😍《支离——游弋》作者:陆离流离 || 111.9万字

乔熳汐自然不服气,少不得又递话回去,沈默受不了两个哥哥一见面就没完没了的斗,只能继续看比赛。晋级赛打得很快,倒也有几个观赏性极强的扣篮,最后又是分数由高到低排序选前六名。这一次的六名球员会和刚才直接晋级的四个人重新组合,五人一组分为两组,每组轮流扣篮,再根据最后的得分决出分别代表两组出战的选手,争夺最后的冠军,而季军则由所有参赛队员投票选出。

迟慕瑀本身并没有和弟弟争的意思,他对于篮球也并不是很热衷,心知自己一定是冠军无望的,只是在心中暗暗忖度着究竟是弟弟还是云飞会拿第一,二次抽签的结果公布了,云飞居然和慕宸在同一组,难道是说冠军之争会提前上演?
褚云飞心中倒没有迟慕瑀那么多想头,他只知道,今天爸爸和父亲都在,冠军就是他的。那边迟念已经和乔熳汐打起赌来了,沈默也加入战局,乔熳汐自然是赌乔慕宸赢,沈默的选择也毫无悬念,倒是迟念并没有力挺自己的宝贝儿子,而是和沈默站在同一边,“一边是乔慕宸,一边是褚云飞,慕瑀要是能想着去赢才怪。”
沈默也是相当有信心,“云飞有慕瑀帮忙,一定没问题的。”
乔熳汐笑对沈默道,“你从前最疼小蓝帽的,褚云飞才回来几天,你就偏心了。”
迟念并没有说那句心本来就是偏的,而是道,“已经疼了慕宸十几年了,现在就是不要利息也该多疼疼云飞。”
乔熳汐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着,忽而抬起头道,“什么时候?”
迟念道,“抽签的时候。”
沈默不明白两个哥哥在说什么,身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言寓荆,“还是师父厉害。”
沈默转过头望向身后,第三排正有一个梳起马尾的女孩安安静静地坐着,戴的是时下很多女孩都会戴的毛线帽子,沈默奇道,“难道,是禹落哥。”
乔熳汐望着迟念,“你应该是认出了徒弟才发现的吧。”
迟念道,“我不说。”
乔熳汐醋地相当孩子气,“我的禹落,难道你还有感应不成。”
迟念以不变应万变,还是那三个字,“我不说。”
沈默怕两个哥哥继续斗嘴下去,问言寓荆道,“你怎么无声无息的。”
言寓荆笑,“我本来和夜公子在后面坐,可是他打扮得太呆,我觉得无趣,就过来找你了。”
沈默又一回头看,大概是何启灌了一个相当漂亮地大风车,那女孩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独属于少女自矜着的振奋,肯定不是文禹落了。再看他身边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时不时地举起相机,笔底还不断在记录着什么,沈默一直以为他是哪家球队的教练或者记者什么的,刚才宁愿怀疑文禹落是男扮女装也不愿意怀疑他,可见文禹落扮得有多像了。
马上轮到迟慕瑀上场,迟念也没有了和乔熳汐斗嘴的心情,迟慕瑀运球极快,一路冲到篮下,并没有任何人看出他真正的意图,乔熳汐看着他带球一路向前跑,对迟念道,“再跑就到篮筐背后了。”
果然,迟慕瑀真的跑到了篮筐背后,甚至连裁判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一眨眼间,却看他突然双脚缠在了左边篮架上,篮球也从胯 下换到了左手,右手一拉篮架,一个翻身,身子就又向上移了一截,头顶已经超过了篮板的高度。
全场观众已经没有一个人是坐着的了,都在等着看接下来会是怎样的一段表演,仿佛今天已经不是扣篮,而是杂技。
迟慕瑀本来是左手持球,如今却是将篮球架在了篮筐上,手里没有了篮球的束缚,攀援就更快了,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倒吊在了篮板上,做了个悬挂式仰卧起坐,顺手摘下了卡在篮筐上的篮球。场下观众看着他表演都已经惊呆了,球场上不可思议地惊叫此起彼伏。甚至连评委席上的五个人都在猜测他到底会怎么扣。
迟慕瑀却并没有着急扣篮,而是用双腿的力量在篮板上荡着秋千,他的身体越荡越高,双手抱着篮球划出一道道橙黄色的闪光,整个球馆都是雷鸣一般的掌声,迟慕瑀似乎本身就是一只翱翔在天空的大鸟。
“哥,你说这样的速度会不会让慕瑀飞起来。”
非璟煜却根本没有等到秋瑀宸的回答,他才刚说了一个字,秋瑀宸已经扔下了手中的记分牌向场上冲去,迟慕瑀越荡越高,身体在空中飞起的时候甚至能和地面达到九十度,他每一次的飞荡都忍不住让人怀疑他手中的篮球会撞坏天花板上的灯。
秋瑀宸才一冲到场上球场就是一片哗然,迟慕瑀继续在空中荡着身体,秋瑀宸却在他双手最接近地面的时候向他胁下一抱,迟慕瑀自身的力度加上惯性不知是多大的冲击,秋瑀宸只生生地觉得胸口一疼,却还是死死抱着迟慕瑀,迟慕瑀知道二叔已经看穿他意图,双脚不再勾着篮板,而是顺着二叔的力道向下一翻,正待要跃下去却听到二叔一声呵斥,声音很低,很沉,却不容置疑,“扣!”
迟慕瑀根本没有选择,调整重心就站在了秋瑀宸双肩上,顺着力道狠狠将篮球扣入篮筐。那一瞬间,球馆地动山摇,迟慕瑀自己竟像是站也站不稳,差点从秋瑀宸肩膀上掉下来。
秋瑀宸像是早都想到一般,将小臂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向后一折,稳稳握住了迟慕瑀足踝,等他站稳了才松开手。
迟慕瑀自秋瑀宸肩上跳了下来,全场掌声雷动,迟慕瑀却愣是不敢看秋瑀宸眼睛,秋瑀宸冷冷道,“你若是从小跟着我长大,我现在就打断你两条腿。”
秋瑀宸说过了这句话,就将满是后怕和内疚的迟慕瑀扔在身后,自己回到了评委席。
沈默看着秋瑀宸和迟慕瑀都重新回到自己位置,终于将攒在肺里长长的一口气呼出来。
乔熳汐对迟念道,“你的儿子果然有胆色,居然打算利用惯性让自己飞起来把球倒着灌进去,他有几个下巴可以碎。”
非璟煜看秋瑀宸回到了评委席,低声问秋瑀宸,“慕瑀的胆子也太大了,哥伤得怎么样。”那样的力度,也是秋瑀宸拼着自己受伤将他护住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秋瑀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己举起了牌子,广播里是依然充满煽动力的男声,“十分!”

年轮114

非璟煜看秋瑀宸回到了评委席,低声问秋瑀宸,“慕瑀的胆子也太大了,哥伤得怎么样。”那样的力度,也是秋瑀宸拼着自己受伤将他护住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秋瑀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己举起了牌子,广播里是依然充满煽动力的男声,“十分!”
何胥第二个举牌,分数却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连主持人报的时候都有一些迟疑,“六分——”
场下的观众本来在秋瑀宸第一个打分之后有一点细微的困惑,迟慕瑀那个球究竟是怎么扣,什么样的扣法,为什么秋瑀宸又会出现在场上都是一团谜,可如今何胥分数一亮,观众席上更是炸开了锅,褚云飞本来极为后怕的,迟慕瑀还站在篮下他就过去拉住了他手,如今更是皱眉道,“何叔怎么回事?”
何胥自己大概也已经猜到观众的质疑,打过分就拉了麦克风到面前,“篮球是积极的运动,讲求进取,无论是创意或者技术,我承认,刚才的扣篮确实是值得满分的,但是,篮球也是健康的运动,我认为,刚才的表演惊险有余,却误解了扣篮大赛的真正内涵,作为本次大赛的评委,我只能给这个扣篮规则之内的最低分数,无论是对于后来的选手还是今后的比赛,我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导向,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何胥才刚说完,刘评委也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麦克风,“刚才何老师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是,篮球的意义也在于不断突破自我。在座的每一位,只要是曾经打过球的人,又有谁是从来没有受过伤的,可能的伤病并不能成为拒绝甚至退缩的理由。二十三号选手,从他第一轮的比赛中,看得出他是一位极具团队意识和协作精神的球员,而他整场比赛中对于篮球的控制也表明了他有能力很好的完成这个扣篮,事实上,他也确实完成了。我不认为基于自己的假设而给一个优秀的球员最低的分数是公平的,当然,这是何老师作为主评委的权力,我的意见是,十分。”
汝评委一直是老好人,如今看到何胥和刘评委有争议,又出来说和,“两位评委各有各的意见,刚才的扣篮确实很出色,但是,何胥说得也对,我们做青少年的扣篮大赛,是应该有一个良好的导向的,也是为了扣篮大赛的发展着想嘛。”说着就打了一个八分的中间分数。
非璟煜懒得废话,直接亮了一个十分。迟慕瑀最后的分数是四十四分,倒也不算坏。
褚云飞对迟慕瑀道,“还不错,别想太多了,我爸很担心你呢。”
迟慕瑀半晌没说话,如今才道,“二叔伤了。”
褚云飞一呆,“不会吧。”自己刚才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也没看出老爸有什么不一样啊。
迟慕瑀低声道,“我荡地那么高,冲击力特别大,二叔就那一瞬间抱住我,他为了护着我,肯定是自己伤着了。”
褚云飞抿了下唇,又像评委席看了一眼,也看不出爸爸有什么异样,又问迟慕瑀道,“你没事吧。”
迟慕瑀摇头,“没事。”
那边观众席上言寓荆的脸一直青着,沈默劝他道,“别担心了,小黄帽没事。”
言寓荆像是非常不满,“他现在是没有不敢干的。”
沈默道,“小黄帽既然敢去试肯定是有些把握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言寓荆道,“他?他和我师父一样,从来不做有把握的事。”
沈默实在不知该怎么劝了,只能又说两句等于没说的废话,言寓荆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打算用惯性把自己荡起来,不是正着扣,是倒着扣,从篮筐的背面做一个后空翻把球灌进去,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我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沈默当然知道迟慕瑀意图,因为当年秋瑀宸的成名一灌就是模仿游戏的前空翻灌篮,而迟慕瑀以篮板为支撑,又是后空翻三百六十度双手灌,没有支撑点,借助的是身体本身的惯性和冲击力,比秋瑀宸当年的前空翻灌篮要难得多了。
沈默劝不过言寓荆,只能由他在一边生闷气,一低头,却看到迟慕瑀正向这边跑过来,还不到一分钟就已经翻了栏杆上来,沈默连忙伸手拉住迟慕瑀,迟慕瑀有些抱歉地笑了下,从沈默掌中抽出手来蹲在言寓荆面前,“对不起,爸,让你担心了。”
言寓荆扬手就要打,手腕却生生被迟念握住,“他三岁就懂得为自己做的事承担责任,只要他愿意,谁也管不了!”
言寓荆不敢和迟念顶嘴,只是狠狠叱了迟慕瑀一声,“滚!”
迟慕瑀知道爸爸担心他,如今又被他这样呵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只是抬头对迟念道,“父亲,是慕瑀错了,爸教训我也是应该的。”
迟念放开了言寓荆手腕,这才瞥了迟慕瑀一眼,“你既然自己也认为做错了,要打要罚还等着别人动手吗?”
沈默本坐在言寓荆旁边,听迟念这样一说,立刻抬起了头,“迟大哥——”
迟念没有让他说完,只是对迟慕瑀道,“你爸没事,下去吧。”言寓荆心里本来是气小黄帽居然如此冒险,可听得师父真的放了话要罚他,心又软了,可到底还是觉得这孩子该管管了,因此也只道,“你回去吧,现在是什么时候,有事回家再说。”
迟慕瑀对言寓荆道,“慕瑀没事,爸不用担心了。”
言寓荆也没说话,迟慕瑀对迟念点了下头,自己重新跃过栏杆跳了下去。
言寓荆看着迟慕瑀重新回去,面色不大好看,却没说什么,沈默问迟念道,“迟大哥生气了?”
迟念摇头,“没有。”
乔熳汐看迟念表情,也有些疑惑,旋即又仿佛了然的样子,“他可以做到?”
迟念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我可以做到。”
他说了这句话,乔熳汐突然就是一瞬间的静默,直到几秒之后才道,“原来慕瑀的功夫已经这么好了。”
迟念只是皱了下眉,“这不是功夫的问题。”
沈默却在这时突然插口道,“我倒觉得,如果因为这样,能让慕瑀和秋有更亲近的机会,其实也不完全是坏事,只是,实在太危险了。迟大哥,其实,可以不罚小黄帽的。”
迟念道,“危险是瑀宸的看法,我并不这么看。我也没有要罚他,他要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

褚云飞看他回来了,忙问他,“怎样?”
迟慕瑀道,“没事。我告诉我爸了,没伤着。”
褚云飞道,“那你父亲怎么说。”
迟慕瑀仿佛有些意外,“我父亲看得出啊,根本不用我去告诉。而且,他从来不在乎我在别人眼里做得对不对,只在乎我自己觉得做得对不对。”
褚云飞隐约有些明白迟念对迟慕瑀的态度,他没有再多问,倒是乔慕宸等到褚云飞和迟慕瑀说过话才过来道,“哥哥,你没事吧。”
迟慕瑀道,“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乔慕宸仿佛有些失落的样子,却又安慰自己哥哥是不想让自己分心,因此只是道,“那,哥不要担心义父他们,默默爹爹肯定会劝言叔的,还在比赛呢。”
迟慕瑀知道自己刚才突然就冲到观众席上,影响已经是很不好了,只是他并不在乎这个,可心中到底是感激乔慕宸的关心,点头道,“我知道了,比完了我就回墓镧去。马上就到你了,快点准备吧。”
乔慕宸这才点了点头,自己去做准备动作,褚云飞对迟慕瑀笑道,“慕宸在你面前挺乖的嘛,满有当哥哥的样子的。”
迟慕瑀苦笑了下,“我大概不算是什么好哥哥,慕宸很优秀了,我并不能帮到他什么。”说到这里,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今天的比赛,就是你和慕宸之间的事了。”

年轮115

褚云飞直觉迟慕瑀面色不对劲,可是他又知道这时候还是不问的好,对于迟慕瑀的心境,他并不是不了解,只是,他是最没有资格去说什么的人。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是他抢走了迟慕瑀的爸爸,褚云飞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自己没有回来,没有被慕瑀知道爸爸也可以这么疼一个儿子,那,慕瑀心里是不是会好过一点。毕竟,他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秋少爷,虽然他姓迟。今天,慕瑀这么冒险,也只是为了讨爸爸欢心吧。
这次抽签的结果相当令人崩溃,提前进入终极对决的四个人,居然有三个都在自己这一组,如今上场的就是何启,看样子,是要灌一个三百六十度。
褚云飞看他的高度,心中暗暗纳罕,不对啊,如果是三百六十度,会不会,果然,何启的速度太快了,难道,是七百二十?
能灌七百二十度的不是没有,只是,他再也想不到,居然何启刚才还是保留了实力,球馆早已被观众席上的呼声填满。
迟慕瑀却突然咦了一声。
褚云飞知道他看出什么不对来了,果然,何启转体七百二十度起跳的时候竟是背对篮筐,他居然是打算背扣的。这个球如果进去的话,对自己的威胁应该是非常大的,只是,他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还不到刹那,“碰!”的一声却突然在耳旁炸出来,大概是没有掌握好重心,何启的双臂居然缠在了篮筐上,手被搅在了篮网里,整个人竟然挂在了篮架下,另一只手中的篮球如同被慢放的镜头一样滚下来,何启发出半声惨呼却立刻咬住嘴唇将剩下的半声惊叫生生押回去,可这样戛然而止的声音,却更令人心惊,等到裁判跑过去的时候,他的人也从篮架上摔了下来,身子坠落的时候,头正狠狠磕在篮架底座的铁架上。
裁判急忙蹲下身查看,Z中的队医也早都待命一旁,坐在等待席上的褚云飞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面上痛苦的表情,甚至连何胥和汝评委也立刻下来,乔慕宸拦着场边还在等待比赛的球员,不让他们上去添乱,医务人员将何启抬上了担架,褚云飞亲眼看到何胥趁着蹲身的时候抹去了地上的一小块血迹。
汝评委似乎是和何胥商量了几句,观众席上的篮协其他负责人和Z中校长也赶了上来,场下一片窃窃,比刚才倾轧耳膜的嘶吼还让人难以忍受,过了不到两分钟,篮协的一位负责人请大家安静下来,宣布比赛暂停。
本来安排在冠亚军争夺战之前的剧团表演提前上演,希望暂时安抚骚动的观众,校长望着何胥,“今天的比赛还要打下去吗?”
何胥没有说话,倒是刘评委道,“一般,球员受伤是不会延期比赛的。”
校长仿佛非常着急的样子,问何胥道,“那,球衣退役仪式——”Z中一直有替何胥退役球衣的意思,可是,何胥却一直拒绝,这一次,他答应在今天将自己在高中的战袍退役,而且,也希望能够在球衣退役仪式上宣布自己的婚讯。不仅是为母校增加曝光率,更是为了能给自己和连昕一个更好的回忆,毕竟,他们都是Z中的学生。本来扣篮大赛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是今天既然出了球员受伤被抬下去的事,若是再大张旗鼓的做纪念仪式又宣布婚讯,到底还是不太合适的。但是校长又怎么甘心放过今天这样宣传Z中的大好机会,因此非常犹豫,更何况,今天,乔熳汐秋瑀宸沈默非璟煜,这些Z中时代的传奇人物都到了,秋瑀宸还是当年何胥的教练,而各界名流也到了不少,如果说扣篮大赛要改天,那也是不现实的,毕竟,这些人都很忙,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抽时间过来。这也是校长决定暂停比赛的原因,如果何胥拒绝在今天退役球衣,或者是不在今天宣布婚讯,那Z中的损失都是相当大的。
非璟煜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看着秋瑀宸,秋瑀宸也有些犹豫,他虽然不是迷信的人,但是,也不希望自己的得意弟子在最幸福的时候有缺憾,汝评委和篮协的负责人都赞同继续球衣退役仪式,毕竟,这是早已经定好的。大家都等着何胥表态,何胥却看着秋瑀宸,“教练的意见呢?”
秋瑀宸并没有说话,却对在一边维护秩序的乔慕宸招了招手,乔慕宸连忙跑过来,秋瑀宸简要和他说了下现在的情况,就问道,“你的意见呢?”
乔慕宸有些吃惊,这种问题,怎么会想到问他呢,这里这么多领导权威,二叔居然会想到叫自己上来。何胥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乔慕宸看校长如今一脸忐忑,望着他的脸就像望着救世主似的,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再过一星期,就是Z中篮球社成立三十周年纪念。”

比赛在十五分钟后继续,大概是因为刚才何启的教训,接下来的几个人表演都是中规中矩,稳中求胜,而这一次居然没有决出冠亚季军,只是宣布了五人入围名单,何胥亲自宣布,入围的五人都有机会在Z中篮球社三十周年庆典晚会上进行表演,他还会选择一名球员和他共同完成球衣退役仪式。届时, Z中篮球社曾经的元老级的教练和球员会一起出席,连已经受伤的何启都在被邀之列。
何胥虽然宣布了五人入围名单,但是大家都明白,冠军定然是褚云飞和乔慕宸之争,因此,更有媒体在今天之后将扣篮比赛渲染成了家族内战,而Z中又多一次创收的机会,何乐而不为,也填补了今天很多曾经的Z中篮球社校友并未到场的遗憾。何胥的球衣退役仪式当然极具新闻价值,更何况,还有校长隐约透露的何胥对于母校篮球社的捐助仪式在,冠军的归属既然悬而未决,这次的扣篮大赛倒真正成为了募捐大会。
只不过褚云飞却依然有些遗憾的样子,等一散会,就去老爸那里抱怨,“又要等一周了。”
秋瑀宸捏了捏儿子鼻子,“要赢还怕等吗?”
父子俩才说笑着,秋瑀宸却突然一回头,迟慕瑀正打算闪身而过,褚云飞看到迟慕瑀过来,自己和老爸说去找父亲,不待秋瑀宸叫他就跑得没影了。
秋瑀宸放缓了脚步,迟慕瑀连忙小跑过来,很是谦卑的样子。
秋瑀宸微微皱了皱眉,“有事吗?我不打算听你说对不起。”
迟慕瑀有些踟蹰,却知道自己的踟蹰只会让二叔更加不快,因此低头道,“大概,是让您受伤了。”
秋瑀宸没有否认,“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迟慕瑀习惯性地撕咬着自己嘴唇上的干皮,“慕瑀莽撞了。”
秋瑀宸的语声很平静,落在迟慕瑀耳里,却带着浓浓地讥诮味道,“会吗,端地墓镧好功夫。是我多事了。”突然间被隐隐指责不相信儿子,秋瑀宸的脾气也不怎么好了。毕竟,这是让他很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
迟慕瑀只觉得自己地心狠狠被扯了一下,“二叔,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个灌篮,我做不到的,只有我父亲可以做到。”
秋瑀宸一瞬间有些激动,却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过了大概几秒钟,才从口中压出一句话来,一字一字,“你好大的胆子!”
迟慕瑀低下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秋瑀宸长叹了一口气,“你默默爹爹短讯我,说我多心了,你父亲确认你可以做得到,告诉我,你一定会在比赛后过来道歉,叫我哄着你一点。原来,你竟是根本做不到的。慕瑀,做有百分之十把握的事,可以叫勇敢,做百分之一把握的事,也可以叫魄力,可是,做百分百没有把握的事,只能叫愚蠢。我没有想到,到了今天,你居然还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迟慕瑀低下头,他想说句抱歉的话,想像褚云飞教他的一样撒撒娇,可是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秋瑀宸接到沈默短信,本来有些和自己赌气,可是,如今居然亲口确认了自己的儿子就做了一件这么蠢的蠢事,本已经压下去的愤怒又重新燃了起来,一回头,却发现贵宾通道居然不知为什么也有闪光灯亮起来,虽然只是一瞬,秋瑀宸立刻不动声色地将迟慕瑀护到了自己胸膛里,迟慕瑀没想到二叔居然会这么护着自己,可是那个温暖的怀抱才享受了不到一秒钟,二叔的语声就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严厉,“回去写一份检查,今晚十二点之前传到我的邮箱里。”
迟慕瑀一愣,却发现二叔居然已经绕过他甩了一个背影向前走了。他垂下头,表情瞬间有些难过,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突然道,“对不起,二叔,我大概马上就要回墓镧了。”墓镧自然是没有网络的,也无所谓传不传到邮箱了。
秋瑀宸大概是从来也没想到迟慕瑀居然会忤逆他,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却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人折了回来,秋瑀宸本就是出来最晚的,路上又几次停步耽搁了一些时间,不成想居然还有人折回来。
秋瑀宸见非璟煜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高倍变焦相机,也明白了些事,“人呢?”
非璟煜道,“我下了他的相机,让他走了。”
秋瑀宸将相机接过来,打开存储照片,果然,正是自己将迟慕瑀拢在怀里的那一瞬间,迟慕瑀亲眼看他按下了删除键,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只是沉默。
秋瑀宸处理过才道,“东西还给人家吧。”
非璟煜像是抗议了两句,没想到迟慕瑀也道,“非叔,你把东西还给人家吧。也,也没有拍到什么。”
秋瑀宸大概是有些意外,转头看了迟慕瑀一眼,却没有看到他面上表情有什么变化,他是很不喜欢小报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也不希望迟慕瑀被无聊八卦骚扰,他不喜欢他的孩子每一个细节都曝光在闪光灯下,只是这些,他从来不想去解释。
迟慕瑀望着非璟煜,“二叔大概是受伤了,慕瑀要回墓镧了,非叔叫默默爹爹多照顾二叔吧。”
迟慕瑀转过头,“二叔,我父亲大概在前面等我,我先过去了。”
那是第一次,秋瑀宸突然觉得,他仿佛被儿子抛弃了,也是唯一一次,他真的感觉到,他的心居然被挖地这么空。这么些年,他不断提醒自己,又不断强迫自己忘记,可是,终究,那个孩子,那个怀着无比的虔诚和敬畏之心叫了他十七年二叔的孩子,真真正正,是他的骨肉啊。

年轮116

迟慕瑀自己跑了出来,贵宾通道门口等着的正是迟念,“父亲,我们,回墓镧吧。”
迟念问他,“一周后的比赛呢?”
迟慕瑀低头道,“慕瑀,不比了。”
“哦?”
迟慕瑀抿了下唇,“冠军是云飞的,慕瑀不争。”
言寓荆仔细咂摸着他语中的涵义,半晌,道,“也好。”
迟念点了下头,“去和你默默爹爹,乔伯父他们打个招呼。”
迟慕瑀点头,乔熳汐正和乔慕宸文禹落说笑,乔熳汐指着易容后的文禹落问儿子,“看得出?”
乔慕宸道,“父亲啊。”
沈默笑着揉了揉小家伙脑袋,“眼力不错。”
乔慕宸仿佛带着些撒娇地道,“默默爹爹就算易容,慕宸也认得出的,就是您不疼小蓝帽了。”
沈默狠狠拧了拧他耳朵,迟慕瑀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对每个人打招呼,他生性跳脱,迟念也根本不用礼数约束他,这次居然是难得的郑重,“义父,师伯,默默爹爹,慕瑀回墓镧了。”
沈默像是有些意外,“恒河不是还有事吗,你二叔可能还要吩咐你呢。”
迟慕瑀道,“我和二叔说过了。”
沈默看他说过这句话就没话,也不好再说,只道,“那,再和你二叔说一声吧。今天你这么冒险,你二叔很是不放心的。而且,你何叔还在后面。”
迟慕瑀道,“不必了,何叔被一大群人围着,一时也走不开。非叔已经知道了。”
沈默知道也难劝他,只是又吩咐了两句小心。乔慕宸也规规矩矩地和哥哥道别。
迟慕瑀一个人低着头,跟在迟念身后,迟念也不怎么说话,倒是言寓荆问了他几句有没有伤着。迟念的车停在机场,迟慕瑀路上接到褚云飞短信,迟慕瑀也不知该怎么回,因此只发了两个字,“没事。”
褚云飞没再追问,只是在接到短信的时候拽住了秋瑀宸衣袖,秋瑀宸道,“什么事,开车呢。”
褚云飞低头,“慕瑀回墓镧了。”
秋瑀宸道,“知道。”
褚云飞偏头看他,“爸为什么不把慕瑀留下来,就算是罚他也好。如果是小刺猬做了这么危险的事呢?”

秋瑀宸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一天为了讨我欢心去冒险。”
褚云飞心里一热,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到后座的沈默道,“那慕瑀呢?”
褚云飞看到老爸侧脸的肌肉抽了一下,却立刻道,“他是慕宸和云飞的哥哥,理所应当受点委屈。”
沈默大概有整整一分钟没有说话,而后才道,“他是我的儿子。”
秋瑀宸一瞬间拉下了手刹,却又放开,沈默接道,“他叫我爹爹就是我的儿子。”
褚云飞不想看到父亲和爸爸又一次争执,求秋瑀宸道,“爸,我们把慕瑀接回来好不好。恒河还有这么多事,都离不开慕瑀的。”
秋瑀宸看了儿子一眼,“你别多事。”

离城市越来越远,路越来越荒僻,树越来越多,迟慕瑀知道,快到家了。
言寓荆问他,“什么打算?”
迟慕瑀并没有来得及说话,迟念道,“慕瑀在开车,别和他说话。”
言寓荆和迟念都坐在后座,两个人一人靠着一边的门,言寓荆低声道,“师父,小言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迟念根本没有说话,直到迟慕瑀将车扔在隐蔽修建的地下车库,师徒三人又重新走出来,从这里到墓镧,都是不能开车的呢。
迟慕瑀当先跨入了荆棘丛,回家的路,他总是很熟悉的。迟念第二个过来,迟慕瑀退在一旁等父亲先走,才又和爸爸并肩走在他身后,走了大概三四条小道,才对言寓荆道,“我回去,就进A1。”
言寓荆立刻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迟慕瑀这一次却没有低头,“我回去就进A1。”
言寓荆扬起了脸,“你是去送死!”
迟慕瑀固执地望着爸爸眼睛,“我做错事,应该受罚。而且,七十二丈冰,不是只有师伯才可以破。”
言寓荆狠狠道,“谁让你去闯七十二丈冰。你以为你从A1练到Z72就可以了吗?从前的七十二丈冰,已经被骊歌毁了,现在的,只会比从前更残酷。”
迟慕瑀道,“是!所以我才一定要过,爸也说过,墓镧这个地方,没有人和你讲身份地位道德尊严,无论是谁,坐在什么位置,靠得,都是自己的一身本事,我是墓镧的少主,我一定要过。”
迟念突然回过头,“你要过就去过,哪来那么多废话!”
言寓荆叫道,“师父!”
迟念回头瞥了迟慕瑀一眼,“我的A1十二人,每一个都可以扔进天葬崖不吃不喝不动三天,以鸷鹰的机警依然会误以为是死尸自天而下啄食,其时必须一击必中,一抓取鹰胆不破才算过第一关,你连泅水三个时辰都吓得你爸以为要淹死跳下去捞你,你凭什么进A1,就凭你是我迟念的儿子?用受伤要挟别人多看你一眼,还是用送死去逼别人后悔一辈子?求别人心疼是可怜,逼别人心疼是可耻!”
迟念从来没有这么不留情面地骂过迟慕瑀,如此轻蔑的口气,将迟慕瑀全部的冲动夹着骄傲一起揉碎,言寓荆跟着迟念二十年,知道师父几乎从来不动气,即使动了真怒也绝不会伤孩子的自尊,如今听他居然这么说,也不敢劝,只是在一旁侍立,迟念伸手向空中一抓,不知抓到什么又向迟慕瑀一递,迟慕瑀去接却只抓到一条雀腿,麻雀扑扇扇地抖着翅膀,迟念伸手轻轻弹迟慕瑀指节,迟慕瑀只觉得骨节都要断了却死撑着不肯放,麻雀害怕,用力向上飞,力道更猛了,迟慕瑀本欲死握着不放手,可是这只麻雀这么小,又怕他挣扎太过挣断了腿,一松手,麻雀就飞了。
迟念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向前走了。迟慕瑀呆呆望着天空,言寓荆轻声劝儿子,“你连伤一只麻雀都舍不得,去学什么杀人呢?”
迟慕瑀想说什么,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垂着头跟在迟念身后,迟念到了自己的小木屋,迟慕瑀跟着他上了楼,他却没有一点要让儿子进屋的意思,迟慕瑀一直在他门口侍立,一直到月挂中天。
迟念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澄澈如洗的一片皎洁和清寒入骨的凉气,迟慕瑀依然站在门外,“父亲,从小到大,您还从来没骂过慕瑀呢。”
迟念也有些心疼,却是给了他腿面一脚,“该到哪去到哪去!”
言寓荆从月影中闪身出来,连忙跑上楼,“师父——”
迟念抬眼看了眼言寓荆,“你怎么还在这?正好——”他顺手将迟慕瑀推过去,“你不是要教训他吗,带他去你那教训。”
说完就转身回屋关上了门,迟慕瑀不肯走,一矮身跪在了迟念门前,他穿得还是球衣,膝盖赤 裸裸地着地,背挺得直直的,月光下还能看到他球裤上被迟念踹到的鞋印,言寓荆拉他,他整条胳臂都是凉的,“你怎么了,跟我回去。”
迟慕瑀没动,只是直挺挺地跪在迟念房门口,言寓荆一个人靠着迟念门外木台的栅栏,夜凉如水,虽是仲夏,却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正不知要怎么劝他,却听得迟念唤他,“小言进来吧。”
言寓荆站直了身子,又看了迟慕瑀一眼,他还是跪得直直的,连睫毛也不曾眨一下,言寓荆从他身侧绕了过去,推开门,月光渐明渐暗,从他的余光看,一大片月亮将迟慕瑀挺拔的影子映下来,言寓荆迟疑了下,又关上了门。
“师父,慕瑀在外边跪着呢。”
迟念并没有看言寓荆,只是逗弄着玻璃房里的一条小蛇,“随他吧,在我门口跪着,他心里踏实些。”
言寓荆低头道,“师父,慕瑀——”
迟念让金色的小蛇缠在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慕瑀已经猜到瑀宸是他生父了,怎么了?”
言寓荆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迟念轻轻抚摸着小蛇的脊,“他现在在外边,是跪我,不是跪瑀宸。”
言寓荆轻声道,“慕瑀一向知道您最信任他了。”
迟念点头,“他知道我不怪他,才不能原谅自己。由他跪着吧,他不起来就不用给他水喝。”
言寓荆急道,“那怎么办?”
迟念替小蛇喂了食,重新让他爬回水晶盒里了,他也不扣盒门,只是虚虚关上,“你回去睡吧。”
言寓荆猜不懂师父心中怎么想,可是从他跟着迟念起,迟念是从不罚人跪的,如今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可是知道师父一向料事如神,也不再说什么,重新看了一眼跪得直直的迟慕瑀,自己回房了。
迟慕瑀一直跪到第二天早晨,身子早都已经僵了,虽然一直未进水米,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去后面解手,等他回来,才要重新跪下,膝盖还没沾到地板,迟念却已经出来了。
迟慕瑀有些尴尬,叫了声父亲,重新跪了下来。
迟念靠在门边,盯着他看了半天,迟慕瑀不知父亲在看什么,只是直愣愣地跪着,良久,迟念问道,“你洗手了吧?”
迟慕瑀脸一红,跟着非璟煜钢索飞车都不怕的人居然连大声说话也不敢,“洗过了。”
迟念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我一直觉得,跪几天几夜都是不现实的。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更何况自己的心呢?你也跪够了,进来吧。”
迟慕瑀连忙站起身,跟着迟念进了屋,迟念也没给他拿毯子什么的暖和,他一向认为这一套纯粹是做给自己看的,月黑风冷,跪了一晚上都没见心疼,一进屋就稀罕起来了?所以,他很是看不上秋瑀宸欲盖弥彰似的上药。
迟念拉迟慕瑀过来,伸手替儿子拍掉了腿上的脚印,“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乖,这是什么意思,唾面自干?”
迟慕瑀被父亲这样说,也是非常不好意思,他和迟念父子间从来不拘束,其实他知道,父亲是最能体谅他的,只是,想到自己有父亲和爸爸十七年养育之恩,自己还只顾着讨好生父,心中惭愧。可是如今看父亲还是老样子,自己也有些委屈,在迟念床上坐了下来。还没说话,却突然又跳了起来,跑到门边锅里捞了一个玉米出来啃,“饿了。”
迟念气得重新踹了他一脚,无奈挥手道,“吃吧。”
迟念看迟慕瑀吃,等他吃完了才道,“你今天跑步去一趟秋家。”
迟慕瑀一愣,“父亲——”
迟念道,“跟你二叔领三十藤条,打过了就立刻跑回来,我要验伤。”
迟慕瑀将玉米棒子扔在地上,“父亲——”
迟念并没有让他说完,“跟他说,藤条,就用他当年自己那根吧,乔熳汐的眼光,我放心。”

年轮117

“少爷,迟少爷到了。”
秋瑀宸听安管家回报,也有些意外,褚云飞正帮秋瑀宸擦药,笑着推老爸,“爸快去嘛,慕瑀肯定是不放心,来看你了。”
秋瑀宸正被他按在胸口瘀伤上,叫道,“轻点。”
褚云飞从床上跳下来替老爸拿衣服,“我还以为爸不怕疼呢。”
秋瑀宸让儿子服侍着穿了衣服,出门就见到沈默,沈默担心他伤势,问道,“怎么样了?”
秋瑀宸道,“没事,儿子替我上过药了。慕瑀来了。”
沈默心中一喜,抢在秋瑀宸前面出去,三个人才走到门口,褚云飞却突然叫肚子疼,跑了。
秋瑀宸有一瞬间的迟疑,沈默推他道,“走吧,云飞怕慕瑀看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难过。”
秋瑀宸点头,还未出走廊,却看见迟慕瑀恭敬地立在楼梯口,儿子又重新回来了,他心中甚是欢喜,却又难免板下脸来,“有事?”
迟慕瑀站直了身子,“慕瑀无礼,不该以身犯险让二叔担心,父亲命我前来领三十藤杖,请二叔责罚。”
秋瑀宸一呆,沈默不觉道,“什么?”
迟慕瑀低下头,“父亲命我来领三十藤杖。”
沈默回头看了一眼秋瑀宸,秋瑀宸沉下气息,“藤杖呢?”
迟慕瑀习惯性地撕咬下唇上的一片死皮,“父亲说——叫二叔用从前自己那一根。”短短几个字,迟慕瑀说得竟像是后面有狼撵着一样。
沈默看秋瑀宸脸色不对,只挥了挥手,“慕瑀是跑过来的吧,藤杖——藤杖你二叔收起来了。你先去房里歇一会,回头,我叫云飞来叫你。”
迟慕瑀躬身道,“慕瑀不敢,慕瑀是来领罚的,我去惩戒室。”
沈默看迟慕瑀走进最左边的屋子,轻轻握住了秋瑀宸的手,“用熳汐哥当年教训你的藤杖,迟大哥哪里是叫你罚他——”
秋瑀宸接道,“分明是叫我自己掌自己的嘴。”
沈默有些犹豫,“那该怎么办?”
秋瑀宸苦笑摇头,“迟大哥知道,慕瑀不挨这顿藤杖,心不安,可是,也不肯轻易放过我。”
沈默没说话,秋瑀宸接道,“他表面上说叫我罚慕瑀的莽撞,可是,慕瑀究竟是为什么莽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沈默半晌没说话,终于道,“迟大哥也会算计人了。”
秋瑀宸道,“迟大哥本就算无遗策,从前,他只是不愿意罢了。”他不等沈默说话,直接道,“你和云飞呆在家里,我亲自去一趟墓镧。”
沈默似是想坚持和他同去,却终于强笑道,“去吧,墓镧又不是龙潭虎穴,迟大哥也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秋瑀宸不再说话,回自己书房,将已经封存了近二十年的藤杖自暗格中取出,虽然已有廿年未用过,可秋瑀宸每年都会精心保养,甚至自己亲手用淡盐水擦拭,以保持其韧性,如今虽然颜色黯淡了些,可依然是极为伏手的。尽管很久没有再尝试过这根藤杖的威力了,可秋瑀宸即使是将它从暗格中拿出来,依然怀着敬畏之心。
小心翼翼地将藤杖装进放长箫的袋子里,沈默亲自送秋瑀宸和迟慕瑀出去。
迟慕瑀依着礼数开车,秋瑀宸坐在后座,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只是到了地下车库的时候,秋瑀宸吩咐道,“不用停进去了,一起跑过去吧。”
迟慕瑀知道二叔出门的时候已经换了轻便的运动装,可看他重新蹲身来系鞋带,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二叔的伤没事了吗?”
秋瑀宸没抬头,迟慕瑀心中有些失望,正将高高的荆棘丛替二叔拨向一边让他先过去,却突然听到,“没事了。”

迟念在自己房间后面的秋千架上侧坐着,两只脚都缠在一边的绳索上,后背却靠在另一边,晃晃悠悠地荡着,看见迟慕瑀和秋瑀宸一起回来,不觉暗自轻笑。双脚缠着秋千一荡,伸手就抓住了一旁的葡萄藤,再不知怎么一滑,就站在了一旁的大树树杈中间,人直接从自己小木屋的窗户里翻进去了。
迟念的房间四处环着的都是葡萄藤,离窗口最近的地方是一棵非常大的梨树,丰收的季节,他总是可以一伸手就摘一个梨吃,梨子吃烦了,就摘一串葡萄,如今梨花早已开尽,梨子却还没有结成,可是整棵梨树也是郁郁葱葱,迟念每当回来,心情总会好些。
如今他就正翘着脚躺在床上,将酒杯含在口里,喝着自酿的米酒,等着敲门的声音。
“迟大哥。”
敲门的居然是秋瑀宸,迟念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咽了酒,“进来吧。”
迟慕瑀跟着秋瑀宸走进来,迟念将酒壶放在一边,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让他去领罚,你倒亲自来了。”
秋瑀宸有些尴尬,低头道,“瑀宸,特来负荆请罪。”
迟念笑了,“荆呢?”
秋瑀宸待要说什么,迟念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我不论你是做什么来的,既然舍不得让给他带着一身伤重新跑回来——三十下藤条,你打完就可以走。慕瑀!”
迟慕瑀平常虽然在父亲面前没大没小的,可是一旦迟念动了真格的,他可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了,只能乖乖低头,“是。”
迟念走到门边,靠在门框上,“既然你不放心我验伤,我就亲自监刑,出来吧。”
迟慕瑀根本连头也不敢抬,他心中一直以为自己最怕二叔,可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真正存着畏惧之心的,还是父亲。
迟慕瑀在昨晚的地方重新跪下,挺直了脊背,却低下了头,有些犹疑,却终于褪下了上衣。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衬衫,张肩拔背的跪姿让背肌快将内里的黑色小背心撑破了,迟念根本没看他,只是靠在门框上。迟慕瑀又一次躬下了身子,连背心也脱了下来。
秋瑀宸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着儿子每一寸骨骼,迟念笑道,“肤色健康,肌肉发达,轮廓清晰,线条分明,我没亏待他吧。”
秋瑀宸看着儿子挺直的脊骨,想象他十七年如一日的苦练,情不自禁地就用手指轻轻顺着他脊柱滑下来,这,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十七年来,从来没有真正爱抚过的亲生儿子。迟念却突然按住了他手,“就是人体雕塑展,也要挂块牌子写个禁止触摸吧。你是干什么来的?”话到最后一句,已经由淡淡的嘲讽变为犀利。
秋瑀宸有些尴尬,低声道,“藤杖,藤杖瑀宸留在车里了。”
迟念抬头看着夕阳,“现在,大概已经七八点了,你要是真想心疼他就早点打过,让他早点去睡。”
秋瑀宸什么话也没说,自己跑回去拿藤杖,迟慕瑀低声叫,“父亲——”
迟念道,“感动不感动,是你的事。不过,一遇到感情的事就茫然无措,瑀宸真是一点也没变。”
迟慕瑀就算再不懂尊卑,也知道养父评价生父他不该开口的,可是,等秋瑀宸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依然是心中一热,多少年,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体味过来自亲生父亲的温暖,这两天,却突然将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得到了,他真怕没有一场疼痛来证明这是真实。
迟念瞥了一眼秋瑀宸,“月亮都快上来了,动手吧。”
秋瑀宸低下头,这是他第一次,突然觉得家法竟是一件这么残忍的事,他看着迟慕瑀背部肌肉的每一次变化,因为紧张而收缩,又因为说服了自己而重新放松下来。
红色的光晕越来越弱,天边一片红通通的,但是他记得,好像有那本书上讲过,这个,倒也不叫火烧云。
秋瑀宸秉住了呼吸,迟念倒一直沉得住气,只有迟慕瑀,紧紧闭上了眼睛,“慕瑀鲁莽,让二叔担心,害父亲生气,您动手吧。”
迟念只是随意笑了下,看秋瑀宸紧紧握住藤杖,他竟是折回房间,重新架上了锅,又煮起玉米来了。
秋瑀宸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因此,将手臂垂下来,把藤杖横握在掌中,却突然一抬手臂,“嗖!啪!”一声,藤杖直直击在迟慕瑀背上。
“乓!”的一声,依然清脆,却是迟念盖上了锅盖的声音。
秋瑀宸再一次扬起了藤杖,又是“嗖啪”一声,迟慕瑀背上第二条血红色的印迹,整齐地排在第一条之下。
“知道错了吗?”这是秋瑀宸第一次用这种方式,他训诫过很多人,何胥,非璟煜,沈默,甚至褚云飞,可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用这种方式去讯问自己的亲生儿子。
紧接着的第三下,痛得迟慕瑀忍不住用手撑住了身子,血红色的鞭痕正重叠在第二条印迹上,秋瑀宸的声音比晚间的风还要沉,“说话!”
迟慕瑀紧紧闭上了眼睛,终于道,“慕瑀,知道错了。”
第四下藤杖才刚刚落下,又是击在刚才的那一下上,迟慕瑀这一次竟是死咬着牙撑住了,大滴的汗水立刻落在地板上,将浅棕色的地板映出一块咖色的水迹。
迟念问道,“几下了?”
秋瑀宸躬身道,“四下。”
迟念蹲下身,仔细看着迟慕瑀背上的鞭痕,“是吗?我怎么觉得是两下呢。”
秋瑀宸当然知道依迟念的功力根本不可能看不出是四下藤条两道伤痕,因此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迟念站起身,颇带着些玩味的望向秋瑀宸,“乔熳汐从前教训你的时候没教过要报数吗?重来!”
迟念话才说到这里,迟慕瑀却突然回转过头,“父亲!”语声有些急,大概是不想父亲再提二叔从前的事。
迟念笑了一下,心中有一瞬间的苦涩,迟慕瑀也是一阵内疚,忙伸手牵住了迟念衣角,却又放开了。
迟念望着秋瑀宸,“打吧。”
秋瑀宸再一次扬起了藤杖,“一!”
迟慕瑀闭上了眼睛,心中又是内疚又是自责,硬挺着受了这一杖。
“二!”秋瑀宸下手并不轻,迟慕瑀又直直跪着根本没有屏障,一下接一下得挨过去,等才数到六,迟慕瑀就忍不住掐住了自己大腿。他从来没挨过这样的打,迟念平时就算揍他也就是狂风暴雨的一阵,挨过了就挨过了,可如今一下一下得叠加着,就像永远也不会完一样。冷汗早已铺了满脸,却是强忍着不肯动一下。
秋瑀宸看着他背上的一道道血痕,知道他总会撑不住的,于是狠狠地扬起了藤杖,接连就是三下扫下来,迟慕瑀不愿意身子向前跌,只能拼命向后仰,秋瑀宸才停了藤杖,人就倒了下去,又重新爬起来。
秋瑀宸怕迟念因为迟慕瑀摔倒了又要重来,连忙又狠敲了一记,“铿!”的一声,正敲在他肩胛骨上,迟慕瑀倒吸了口凉气,秋瑀宸忙数道,“十!”
迟念轻轻握住了秋瑀宸手腕,“你很急吗?路上没路灯?”
秋瑀宸的手被汗水湿透了,滑得甚至已经握不住手中的藤杖,迟念深深吸了口气,“玉米挺香的,走得时候给默默带两个。”
秋瑀宸不知该怎么答话,迟念恨声道,“打啊!”
秋瑀宸轻轻扶住了迟慕瑀肩膀,“转过去跪,让你父亲看清楚。”
迟慕瑀本是对着迟念房门跪着的,若是转过去,就是背对房门正对木护栏,秋瑀宸的意思本是叫他稍稍扶着些护栏的,迟慕瑀背身过去,却是根本没有握,又一次挺直了背脊。
迟念不过浅笑,“嗖~啪!”秋瑀宸手中韧性极强的藤条居然倒着弯成了一张弓,又迅速弹回去,狠狠的一鞭这次是顺着脊柱纵着落下去,迟慕瑀后背立刻就被鞭痕分成了左右均等的两片。十二十三鞭又是一左一右斜着落,一道鞭痕就牵动着好几处伤处,可是,究竟比重叠着要好些。
迟念道,“菱形。怎么,这是打算鱼鳞剐?”
秋瑀宸只听他口中那三个字手居然就抖起来了,他定住心神,一鞭一鞭地继续向下落,迟慕瑀已经不能逼自己不咬嘴唇,双手将大腿外侧的肌肉都掐出血来,秋瑀宸稳定着双手,一下一下将鞭痕整齐地落下去,大概是忌惮了迟念所说的,他不敢再斜着落鞭,而是每一鞭都竖着落,迟慕瑀是挺直了脊背,秋瑀宸用整根藤杖落鞭难度很大,通常就只有一小段落在他背上,虽然还是痛,但也比横着落鞭时那种贯穿整个背脊的滋味要好许多。迟念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打。
第二十一下依然是竖着,每一鞭纵着落下去,背上都有至少六七个同横着的鞭痕交错着的点,迟慕瑀痛得抽着脊背,冷汗顺着发根流下来,汗水蛰着鞭痕,更是又痒又疼。
“呃~”第二十三下,迟慕瑀忍不住呻吟出声,第二十四下却是更快更狠,等鞭子落到第二十五下,秋瑀宸又是横着抽下去,“嗖嗖”的声音令人心颤,迟慕瑀背上本来已经满是伤痕,秋瑀宸不愿意斜着落鞭,就只能将他脊背棋盘式的重新割出来,不免就要落上伤痕,迟慕瑀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却根本没有力气保持自己在跪着的时候不移动身体,总是被藤杖的冲击力带到一边去,待重新跪直,痛楚也早在五脏六腑滚了一圈了。
秋瑀宸好不容易数到二十九,第三十鞭才要扬下去,迟念却突然用梨树枝一拦,连树叶都没有去掉的柔韧树枝就捋上了迟慕瑀伤痕累累的背,“啊!”
迟慕瑀长长叫了一声,迟念将梨树枝扔到一旁,“三十!”
迟慕瑀实在已经撑不起了,只能死死握着小楼上的木栅栏,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重新跪起来,迟念将秋瑀宸手中的藤杖接过来,用藤杖的尖端抵着他伤势最重的那一点,“抬头!”
迟慕瑀强撑着抬起头,迟念问他,“看到月亮了吗?”
迟慕瑀点头,可就只这一个动作,也因为拉动了背部肌肉而痛得不住抽搐,迟念道,“今晚,你就在月亮底下跪着,等明天太阳出来,就跟着太阳跪。哪里最热,最晒,最舒服,你就跪在哪。”
秋瑀宸低声叫道,“迟大哥!”
迟念回头笑道,“怎么?你不知道紫外线有杀菌的作用?”
秋瑀宸将手伸进裤兜里,死死攥着早就放在那里的一管药膏,低着头不说话。
迟念看迟慕瑀没动,顺手就将藤杖扔进房里,一脚踹在他臀上,,迟慕瑀本用双手扶着栅栏,可这一脚下去,他竟连手都握不住,一下子就松脱了,人也向前一撞,仿佛就要撞出去。
秋瑀宸惊叫道,“迟大哥!”
迟念没有理他,竟是冲屋后道,“出来!”
言寓荆怯怯地从屋后挪过来,“师父。”
迟念吩咐道,“去厨房给我拿一块粗盐。”
言寓荆本来以为师父只是教训教训慕瑀,顺便逼秋瑀宸心疼,害怕自己出来反倒多事,可回房去到底又不放心,这才躲着,如今听师父这么吩咐,竟是也吓坏了。
迟念看秋瑀宸苍白的脸色,“怎么了,非璟煜不是很喜欢吃我腌的豇豆吗?”
秋瑀宸不敢说话,迟念又望了一眼言寓荆,言寓荆也不敢劝,连忙跑去取了一块盐块来,迟念接过蹲下身子,将迟慕瑀身体扶正,眼看就要擦上去,秋瑀宸又叫道,“迟大哥!”
迟念站起身,将盐块交到秋瑀宸手上,“你既然舍不得让他跪到明天早上,现在就上药吧。没听说过,盐也是消毒的。”
秋瑀宸手中的汗将盐块边缘都化湿了,迟念俯身弹着迟慕瑀脊背,“快点!不消炎,恐怕会感染吧。”
秋瑀宸这才将盐块扔到地上,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来,“瑀宸有药。”
迟念看他因为紧张早用指甲将药管掐破了,药膏也粘得满管子都是,却依然顾不得将未破的小半管药挤出来。
迟念骂道,“你不用洗个手吗?”
秋瑀宸这才连忙折回屋里去,可也找不到个水龙头,迟念指着半锅开水道,“我刚才煮玉米时候烧开的,用不了剩下了,倒盆里用吧。”
秋瑀宸连忙将依然冒着热气的开水倒进盆里,也不兑凉水,就将手伸进去洗了,迟念暗暗摇头,倒是迟慕瑀转身哑着嗓子道,“二叔,我父亲这个房间的水是存在房顶上的。”
秋瑀宸本也在奇怪迟念刚才煮玉米是用的哪的水,如今才想到原来是房里有机关,估计是房顶上安着水箱什么的,可他也顾不得查看,就那样洗了,听得迟念骂迟慕瑀,“就你多嘴。”
秋瑀宸将自己手烫了又出来,低头对迟念道,“迟大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替慕瑀上点药。”
迟念瞪了他一眼,秋瑀宸一阵心慌,却见他自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来,“你那个还能用吗?”
秋瑀宸连忙接了,迟慕瑀跪伏下身子,让秋瑀宸替他擦了药,秋瑀宸也不哄他,只是将每一寸伤痕都涂到,迟慕瑀闭着眼睛,静静享受着来自生父的关切和温柔,心中暗暗想着,原来,被照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难怪云飞那么喜欢撒娇了。秋瑀宸也不多说话,涂过了就重新站了起来。
迟念将秋瑀宸手中的药油收回来,对迟慕瑀道,“起来吧。”
迟慕瑀重新站起身,又看了一眼秋瑀宸,第一句话却是对迟念说的,“父亲,对不起,我——”
迟念不让他说下去,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秋瑀宸躬身道,“秋家的家法,还请迟大哥赐还。”
迟念没说话,顺手向屋里一指,秋瑀宸拿了藤杖出来,低头道,“迟大哥,那,瑀宸先回去了。”
迟慕瑀心中有些失望,却又觉得本该如此,因此再一次咬住了嘴唇,迟念点了下头,对楼下的言寓荆道,“小言,送瑀宸回去。”
迟慕瑀看着秋瑀宸背影一点一点融进月光里,终于就再也看不见了,迟念伸了个懒腰,“你也累了,把这里收拾收拾就回去睡吧。”
迟慕瑀轻轻嗯了一声,跪下来去捡扔在地上的树枝,在心中暗道,一个梦还没凉透,竟又要准备去做另一个梦了。
倒是迟念仿佛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屋内一片锅碗响动,“明早做玉米酪吃吧。”

年轮118

月亮亮得像是能透进人的心里,迟念就一个人在屋顶上躺着,心中也不知想着什么。正发着愣,却听得悉悉索索的一片,迟念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看言寓荆正站在门口,顺势踹了他一脚,“看什么呢?”
言寓荆呆呆地望着迟念,不躲,也没说话,迟念笑了下,“回去睡吧。”
言寓荆却像是根本没有明白迟念的话似的,跟着他进了屋,迟念皱眉,“有事?”
言寓荆低下头,良久才道,“师父,小言,想把东西搬来这里。”
迟念道,“有什么事吗?”
言寓荆抿着唇,抬起脸,“小言想,以后和师父一起住,起卧都在一处。”
迟念笑了下,“回去吧,天晚了。”
言寓荆轻轻闭上了眼睛,旋即又睁开,“师父,慕瑀的事,让您伤心了吧。”
迟念道,“你多话了。”
言寓荆低头,“师父,小言从小无父无母,十七岁跟着您,只有您当小言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从来没有嫌弃过小言,就算是做错事,也没有重罚过。从来,没有人肯教小言功夫,也没有人肯帮过小言一次——”
迟念有些不耐,“这些事,我不想听,太晚了,你出去吧。”
言寓荆低头,“小言知道师父不喜欢听,所以,二十年来,从来没说过。可是,小言知道,慕瑀今天,让您伤心了。”
迟念闭上了眼睛,“小言,我没有什么伤不伤心的,从第一次带他回来,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的。而且,慕瑀重情义,惦着他生父天经地义,我若是舍不得,也不会每年都送他去秋家了。”
言寓荆抬起眼,“师父是这样说,师父就不难过吗?他毕竟是秋家的孩子,而且,秋家也迟早有一天会承认他。师父说过,如果没有牵挂,您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条命的。师父难道,难道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
迟念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早都忘了,难过是什么滋味了。而且,慕瑀,我信得过他。”
言寓荆抬头,“我信不过!”
迟念的语声出奇地严厉,“小言!”
言寓荆低头道,“小言从十七岁跟着您,我每次最怕,就是您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在屋顶看月亮。”
迟念没说话,言寓荆低声道,“从前,是为夜神,现在,是为慕瑀。小言这些天,想了很久,很多话,我一直没有说。慕瑀是很孝顺很懂事,可是,他可以对您,也可以对秋盟主。昨天比赛,他为了秋盟主,去做那么冒险的事,师父,您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为什么要叫秋盟主来罚他,为什么要给他们父子更多亲近的机会——”
迟念语声很沉,“小言,你总是这么极端。人太极端,就容易狭隘,出去吧,师父不想罚你。”
言寓荆垂下头,“师父,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我犹豫过很多次,您就算是真的要杀了我,我也一定要说完。我不想再看见师父那么寂寞的样子,我不想师父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
迟念拉上了帘子,“我不想再听了。小言,我教了你很多年,滚!”
言寓荆轻轻合上了眼帘,“师父,慕瑀终有一天要离开墓镧,小言知道的,小言,也从来都不怨。他毕竟是秋家的亲儿子,况且,他一直那么孝顺,从他第一次进秋家,小言早都料到,他注定不是属于墓镧的,只是,师父,小言不想看你这么苦,不想看你明明舍不得还要为别人父子去制造机会。小言明白,您为什么要让秋盟主用秋家的家法罚他,小言也明白,您一向都看得开,不像小言那么狭隘,可是,师父,既然这样,既然你一点也没有难过,为什么要在三更的时候还躺在屋顶上看月亮!”
迟念掀开了帘子,“我的日子怎么过是我的事,我已经这么过了大半生,后半生我不知道有多长,可是,我还是这样过。”
言寓荆终于沉下了心,“可是,小言不忍心,不忍心让师父后半生依然这样过!”
迟念有一瞬间的呆滞,言寓荆抬起了头,“小言可以容忍任何事,可是,小言不能再看着师父失去一次,您本来,可以失去的东西就不多。”
迟念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太严重了。”
言寓荆咬着唇,“是,或许,可是,小言不敢再想,不敢再看下去。小言,知道您和秋家的协定。”
迟念苦笑了下,“是吗?我也猜到,你知道的。”
言寓荆低头,“是,您答应骊歌,在慕瑀十八岁那天,把他还回去。现在,已经没有几天了。更何况,他,让人心冷。”
迟念呵斥道,“闭嘴!”
言寓荆回头,“不是吗?那他今天是什么样子,师父和秋盟主,他到底选哪一个?”
迟念从床上下来,“你太糊涂了!生父和养父,没有不能共存的道理。”
言寓荆低头,“是!可是,师父难道就宁愿这样吗?儿子,也是可以共分的吗?”
迟念微微摇了摇头,“小言,你太小看师父了。你可知道,当年,禹落和乔熳汐在那片罂粟地里的时候,在后面掩护的人,就是我。”
言寓荆抬头,“师父,早都习惯委屈了吗?”
迟念笑,“委不委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选的,就不后悔。”
迟念看言寓荆还跪着,轻轻推了推他,“你回房去吧。这些话,被慕瑀听到,他会难过的。那孩子心思重,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言寓荆摇头,“小言已经在心里定了,我从此以后,愿意和师父在一起。”
迟念紧紧锁住眉,“你是什么意思?”
言寓荆望着迟念眼睛,“小言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件东西,是独属于自己的。如果是这样,小言,愿意做师父唯一拥有的东西。小言知道,夜神惊才绝艳,自己不能及于万一,可是,小言什么都不想要求,小言只希望,师父一生,能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师父的,不和别人共享共分的。小言只希望,师父以后的日子不要再那么孤单。师父,你知不知道,每一次,小言看着你的眼睛,都难过的想哭!”
迟念笑了,“你是在同情我?”
言寓荆连忙摇头,“没有,师父,小言没有。”
迟念回望他,“那你回答师父,你心里,忘记王云天了吗?”
言寓荆很久没有说话,终于答道,“没有,小言忘不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迟念道,“那,你算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吗?”
言寓荆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迟念居然会这么问,迟念道,“你回去吧。我这一生,早都已经注定了。”
言寓荆摇头,一直摇头,“小言不走,小言想陪着师父。”
迟念没说话,自己起身将铝制的大茶壶拎起来,倒了热水在脚盆里,言寓荆忙起身过来接。
迟念也没理他,自己端到床前脱了鞋袜烫脚,言寓荆转身折出房门,可过了一会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替迟念擦刚刚踩脏的床架,等擦完了又将茶壶提过来,“小言替师父加水。”
迟念从来不喜欢被人这么服侍,因此一年而言也是少有的这么几次,如今抬头瞥了他一眼,“不用,我洗好了。”
言寓荆放下了壶,在迟念脚盆边跪了下来,才要将手探进去,迟念已经将脚拿出来了,言寓荆抿了下唇,去床边替迟念拿擦脚布,迟念也没接,自己将脚伸进被子里去了。
言寓荆低下头,要去倒洗脚水,迟念不再理他,自己关上了帘子。
言寓荆倒了水回来又问道,“师父不刷牙吗?”
迟念道,“你还让不让我过日子?”
言寓荆远远地跪下,“师父,小言已经想好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让师父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师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师父是想将小言当成徒弟也好,儿子也好,或者,是最卑贱的性 奴也罢,小言都心甘情愿。小言愿意每晚服侍师父左右,端茶倒水,沐浴更衣,如果,师父需要,小言,就把小言当成您的左手,小言愿意,什么都愿意,哪怕是,我的身体,我也一定每天都让自己干干净净的。”
迟念“呼啦”一声拉开帘子,脸色铁青,“过来!”
言寓荆从来没有见过迟念变脸色,哪怕是自己还年少时偷偷溜出墓镧离家出走,也从来没有见他变过脸色。他心中害怕,却又在心下给自己鼓劲,那是他想了很多天的,今天终于说出来了,再也不会改变。
言寓荆走到近前,听到师父呼吸那么急,连气息都窒住了,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可是心中打定了主意,竟是再也不改的,因此只挺直了脊背跪着。
“掌嘴!”
“师父——”言寓荆吓了一跳,可是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自己的手就已经丝毫不受控制,掴在了脸上。
脸上痛不痛还在其次,可手掌竟是通红通红的了,言寓荆打过一巴掌抬眼偷看迟念,看他依然是面色凝重,也不敢再求,只能自己又掌掴起来。耳边噼噼啪啪的声音响成一片,自己也不知道疼或者不疼,只是不敢看他眼睛。打着打着竟觉得掌心湿了一片,可手上也不敢停,偷眼一看,竟是掌上沾了血,言寓荆心中一怕,落掌也滞住了。
迟念冷冷道,“用着点力。”话说得平平淡淡的,可言寓荆竟是怕得连手也抬不起了,却只能强指挥着自己双手继续掴。打到后来,心中已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手掌还机械似的动着。
迟念看他鼻血实在流的厉害,整张脸早已经肿的没办法再看下去,这才起身拎起他衣领,言寓荆尽管被迟念拎起来,可手上依然不敢停,迟念替他放着冷水,他竟还在打着。
迟念也没叫他停,放好了水就将他头按进冷水里,一盆水顿时就被血色晕开了,迟念将他拽起来替他止了血,也不让他擦脸,只道,“明白了?”
言寓荆竟像是被打傻了似的,“小言明白,可是,小言不服。”大概是因为打肿了嘴,语声含混不清,可是,其中的不知好歹倒是谁都能听出来。
迟念狠狠瞪了他一眼,言寓荆只觉得心就像被灌了冰似的,却终于咬牙道,“小言知道,师父,罚得是小言的自轻自贱,可是,小言从来不觉得,服侍师父就自轻自贱了。”大概真是打得厉害了,他连张口说几句话,都带着血腥气。
迟念沉下脸,“我只答应王云天庇护你,能保住你一条命,就算我不负所托。更何况,他是我的俘虏,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我会收下你,大概是缘分——”迟念说到这里竟是自己摇了摇头,缘分,还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说这个词呢。他是最信缘分也最不信缘分的人,只是,这世上若真有缘分这东西,也总算多了一条安慰自己的理由。
言寓荆听得他这样说,登时就跪下来抱住了他腰。迟念竟是推开了他,“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找仆役使唤,也不是为了养男宠消遣。小言,师父喜欢了夜神,不代表师父就一定要喜欢男人。我有欲望,也需要发泄欲望,可是,我用不着你。”
言寓荆摇头,“师父,小言不是那个意思——”他脸上疼得厉害,说话就像是口中每一块肉都绞在一起一样。
迟念没有说话,言寓荆偷眼看他,他的目光依然如夜空一样寂寞,又静,又空,尘世间的一点情愫,掉进去,竟连个涟漪都没有。“就算小言是那个意思吧,师父,您当小言是什么意思都好,小言从今以后,已经没有自己了。”
迟念竟是从来也没有这么失落过,看言寓荆双颊,红一块紫一块,肿的像是要裂开,目光却依然满是执迷,“既然如此,你就继续打吧。”
迟念自己重新倒了水刷牙,整个夜很静,却又像是被逼得很急,耳边又是“啪”“啪”的声音。
迟念洗漱完了,却依然不见他停下来,言寓荆就像是魔障了一样,迟念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依然用力挥着双臂,左手将自己脸打得偏右边去,右手又重新打回来。迟念一把就握住了他手腕,可才握住左手,言寓荆右手竟根本不听使唤,“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下去。
“停手!”
言寓荆生生将右手顿在空中,呆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师——”
一声师父没有叫完,迟念亲自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言寓荆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却听得迟念道,“你来干什么!”
迟慕瑀还穿着睡衣,一不小心就打了个喷嚏,也顾不上回话,连忙将言寓荆扶起来,“爸,你怎么了?”
言寓荆一把将迟慕瑀推到一边,“滚!从此以后,不用你叫我爸!”
言寓荆说话不清,迟慕瑀本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他眼睛,竟分明就是如此,只这么一句话,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言寓荆看。
言寓荆像是嫌恶他似的又跪远了些,迟慕瑀向前膝行了两步,“爸,是不是——”迟慕瑀看言寓荆分明不想理他,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望着迟念,“父亲,爸他——是不是,慕瑀做错了什么?”
迟念皱了皱眉,“你出去吧,我和你爸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迟慕瑀求道,“父亲——”
言寓荆瞪他,“滚出去!墓镧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滚回秋家去!”
迟慕瑀这时才知道爸爸的心病是什么,狠狠咬住了嘴唇,迟念道,“出去!”
迟慕瑀心里委屈,连泪都快要落下来,“父亲——”
迟念狠狠踹了他一脚,“出去!你爸心情不好说你两句还委屈你了吗?”
迟慕瑀知道父亲并没有不要他的意思,看今天的样子,以为是今天和二叔多说了几句话爸不高兴,可能就是说了自己几句父亲才会罚他掌嘴的,可是在儿子面前,父亲是绝不肯落爸的面子,因此才骂自己,也低头道,“慕瑀错了,慕瑀先出去了。”
言寓荆狠狠道,“滚!”
迟慕瑀本打算现在就走,可是,看爸嘴上说得虽凶,却连眼睛都红了,也不忍再走,跪在言寓荆面前抱住他腰,“爸,慕瑀不走,慕瑀一辈子呆在墓镧服侍你和父亲。”
言寓荆狠狠将他推开,“滚!”
迟慕瑀却死死不肯放手,“慕瑀不走,慕瑀生在墓镧,就一定要死在墓镧。”
迟念将迟慕瑀提溜起来,“今天日子很好吗,父子俩轮着发疯!”
迟慕瑀回头,“父亲,慕瑀早都知道,您和奶奶有过协定。慕瑀也早都下定决心不会离开墓镧,我和奶奶说过,请她不要逼我,如果到了那一天,一定要我走,我就断臂立誓,我不相信,恒河要自残肢体的继承人。”
迟念一脚就踹在迟慕瑀腰上,“你说什么!”
言寓荆呆道,“你说什么?”
迟慕瑀按着腰,先回头对言寓荆道,“是!慕瑀早都决定了。慕瑀曾经在奶奶面前立下血誓,这个,就是当时的伤口。”
言寓荆细看迟慕瑀左手掌心,果然是有寸许长的伤,那时候他手上缠着绷带,自称是和非璟煜出去玩划伤的。
迟念点了点头,竟是怒极反笑,他握住了迟慕瑀手腕,“你厉害,你真厉害!”
言寓荆这才明白,为什么迟慕瑀一定要拼命讨好秋瑀宸,因为他在很早以前,就把自己重新再叫他一声父亲的希望亲手断绝了。

年轮119

迟慕瑀被迟念握住手腕,痛得连话也说不出,他身上原本又带着伤,冷汗涔涔落下来,言寓荆知道误会了儿子心里难过,看迟慕瑀痛得那样子,连忙向迟念求情道,“师父,慕瑀他——”
迟念瞪着迟慕瑀,“你怎么知道的?”
迟慕瑀咬着唇,“我猜到的,然后,就自己去问奶奶。奶奶说,迟早我也要知道的,要我,要我捱到十八岁,她就接我回去。”
迟念冷笑道,“所以,你就立誓了?”
迟慕瑀点头,其中的曲折自然难以详述,可是发展到最后也确实如此,迟念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还敢承认?”
迟慕瑀后背着地,一时不防就呻吟出声,言寓荆连忙扶他,迟慕瑀起身道,“父亲说,男人要敢作敢当。”
迟念简直要被自己儿子气疯了,言寓荆跪求道,“师父,慕瑀有情有义,您,小言就放心了。”说到这里,竟然笑了出来,他脸肿得恐怖,笑得也令人惊心。
迟念看他们父子二人并肩跪在一处,言寓荆还伸手握住了迟慕瑀的手,迟念重重点了点头,“好!人说墓镧的少主少年英雄,我今天才知道,果然有血气有魄力!”
迟念从来不说反话,言寓荆本来只为了儿子的事高兴,如今看师父这样子,也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迟慕瑀背上伤痕几欲裂开,更是只能咬牙硬撑。
迟念从他二人身旁走过,伸腿就踢翻了一只木椅,伸脚向凳腿中央一劈,就断了一大块木棱,迟念拉过迟慕瑀带着伤痕的左手,很久的事情伤痕却依然清晰,可见他当时有多坚决,迟念冷笑道,“你真有本事。”
迟慕瑀也是铁了心,“父亲说过,慕瑀长大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事。”
迟念将手中木棱子打了个转,要迟慕瑀转身,迟慕瑀才转过身去,迟念一棱就敲在迟慕瑀背上,迟慕瑀后背本就才挨了秋瑀宸的藤杖,又哪里受得了迟念下手的力度,才一下就打得迟慕瑀趴在了地上,迟念呵斥道,“自作主张,你好大的胆子!”
言寓荆看迟念还要打,他不敢拦,却是自己扑在了迟慕瑀身上,他不敢压着迟慕瑀后背,用自己双臂将身体撑起来罩在迟慕瑀身上拦着,“师父要打打小言。”
迟念伸手就将言寓荆拎起来扔到了一边,一把将迟慕瑀拉起来,盯着他眼睛,迟慕瑀不敢再辩,低头道,“慕瑀知道自己不对,任凭父亲责罚。”
迟念将手中的木棱子扔到他面前,“自残肢体,谁教给你的?你怎么不知道学点小璟的好处。”
迟慕瑀心道,“父亲终于肯这么叫非叔了吗?”可是言寓荆在旁边,他也不敢说出口。非璟煜一直想拜迟念为师,可是任非罹如何纠缠,迟念却从来没有答应过。
迟念看迟慕瑀心不在焉的样子,心境竟然是也平下来了,他不是容易动怒的人,越生气就越镇定,“你很喜欢自虐是吗?”
迟慕瑀垂下头,迟念冷冷道,“捡起来。”
迟慕瑀连忙用右手捡起地上的木棱子,迟念皱眉道,“换左手!”
迟慕瑀将木棱子换到汗津津的左手里,迟念低头道,“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
迟慕瑀咬着唇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将手掌向前四十五度伸着,举起木棱子狠狠地敲下去,迟念伸了个懒腰,“小言,你去拿尺子。”
言寓荆不敢怠慢,连忙出去找了一把自己做衣服的木尺子回来,迟念懒懒望着他,“去量量伤口有多长?”
言寓荆连忙用尺子向迟慕瑀手掌比过去,就找尺子的时间,迟慕瑀已经用木棱子将自己手掌打得肿了起来,言寓荆将尺子搭上去,有一瞬间的犹豫,毕竟,他不确定伤口的长度和惩罚的轻重到底是如何相关的,言寓荆低头看了下,道,“33毫米。”
迟念根本连动都没动,“少报了多少?”
言寓荆一惊,险些没有握住尺子,知道瞒不过,嗫喏道,“八毫米。”
迟念靠在了床架上,“打吧,等肿起来八毫米我们再开始算今天的账。”

迟念一觉醒来,迷迷蒙蒙的却依然听到戒尺的声音,他拉开了窗帘,看一看表,却只过了五分钟,迟念走到迟慕瑀身边,伸手就将木棱子夺了过来,“你不识数吗?现在这样子,至少13毫米了吧。”
迟慕瑀手痛得厉害,只是低下头,迟念将木棱子在手上跌了个个,“什么时候的事?”
迟慕瑀低低道,“去年生日。”
迟念揉了揉眼睛,“你今晚是打算睡还是不睡?”
迟慕瑀想了片刻,“慕瑀想回去睡,慕瑀怕自己受不住。”
迟念伸手将他拽起来,看他后背湿了一片,若是汗水泡到伤口那就麻烦,却只道,“你倒明白!”
迟慕瑀如今哪有说话的份,只是听着,迟念算道,“我没兴趣罚你,昨天在球场上,那个灌篮,你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不过,一罪不两罚,算你躲过去。今天的事,你瞒了我一年半,也算是你的本事。”
迟慕瑀习惯性地撕着唇上的干皮,等待宣判,迟念道,“我最不喜欢就是自残肢体。”
迟慕瑀点头,“慕瑀知道。”说到这,迟念却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拉开了自己衣柜,扔了一套他惯穿的练功服给迟慕瑀。这种衣服穿起来很费力,迟慕瑀用一只手就更难,迟念也不管言寓荆替他穿,等一切弄好了才道,“跟我来。”
迟慕瑀跟着迟念出去,竟是到了文禹落曾经训练沈默的山洞。即使是八月的天气,洞中的潭水却依然冷得冒着气,迟念站在潭边的巨石上,伸手就握住了悬在空中的绳索,用两只手攀到中央去。等到了潭水最深的地方,竟是用迟慕瑀昨天荡在篮架上的方式让自己飞起来,一个空中三百六十度的转体,却是飞在了另外一根与之平行的绳索上,如今是倒吊着,如同体操世锦赛上的高低杠表演一般。迟念这次居然是用脚倒扣在绳索上一步一步倒钩着回来的,“看清楚了?”
迟慕瑀点头,迟念道,“你既然带着伤我也不勉强,这些天你就在这里练习,什么时候能照做一遍什么时候回来。”
迟慕瑀还没有说话,言寓荆已经道,“师父,慕瑀手还伤着呢。”
迟念根本没有理会言寓荆,转身就走,言寓荆看一眼儿子又看一眼师父,终于还是跟在迟念身后走了。可还没出洞口,就听到“噗通”一声,大概是迟慕瑀手痛得握不住绳索掉在了潭里。
“师父——”言寓荆停步叫道。
迟念一路向前,连顿都没顿一下。
言寓荆想着迟慕瑀湿漉漉的从冰冷的潭水里爬出来,后背带着那么重的伤,手掌又肿的那么厉害,这又如何才能练得成。伤口沾了水,不知会不会伤了身子,可迟念竟像是丝毫不觉得,回到房里就要换衣服睡觉。
言寓荆心下着急,可问了几句师父竟是连话也不回,终于放不下心又回去山洞,却看见迟慕瑀正倒吊在绳索上练习用脚怎么样挪回去。
言寓荆看儿子练功服居然没湿,也不禁有些好奇,迟慕瑀安慰爸爸道,“爸,没事,不用担心我了。”
言寓荆想不通原因,也只能叮嘱几句就重新离去。迟慕瑀等爸爸走远了,又重新吊上绳索,水中却突然露出一个头来,“迟大哥还真狠。”
迟慕瑀对着水面道,“非叔,你不觉得冷吗?”

年轮120

言寓荆想不通原因,也只能叮嘱几句就重新离去。迟慕瑀等爸爸走远了,又重新吊上绳索,水中却突然露出一个头来,“迟大哥还真狠。”
迟慕瑀对着水面道,“非叔,你不觉得冷吗?”
非璟煜从水里爬出来,躺在大石上,“还好,不算特别冷。”尽管嘴唇已经发青了。
迟慕瑀哦了一声,“我父亲罚我练功,你去我房里找衣服穿吧。”迟慕瑀和非璟煜身材差不多,衣服倒是可以互相穿的。
非璟煜道,“我就在这躺着,等冷得受不了了再去。”
迟慕瑀也不再说话,一个人专心练习,但毕竟身上带着伤,才一会儿汗水就滴在潭水里了,他汗落得非常急,将水潭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非璟煜看他练了许久还是不得法,直接自己跳进水里,将他头肩抱着向岸上拉,等拖到岸边就把他拽下来,“需要这样吗?”
迟慕瑀被他按在岸边石块上,非璟煜翻上绳索,双脚不知是怎么一用力,整个人居然就像是滑索道似的滑过去了,鞋面摩擦着绳子,一直滑到潭中央,高高一荡,飞到另一条绳上,这一次却居然手脚并用,站在了绳子上,平举着双手一步一步地走回来。
非璟煜跳下绳子,“这样不就行了?“
迟慕瑀没说话,非璟煜道,“要是有篮球,还能玩个花式。”话音才刚落,却居然真的有一只篮球从远处飞过来,端端正正地砸在非璟煜肩膀上。
非璟煜揉了揉肩膀,将篮球捡起来,叫道,“迟大哥,你晚上不睡觉,到这来干什么。”
迟念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你晚上不睡觉,到这来干什么?”
非璟煜没回话,先是抱着篮球重新攀上了绳索,又是顺着一荡一滑,等到了潭中央居然是一记空翻,仿佛自己对面有个篮筐似的将篮球狠狠灌下去,砸起老高的水花,自己双手反握住另一根绳子,又是一个回旋,就站在了篮球上,双手拉住两边绳索,道,“我哥让我来看看慕瑀。”
迟念道,“你已经可以回去告诉他,慕瑀还没死。”
迟慕瑀没想到居然是二叔叫非叔来看自己,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非璟煜摊了下手,“默默不是也担心着呢嘛。”
迟念根本就没有回话,非璟煜有些尴尬,却又问道,“那个,迟大哥,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迟念皱了下眉,“我答应过要考虑什么事吗?”
非璟煜道,“你还是不肯收我为徒吗?”
迟念要迟慕瑀继续练功,等迟慕瑀重新吊上绳索才对非璟煜道,“不是不肯,是不愿意。”
非璟煜傻乎乎地追问道,“为什么?”
迟念答得很直接,“你太霸道,我收不起。”
非璟煜仔仔细细地看了眼迟念,道,“我知道了。”
迟慕瑀吊在绳子上,明知道自己没份儿说话,却还是在心中为非璟煜默默担心着。却突然听到非叔问父亲,“是不是,你这辈子除了言寓荆再也不会收别的弟子了?”
迟念的回答很残酷,“一辈子的事,现在怎么说得清,我觉得不会,但说不定有例外呢,只不过,你不是值得我破例的那一个。”
非璟煜居然笑了,“是啊,原则不是不可改变,只是看对谁。”
迟念道,“你错了。原则绝对不可改变,可以变通的只是规矩。”迟念说完就向外走,走到水潭边的时候狠狠踹了一脚迟慕瑀屁股,迟慕瑀本是倒吊着,被他踹得像个破麻袋似的身子不住乱晃,迟慕瑀晃得还没停下来,迟念却已经出去了。
迟慕瑀低声对非璟煜道,“非叔别想太多了。”
非璟煜坐在潭边狠狠踹着池面,踹地水花四溅,他身上衣服本就湿透了,如今又心情不好,又冷又气,不住打着哆嗦。

迟慕瑀也不劝他,其实,这种要求,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迟念和言寓荆相依为命多年,言寓荆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迟念怎么可能再收徒弟。不过这些事,非璟煜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本来就是个太自我的人,才会又碰了钉子。

沈默推了推秋瑀宸,却发现秋瑀宸根本没有睡着,太上皇狠狠踹了秋菲佣一脚,“心疼了吧,三十下藤杖,你怎么下得去手?”
秋瑀宸答道,“三十三下,迟大哥还打了一下。”
沈默又踹了他一脚,险些将秋瑀宸踹下床去,秋瑀宸翻了个身重新滚回来,却是替情人盖好了被子,“又踢,小心感冒。”
沈默倒是不怕感冒,毕竟,情人的怀抱就是最暖的被子嘛,他是很喜欢深夜里躺在床上和秋瑀宸夜话的,那时候会觉得世界就属于两个人。秋瑀宸也知道自家宝贝的脾气,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小声陪他说着话,“不用担心,我亲自上的药,睡一晚休息几天就会痊愈的,我有分寸。”
沈默顺手掐了一把情人,秋瑀宸痛得差点叫出来,沈默本是窝在情人怀里睡的,伸出手最顺的就是捏在胸口,只是不小心吃了樱桃,痛得秋瑀宸有苦叫不出。沈默也有些惭愧,可是情人身下立刻做出反应的欲望让他的罪恶感顿时少了一半,秋瑀宸仿佛也对自己诚实的身体非常抱歉,因此温柔地顺着沈默后脑的发丝作为道歉。
沈默大人有大量也不同他计较,只是道,“明早陪我去墓镧。”
秋瑀宸有些犹豫,“明天?”
沈默道,“怎么了?迟大哥不是小心眼的人,而且,我也想看看浴巾。”
秋瑀宸想了想,今天才罚过,明天就去探望,会不会也快了点,沈默见他踟蹰,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非常明目张胆的摘了另外一颗樱桃,“你罚了云飞就整晚整晚的守着,罚了慕瑀连看也不去看一眼!”
秋瑀宸觉得非常冤枉,“小非说要去找他,我已经叫他照顾慕瑀了。”
沈默道,“怎么照顾?让慕瑀和小非说我被二叔打了三十藤杖?”
秋瑀宸其实是第一次用这种带着些仪式性的方式教训儿子,他心里也担心着迟慕瑀,可是究竟是放不下作为父亲的架子,能顺带着让非璟煜去看一眼,已经是很难得了,若是自己再去,他倒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情人的话就是圣旨,爱人的话就是神谕,既然沈默已经发话了,他也不好太拒绝了,因此答应道,“也好。慕瑀这次走得太急,恒河有些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
沈默一向知道情人的口是心非,这次也就不和他计较,只是重新将自己婴儿样的安放在他怀里,黑暗中却能看到仿佛秋瑀宸是在微笑,沈默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秋瑀宸道,“你靠过来的动作很像小刺猬。”
沈默习惯性的去踹他,有这么说话的吗,应该是云飞像我才对吧,秋瑀宸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跌倒了顺序,他也不解释,只是看了床头的感应表,“小刺猬这回大概是睡着了。”
沈默点头,“是。回来就拉着我给他上篮球课,一直练到晚上,大概是累坏了。”
秋瑀宸道,“扣篮冠军赛推迟了,他和慕宸都较着劲呢。”
沈默笑问秋瑀宸,“你希望谁得第一?”
秋瑀宸道,“当然是小刺猬,不过,如果慕瑀能得第一的话,也不错。”
沈默的回答相当老佛爷,“是吗?”
秋瑀宸道,“哥哥嘛,做个表率总是好的。不过,小刺猬打球确实比他们两个都好。”
沈默道,“我倒觉得,何师兄很希望慕宸夺冠呢。”
秋瑀宸道,“他和慕宸有半师之谊,而且,慕宸又是现在的队长,能和他共同退役球衣也很有意义。球衣退役,是个很重要的仪式。”
沈默听情人这么说,在心里暗暗笑出了声,他的球衣可是和秋一起退役的呢,他还记得那时候秋和他说,两个人一起退役球衣,就像是一起慢慢变老一样。
非璟煜倒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份浪漫,他和乔熳汐是坚决不退役球衣的两个人,乔熳汐是希望自己能永远留住最初的梦想,非璟煜没那么多想头,他就是觉得,把球衣挂在天花板上供人瞻仰,就好像是放着幅遗像似的。因此,在Z中校长劝他的时候,非大少爷相当豪气地一挥手,“我至少还能活四五十年,不用这么早就准备超度。”

第二天秋瑀宸和沈默到墓镧的时候,迟念已经连上午的加餐都吃过了,看秋瑀宸和沈默都到了,非常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将最后一段腐竹放进嘴里,“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沈默在迟念桌子对面坐下,问道,“怎么不见浴巾和小黄帽?”
迟念擦了嘴收拾碗筷,道,“小言在休息慕瑀在练功,走吧。”
沈默盯着迟念,“迟大哥!你又罚小黄帽了!”
迟念摇头,“他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沈默回头看了秋瑀宸一眼,秋瑀宸没说话,只是神色有些忧心,墓镧没有信号,又不能打电话给非璟煜问情况。迟念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打过了又后悔了?”
秋瑀宸有些尴尬,问道,“迟大哥,小非在你这吧。”
迟念将碗筷在水中洗得唰啦作响,而后才道,“你是来和我要人的?”
迟念一句话将他顶回去,秋瑀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沈默倒是见机极快,对迟念道,“我找浴巾去。”
迟念却突然转过头,“小言在休息,今天不见人。”
沈默一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迟念今天是怎么了,沈默低低叫了声迟大哥,声音软得让秋瑀宸心都酥了,没想到迟念的语声竟是异常严厉,“小言在休息!”
沈默从来没见迟大哥这个样子过,也是低下了头,迟念呵斥了一句,大概也有些心疼沈默,因此摆手道,“慕瑀在山洞,你和瑀宸去看看吧。”

年轮121

沈默转身的时候狠狠踹了秋瑀宸一脚,秋出气筒习惯性地生受了,服侍着情人向前去。沈默有些不开心,毕竟,迟大哥还从来没有凶过他呢。
沈默问秋瑀宸,“浴巾出了什么事吗?迟大哥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秋瑀宸道,“可能是病了吧。”
沈默白了他一眼,他自己心里也知道浴巾大概是被罚了,虽然顾着兄弟的面子,却着实有些担心,很想去看看他,不过想到马上要见到小黄帽,问问小黄帽就好了,也不做声,只闷着头向前走。秋瑀宸仿佛有些犹豫的样子,沈默也不理他,秋菲佣也就只好跟着。
等两个人到了山洞,却看到非璟煜和迟慕瑀两个人都倒挂在绳子上,沈默有些疑惑,慕瑀还能叫练功,可小非分明是在绳子上荡秋千,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后脑还枕着手臂,声音隔着水声远远地送过来,却听不真切。等沈默走到跟前才听到原来非璟煜说得是,“不练了吧。”
秋瑀宸当着小辈的面也不好不给非璟煜面子,倒是迟慕瑀看到二叔和默默爹爹居然亲自来了,差点从绳子上掉下来,沈默连忙扶住他,不等秋瑀宸开口就道,“我和你二叔来看看你。”
大概是非璟煜在近前,迟慕瑀也不那么拘谨,而是笑道,“没事儿,我还要照顾好身体和非叔一起闯祸呢。”
说得沈默也笑起来,忙问他吃饭了没有,迟慕瑀道,“非叔抓了鱼烤了。”
沈默知道这个山洞的水潭外面连着的是一条河,要一直向下走才有鱼,看来非璟煜是相当得闲。
倒是秋瑀宸看他全身上下比鱼还湿,训他道,“怎么不知道换件衣服。”
非璟煜也是无所谓,“你不知道这个多难练,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多少衣服都不够换的。”
秋瑀宸问,“你练什么?”
非璟煜忙摇头道,“随便玩玩的。我这就去慕瑀那换件衣服。”
秋瑀宸看了眼迟慕瑀,看他表情明显不自然,可究竟是想到迟念有可能又罚了他,也不再追问,倒是非璟煜道,“哥说说慕瑀,身上有伤手上也有伤,这要是掉到水里可怎么办。”
秋瑀宸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却还是道,“你迟大哥自有他的道理。”
非璟煜如今也学会了曲线救国,不和哥哥顶,而是给沈默使眼色,沈默对迟慕瑀道,“你非叔说得也对,感染了伤口恐怕对练功也没什么好处。”
秋瑀宸嘴上虽然说非璟煜说得凶,可看迟慕瑀脸色不好,尤其是唇色更是苍白,猜想他也有些吃不消,因此道,“自己也应该注意些,要是因为练功伤了身体,不是陷——”
沈默根本没让秋瑀宸说完,立刻接道,“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迟慕瑀点头,“嗯。”
秋瑀宸说到这里,也觉得再说下去别扭,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和褚云飞在一起,无论小刺猬如何腻着他,父子俩说些多幼稚的话,他都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在迟慕瑀面前,就很难塑造慈父形象。说过了话,秋瑀宸也不多耽,立刻对非璟煜道,“去换衣服,换了衣服跟我走。”
非璟煜在哥哥这里也不敢太纠缠,本来陪着迟慕瑀是怕他一个人受罚孤单,可迟慕瑀受罚时都不怎么和他说话,他也是无聊得紧,就是看到迟慕瑀快掉到水里的时候自己连忙跳进去托住他,当了一晚上的救生员,可实际上也没帮上什么忙,于是叮嘱了迟慕瑀几句就跳上岸了。
倒是秋瑀宸一直盯着石块上迟慕瑀的外衣看,非璟煜有些困惑,如今走到近前才看到是衣服下露出的黄色一角,猜到是哥哥送给慕瑀的平安符,慕瑀大概是怕自己落水弄脏了,因此放在外面,也是爱惜的意思,非璟煜非常大气地鄙视了哥哥一眼,秋瑀宸假装没看见,和沈默并肩走了。

“爸回来了。”褚云飞乖巧地和秋瑀宸打着招呼。
秋瑀宸笑道,“你看完书了?”
褚云飞伸了个懒腰,“还好。”
秋瑀宸顺口接道,“什么叫还好?”
褚云飞想了想,“就是翻了一遍。对了,刚才木木打电话了。”
沈默问儿子道,“小蓝帽说什么?”
褚云飞答道,“他说他爸已经联系到张昀翔张叔叔了,他说何助教的球衣退役仪式一定到,还有苗镇宇叔叔也会来。”
沈默听小刺猬如此说,对秋瑀宸笑道,“他们难得有时间过来,很多年没见了。”
秋瑀宸倒是先揉了揉儿子头发,“还知道叫叔叔。”
褚云飞瞪了老爸一眼,“我又不傻。他说,连昕阿姨说会请田橙阿姨和韩敏阿姨来。”
沈默听到田橙名字,有一瞬间的呆滞,连昕田橙韩敏褚清沙是一个宿舍的舍友,褚云飞自然是不知道的,因此也没什么反应,可是,如果要他知道,这孩子恐怕又要难过了。
褚云飞看沈默脸上神色不好,轻声问道,“父亲怎么了?”
沈默摇了摇头,“没事。毕业之后大家就散在天南海北,见一次,很难得。”
褚云飞道,“她们几个里面不会有父亲的初恋吧?”
沈默连忙否认,“怎么可能高中才初恋。”
秋瑀宸本来看自家宝贝窘迫还觉得很有趣,可是听他这话一说,心里就是一醋,高中开始还算迟吗,我们可就是高中认识的。
褚云飞知道老爸心中的小九九,于是蜷着腿侧躺在老爸膝头,“最后不是都是你的。”
秋瑀宸顺手拧了一圈他耳朵,“怎么这么多话。”
褚云飞道,“对了,木木一直在练球呢。爸,云飞想得冠军。”
秋瑀宸道,“慕瑀还在一直练功呢,冠军是那么好当的吗?”
褚云飞对老爸的说辞非常不满,翻了个身用头狠狠枕了下他腿面,秋瑀宸道,“这么大了还孩子似的蹭着我。”
褚云飞听老爸这样说,也不理他,直接就要从他腿面上起身,秋瑀宸笑着按住他,“真是孩子脾气,枕着吧。”
沈默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子俩孩子样的闹,也只是笑,听得秋瑀宸问褚云飞道,“怎么不见你问慕瑀的情况?”
褚云飞道,“我傻啊。看爸这样子就知道慕瑀还不错。对了,非叔呢?”
秋瑀宸道,“平常也不见你记挂你非叔,罹叔有事找他,他回去了。”
褚云飞哦了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秋瑀宸伸手轻抚他脸,“累了?”
褚云飞打着呵欠,说话的声音像是从管子里发出来,却是道,“没有。我就是不想写暑假作业。”
秋瑀宸轻拍着儿子脊背,动作很轻柔,语声却很坚定,“ 不行!”
沈默问褚云飞道,“很难吗?”
褚云飞想了想,“没有,就是觉得没意思,傻傻的几大本,明明就叫《暑假作业》,那完成了就好,又还要写别的。而且,要提前开学补课。”
秋瑀宸道,“这也是难免的,开学就升高三,你要高考了。”
褚云飞听到高考这两个字头皮都麻,他觉得自己真失败,而且Z中的教学是属于绝对超前式的,连高三的语文课都已经上完了。本来褚云飞就很纳闷,为什么上回考语文的时候乔木木整理了一大本笔记,原来是高中三年所要背的内容。怪不得默写自己一大半没填上呢。
秋瑀宸看儿子不说话,轻轻戳了戳他,“怎么了?”
褚云飞道,“老师布置了很多默写的名句,云飞可不可以先不背《古文观止》了,爸替我讲讲语文课文好了。”
秋瑀宸本来不想答应,可是想到儿子都自己提出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顺着他算了,因此点头道,“随你吧。”
褚云飞对老爸讨巧道,“还是爸疼小刺猬。”
秋瑀宸笑着,“不过也要认真,要不然,揍你小屁股。”
沈默很少听褚云飞和秋瑀宸聊天,猜想中还觉得这父子俩肯定是从世界金融风暴谈到联合国反恐危机,没想到父子俩在一起居然都是说些这么没营养的话,自己想着也不由得嘴角噙笑。
秋瑀宸看情人眼睛弯弯的,问他,“怎么了?”
沈默也并没有直说,而是道,“你还挺有童心的。”
秋瑀宸笑,“当然。”说着就顺手将桌上蜜桃切成小块用水果签分给两个宝贝,褚云飞迷迷糊糊地张着嘴,“爸你别动了,晃。”
秋瑀宸顺手就给了小家伙屁股一巴掌,和沈默相视而笑,“这孩子,真是宠坏了。”

年轮122

迟念顺脚给了迟慕瑀脊背一下,“你去不去?”
迟慕瑀正蹲在河边洗衣服,看父亲踢他才回头道,“父亲觉得我要不要去呢?”
迟念道,“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乖乖留下来练功。”
迟慕瑀犹豫了下,“云飞和慕宸都去吗?”
迟念点头,“应该吧,褚云飞肯定会去,慕宸,来传话的人说也会去。”
张昀翔马毓琨苗镇宇他们这次都会回Z中来参加何胥的球衣退役仪式,大概是好久不见了,秋瑀宸自己是亲自接机,派人去墓镧传话说叫迟慕瑀。这已经是历年的惯例了,要接什么重要的人或有什么重要的事,迟慕瑀是绝对会被当成自己人接过去的,如今难得老同学见面,秋瑀宸当然要派人接迟慕瑀。可迟慕瑀知道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河边洗衣服,他手上背上的伤都好了八成,随便活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原本这种事,他是不会考虑一定要去的,可是如今想到云飞已经回来了,难免有些尴尬自己的地位。可是二叔特地派人来接自己,又怎么能不去呢?
言寓荆脸上已经完全消了肿,知道那日师父拦着秋瑀宸和沈默,他就像个孩子似的心里热乎乎的,倒是迟念骂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也不在乎,天天抱着被子来迟念房里,迟念也不理他,任由他打地铺去,自己拉了帘子睡得分外香。
迟慕瑀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要去了,来了秋家,沈默开心得不得了,秋瑀宸倒还是平常的样子,迟慕瑀带了些迟念自己炝的辣椒,褚云飞尝了一口就馋得忍不住,要多吃两口被秋瑀宸拦住了,“吃多了伤胃。”
下午四点的飞机,三点钟褚云飞开着一辆类似于公交的车去机场,一家人坐在车里,就算是一人睡一条凳子也够用了。
张昀翔一下飞机就看到了沈默,一堆同学推着行李车,没有电影里蹩脚的拥抱,却正因为如此,握手就非常真诚。
秋瑀宸先解释了何胥不能到的原因,因为上次何启受伤的事,今天媒体安排他亲自去病房看何启,大家当然都表示理解,说没事没事。
秋瑀宸虽然疼小刺猬,可顺序到底是不能错,先将迟慕瑀介绍给几位同学认识,“这是慕瑀。”他向人介绍说慕瑀是自己侄子时说得很顺流,其实究竟是和他什么关系,在褚云飞没有回来之前根本不重要,因为,他就是恒河的继承人。可如今褚云飞回来了,奉承巴结的人自然也多了,若是再把自己当成秋家的孩子,迟慕瑀自己是有些不自在的。
苗镇宇笑对迟慕瑀道,“上次我在新闻上看到你设计的那个伸缩门,果然是独具匠心。”
张昀翔听苗镇宇这么说,笑道,“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教练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秋瑀宸顺势揉了揉褚云飞耳朵,“这是我家小刺猬。”
其实不用介绍,只看褚云飞和沈默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是父子了,可是,从秋瑀宸口中亲自说出来,大家也不禁感叹世界真奇妙。
苗镇宇笑道,“我差一点就分不出你和你父亲来了。”
褚云飞也不多话,毕竟多说多错嘛,而且,他还想给爸爸的同学一个好印象。
秋瑀宸连忙接过话头,“是,真的很像。”
说到这里连马毓琨都忍不住插口道,“那教练有没有不小心抱错人的经历。”
秋瑀宸的回答很简洁,却是大家都笑了出来,就一个字,“有!”
沈默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褚云飞倒是乖觉,笑着握住父亲的手,“我爸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分不出。”
苗镇宇道,“那倒是。看着虽然差不多——”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看着秋瑀宸,秋瑀宸也笑。
张昀翔适时地岔开了话题,毕竟,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说三五分钟的笑话,他问迟慕瑀道,“你和你弟弟都参加扣篮大赛了吧。”
迟慕瑀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询问,你和你弟弟,不刻意亲近谁,也不冷落谁的恰到好处,迟慕瑀道,“是,我和云飞,还有慕宸。”说到这里就解释道,“慕宸也是我的弟弟,是,乔伯父的孩子。”
张昀翔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沈默却在这时解释道,“慕瑀的父亲是我的另一个哥哥,他和云飞一样,也是我和教练的孩子。”
秋瑀宸听得沈默这样说,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迟慕瑀一惊,连褚云飞都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父亲居然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去承认慕瑀的。从前在家里从来不见他对于慕瑀慕宸的表白,可是他心中竟是比谁都明白,如今坦坦然然的说出来,更是没有半点刻意,自然的不得了。
迟慕瑀听得默默爹爹这样说,二叔又这么默认,也没什么话,马毓琨问道,“非队长怎么样?”
秋瑀宸笑了,“小非,那要问慕瑀,家里他们俩个最亲。”
大概是说了一会话,迟慕瑀也不那么拘束了,道,“非叔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三个前些日子才去赌崖。”
依然是褚云飞开车,说起近况,三个人倒是各有各的生活,可最想不到的,却是张昀翔,如今在幼儿园里当园长,每天都和孩子们在一起。沈默道,“我以为学长一定会做和打球有关的工作。”
张昀翔只是笑,他对于生活的态度是很简单的八个字,积极进取,顺其自然。日子过得如何,并不能用简单的标准去衡量。
苗镇宇却是做了律师,可显然没有从前话那么多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现在说话都是要收费的,不小心说多了多浪费。
马毓琨考了医科大学,如今是外科医生。说来也怪,三个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做和篮球有关的工作,马毓琨道,“当时球社的人,只有何助教和阿辙还在打球,阿亓在做教练。除了他们三个,大家的工作都和篮球没什么关系了。”
说到这里,大家也不免感慨人生的际遇,倒是褚云飞在心中暗想,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说别人,就是自己家里这三个孩子,以后也没有一个会继续打球的。想到这里却突然听到张昀翔道,“倒也不是,比如现在有同学问我,我就可以给他们讲讲当年打球时候的事,至少要有话可说。”
苗镇宇道,“那是,总得有点东西吹嘛,哄孩子是你特长。”
张昀翔轻笑了下,“要叫同学们,孩子是最不喜欢你叫他们孩子的。”
苗镇宇还要说什么,沈默笑道,“别和学长抬杠,学长是最有道理的。”
大概是因为三人现在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家庭,都是只能耽一两天就要离开的人,因此,等何胥看受伤的何启回来,乔熳汐带着小蓝帽又约了非璟煜一起吃了接风饭。
乔慕宸自然和大家都见了面,大概是因为迟慕瑀和乔慕宸两个人气质迥异,竟然只有张昀翔一个人看出来他们是双胞胎。
其实苗镇宇马毓琨和乔熳汐都不是很熟,但席上有孩子在,大家都是曾经打球的人,话题自然也多一些。虽然都是成年人,可大家对褚云飞都难免好奇,毕竟,媒体狂轰滥炸似的报导逼得大家不得不多关注关注褚云飞。
乔慕宸又是好孩子典范,自然喜欢的人也多,迟慕瑀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一切谨守着礼仪的规范,倒也是有板有眼的,褚云飞一直是进什么庙念什么经,席上气氛甚是融洽,等到一只菌汤锅端上来,服务员盛了汤推推让让的,都要给他们小的先吃,因此让到了迟慕瑀这里,秋瑀宸却是顺手就将汤碗推给了张昀翔,“没有他们先来的道理。”
张昀翔虽然不明所以,却知道教练自有深意,因此也不再推辞,倒是非璟煜在心中暗笑,慕瑀这家伙和哥的口味一样,菌类的东西是非常不爱吃的。

年轮123

何胥的球衣退役仪式很大气,Z中六千人的篮球馆不止是座无虚席,连走道里想夹个椅子都很难,何胥远远地坐着,其实后排根本就看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样子,满场的灯箱和标语,让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秋瑀宸回头看了看沈默,想起两个人的球衣退役仪式,不禁相顾莞尔,球迷们的呐喊和口号太过疯狂,尽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可毕竟教练就在近前,何胥显得有些抱歉,对秋瑀宸微微欠身微笑了下,秋瑀宸点点头,毕竟,今天,这里是何胥的主场。
何启养好了伤今天也出现在场下,乔慕宸主动和他去打招呼,不过却听得他说自己今天是不上场的,因此,递补了一名球员,不过那名球员大概也觉得自己今天是陪太子读书的命运,也不大热络。
文禹落在Z中同学宴上的时候没有到,他并不是很喜欢应酬,和张昀翔他们也不是很熟,虽然他也打球,但只是为了陪陪乔熳汐的业余功课,就像他练钢琴一样。不过如今儿子要比赛,也亲自下场。
乔熳汐看他到了,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文禹落有些答非所问,“和师兄一起来的 。”
乔熳汐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下,迟念的座位还不错,言寓荆也跟着,再向后一看,居然连非罹都到了,正凑在非璟煜身边献殷勤。
非璟煜如今也算是长大了,对自己老爸的态度好很多,非罹毕竟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行事也不像从前那么不靠谱,只是将自己不知是亲情还是爱情的感情暂时存放起来,他只要不说,非璟煜是绝不会提起的,只要不提起,就不会被拒绝。
“何胥打算娶连昕了?”非罹没话找话道。
非璟煜如今对老爸态度好很多,“不知道,他和嫂子也早该在一起了。”
非罹心中另有想法,“是,是。”
非璟煜看他附和了,也不再说别的话,非罹看着场上,“今天来了大概有八千多。”
非罹也只是随口接话,“国际球员嘛,难免的。”
非罹似是想起了从前,“你当年也和何胥一样红,球馆也是满满当当的。”
非璟煜倒是实诚,“我不觉得。”
非罹知道儿子很不耐这个话题了,因此又找话道,“今天不见瑀宸坐在主席台。”
非璟煜道,“主办方本来有这个意思,可是怕和上次重复了。而且,上次哥给慕瑀的那个助攻引起了很多人的争议,很多人说不公平。”
非罹心道,一共五个名额,你自家人占了三个,别人能说公平才怪。不过好在今天是表演性质,也没有什么评委,只是发给了现场每一位观众一只积分器,到时候打分就可以了,冠军由何胥和观众投票共同选出。
开幕第一项自然是讲话,各位贵宾的光临自然是要热烈欢迎的,新闻媒体朋友们的捧场也是要热忱感谢的,到场的球迷观众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是绝对的衣食父母。这些例行公事走完之后,自然要吹捧,何胥对于Z中对于中国篮球的发展做出的突出贡献,连何胥自己听了都有些脸红。不过这些归根结底还是要归结到Z中篮球社建立二十周年的周年庆典上,因此介绍嘉宾的时候,最先介绍的就是Z中篮球社的第一任社长,当时叫主席,如今也在体育局工作,倒真是专业对口。主持人介绍了两三个人,就轮到了乔熳汐,可隔了好多,才又到秋瑀宸,小刺猬心中暗想,看来爸收买人心的功夫还是比不上乔伯父啊~

一大堆的讲话之后,第一个上场的人是递补的男生,扣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大风车,马毓琨轻声对张昀翔道,“这个孩子打球挺像阿亓的。”
海亓当时是马毓琨带的,两个人私交一直很好,如今要不是实在走不开,海亓也想回来参加何胥的球衣退役仪式。只是他心思一向很重,当年关于秋瑀宸和沈默的猜测在几年后被证实,着实黯淡了好一阵子,总觉得教练和曾经的偶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只是,这已经是后话了。
第二个上场的是上次的第五名,一个非常小的男生,而且,好像也不是Z中的学生,其实说实话,对于这一点,Z中的校长还是颇有微词的,但是想到Z中篮球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也算是扯平了。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评分的巨大争议,这一次,只有何胥的意见和观众投票两种方式,何胥认认真真的在主席台上看,而观众们当然难免偏颇。

乔熳汐看着场上形势微笑,文禹落坐在他身边,轻声道,“那倒也不见得。”
乔熳汐没说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场下乔慕宸的亲卫队快要将球馆挤破了,更何况小蓝帽的今天的这一扣又是何胥亲自指导的,无论是观众还是评委,都是得天独厚,更何况乔慕宸的实力一向不俗,这一次的冠军,岂不是囊中取物。就连沈默都笑道,“云飞赢了自然高兴,可若是小蓝帽赢了,我也一样开心。何师兄就更开心了。”
非璟煜像是有些不服,“师兄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肯定会依照现场的表现来选择的。”
秋瑀宸问他道,“你就是认定慕瑀了?”
非璟煜点头,“自然。”
沈默笑看秋瑀宸,秋瑀宸却望着迟念,迟念本来并没有和大家坐在一起,却被非罹将他们师徒二人拉了过来。迟念如今见秋瑀宸望他,这才道,“比赛的事,又有谁能真的确定呢?”
言寓荆心道,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非璟煜倒是一定要求秋瑀宸一个准话,“哥认为呢?”
秋瑀宸本来想随便和和稀泥,可是又觉得这样很不负责任,因此仔细想了想,“我想,云飞的球技比他们俩个都要好一些,但是,慕瑀肯定准备了秘密武器,评分方式又对慕宸有利,所以,最后的结果还不好说。”
非璟煜道,“只是让哥猜一猜又不是赌马,哥只要说自己心里希望谁赢就好了。”
言寓荆低着头没说话,却在心里道,“那还用说,肯定是褚云飞。”
沈默鉴貌辨色,对兄弟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非璟煜道,“我也觉得不一定。”
秋瑀宸被他们耐着不能不说话,正待要开口,迟念却打了个眼色给他,还不到一弹指,就看到文禹落第一个站了起来,乔熳汐立刻跟着起身,秋瑀宸一回头,就看到骊歌笑得非常普度众生,“我赌小蓝帽,赌瑀宸心里想小黄帽,赌他嘴上说褚云飞。”

年轮124

秋瑀宸被他们耐着不能不说话,正待要开口,迟念却打了个眼色给他,还不到一弹指,就看到文禹落第一个站了起来,乔熳汐立刻跟着起身,秋瑀宸一回头,就看到骊歌笑得非常普度众生,“我赌小蓝帽,赌瑀宸心里想小黄帽,赌他嘴上说褚云飞。”
秋瑀宸心事被骊歌说中,一时间有些尴尬,低头叫了声妈,倒是沈默笑道,“妈怎么有空今天过来?”
骊歌道,“有空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文禹落知道骊歌意有所指,乔熳汐也立刻向那边看,却是秋煋同陆戠郗一起过来,秋瑀宸恭恭敬敬地同秋煋打了招呼,对陆戠郗却随的是沈默的辈分,叫道,“二叔。”
沈默听秋瑀宸这个称呼,心下笑道,从前陆戠郗给小黄帽撑腰就是说“你二叔欺负你,看他二叔怎么帮你欺负回去。”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他倒不随着父亲一辈,而是跟了迟念的辈分叫陆戠郗,“二哥。”
迟念笑道,“瑀宸原就被你制得死死的,如今还要逼他低你一辈,越发没有活路了。”
陆戠郗道,“秋家上辈子欠我们陆家的。”
秋煋在一旁苦笑,陆戠郗可没有沈默那么好脾气,顺手就是一记拐子,“我说错了吗?”
秋煋的地位说实话比之秋瑀宸在沈默面前可是差得远的,就算再没面子也只能委屈了,“没有,你最大。”
骊歌看陆戠郗和秋煋当着她的面上演恩爱戏码,不发一言,只是玩味地微笑,倒是非璟煜道,“不错,现在人齐了。”
乔熳汐对骊歌道,“实在没想到妈会亲自来。”
骊歌也笑,“本来没空的,只是突然闲了下来,就过来看看两个小帽子。”
秋瑀宸听骊歌语中还是没有带着褚云飞,可如今那只小刺猬也不在近前,不好说什么,只是怕沈默心中不舒服,轻轻握住了他手。沈默倒是浑不在意,毕竟,骊歌是很少回来的,更何况,陈年的恩怨,要辩也辩不清楚,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倒是陆戠郗推着秋煋,“看看咱孙子,三个都不错。这比赛,还不如直接办在家里。”
秋煋倒是着实的隔辈亲,虽说心理上更喜欢两个小帽子吧,但是,褚云飞毕竟是爱人的亲侄孙,就是搁着私心,可也不会不接受。只是如今想得倒是另一件事,若是骊歌不在也就算了,如今骊歌就在近前,这种公开场合,自己依然和陆戠郗如此坐着是不是不大好。
他向骊歌那边望了一眼,若是她自己过来倒也罢了,可是若让他撇下陆戠郗去和骊歌坐在一起,到底是不敢,也更不忍。陆戠郗平时虽然作威作福惯了,可骊歌到底是他的一块心病,自己若真是过去了,回去之后被欺负还是小事,若惹得他难过了,自己可是万死莫孰的,心内犹豫着,嘴上自然就不好应话。
陆戠郗早都看出他心事,他不是小气的人,可最不满的还是秋煋的犹豫,其实,秋煋若是大大方方过去坐了他根本不会计较什么的,可如今秋煋一犹豫,他就难免不悦。陆戠郗回过头叫骊歌道,“骊骊,你来我这边坐。”
陆戠郗右边本是通道,左边是秋煋,而骊歌是坐在乔熳汐身边的,他如今这么一叫,明摆着是要秋煋让位子,骊歌微笑,轻轻挥了挥带着手套的手,“你坐吧。”
陆戠郗偏过身子,“我知道你得到消息说我要来,有没有准备什么节目?”
骊歌微笑道,“你佳人在抱,还要我准备节目吗?”她说佳人在抱四个字的时候,微微瞥了眼秋煋,眼神带着几分揶揄。
乔熳汐知道妈口中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好受,这话,明明就是伤人先伤己,因此打岔道,“妈一下飞机就到了吧,今晚回去,先到熳汐那里,让禹落替您准备浴汤。”
陆戠郗却是年纪越大越别扭,对文禹落道,“替我也准备一份,再招几个MB,我的口味你知道。”说着还望了骊歌一眼,“你介不介意一起,3P。”
秋煋在一旁气得脸都绿了,明明知道陆戠郗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却还是忍不住火气,偏偏对着陆戠郗自己又一点辙也没有,骊歌狠狠瞪了一眼陆戠郗,“你要不是陆戠郗,我——”
陆戠郗倒真是不怕过火,翻身起来就吻住了骊歌面颊,“你这样的人皱了眉是nuedai自己,别发脾气,算我道歉了。”
骊歌对陆戠郗也是没辙,几十年了,陆戠郗算是她唯一的蓝颜知己,即使因为秋煋和陆戠郗的关系不尴不尬,但两个人骨子里都是极冷静理智的,依然保持着还算远远超越和谐的关系。
只有秋煋的面色更差了,自己的情人当着自己的面调戏自己的老婆,这究竟算是一件什么事,秋瑀宸沈默这些小辈不便说话,早都假作没看到,只有迟念拍陆戠郗道,“看球吧,你还真够不依不饶的。”
陆戠郗也不再闹了,回身就顺脚给了秋煋狠狠一脚,比起沈默的碾三跺四,陆戠郗发扬的是碾七跺八,秋煋知道情人是孩子脾气,逼到这样不过是想要他个态度,只能低头道,“别气了,回去,任你罚好不好?”

球场下,是无数人数不尽的悲欢离合,球场上,却是被尽情挥霍的青春。
年轻,有时候真的什么都可以。
第三个上场的是乔慕宸,这几乎是不用通报的,因为在他还没有走上去的时候,球馆中的欢呼声已经撕裂了天花板。
迟念在震天的喊声中笑对乔熳汐道,“他还挺红的嘛。”
乔熳汐微笑,“还好。”
乔慕宸依然是惯例性地对四方球迷鞠躬,继而是向裁判表示敬意,稳稳地带着球站在中线附近,仿佛是同篮球私语一般地轻轻拍着球,大概是心情不错,小小地玩个花式,就引得场下尖叫连连。褚云飞本和迟慕瑀说笑着,却突然捂住了耳朵。
“嗵!”地一声,篮球重重地击向篮板,站在一旁的何启没想到冲击力居然这么大,被震得一哆嗦,迟慕瑀笑对褚云飞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篮球借着篮板的反弹力向外飞了出来,乔慕宸在掷球的一瞬间起速,向篮筐方向疾速奔去,竟是在罚球线上急停起跳,伸手就握住了从天而降的篮球。
“宸宸好帅啊!”
场边立刻有尖叫响起,乔慕宸却是非常舒服而华丽的一次背后换手,将篮球送到了左手,在换手的同时,竟是同时逆时针旋身五百四十度,将自己再一次送上篮筐的顶端,整串动作流畅极了,尽显飘逸灵动之态,仿佛他天生就是携翼而飞的。
抟身直上的当时,乔慕宸却是又一次从胯 下将篮球换到右手,他身体本就在空中滑翔,这样一带一换,篮球在他手中划出橙色的光影,竟像是用上了特技一般。乔慕宸旋身之后正是侧向篮筐,他心随手动,右手高高扬起篮球,却是向左一抛一顶,身体再一次上升,篮球稳稳地落在了左手,电光石火间,持球的左手突然侧向一斩,“哐!”地一声,篮球狠狠砸入篮筐,篮网被翻出了惊天的白浪,他的人却又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才重新跃下,舒展的身体将他动作化的甚是从容,实则他双脚正是和篮球同时落地,而落地之后,竟是一矮身,后背着地一个团身,又重新将篮球抱在了怀里。乔慕宸站起身,在如雷的彩声中重新对着四方鞠躬,他人落地极轻,扣篮的力度却是极大,白色的篮网依然在空中翻腾。
何胥第一次在扣篮表演上起立,他带头站起身来鼓掌,乔慕宸对着评委席深深鞠了一躬,解说仿佛打了兴奋剂似的叫起来,扩音器里疯狂的解读甚至压过了场上“慕宸慕宸,球技通神”的吼声。
“反气旋风暴!这就是何胥登录NBA以来的第一个灌篮,乔慕宸完全复制了何胥的成名灌反气旋风暴,当时何胥身受三人包夹,不得不两次腾空,三次换手,逆向灌篮成功得分!这是篮球界传说中的上帝之手,这是不可复制的奇迹!乔慕宸,居然在今天重新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
另一位解说马上接过话茬,“传闻中乔慕宸是何胥唯一的入室弟子,这个消息一直没有得到证实。可是今天的的这一记灌篮完全可以证明乔慕宸的师承!他就是何胥未来的接班人,他是中国篮球未来的希望!”
第一名解说兴奋过了头,哪里能让别人抢了话头,立刻跟道,“是!这是何胥的不传之秘,绝对的独门绝技。何胥的NBA传奇从这个灌篮开始,乔慕宸的传奇是不是也要从今天开始,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非璟煜听到两个解说轮番的吹嘘,对秋瑀宸轻声道,“Z中至于吗,请这么两个活宝解说,刚才那两个人灌篮的时候怎么和死了一样。”
乔熳汐也是觉得两个人吹得有些过了,低声道,“确实是有些离谱了。”
倒是秋煋心疼孙子,道,“我觉得没什么,现场气氛嘛,没有人真的追究的,不要太言过其实就好。”
沈默听秋煋居然这么说,悄对秋瑀宸笑了下,“果然是隔辈亲啊。”父亲发了话秋瑀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非璟煜的担忧有道理,这么夸张的解说,传出去对慕宸影响不太好。Z中举办大型活动一向很稳妥的,怎么这两个解说这么不着调呢。这个问题后来在乔慕宸那里得到了解答,“解说的两位老师吗?哦,本来今天是没有解说的,他们都是何叔的球迷,免费当解说好混进来问何叔要签名的。”
何胥自己其实也没有想到乔慕宸今天居然会灌这一个,更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出色,毕竟,伟大的灌篮是需要环境的,欢腾的气氛,激烈的战况,默契的队友,肝胆相照的对手,缺一不可。自己的那一灌当时真的是被逼出来的,而乔慕宸在这样的表演中,居然能够完全做到,就连微小的角度也绝无误差,果真是不简单。
沈默笑道,“慕宸很用心。今天是何师兄的球衣退役仪式,如果这个灌篮能夺冠的话,一定是非常有意义的。”
文禹落轻轻笑了下,也不说话。大概是乔慕宸今天实在是表现不错,连乔熳汐都忍不住对骊歌道,“今天扣得还真有意思。”
骊歌微笑着接了通讯器,“把那只慎德堂的粉彩灯笼尊送给小少爷。”
秋煋听得骊歌这么说,倒是非常不满,“不许收。道光的破玩意,坏了孩子的德行。”
骊歌知道秋家治家极严,道光皇帝签了《南京条约》,最是为秋煋所不耻的。骊歌本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送给孩子个玩意,如今被秋煋堵到这里,却也上来了脾气,“器皿有优劣之分,人品有高下之别,自家的孩子,何必这么信不过。”
乔熳汐最怕他们两个吵架,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世伯,说什么都不应该,倒是沈默笑道,“妈也是心疼慕宸了,爸不用太介意,其实,道光皇帝一向以俭德著称,任用林则徐虎门销烟,也是一大功绩。只是,历史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挽回。所谓千秋功过,自是有史笔评说。要慕宸收了他的东西,也好自己做个警惕,明白人之大德取舍,多多反省自身,才是‘慎德’之道。”
秋煋点头道,“也好。”
骊歌心中甚是不屑,看到沈默对她打眼色,也不再说什么,不过是心下笑秋煋迂腐。
乔熳汐心下笑道,“世伯和妈那里,究竟是默默才有办法。”

年轮125

小蓝帽知道奶奶来了,笑着跑到贵宾席来,乔熳汐知道母亲疼孙子,也不说他,小蓝帽先和第一排的秋煋打了招呼,秋煋称赞道,“扣得不错。”
小蓝帽笑了,“还好。”不是很谦虚,却带着独有的亲昵,让人舒服,陆戠郗早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骊歌,小蓝帽笑道,“奶奶也来啦。”
骊歌看见孙子连笑容也仿似带着生气,整个人立刻鲜活了许多,“灌得真漂亮,比你爸和你二叔强多了。”
小蓝帽笑望着乔熳汐,“真的吗?”
乔熳汐也笑,“你奶奶说是就是吧。”
骊歌微笑着在自己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两只包装异常精美的小盒子,“你一盒,你哥哥一盒。”
乔慕宸先是开心道,“谢谢奶奶。”继而才道,“奶奶,我把我这盒送给云飞吧。”
骊歌微笑着望了望沈默,这才对乔慕宸道,“这个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你自己吃吧,我另有东西给他。”
乔慕宸这才点头,“嗯,奶奶,哥哥要开始扣了,我回去了。”
紧接着上场的就是迟慕瑀,骊歌的眼神有些玩味,有意无意地向何胥的方向望了下,其实这样的比拼,后上场的人是比较有优势的,毕竟能够留给观众的印象深一些。如果这样看,压轴出来的就是褚云飞了,骊歌虽然不是小气的人,但她习惯了算计,看每件事难免考虑的太多,生活就仿佛总是预谋着似的。

迟慕瑀再一次站在球场中线,抱着篮球,向贵宾席这边望了下,言寓荆看了一眼迟念,本以为他会给些暗示,迟念却是悠悠闲闲地晃着脚。
大概是上一场的扣篮非常惊人,迟慕瑀居然也有自己的亲卫队了,刚才做准备活动的时候就被那些过分夸张的呐喊声震得头皮发麻,迟慕瑀并没有向四方鞠躬,只是礼貌性的致意,关于“慕瑀慕瑀,声震寰宇”的溢美,他真是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慕瑀一拿球就起动极快,径直插入篮下,一点也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沈默仔仔细细地看了秋瑀宸一眼,“他要继续?”
果然,迟慕瑀又一次跑到了篮筐背后,大概是见识过上一场他的惊天表演,球场已经沸腾了,同上次如出一辙的,迟慕瑀一纵一跃间,双脚已经缠在了左边篮架上。腾挪闪动,篮球也从胯 下换到了左手,迟慕瑀右手一拉篮架,后背几乎是贴着栏杆一个翻身,身子就又向上移了一截,他仿佛是倒立一般的向上一翻,双腿就交缠在篮架上,整个身子非常惬意地躺在了上面。
“慕瑀太帅了““慕瑀小心”场边的女生早都扯着嗓子献起了殷勤,更有夸张的女孩站在凳子上扶着男朋友举着大喇叭狂叫,“嫁人要嫁迟慕瑀!”
那男生似是有些尴尬,毕竟,女朋友当着自己的面如此热辣表白真是让人受不了,伸手夺过喇叭就向前扔了出去,非璟煜正好接在手里,顺手放在座位底下,“小心砸了人。”
大概是有上次的心理准备,大家都觉得迟慕瑀的扣篮是可以当杂技看的,整个场子早已沸腾起来了。不太和谐的“你挡住我了”或者“站那么高眼睛瞎了吗”也七七八八地冒出来。
迟慕瑀恰似高高在上的神,根本不关心场下的凡人为了他如何纠葛,只是将篮球重新架在了篮筐上,这一次竟是倒着向上攀,甚至还炫技似的将双手背在身后,用双脚将自己送上了顶端,又是一勾一吊,就把自己倒挂在了篮板上,这一次他不再做悬挂式仰卧起坐,而是像个大钟摆似的向侧面一荡,一伸手就摘下了卡在篮筐上的篮球。
场下观众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经典动作后来被命名为摘星手。
迟慕瑀用双手握住篮球,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迟疑,倾尽双腿的力量在篮板上飞荡起来,整整一周的苦练,就只为了今天这一刻。他的身体随着惯性越荡越高,双手抱着的篮球划出越来越大的弧度,橙光蔓延,仿佛能够通到天边。场边的解说见机极快,立刻叫道,“迟慕瑀是要完成上次没有完成的扣篮吗?天哪,这是一个奇迹,这一球如果成功的话,必将成为整个篮球史上的经典,迟慕瑀的名字,必将跟随着那些伟大的扣将刻在每一个后来者的心中!”
迟慕瑀在天空中飞翔,早都已经将这些吹捧抛到了九霄云外,扶摇直上,已是九万里,又何必在乎尘世间的讴歌与赞颂,他将自己的身体跟随着风的韵律送上云端,向上,向上,再向上,整个人都被不可思议地速度激了上去,迟慕瑀突然松开了勾着篮板的脚,在空中一团身,球馆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静默,是最崇高的尊敬。
每一个人的耳边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他们亲眼看到迟慕瑀飞身扣球入网,亲耳听到篮球与篮筐磅礴的撞击声,篮网在咆哮,篮筐在呻吟,篮架在颤栗,这才是真正的扣篮,这是篮球同篮网的宣告,也是篮球对篮筐的挑战,只有亲眼鉴证过这一扣,才明白什么叫做地动山摇!
可是,这样的惊天一扣,却是让人无从形容,只觉得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能描述那样的震撼于万一。那两个兴奋的解说也噤了声,因为这一刻,无论怎样的溢美之词,都不能再为这个扣篮增添一分荣光。
迟慕瑀飞身而下,篮架依然在不停颤动,裁判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直到迟慕瑀走到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反应。
迟慕瑀轻轻碰了碰裁判,裁判的脖子就像是生锈的机器一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篮圈已经变形,就像一只椭圆的簸箕担在篮板上。
言寓荆望着迟念,“慕瑀他练会了!”
迟念表情平静,“嗯。”
言寓荆依然难以压抑兴奋,对沈默叫道,“慕瑀练会了!”
沈默也难以想象,这样的高难度慕瑀竟真的做到了,短短一个星期,这是怎样的蜕变,他又是如何才完成这样的蜕变!
非璟煜虽然见过他在水中练习,可如今亲眼鉴证着迟慕瑀在上万观众面前完成这样的扣篮也是兴奋得不得了,甚至拉着非罹的手跳起来叫道,“慕瑀,好样的!”
沈默轻轻踢了秋瑀宸一脚,“说话!”
秋瑀宸笑道,“很好啊,我说了他也听不见。”
非璟煜伸手就从座位底下抽出喇叭,对场边大叫道,“慕瑀,你二叔说很好,加油!”

迟慕瑀听到非璟煜叫喊,向观众席这边望了下,并没有看出二叔有什么不悦的地方,也是放了心。他是很怕二叔以为自己执意要扣完这一球是同他怄气的。如今二叔不仅没有怪责居然还能称赞,真的兴奋地不知怎么才好。
褚云飞亲自跑上来勾住迟慕瑀肩膀,“不错哦。”
迟慕瑀笑道,“等你了。”
褚云飞半开玩笑道,“这么厉害,逼得我不得不出手了。”
迟慕瑀同褚云飞双拳相抵,“我等着!”
迟慕瑀向下走,褚云飞却是上场,乔慕宸看哥哥走过来坐下就将骊歌送来的小盒子递出去。
迟慕瑀拿了主色调是黄色的盒子,把蓝色的那只留给乔慕宸,乔慕宸笑道,“不知奶奶这次是送什么好吃的。”
迟慕瑀笑,“我猜不到。”他话虽是这样说,却还是向骊歌的方向又望了下,骊歌看他回头就知道是在找自己了,特地笑得更真实些。毕竟是她的亲孙子,就算不在一起成长,也总是血浓于水。
褚云飞出场的时候连何胥都不免有些好奇,他知道,这次的比赛,他一定是较着劲呢,可是乔慕宸迟慕瑀珠玉在前,他究竟是要怎么扣才能保证自己拔得头筹。
褚云飞习惯性地将发丝向后捋了捋,他从前是长发,如今头发虽被秋瑀宸勒令剪短了,却依然在紧张的时候延续着这个动作。
褚云飞并没有向四周致意,只是对裁判打了个手势让他将球传过来,他接球的动作也不怎么花哨,起速也不像迟慕瑀那般惊人,只是动作非常和谐流畅,带球到了罚球线立刻就是一个利落的转身,身体的协调性非常好,虽然仅是一百八十度,却有圆转不断之意,转身的同时篮球已经从胯 下拍出,你似乎并不觉得他有多快,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节奏,不知他如何的动作,篮球竟突然就换在了左手掌中,褚云飞身子向前一倾,微微一翻手腕,篮球已经由他左臂攀沿至脖颈,再由脖颈顺着右臂滑落而下,本是最简单的花式,可在他手中却似行云流水。
褚云飞右手一握住篮球整个身子就飞了起来,他正面向着观众,起跳的速度并不快,可这样的上升却似是有腾云之术一般,整个身体在空中打开,随着身体的腾空腰渐向下沉,后仰甚至超过了六十五度,最惊人的是他双臂双腿都非常舒展,整个人就像是飘浮在云端,连秋瑀宸也不禁定住了神情,他从来没想到,褚云飞居然有如此惊人的滞空能力。
身在空中的褚云飞右手持球,却突然划出了一道光弧,他身姿飘逸,如凭虚御风,即使是借用腰力再一次腾挪,也带着凌波飞空的惊鸿之态,倏忽间如轻云蔽月,灵动中似流风回雪。
他腾空其实极快,可因着飘摇回旋实在太过舒展,竟仿似连时间都被放慢了,一纵一跃一升一扬尽是出尘之态。可只一瞬之间,他右手带球向内一滑,左手立刻紧跟着握住篮球,双手拿球背身一记暴扣,凝固的时间在此刻突然被打破,耳边甚至是哐啷一声如同打碎玻璃板的幻听,篮球被暴扣入网,重重砸向地板,高高弹起,褚云飞却根本没有结束战斗,身子刚一落地紧接着就是狠狠一蹬地让惊人的弹跳将自己再次送上空中,追上已经弹起的篮球狠狠握住,在空中又一次拧腰借着腰力完成第二次升腾,带着球的褚云飞将篮球狠狠砸入篮筐,只听得“砰!”地一声,紧接着就是“喀——咯”的声响,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哐!”,再接着就是褚云飞与篮球同时落地。
裁判仿佛预感一般的看了一眼篮筐,褚云飞第三次抱起篮球,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投,而是走到了主席台前,双手将篮球交给了何胥。
何胥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接过褚云飞手中的球,目测了一下现在同篮筐的距离,用一个极简单的初学者姿势将篮球送了出去,篮球打板入筐,却仿似被挂在了白色的篮网上,裁判有些疑惑,才刚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查看,本能般的要向后退步,却突然被定住了脚,篮球带着篮筐一齐坠落,重重砸在地上。
何胥这一投的力量显然是不足以摘下篮筐的,那么,褚云飞刚才那一球,居然,居然就真的生生地将篮筐扣了下来。
橙色的篮球似是还被白色的篮网缠住,低垂着坠在地上,抬起头,只能看到光秃秃的篮板。整个球馆都沉寂下来,仿佛是对被扣下的篮筐最后的默哀。不知静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凌虚悬空斩,他是阿飞,他是阿飞!”
死寂的球馆立刻炸开了锅,听说过的,只听说过的,一知半解的,重视拥蹙的,都在谈论着有关阿飞的传奇。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或者大圈子,一个又一个真实或者虚构的传闻。球馆完全陷入了一片盲目,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近乎僵硬的高昂脖颈的姿势,听着周围一个或两个对阿飞有所耳闻的人炫耀自己为数不多的所知。只有被扣下的篮筐还静静地躺在地上,褚云飞一个人走过去,将篮球自篮网的纠结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紧紧抱在怀里,对着空旷的篮架深深鞠了一躬。
他再一次抬起头,望着场下那些口沫横飞的人们,仿佛时间再一次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那时候,他已是别人口中的传说。
“你们不知道,背身悬空斩,凌虚悬空斩,接力悬空斩是阿飞的三大绝技,当时,他就是用接力悬空斩赢了一栋别墅!”第一个认出他的少年挥动着鼓槌站在椅子上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道听途说全部倒出来。周围是褚云飞一贯所熟悉的充满着欣羡和赞叹的声音。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他真的赢了一栋别墅,可是,他根本付不起高昂的管理费,最终,被债主赶了出去。
场下的观众疯魔一般的望着站在椅子上的男孩,即使太多的人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甚至,被攒动的人头挡住,也看不到他的人。
“那他今天为什么不扣接力悬空斩呢?”
在椅子上炫耀的男生被问倒了,一时间有些语塞。接着回答的却是一个女生的声音,褚云飞听不到她说什么,他也不想听。可是,八卦却有着超越光速的传播极限。
“因为,他的接力悬空斩是要他的女朋友替他抛球的,可是,他的女朋友已经死了,所以,阿飞发誓,今生今世都不再扣接力悬空斩了。”
不知道为什么,褚云飞在一瞬间竟有些厌倦,他将篮球放在篮架底下,才要从球员通道出去,场上却突然像是爆发了泥石流一般,整个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乌压压地一片,挤得他透不过气来,飞跃过广告牌的观众直接冲下来包围他,甚至有人踩着另外人的肩膀向下跳,褚云飞只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被压缩了,无孔不入的闪光灯逼得他无路可逃,球馆的秩序已经完全失控。
“阿飞!”
“阿飞——”
“阿飞诶!”
“阿飞、阿飞!”

那些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声音折磨着他,没有别的语言,只是着魔一般的狂呼着他的名字。
眼看着事态已经无法控制,究竟是何胥习惯了如此场面,立刻对着麦克风道,“我是何胥,请大家站在原地,请大家站在原地。请不要向前走了,以防踩踏,站在原地,不要再冲了!停步!我是何胥,请停步!”
究竟是何胥声威甚隆,场面也好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有很多人站在栏杆或者凳子上。褚云飞像是一只被挤爆的年糕一般被夹在最中间,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也立刻吼道,“停步!”
迟慕瑀不顾一切地撞进人丛,替褚云飞开了一条路,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拉出来。
褚云飞长长叹了一口气,顺着迟慕瑀牵引走上了主席台,乔慕宸正在上面等他,何胥对他点了点头,褚云飞接过麦克风,“我是阿飞。”
场下又是一片疯狂的欢呼,几乎淹没了褚云飞接下来的话,褚云飞不得不提高声音,“请大家遵守秩序,回到自己的座位。”

年轮126

褚云飞长长叹了一口气,顺着迟慕瑀牵引走上了主席台,乔慕宸正在上面等他,何胥对他点了点头,褚云飞接过麦克风,“我是阿飞。”
场下又是一片疯狂的欢呼,几乎淹没了褚云飞接下来的话,褚云飞不得不提高声音,“请大家遵守秩序,回到自己的座位。”
随着保安的出动,场面渐渐平稳下来,只是褚云飞非常不舒服的,是镁光灯炽烈而无礼的追逐,他轻轻低下了头,又非常坦然的重新握住无线话筒,“打球曾经是我的事业,不过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谢谢大家的喜欢,受之有愧。”
褚云飞说完就点了点头,将话筒交给何胥,何胥紧接着立刻抛出悬念将那些过分炙热的目光吸引过来,“今天是Z中篮球社成立三十周年纪念,街球天才阿飞能够用这么完美的方式完成对母校的献礼我们也非常感动,同样的,今天献上精彩扣篮的还有其他几位球员,请允许我代表现场的所有观众向他们表示感谢。”
何胥带头鼓起掌来,褚云飞见机走下主席台,仪式算是重回正轨。
尽管重回贵宾席依然有炽烈的犹如追光灯一般的目光追逐,褚云飞到底是透了一口气。秋瑀宸看到儿子过来就将宝贝一把拢在怀里,褚云飞头枕在秋瑀宸锁骨,“爸,小刺猬好累。”
秋瑀宸将儿子拢得更紧了,甚至还低头深深亲吻他发心,“爸知道。”
沈默在另一边握住儿子的手,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扣篮,可以扣得如此寂寞。
秋瑀宸伸手顺着儿子后背,无视如影随形的镜头。褚云飞在老爸怀里躺了还不到两分钟,已经重新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夹在父亲和爸爸之间。
秋瑀宸笑着抬头,听到主持人宣布现在是投票时间,秋瑀宸拿起手中的投票器,褚云飞也没看老爸投得是谁,毕竟,他还是有些怕的。他心中着实盼望爸能对小黄帽和小蓝帽好些,又怕他选得不是自己心里失望,主持人很煽情地倒数,渲染着气氛,褚云飞抬眼望着屏幕。
骊歌笑问乔熳汐,“你觉得呢?”
乔熳汐轻轻摇头,“不好说。何胥那里还有一百分呢。”
现场观众,每人一票是一分,而何胥一个人是一百分,Z中今天到场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可是真正能够拿到投票器的,也不过是席位比较好的两三千人罢了。因此,投票虽然没什么,但各自的拥蹙举着灯箱大声喊着偶像的名字却着实让人耳膜受不了,一声声歇斯底里地狂呼,仿佛拿了投票器的人没投他们的偶像就对不起他们似的。
所有的粉丝里,究竟是乔慕宸的亲卫队最有组织有纪律,除了固定的口号之外,甚至还有人站在鼓上带领着所有亲卫队队员拉票,“慕宸球技赢天下,多多投票靠大家。” 念完口号就是集体鞠躬,阵容非常整齐。
骊歌笑望着乔熳汐,“小蓝帽群众基础不错嘛。”
乔熳汐只是微笑。
褚云飞早都已经下场和其他球员站在一起等待结果,等到真正公布票数的时候,褚云飞也不禁紧张起来。最讨厌的是主持人一定要玩悬念,最先公布的是第二个出场的男生,稀稀拉拉的一百来票,那男生仿佛有些尴尬,连起立鞠躬都有些缩手缩脚的样子,紧接着是第一个出场的男生,是更少的四十几票,主持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念的意思,立刻接道,继续加油。
第三次宣布的时候,主持人拖长了音,原本最先公布的一百刚刚露头,大家都以为是按着顺序来的,可是没想到第二个更少,也就找不出规律来了,但这样的比赛,总归是越后公布越好的,褚云飞还是很怕听到自己的名字。
“乔慕宸——”
乔慕宸的名字才刚念出来,球馆里仿佛发出了很大的叹息声,但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乔慕宸亲卫队,依然非常有素质的鞠躬。
主持人拖长了声音,“九百一十七票,恭喜乔慕宸。”
全场一共发出三千个计票器,除去废票,还能有九百多票,乔慕宸也真是不简单。
第四个公布的就是迟慕瑀,主持人却卖起了关子,“迟慕瑀的票数非常的有意思,究竟是多少票呢?”
大概是场下观众都急着知道赛果,主持人这样显然是非常犯众怒的,立刻有人抛上去一只可乐瓶子,瓶中还有半瓶可乐,“念你妈的!”虽然落点离主持人还非常远,主持人也不再那么嫌恶了,却终究卖了个反应,“现场的观众看来很期待啊,只是,要让何胥签名的话可不可以等结束后亲自拿过来啊。”何胥是可口可乐公司中国区的代言人,主持人如此调侃倒也算机智。不过他终究不敢太犯众怒,还是宣布道,“迟慕瑀的票数是九百——壹拾————”说到这里他又故意拖长了声音,“七——票。”
场下立刻满是不可思议的呼声,居然,票数和乔慕宸是一模一样的,主持人玩笑道,“据说迟慕瑀和乔慕宸是双胞胎,看来,果然心有灵犀。”其实,心有灵犀和票数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和全场观众都是多胞胎。
其他人的票数都宣布过,只剩下褚云飞一个人,褚云飞在心中默默算着,说是不紧张,真的是不可能的,“三千减去一百零四再减去四十一减去两个九百一十七,一零二一。计票器有可能有坏的,有废票,有弃权的,有统计问题,最后,究竟是多少呢?”褚云飞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他非常不想这么小心眼,可是,他是真的很想得一个冠军给爸爸和父亲看,他考试考不过乔木木,打架打不过迟慕瑀,可是,总该有一样是能让爸爸骄傲的吧。
褚云飞耳边仿佛有架飞机“轰轰”地响着,主持人前边说什么他都没有听到,直到报票数的时候,“一零……”后边的票数褚云飞根本就没听清,只一个一字打头,褚云飞吓坏了,不会是一百多票吧,虽然心里也知道不可能,但是越是紧张就越忍不住想最差的情况。
直到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褚云飞才像是回了神,主持人疯狂的又念了一遍,“一千零一票。褚云飞的票数超过了一千,一千零一夜,不,一千零一票。不过,我相信,阿飞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一定是超过无数个一千零一夜的苦练的。”
现场的气氛再一度热烈,褚云飞紧紧握着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等到彩声渐渐平息下来,主持人才又道,“不过,这也不是最终的结果,我们的特别评委何胥手中还有一百分的加分权,下面,请请Z中XX级校友,著名篮球运动员何胥对这些优秀的球员做出点评,选出他心中的冠军。”
如此高 潮迭起的表演之后,何胥那里,自然少不得一个交代,他微调了下麦克风,发言之前有不到半秒的停顿,大概是因为这一百分的加分非常关键,直接决定着今天冠军的最后归属,球场上又像是炸了锅似的喊起了各种口号。何胥先试图让这些声音平静下来,才开始他的点评,开口照例是感谢到场来宾和球员的精彩表演,而后才道,“主持人说让我选出自己心中的冠军,其实,我一直在说一句话,会站在这个球场上,都因为有一个冠军梦在支撑。所以,我觉得,冠军永远是你们的,因为,你们还有最美好的就在眼前的,只要努力就可以触及到的梦想。我在说这段话之前,心里也在想,这样的说辞或者很空,但是,当你们有一天,以一个评判者的角度坐在这里,接受那些友善和希冀的目光的时候,你们就会真正理解和明白。当然,作为比赛,我们有属于我们的选择标准。”
评点正式进入正题,甚至连秋瑀宸都紧张起来,何胥首先点评了先出场的两位球员,优点说得非常多,非常具体,甚至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设计,有一瞬间打动观众继而又被遗忘的,有观众根本没注意到的,他都一一点到,并且做出了最诚恳的感谢和祝福,接着,他说到迟慕瑀,“迟慕瑀的表演非常精彩,相信每一个人都被他的表演所震撼,这个扣篮,无论是难度还是精彩程度,都超出了我的预期,这与迟慕瑀本身出色的身体条件和精湛的或者可以叫——武功,是分不开的,我个人非常欣赏他的勇气。褚云飞,或者,我可以说,这里坐得很多人,他是你们的偶像。纽约最著名的街球天才,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能令自命不凡的美国街球少年折服的黄种人,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说,阿飞这个名字,是伟大的。毫不讳言地说,NBA有很多你们所熟知的球星会找一个时间约好去看他挑场。他曾经挑战过的街巷现在依然还留着几乎无法被超越的疯狂记录。他今天的表现,绝对无愧于阿飞的盛名。只是,我要说的,更多的,是扣篮作为一种精神,他是一种篮球灵魂的延续。迟慕瑀的扣篮非常具有冲击力,褚云飞的扣篮非常具有观赏性,但是,我个人认为,真正的,作为完全领会了扣篮精神的,是乔慕宸的扣篮。因为,我认为,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迟慕瑀的扣篮,更多的依靠的是他本身的能力,他的扣篮非常有气势,甚至这样的难度,我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至少,我自己是做不到的。可是,这么霸气的一扣,篮球只是一个载体。褚云飞的扣篮很完美,这是一个扣出了境界的扣篮,可是,很遗憾,他扣了两次,甚至是,借用我的手,第三次,这是他匠心独运的地方,只是,既然是一个比赛,我想,就应该遵守规则,这也是赛场篮球和街头篮球不同的生存法则。所以,我认为,真正领悟了篮球精神的,是乔慕宸的扣篮,无论是技巧还是气势,只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完美。”
何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当然,我认为,我今天,个人,有我个人的眼光和感情 色彩。因此,我决定,尊重大家的选择。这一百分的加分权,我放弃,因为,这是太过贵重的一个权力,我没有资格,一个人代表一百个人去发出一种声音。所以,今天的冠军,依然是褚云飞!”
主持人立刻接过话头,“恭喜褚云飞,恭喜褚云飞成为第十二届扣篮大赛冠军!”
褚云飞原本听到何胥那样说,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如今被宣布为冠军,竟仿似经历了一次时空穿梭一般。褚云飞走上前去,接受何胥颁给他的冠军奖杯,拿到奖杯的第一件事,就是转头找秋瑀宸,沈默拼命地鼓着掌,秋瑀宸骄傲地冲儿子点头。直到褚云飞从主席台上拿着奖杯走下来,他都像是没有走出这茬兴奋劲似的。
主持人等着掌声渐熄,重新拿起话筒道,“谢谢何胥,今天替冠军颁奖,有什么想法吗?因为我们知道,今天对于你而言,对于你的校园篮球生涯而言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何胥说过了自己想说的,对主持人的回应就极为简单,“对。”
主持人接着道,“二十年前的今天,你也是Z中篮球社的一员,如今看着小学弟渐渐成长起来,心里肯定有许多感慨。尤其是今天,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对你,对Z中,都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
何胥道,“是。非常感谢我的母校,能给我这样一个殊荣,大家可能都知道,今天,是我高中联赛时的球衣退役的日子。能在母校篮球社三十周年纪念的时候完成我的球衣退役,我非常的感动也非常的荣幸。”
主持人本来想再煽惑一番,才说出何胥的球衣退役,但何胥自己非常自然的说出来,却显得更朴实,也更真挚。主持人只得将何胥对Z中的贡献夸大一番,“从普通的球员到队长再到助教,后来据我所知,甚至担任了一段时间的教练,何胥对Z中是非常有感情的。”
何胥深深点了下头。主持人接着道,“那今天的球衣退役仪式,有没有什么样的打算和规划?”
何胥道,“我之前有说过,今天,会选择一名球员,和我共同退役我在Z中的球衣。”
主持人立刻问了一句废话,“那现在已经有决定了吗?”
何胥举起了麦克风,非常有力的三个字,“乔慕宸。”

年轮127

何胥道,“我之前有说过,今天,会选择一名球员,和我共同退役我在Z中的球衣。”
主持人立刻问了一句废话,“那现在已经有决定了吗?”
何胥举起了麦克风,非常有力的三个字,“乔慕宸。”
主持人立刻道,“恭喜Z中篮球队现任队长,刚才有非常出色表现的乔慕宸。我们也相信,Z中球队在乔慕宸的带领下会追随着何胥曾经走过的道路延续自己的辉煌。再一次恭喜乔慕宸。”
何胥等到掌声渐渐熄下来才道,“我不敢说是追随我的道路,Z中是一支有着非常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球队,无论是从前的乔熳汐学长,还是我的教练秋瑀宸教练,还有我的队友,还有学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后来者,我们都是这份荣誉的守护者。”
主持人知道何胥是一个很严谨的人,立刻应声道,“是。作为S省夺冠次数最多的球队Z中确实是非常非常的难得。”
褚云飞听了几句,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己抱着奖杯重新回来,夹在父亲和爸爸之间坐下,秋瑀宸笑着揉儿子头,沈默将奖杯抱在怀里看了又看,也是忍不住地兴奋。他自己的奖杯不知有多少座,可这一座是属于儿子的,到底与众不同。
秋瑀宸笑道,“不错。”
褚云飞咬了下唇,有些羞赧,“嗯。”
秋瑀宸笑问他,“这还是云飞的第一座奖杯吧。”
褚云飞点头,他不像乔慕宸,奖杯证书多到要特地辟出一个房间来存放,这是他十七年来的第一座奖杯,也是唯一一座。
秋瑀宸道,“爸回头叫人刻你的名字上去。”
褚云飞摇头,“是我的就是我的,不用那样。”
沈默听儿子这么说,笑得更骄傲了,“云飞能这么想,真的很好。”
褚云飞没再说话,过了一会,仿佛有些话想对秋瑀宸说,又有些犹豫,秋瑀宸看出儿子心事,笑问他,“怎么了?”
褚云飞低声道,“爸过一会可不可以安慰一下慕瑀。”
秋瑀宸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他自己拿了冠军,慕宸又是万千宠爱,可惟有慕瑀,努力了很久,却依然是这个结果,这个奖杯,对于慕瑀也是同样重要的。
秋瑀宸点头,“嗯。”
褚云飞这才放下心,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余了,但是,终究心内惴惴,像是自己抢走了慕瑀的东西一样。
言寓荆心疼儿子,压低了声音问迟念,“慕瑀会不会心情不好?”
迟念的语声很理直气壮,“做到了自己想做又该做的事,有什么值得心情不好的。”
非璟煜看褚云飞坐在秋瑀宸和沈默之间,顺手将奖杯拿过来乱晃,回头对骊歌道,“圣母猜错了。”
骊歌微笑,“是吗?”
乔熳汐笑着打岔,“小孩子之间随便玩玩,云飞球技本来就是最好的。”
沈默笑道,“小蓝帽也很棒啊。”
非璟煜道,“我还是觉得慕瑀最好。反气旋风暴,凌虚悬空斩,一个复制别人一个复制自己。”
迟念知道非璟煜大概是为迟慕瑀不平,可这个没心眼的孩子真是太直率了,呵斥他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没有那么多话好说。”
非璟煜终究是住了口,低头道,“是。”其实他心里也喜欢乔慕宸和褚云飞,只是觉得每一次慕瑀都是最辛苦的一个,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大概是因为姓了迟,所以总比别人晚那么一步吧。
这边只是小牢骚,那边苗镇宇他们却是争执得非常厉害,苗镇宇道,“凌虚悬空斩,果然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阿飞,不负盛名啊。”
马毓琨道,“我倒觉得,队长既然那么喜欢乔慕宸,为什么不把那一百分直接加给他呢?这也是符合规则的。”
苗镇宇道,“加分?褚云飞那一扣那么精彩,不得冠军怎么都说不过去吧。你看当时场上的反应。当然,乔慕宸那一扣也不错,可是,也究竟是有队长前车之鉴。褚云飞可完全是自我发挥。”
马毓琨道,“我倒认为队长的判断还是有道理的,迟慕瑀靠得是功夫,褚云飞扣了两次又附加一次,到底是犯规了,只有乔慕宸的才是确确实实的扣篮。”
两个人在争执,张昀翔只是在一边笑,苗镇宇推他道,“怎么不说话?”
张昀翔道,“我要是加入战圈不就更乱了。”
马毓琨道,“你投得迟慕瑀?”
张昀翔点头,“嗯。”
苗镇宇问道,“为什么?”
张昀翔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喜欢。其实都很不错,就是为了这几个扣篮,今天也值了。”
苗镇宇点头,“那倒是。现在的扣篮大赛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真的是越来越玄幻了。”
张昀翔微笑,“我总觉得,篮球最终还是要回归回去,最本初的东西,不是比谁扣得最花哨,而是比谁最用心。”
马毓琨也颇有感触,“是。”

秋瑀宸看褚云飞兴奋过后有些萧索,知道他心中依然惦着那个女孩,轻声道,“我和你父亲决定,等何胥的婚礼结束就和你一起回美国,我想亲自拜祭你妈妈,我们会盘桓一段时间,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去她那扫扫墓。”
褚云飞将奖杯从非璟煜那里拿回来自己抱着,“嗯。其实,也不会太时常想起,可就是永远没办法忘记。那时候,她陪我打球,赢了钱我就带她去中餐馆吃湘菜。其实,做得并不地道,可到底是她的家乡菜。”
秋瑀宸知道褚云飞心里不好受,也知道他如果不是想拿个冠军给自己的话,绝对不会破例去灌这个灌篮,因此重新将他头揽进自己胸膛里,“爸都知道。她的姐姐上个月结婚,爸派人送过红包,知道你亲自去了。”
褚云飞低着头,“她还不知道何纥已经不在了。”
秋瑀宸点头,“爸吩咐过不要让她知道,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也过来了,其实,恐怕她心中也不存着希望,但留个念想总是好的。”
褚云飞轻轻点头,不再说话,他知道,今天他拿了冠军,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日子,应该和爸爸父亲好好庆祝的,但是,他却没办法控制自己,有的人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已经忘了,却突然在一个你想也没想过的时间跳出来,猝不及防。想不想,做不得主,想甩脱,又舍不得,就像是关节疼,外表看着好好的,却噬骨啮心,真说是疼,却像是能忍,可疼起来又扛不过,一狠心把手腕放在开水底下,水才浇上去,松心不到刹那,又怕烫,情不自禁缩了手,还是疼。再烫再逃,终于怕了。听话贴上一张膏药,也终究隔着一层皮肤,就算打了一针封闭,又能拖得过几时?半大不大这些年,又有谁,心里没有一道伤。

骊歌是一个很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因为对于她而言,浪费掉的时间完全可以享受掉,因此,听着台上冗长的讲话,她有些不耐烦。几乎凡是能和何胥的运动生涯沾点边的人都要上去讲两句,这也罢了,最郁闷的是,应该最有发言权的秋瑀宸发言居然被安排在第四。两个小帽子早回来父亲们身边,骊歌笑着捏捏小蓝帽鼻尖,“真不错。”
乔慕宸扁着嘴撒娇道,“小蓝帽输给云飞了呢,奶奶会不会很失望啊。”
骊歌笑,“怎么会,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你才是真正的冠军。”
迟念有意无意地望了骊歌一眼,完全不是这个女人的风格吧,乔慕宸也有些不好意思,顺手将手里的糖果盒子放在乔熳汐腿上,“我也说不好,没拿到第一,都不好意思吃奶奶给小蓝帽的巧克力了。”
骊歌笑道,“明明就少了好几块,偏说不好意思吃。”
小蓝帽笑道,“奶奶又没看到,这也知道。”
骊歌笑,“你刚才递给你爸的时候糖果撞击盒壁的声音和我最初给你的不一样。”
小蓝帽听骊歌这么说,低头轻声道,“奶奶这样都听得出来,当时一定练得很辛苦。”
骊歌微笑,“这没什么的,你父亲也可以。”
乔慕宸道,“那,义父一定也可以了?”说着就叫迟念,“义父,你猜哥哥的糖果吃了几块?”
迟念动都没动盒子,道,“一块也没吃。”
乔慕宸望着迟慕瑀,迟慕瑀笑着点头,“我想留下来。”其实每次骊歌送给迟慕瑀的东西,他都会妥帖地存起来,毕竟,骊歌很难得才回来一次。
骊歌看褚云飞偎着秋瑀宸和他说话,根本不理这边聊天,知道他也没兴趣收礼物,只不过,她自有她的打算,因此递眼色给沈默,沈默轻声叫褚云飞,“奶奶有话和你说。”
褚云飞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候不给骊歌面子,因此转过头,看骊歌起身,自己也跟着她出去,尽管走在通道里的时候有无数叫着“阿飞阿飞”的球迷伸着手,褚云飞此刻自然没有握手的心情,更何况,他也从不当自己是明星,只能敬谢不敏了。
骊歌一直带他到了地下车库,褚云飞一路跟着,也不说话,只等骊歌开了车门他也跟着上车,骊歌的座驾是丝毫不令人意外的玛莎拉蒂,褚云飞特地多看了一眼,知道又做过多重改造,倒是也不多话。他知道车里一定有暗格,因此也不看,闭上眼睛在副座养神,等自觉差不多了就睁眼。骊歌也没什么意外的,顺手就递给他一本相册。
褚云飞接过相册的时候特地稳着手,等翻开第一页,看到的是一张遗像,相上的男子并不像他,也不像他母亲,眉宇间有些阴鸷的气息,但自己看起来,鼻子以下还是和自己有些像的,他知道,这就是他舅舅。他从来没见过褚清渃,也没听褚清沙提起过,如今骊歌的这份礼,他实在是不知该不该说声多谢。毕竟,舅舅是死在她手里的。他终于还是决定不说了,既然说不说,都是自己理亏,就让自己不要在情分上再有拖欠。
骊歌也没有要他谢的意思,两个人原就尴尬,如今情势更艰难,骊歌看褚云飞在前面走得飞快,也不介意。自己锁了车,看褚云飞走得是和来时不同的路,也知道他隐约有些“不共戴天”的意思,但究竟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没必要去考虑关于褚云飞的任何种种,他还没有让她头疼的资格。
骊歌回来的时候褚云飞依然没有回来,大概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去看相册,其实里面也没有几张照片,但终究是自己的亲人啊。褚云飞回来,正好轮到秋瑀宸讲话,秋瑀宸百忙之中摸了摸儿子脸,褚云飞没说话,只端坐在爸爸的座位上,沈默握了下儿子,褚云飞手冰凉冰凉的,再看他怀中抱着相册,也猜到一些,轻声道,“父亲替你收起来吧。”
褚云飞轻轻点了下头,沈默自己将相册拿着,把奖杯原交给褚云飞要他自己抱着,褚云飞意识朦朦胧胧的,想着从前的许多事,却突然被掌声震回了意识,再向台上看时,何胥正重新坐下来,大概是爸爸刚才说了什么何胥起身鞠躬了吧。褚云飞不再胡思乱想,重新抬起头,他想,他已经长大了,长大了,也就是说,不恣意纵容从前的伤,不过分苛责脚下的路。任何人都是带着过去上路的,可即使带着过去,也依然是在走向未来。
褚云飞想起从前背过的课文,突然一转身,望向乔慕宸,“路漫漫其修远兮后面一句是什么?”
乔慕宸有些愣,不知他为何现在问这个,因此低头道,“吾将上下而求索。”
褚云飞轻轻点头,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句话,竟是这个意思。

年轮128

很蓝的天,很静的云,褚云飞左手牵着沈默,右手牵着秋瑀宸,再一次踏足这里,他不知道,这里对于他究竟是他乡还是故土。只是在这里,永远有他最深的眷恋。无论何时何地,母亲永远是无可比拟无可替代的牵挂。
同秋瑀宸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墓园里的华人很多,褚云飞轻声对秋瑀宸解释,“纽约的华人,来不及回家的,都会葬在这里。”
秋瑀宸点了点头,褚云飞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着他的右手,“妈妈就在前面。”
秋瑀宸用双手捧起白蔷薇,这是褚清沙最喜欢的花。
窄窄的墓碑,但是很干净,秋瑀宸躬身将鲜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墓前,褚云飞卸下了背包,拿出了茶果香烛,还有褚清沙平常爱吃的点心。
沈默用手指轻拭着墓碑上的照片,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剪得短发,虽然清瘦,眉宇间却没了那种锋利的骄傲,大概是做了母亲的缘故,连神色也和婉些。
褚云飞插好香烛,将茶果摆整齐,还没有跪下去,眼泪就落了下来,“妈,阿飞找到父亲了。”说到这里,一句话就哽在喉中,再也说不下去。
沈默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褚云飞头发,“小白,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墓碑上的人却还是笑,秀雅端庄的样子,褚云飞低着头,“妈,阿飞长大了,父亲和——”褚云飞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秋瑀宸,眼睛通红,秋瑀宸道,“秋叔叔。”
褚云飞重新低下头,“父亲和,爸爸都对阿飞很好,妈可以放心了。”
秋瑀宸听褚云飞在褚清沙面前如此称呼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狠狠揉着褚云飞发心,褚云飞跪在地上,擦了擦眼泪,勉强抽着嘴角强笑,“妈从小就教阿飞,想哭就哭出来,可是,哭过了,一定要记得擦干眼泪。”

褚云飞紧抿着嘴唇,直直地跪着,沈默亲自扶他起来,褚云飞站起身,望着褚清沙墓碑,低低道,“妈,你想了很多年,父亲今天终于来看你了,让他和你说说话吧。”
沈默听儿子这么说,又是内疚又是难过,只是站在褚清沙墓前,“对不起,十八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我竟然才知道——早就想来看你,可是,终究是耽误了。这些年,我也想过要不要写封信问候你,却总怕你已经有自己的家,总想着不要让你受苦,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沈默说到这里,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只是重新拉褚云飞过来,“云飞长大了,很像你。从前,没能对你们尽到责任,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他。这孩子从小没有父亲,你一个人带他,实在是太辛苦了。”沈默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和云飞商量过,想接你回家去,可是,云飞说不必了,他怕你不习惯。我也不愿再打扰你休息。小白,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我一定,一定不再辜负你。”
沈默对秋瑀宸点点头,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本贴身的册子,“这是我们陆家的族谱,秋和我商量,决定,把元配换成你的名字。”
褚云飞没想到爸爸居然同意这样做,也不由得看了秋瑀宸一眼。
陆家是大族,原本同性伴侣的名字是绝不能入族谱的,沈默的父亲也正是因此才被逐出宗族,当时为了让秋瑀宸作为沈默的伴侣进入族谱,沈默破例答应了许多要求,甚至包括身死之后改姓陆。任何人都知道,元配和续弦在族谱中地位是如何悬殊,秋瑀宸为了褚云飞竟然愿意受这样的委屈,连沈默都觉得太难为他。
秋瑀宸从褚云飞背包中拿出奖杯,褚云飞本来坚持不要带来,可秋瑀宸参加了何胥的婚礼又特地命人空运过来,如今亲手放在褚清沙墓碑前。
褚云飞看秋瑀宸居然跪了下来,失声叫道,“爸——”
秋瑀宸没有理会儿子,静静望着褚清沙遗像,良久,才说了两个字,只有两个字,“放心。”
秋瑀宸说完就重新站起来,对褚云飞道,“给你妈叩个头。”
褚云飞点头,端端正正地跪好,叩了三个头,沈默和秋瑀宸分别站在褚云飞两侧,夕阳的光辉将白蔷薇晕成灿烂的日色,日光永恒,如永世绝不背弃的承诺。

“少主。”
迟慕瑀紧了紧练功服,“我是十九号,在欲流,没有少主,只有编号。”

“下面,我来宣布高中篮球联赛揭幕战首发名单:6号,乔慕宸。”
“是。”
“7号,褚云飞。”
“是。”

“师父,刚才接到的消息,欲流小校,慕瑀又赢了。”
迟念并没有看言寓荆兴奋地脸,依旧躺在屋顶上望着星空微笑。

秋瑀宸替情人揉着肩膀,“抽签结果出来了,云飞他们下一场打十九中。”
沈默安静得将手指搭在秋瑀宸手背上,从指缝间溜走却又在不经意间重新回来的,依然是那些意气飞扬而又不可一世的青春。

爱,生命,责任,家。
曙光暮色,不过年轮。

——番外年轮完——

气旋1
秋禹宸看着秘书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冷了许多,他的专职秘书代表他出国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如今换来的这一个,除了快餐的口味之外,其他的,都属于很努力却做不好的角色。秋禹宸也不大为难她,索性只叫他送送文件之类。
“秋总,请问,这个,是交给迟少爷吗?”小秘书的声音低低柔柔,还带着些呼吸不畅的感觉。
秋禹宸随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知道,无论任何地方,任何人,同样势利。

小秘书关了门,乘电梯下来,电梯口已经等了一群人,“怎么样,怎么样,老板怎么说。”
小秘书腼腆笑了下,早已经有眼明手快的大姐替她端了热橙汁过来,“对啊,怎么说。”
小秘书接了橙汁,先道了谢,却还是道,“秋总说,还是把计划书交给迟少爷。”
“迟少爷,难道不交给小少爷?”
四周人叽叽喳喳的,各自议论了一阵就轰然散开。下午迟慕禹来上班的时候,杯中茶水的颜色又深了些,他的助理将案子放在他桌上,“迟少爷,这个是秋总交代下来的。”
“迟少爷,这次的预算——”
“迟少爷,这是上个月的报表。”
“迟少爷,这是已经起草好的回函。”
迟少爷,迟少爷——
迟慕禹没说话,也没抬头,他很忙,尽管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进恒河学着处理事务,那些繁冗的表格清单之类,他也应付得来,可是,他究竟是很不喜欢被人议论。

拘谨而带着礼节性的敲门声,迟慕禹知道又是有人汇报工作,于是叫助理过来笔记,接二连三的,已经是好几个部门的部门经理了。等到门再一次被推开,迟慕禹没说话,只是将已经弄好的一摞文件轻轻推了推,示意来人可以开始。他的工作效率很高,毕竟,十七年,都是被作为恒河的继承人培养的,比起练功来,在秋煋眼里,这是最重要的事。
“你在忙?”
熟悉的声音让迟慕禹一惊,褚云飞正站在门口对他微笑,随手关上门,顺便将女职员们的星星眼隔绝在外。
迟慕禹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下来,“你不用工作?”
褚云飞顺手拉了椅子坐下,“你知道,卢秘书去了休斯敦,我爸叫我来帮忙,在他身边,呼来唤去的,没意思。我就借口透气下来找你。”
迟慕禹道,“那很好,跟着二叔,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褚云飞活动着肩膀,“秘书?我根本都不知道怎么做。不如,你和我换,我替你看这些,你伺候我爸去。”
迟慕禹笑,“我这个月的工作是看这些,下个月才轮到给二叔做秘书。”
褚云飞其实也只是和他说着玩玩,知道他很忙,不能多和自己废话,于是相当神奇地从身后抽出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文件夹,“好像,卢秘书遇到了一些困难,我爸让你看一下。”
迟慕禹只点了头算是回应,褚云飞知道他忙,也不介意他怠慢自己,起身出去。
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已经有人殷勤地打着招呼,褚云飞有种石化的感觉,少爷,他本以为这种称呼只有在家里才会有。
重新上楼来,褚云飞甩了束缚的西装外套在秋禹宸办公室的沙发上,然后搬了个椅子坐在老爸身边看他忙碌。
秋禹宸顺手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腰直起来!”
褚云飞笑,“爸,那个小秘书,不用她再进来了吧。”
秋禹宸道,“怎么了?”
褚云飞比划着,“今天过去,慕禹桌上的文件有这么高。而且,我去送东西,他门前,挺热闹的。”身处八卦中的女孩子,有意无意,都是不招人喜欢的。
褚云飞看惯了世态炎凉,大家对他的趋奉,他便觉得可笑。对于恒河,他是一点没有心思的。更何况,他不想慕禹被这些无形的压力骚扰。
秋禹宸自然明白,如今职场的现实。自褚云飞回来,整个公司的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秋禹宸自己也知道,恒河大概只有一个人可以不用站在任何一个圈子,那就是他自己。
迟慕禹或者褚云飞,大家各自选择着自己将来的投靠。甚至在他面前,对迟慕禹的称呼也不再是从前毫无争议的少爷,自从有人微妙的加了一个姓氏,而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迟慕禹从前的称呼早已经换给了褚云飞。
周一的例会上,迟慕禹的提案第一次被争议,争议地非常厉害,秋禹宸并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迟慕禹的态度。他想,这对于慕禹,是一个挑战,必然要面对的挑战。

秋禹宸的表情没有任何倾向,只是,会议室的座位明显是有倾向的,迟慕禹坐在他左手数第七位,褚云飞却坐在他身后。甚至,在公司某个重要人物发言的时候,秋禹宸偶尔会转过去指点褚云飞两句,褚云飞乖乖地躲在老爸背影里做记录,当然,在连篇累牍的废话时,他也会学着在记录本上画一个又一个连着的小圈圈,信手而为,然后暗暗计划着,能不能用公式计算出规律。
秋禹宸明显知道他走神,只是也不拆穿他。只有坐在秋禹宸右手第一边的人发言时,秋禹宸才轻轻碰了碰小刺猬,小刺猬抬起头,依然是一脸严肃认真虚心向学的表情。
“这次的失败,我认为,和我们的提案很有关系。”这次提案,是迟慕禹没日没夜地赶出来的,褚云飞没有来秋禹宸身边做贴身秘书的时候,大家同样表示,提案很优秀。
只是,褚云飞来了恒河三个月,在每一个部门都转了一圈重新回到秋禹宸身边的时候,茶水间里早已变了风向。
迟慕禹没有解释,只是听着大家提出意见,偶尔会提笔记下一两个字,等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秋禹宸突然转过头,“云飞,你觉得呢?”
褚云飞瞬间被老爸点到,有些无奈,只是神色依旧是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敬业,“我认为——哥哥的这个提案,很有空间。”
哥哥,迟慕禹瞬间一惊,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凝成一个小黑点,褚云飞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他,无论任何时候。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二叔的授意或者其他,可是,他对于工作毫无波澜的专注却一下子被砸出了一个洞来。
秋禹宸的目光带着些近乎纵容的宠溺,他甚至是回过头看着儿子笑了一下,鼓励他道,“然后呢?”
褚云飞的答案很不着调,“我希望,我们可以做餐饮。”恒河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餐饮业,难道要从异国他乡先走这一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说不通的。却偏偏有人赞同,称这个提议很有创意。
秋禹宸点了下头,叫儿子道,“坐吧。”
坐吧。
只两个字,四周人开始分析,很显然,秋禹宸自己也只是听他说说罢了。只是,态度温和些。
散会后,褚云飞像个乖巧的小秘书一样跟在秋禹宸身后躲进办公室,秋禹宸等儿子像模像样的将那些记录整理好,就狠狠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
褚云飞笑了,“我就是想看看,是谁挺我的,以后可要倒了大霉了。”
秋禹宸笑道,“别胡说。慕禹不是挟私报复的人,他的提案很好,我叫卢秘书去谈,只是,一些细节还没有敲定下来,可是,我们不能让步。”
褚云飞自然也知提案的内容,“可是,收购的那些企业如果不能立刻重新整合重组的话我们会被拖累的很严重,我觉得,慕禹的想法是对的,我们不可能把XX和XX这两个这样大的拖累收下来。”
秋禹宸答他,“对方在和我们僵持。美国那边,大概是觉得,卢秘书的分量不够。”
褚云飞笑道,“那爸亲自去?”
秋禹宸道,“他们的分量也不够。”

秋禹宸既然这么说,公司中那些人精又岂会不知,“你们说,这次,老板会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下最后通牒了,卢秘书谈不拢,有人谈。”
“谁去谈?”
触及到实质问题,大家都在等待,没有人明确的表明态度,又重新散开了。

电梯停在十四楼。
恭谨有礼的敲门声,褚云飞笑着望了老爸一眼,自己去开门。
果然,门口站着迟慕禹。
秋禹宸抬眼,却又低下头,迟慕禹进来,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秋禹宸桌上,秋禹宸没理他,任他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站着,过了大概五分钟,才重新抬起头。
迟慕禹道,“是慕禹考虑不周,对于计划书也做得不严密,所以,才会给对方造成错觉。”
秋禹宸嗯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迟慕禹也没有丝毫怯懦,他只是陈述自己的观点,“目前我们有意向收购的这几家,加上我们自己的投入,已经足够发展出一个商业圈,但是,如果再加上对方的附加条件,我们就不得不偿还多余的债务,而这些债务,根据我的计算,如果运行顺利,会消耗掉我们至少两年的利润。在这一点上,慕禹认为,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秋禹宸只道,“对方也坚持,这一点不能妥协。”
迟慕禹的目光一瞬间凌厉起来,甚至连褚云飞也惊诧于他的决断,“能谈的是效益不是原则,如果对方僵持,那我们也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秋禹宸没置可否,只道,“你先出去吧。”

于是,第二日,各人对褚云飞的态度更加殷勤,甚至在他请打字间的小职员一杯咖啡之后,那个酒窝深深的女孩在电梯中遇到他,会笑着打趣,“谢谢少东家。”
电梯中的人满是暧昧不明的微笑。
十二楼,迟慕禹踏进来。
还是迟少爷,依然不变。

中午,即使并没有多少工作,秋禹宸依然叫了快餐上来吃,“两份,是,不要带葱的菜。”
褚云飞本是没有挑食的习惯的,可是,人若是一被宠着就也容易骄纵自己,沈默不吃葱蒜,他便也不要了。好在秋禹宸一向不在小事上难为他。
茶水间又有了新话题,“老板不是从来不挑食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小少爷不吃呗。”
替努力工作顾不上吃饭的迟慕禹盛咖啡的小助理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迟少爷也不吃葱的,可是,秋总总是没那么关心过。讨论依然嘈杂。
“你们说,老板为什么对小少爷那么好?”
“你看少爷和沈氏的沈总长得多像。”
“自己没孩子,当然要疼着点了,继承人嘛。”
“少爷一点也没有架子,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忙不完工作,他还帮我印文件呢。”
“是啊,那天不过是嘴角有点起泡,少爷就亲自给我叫柚子茶,还送药呢。”
“那天我和XX说妈妈生病了,少爷特地帮我请假,还说不许扣这个月的全勤。”
说着说着,变成了女人之间的攀比,褚云飞穿花拂柳的性格在公司中却很吃得开。
“是啊,少爷很有风度,毕竟是从美国回来的嘛。”
“听说,少爷学了很多年的管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接手公司。”
当然也有人质疑,“不会吧,董事长和老板都那么年轻。”
八卦的传播速度一向很快,“董事长现在根本就不管事,我听说,是和少爷的爷爷住在一起,老板对沈总的态度,你看,估计呀过不了几年,肯定就把公司交给少爷了。”
花痴了儿子花痴父亲,顿时有人议论,“看老板对沈总多好,唉,我说怎么就碰不到一个钻石王老五呢,都bl去了。”
褚云飞从电梯下来,大厅里又看到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女职员,于是,褚大少爷本色出演,“怎么又拿这么多。”
罐装咖啡、杯装奶茶、蛋挞、薯片,当然还有信,一大袋子,对方腼腆道,“没关系,我正好要下来,大家就叫帮忙了。”
褚云飞顺手替她接过袋子,将对方送上四层,使唤新人的职员们看到少爷亲自上来,一瞬间的尴尬,却马上招呼起褚云飞来,褚云飞微笑着拒绝了,又递了手帕给那个小新人,“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下次拎重东西的时候记得垫着手。”
说完又去了,徒留下一地芳心和不芳的春心。
下了楼,果见乔慕宸已经到了,从大门到电梯的距离,已经有至少六个女职员和褚云飞打招呼,褚云飞依次问着不咸不淡的问题,乔慕宸脸色越发地不大好看。等到电梯上第N的立方次有人对褚云飞说谢谢了,乔慕宸终于按捺不住,“你人缘还挺好的。”
褚云飞笑着替女孩子开了电梯门,又用手挡着门边,害怕电梯不小心关上会伤到她,微笑异常得体,“小心。”
等电梯门重新关上,褚云飞才道,“还成。大家都在为恒河工作,很不容易。”
乔慕宸被他这样一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等到了秋禹宸办公室,秋禹宸先站起身,接了乔慕宸手中乔熳汐要求递过来的文件,认真询问过后,才重新坐下。乔慕宸这才恭敬地同二叔打了招呼,又拿出一小盒曲奇,“这是父亲特地做的,请二叔尝一尝。”
秋禹宸笑着点头,叫他放下,吩咐小刺猬打开,洗过手尝了一块就吩咐他,“你待会拿下去和慕禹一块吃。”
褚云飞笑,“我就说是爸要我拿下来的。”
秋禹宸没搭理他,同乔慕宸说话,等乔慕宸向二叔汇报完毕,就和褚云飞一同下去找哥哥,迟慕禹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和他们两个答话。
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褚云飞才将盒子拿出来,迟慕禹却又开了一封邮件,道,“你和慕宸吃吧,还要洗手,顾不上。”
褚云飞没说话,将迟慕禹最底层的柜子开了,拿出一只非常可爱的卡通水果叉子,叉了一只在曲奇上,“我爸给你的。”
迟慕禹一愣,连忙扎起来吃了,又觉得有些尴尬,笑道,“这叉子还挺可爱的。”
褚云飞随口道,“上次秘书科的XX给我送火龙果的时候带的。”
乔慕宸觉得心脏又是一阵抽搐,他有些觉得,今天自己是来受罪的。想跟着云飞转转吧,可究竟自己又怄不过自己去,看迟慕禹也没功夫,自己上楼和秋禹宸打了招呼,重新回去,褚云飞说要送他,他到底是拒绝了,十几层电梯,谁知道又会遇到谁给褚云飞献殷勤,更何况,他已经觉得是褚云飞自己在给别人献殷勤了。

秋禹宸今天并没有加班,和褚云飞一起走,褚云飞笑道,“爸怎么不虐。待员工了?”
秋禹宸从办公室中出来笑着点他脑袋,“不想让你父亲久等,今天是周四,他工作最少的一天。我们一起去接你父亲。”
褚云飞哦了一声,“要不要叫慕禹。”
秋禹宸道,“不用了,他赶不完工作今晚又要通宵。”
褚云飞真是不知道老爸究竟是一个什么存在了。
好在其实恒河总部离沈氏并不是很远,秋禹宸上楼的时候,沈默桌上也摆着做得非常漂亮的果盘,褚云飞老大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笑道,“父亲魅力不减当年。”
沈默笑而不答,望秋禹宸道,“今天你下厨?”
秋禹宸点头,“我特地叫厨房准备的绿豆芽,待会做凉菜。”
沈默点头道,“小黄帽最爱吃你拌的凉菜了。”

秋禹宸在厨房做菜,褚云飞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的打下手,父子俩个偶尔说笑,和和乐乐的。
沈默在房里打电话给迟慕禹,“还在工作吗?”
迟慕禹的声音淡淡的,“是。”
沈默叫他,“你二叔特地给你做了绿豆芽,回来吃饭吧。”
迟慕禹有一瞬间的犹疑,却还是道,“不了,谢谢默默爹爹,二叔和云飞先吃吧,慕禹今晚不回来了。”
沈默本想劝他两句,又觉得他若不是实在抽不出空了,秋禹宸做了东西一定会吃的。因此笑道,“也好,我们给你留着。”
迟慕禹摇头,“不用了。”
沈默想他今天可能有心事,也没太勉强他。
等到菜都上了桌,沈默才道,“小黄帽今天大概不回来了,咱们吃吧。”
秋禹宸嘴上没说话,只是道,“嗯,他自己顾得上自己。”
褚云飞望了爸爸一眼,“爸,慕禹是不是有心事啊?”
秋禹宸微微皱了下眉,“吃饭。”
褚云飞故意将凳子挪了挪,挨着老爸蹭蹭,“爸,你也抽空哄哄慕禹吧。”
秋禹宸瞥了褚云飞一眼,“多大的人了,哪那么娇贵。”
褚云飞狠狠瞪了老爸一眼,可是又不敢太放肆,只能又夹了片木耳给他吃,沈默一直想着,究竟是为什么,也没在乎他们父子两个聊天。
晚饭后依然是训练,沈默期间打了两个电话给迟慕禹,都是不在服务区,过了一会,言寓荆居然到了,手里还拎着几条鱼,早有下人接了下去,沈默想他该没吃过饭,吩咐下人替他准备,他却说和慕禹一起吃过了。
秋禹宸心里有一点点地不舒服,他不愿意将这种不舒服当成是嫉妒,毕竟,言寓荆才是被迟慕禹叫做父亲的人。
沈默疑惑道,“在哪吃的?”
言寓荆说了一个地方,很精致,很低调,也很昂贵。
沈默笑道,“怎么想着去那?”
言寓荆道,“本来约得是他同事,碰巧知道我过去了,就一块去,好像是,他的小助理。”
褚云飞笑了下,没说话。
秋禹宸神色看不出喜怒,“没听他提过。”
言寓荆道,“可能是才交往吧。我看那小姑娘也怯生生的。”
这边正说着话,安管家却交过来一张账单,秋禹宸展开一看,没什么表情,却是将单子递到了沈默手里,沈默一呆,怎么会?
迟慕禹从小跟着迟念,说实话,对钱是没有概念的,迟念有时候高兴了,随便塞给他几张卡,就够普通人过一辈子,毕竟,迟念做得是卖命买命的生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更何况,他和小蓝帽两个人,每个月都有零用钱,是秋煋那里出,秋禹宸自己也会给一份。若不是今天迟慕禹提空了两张卡,他也不会这么震惊。迟念给了迟慕禹多少钱,迟慕禹喜欢怎么造,说实话,秋禹宸也真得不方便管。
可这次的两张卡,一张是上个月才给他的,奖励他为恒河挽回了一笔三千万的生意,另一张,是从前给他的,前前后后,合起来至少有一百多万,他居然一晚上就提空了。其实,秋禹宸给他钱,自然是让他花的,可是像今天这样的迟慕禹,他真的想不到应该是怎么用这钱才是真的。
言寓荆从沈默手中接过账单,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说实话,他从小穷惯了,尽管现在不缺钱,却还是一直把持着自己。迟慕禹是迟念从小纵着长大的,一向出手大方,可言寓荆没想到,儿子居然大方到这种程度。
倒是秋禹宸说了句,“慕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晚上问问他吧。”
言寓荆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要是搁师父那里,慕禹提空了两张卡根本不算个事,最多就说一句,“够不够,不够再去我房里拿。”
今晚太晚了,言寓荆自然不回墓镧去,自称要和沈默抵足而眠,因为心中悬着迟慕禹的事,秋禹宸也顾不上吃醋,打了几次电话给迟慕禹,居然关机了。
无巧不巧地,法国那边又送来一些文件,正好是迟慕禹负责的项目,秋禹宸找不到他,心里也不大高兴。倒是小刺猬极乖觉的,哄秋禹宸别生气,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迟慕禹居然没有来,他的小助理也没有来。直到十点钟,迟慕禹终于来了,一到,就是来秋禹宸办公室和他认错,秋禹宸冷冷淡淡的,推了那堆昨晚送来的文件给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褚云飞就听到了迟慕禹和那个小助理的闲言。褚大少爷先是请了大家冰激凌,而后才笑道,“她?怎么可能,我哥昨晚和我在一起。”
“怎么不可能,广告部xxx的表妹在XXXX做售楼小姐,她亲眼看着的,迟少爷真是大手笔,出手就送房子,还带了好多燕窝鲍翅什么的,虽然地段不是特别好,但就算转手,也值个七八十万吧。”
褚云飞摇头道,“不可能。”说着就神秘一笑,对那个信誓旦旦的宣讲者悄声道,“商业机密,我爸最近听着些话正烦呢。”
上一秒的八卦核心立刻道,“原来,迟少爷是和少爷在一起啊,我就说嘛,可能是她表妹没看清楚,就见过一次嘛。”

章 气旋2
“有事吗?”迟慕禹抬头望着在自己办公桌对面坐了整整五分钟的褚云飞。
褚云飞起身坐在他桌子上,悠悠地晃着脚,正和迟慕禹面对面,迟慕禹轻轻碰了碰褚云飞,要他挪挪位置,把被他压在屁股底下的文件拿出来。
褚云飞语气也是淡淡地,“没什么,你昨天买房子了?”
迟慕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大家是怎么说的,就是怎么样吧。”
褚云飞看他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也不催他,只是坐着,过了一会,迟慕禹的小助理进来,看到他坐在桌子上,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放了文件就立刻退出去。
褚云飞等那小助理走了,才轻轻踹了踹迟慕禹凳子,“她怎么样?”
迟慕禹昨晚有事,今早又迟到了,如今正在赶工作,听褚云飞这么问,也不由得一愣,“什么?”
褚云飞笑得眼睛弯弯,“我追她怎么样?”
迟慕禹终于把手从文件夹上拿了下来,“云飞,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如果你不能为她负责,就不要招惹她。”
褚云飞唇角的弧度依然没变,声音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你也知道,那你觉得,因为你的私事,让她承受那样的流言,就是负责?”
迟慕禹低下头,伸手握住了笔记本旁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良久没有说话,终于道,“云飞,这是我的私事。你别问了,最好——也别告诉二叔。”
褚云飞翘着脚,“我可以不告诉我爸,可是,你不能不告诉慕宸。”
迟慕禹抬起眼,褚云飞跳下桌子,轻轻按着他肩膀,“慕禹,你觉得,你真的可以瞒过爸吗?他现在不知道,是因为他相信你,所以,他根本没有去查。”
迟慕禹皱了皱眉,“我知道了。我自己会解决的,谢谢。”
褚云飞听到迟慕禹如此说,眉间的距离立刻缩短了许多倍,他眼睛本就又大又亮,如今带着情绪,就更令人心惊,只是,他究竟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大概也知道,这件事,他管得太多,已经逾距了。在那样让人心疼的眼神之后,褚云飞又找到了已经迷失的焦距,“那你忙吧,小心点,这两天别撞到枪口上。”语气又回复了褚云飞的常态。
迟慕禹嗯了一声,不知该作何言语。他也知道,褚云飞是为他好,可是,他自己的事,他没有接受任何人担忧的必要。
大概是因为褚云飞近期的新闻太多,大家也就淡了迟慕禹当时的花边,只是,秋禹宸毕竟不是办公室里那些追腥的无聊客,他一直希望,迟慕禹能亲自给他一个解释,可是,他没有等到。

秋禹宸一向自信,这之后,他有一种被儿子忽略的错觉。偶尔问问褚云飞,褚云飞也只是笑,说起迟慕禹,无非是非叔来看他了,送了什么东西之类。秋禹宸不想问,可是,又固执着一个父亲的尊严,不愿意去查。于是,一直积攒到一周之后。迟慕禹再一次用掉了十万。还是账单递过来,大概是些装修材料什么的,自然,还有家电,都不是太奢侈的东西,可是,也足以达到小康。
等到第二天迟慕禹早早地料理了公事时,秋禹宸拨了他的内线电话,“你上来。”
“是。”简洁,有力,是迟慕禹的风格。

“你最近很需要钱吗?”秋禹宸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迟慕禹只道,“还好。”
秋禹宸将几本东西推过去,是迟慕禹最近赶的人事报告,“这些安排,你认为,你用心去想了吗?”
迟慕禹心里噔地一下,却还是道,“我考虑过,或许,不是最合适的,但是,是目前最合适的。”
秋禹宸只是示意他翻页,迟慕禹拿起人事任免的报告翻到倒数第二页,秋禹宸的声音很淡,“我需要你做个解释。”
迟慕禹有些尴尬,聘用一个临时工,这是他完全可以决定的。于是,他简要地介绍了下那个锅炉工的经历,秋禹宸却仿佛对这一切没有任何态度。等他说完了,才淡淡一句,“好像还有将近一个季度,才需要烧锅炉。”
迟慕禹低下头,标准的员工口吻,“对不起,是慕禹滥用职权了,这名工人,慕禹会辞退的。对公司造成的损失,由慕禹个人承担,并且,扣除这个月的全部奖金。可以吗?”
秋禹宸只是道,“三个月。你可以预计却不愿意避免的损失,即使没有真正造成,也由你负责。”
迟慕禹只是道,“是。”
秋禹宸看他依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随手推过去一只小巧的U盘,“这是你的周报告,今晚之前重新做一份给我。”
迟慕禹还是那一个字,“是。”
秋禹宸似乎没有了看他的心思,重新去忙碌,在迟慕禹告辞的时候,淡淡道,“同时,还有你的检查。”

秋禹宸说他有些累了,于是,今晚睡得很早。
沈默无声地笑了笑,居然和一个孩子怄气。
迟慕禹的检查就躺在床头小柜上,谦恭、诚恳,文从字顺,只是,却决不让秋禹宸满意。
迟慕禹一直是一个这样的人,他要做的事,不用对任何人解释,小助理从遥远的小村子里打来电话,好在,手机讯号还不错,“奶奶说没关系,要你好好工作。”
迟慕禹点了点头,“谢谢你。”
小助理轻轻嗯了一声,“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迟慕禹究竟是不多话的,他生性不羁,但不同于褚云飞的飞扬跳脱,仿佛任何人那里都能游刃有余。
第二天,迟慕禹更加努力地赶完了工作,其实,想去的地方开车并不太远,房子在郊区,装修的风格很简单,实用,是老人喜欢的。
迟慕禹低下头,老人的面貌不是很慈祥,甚至带着些老年人独有的遗弃世界一般的固执,会因为打柜子剩的木板角料被装修工人订了个小箱子而吵架,嗓门很大,一吵就是一整天,装修工人同迟慕禹抱怨着,说是脑袋嗡嗡的。
面前的这个老人,迟慕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或者,从血缘上来讲,应该叫做,外婆。
可是,他却终于不能承认。甚至对于老人,他的解释也是,算命的告诉他自己应该奉养她,会对事业有帮助。
老人的脾气不很好,听得迟慕禹如此的解释,对这个给自己买昂贵补品和楼房的年轻人更加颐指气使些,甚至,会说说年少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走了形的神奇故事,以证实自己是有福之人。比如,神秘兮兮地说自己的女儿曾经被有钱人娶走,彩礼送了整整十万,可是,不解释为什么唯一的女儿会死于非命。
迟慕禹对老人很愧疚,因此,也会变着法的讨好她,对于老年人带女孩子回来的要求,也没有拒绝。尽管,老人不是关心他,而是在乡邻间炫耀自己的干孙子带回来了漂亮媳妇。迟慕禹是很有分寸的人,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是,从来没有为母亲尽过孝道,因此,老人的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也不去在乎。
迟慕禹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却连一张照片也没有。迟慕禹想,大概老人心里,还是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替人做代理孕母是一件丢人的事吧,只是性子强些,不愿意承认。
当然,老人也有对他好的时候,比如,逼迫他吃味道“鲜美”的飘着韭菜的面片,一盛就是一大碗,闷给他,不吃完不行。迟慕禹都是好脾气地笑笑,他想,大概老人是那种不知怎么对人好的人。
迟慕禹也会拿钱给老人用,老人却是节省再节省,有时候也会骂他不知好歹,这是攒下给他结婚用的,甚至掰着手指头,皱着眉头,说女娃子要彩礼心狠。
小秘书有时候也会想,究竟这个老人和迟慕禹是什么关系,但是,她不是那种多话的女孩子,也不乱打听。她也知道,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好处,迟慕禹才会愿意和她共同承担这个秘密。
买的房子在装修,老人还是住在村子里大屋,当年给女儿的十万块“礼金”,不知剩下多少,她也不会说。
其实,迟慕禹隐隐觉得,这个老人,是知道些什么的,因为有时候,也会指桑骂槐地骂谁家娃娃飞黄腾达了就不要娘,甚至带着些奇怪的诅咒,例如雨水刮了肠子之类的,每次她这么说,迟慕禹心里就是一抽,可是,过一阵子,她大概骂够了,又会帮迟慕禹做鞋垫。
迟慕禹很少说话,也很少解释什么,似乎,只是习惯这样的状态就好。对于老人,说是感情,迟慕禹自己是很难真的有什么感情的,可是,若说没有,又不可能。迟慕禹心中甚至有些怪自己,可是,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尤其是,老人力逼着他为隔壁村姨奶奶家的侄孙子在城里安排份工作,其实,早已远得不算是亲戚了,只是老人好面子,迟慕禹答应下来,只能暂时安排了做锅炉工,又被秋禹宸盯住,辞了那人。
其实,对于公司里传言迟少爷连招个临时工也做不了主,迟慕禹并不介意,只是让老人落了脸,迟慕禹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事情并不难办,可是,秋禹宸这些天将他能用到的路子封得死死的,迟慕禹也有些闹心。
关于找到“外婆”的事,迟慕禹决定还是不和慕宸说得好。毕竟,乔慕宸无论是身份还是心态,都是维持现状最好。因此,找份临时工的事,最终还是落到了褚云飞头上。
褚云飞笑着答应,可是,替男人找了一份建筑工,男人做了两天,又吃不得苦,嘴上话就说得不太好听了,迟慕禹工作太忙,没来得及见他,男人一进厅就被拦住,却是闹了开来。
“叫你们迟老板下来!”
前台小姐只好解释没有迟老板,可男人不信,闹开了,保安自然立刻出动,茶水间里,又多了一条花边。
休斯顿的谈判,进展也越来越不顺利,迟慕禹,腹背受敌。

褚云飞端着胖胖的马克杯放在老爸桌上,秋禹宸知道里面是牛奶,热腾腾的,可是,他没有享受儿子服务的心情。
“啪!”
厚厚地文件夹重重地合上,“这是你做的?”声音冷得像冰。
褚云飞受惊似的小心翼翼接过来,看了一眼,爸爸用红笔勾出的部分,第一页就有三处,显然,都是太过天方夜谭的提议,甚至有明显的错误,他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将自己的第一稿夹在里面交上去了。如今也不敢辩解,只道,“云飞会立刻重新做。”
秋禹宸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褚云飞受了委屈似的将文件夹抱在胸前,垂着头的样子像只无辜的小熊,回到自己桌边,重新做修订。忙忙碌碌两个小时,甚至,根本没敢抬头。终于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却看到,马克杯里的牛奶,爸爸早已喝光了。褚云飞心里稍稍舒服了些,却终究不大敢忤逆秋禹宸,细细地查了一遍,重新拿过来。
秋禹宸手头在忙,也没空理他,褚云飞也不急,小秘书似的在旁边服侍,递文件拨电话什么的,乖巧恭顺,秋禹宸处理完了一部分工作,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身旁侍立,也没敢去坐,也有些心疼,褚云飞面上神色却是更加谦谨了,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秋禹宸看看表知道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钢笔,褚云飞连忙双手拿起来把盖子扣上,“爸忙完了?云飞叫外卖上来吃吧。”
秋禹宸看了他一眼,褚云飞伏帖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疼,终于道,“活动下腿吧。”在秋禹宸旁边服侍着,基本上脚下都没怎么动。
褚云飞听爸爸这么说,越发讨巧起来,小范围地活动了下腿,就在秋禹宸脚边虚虚地跪下来,偷眼看秋禹宸脸色,用自己脸颊贴着爸爸大腿面,像是怕压到秋禹宸,也不敢用什么力气。
秋禹宸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揉他发心,却终于没动,褚云飞等了一会,见老爸没反应,悄悄抬起头来,声音糯糯地,“爸,云飞知道错了。”
秋禹宸只是道,“我没怪你。”
褚云飞低低解释,“其实,慕禹找到了自己外婆,是一件好事。”
秋禹宸的回答很简单。四个字,“未必是福。”
褚云飞见老爸肯开口了,心里也松了一些,只是道,“其实,慕禹不说,也是怕爸心里难受。”
秋禹宸微微皱了皱眉,对褚云飞的说辞不置可否,只道,“你起来吧。”
褚云飞的口气带着些撒娇,“云飞帮着慕禹欺瞒您,该跪着。”
“跪就跪直了!”
秋禹宸的声音突然冷下来,褚云飞吓了一跳,却没有立刻起来,只是蹭着秋禹宸腿面,秋禹宸没说话,可小家伙自己竟觉得心虚起来,因此也连忙抬起了身子,跪得直直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秋禹宸伸手拍了下他,“给我叫慕禹上来。”
褚云飞连忙道是,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用这么标准的跪姿跪过,起身还是有些趔趄,拨了迟慕禹电话,只是接电话的并不是迟慕禹,也不是他的小助理,听是老板亲自问,连忙道,刚一下班,迟慕禹就带着助理走了。
恒河中午的休息时间是三小时,没想到迟慕禹居然争分夺秒到这种程度。于是,秋禹宸吩咐,要迟慕禹下午上班立刻到他这里来。
果然,迟慕禹是一分钟也没有迟到的,站在秋禹宸面前的时候,还是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秋禹宸并没有为难他,交代了今天的工作,仿佛是顺带着问了一句,“今天中午去哪了?”
褚云飞对着迟慕禹打眼色,迟慕禹只是道,“一点私事,出去了一下。”
他这样说,秋禹宸反倒是不好追问,只是摆手让他出去,褚云飞等迟慕禹真的出去了,才低低对秋禹宸道,“生气了大不了拉过来揍一顿,慕禹难道还能不认打。”
秋禹宸转过头瞟了他一眼,褚云飞心跳瞬间加速,秋禹宸只是冷冷道,“他想清楚了就自己来领罚,揍他?我没那个精神。”

章 气旋3
秋禹宸晚上回家的时候,迟念正在家里同沈默谈笑风生,褚云飞跟在老爸身后,看到迟大叔居然也在,微微有些尴尬,有些事,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慕禹也是爸爸的儿子,自己在迟大叔面前,究竟是难以坦然的。
迟念等秋禹宸重新换了衣服下来,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慕禹的事你知道了?”
秋禹宸的回答泛着些不死不活的味道,“是。”
沈默笑道,“那你在等什么?”
秋禹宸有些不解地望着沈默,“什么?”
沈默道,“难得还剩下个亲人——”
秋禹宸的语声淡淡的,说实话,对沈默说话,这样的态度,也显得太冷淡了,“就这样吧。”
沈默如今和秋禹宸是彼此心中有数,彼此却又未曾说破,沈默知道两个小帽子身世,秋禹宸也知道,可若是挑破了,现在这个状态,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沈默当然也没用要立刻挑破的意思,只是对秋禹宸道,“慕禹孝顺,要尽孝道也不算是错事。”
秋禹宸的态度很奇怪,“迟大哥和浴巾都在,他要尽孝道,不必去对别人。”
褚云飞听爸爸这么说,也有些不知所措,迟念轻轻拍拍沈默肩膀,“默默,这也是我的意思。慕禹的身份,这样一个外婆,不认是最好的。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如果能平平安安奉养到老,自然好,如果不能呢?”
沈默没办法和迟念发脾气,只能瞪着秋禹宸,秋禹宸劝他道,“默默,那个老人,我派人查过,性格脾气不算好——”
沈默只是道,“那也是慕禹的外婆。”
秋禹宸坐到沈默那边去,“那你的意思呢?”
沈默倒是先看了眼迟念,“我的意思是,慕禹既然找到了亲人,照顾他也是应该的,你既然知道了,就和慕禹说清楚。”
秋禹宸有些尴尬,其实,正如他知道迟慕禹在做什么一样,迟慕禹也知道他早已明白,可是,两个人都闷着不肯说。
秋禹宸没能承认儿子,一直是心结,其实父子俩都明白彼此,如今,迟慕禹不告诉他,秋禹宸心里不舒服,虽然不是觉得迟慕禹报复,但是,被隐瞒的感觉确实很不好。
晚上,迟慕禹回来,看到父亲居然在,吓了一跳,不过他和迟念彼此之间并不拘束,因此笑道,“父亲怎么过来了。”
迟念扔给他一大包东西,“鱼片。”
迟慕禹笑着拆了,顺手就吃,迟念踹他一脚,“洗手了没?”
迟慕禹还舔了舔手指,“我这是不浪费盐分。”
迟念狠拍他后背骂他恶心。
迟慕禹挥着小拳头,“父亲不是来查我练功有没有偷懒的吧,昨晚太累了,做小了几个旋子。”
迟念没理他,只是伸手狠揉他脑袋,将他头发蹭得乱七八糟,“和你二叔闹什么呢?”
迟慕禹一只手拿着鱼片,生生停在口边,终于还是道,“没有。”
迟念道,“你的事自己处理,原则只有一个,不要好心办坏事。”
迟慕禹点了下头,“知道了。”

卧室里,沈默是绝对没给秋禹宸好脸色看,“慕禹有自己的想法,你做长辈的,还能和他怄气吗?”
秋禹宸只是轻轻顺着沈默发丝,“没有。我是不喜欢他什么事都自己闷着。”
沈默踹他一脚,“你自己不是也一样?”
秋禹宸难得的不讲道理,“他不行。”但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没道理,无奈笑了下。
沈默道,“慕禹可怜就可怜在不像云飞那么会讨你欢心,秋,如果今天这件事,是云飞呢?”
秋禹宸摇头道,“云飞,他不会。他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都会和我说。就算起先不愿意说,知道了我想知道,也会和我说的。小刺猬最贴心了。”
沈默微微一皱眉,“秋,不是云飞贴心,是你偏心。”
秋禹宸没想到一件小事,沈默居然会这么说,将身子向前看了看,盯着沈默脸,语声委屈,一如十七岁,“我没有。”
沈默道,“那你现在提着戒尺去找慕禹,如果云飞瞒着你,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吧。”
话才说到这里,却听到敲门声,秋禹宸想到是迟慕禹,轻吻沈默求他去开门。
迟慕禹叫了声默默爹爹,看见秋禹宸坐在床头,径直朝他走过来,“二叔,这次的事,慕禹不该以权谋私,这是我自降薪酬的处分。”
秋禹宸没接他手上的东西,只淡淡问道,“还有什么事?”
迟慕禹低下头,“上次介绍的锅炉工,慕禹想,您肯不肯重新考虑。”
秋禹宸站起身,将迟慕禹手中的申请抽出来,大略翻了两页,冷冷道,“知道是以权谋私,还要一错再错,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沈默也在心中暗暗骂着迟慕禹,怎么比秋还笨,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大概过了五秒钟,迟慕禹才又抬起头,“慕禹希望,您能够重新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破格——”他也不愿意,可是,那男人被辞退的事闹得很僵,回去就在乡里到处宣扬,老人没说什么,可迟慕禹知道,她心气极高,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秋禹宸伸手就将迟慕禹的处分申请抽在他脸上,纸页刷地一声响,散落在地上。
沈默从来没见秋禹宸这么生气过,房间里阴沉的可怕,甚至是他也不敢贸然打破这种死寂,秋禹宸的声音很冷,“你第一天进恒河吗,明不明白什么叫制度!这些年,我白教你了吗?”
迟慕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又天生和秋禹宸一样的犟脾气,只道,“对不起,慕禹知道了。”
转身正要向出走,秋禹宸狠狠呵斥他,“捡起来!”
迟慕禹转过来,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来,双手递给秋禹宸,秋禹宸接过来,这一次,竟是细细地看了一遍,重新放回迟慕禹手里,“去碎了。慕禹,你和小非最亲近,你自己去问问他,拿过来这种心口不一的废纸是什么后果!”

迟慕禹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抽了出来,如今方才能舒一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回去之后,果然打电话给非景煜,非景煜啊了一声,而后才道,“后果?还能有什么后果,自己写的就自己吃下去呗。”
迟慕禹一呆,他没想到,二叔居然也会用这种方式,他一直以为,对于惩罚的创新是乔叔的专利。
电话那头的非景煜大大伸了个懒腰,“又和你二叔僵上了?”他其实最怕迟慕禹和秋禹宸僵上,两个人都是不肯先开口先低头的,最后,铁定是迟慕禹吃亏。
迟慕禹的语声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随便了。”他长到十八岁,从来没有求过秋禹宸什么事,这是唯一一件。
迟慕禹心道,果然是真的高估自己了,呵呵。
非景煜长长吐了口气,然后才道,“慕禹,早晚都要低头的,别想太多了。”
“嗯。”迟慕禹只是抿了下唇。虽然知道,永远都会是自己先让步,无论是身份还是别的什么,可这么快就妥协,他做不到。
非景煜似乎是磕了下手机,而后才道,“能说是什么事?”
迟慕禹的回答干净利落,“我以权谋私,想在恒河替人找份工作。”
非景煜问道,“薪水很高?”
迟慕禹说了一个数字。
非景煜又问,“做什么?”
迟慕禹道,“随便。”
非景煜再一次敲了手机,“既然这样,你不来找我,和你二叔犟什么!”
迟慕禹的回答简简单单,“没什么,我就是,一厢情愿也好,想让他,也替妻子娘家做点事。”
非景煜一时惊呆了,险些扔掉手机,“慕禹!”
迟慕禹道,“就是这样!哪怕,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可是,就是做点事,非叔,这样,很难吗?”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心理暗示下用秋禹宸给他的钱替外婆买房子,他本以为,至少,二叔看在所谓情分上,能够稍稍有些纵容。
非景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迟慕禹从小就和他亲近,可是,他的要求,却很少向他提过,而且,迟慕禹一向大大咧咧的,非景煜也是无拘无束的性格,两个人在一起疯一起玩一起闯祸,可是,真的很难有彼此倾诉的时候。迟慕禹一直不想说,可是,这样的话,这么幼稚的想法,除了非叔,他还能说给谁听。父亲爸爸那么疼他,他想着这边,本来就是不知好歹,慕宸仿佛是应该同他一起承担,可是,慕宸有很好的生活,有很完满的规划,为什么要让一点感情也没有的血缘牵绊,云飞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可是,这样的话,又如何开口。只有非叔,只有非叔才会那么真真切切地当成个知心人一样,尽管这个人,在很多人眼里,像是一辈子也长不大。
非景煜在电话中轻声安抚着迟慕禹,态度很难形容,不像长辈,也不同于平辈的朋友,“慕禹,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迟慕禹没有再说下去,刚才的那两句话,已经是极限了,他一向是个很少倾诉的人。可是,迟慕禹也是人,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他从小以为自己是无依无靠的,在孤儿院的时候就会帮弟弟抢干硬的蛋条吃,有一天,有了两个爸爸。渐渐长大,才明白,原来自己和别人是多么的不同。他不只是被领养的,更是被两个男人领养。就算被两个男人领养,他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他的两个爸爸,事实上,并不是一般意义上构成一个家的关系。可是,他依然庆幸,依然庆幸他得到了几倍于其他孩子的温暖。他那么愉快地接受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异数,却突然发现,那个一直被自己叫做二叔的男人才是自己的父亲。他挣扎过,终于还是做出选择。
或许,他的家庭就是这样,常态也是非常态,他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其实自己也应该是有一个母亲的时候,他又找到了他的外婆。他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孩子,和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希望,自己的爸爸为自己的妈妈做一点点事,即使,孕育自己的那个母体曾经多么渺小多么卑微,可是,自己毕竟是她生的啊。
迟慕禹再尴尬再尴尬得存在在这个家里,充当着侄子的角色履行着儿子的义务,他也是父母生的啊。他知道,二叔对默默爹爹,爱逾性命,他根本不敢替自己的母亲去争取哪怕属于自己的一分一毫,要二叔去承认曾经有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他知道,那是痴心妄想,因此,就算是一个“嗯”,一句“知道了”,他都不敢奢求。
关于儿子的一切,迟慕禹知道,自己做了选择,就没有资格要求,可是,关于母亲,毕竟,无论任何原因,自己和慕宸总是来到这个世上了吧。难道,仅仅是简简单单的默许,甚至是视而不见,都不能奢求吗?
迟慕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卑贱过的人,连坟墓,也长着卑贱的蒿草,所谓自取其辱,就是这样了,竟就是这样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章 气旋4
沈默气到不行,甚至没有惯例性的去踩秋禹宸脚,秋禹宸自知自己惹恼情人,也只能尴尴尬尬道,“慕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沈默声音很冷,“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懂事了。”
秋禹宸一呆,口气也有些硬起来,“小默,这句话,说重了吧。”
沈默道,“我还是同样一句话,当时你教训云飞,我这么说,现在对小黄帽,我还是这么说,孩子做错事,你打他罚他都可以,可是,你不能伤他的心。”
秋禹宸道,“我从来没有想伤他的心。”
沈默不理他,伸手拨电话,等待音的时候,将听筒扔在床头,秋禹宸自己过去接起来,竟是非景煜。
“喂——”带着些疑惑的二声。
“小非,是我。”大概是知道情人意图,其实,秋禹宸自己心中也是惴惴,毕竟,慕禹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太倔强却也太小心翼翼了。
“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哪有让慕禹就那么来问的,总说我不拿自己当叔叔,你这样,谁还拿我当长辈。”非景煜不咸不淡地抱怨着。
秋禹宸只是嗯了一声,等他继续说。
非景煜偏偏不让他如意,想知道慕禹的境况才打电话给我,你要面子,我偏要你急。
秋禹宸听他东拉西扯一阵,故意不提迟慕禹了,自己也没了耐性,等非景煜喘口气的时候才道,“说该说的!”四个字,简短有力,逼得非景煜心凛。
非景煜虚张声势地咳了一声,才道,“哥,说实话,你对慕禹,真的不比伯父对你当初好多少。”
秋禹宸只是一句,“父亲对我很好。”
非景煜听得哥哥这么说,也只道,“那就最好了。你和默默都早点睡吧。”
秋禹宸挂了电话,又拨过去,迟慕禹没想到二叔居然会挂电话给自己,等到不突兀的三声等待音一过,立刻接了起来,“二叔。”
秋禹宸的声音半死不活,“想清楚了吗?”
迟慕禹不知该怎么答,只一句对不起。
秋禹宸这边也僵着,不说话,倒依旧是迟慕禹先开口,“慕禹问过父亲了,父亲说,这次的事,是慕禹的错,任二叔处置。”
秋禹宸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没有波澜,“老规矩。我想,你应该真正熟悉一下恒河的制度了。”
迟慕禹早在接电话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子,如今将脊柱挺得更直些,“是。”
两分钟后,迟慕禹来到秋禹宸房门外,秋禹宸拿给他一盏应急灯,“现在不是腊月,你也不是十一岁,若是为了糟践自己,就不用去了。”
迟慕禹知道,十一岁那年差点冻伤的事,二叔还是心有余悸,如今,虽又罚他背恒河厚厚的管理册子,究竟是比当年好了许多,只是鞠了躬就出去。
到了晚上十一点,重演一般的,这次没有下雪,竟是重新落起雨来了。
秋禹宸撑着伞去后院,当年的松树又壮了许多,迟慕禹依然是一动不动地在旁边背书,这一次,他学会了穿厚衣服,可是,大颗大颗的雨滴将他外套映出一个个小圈,衣服上深深浅浅一片,秋禹宸提起迟慕禹外套将他拖在伞下,“我说得话你每次都听不懂吗!”
迟慕禹抬起头,看二叔半个肩膀在伞外边,自己礼节性地撑起伞,连忙向后一步,将伞下可被遮蔽的范围让给秋禹宸,“是慕禹的错。”
秋禹宸一把打掉迟慕禹撑伞的手,一脚下去,就将迟慕禹踹到了后背对着自己的位置,迟慕禹手中的册子也落在了地上,秋禹宸根本不管,从后面拎着迟慕禹衣领拖他到松树旁的小径上,狠狠按住他双肩将他膝盖压在石子路上,迟慕禹一时间有些仓惶,不知又是如何惹得他生了气。
秋禹宸回身将落在地上的册子捡起来,册子距离迟慕禹如今跪的位置大概有六七步远,秋禹宸也不向前走,就摔在迟慕禹身旁,“捡起来!”
迟慕禹低头捡起册子,秋禹宸伸脚将落在地上的伞也踹过去,“我知道雨雪交加的时候你最喜欢背书了,今晚给我跪在这里,只管怄!”

迟慕禹一句话也没说,推开应急灯,打开了册子,翻到他曾经背的那一页,俯下身子,用后背护住册子不被雨淋到,然后贴身收在外套里,重新挺直脊骨,闭上眼睛默背。被秋禹宸踢过去的伞歪歪斜斜地突兀在雨地上,雨滴击上伞面,声音清晰。
秋禹宸本意是让他撑着伞的,没想到迟慕禹竟倔强至此。
秋禹宸本来只有七分火,如今被迟慕禹扎扎实实地拱到十分,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几步走过去,冲着迟慕禹背后就是一脚,迟慕禹早都感觉到他要打,硬生生受下了。回转过头,重新看了秋禹宸一眼,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顺着余光看了一眼被秋禹宸又踢过来的雨伞,低头捡起来,语声淡淡的,“是慕禹误会了。外面下雨呢,二叔快回去吧。”
这场夜雨来得甚急,秋禹宸头发也被冲得一缕一缕的,站在迟慕禹身后,雨水顺着发丝落下来,迟慕禹只觉得心跳都紧了起来,却终于还是没再说什么要他撑伞回去的话。只是自己固执地将雨伞举得高高的,左手臂伸得很直,绝不舒适的姿势。
秋禹宸见他这样,心下一空,顿出一大块来,却也终究什么都没说,回身走了。
迟慕禹等秋禹宸走了好远,才用另一只手将应急小灯向伞里挪了挪,迟念不罚跪,他也不习惯,如今在这石子地上,双膝跪得生疼。

褚云飞一个人在房里等着,知道爸和慕禹僵起来了,可是又不能当着慕禹面去劝。如今好容易等到爸爸回来,本想先说些求情的话,可看爸爸这个样子,连忙道,“父亲在迟大叔那,爸先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吧。”说着就去秋禹宸衣柜里替他拿衣服。
秋禹宸只是随便应了一声,褚云飞拿了套干净的家居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边,自己也挨在那跪了。
秋禹宸处置了迟慕禹本就心情不好,在浴室里五分钟解决战斗出来,看到褚云飞,虽然暂时缓和些,可到底不高兴,只道,“你也喜欢跪吗?”
褚云飞听爸爸口气不对,连忙站起来,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低声道,“爸,慕禹脾气本来就是那样,他不是故意和您怄的。”
秋禹宸瞥了眼他为自己准备的衣服,却重新开了衣柜,自己重拿了一套换了,而后才道,“你没事就回去休息吧。”
褚云飞知道爸爸脾气,此时此刻,也不敢太撒娇,只是哀求道,“爸,云飞想说两句话,说过就回去。”
秋禹宸没看他,但也没继续让他走。褚云飞壮着胆子开口道,“其实,爸也知道,慕禹是很孝顺的。他,从小,亲生父母都不在身边,爸对他,难免严厉一些——”说到这里,还偷偷打量下秋禹宸脸色。看秋禹宸没有制止他的意思,暂时安下心来,“如今,他知道了母亲的消息,肯定难过自己没能尽孝,而且,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对不起爸和迟大叔言叔他们,所以,才会不说的,并不是故意隐瞒您。”
秋禹宸怎么会不明白褚云飞说得这些,可再听他说出来,到底是不舒服的,因此脸色又沉了下来。褚云飞虽然害怕,可想到迟大叔肯定是不管的,而且,爸爸虽然听父亲的,可是就算现在赦免了慕禹,事情依然得不到解决,因此,只能壮着胆子自己说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来,爸爸应该不会太抗拒吧。
“其实,对妈妈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就算,出生是有预谋的,就算,母亲的身份,低贱一些——”褚云飞说到这里,就看到秋禹宸的脸色青了下来,声音也透着寒气,就像是撑着冰窟的实心铁棍子,“说!”
褚云飞吓得一颤,但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他发这么大脾气,却还是咬着牙将要说的话说完,“做儿子的心情,云飞是最明白的。因为,我妈也从来没有真真正正被承认过,所以,慕禹会这么想,云飞真的知道。哪怕,在这种家庭里,自己的母亲没有得到爱就生下孩子,别人看来,就算不如意,也是咎由自取,可是,也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慕禹想为自己外婆做一点事情,就算方法不对,也情有可原吧。”
秋禹宸几乎是逼迫自己听完他这段话的,褚云飞说得时候一直不敢抬头,如今看到爸爸额上连青筋都暴起来,也吓了一大跳,结舌道,“爸——”
秋禹宸从喉间迫出两个字,“过来”声音不怎么大,却很沉。
褚云飞心知是真的激怒了爸爸,只能低头挨过去,秋禹宸等他站好,反手一巴掌就抡在脸上,褚云飞即使心下防备着,可究竟是被打得转了一个圈,重新回转身,嘴角就是一串鲜血。
秋禹宸手背上血管依然暴着,褚云飞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哪怕是从前不认父亲的时候,爸也没有这么气过。褚云飞不敢擦唇角的血,却也不敢低头,可直立着,又不得不直视着爸爸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良久,秋禹宸才吐出一口气来,“慕禹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可是,因为她替我生了慕禹和慕宸,我始终感激她。你的母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是谁说她低贱说她咎由自取!我该不该打你!”
褚云飞这才知道爸爸发脾气是为了什么,他心中知道爸爸和父亲太过相爱,秋禹宸虽疼极了他,可也难免有些不自信,如今,借着慕禹这件事,亲口说出来,其实,并没有多少意思,可潜意识里,究竟还是有些不安的。褚云飞知道自己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连忙跪下来。
秋禹宸远远望着墙面,接着道,“我不可能给除了你父亲之外的任何人名分,你记住我的话,就算是我死了,墓碑上,也只能刻沈默这一个名字。”
褚云飞口中血腥弥漫,却重重应道,“是。”
秋禹宸接着道,“至于你母亲,她是你父亲的元配妻子。你是他们的嫡子,无论是宗法还是律法,都没有任何质疑的余地。我曾经叫你捧着母亲的遗像进陆家祠堂,你以为,是故作姿态逗你玩吗!”
褚云飞从来没被秋禹宸这么呵斥过,又想到他为了父母和自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份做出的牺牲,双肩不住颤抖,只是死咬着唇。
秋禹宸大概也知道褚云飞明白,因此并没有逼他答话。声音也平静了许多,“你起来。”
褚云飞双手撑地站起来,秋禹宸直直盯着他眸子,褚云飞没有回避,也望着爸爸,秋禹宸确定褚云飞是真的听懂了,淡淡道,“脸抬起来。”
褚云飞抬起了下颌,秋禹宸望着他指痕浮肿的左脸,叫他,“侧过来。”
褚云飞将右半边脸侧过去,轻轻闭上了眼睛。
“啪!”
又是狠狠地一记巴掌,就打在他右脸上,只不过这次不是反手,也仿佛没有刚才打得那么疼。褚云飞知道,爸打得是自己不懂事,辜负了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说话。
秋禹宸等他再度站直,才又道,“慕禹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多话了。”
事到如今,褚云飞又还能说什么,只能道,“是。”
秋禹宸摆了摆手,“嘴角的血回去擦一擦,脸上的伤就不用上药了。”
秋禹宸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凶过,褚云飞心里委屈,也没有回话,鞠了躬就出门去。才走出去,居然就碰到沈默,沈默看儿子一张脸,一左一右,竟都是巴掌印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弄的?”
秋禹宸从门缝中看到沈默,快步走出去,“没事,他脸上的伤,是我打的。”
沈默一呆,甚至他自己也不相信秋禹宸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教训褚云飞的,倒是褚云飞轻轻一低头,“父亲不用担心,是云飞做错事,爸打得狠些,我就会记得牢些了。”
秋禹宸听他这么说,心里蓦地一酸,却还是道,“回去吧。”
沈默关上房门,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秋禹宸,“秋,你今天疯了吗?”

章 气旋5
迟慕禹幼时很喜欢念一首词,因为是迟念喜欢的。迟念不是一个善于伤春悲秋的人,因此,也总是很难去唱诵什么。可独独这首,是例外。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如今,雨滴滴滴答答地敲在伞上,若说,秋禹宸对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心,那绝对是冤枉,毕竟,他也会担心他被雨淋到,也会担心他着凉,感冒,发烧,甚至是,死亡。迟慕禹想,自己要是死了,二叔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可是,他能担心自己不让自己淋雨过来送伞,哪怕姿态依然是属于父亲的权威式。可是,跪在硬石子路上,又下着雨,关节痛得像是要坏掉,二叔,恐怕就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了吧。他所能看到的,永远是露在外面的,理应如是。
迟慕禹默默笑了笑,继续背他的册子。确实,厚厚的棉外套,也耐不住这雨夜的寒气。
秋禹宸在床上,只当得起四个字,辗转反侧,沈默知道他心情不好,用手指轻轻顺着他脊骨滑落,“秋——”
秋禹宸蹙紧了眉头,淡淡道,“睡吧。”
沈默轻声道,“云飞惹你生气了?”
秋禹宸道,“没有。小刺猬一向懂得的。”
沈默悠悠道,“就因为他一向贴心,偶尔小心眼一次,你才更难过。”
秋禹宸强笑,“怎么会,哪有和儿子怄气的父亲。”
沈默道,“云飞的性子,像我,敏感的很。你倒是比他还想得多。那么两巴掌过去,云飞明天还怎么见人。”
秋禹宸道,“本以为你是心疼我,现在好,才两句话,儿子又比我重要了。”
沈默嗤道,“和自己儿子也吃醋!”
秋禹宸究竟是不放心,又重新起来,“我看看去。”
沈默也不再说他,只是微笑。两个人其实都知道,彼此心中不像口中那般轻松,可到底都不说破。
秋禹宸换了衣服来到走廊外边,就听到两个下人在絮叨。
“这么大的雨,迟少爷这么跪着,跪坏了怎么办。”
“你敢去求少爷?”
“可迟少爷那么可怜,年纪轻轻的,关节跪坏了不得了呢。”
“说这些有什么用。少爷宠小少爷,疼成什么样子,求了两句情,看看一张脸,打成什么了,现在还在惩戒室跪着呢。”
“唉。究竟不是自己的儿子。”
“嘿嘿。”
“笑什么?”
“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不好说吗?”
“怎么?少爷对小少爷,就和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这也难怪,你看小少爷长得,和沈少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一回来,少爷就冷落了迟少爷了。”
“冷落?你以为迟少爷就没有来路?”
“什么来路,别乱说。”
“不是我乱说。你想想,若是你,这么大个家业,肯就这么交给一个外人来不成?”
秋禹宸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两个下人见到秋禹宸吓得连话都说不出,缩着肩膀疾步向前,第一个路口,就闪进去了。
五分钟后,就接到安管家指示,立刻收拾东西离开秋家,一分钟都不许多耽。

秋禹宸进了惩戒室,见褚云飞果然端端正正跪着,他气过去了也有些心疼,那孩子脊背挺得那么直,和当年的沈默如出一辙。
“爸——”褚云飞怯生生地回头。
秋禹宸看他面上浮肿的指痕,心都抽了起来。尤其是他眼睛,蕴含了无数的内疚与委屈,见到秋禹宸,就膝行过来,大概是跪久了,又走不快,看那样子,可怜极了。
秋禹宸忍着没去扶他,只道,“我已经罚过你了,谁让你到这来。”
褚云飞跪在秋禹宸面前,低着头,发心抵着秋禹宸腿面,“爸,云飞知道自己太混账了。本想,去母亲遗像前面跪,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到这来了。”
秋禹宸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生的起气来,只有伸手将儿子揽起来,紧紧拢在怀里,拍着他后背,“好了,爸没和你生气,回去睡吧。”
褚云飞这才抬起头,望着秋禹宸,“爸,您来看云飞,云飞心里暖暖的,可是,惩戒室再冷,云飞也是跪在房里,慕禹一个人跪在外面石子地上,又下着雨,爸,您去看看他吧。”

迟慕禹在背书,比任何人都用功,因为不想出错。出错有时候意味着被关注,可如今,他不再期许太多的关注。膝盖会怎么样,关节会怎么样,他已经没有了想法。
秋禹宸撑着伞过来,是一把小伞,绒绒的黄色,雨点打落下来,黄色更加浓了些,像是晕开的画布。
他站在迟慕禹身后,迟慕禹只是背书,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过来,甚至,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看他。因此,听到秋禹宸踏水而来的时候,竟有些意外。
秋禹宸的语声依然不带一丝波澜,“看哪了?”
迟慕禹颤着双手将册子翻到倒数后几页,秋禹宸看了看,也并没有像他幼时一样的提问检查,只是嗯了一声。
迟慕禹心中早已不像从前那样,虽然还是惯性的害怕,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道,“慕禹太慢了。”
秋禹宸点了下头,看了眼他挂在水里的裤脚,迟慕禹跪的地方正是石子路旁边,裤脚掉在水坳里,湿了一大片,贴在踝骨上,伞也遮不住,秋禹宸皱了皱眉,“你的关节,不想要了吗?”
迟慕禹一呆,哪怕是带着责备,可究竟是听出几分温暖的,只是低了头。
秋禹宸看了看,还有十来页的样子,又重新将册子扔回去,“背吧。”
迟慕禹将册子捂在怀里,继续背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制度章程,秋禹宸撑着伞在他身边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就默默地看着他背,像一座石雕。
迟慕禹心绪突然乱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属于在乎的一种表达,他很想说一声,外边天寒,二叔还是先回去吧,可是他知道,自己究竟没有褚云飞的撒娇天赋,这话说出来,难免让二叔又觉得是怄气,索性也不再说。正犹豫间,秋禹宸的声音竟像是从天而降,“学不会专心吗?跪着不舒服还有更舒服的姿势可以背!”
虽然是呵斥,可迟慕禹一瞬间竟突然暖了一瞬,就像是寒冬里捧着火种的使者突然经过身旁,虽然并未伫足,可是也稍稍缓和些,虽然没应声,也连忙用功起来。
秋禹宸凭空凶儿子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对着迟慕禹,竟像是怕自己不像个父亲一般威严,实际上,刻意的苛责,若不是碰上他那性子,也不会起火。只是,就像一只在大火上加热的干燥铁锅,突然倒进水去,刺啦一声,也要留下几个泡泡的。秋禹宸渐渐想着,是不是,对慕禹,应该更宽容一点。虽然立时付诸实践,还需要时间。
迟慕禹一只左手撑着伞,指尖那种冷得像要断掉的感觉被前半夜的大雨召唤回来,可最难过的,还是手臂的酸困,秋禹宸不在身后看着,他或许还能换换手,可如今秋禹宸就盯着他,他只能咬着牙,强撑着手臂,只有在将小册子放进胸膛的时候才能顺势歇歇。他本以为,二叔会和父亲一样,罚自己做几十个小时的单臂负重,可是,在自己下意识地活动了下手肘的时候,二叔居然什么也没说,迟慕禹胆子也大了起来。只是,那种念头也不过是庆幸般的一闪而过,他不敢太过得寸进尺,又重新认真看册子了。

褚云飞坐在沈默卧室里,看沈默依然一脸担忧,劝父亲道,“没事的。”
迟念只是看着房间的挂钟,“还得几分钟。”
沈默道,“还要几分钟?外面还下着雨呢。”早前去迟念房里,迟念叫他什么都不用对秋禹宸说,静观其变。他心中顺应迟念,也知道哥哥必有深意,可秋去了这么久,又怕两个人再度闹僵起来。如今听他说还要几分钟,心下更急了。
迟念像是回魂似的道,“我说姜汤,还要熬几分钟。”
沈默望着迟念,“哥,今天这场雨这么大,任由慕禹跪着,若是落下病根——”
迟念道,“男人嘛——”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默打断,每次都是这一句,从来不觉得迟大哥是一个这么没有创意的男人。
倒是褚云飞劝沈默道,“父亲,迟叔说得对,慕禹和爸的事,谁担心都没用,还要他们自己解决。”
沈默只是叹息一声,他知道,秋禹宸心中只有他,谈及那个代孕母亲,慕禹是必然要受委屈的。可这句话,在褚云飞面前,又怎么说得出来。

迟慕禹整整有十分钟才进入了状态,这样被二叔关注着,去做什么,他真的觉得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好在屏息静气,也沉下心来,这才能够将后面的部分都背好,又重新复习了一遍,将小册子收在怀里,自己闭上眼睛默默记诵了一次,才转过头来,秋禹宸只是问他,“背好了?”
迟慕禹点头,秋禹宸将手中的小黄伞侧了侧,迟慕禹一惊,那是他的伞。
默默爹爹是最疼他和慕宸两兄弟的了,大概因为他叫做小黄帽的缘故,所以什么东西都买黄色的。其实,小时候他暂居秋家,对他也是当成儿子一样养的。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默默爹爹和二叔带着他走在荷塘边。荷塘里大片大片的叶子连成一片,雨点并不急,却是密密地连成一线,将荷塘碧草织成了一幅画,他撑着小黄伞走在中间,二叔伸手揽住默默爹爹,将他也护在怀里,一家人也是暖意融融的。只是随着渐渐长大,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功课多起来,也就没了闲情逸致。说实话,一个轮廓如削的男人撑着这样一把小伞,有着浓浓的漫画味道。可是,他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也不是那么别扭。
秋禹宸在等他回话,迟慕禹却是思绪纷乱,秋禹宸对他的走神有些不满,目光沉了下来,迟慕禹忙答道,“是。”
秋禹宸静静看了他一眼,迟慕禹跪在地上,裤子湿漉漉地贴在小腿胫骨上,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膝盖,跪在石子路上,虽然硌地疼,但是水不会积在膝盖上,也算是有点好处。可是足踝处,裤脚贴服着踝关节,秋禹宸眉头蹙得更紧了。
迟慕禹本是后背朝着秋禹宸,秋禹宸问话的时候,他便跪转过身子,如今这样子,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心跳地厉害。
秋禹宸终于还是道,“先起来吧。”
迟慕禹跪得久了,一时站不起,可究竟是自己用力,心中也不敢期许他会扶自己一把,秋禹宸果然没有动,冷眼看着他撑起来,迟慕禹咬了下唇,强忍着用可以维持平衡的姿势站直,秋禹宸倒是也没有挑剔他的站姿,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应急灯。
迟慕禹重新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应急灯捡起来,他左手撑着伞,要起身又是一番挣扎。等他重新站起来,秋禹宸将手伸过去,迟慕禹有些不解,却还是将应急灯交在了秋禹宸手里。秋禹宸拿起应急灯,重新放在地上,示意他再一次捡起来。
迟慕禹跪了许久,能够站直已是大幸,如今刚抬起脚来,就因为太过用力没有掌握到平衡,向前一个趔趄,踩在水坑里,水坑中的水溅在了秋禹宸裤子上。迟慕禹吓了一跳,他是很少会狼狈到这种程度的,甚至忘了说对不起。秋禹宸也并没有介意,要他重新蹲下来将那盏应急灯捡起来。迟慕禹这次捡起来,又重新交在秋禹宸手里,秋禹宸再一次放在地上,迟慕禹又去捡。
一蹲一捡,几次三番,迟慕禹也渐渐习惯了起来。秋禹宸终于没有再叫他去做,折身回房。
迟慕禹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由得惴惴。

章 气旋6
居然,是书房。
对于没有被发配到惩戒室,迟慕禹心中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作何感想。他有一点点期待,又有朦朦胧胧的失落。
能够进入那件屋子的,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种认同吧。是作为“自家人”的一种认同。只是,如果在书房的话,二叔大概会一贯的冷静,理智。
迟慕禹的膝盖还是很痛,所以,在站在秋禹宸宽大的写字台对面,看着他将修长却有力的手指扣成倒金字塔形的时候,强迫自己将双腿摆成了最折磨自己的挺拔姿势。
秋禹宸大概是沉淀了很久,开口的语调,很平静,“慕禹。”
这么简简单单,带着些希冀的叫他的名字,迟慕禹不由得抬起了眼睛,目光迷离,甚至,带着些难以置信。
秋禹宸顺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却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放在宽大的书桌最接近迟慕禹的一摞文件顶层。
迟慕禹认得出来,那是他的保证书,写在一个月之前。对于恒河在休斯顿的新公司,几乎,是他一力促成的。当时的意气风发,如今这般境况,迟慕禹哪怕是一向洒脱,也到底没有自己父亲一样的海阔天空的气度。在任命而绝不认命这一点上,他自认为,永远也比不上父亲的。
迟慕禹张了张口,大概是想说对不起,却被秋禹宸的手势狠狠压回去了,“这是当时你交给我的。”
迟慕禹心中“咯噔”一下,秋禹宸的口气依然冷静到残酷,甚至,僭越一点说,带着些半死不活的气息,“如今,在项目遭遇最大挑战的时候,你的心思在什么地方?”说到这一句,已有些严厉起来。
迟慕禹低下了头,秋禹宸站起身子,迟慕禹只觉得眼前如同一座山,瞬间压迫下来,“你所有的私事,都可以交给信任的人解决。”秋禹宸敲了敲桌上的保证书,“因为在你最需要被信任的时候,也得到了全部的信任。”
秋禹宸抬起了身子,将可供呼吸的氧气换回去。迟慕禹愣愣地,仔细想着二叔的话,一阵惭愧。
“这是董事会的决议,我个人全力支持。”
一个月前,自己的提案因为高风险和投资回报周期长被质疑的时候,力排众议的人,是前一个晚上还在挑剔他逼他一夜间做了四遍修改稿也同样一整个通宵没睡的二叔。迟慕禹在心中暗暗咂摸着,难道,是,承诺的意思。
其实,信任,对于亲父子,或者,并不是一个很奢侈的词,可是,如果说,这也是一种信任的话,被要求去信任,是很全新的体验,他从来都在奢求着,可是,竟自己也从来没有给予过。
秋禹宸不再说什么,重新端起水杯以一个绝对占有掌控地位的坐姿坐在椅子上,迟慕禹想了大概有十分钟之久,才重新去看秋禹宸,他惊讶地发现,他杯中的液面并没有一分一毫的降低,并且,连手势都未曾变过。
秋禹宸将水杯放在桌上,神态依然是惯有的,不怒自威,“想你该想的。”
迟慕禹轻轻蹙了蹙眉,他双眉浓而长,仿佛天生就带着决断,每个人都说像迟念,其实,也很像秋禹宸,“我想,家里的事,是我的责任,恒河的事,同样是我的责任。”
秋禹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迟慕禹接着道,“我一直在想,很努力地做一份工作,其实,也是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过得好一点。无论是充当什么角色的人。”
秋禹宸依然没有说话。
迟慕禹不是一个懂得委婉的人,他想,他应该珍惜这次机会,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二叔从来没有体会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什么滋味,可是,家庭对于慕禹,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
秋禹宸安静地听他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子欲养而亲不待,即使从未体会过,胸口却也痛得淋漓吧。小刺猬虽苦,可总算有些可供回忆的温馨,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出生,就连叫声妈妈的权力都没有。他看着迟慕禹,这些年,他管教他,训练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有迟大哥和言寓荆纵着他,他有比任何孩子都快乐的童年,可是,竟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究竟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啊。他不会说软话,不会讨好,不会撒娇,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教给过他任何关于柔软的东西吧。他如今才明白迟念的话,“你从来没有给过他软弱的权力,却又嫌弃他强硬得不合你心意,公平吗?”
迟慕禹看秋禹宸皱着眉,知道自己话说得放肆了,却没有低头,秋禹宸这次却只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迟慕禹本已做好了接受他暴怒的准备,如今只这么轻轻地几个字,竟不知所措起来了,“二叔——”
秋禹宸轻轻挥了挥手,半晌没有说话,如今这样的状态,他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因此,淡淡道,“你回去换件衣服吧。”
他想,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因为,突然之间,居然连习惯性的足以压制一切的父亲权威也摆不出。
两个人,究竟应该要谁让步,其实,根本不必让步。

秋禹宸在喝浓浓的玉米糊,盛在胖乎乎的马克杯里,颜色漂亮地就像是宣传海报底角的一簇暖黄。自从褚云飞回来后,秋禹宸就被半强迫地要求喝各种营养的饮料,做得方式也多些,不再是从前百年不变的白开水或者偶尔同沈默一同煎熬自己的牛奶。
秋禹宸在心中笑了笑,还是小刺猬贴心啊。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来,迟慕禹换了衣服回来,他还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至少,听话如果被当做是尊重的一种的话。
秋禹宸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到迟慕禹眼中有一分温暖,他庆幸,自己没有漏过去。
短信响起来,是专属于褚云飞的提示音,“爸,玉米糊好喝吗?是慕禹教我做的。”
秋禹宸抬起头来,他终于明白,迟慕禹眼中的那一分温暖是为了什么,大概是有些内疚,难得的对迟慕禹也温柔些,晃了晃杯子,“这个,还不错。”
“是,父亲很喜欢吃玉米。”
果然,迟慕禹天性是不会讨好的,秋禹宸不是嫉妒,可是迟慕禹确实是在暗暗往他心上捅刀子,秋禹宸的声音也回复了公事公办,“你提的事,我考虑过了,公司有公司的制度,相信,你现在也应该能够完全了解。”
“是。”一点点的融冰迹象,就这么被打破了。
“我记得教过你,做错事,就要学会付代价。”
“是,父亲也这么说。男人,应该学会承担。”他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他也知道,二叔心底那一点点微妙的情愫,可是,他真的是他的儿子吗?如果注定了永远只能站在阴影里,那他为什么要伤害从小到大一直给自己温暖的父亲。可是,他没有想到,我们之所以会看到阴影,是因为头顶有阳光。
秋禹宸的心情很不好,而且,他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不好。甚至,他看着现在的迟慕禹,就可以想象,当年的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什么样。长大了就好了吧,秋禹宸安慰着自己。

迟慕禹一直撑伞的肘关节,用力过度的腕关节,被湿淋淋的裤子贴服的踝关节,以及被石子路整整折磨了四个小时的膝关节都在痛,只是他想,不是那么严重。
“我看过你的处分,扣除本月到明年三月的工资和全年的奖金,这是你的态度,也是我的意思。”
“是。”
这样的惩罚,无论如何,也太重了些。
秋禹宸抬起头,“这是公司的制度。”
迟慕禹本来就没有打算还击,只是道,“是。”
“十下藤杖。”
迟慕禹突然抬起了头,还是,更惊讶一些,藤杖?除了被父亲要求的那一次,从小到大,二叔是从来没有用类似于家法的刑具打过自己的。
秋禹宸的声音很冷,“听不懂我的话吗?”
迟慕禹确实是太震惊了,上一次,还能说是奉命教训,这一次,为什么二叔会主动提出来,“藤杖?为什么?”
秋禹宸大概一辈子也没被这么质疑过,可是,迟慕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虔诚,让他连义正词严的训斥一句都做不到,迟慕禹大概也反应过来了,连忙低下头,秋禹宸终于算是扔出了一句解释,“还要我开祠堂请梨木棍子出来伺候你不成!”
迟慕禹吓了一跳,忙道,“不是。慕禹任凭责罚。”
秋禹宸语声淡淡的,甚至也听不出责备,“我从来没有打过你,十八岁,倒要动家法了!”
这样的责难,如果是对非景煜,或者会觉得害羞,如果是对褚云飞,或者会觉得忐忑,可之于迟慕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有一个机会,进秋家的惩戒室,十八年,如果是家法,来得,也太迟了吧。没想到,从未成年到了成年,真正被承认,居然是一顿藤杖做仪式。
秋禹宸根本没有理会迟慕禹心中怎么想,只是带他出去。迟慕禹虽然暗暗觉得有些滑稽的悲哀,可是,第一次,被二叔以一个还算是正式的名头带进惩戒室去,心中竟也觉得神圣起来。步亦步,趋亦趋,说不出的小心谨慎。
秋禹宸推开门,依然是雪洞一般的墙壁,床,书桌,立柜,碎纸机,不同的,是多了一席黄豆粒。方方正正的一块木板子靠在墙上,上面铺满了黄豆,每一粒豆子,都圆润饱满,却也摆得整整齐齐,连本应是弧度的边也是平平直直的。
秋禹宸看了看腕表,“从现在开始,跪到明早四点,给你一刻钟洗漱,然后,和我一起去把你的专属藤杖请回来。”
迟慕禹听他说得这么严肃,也只能应是。还好,现在大概有个两点半,四点,不用跪太久。
迟慕禹本来以为,换了衣服会继续去外面受罚的,因此还特地穿了条比较厚的裤子,如今,二叔居然大发慈悲允许自己跪在房里,他心下已经很满足了。轻轻弓下腰,将裤管卷起来,挽到膝盖之上,大概是因为裤子比较厚,花费了些时间。
迟慕禹正要往下跪,秋禹宸却突然拉住他大臂内侧,一把提起来,“怎么回事!”膝盖关节处,又是一片薄痂。跪在石子路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成这样吧。
迟慕禹看着膝盖上伤痕,自己也是一愣,刚才换裤子的时候居然也没注意,原来是破了,怪不得跪得时候,这条腿这么疼呢。可究竟是怎么弄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此也是一脸茫然。
秋禹宸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看来,你是嫌跪着太舒服了!”

章 气旋7
迟慕禹看着膝盖上伤痕,自己也是一愣,刚才换裤子的时候居然也没注意,原来是破了,怪不得跪得时候,这条腿这么疼呢。可究竟是怎么弄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此也是一脸茫然。
秋禹宸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看来,你是嫌跪着太舒服了!”
迟慕禹最怕秋禹宸说这样的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合他心意,而且,他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站在那一席黄豆前,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秋禹宸顺手就将他双肩压了下去,迟慕禹顺势曲膝,就要跪下去,秋禹宸却是皱了皱眉头,“还要跪!腿不想要了!”
迟慕禹在空中蹲着,实在不明白,这样被压下去,除了跪着之外,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秋禹宸冷冷道,“坐!”
迟慕禹这才知道,二叔是让坐下去,可是,才跪坐在腿上,秋禹宸就已经伸脚将他两腿向外踢,迟慕禹将两条腿撇在外面,黄豆散乱地被蹭开,秋禹宸也不介意,只是用力压着他肩,迟慕禹明白了,将腿分开,挺起腰来,将整个臀落下去坐在黄豆上,脚背贴地,整个髋关节都被打开了,大概是因为从小被迟念压过,其实,也不是很痛苦,只是秋禹宸要他将左手从体后绕过来握住右手,将整个后背拉展开,肩膀一被正直,就不那么轻松了。
迟慕禹并没有反抗,虽然小腿胫骨贴在黄豆上,痛得厉害,可是,这个姿势,对关节还算是有点好处吧,而且,也不会伤到膝盖。
秋禹宸看他身子摆得极为标准,知道是因为迟念非常重视柔韧练习的原因,想来,这样撑个一小时,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转身出去,走到门口,略略犹豫,不过还是决定不关灯。
看了看表,秋禹宸犹豫着要不要回房去,想想,还是去了褚云飞那。
已经这么晚了,褚云飞还是没有睡,秋禹宸看他面上指痕依然未消,也有些心疼,索性放假要他明天不用去公司了。
褚云飞将电脑调到待机,秋禹宸问他,“干什么呢?”
褚云飞微微有些尴尬,“那个,写个好玩的。”
秋禹宸说是要看,褚云飞先是不让,后来还是打开了,两只闷锅,一只大的,一只小的,放在煤气上。
一点按钮,第一只闷锅里就加气,弹出一个窘窘的大字,“焖!”
小闷锅于是也加气,锅盖还带着些愁眉苦脸的表情,“怄!”
大闷锅再焖,小闷锅的锅盖表情变成了疑惑。可是这边表情才变,连着小闷锅的管子又给大闷锅里加气了。
于是大闷锅再焖,小闷锅表情也跟着闷起来。
两只闷锅不断地加气,锅盖被一次一次地弹起来。最后,终于有一个小人出来,在小闷锅面前蹲下了身子,褚云飞有些尴尬,藏在了秋禹宸怀里,果然,那个小人配得是沈默的声音,“你爸就像头犟驴,顺着毛捋捋就没事了。”
然后,小人干净利落地关了火,两只闷锅都闷不起来了。
秋禹宸看完了动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狠狠给了褚云飞屁股一巴掌,“这么晚了不睡觉,就和你父亲这么编排我呢!”
褚云飞笑着点那只连着气的管子,管子一点一点膨胀起来,胀成一个小包,“爸,别和慕禹生气了。两个人都闷闷的,会爆的。”
秋禹宸道,“我今天带慕禹去请藤杖,你是不是也想订一根。”
褚云飞眨巴着眼睛讨巧道,“小刺猬的戒尺是爸亲自做的,换了藤杖,多辜负您啊。”
秋禹宸狠狠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快点睡觉!”

其实,迟慕禹觉得,真的不怎么难受,可能是,从小被迟念练过来了吧,因此,当秋禹宸带着他去那个神秘的地方的时候,他甚至还能非常自如地开车。
半小时车程,迟慕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个藤制品加工厂,结果,只是个巨大的宅院。
跟着二叔进去,第一栋大宅子,在门前停下,恭敬地叩了个头。
推门进去,庄严肃穆。
正中的供桌上,一根紫藤端端正正地摆在架子上。
秋禹宸先是拜过,而后坐在上首,迟慕禹没有被教导过仪式,却还是重新跪了,叩头,将藤杖双手请下来,虔诚地半躬着背,小步走到秋禹宸面前,端端正正跪了,将藤杖高举过头顶。
秋禹宸倒也没有太难为他,那些电影里所谓的故意晾着一两个小时的事并没有发生,甚至,秋禹宸的态度也很恭敬,起身双手接了,而后命迟慕禹起来,站在供桌前。
迟慕禹照做,秋禹宸用藤杖尖端指向屋角左方向一张刑凳,叫他搬过来。
迟慕禹知道,在这种地方,任何的犹豫或者反抗,已经不是不懂事了,只是听着秋禹宸吩咐,一切照做。
秋禹宸将藤杖在空中狠狠一滑,迟慕禹只觉得连空气都被撕裂了,果然,这样的家族,连藤杖都是精工细作。
秋禹宸的语声很沉,“裤子褪了!”
迟慕禹有些意外,居然这么快,不是应该要说几句类似于口诀一样的话吗?只是他又想了想,二叔大概不是那种太迂腐的人,所谓的家法传世,以诫后人也没意思。因此,自己乖乖褪了裤子,很奇怪,除了本能的袒露身体的羞怯之外,并没有任何羞惭。
秋禹宸用藤杖指着刑凳,“趴上去!”
迟慕禹刚才将这个几乎不能理解的东西搬过来,也没有机会仔细去看。如今趴上去,竟然就顺手地用双手抠住了刑凳两角,将脚勾起来,居然,正好合适。难道,真的是为自己定制的。
秋禹宸提着藤杖在迟慕禹周围走了一圈,对他的动作进行了微调,迟慕禹突然心跳起来,这时候,才起了真正的羞惭。
没有任何的经验,就这么顺其自然的趴上来,居然,完全标准,他甚至对自己恨起来了,难道,竟天生是这么下贱,连挨打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迟慕禹将头深深地埋下来。
秋禹宸用藤杖在他□的臀上比了比,大概是在试刑凳的高度趁不趁手,藤杖一挥一扬间带起的风落在迟慕禹□的臀上,让他更加难以面对自己。
秋禹宸重新看了他一眼,语声属于父亲的绝对威严,“这只刑凳,这根藤杖,以后都是你专属的。”
迟慕禹垂着头,狠狠咬着凳子边缘。他没办法回应,他真的,没办法回应,趴在这个古老的刑具上,整个臀暴露在空气里,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仪式性惩戒的他而言,真的,很难面对。他如今才觉得,为什么,每一个被这样教训的人都这么恐惧,因为,这样的训诫,同父亲平时的拳脚绝对是不同的,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姿势,根本,连一点自尊也没有,从趴上来的那一刻起,就压根没有反抗的权力。
秋禹宸的语声依旧高高在上,“凳子,我今天会让你带回去,放在惩戒室里,藤杖,我替你保管。”
迟慕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木头的牙齿胀痛胀痛,疼。
“以后犯了家法,就自己拿凳子,摆好姿势等着,我自会教训你!”
秋禹宸说着,用藤杖的尖端将迟慕禹衣服挑了起来,“记住,衣服褪掉,后背露出来——”
迟慕禹抠着刑凳的手在颤抖,他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家法,还能没脸到什么程度。
“裤子,可以褪到脚踝。”
秋禹宸又向后了一步,用藤杖捅了捅迟慕禹腰眼,“趴的时候,腰沉下来,屁股翘起来。没有替你把刑凳做高,自己要知道怎么去迎家法。”说着就立刻将他姿势扳了扳,果然,腰被压得更低,臀却耸地更高了。
“打的时候,规矩你都知道。不许躲,不许挡,不许用手摸。家法是训诫,也是惩罚,我不会留情。如果觉得自己撑不住,可以用裤子把腿绑在凳子上。如果从凳子上掉下来,无论什么原因,翻倍!”
迟慕禹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听二叔用这样的语气讲这些规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
秋禹宸接着道,“控制你的肌肉和骨骼。无论多少惩罚,你的腰,臀,不许绷着,都给我放松下来。”
迟慕禹大概是真的难堪,即使现在,他也没办法放松,整个人都像是捆在刑凳上。
秋禹宸用藤杖顺着他脊柱轻轻滑落,迟慕禹的骨骼顺着秋禹宸指向一点一点紧绷,直到停在臀上,两瓣臀更是绷得紧紧的,大口喘着气。
秋禹宸冷冷道,“放松,不许绷着!”
迟慕禹被吓了一跳,他试着控制自己臀部的肌肉,可是,无论怎么努力,身体都本能的摆出严阵以待的样子,屁股上早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试着深呼吸,可又因为自己的调息是因为这种原因,羞得没办法抬头。大概是终于好转了些,秋禹宸一下子抬起了藤杖。
迟慕禹好不容易放松的肌肉又一次紧起来,秋禹宸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臀,大概是第一次被这样触碰,迟慕禹心中的感觉真的很难以形容。
秋禹宸道,“家法扬起来的时候,你的臀,不许缩着。这是人的本能,我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去习惯。你的腿,不许夹着。”
迟慕禹听秋禹宸这么说,顿时打了个冷战,他毕竟已经十八岁了,难道,真要一点脸面都没有吗?
秋禹宸用藤杖点着他腿根,“学不会分腿,就每天晚上给我在墙角撕开,什么时候撕到两百三十度,也应该学会了吧。”
迟慕禹没有应答,秋禹宸只是又将藤杖点了点,“有时候,我会打这里。趴着会不方便。所以,需要的时候,就自己给我撑起来,脚背也是一样,打的时候,起来跪在凳子上,手从后面环住,其他的,等用的时候再教你。”
迟慕禹身子情不自禁地抖起来,他是真的怕了,他真的不知道,就这只凳子,这个身子,还能变换出什么折磨的方法来。
秋禹宸却只是道,“注意你的姿势!如果不想在挨罚的时候受伤的话,你最好学会怎么趴!”
迟慕禹胸口大大起伏着,他从来没有这么羞耻过,可是,二叔的命令却不敢不遵从,依然动了动身体,将屁股挺得更高些。这样的动作,让他难堪,甚至,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秋禹宸用藤杖指点他,“头。”
“你的背,必须和颈保持在一条线上。”
“腰,塌下去。”
“臀,抬起来!还想要一点脸面的话,就不要让我逼你学怎么撅着。”
“腿,直起来!搭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脚踩实了。”
秋禹宸等迟慕禹调整好姿势,却是道,“衣服脱了。”
迟慕禹终于松了一口气,爬起来的时候,甚至连站都不会站了。秋禹宸等他颤颤巍巍的脱了衣服,才重新看了看表,“十分钟。趴好,仔细体味我的话。这是你最后一次温习的机会。以后若是错了规矩挨了罚,就不要怪我不教而诛!”

迟慕禹将头深深地埋起来,十分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任何一次微小的晃动都是折磨,因为,他不得不重新将自己摆成屈辱的姿势。他恨这样的自己。有一种,把尊严放在脚下踩的感觉。那样的体会,十八年来,从不曾有过。
秋禹宸听着他狠抓刑凳的声音,心中沉沉的。他自认是一个严苛的父亲,他并不是故意要立这么多不近人情的规矩,只是,责打,对于云飞,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教育,对于慕禹,却是一种仪式。那是他的责任之所在,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秋禹宸提起藤杖,顺手点了点迟慕禹臀,“十下,我不逼你自己数着,记住,规矩,不能破。”
迟慕禹的指甲死扣着刑凳地面,撕拉撕拉的声音,让人心疼。
秋禹宸站在最适合落手的地方,迟慕禹的上身是□的,裤子,也褪到了脚踝,塌腰耸臀的屈辱姿势将他逼成了丝毫没有思想的祭品,他没有听到儿子深呼吸,很清晰,却是牙齿磕着凳子顶端的声音。
秋禹宸高高扬起藤杖,这根藤杖,很重,很疼,因此,带起的不是呼啸一般的锐叫,而是沉甸甸的击打声。
第一下。
迟慕禹耸起的臀本能地抽紧,大概是想到秋禹宸先前的警告,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啪!”地一声,藤杖击上去,痛得太清晰,尤其是,击上裸臀太过与众不同的声音,让迟慕禹狠狠抱住了刑凳。
第二下。
依然没有留情,藤杖很沉重。迟慕禹闭上眼睛,不再想其他的事,也没有像电影中演的一样强忍着呻吟。比起疼痛,最折磨他的,是屈辱。
秋禹宸举起藤杖,一下一下的落,迟慕禹臀上早都是一片斑驳,他只是紧紧皱着眉,一句大气都没有透出来,痛得厉害了,就咬着刑凳边缘,大概是心境松了许多,每一下,也就听凭秋禹宸打下去。
连着五下过去,迟慕禹臀上已经没有可以落鞭的地方了,秋禹宸回手一抽,这一次,是用藤杖的侧棱敲下来,迟慕禹臀上仿佛被砍了一刀一样,本能地一阵抽动,又重新抱好了凳子。
第八下,藤杖敲下去,正是应了那四个字,如击败革。秋禹宸不许他绷紧肌肉,原意是怕伤到他,可如今,迟慕禹就当是将自己这个身子交出去了,一点也不在乎,秋禹宸也不禁担心起来。可终究是心中太闷,只能叫他,“想清楚了吗?”
迟慕禹隔了好一会才回答,“是。”
秋禹宸心下本就担忧,如今听他语声虽是强作镇定,却终究疑惑,又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迟慕禹面前。
迟慕禹蓦地一慌,秋禹宸道,“头抬起来。”
迟慕禹没动,秋禹宸语声立时严厉起来,“抬头!”
迟慕禹撑不过,双手握住凳腿,才支起身子,秋禹宸却看他嘴角血迹一片,蹲下身子查看,崭新的刑凳已被他咬出了许多条痕迹,而他牙齿也因为太过用力出了血。
秋禹宸吓了一跳,迟慕禹看他呆住了,以为自己又惹得他生气,不禁打了个寒战,道,“还有两下。”
秋禹宸听他语声含混,不知他伤得有多重,叫他,“嘴张开!”
迟慕禹不敢,秋禹宸将他肩膀狠狠向后一扳,整个腰向后折下去,迟慕禹在凳子上趴不稳,秋禹宸将他拽的半靠着自己,伸手捏住他下颌,硬是挤开了他嘴。
口中倒是还不算太过严重,只不知是撞的还是他太用力的缘故,秋禹宸不再说什么,叫他重新趴好。
迟慕禹原本半边身子靠着他,虽然整个身体是被折过去,可到底能清清楚楚看出他的怜惜,如今,依旧回复了刑罚,有些隐隐的失落,又觉得没有什么可埋怨。
秋禹宸大概是嫌他糟蹋自己生了气,接下来的两下藤杖打得尤其重,迟慕禹知道不该再激怒他,强撑着不再咬凳角,少不得就掐破了手掌。
十下藤杖打完,秋禹宸叫他起来,迟慕禹死死拉着凳腿,却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臀上伤得虽重,却并没有看出什么血肉模糊来,迟慕禹又是闷闷的,疼或不疼,都是藏着的人,秋禹宸也没有去扶他。
迟慕禹起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却是连人带凳子翻了过来,秋禹宸这才意识到,这根藤杖,是仿照自己当年的规格订制的,极为沉重,自己下手又并没有留情,恐怕,是真的伤重了。
迟慕禹撑着要起,秋禹宸终于肯蹲下去扶他,迟慕禹双手撑着地,大概是刚才抠着板凳背面,断了指甲,一用力,就有血从指甲盖里渗出来,只顾着自己努力,也没有意识到二叔是要扶他。
等迟慕禹察觉到另一道呼吸,又是羞愧,又是难过,秋禹宸沉着脸,命令他,“手,拿过来!”
迟慕禹将手掌伸过去,大概,是弄伤了哪罚哪的规矩吧,没想到,二叔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却还是耐下性子指挥他,“伸过来!”
迟慕禹不懂,用一条肩膀从地上蹭过来,将手向前伸,狼狈极了,伸到秋禹宸面前,马上就要戳到他胸膛了,秋禹宸却还不叫停,只是继续命令道,“手分开。”
迟慕禹于是分开,继续向前伸,秋禹宸将身子向他那边靠了下,继续指示,“腰抬起来。”
迟慕禹臀上痛得连成一片,手又悬空伸着,再要抬腰,一强用力,就是一跌,如此一撞,秋禹宸原就是蹲着,却正好撞进他怀里,秋禹宸伸手将迟慕禹抱住,迟慕禹摔倒了,本能的去抓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搂住了秋禹宸脖子,他吓得一缩手,可自己身子已经被二叔直接抱住了,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关于要抱自己起来的命令。诚惶诚恐的在秋禹宸怀里,甚至怕自己太重,恨不得在空中拧着。
秋禹宸呵斥他,“别动!”
迟慕禹被一声呵斥唤回了神,这才想到自己赤条条的,整个身子都成了粉色。
好在,这个拥抱,并不太长。
秋禹宸将他重新放在地上,就转过头,要他自己穿好衣服。
迟慕禹本以为做了个梦,原来竟是真的,穿衣服的手都有些虚,等一切弄好了,再看二叔,他手里又是持着藤杖了。
秋禹宸命令扶好凳子,然后,要他抱着凳子出去了。
迟慕禹回想着刚才的一切,直到坐在车里,竟依然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章 气旋8
“痛得厉害?”
迟慕禹不确定二叔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伤成这个样子,又是实实在在的将刑凳架在腿上坐着,哪怕座椅还算舒服,也经不住直落冷汗。
大概是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狼狈样子了吧,秋禹宸也有些担心,只是,若是对着非景煜,恐怕是,“痛得厉害吗?”对着小刺猬,一定是“痛得厉害吧。”对着自己亲儿子,倒是别扭起来了。
迟慕禹考虑了一秒钟,觉得没有必要遮掩,于是点了下头。
秋禹宸道,“侧躺着吧。”
迟慕禹有一瞬间的短路,然后连忙道,“谢谢二叔。”
刑凳还抱在手上,很不习惯,要躺下,也折腾了好久,又是一身汗,好在,强说要自己开车的,二叔没答应。
半边身子躺下,头朝着外边,刑凳还是架在身子上,双手死握着凳腿,怕不小心把这件刑具掉了。迟慕禹如今已经没什么尴尬,就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秋禹宸体谅他,车开得很稳,迟慕禹折腾了一夜,也真的是累了,可是才略略闭上眼睛,眯了不到一分钟,却警觉道,“去哪?”
秋禹宸答他,“瑶池乡。”
瑶池乡,那是迟慕禹外婆住的地方。
迟慕禹一惊,动作稍稍大了些,后面的伤就硬生生在后背上犁出两道汗来,秋禹宸的语声很稳定,“我想回去看看。”
迟慕禹仔细咂摸着他语中的意思,“回去”,无限期望的话。于是,他没有拒绝,其实,心里也是很想,有一天,坐着二叔的车,来“家”里看看吧。
迟慕禹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天真到以为二叔会不认识路,他知道,他做得一切,二叔若要查,很容易。
开进村口的时候,迟慕禹要起身,被秋禹宸压下了,“不必。”
迟慕禹想着,今天的待遇太好,别太拧着他,于是也听话,侧躺着。只是,毕竟严阵以待,虚躺着就耗腰力,等好容易松懈下来,秋禹宸也停了车。
这里,开不进去了,秋禹宸做了个手势,要他别动。自己先下了车,又开了后边车门,将刑凳从迟慕禹身上拿下来,放在座位底下,这才伸出手。
迟慕禹没想到,今天居然有这么多意外之喜,才一犹豫,秋禹宸已经冷声道,“你站得起来吗?快点!”
迟慕禹握住秋禹宸手,突然间,就有种特别安定的感觉。他的手掌,太大,太有力,太踏实,也太让人贪恋。那种,愿意扶你一把的感觉。
迟慕禹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迟念是太卓绝的父亲,可是,他太坚强,坚强的以为男人天生是不需要搀扶的。迟慕禹第一次爬墓镧的小土丘,他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几岁,他只知道,父亲站在上面,像个睥睨天下的将军,负着手看着他往上爬,从来没有拉一把。甚至,在第一次学骑单车的时候,爸爸好容易扶了一把,却被父亲拉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车上掉下来,然后用坚定地目光逼自己重新上去。
秋禹宸大概也感到儿子的不正常,那样受宠若惊的感觉,就那么柔软却又那么犀利地刺伤了他,于是,一点点父亲强硬的权威也因为内疚而使得他额外的放下了对自己的警惕,他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厚实的手掌,那是独独传递给迟慕禹的坚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迟慕禹下了车,关上车门,竟有些慌乱,他不知道,他到底应不应该放开二叔的手。
秋禹宸去锁车,自自然然地先松了手,迟慕禹扶着车顶站着。一切收拾停当,秋禹宸没转身,也没说话,只是挥了下手,大步向前走,迟慕禹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被牵扯到的肌肉都痛得像是变形了一般。
山路并不好走,哪怕秋禹宸的速度不快,迟慕禹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自尊不允许他像个怀胎的女人一样扶着腰,可是,整个臀,尤其是大腿后侧,一次挪动,都是煎熬。
一条小路,两旁是杂草丛,迟慕禹实在走不动,伸手握住高高的杂草,一步步向上攀,整个身体的重力向后,掌心被划得生疼。
秋禹宸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迟慕禹半条胳膊像被挂在杂草上一样向上爬,没有说话,再一次伸出了右手。
迟慕禹有些羞怯,将自己因为握住草叶而有些杂尘的手掌伸过去,秋禹宸却是非常理所当然,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将他拉了上来。才走了不到一分钟,横亘在眼前的,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土坡,不很高,可是,陡得厉害。
迟慕禹第一次带那个小助理来,是自己背着她上去的。可这一次,自己伤得这么厉害,二叔拉了两次,都是上来了又往下滑,第三次,实在觉得自己不争气,秋禹宸拉着他左手,可他一抬脚,后面就扯得厉害,怕这次又连累二叔掉下来,伸手就握住了旁边的草丛,止住下滑之势。手掌却被草刃割出了好几道口子。
秋禹宸狠狠瞪了他一眼,迟慕禹吓得一颤,腿后都直起来了,秋禹宸却也没骂他,只是从口袋中拿出一块质地非常柔软的手帕,替迟慕禹擦掉了手上的草屑,顺手放进了他外套兜里。
迟慕禹正恍惚着,却看到二叔居然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迟慕禹直觉得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秋禹宸呵斥他,“磨磨蹭蹭地干什么,手!”
迟慕禹将胳膊环在秋禹宸颈间,秋禹宸双臂握住他双腿,起身,居然真的将他背了起来。
秋禹宸从来没有背谁的经验,无论是对沈默还是褚云飞,他都更喜欢经典的公主抱,如今背着迟慕禹,非常不舒服,又怕他掉下来,命令他道,“抱紧!”
迟慕禹闻言,将秋禹宸抱得更紧些,大概是怕这个姿势二叔不舒服,将脸贴着他肩膀,好让重心再靠前些,秋禹宸背着儿子一步一步向上走,突然间,竟有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原来,即使只是一个后背,竟也能这么幸福。

“到了。”迟慕禹在秋禹宸背上趴着,声音有些闷闷的。
秋禹宸没说什么话,放他下来,后面依然扯着疼,可到底还是能忍的,大概因为被照顾了一回,迟慕禹竟突然有点,好像可以要求什么的感觉,他将手伸进外套兜里,攥着二叔给他的手帕,秋禹宸不太明白他在愣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几分质询。
迟慕禹忙摇头,“没什么。”
秋禹宸也不再追问,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户院子前,门是红漆的木门,才刷过,也显不出破败来,秋禹宸先叩门,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脚步声。
“说了弄不了弄不了,还过来干啥?”是老人的声音,迟慕禹一瞬间有些羞愧,大概因为那个临时工的事,村里人都觉得他有本事,闲事一拨接一拨得找上门来。
“给二叔添麻烦了。”迟慕禹低低道。
“嗯。”就是这么一个回应,传递的信息就是知道了,仿佛是原谅,又仿佛是根本不介意。
门被打开了,老人先是看到了秋禹宸,不过没问找谁,因为马上就见到了迟慕禹,迟慕禹忙介绍道,“奶奶,这是我——”
秋禹宸没让迟慕禹说下去,“我现在照顾他,听慕禹提起过您。”
老人大概也猜到些什么,将门口让开,却有些不大情愿,声音懒懒地,“进来吧。”
迟慕禹等老人转了身,才扶着墙抬腿迈过门槛,后面依旧是疼。
秋禹宸跟着老人进了堂屋,老人叫他,“坐。”不太热情。
秋禹宸坐了,等迟慕禹进来立在他身后才开口说话,无非是些家里还好身子还硬朗之类的。
老人的性格倔强,胡乱答了两句话就道,“我在电视上见过你,秋老板。”
秋禹宸点了下头,老人道,“慕禹在你那做事,上次给他三叔介绍工作的事,是他麻烦你了,这娃子心眼实,你别和他计较。”
秋禹宸本不是小气的人,可听老人这么跟他说话,心里非常不舒服。迟慕禹是他的亲儿子,眼前这个人,凭什么用这么倚老卖老又故作亲昵的口气同他谈及慕禹。因此,秋禹宸的回答非常不客气,“慕禹犯错,自有家法管教,您老不必费心了。”
迟慕禹原本没想到争执会起的这么快,听秋禹宸语气这么冷,连所谓“家法”之说的羞怯都一时忘了察觉,只是被二叔的态度吓了一跳。
老人没再接这茬,道,“不知秋老板这次来,有什么事?”
秋禹宸先回身叫迟慕禹,“站那干什么,不知道给奶奶沏杯茶!”
迟慕禹一愣,居然,这么理所当然,情绪复杂,“是。”
老人的性子很是孤绝,“不必了。”
迟慕禹回头看秋禹宸,秋禹宸点了点头,于是,迟慕禹拖着伤腿重新退回去。
秋禹宸开门见山道,“慕禹这孩子,很孝顺,希望接您去城里住。”
老人马上一句还回去,“我一个孤老婆子,这里住着方便,惯了。房子,城里有的,慕禹给我收拾了。”
秋禹宸突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面对眼前这个老太太,他实在是,除了钱,能给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是,一切事若都是用钱来抹平的话,他又和任何一个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只是,他还是希望,能做点事,毕竟,这个老人的女儿曾经为他生过两个儿子。
“我看门前有片菜地,都是您种的?”
“老婆子没事做,种了也吃不完,草比苗还高。”
“是这样,我们集团正巧和一家园艺公司有业务往来,他们正需要一位老人指导一些种植经验,所以,慕禹向他们推荐了您。”
“我不缺钱。”
迟慕禹听得老人这么硬生生的拒绝,心下实在不忍二叔的好意被流出去,劝道,“奶奶,有点收入总是好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迟慕禹待要再说,秋禹宸却挥手制止他,“没关系。”
老人站起身,“没有几年活头的人了,钱,我够花,不够有慕禹。多谢秋老板今天大老远地来看我,院里鸡也胆子小,外人来了连个蛋也不敢下,没法留秋老板吃饭了。”
秋禹宸自然道没关系。
老人继续道,“知道秋老板是有身份的人,昨天还叫人拿来好些贵重东西,就不退给你了,您忙,不打扰了。”
秋禹宸于是告辞,老太太依然不给一点面子,“腿脚不好,不送。”
秋禹宸还没走到门口,就又听到有人叩门,老太太重新从里屋出来,开了门,就看到来人一手一只鸡,老太太不合群的很,“回去吧,说不上话。”
拎着鸡的大婶见到宝似的冲到迟慕禹面前,“大侄子啊,谁不知道呢,索村的XXX,你给安排的吧,城里,一个月一千五百块呢!”
迟慕禹一呆,不是,被请出恒河了吗?略带疑惑得望了秋禹宸一眼,秋禹宸只道,“先解决眼前的事。”
迟慕禹心中一暖,知道二叔究竟是疼他的。
老太太也看出迟慕禹为难,快走了两步将拎着鸡的大婶往外推,“城里找活是那么容易啊!没有的事,慕禹还年轻轻的,帮不上忙!”
那大婶不愿,还强要和慕禹大侄子再说,手里的两只活鸡也挣扎着,老太太道,“慕禹快回去吧,还有事呢!”
那大婶看迟慕禹向外走,又被老太太扯住,急了,扯着嗓门嚷道,“大侄子别急,算起来,我家掌柜的和你妈还是姑表亲呢!”
秋禹宸一下就变了脸色。
老太太忙道,“别胡说!”
大婶脸红脖子粗的嚷,鸡叫人声粘成一片,“发达了就不认亲了,谁不知道是人家借英子肚子给有钱人家生的娃呢!”
秋禹宸眉毛已经拧在了一块,大步折了回去,迟慕禹忙叫道,“二叔——”
那大婶一看秋禹宸脸色,竟是吓得动都不敢动,拎着鸡的两只手也松了,鸡扔在了地上,捆着爪子的带毛动物在地上翻滚着,飞又飞不起来,秋禹宸面色青得可怕,“谁告诉你的!”
大婶嗓门尖,可如今说一句话都在发抖,怵怵道,“大家都这么说。”
秋禹宸紧盯着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却竟连旁边站着的老人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气,那大婶呆呆愣了半分钟,竟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死命抽自己耳光,地上的鸡不知怎么的居然挣开了扎着脚的绳子,呼扇着翅膀要飞起来,才扑腾了一下,秋禹宸却是伸手狠狠一抓,手上的鸡甚至还不及嘶叫一声,就被掐断了颈子。秋禹宸伸手将那只大白鸡抛在地上,正撇在那女人脚边,那女人本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如今竟也像被掐了脖子一样,哭都哭不出,秋禹宸才转身,竟吓得尿了裤子。老人连忙扶她起来,院里竟连另外那只鸡也不敢再挣扎。
秋禹宸走到门口,才冷冷对迟慕禹道,“走!”
迟慕禹回头望了一眼老人,院子里莫名的气息竟让一向坚强的他打了个寒战,才跟着秋禹宸出了门,却见二叔竟不是向来时的路走。
迟慕禹定了一会心神才小声问,“二叔去哪里?”
秋禹宸依然怒气未消,“洗手!”
迟慕禹在后面跟着,直到秋禹宸在河里将手洗得快要掉了层皮,才试探问道,“其实,那个大婶也不是有心的。”
秋禹宸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因为有人说两句闲话就杀她全家,你的身世,绝不是这些山野乡民说得这么不堪,无论为了什么,都记住,你是迟慕禹,始终没有变,你身上,是多少人的担子,给我牢牢地放在心里。自己先把自己摆正了,就没有人说得出废话来!”
迟慕禹连忙点头,“是。”
秋禹宸情绪总算平复了些,抬腕看了看表,“直接回恒河吧。”

章 气旋9
迟慕禹上车的时候有些犹豫,到底应不应该重新把刑凳拿出来,秋禹宸倒像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似的,只问他道,“还是疼得厉害?”
迟慕禹呆呆的,“还好。”
秋禹宸于是不再说话,这一次,迟慕禹没逞强说自己开车,趴在后座长长的座椅上,然后将放倒在座位下的刑凳抱出来,微微侧了身,重新架在自己身子上。
秋禹宸在后视镜里看他挣扎,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向下落,知道他究竟是强忍着的,将车速又放慢了些。
迟慕禹迫着自己多睡一会,他知道,一旦到了公司,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差错是一点也不能有的。可是究竟一夜没有休息过,身上伤得又重,加之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同村所谓三叔的事,昏昏沉沉的。可终究还是本能般的,在还有五分钟车程的时候撑起来了。
非常不好的睡眠让他比没睡的时候更憔悴,尤其是,长长的刑凳架在身子上,他要起来,难免又扯到伤,不过好在随便拨弄几下头发,再拼出一副干练表情来,还不是那么糟糕的。
对于带着一身伤继续工作,秋禹宸有着太多体验,如今,也会期盼他能说些软话来,可心里又觉得迟慕禹必须是不疼不哭的,也打消了念头。
下车的时候,刑凳依然留在车上,迟慕禹跟在秋禹宸身后,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的样子,按了电梯上行,又依照礼数先进电梯服侍秋禹宸,哪怕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今天的恒河气氛很奇怪,可是迟慕禹自顾尚且不暇,他不是没出息,只是,熬过这个恐怖的早晨,让他省出半个钟头的午饭时间宁神歇一会是此刻唯一的期盼。
自己的楼层先到,一踏下电梯,顿时间,觉得有一种春寒料峭时公园里缠着纸花的感觉,大家都热情的不像话,迟慕禹甚至有些应接不暇。进了自己的办公间,莫名其妙的就多了几盆盆栽,还来不及适应绝不算舒适的凳子,汇报工作的职员们一个接一个的冲进来向他表示忠心。迟慕禹坐不住,为了表情不那么奇怪,只能死绷着,于是,大家的态度也更加殷勤了。迟慕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抽一个没人的半分钟暂时放松一下双腿,再这样坐下去,他真的担心自己会废掉。
被煎熬了将近一小时,他的小助理终于出现了,迟慕禹当时正将右手手指撑成倒金字塔式靠着桌沿偷懒,看她近来了,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小助理大概猜到迟慕禹也被折磨的差不多了,答他道,“今天公司的大新闻,褚小少爷一进门,脸上就带着两个巴掌印子,据他自己和二楼茶水间的女同事说,是因为不敬兄长被秋总打的。”小助理平日里一向是天真单纯的,这句话却说得无奈极了,甚至还叹了一口气,却又立刻接上一个俏皮的笑容。
迟慕禹道,“怎么会?”
小助理低下头,“怎么不会。才一个小时,小少爷就变成了褚小少爷,多现实。”
迟慕禹笑着看小助理,“怎么,你也是云飞的亲卫队?”
小助理垂下头,“大家都觉得,我是你的亲卫队,今天早晨过来,已经有无数个人帮我送文件倒咖啡了。”
迟慕禹体会到她那种巨大的落差,褚云飞没来恒河的时候,这个小女孩何尝不也是茶水间的公主,可是他一失宠,她马上便沦为了便利贴,如今,水涨船高,不过短短几日,难怪连她自己都觉得一下子沧桑了。
迟慕禹于是强拖着自己经不起折腾的双腿走到她面前,像个大哥哥似的轻轻揉了揉她脑袋,“别想太多了。我父亲曾经教过我,做自己的事,别人或许会说你的话,可是,说别人的话,就一辈子也没有自己的事可做。我二叔,他很疼云飞的,怎么可能为了我打他。”
小助理却是抬起眼睛问他,“果真?”
迟慕禹不懂,“什么?”
“秋总果真不是嫌弃了褚小少爷?”
“当然不是!”
“哦。”
“你很失望?”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时间这么多人对你好一点,哪怕是假的,也比没有好吧。”
迟慕禹只是笑。
小助理也笑了,笑得很腼腆,“其实,我知道,这些事,在意的,是被别人骗,不在意的,是被自己骗。如果是这样,还是在意好,至少,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跟着迟慕禹才一点日子,沉沉浮浮,她已蜕变到如此,那面前那个仿佛永远不在意的人呢?
因为风轻云淡,所以纵性不羁。

果然,还没有过完一个上午,褚小少爷又重新变成了小少爷。
“挨耳光?怎么可能,小少爷故意逗那个倒咖啡的玩的,你不知道,小少爷最喜欢和小姑娘开玩笑了。”
“脸上的印子?天知道是哪欠的风流债,小少爷的桃花多,你还不知道吗?”
“秋总,听说一见小少爷,宝贝死了呢。”
“平时XX最关心小少爷了,有个一举一动都咋咋呼呼的,今天怎么不见了?”
“她啊!还等着你问,早都给小少爷买药去了。”
“动作够快的。”
“她算什么快的!秘书科的XXX今早上压着小少爷强要给他抹芦荟胶,都当成笑话说了两个小时呢。”
“最快的还是广告部的XX,一听到消息,就送上香吻给小少爷疗伤呢。”
“她就是骚,听说,她的业绩都是睡出来的。”
于是,八卦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

八卦的主人公褚云飞如今正跪在秋禹宸腿边,“我就是不放心,来公司看看。”
秋禹宸根本不理他,顺手拨了电话,“嗯,你自己上来。”
褚云飞抬起枕在老爸腿面上的脑袋,“爸,今天早上,你已经是第八次叫哥上来了。”
秋禹宸道,“多爬爬楼梯,活动活动筋骨。”
褚云飞不服,“哥身上本来就有伤。”
秋禹宸顺手指了指墙角,“那跪着去,你的话太多了。”
褚云飞在秋禹宸腿面上蹭着头,“我不去,那没有地毯。”
秋禹宸一伸手,将桌上的文件夹抽出来,撇在墙角,“去,跪在那个棱上你就舒服了。”
褚云飞知道这次老爸是动了真格的,只得低着头过去,将那个夹文件的破壳子放正,带着棱的那面对着自己,才跪下去,不知怎么的用手一扶,膝盖竟将那条棱压断了,褚云飞可怜巴巴地回头望,秋禹宸淡淡道,“碎了就碎着跪,如果还是跪不住,裤子卷起来也行。”
褚云飞听老爸这么说,也只能低着头跪了,唯一能庆幸的就是今天穿了条牛仔裤。
跪好不到一分钟,就听到迟慕禹敲门,秋禹宸叫他进来,果然,带着伤又被折腾得爬了八遍楼梯的迟慕禹早已是冷汗涔涔,看褚云飞居然在墙角罚跪,也是吓了一跳。
秋禹宸先交代了公事,等迟慕禹将目光从褚云飞身上收回来,才又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背着我动心思,无论是为了什么,都要自己承担后果。”

迟慕禹早被折腾到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如今看褚云飞居然被他牵连,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强迫自己不说一句话,“二叔,云飞他——”
秋禹宸没有让他说下去,“和你没关系。”说着就回头看褚云飞,“你喜欢用脑子,是你的事,只是,智谋用的小家子气那叫心机,以后做人大气点。起来吧。”
“哦。谢谢爸。”褚云飞吐了吐舌头。其实,才跪了一两分钟,老爸这次是杀鸡给猴看,到底还是便宜的。
迟慕禹看褚云飞逃脱了刑罚,这也放了心,褚云飞看到迟慕禹一头的冷汗,却更是揪心,“哥,你没事吧?”
又是一声哥,不同于从前会议上的礼节性称呼,这一次,只有自家的三个人,难道,被承认,也包含这一条。
秋禹宸对褚云飞的表现倒是极为满意,这孩子一向是贴心的,也最明白他。迟慕禹挨了家法,哪怕没有改口,也算是真正的秋家人,如今这样一叫,究竟是名正言顺了。因此吩咐道,“今天罚得也够了,你送你哥回去,顺便给他上点药。”
褚云飞还没来得及应,迟慕禹忙道,“不必了。”
秋禹宸也没用冰刀似的眼神扫他,就是重新低下了头,顺手翻了书页,而后才道,“让云飞给你看看吧,自家兄弟,自家家法,没什么可怕的。”
迟慕禹尴尬,可是,二叔真的难得用这么随意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尤其是那种亲近的感觉,竟让他有些拔不出来,于是也只能应了。

兄弟俩回到秋家,迟慕禹就被褚云飞按着脱了裤子,迟慕禹其实自己并不太在意被看,除了本能的对于隐私部位的自我保护之外,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是尴尬些,不过想想大家都一样,他也没必要太拗着。
褚云飞才看他褪下裤子,就吓得话都说不出,大片大片的青紫淤血结着,臀上一檩一檩的肿起来,伸手一碰,就是恐怖的硬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早上被折腾得爬了八次楼梯,每一次又都是跑上来。
迟慕禹本来觉得还不算太痛,可如今臀晾在外边,也有些害羞,忙拉了被子盖上,一动又是疼,腿后的筋都抽在了一块,褚云飞无奈道,“先冷敷一下吧。”
迟慕禹心中还是有些哥哥的权威的,拉上了被子,没有风吹起来的鸡皮疙瘩,倒也不算太拘谨了,只嗯了一声。
褚云飞淘了一个冷帕子,敷在迟慕禹肿的最高的地方,又拿了煮蛋器煮鸡蛋。
迟慕禹道,“干嘛?”
褚云飞答他,“用熟鸡蛋滚一滚,淤血散得快。”
迟慕禹想了想才道,“算了吧,随便涂点药,揉开了就成。”
褚云飞道,“不行吧,伤得这么严重,应该不能现在揉吧,会青。”
迟慕禹惊诧道,“居然没青?”
褚云飞答他,“青了。”
迟慕禹哦了一声,恍惚间又觉得居然和褚云飞这么无聊的讨论自己屁股青没青的问题,实在是有点尴尬,好在褚云飞早都换冰帕子去了。
迟慕禹自己在床上趴着,听着褚云飞为了他出出进进忙忙碌碌,心里就像是有几只彩色的毛毛虫在爬一样,全身上下都是那种欲语还休的痒,过了一会,褚云飞重新出来,将盖在迟慕禹臀上的帕子揭起来,又伸手轻轻按了按他伤得很重的肿块,迟慕禹疼得将脸压在被单里调理表情,褚云飞将卷了冰块的毛巾替他放好,这才道,“哥,这个,是在哪打的?”
迟慕禹微微皱了下眉,低低道,“算是哪里呢?”
褚云飞手指顺着他臀线滑下,“不会是残忍到拉去大街上揍吧。”
迟慕禹答他,“没有,是栋老房子。”
褚云飞手一顿,“XX山XX路?”
迟慕禹有些疑惑他怎么知道,“是啊。”
褚云飞道,“那是秋家旧宅,哥不知道吗?”
“旧宅?”迟慕禹仔细玩味着这几个字。
褚云飞道,“嗯,是几十年前的老宅子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爸带我去拜过祖宗。”
迟慕禹道,“祖宗不是供奉在祠堂的吗?”
褚云飞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听我父亲讲,这栋旧宅很特别,供奉的是一位掌管家法的先人。据说,因为他无意间做了一件错事,所以被逐出了秋家,几十年来,他一直很懊悔,所以,自断双腿在宅子里修行。”
迟慕禹道,“原来是这样。”才出神着,褚云飞又替他换了一块冰凉凉的帕子,冰得他一哆嗦。
褚云飞忙道,“是太凉了吗?”
迟慕禹非常霸气地一挥手,“没事,说你的。”即使趴在床上,哥哥的威势仍在。
过了一会儿,沈默果然敲门进来,迟慕禹挣扎着要下地,才动了几下,就被沈默按住了,“趴着吧,你二叔都准你休息了,我就更不会为难你。”
迟慕禹被褚云飞照顾尚能心安理得,可如今默默爹爹在身旁,断不肯再让褚云飞拿热鸡蛋滚他的熟屁股了,沈默也是挨过打的,倒也不勉强他,只叫他好好休息。褚云飞笑对沈默道,“父亲,爸今天带哥去XX山了。”
沈默听褚云飞对迟慕禹的称呼,又得知这个典故,心里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他知道秋禹宸疼褚云飞,生怕他委屈了两个小帽子,如今,小黄帽能得到这样的承认,褚云飞又贴心,丝毫没有争宠的意思,他心里真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笑着坐在迟慕禹床头,轻轻摸摸他脑袋,“那是秋家旧宅,你二叔会带你去那里行家法,自有他的道理。”
褚云飞心思极快,笑道,“父亲说来听听。”
沈默只是笑。褚云飞道,“爸把哥打成这样,父亲讲两件他的糗事,让我们也乐一回。”
沈默看迟慕禹也难免好奇起来,道,“我若真讲了,你们也一定不觉得乐了。不过,秋既然肯带小黄帽去这里,这件事,讲不讲都一样。”他倒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只是偏过脸去,让褚云飞替迟慕禹喷下白药。
迟慕禹道,“这会呛得厉害,默默爹爹去里间吧。”
沈默等气味散了散,又重新转过头来,他倒不是怕呛,只是怕迟慕禹尴尬,因此道,“秋家家法严厉,不过,一直是熳汐哥管教秋的,你祖父只用家法教训过他一次,就是在那间老宅。”
迟慕禹听了这话,只觉得瞬时间就安心起来,这才明白二叔的用心良苦,褚云飞却是替爸爸觉得难过,做人家儿子,要是连要求管教都奢侈,真的不知道要可怜成什么样子。“
沈默道,“那年,秋的武术教练被砍断了手臂,大概是因为他在巡礼的时候失手摔伤了秋。”他讲到这里,迟慕禹和褚云飞就都知道是骊歌做的了。“这名武术教练和秋家是老交情,从他祖父开始就做秋家的私人教练了。”
“父亲,别说了。”褚云飞听到这里竟不想再听下去,这样的事情,想也知道和爸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若是因为别的,还能说一句爱之深责之切,可这样的理由,当作唯一一次家法教训,真的让人从心里觉得恶心。
秋家家法严,教训一定是不轻的。可是,任凭他们两个怎么想,也不会知道,秋禹宸第一次挨父亲的家法时身上已经带着乔熳汐教训过的伤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秋煋当时的处分,是打断自己儿子的手做交代。秋禹宸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秋煋嫌恶的眼神,和他冷冰冰地要自己把手凌空架在横杆上的声音,“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我今天就废了你,也省得日后杀父弑师玷辱了秋家的名声!”
只是,秋禹宸终究是善良的,特护病房里重新睁开眼睛,年幼的他不带一丝一毫的怨恨,甚至还劝骊歌不要同秋煋开战,“父亲心里还是疼顾禹宸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三十棍还没打断手。”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骊歌流泪,哪怕,仅仅是她堪堪避过时闪烁在柔光灯下的一道晶莹,即使强硬如她,看到儿子这般样子,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哪怕再恨,难道,就不能对自己的骨肉好一点?”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其实,她对秋禹宸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好,就像秋煋对秋禹宸,也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坏。

章 气旋10
“父亲。”迟慕禹看到迟念进来,在床上晃了一下肩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一直是最放肆的儿子,可是,身上带着秋禹宸给的伤,面对迟念,迟慕禹总难以理直气壮,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迟念在他床边站着,看了一会,顺手揭开了他身上的凉毯,迟慕禹本能地缩了下,而后又放松下来,迟念重新将凉毯放下来,而后才道,“伤得不重。”
迟慕禹嗯了一声,“嗯,不过十下藤杖而已。”
迟念道,“这次的事,做得太鲁莽了。”他一向是率性的人,鲁莽这两个字,算是很严重的责难了。
迟慕禹想了想,笑得一脸憨厚,“还好。后来,二叔也帮我替人安排了工作。”
迟念接道,“结局是,以后找你的人只会更多。”
迟慕禹摇头,“不会了。我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安排他们来墓镧打杂吧。”
迟念笑,“只要他们愿意,我不介意。”
迟慕禹不接话茬,怎么可能愿意,工作虽然重要,但也没重要到要随时随地命悬一线去交换的地步。
迟念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迟慕禹突然尴尴尬尬地开口,“谢谢父亲!”说完就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这样郑重的语气,他同迟念,真的是少有的。
迟念也不介意,无所谓道,“还好。父子间,说开了就没什么了。”
“啊?”迟慕禹有些呆。
“父子间,迈开了这一步,就没什么了。”迟念又说了一遍。
“父亲!”迟慕禹的声音有些不满。
迟念道,“叫什么不过是个称呼,我不介意。”
迟慕禹偏过头,像个怄气的孩子,迟念道,“人也真奇怪,得不到总期盼着,可若说真想要,又总不愿意放下那点架子。”
迟慕禹转过头,“不是那点架子,父亲是父亲,爸爸是爸爸,二叔是二叔。”
迟念没再同他争执,他知道,同他多说,是逼迟慕禹往自己心上捅刀子。更何况,对个孩子,他也没必要太强调什么,他不是个善于谋划什么的人,处事的原则不过是让自己舒服,因此,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泰然些,迟慕禹的心境,他懂一点,但是,却没有欲望更多的去了解,凡事,该怎么样的,顺着走,或者,会心痛,但是,也会心安。简简单单,又有什么不好?
迟慕禹看父亲神色,知道他压根懒得和自己计较,说实话,有时候他真的很不喜欢父亲那种一切放任自流却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但是,却又不得不臣服,“爸这次没过来?”
迟念道,“他过来干什么?”
迟慕禹试探着道,“我觉得,父亲做什么,爸都会跟着的。”
迟念略蹙了蹙眉,“跟着褚云飞几天,也学会耍心机了。”
迟慕禹有些尴尬,迟念道,“你虽然叫小言爸,可他在我心里,和你是一样的。墓镧地方小,这些年,又忙,很难带你们四处去看看,心胸就小些,想得多,要得少,难免不太开阔,想事情就容易钻牛角尖,总以为非此即彼,难免就偏激了。”
迟慕禹低声道,“我没有。”
迟念笑,“你现在和我说话,也学会转圈了。”
迟念话虽是笑着说的,迟慕禹却是身子一凛,强撑着下地,跪在他面前,抬头,“慕禹没有!”
迟念也没扶他,“没有就没有,躺着就不能说话了?”

迟慕禹没起来,“慕禹知道自己这两年是想得多了,尤其是二叔的事,父亲是最放达的,是我自己心太窄了。”
迟念淡淡道,“你知道就是了。”
迟慕禹垂下头,“慕禹心里明白,可是,慕禹受父亲十八年养育之恩,慕禹若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又怎么对得起父亲!”
迟念笑了,“养你也就养了,十八年也没什么大不了。墓镧日子无聊,就当解闷了。”
迟慕禹狠咬着嘴唇,“父亲若是这么说,慕禹宁愿自行了断,就看看父亲究竟心不心疼!”
迟念顺势踹了他一脚,“你还上瘾了!觉得好玩是不是!你若要死就尽管去死——”说着就抽出一柄藏刀拍在桌上,“我若是拉你一把,你剁了我的手,若是叫你一声,你割了我的舌头!”
迟慕禹被迟念踹地生疼,听他这么说,突然间就有醍醐灌顶之感,一下子笑出来,迟念知他想明白了,也笑,“滚起来!”
迟慕禹相当听话,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站了起来,顺手夺了桌上的藏刀,“我的了。”
迟念随意一挥手,“床上趴着去吧,再装一会,禹宸就来看你了。”

秋禹宸是个笨蛋。
沈默看他疲惫的眉眼,神色淡淡地,“回来了。”
秋禹宸点头,“今晚吃了什么?本想早点赶回来的,可是太忙了。”
沈默没回他话,“你打慕禹了?”
“啊?”秋禹宸有点震惊。
“云飞告诉我的。”沈默一副证据已在掌中,容不得抵赖的神色。
秋禹宸笑了下,“他倒嘴快。”
“嗯。”
秋禹宸看不出情人是什么意思,只能说句怎么说都不算错的话,“慕禹已经十八岁了。”
沈默神色郑重,“秋,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的,不是吗?”
秋禹宸知道他要说什么,打岔道,“天晚了,叫小刺猬过来一起睡吧。”
沈默皱眉,“你这样对慕禹是不公平的,该给他的,我们一定要给他。”
秋禹宸回身,“我知道什么是对他好的,他有他的想法和选择。”
沈默明显不屑,“你随便。”
秋禹宸本想强硬的,可究竟对着沈默,总像是少些底气,只得放缓声音道,“有时候,不说是不说的好,慕禹大了,懂事了。”
沈默语声淡淡,“我只知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和你在一起了,那时候,你是我的教练。你告诉我,责任和伤痛呈正比。秋,但是你也一定要明白,当你要求别人承担责任的时候,你有没有给他同样的消费责任的权力。”
秋禹宸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有自己的道理,甚至对着一生挚爱,也很难解释得清清楚楚。
沈默抬头,“慕禹今天诚惶诚恐甚至感激涕零地受你教训,那是因为他明事理懂恩情,可是你自己想想清楚,一句承认都没有,你凭什么对他动手?”

“哥,你还没睡啊?“褚云飞将厚重地窗帘掖地更紧些,问趴在床上依然看文件的迟慕禹。
“我想看完这些再睡。”迟慕禹的声音是那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感觉,带着些莫名的成熟。
褚云飞在他床边坐下,“有伤就早点睡吧,不必那么拼的。”
迟慕禹笑,“还好。”
褚云飞伸了个懒腰,“我就不像你这样,喜欢的事,做做也好,没必要每天逼自己这么紧。”
迟慕禹道,“我和你不一样。”
褚云飞也不接话,迟慕禹合上手中的文件,“其实,你们都觉得,二叔对我苛责了,可是,我知道,那是我的命。我爷爷是很疼我了吧,可是恒河的事,一样是不能商量的。默默爹爹和你都替我觉得委屈,因为你们觉得,二叔从来没对我承诺过什么,可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明白。云飞,恒河是我的责任,你虽然是二叔的儿子,可是一切选择,接不接受,承担与否,都由你自己决定。但是我不能。我才两岁的时候就被选中要做这些事了。”
褚云飞点头,“我知道。”
迟慕禹道,“我父亲的性子也是一样的。其实,当年,奶奶和爷爷的条件就是,慕宸算是过继给乔家的,我是交给父亲抚育,我们,在二叔这里,是不一样的。”
褚云飞还是那句话,“我知道。”
迟慕禹低下头,“其实,你们都冤枉二叔了。他并不是不认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其实有时候,你,甚至默默爹爹自己都会觉得因为二叔太在乎默默爹爹了才会委屈我,但是,二叔不肯,其实,是因为我,也因为父亲。二叔也知道,我和慕宸一定会为难,所以,他宁愿被别人指责,也不说。哪怕,是他最亲的人。”
褚云飞终于道,“哥,你骨子里和爸一样,都很善良。”
迟慕禹只是笑,“没那么多说法。但是,我觉得,二叔他明白我是怎么想的,而且,他也在努力对我好。只是,太多人惯着我,他若再不严厉些,怕我没出息。”
褚云飞点头,“我当然知道。”后一句话他没有说,每次,看着爸对你那么凶,我总觉得是自己抢了本应该最得宠的你的父亲,鹊巢鸠占的滋味,我心里又怎会好过。
迟慕禹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有些话,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褚云飞看他疼得好了些,也不再多说,“嗯,爸好像要过来看你了,你看吧。”
迟慕禹抬起头,“你也早点睡。天天迟到像什么样子。”
褚云飞一愣,看迟慕禹表情自然,完全一副长兄如父的口气,知道他大概对自己早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可不知怎么的,居然,真的有点怕他,只能强笑下,“知道了,哥。”
迟慕禹重新低下头看文件,也没多看他,“嗯,回去吧。”
褚云飞走出门,突然间有一种感觉,自己若是从小就长在秋家,摊上这么一个哥哥,估计也轻松不到哪去。

秋禹宸踱到门口,推门进去,看褚云飞居然在门边倒立,一脸惊异,“怎么了?”
褚云飞抬起头,汗津津的头发湿漉漉地趴在头上,轻轻嘟着嘴,“弄反了两个数据,哥要我倒过来想想清楚。”
秋禹宸瞪他一眼,褚云飞双臂颤抖着,其实他也并没有撑多长时间,本来都打算回去睡了,没想到迟慕禹太敬业,把他交上来的数据稿仔细核对一遍,这下可好,捅这么一个大篓子,也睡不成了,秋禹宸安抚了情人过来看迟慕禹,最多不过二十多分钟,可褚云飞究竟不是迟慕禹乔慕宸这种常被各式体罚锻造出的铜皮铁骨,倒立这些时间,也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秋禹宸又何尝不心疼,他知道,倒立这种事,儿子一向是不成,当年在小非病床前折腾,他就撑不住,如今更带着些撒娇的成分。可无论什么时候,哥哥教训弟弟都是天经地义的,秋禹宸这次也不惯着他,威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就该好好教训,我看是罚得轻了。”
迟慕禹在床上趴着,听秋禹宸这么说褚云飞,不禁笑了下,带着些宠溺的责备的味道。
秋禹宸走进来坐在他床边,“疼得好些了?”
迟慕禹点头,“好多了。”
秋禹宸从他手底下抽出来文件夹,又翻了翻,看到被褚云飞搞反的那两个数据,明显的不悦,“这次的项目,很重要。”
迟慕禹连忙撑起来,“是。”
秋禹宸看他已经看了一多半,知他身上带着伤,究竟是不方便的,因此态度也格外宽和些,“给你一天时间,再好好斟酌一下,后天早晨,安排开个会。”
迟慕禹忙应道,“是。”
秋禹宸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片来,“上面这些人,都给我请到。”
迟慕禹展开看了看,都是恒河的董事级人物,疑惑道,“他们——”
秋禹宸没让他说下去,“我打算派人亲自去处理这次休斯顿的事。”
迟慕禹心中咯噔一下,却连忙低头道,“慕禹明白了。”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秋禹宸煞有介事地抬腕看了下表,“不早了,身上有伤就别折腾了。”
迟慕禹抿了下唇,“还撑得住。”
秋禹宸语声有些焦躁,“别说撑得住,人的精力都是定量的,少年时候透支太多,未必是福。”
迟慕禹听二叔这样说,再看他神色,突然间有种很奇特的感觉,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依然是独属于如斯地位的无所不能,可终究,他能感觉到一种逐渐蔓延开的人在高处的凄凉和透彻,这个人,毕竟是他的父亲。任何人,站在顶点,也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要重新在另一条轨道上走下去。迟慕禹突然之间那么心疼他的二叔,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能感觉到,二叔和他三四岁时完全不一样了,他曾经以为,他永远是那样的男人,坚韧,深情,永不老去。
秋禹宸仿佛也看出些什么,一种独属于父子二人的灵犀在彼此眼中交汇,可他终究只是吩咐一声,“安心做事就好。”
迟慕禹突然抬起头,笑容明媚,“谢谢二叔。”
秋禹宸点了下头,“小刺猬给你上药了吧。”
迟慕禹嗯了一声。
秋禹宸起身,顺手揭开他臀上的凉毯,他知道自己下手的力度并不是迟念口中所谓的伤得不重,那些高高肿起的檩子和淤青,任何人都看得出,并不好捱,可秋禹宸终究难以说出什么太过于关切的话,只道“小刺猬性子太浮躁了,今晚要他在这服侍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吩咐他,没事的时候,就要他在旁边倒着,惯得他!”
迟慕禹知道这样的失误,二叔终究是难以原谅的,哪怕是一贯得宠的小刺猬,也少不得要被体罚了,不过还好,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暂时没有被连坐,也只能低头应了,“是,慕禹记住了。”

迟慕禹的状态还不错。尽管臀上的伤迫得他在正襟危坐时有些必然的痛苦,可终究能够以一个还算良好的心态来面对。秋禹宸吩咐请的董事们都已经到了,他的座位也被破天荒地安排在了秋禹宸手边,一时间竟有些难以适应。
褚云飞倒还算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像个小翻译似的在秋禹宸身后摆了个凳子坐,秋禹宸将双手撑成标志着权威的倒金字塔式,无名指已几不能查的频率轻轻扣着桌面,“这是卢秘书发回来的文件,这个时候,我想,我们应该有必要做些什么来让休斯顿那边更加稳定。”
其中一个董事在柔软地真皮椅上挪了下屁股,“这个计划,本来就太冒险了,如今走到这一步——”
秋禹宸并没有任何制止他说下去的动作,可单是森冷的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改口,“走到这一步,恐怕,就需要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
秋禹宸根本没有再等待任何人的意见,立刻拍板,“这也是我的意思。”他几乎很少这么专断,与会的也明白这次的分量,附和的自然不少,有些不愿意示弱的,也只是沉默。
秋禹宸转头望了眼褚云飞,“云飞,替我记一下有没有人反对。”
话说到这个份上,反对也太不识相了,褚云飞抱着本子扫了一圈,又重新将大大的记录本贴在胸口,悠悠闲闲地道,“各位叔叔伯伯有没有异议?”
大家面面相觑,只是一片椅子响动声,褚云飞又扫视一周,又靠着秋禹宸更紧些,“这个计划,大家都没有异议。”
秋禹宸点头,“既然如此,卢秘书那边独立难支,我有一个人选,说出来一起考量一下。”
立刻有懂得见风使舵地开口,“这项计划一向是迟少爷负责的,休斯顿那边既然有情况,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迟少爷辛苦一趟。”
秋禹宸略略扬起手来,“不忙。这次的计划很重要,如果能够促成美国分公司的发展,对于整个恒河而言,举足轻重。”他话虽是这么说,却立刻转头望着迟慕禹,“慕禹,有问题吗?”
迟慕禹起身直立,脊柱挺拔,“责无旁贷。”
秋禹宸听他如此干净利落地回应,立刻点头道,“好!记住,如果项目失败的话,你是完全责任人。”
迟慕禹语声异常坚定,“是。”
褚云飞本以为爸爸还要推辞一阵,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果断地定了慕禹,看来,爸怎么走这步棋,他真的是没办法预料的。最重要的事情决定下来,剩下的细节也没有太多可供讨论的了,很快就散会。
秋禹宸刻意叫迟慕禹等一等,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迟慕禹回办公室的一路上,问候招呼的人显然又踊跃起来,迟慕禹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回到自己办公室,连忙着手准备赶明早的飞机。
褚云飞在墙后端着咖啡杯晃着脚,听着那些有意思的碎语闲言。
“居然是迟少爷,我还以为这次肯定是小少爷去美国呢。”
“怎么可能?这个项目一直是迟少爷负责的。”
“而且,迟少爷比小少爷稳重,这么重的担子,当然要交给迟少爷了。”
“听说老板发话了,这件事办好了,就把恒河交给迟少爷。”
“谁说的?”
“还用谁说?这次请了那么多董事开会,连个屁都没让他们放一个,不就是为了替迟少爷铺路嘛。”
“毕竟是从三岁就确立下来的继承人,哪那么简单。”
“也是,要说,还是迟少爷有事业心,小少爷每天不是替打字员送咖啡就是帮清洁工倒垃圾,哪像迟少爷,负责的都是大项目。”
……

褚云飞听着他们编排,自己一个人偷笑,突然间耳朵一凉,褚云飞本能地回过头,就看到秋禹宸,“爸,别拽了,疼。”
秋禹宸轻声笑话他,“不去工作,在这听墙根。”
褚云飞笑,“我游手好闲没有事业心,难道听听墙根都不行。”
秋禹宸顺势给了他屁股一脚,“还不过去帮你哥收拾东西,少带一样,唯你是问!”
褚云飞吐了吐舌头,“爸太偏心了”,不待秋禹宸再踹他,飞一般的跑了。

机场。
乔慕宸和褚云飞一起去送机,两个人一块叫哥哥的感觉真好。
等飞机消失在视线未能及的地方,乔慕宸回头望着褚云飞,一如既往地呆,“那个,我和哥是双胞胎。”
褚云飞装傻充愣,“什么?”
乔慕宸犹豫着,默默去停车场,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也比你大。”
褚云飞啊了一声,“这么说,你也想让我叫你哥哥?”
乔慕宸一愣,重新在车后面绕过来,替褚云飞开了车门,并且伸手扶着车顶,保护褚云飞娇贵的脑袋别撞在车框上,“那,还是算了吧。”
褚云飞低下头钻进车里,一脸胜利者的微笑,“还不开车?”
“哦。”
于是,希望在望。
吃亏就是占便宜,幸福,总在前方。

——番外气旋完——

天际(上)
“今天的训练暂时就到这里,非景煜,你留一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成为何胥每天训练结束时的必备语。没有任何回应,非景煜在掌中转着篮球,等大家都出去,才抬眼看师兄,“又因为什么事?”
“你本月的旷课记录已经达到四十二节,再这样下去,我不保证你可以参加联赛。”不愧是以冷静与理智著称的队长,即使谈及这么无奈的问题,也依然保持着还算平稳的语调。
“碰!”的一声,非景煜狠狠考验了下Z中球馆新换篮板的硬度,然后才道,“旷课?”旷课又算什么错处了,他非大少爷哪怕一节课都不来,联赛一样要首发。
何胥知道这个师弟是被宠坏了,加之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只能暂且抱歉道,“我先接个电话。”
“朱老师,您好。”
“是的,我是何胥。请问有什么事吗?”
“非景煜?是,他在这里。训练?没有,他这个月都没有旷训。”
“打架?是,麻烦老师了,我会处理的。”
“是。”
“教练明天就会回来了。”
“什么?这个,老师,恐怕有些误会吧,是。”
“如果是这样,只能等教练回来亲自处理。”
“是,那谢谢老师。”
非景煜看着何胥紧紧蹙起的眉头,哥明天就要回来了,自己终于犯了一个除旷课和打架之外的有创意的错了。于是,他望着何胥,“师兄,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何胥脸色铁青,“小非,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向教练解释!”
非景煜顺手抓了下头发,“一份《检查》,八千字就好,我下午过来取,谢谢师兄了。”

在训练营被折磨了整整两个星期的秋禹宸终于回到了Z中,作为高中篮球试训生第一人,他实在是感觉不到半点荣耀的。那样的环境,谁都没有闲暇去得意什么。
“哥——”没心没肺的非景煜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在教练休息室的大床上迷蒙着眼听何胥替秋禹宸放箱子。因为懒惰没有去接站的孩子伸了个懒腰,秋禹宸才洗了手就立刻过来看小家伙,还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非景煜打了个呵欠,把被子又向上拉了拉,眼睛亮亮的,像只小猫,“困。”
秋禹宸替他掖了下被子,顺口问他,“被子没晒?”
非景煜揉了下眼睛,“没。”
秋禹宸只能在心里摇头,这个弟弟,明明最怕冷的,怎么这么懒呢。不过他只是将窗帘拉得更紧一点,非景煜怕黑,但是,太刺目的阳光,他也不喜欢。尤其是太阳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像是窗户裂了一道疤。
何胥将一切都整理好,才试探着问秋禹宸,“教练是在食堂吃饭吗?”
秋禹宸看了下表,“叫外卖过来吧。”
非景煜在枕头上蹭着毛绒绒的脑袋,“我不想吃饭。”
秋禹宸没理他,只是吩咐何胥点菜。非景煜知道其实自己说什么也没用,索性也不说,紧了紧被子继续睡觉。
秋禹宸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床边,看何胥把整理好的关于球队的训练计划和进程之类的文件交给他。
非景煜自己憋闷了一会,看哥哥和师兄都各司其职,也觉得没意思起来,重新探出头,从被子侧边伸出手来轻轻拽秋禹宸衣袖,低眉顺眼地等着他搭理自己,秋禹宸本在和何胥谈事,又交代了一句才转过头看他,眼神带着些无奈的纵容味道,“怎么了?”
非景煜舔了舔嘴唇,“哥坐了一早上的车,要不要睡一会?”
秋禹宸道,“不用。待会吃过午饭,你和何胥去上课,我自己会休息。”
非景煜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Z中下午是没有什么重要的课的,秋禹宸也很少要他去上。可是,如今哥哥还没开口,他也不好自己先说话,只能假作聪明的哦一声。秋禹宸看来没有现在清算的意思,继续同何胥讨论问题。非景煜趴在床上,却是颠过来倒过去的忐忑,明明哥哥就什么也没有说的,可他偏偏又忍不住没出息,撑着脑袋在床上趴了一会,竟意外的觉得屁股麻酥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征兆。
“可以。”
“照你的意见。”
“好。”
“嗯。”
秋禹宸对何胥的回应基本上都是这几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胥太让人省心了,一直到点的三份盖饭送上来,非景煜都没什么机会插嘴。午饭送过来,他更是没什么机会说话。
何胥对于饭的要求并不高,以吃饱为主,点的是最普通的宫保鸡丁盖饭,一式三份,没什么花样。非景煜接了餐盒过来,知道抗议不得,可面对着一大盘的黄瓜胡萝卜,他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因为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宫保鸡丁作为盖浇的时候一定要放黄瓜块。
秋禹宸饮食并不是太挑剔,才接了饭过来先放在一边,等何胥把自己那份吃了一小半的时候再分些米饭花生米之类的给他。非景煜非常想不明白这种推食食之的方式,师兄要是吃不饱再要一份不就行了,教练还没穷到这种程度吧。不过他相信,这里边大概也有关于师兄的惨痛典故什么的,只不过哥从来不解释,最多只是在他打算扔掉自己的盒饭时瞪一眼说一句不许浪费。
训练两周归来,说实话,这一顿接风宴吃得真是太寒酸了,不过非景煜身上债务累累,也没有太多钟鸣鼎食的心情。哥先让自己填饱肚子,无非就是为了待会揍人的时候没那么强的犯罪感吧,其他的,他可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何胥等到非景煜最后一个吃完,起身收拾餐盒,非景煜原本屁股像是钉了钉子似的在床上赖着,可看哥哥一点也没有叫他帮忙的意思,自己却蓦地心跳加快,也连忙站起来帮何胥收拾,尽管什么忙都没帮上。最后何胥擦完桌子淘抹布的时候,秋禹宸终于叫住他了,“小非——”
非景煜只觉得手指上的经络瞬间绷成了一线,该来的终究是来了,秋禹宸却连语气都是淡淡的,“别跟着乱转,去洗个手把被子叠了。”

“哥。”非景煜收拾一切停当,眼神都是那种小鹿似的,一副不小心就会被欺负了的样子。离上次被狠狠教训才两个星期,屁股上的伤都没好利索,没办法,谁让自己不长眼色,在秋禹宸走的头一天闯祸,没人疼没人顾的。不过,这次哥哥回来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像是完全忘了。
“怎么了?”秋禹宸口气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些微笑。非景煜在心里不得不排揎,有点像乔熳汐呢。
“教练,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何胥一向是极有眼色的。
秋禹宸随意点头,“嗯。晚训的时候体能测验,你准备一下。”
何胥心蓦地就是一抽,却连忙立直了身子,“是。”
非景煜等何胥走了才又挪了挪,秋禹宸将手边的纸页收了收,没抬眼,“说吧。”
非景煜先是咬了下唇,又替秋禹宸拉开了抽屉,才道,“这个月,旷了几节课。”
秋禹宸就是哦了一下。
非景煜继续交代,“打了两场架。”
秋禹宸只道,“不多。”
非景煜继续交代,“去了四五次夜店,不过都没有过夜。”
秋禹宸道,“不错。”
非景煜不再说话了,就垂着头站着,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
秋禹宸顺手拿起抽屉最顶层的一摞横条纸,随便翻了翻,有十几页的样子,“原稿呢?”
非景煜本也没打算瞒着他,答道,“师兄拿回去了。”
秋禹宸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就这些事吗?”
非景煜横了横心,“大事——就这些了。”
秋禹宸将手中的《检查》重新放回去,合上抽屉,“你确定就这些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非景煜一沉,差点连站都站不稳,将头埋得更低了,不说话。
秋禹宸也没有计较的意思,抬腕看了下表,“没事了,去上课吧。”
非景煜一瞬间的恐慌,只是站着。
秋禹宸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比对着何胥交上来的训练计划记着什么,偶尔翻翻从前的战术图,作个标记。看非景煜半天还不动,也皱了下眉,“不想去上课?”
非景煜不能不回话,只道,“今天下午没什么重要的课。”
秋禹宸点了下头,“既然这样——去,那边墙角站着,等到了两点半我和你一起去谭老师那,解释一下星期五晚上是怎么回事。”
非景煜就知道瞒不住,一时也别扭道,“哥——”
秋禹宸回身望他一眼,眸子中不带半分波澜,非景煜不敢再犟,一步一挨地挪到了墙角。回头看秋禹宸,哥哥还是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的样子,他不敢求,只能拔直了脊背,鼻尖贴着墙,像只红通通的兔子。
大概是两周没被罚站,非景煜才站了十五分钟就觉得脸上痒起来,强忍着不动吧,却连腰上也像有只小虫子爬似的,再忍忍,中指指节稍向下的地方也痒,慢慢的,痒又转移到了耳朵根,正心神不宁,却听到秋禹宸声音,“你是觉得站着太舒服了?”
非景煜连忙将自己本就挺拔的脊背拔得更有强直的味道,秋禹宸说过他一句,也不再看他,重新做自己的事,非景煜知道哥哥神通广大,也不敢再走神,不过是闭着眼睛保持着惯性的站姿自己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一百只绵羊两百只小蜜蜂四百只青蛙扑通一声跳下水,扑通扑通两条腿,哦,不对,两张嘴,四条腿。”
当他如梦般惊醒的时候突然间眼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阴影,半声压在喉咙里的惊异和一声哥,将外强中干的小破孩彻底打回原形,秋禹宸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而后才道,“你是在走神还是做梦?”
非景煜试图动一下,可是他的脑袋就像是锈了的百合页一样,从肩颈以下已经直成了一条线,压根动弹不得,小腿更是抽得连筋都像是绞在了一起。其实,单看他被汗水紧贴在后背的衣服,秋禹宸是心疼地不得了的,可没成想转过来竟看他闭着眼睛和周公都磋商了无数回了,这才觉出人的潜力无限来。
非景煜站久了觉得两片唇都像是粘合在了一起,好半天才张开嘴来,“我错了。”
“嗯。”秋禹宸也没有太多要计较的意思,“自己活动一下,跟我来吧。”
“是。”
非景煜终于可以给自己僵硬的骨骼上点润滑油了,弯腰伸腿的活动一阵,秋禹宸也没像平时一样哄他,跟着哥哥出了门,才意识到关于何去何从的问题,可是,他是真的没勇气问了。
眼看着秋禹宸穿过操场来到行政楼,非景煜突然就停下了脚步。那个白痴老师的办公室,他才不要去。
秋禹宸也不叫他,自己径直往前走,就把非景煜甩在了台阶下几步的位置,非景煜走又不敢走,可真要向前又抗不过自己去,一百九十一厘米的身高突兀在行政楼门前,自己都觉得蠢得像旗杆似的。

“朱老师。”
“秋教练,你可算回来了。”
“谭老师不在吗?”
“在,我们待会一块过去吧。非景煜这位同学,一向聪明,与众不同,可这件事,也做得有些过分了。”
秋禹宸随便应一下,让他继续说。
“这个问题,其实,还是很严重的。谭老师的意思,一定要给处分。”
“嗯。”秋禹宸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可是,学校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学生流连夜店,夜宿娱乐场所,究竟是说不过去的。就算他家里的情况,这个——他也毕竟是Z中的学生。秋教练,你说呢?”
“嗯。”秋禹宸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非景煜这位同学,说实话,我们对他,态度还是相当宽容的。要不是有人说他带着学校的女生去一些——一些这些——这些场所,谭老师也是不会太多事的。”
“小非不会带学校的任何人去娱乐场所。”秋禹宸的态度相当明确。
“这个——这个事实上,根据这个情况来看,确实也是。”
秋禹宸没有说话。
“但是,这个,他的这个行为,对谭老师本人的声誉和家庭,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秋教练,这个,坦白说,影响,非常恶劣。”
秋禹宸只是点了下头,不代表赞同,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知道了。
非景煜也是胡闹的厉害,学校里传言他带女生去□场所玩,绘声绘色的,教导处一位姓谭的老师就去打埋伏,想确认是不是真的。谁承想非景煜早都已经知道了,那天特意去了风坛旗下一间著名的声色Pub,还特地叫人拉谭老师进去玩,又故意替他点了三个小姐的钟。非景煜故意整他,怎么能让他轻易脱身,也是食色性也,谭老师在几个小姐的恭维下没抵挡的住诱惑,多买了几瓶酒,冷饮零食也是一大堆。非景煜本来只是打算给他个小教训,看那老师平时道貌岸然的,学校里有人谈个恋爱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所以第二天,把账单特地送到了他办公室,无非就是开个小玩笑。可不知怎么的,账单就被谭老师压在教案里带回家了,这下可好,谭老师的妻子抓到了证据和他一通大闹,抓得谭老师脸上都是指甲印子。说起来也实在是又滑稽又可怜。
何胥知道瞒不住,自己先以最客观的角度和秋禹宸说了,秋禹宸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也办得太不地道了,说得难听点,非景煜给人下这种套也有些缺德了,哪怕就是和老师干一架呢,如今,谭老师心下不满,闹得一定要给非景煜处分,秋禹宸虽也觉得非景煜玩过了,可若说是要处分,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最多,也是叫非景煜向那老师公开道歉得了。

章 天际(中)
一整个下午,非景煜都很忐忑,因为,秋禹宸根本没有对他说任何话,也不知道哥哥是真累了还是装累了,只是一个人躺在教练休息室的床上睡觉,说实话,睡相还是挺好看的。
非景煜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默默背诵何胥替他代笔的《检查》,秋禹宸的规矩很简单,“我不勉强你,这份《检查》,把你真心的挑出来,等我起来背会了。”
非景煜没得选,而且,这还算是差不多的惩戒吧。只是,心下惴惴,又如何能够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背东西呢。
秋禹宸睡觉极为警醒,而且是精力充沛的典型,非景煜心下盘算着老师都告了些什么状,可看哥哥那副样子,实在捉摸不透他心思。大概才一个多小时,秋禹宸就已经醒了。非景煜不是没眼色,可是,要让他去倒洗脸水什么的,自己又觉得傻乎乎的,还不如不动。
秋禹宸起来了也没看他,自顾自洗了脸,一切收拾停当,才抽出被非景煜按在胳膊底下蹭得皱皱巴巴的信纸,“背吧。”
非景煜非常自觉地把位子让出来,背转身站在秋禹宸面前,可怜巴巴地回了头,知道没得商量,这才折过去衣柜里,从最里面的缝隙里拎出一根圆滚滚的棒子,放在秋禹宸手里。
秋禹宸顺手把棒子靠在桌边,示意他背。非景煜咬着下唇,“检查。尊敬的教练,斜杠,哥哥”
秋禹宸皱了下眉,却没发作。非景煜知道现在不是耍贫嘴的时候,连忙正经起来,“很抱歉,又一次写《检查》给您。”
秋禹宸嗯了一声,算是对他暂时表现的认同。
“在您离队训练的这些天里,我的表现,非常不如人意。”非景煜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努力了。”
秋禹宸对非景煜的自白倒是极为宽容,点了下头,非景煜继续道,“我知道,您在训练营的生活非常辛苦,训练也很严苛,也知道,您肯定在百忙之中还担心着我,我心里觉得很惭愧。”非景煜继续补充,“还是,怕更多一点,再有就是,虽然怕,但是很想哥回来。”
秋禹宸要他继续说,“这些天,我做了一些不太合乎《中学生行为规范》的事。”非景煜回忆着,“这个行为规范我不太清楚内容,不过,社规有一些违反了。”于是他继续背,“也违反了社规。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也很希望,能够有一个改正的机会,让我这样的行为不至于令自己太过惭愧,我想,这是教练对我的宽容的表现,也是我写这份《检讨书》的目的,但是,这对于我而言,终究是很难逃脱的责任,所以我认为,这是不成熟不理智的表现,也辜负了教练对我的期望和我自己曾经的保证,这对于我来说,是非常内疚和自责的。但是请相信我写这份《检讨书》的决心,我也认为——”非景煜背到这里就不再背下去,“这些,虽然也算,可我觉得,是为了凑字数。”
秋禹宸就三个字,“说重点。”
非景煜反应很快,“我认为,这段时间里,错误主要有以下几条。一、不应该无故旷课。”非景煜偷眼打量了下秋禹宸,小心翼翼地道,“但是哥也没有很要求我一定要去上。”
秋禹宸没回应。
“第二,不应该打架。”非景煜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服,“但是有些架是非打不可的。”
秋禹宸只是仿佛不经意地轻轻碰了碰脚边二指粗的棒子,非景煜一下子就老实了,“第三,不应该去夜店。”说到这条,仿佛还有点委屈似的,“就这些了。”
秋禹宸拿起桌上厚厚的《检查》看了看,“也就是说,你认为,八千字其实只有这些是你的真心话。”
非景煜想了想,“也不是。其实,也有很多。只是,翻来覆去的一直说,而且,我觉得,也没有那么严重。”
秋禹宸点了下头,“既然这样,完整的口述一份《检查》给我,不要你的内心独白,就是你的态度。”
非景煜顿了顿,想了好久,却没有说话。秋禹宸大概也没有一直等的意思,非常不客气地用棒子轻轻敲了下地板,非景煜再一次垂下头,“这个,还是算了吧。”

秋禹宸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非景煜耳边明明晰晰是自己的心跳声,对这个哥哥,他是真的怕。
于是,小家伙怯怯地眨巴着密密的睫毛,“检查。非景煜。”
“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此致,敬礼,小非。”
秋禹宸长长叹了一口气,望了非景煜一眼。
非景煜认命地背转过身,两只脚团着,一蹭一蹭的,终于还是站定了身子,微微躬下了腰,秋禹宸拎起手边的棒子就是狠狠一下,非景煜将迸裂出来的钝痛强压在喉内,大声报数,“一!”
秋禹宸用棍子的圆头按了按他,非景煜认命地重新开始,“检查。”
两下重击。
“非景煜。”
这一次是三下。
“哥,对不起——”秋禹宸落手并不轻,这几下下去,非景煜声音已经撕裂了,可秋禹宸没有任何的心疼,同样狠的四记棍子敲下去,非景煜紧紧握着拳,“一、呃——三、四。”
只听得硬硬的一声,几乎是撞上去,秋禹宸冷声呵斥,“大声点!”
随着秋禹宸呵斥,一下棍子呼噜一下就落下去,非景煜要强压着呻吟,可若是这样,又怎么能大声报数,因此在棍子击落的时候,他只是狠狠地咬住牙,等回味过痛来,才重新数,“一。”
秋禹宸重新打了他另外三下,非景煜痛得已经站不稳了。报完四的时候,额上的汗已经砸在了地板上,非景煜试图平稳呼吸,尽管撑不住了,却还是认命地继续背检查,“我以后——”他本该是一次背完的,可秋禹宸打得这么狠,他真怕连着十一下挨不起。
秋禹宸拎着棍子极重地抽了他三下,每一下都打得非景煜向前倒过去,虽然是打在臀上又隔着裤子,可非景煜两条腿都已经被打地直不起来了,秋禹宸伸手将他重新扳回标准姿势,非景煜知道,哥哥是不喜欢他受罚的时候动这些小心思,他大大地喘了口气,才重新开口道,“我以后不会再惹哥生气了。”大概实在是挨重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发出声来。
秋禹宸看他这样也有些心疼,语声却依旧严厉,“数清楚了。”
“一!二!三噢四——五、六七八、呃,和——和——九、九、十,十一”
连着十一下打完,非景煜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可是趴在地上还不敢多歇上两秒,又用双肘撑着地面,站不起来就跪趴着,将臀抬高到秋禹宸挥棒顺手的地方。
秋禹宸看非景煜低着头趴在地上,心里酸酸的,这个弟弟跟着自己以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别说是要他这么跪撅着,就是罚站都受不了的。只是,他依旧克制着自己语声,“站起来。”声音淡淡的,根本听不出喜怒。
非景煜以为哥哥不许趴着,用两只手掌撑起身子,可才一动,整个臀腿就疼得像是拉成了一张皮,两条腿拼命用力,冷汗顺着脖颈一直流下去,可就是站不起来,秋禹宸也不扶他,自己站在旁边,非景煜狠狠咬着唇,用双手先把自己撑成平板式的样子,可因为腿上根本用不到力,又重新跌了下去。
非景煜恨自己经不起打的双腿,等第四次跌倒的时候,狠狠伸手掐了一把,不知怎么的,居然跌跌撞撞地起来了。
非景煜没敢看秋禹宸,委委屈屈地重新沉下腰,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声音也可怜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此致——”
“碰碰!”又是两记责打。
“敬礼。”非景煜都快难过死了。可最后说到小非两个字,还是声音又大了些,他真怕这最后的两下,自己再也撑不住就倒下去。
可没想到一说完,臀上居然挨得是一记巴掌,还没反应过来,另一记巴掌又落下来,非景煜还来不及去体味其中的不一样的韵致,就听到哥哥喝问,“长记性了?”

非景煜雾着眼睛转过身,轻轻点头,“嗯。”
秋禹宸满是一副被弄得没脾气的样子,口中叹息,却是伸手将他揽过来,“疼得厉害吗?”
非景煜找到了哥哥温暖的怀抱,就像个被人贩子拐走又见到亲人的孩子一样扎进去,死死抱住秋禹宸脖子,声音都是软绵绵的,“疼——”
秋禹宸笑了下,将小家伙打横抱起来搁在床上,替他褪去裤子,果然,臀上腿上早已经肿的不成样子,看一眼都觉得心疼,非景煜支着脑袋趴在床上,不说话。
秋禹宸替他喷了白药,把小家伙□的臀晾在空气里,看了看表道,“四点二十,先眯一会,六点起来训练。”
非景煜很是不甘,但也知道这顿打不过是餐前甜点,秋禹宸将凳子拉得离他更近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然后顺手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检查》
非景煜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秋禹宸问他,“何胥写得怎么样?”
非景煜不敢多嘴,只能问一句答一句,“好。”
“多好?”
“比我写得好。”
“我看不好!”
“哦。”非景煜语声还是怯怯地,没什么底气。
“怎么办?”秋禹宸提高的音量。
非景煜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一咬唇,“我已经挨过打了。”
“哦?”秋禹宸一挑眉。
非景煜连忙道,“哥看着处置吧。”
秋禹宸问他,“认打还是认罚?”
非景煜暗暗盘算,就自己犯得这些错,回去之后藤条是少不了的,若是再打,虽然哥哥刚才的棒子有分寸,可也是受不住的,可若是罚,哥哥一向有创意,天知道要罚什么。可终于,屁股上的疼痛还是让他觉悟了些,声音绵绵的,“认罚。”
秋禹宸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算你聪明。”
非景煜低低道,“我哪敢确定你心不心疼。”
秋禹宸笑了,“不和我动心思是对的,不听话,小心这里。”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巴掌,非景煜却痛得一声惊呼,秋禹宸轻轻替他拉上被子,“趴一会吧,晚上体能测验。”
非景煜有些委屈,队里测体能的时候,自己哪怕回回第一,达不到哥哥的标准还是要受罚,而且惩罚是其他队员的两倍。今天打成这样还是要测,既然要测试,免不得又要罚,这也就罢了,在全队面前丢了脸,以后可怎么做人。
秋禹宸大概也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狠狠拍了他后背一巴掌,“我下得手我有分寸。现在就没那么疼了吧,等到训练的时候,稍稍忍着些,也就过了。”
非景煜知道和哥哥是讲不通道理的,只是趴下来装睡,秋禹宸笑着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镂空的香料盒子,放在非景煜枕边,是他特地请文禹落替非景煜调的,好帮他安神。
非景煜闻到熟悉的味道,在枕头上蹭了蹭头,睡了。

下午的体能测验并不难捱,大概是因为何胥敦促有功,每个人的成绩都还保持着稳步上升的事态,非景煜做完十七米加速跑的时候两条腿都断了,再换到跳台阶已经把自己大腿两侧掐破了,秋禹宸看他脸色越发地白,球衣早都汗湿在背上,知他实在撑不住了,不过是惯例性的惩罚。
只是其他的球员看非景煜被练成这样,自是拼了命地往前赶,通常训练成绩稳居前列的非景煜这一次被甩到了第四,非景煜自知活罪难逃,秋禹宸训话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旁边做惩罚性训练,正好有老师来找秋禹宸,看非景煜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还没说事已经开口道,“小秋,非景煜平时就是皮一点,练练就行了,这次的事,也不能全怨他。”
秋禹宸远远地望了非景煜一眼,看他依然乖乖吊在篮架上,也没多说话,“季老师有什么事吗?”
那老师递过来几张表,“学校的测评表,就整这些事,你有空就填没空交给何胥也行。”
秋禹宸点头,“嗯。”
季老师倒是蛮喜欢非景煜的,临走又求情道,“快让他下来吧,罚坏了怎么办。”
秋禹宸倒也不是不给其他老师面子,只不过他一向是听不进这些的,不过随便应了一声,季老师知道非景煜没救了,再次从他身边经过,看他吊着的地方地板上已是积了一滩水,不觉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秋禹宸看非景煜这样子也实在不行了,因此用眼神吩咐何胥叫大家集合。
分布在训练馆各角落的球员立刻跑回来,非景煜从篮架上以一种类似于掉落的姿势下来,后面的伤依旧撕扯着,根本没办法用力,好容易拔住篮杆,才能保证自己不那么狼狈,下来了就死掐着双腿逼自己跑去集合,还好不是最后一个。
秋禹宸手里拎着几张纸,“大家的数据就是这样,体能本来就是不进则退的事,下星期是训练赛,希望你们做好准备。”
“是,教练。”
秋禹宸对大家的反应算是满意,对站在最左边的何胥点了下头,何胥对队员们的表现进行逐一点评,到了非景煜的时候,说了句,“身体状态不是借口,希望你认真审视自己的数据。”
非景煜有些尴尬,却还是尽量平稳着呼吸,“是,队长。”
等到何胥一说了解散,秋禹宸也不等大家散开,就大步迈过去把毛巾递给非景煜,非景煜两条腿不住打颤,秋禹宸伸手揽住了他肩膀,“靠着吧,舒服点。”
非景煜先擦了擦脸,才擦自己汗湿的头发,等擦完了,秋禹宸接过毛巾连车钥匙一起抛给何胥,“阿胥,去车库把车提过来,我带小非回去。”
“是。”何胥接了钥匙连忙跑步去提车,张昀翔和二队的李辛约了斗牛,看非景煜软软得靠在教练肩头,不禁一笑。
李辛道,“教练还是那么宠非景煜。”
张昀翔笑,“会挨打的孩子有糖吃。”

秋禹宸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等通讯器闪了一次就将非景煜抱起来,张昀翔正防下李辛一个球,回头笑道,“教练要回去了?”
秋禹宸点头,“你多带带他们。”
非景煜勾着秋禹宸脖子,顺势将脑袋靠在秋禹宸颈窝处,秋禹宸轻轻碰碰他,语气是独属于哥哥的温柔,“小非,起来了。”
非景煜张开眼,看李辛憨厚的笑,苗镇宇和另外两个球员也过来打招呼,“教练再见。”大概是因为平常用不到这么好的场子,每次一队结束训练后留下来练球的队员都是二队的居多。
秋禹宸随意嗯了一声,“你们好好练习,机会还有很多。我先送小非回去。”
非景煜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被秋禹宸抱到车里,何胥照例早都放下了副座的座椅,非景煜安然自得的趴着,秋禹宸回头望何胥,“你的数据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那个一百九十一厘米的大男孩一下子就红了脸,“对不起,让教练失望了。”
秋禹宸只是嗯了一声,“去我休息室看看有什么要带的,待会送过来家里。”
何胥知道,这是另一种意义的惩罚,估计今天是要从学校跑到秋家了,只是他依然保持着绝对挺拔的站姿,“要带盒子过来吗?”
秋禹宸道,“不必。我不需要总是用这种方式约束你。”
何胥听教练这么说,脸比刚才更红了,“是。何胥记住了。”
秋禹宸只是绕到另一侧拉开了车门,却没有马上进车里去,“代写《检查》措辞还能那么诚恳,有进步。”

清淡的晚餐,有每每精心准备的他喜欢的菜,秋家的厨子手艺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合非景煜的口味。
秋禹宸微笑着看他在棉垫子上挪着伤痕累累的屁股,大概是非景煜乖巧的样子太过难得,也不禁停箸只专心替他拣菜。
非景煜并没有安分太久,才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秋禹宸也不问他,就静静坐着,虽然表情还算和缓,可沉默的杀伤力究竟很大。
非景煜自己先憋不住了,“我不想吃了。”
秋禹宸嗯了一声,“待会有力气挨揍就行。”
非景煜低下头,大概是权衡了下挨藤杖需要的体力,又重新端起了碗。
秋禹宸倒是心疼了,“若是冷了就叫他们换一份热的,别伤了胃。”
非景煜没吱声,怕伤胃怎么不怕伤屁股。
秋禹宸大概也知道他腹诽什么,却只是笑笑,不同他计较,他是哥哥嘛。
等非景煜把碗里的饭全部扒完,秋禹宸才轻轻拍拍小家伙脑袋,“别想太多。”
非景煜抿了下唇,心中不知又在盘算什么,最后却终于笑了下,就叫了一声哥。
秋禹宸轻轻摇了摇头,这孩子若是总能这么乖巧自己也不用这么心疼了。
非景煜随便抿了口汤,便不在餐桌上盘桓,当然,他也不想在秋家长长的庭园□里像个老头子似的散步,因此陪着哥哥去确定每个门板上的门牌。那是秋禹宸的必修课,他的家,每一寸角落,他必须了如指掌。
其实,现在的非景煜不忐忑,他只是会在想起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紧张,他当然可以告诉自己藤杖也没那么可怕,且哥哥也没有提及太多关于惩罚的事,可是,很多东西,是逃避不了的。
等到逛完了最后一圈,秋禹宸才轻轻按住了非景煜双肩,“小非——”
非景煜没想到哥哥会这么郑重,轻轻抬起头,正对上他眸子,秋禹宸却什么也没有说,伸出手又揉了揉他脑袋。
非景煜知道,其实,哥哥是心疼了。

八点。
还债时间。
固定的角度。专属藤杖。
秋禹宸没有像电影中例行的立威一般让非景煜撑着双臂平举多长时间,而是顺手接过来,语声干净利落,“旷课,打架,我不想同你多计较,十下。”
虽然比非景煜预想中的要少,可他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秋禹宸似乎没有要刻意拉长时间来折磨非景煜的神经,“谭老师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凡事有个底限。二十。”
非景煜又一次抿紧了唇。
秋禹宸一向明了他心思,知他有些不甘,“怎么?”
非景煜轻声道,“他先算计我。”
秋禹宸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立时发作,“小非,我们的身份,立场,注定我们必须学会以牙还牙,这是我们的生存法则。可是,在学校,我们要遵守的,是一些被普遍认同的东西。比如——尊师重教。”
非景煜没说话。
秋禹宸并不想让他憋憋屈屈地挨打,对于不懂就打到懂,他永远不会加诸于非景煜身上,不是他对乔熳汐的反抗,只是他教育弟弟有自己的方式。“更何况,小非,牵涉到别人的家庭,就算非你所愿,也给我记得承担起来!”
“嗯。”
秋禹宸轻轻叹了口气,“就这样,三十下藤杖。明天正好是周末,在家休息两天,周一早晨的晨会上,全校性的公开检查,我要的,就是你的态度。”

章 天际(下)
秋禹宸轻轻叹了口气,“就这样,三十下藤杖。明天正好是周末,在家休息两天,周一早晨的晨会上,全校性的公开检查,我要的,就是你的态度。”非景煜知道这次的事断不能善了,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如此严重的后果,挨打受罚是应得的,自不必说,可做检查,还是公开检查,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非景煜沉默了好久,终于才抬起头,就三个字,“我不去。”
秋禹宸抬起头,“怎么,我委屈你了?”
非景煜偏过了头。
秋禹宸看了他一会,看他依然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只是将藤杖放在了一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道,“这件事,没的商量。”
非景煜偷眼看哥哥神色,本已软了些,可听他却依然是一点也不疼惜,也上来了倔脾气,“你打死我吧。”
秋禹宸语声霎时严厉了许多,“这是什么话!”
非景煜被哥哥呵斥,也是心惊胆战的,却还是道,“反正不去,最多,叫德哥代我去他家赔钱给他。”
秋禹宸听他这么说,眉头蹙得更紧了,“小非,你认为,这件事,是钱的问题吗?”
非景煜知道哥哥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可这已经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了,因此只是低下头。
“看着我!”
非景煜吓得连忙抬起头,轻轻咬了下嘴唇,“我不明白。”
秋禹宸听他这么说,神色也缓和些,叫他,“你过来。”
非景煜站得离哥哥更近点,秋禹宸放缓了声音,“这件事,总得来说,不怪你。”
非景煜听哥哥这么说,心里也软了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秋禹宸接着道,“但是,也和你淘气故意捉弄他脱不了干系。这点,不会不承认吧。”
非景煜轻声道,“我确实捉弄他了,所以,二十下,我也认打啊。”说到后一句,又觉得自己委屈起来。
秋禹宸点了下头,“谭老师躲在门口抓你的错,他冤枉你,他有他做得不那么周详的地方,可是小非,你呢?”
非景煜有些不服气,却没有说话。
秋禹宸道,“在学校里,你不是什么风坛少主,他是管德育的老师,你是Z中的学生,你设计捉弄人家,当时逼得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钱结酒费和钟点费,最后还欠了五百多块,然后一个人走了七八站路狼狼狈狈的回家,如果只是这样,我最多罚你十下面壁两小时就算揭过。可是,据我所知,你明明知道谭老师怎么样小心翼翼回去的,要出气也该够了吧,你是怎么做的!”
非景煜怯怯辩道,“我就是看他明明没钱了还死撑着面子不敢打车直接回家,做贼似的一个人走回去,觉得他虚伪,才捉弄他的。再说,账单,我还特地填了个报纸的信封寄给他的。”
秋禹宸狠狠瞪他一眼,“虚伪或者坦荡,那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和你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件事,也不是单纯用虚伪就可以概括的。”
非景煜一向率性,对秋禹宸的说法自然也不是很接受,可这种细枝末节,他也不想顶嘴惹哥哥生气。
秋禹宸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也心疼起来,“我知道,你并不想把事情闹开来,可是,既然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影响到了别人的声誉和家庭,你必须,在一个公开的范围内解释清楚,替别人恢复声誉。”
非景煜不服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是替他叫了小姐,可是也没有逼他消费,如果他真的那么清白,为什么后来又要帮她们点单叫酒水。而且,精打细算,叫得是最便宜的酒。说明他当时是清醒的。”
秋禹宸听他这么说,冷冷道,“你是这么想的?”
非景煜知道哥哥有些动怒了,轻轻低下头,“没有。虽然他定力不好,可是,我也故意叫她们设计他了,那种环境,又是那种地方,她们又都有经验,没有人可以不拿钱的。”说到这里,非景煜又顿了顿,“这件事,我认打。”
秋禹宸道,“打你是因为你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做学生不明白尊敬师长,用心机,也一点没有城府度量。这么阴损的事情,不罚你,我都怕你折福!”秋禹宸说到这里,又瞪了非景煜一眼,“要你做检查,是因为你破坏了别人的正常生活,你必须做一些弥补。小非,你记住,不是每一次都可以用钱补回来。”
非景煜听哥哥讲清了道理,可是,公开检查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他可是非景煜,从小到大,哪怕是在SNG训练的时候,都没有对任何人低过头。也只有在哥哥面前才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就连这,也只是在犯错的时候,平常哥哥心情好,还不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就算是学生,就算哥哥最不喜欢搞特殊,可到底也是三分管七分纵,谁又敢真的得罪他非大少爷。别说是公开检查,就是自己给哥哥的检查,要师兄代写了也不就这样嘛。
秋禹宸抬起头,“这件事,你自己考虑吧。我也不重罚你,那边燕式站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来找我。”
非景煜想了片刻,终于问道,“如果,一直想不明白呢?”

秋禹宸看了他一眼,神色非常认真,“一直想下去恐怕你也站不了那么久,那边——”秋禹宸用手比划着,“我替你立一根杆子,站不住就扶着杆子站,再站不住了,可以用十下藤杖换一根绳子,我保证绑着还能撑几天。若是绑着也站不好,那时候,也不勉强你了,再撑,腿就要废了。咱们就换别的法子,慢慢磨。”
非景煜轻轻抬起头,“真的?”
秋禹宸也有些不忍,却终于点头道,“嗯。”
非景煜不再说话,自己向前走了两步,把放在桌上的藤杖拿了起来,递到秋禹宸手里,“我知道了,三十下,打吧。周一,我会记得做检查的。”说完这句话,就自己走到桌前站定,双手扶着桌子边缘,伏下身子,精致的腰脊和挺翘的臀将他身体勾勒出最完美的臀线,修长的双腿绷得很直,双臂也同样稳定。
秋禹宸突然间就觉得心里像是被这孩子挖了一块,久久站着,迟迟没有落鞭。
沉寂的沉默里,非景煜突然直起身子,“对不起。”
他的手指顺着腰际滑过去,轻轻褪下了裤子,将伤痕未退的臀□出来,又重新撑回桌上去。依然是倔强的姿势,他可以趴在这里,便也不在乎两天后要站在台上。他是非景煜,别人,有什么了不起!
秋禹宸一句话也没有解释,第一下藤杖就呼啸在他臀上,今天中午狠罚过的痕迹依然清晰,非景煜握着桌面,从喉中哽出第一个“一。”
秋禹宸没有停手,第二下,就紧紧贴着上一道伤痕,非景煜连声音也听不出感情,“二。”
第三下,依然是顺着打下去,非景煜的手变成了用十指扣着桌面,耳边,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藤杖击在肉上的声音。同样的速率,同样的力度,一直到第十下。
非景煜发间是细细密密的汗水,而汗滴,正顺着他脖颈滚落下来。
第十一下,毫无征兆的,改用抽的,打在了臀腿交接的地方,非景煜一瞬间有些脆弱,片刻之后,却将身子伏得更低些,将细嫩的皮肉更多的暴露出来。
秋禹宸刻意控制着手上的力度,可打到第十四下的时候,非景煜还是没忍住,终于身子向下倒了下来,只是他双臂极为有力,又死死扣住了桌子。
于是,以后的每一下,打下去,他的身子就受不了的塌下来,然后,这个孩子又重新倔强地将自己撑回去。
他每一次起伏,秋禹宸的心也被揪起来,可终究是没有停手。
第三十下,秋禹宸狠下心,一记藤杖斜斜落下去,贯穿了他臀上所有的伤痕,非景煜习惯性的不发出惨呼来,可整个口唇早已被自己咬得血烂。他大口地喘着气,一直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是真的挨完了,于是,小家伙自虐般的弯下腰,将内裤和家居裤一股脑地拉上来。
秋禹宸只是看他自己弄,手中摆弄着那枝恐怖的藤杖,非景煜转过身,“不该打架,不该旷课,不该算计别人,我记住了。”
秋禹宸看他神色,那种外强中干的委屈,伸手就将他拉过来,隔着裤子,一记藤杖又是狠狠敲下去,“还有理了?”
非景煜原本都不想说什么了,可靠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又被他这额外的一下敲得这么疼,顿时就委屈起来。
秋禹宸看他波斯猫似的眼睛,那一汪琥珀一潭冰蓝雾蒙蒙的,就像被大雨打湿了皮毛又被抢走了毛线球的小动物,秋禹宸轻轻揉揉他脑袋,柔声哄他,“委屈你了。”
非景煜不说话,也不是怄气,就是赖着,秋禹宸也由着他。非景煜靠了一会,就又重新推开哥哥,一脸认真,“代写检查的事,我答应哥认罚的。”
秋禹宸笑了,“急什么?”话虽这样说,却是拨通了书房的电话,果然,何胥早都到了,一个人在里面面壁思过,秋禹宸的命令相当言简意赅,“过来。”
非景煜明显不服,“这个不关师兄的事。”
秋禹宸也不惯他,“我问你话了吗?”
非景煜顶嘴道,“不管怎么样,检查的事和师兄没关系。”
秋禹宸没理他,专心等着何胥进来。他才一进门,非景煜就觉得自己师兄脑袋有问题,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今天中午被哥哥特意放在桌上的《检查》。
何胥的精神还算不错,只是头发明显被汗水濡湿了。秋禹宸顺手将他手中的《检查》接过来,竟发现是两份。
何胥站得笔直,“对不起,时间有些仓促,大概不够好。”
秋禹宸约略翻了下,有一千字的样子,是替非景煜捉刀代笔和训练成绩没达到教练要求的检查,秋禹宸瞥了他一眼,重头开始看,一字一字,看得更认真了。
何胥定定站着,非景煜觉得,他的师兄有一种足以承担一切的气场,秋禹宸翻完了最后一页纸,这才道,“代笔的事,你是他师兄,纵着他,是你的本分,我不会为这个罚你。”
“是。”
“至于——训练的事,我只能说,你努力了,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
“可是,何胥最近的成绩一直没有明显的进步,提高的幅度,甚至比队里的很多人还要小。”他显然是不容易原谅自己的人。
秋禹宸也没看他,手底下随意翻着他《检查》,“平台期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确实,比我想象的长了些——”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望向非景煜,“那边墙角抻抻筋去。”
非景煜没想到哥哥居然这么凶,刚打完也不叫休息还要罚,可师兄到底在这里,他也不敢太犟的,一个人去了那边墙角,用双手扶着肘关节将双臂抱在一起,双腿并拢拔直用双臂去够地板,整个臀腿的肌肉全被拉伸开来,才一俯身,刚才的伤就撕裂一般的疼起来。
何胥一看非景煜样子,就知道藤杖挨得不轻,打成这样还要这么折腾,如今不知疼成什么样子,小声求道,“教练,小非他——”
秋禹宸随意瞟了他一眼,何胥终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下头,秋禹宸继续道,“你的成绩,还算是稳定的。就算比我预计的慢一些,也不必太急了,训练的事,藤杖是打不出来的。”
“是。”尽管是不太过分的话,可何胥依然红了脸。
秋禹宸知他脸皮薄,而且他一向懂事,除了刚开始训诫的那些天,自己也很少真的对他动家法的,因此,对于藤杖,他并不像非景煜一样习惯,秋禹宸将他自己的检查交给他,手里捏着的,是他替非景煜写得一份。“这个,我不打算追究你,可是他,再不管管,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胥还想再劝,可想到教练脾气,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的,只是垂手恭立。
秋禹宸抬眼看他,“你是他师兄,你说,该怎么处置?”
何胥早都有预感,可这么被问出来,究竟是很难启齿的,非景煜臀上伤得很重,这么撑着究竟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抱在一起的手臂已经碰不到地面了。
秋禹宸回头狠狠呵斥他,“膝盖不许打弯,肘关节贴地上,你是又想练柔术了?”
非景煜不敢说话,只能强迫自己做得更标准,秋禹宸回过头,何胥连忙将目光从非景煜那边收回来,秋禹宸抬头看他,“说话。”
何胥习惯性的舔了下嘴唇,“我觉得,就,罚体能吧。”
何胥话才说完,秋禹宸却是大步走向非景煜身边,扶住他腰向下压得更狠些,伸脚将他两边的腿都向里踢了踢,又站在他侧面将他身子扶正,按着他脊背,“腿给我绷直了!我知道你疼,疼也给我受着!”说着又看何胥,“这些天你怎么教得他,站没站相,罚都罚不精神。”
“对不起,是何胥的错。教练走的这几天,确实是有些松懈了。何胥愿意受罚。”
秋禹宸只是看了他一眼,语声淡淡的,“你做个标准动作给他看看。”
“是。”
何胥站在非景煜对面,将双腿并拢,左右手交叉抱肘,沉下腰用双臂去够地板,额头贴在小腿胫骨上,整个动作既流畅又舒展,做得漂亮极了,秋禹宸刻意叫他撑了五分钟才对非景煜道,“看清楚了?”
非景煜不好意思回答,只在喉间挤出了个什么音。秋禹宸也不计较,叫何胥道,“你起来吧。”
虽然只五分钟,可何胥一抬起头,额上还是蒙了一层薄汗,秋禹宸问他,“你有多久没做过柔韧了?”
何胥心里惭愧,整张脸都红到了耳根,“系统的练习,大概,一个月都没做过了。”
秋禹宸皱眉,“大概?”
何胥连忙道,“一个月。”他说到这,自己都觉得惭愧,只低着头。
秋禹宸声音很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要我盯着才知道训练了?”
何胥心里本就内疚得不得了,听秋禹宸这么一说,一百九十三厘米的人,真是恨不得打个深坑钻进去,连道歉的话都没脸说。
秋禹宸知道他一向自律甚严,柔韧练习本就不是篮球训练的主要项目,也难怪稍稍松懈了些,可对他到底是不留情的,“你今晚不用睡了,自己去下面球馆耗腿,替自己好好去去毛病。”
“是。”何胥紧紧抿着唇,“我这就回去拿盒子。”
秋禹宸冷冷道,“不必。去里面把板子拿出来。”
“是。”
非景煜在一边受罚已是自顾不暇,可听到哥哥叫师兄拿板子,却还是一呆,柜子里的板子有好几只,可他知道,这次要拿的,一定是仿明朝杖刑的那种极为沉重的板子,往往一下下去就伤筋动骨,别说是对师兄,就是自己皮成这个样子,哥哥也就动了一次罢了。
何胥将那根极为厚重的板子捧出来,双手交给秋禹宸,秋禹宸伸手接了,吩咐他,“跪下。”
何胥又是一阵脸红。
虽说很多时候自己都是和小非一起挨罚的,甚至有时候,教练也会叫自己管教小非,可究竟抹不开面来,更何况,这也是第一次,被命令跪伏着。
何胥背转身,在秋禹宸前面的空地上跪下,秋禹宸用板子重重点着地,“注意你的姿势。”
何胥不敢说话,沉下腰伏下身子,双手从背后绕过来解开自己惯穿的运动裤,说实话,秋禹宸不常罚他,可若是自己亲自把内裤褪下来,究竟是难为情的。
秋禹宸也不催他,等他自己用双手将内裤又向下推了推,这才道,“我记得教过你这种姿势,腿分开,腰、背都沉下去,屁股抬起来,额头贴在地上,趴好!”
何胥虽然一向懂事,可这么耻辱的姿势,究竟也是十七岁的大男孩了,实在是做不到,秋禹宸看他忸怩了半天,还是摆不好姿势,也不急,“你是喜欢这么晾着?”
何胥本就羞得要钻进地里去,听他这么一说,更恨不得立时打个洞才好,只得将屁股抬得更高了些,秋禹宸看了他半开的腿,“是觉得耗腿不够舒服,还想撕腿了?”可才这么一句,语声却立刻严厉起来,“磨磨蹭蹭的,嫌不够丢人是不是!摆好!”
何胥知道自己终究扛不过,打开了双腿,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屁股祭品般高高翘起,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严厉惩罚,“何胥准备好了,请您责罚。”
秋禹宸刻意停了几秒钟,何胥以为他是嫌自己姿势不够标准,又将臀抬得更高了些,这么没脸的姿势,他羞辱地甚至忍不住狠掐自己手臂,秋禹宸双手抡起了板子,狠狠一下,响亮而又清脆地击在他□的臀上。
何胥受不住板子的冲击力,身子一下子就塌了下去,又立刻重新撑起来。
秋禹宸一点也没留情,紧接着的第二下重重落下,何胥的身子早都已经匍在地上。等他重新死撑着手臂再支起身子,第三下板子就砸下来了。
只这三下,他臀上的伤已经肿了起来,差不多半个新华字典宽度的红痕异常清晰地烙在臀面上,他这时才知道两股战战是什么滋味。
秋禹宸等他重新抬起后腰,却是收了板子,“起来吧。”
何胥略略松了一口气,非景煜本来在一边抻着,如今听哥哥赦免了师兄,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吐了口气。
虽然仅是三下,可那板子极为沉重,何胥只觉得连腿都伸不起来,秋禹宸低下头将他抱起来,替他提上裤子,何胥尴尴尬尬地站着,他不是非景煜,被当成是小孩子似的照顾也没那么心安理得,可秋禹宸哪怕对他难得的温柔些,脸上神色也是刚硬冷毅居多,虽然他手都不知该怎么放,可到底少了些被格外关注的难堪。
秋禹宸替他理好衣服,这才道,“打你不过是提个醒,我的队长不是板子打出来的。”
何胥连忙应是,“是,何胥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偷懒了。”
秋禹宸抬头看了他一眼,“偷懒?如果是偷懒的话,你以为会这么轻松?”
何胥察言观色的技巧不及非景煜,也不敢乱接话,只一味低着头。
秋禹宸教训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比谁都清楚。有些事情,疏忽了,我也有办法帮你想起来,有些事情,自己多留些心思。记住了?”
何胥向后退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尽管整个臀腿疼得像是要从中间断掉,却依然恭敬应道,“是。”
秋禹宸点了下头,“楼下篮架那耗着去,明天早晨你就可以起来了。”
“是。”
何胥强忍着身后的疼痛转身出去,刻意让自己走路的姿势显得自然些,可想到那么严酷的三下板子还有一整夜没有任何价值的体罚式折磨,冷气一直从心底透出来。可他心里也知道,教练到底也是疼惜他的,而且,他不是非景煜,没有那么多错可犯,因此,只默默咬着牙,一步一步挨下扶梯去。

秋禹宸等何胥走了才过去轻轻抱起非景煜,非景煜才抬起头,汗水已铺了满脸。
秋禹宸轻轻摇摇头,“你是越来越懒了,我不在,何胥也管不了你。”
非景煜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如今都觉得臀腿的筋骨像一根即将要崩断的橡皮筋,好容易才透出口气来,却是问,“师兄伤得那么重,他耗得住吗?”
秋禹宸轻轻揉了揉小家伙脑袋,“阿胥是不需要太管着的,我不过是提个醒罢了。他是所有人的表率和标杆,任何一点错,众目睽睽,都会无限倍的放大,今天管教他严一些,别人那里,他就不用太应付了。”
非景煜寻思半晌,在心中轻轻羡慕着,不知什么时候哥才能像管师兄那样管教自己呢,小家伙咬了下唇,声音像只小袋鼠,“哥下手太狠了。”
秋禹宸伸手狠狠捏了捏他面颊,“我说过没有,疼了就叫出来,看看你把自己咬成什么样。”
非景煜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终于才道,“不习惯。”
秋禹宸知他从来都是不叫疼的性子,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道,“《检查》的事,我也不重罚了。去我书房里第二层架子上把朱子的《论语》拿下来,每天两小时,哪天抄完哪天就不用蹲了。”
非景煜听哥哥的发落,知道是抄《论语》,抄《论语》也就罢了,还要抄注释,真不知道要抄到哪一年去,更何况,还要半蹲着。可他到底是不敢犟的,要不然把《论语》换成《四书集注》,自己可真是要撞死去了。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抄书未完身先死,恐怕,依着哥哥的性子,也要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圣人语录烧给自己。
秋禹宸看他一副乖巧样子,谁知道心里琢磨什么,倒也不计较,只道“今天打也打过了,我不为难你。去把独脚凳搬过来,把你自己的《检查》默十遍,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是。”非景煜早就知道,《检查》的事不可能抄抄《论语》就了结了,果然,这么快就回归主题了。那只独脚凳是哥哥特地订做的,凳腿非常高,坐在上面脚根本够不到地,只能是屁股实实在在的坐着,而且凳面特别小,又带一点向下的坡度,根本就坐不稳,可是稍稍一动吧,屁股就受了大罪了。坐在这个凳子上面默写,虽然自己的《检查》并不长,可到底是想起来就害怕。
秋禹宸冷眼看他,“站着干什么!嫌红木不舒服想换一个?”
非景煜连忙摇头,“不是。我这就去拿。”
秋禹宸这才嗯了一声,“中文一遍法语一遍,十二点之前写不完,就别怪我翻倍!”

章 天际(完结篇)
秋禹宸口中说的凶,可今天将非景煜打成这个样子,他也心疼得不得了,因此,当非景煜十二点零一分把《检查》拿来的时候,秋禹宸并没有计较,毕竟,凭小非现在的体力,从惩戒室到书房,一分钟是绝对挪不到的。
只是非景煜屁股上的伤兀自痛着,也不敢太过期许,见秋禹宸看他《检查》看得仔细,在旁边站着,也是不由得打突。
过了好一会儿,秋禹宸才道,“有空的时候练练字,你也算半个法国人,法语写得比我还难看。”
非景煜倒没想到是这一条,只愣了一下,秋禹宸顺口吩咐他,“别傻站着,坐吧。”
非景煜一听,吓得整张脸都揪在一块了,刚刚被折磨过的屁股又重新痛起来,可到底是不敢不听的,又折出去搬独脚凳,秋禹宸等他重新进来,真是哭笑不得。“谁让你坐这个了?”
非景煜这才知道原来惩罚已经结束了,连忙将独脚凳放下来,秋禹宸无奈摇摇头,“算了,回你房里去吧。”说着就把《检查》重新递还他。
非景煜一瘸一拐地向外走,秋禹宸跟在他身后,嘴角带着几分宠溺坏孩子的笑容,等进了屋,秋禹宸指指特地为非景煜订做的足以把整个身子陷进去的软绵绵的大床,“趴着去。”
非景煜心里暂时松了些,可听到趴着,又条件反射似的一颤,不过看到哥哥背影,又放下心了,于是把自己尸体似的扔在大床上,等着哥哥来拾掇。
秋禹宸早都备好了药膏,如今从他床头柜子里拿出来,又在一旁侍弄,熟悉的草药味道让非景煜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每次挨了打,最盼的就是这个时候。
秋禹宸一切收拾停当,站在他身侧,俯身替他轻轻褪了裤子,看他臀上的伤痕整齐而又突兀地排着,秋禹宸轻轻伸手按了按发青的肿块,非景煜疼得一哆嗦。
“叫你放松,一点也不长记性。”半真半假的呵斥着,非景煜情不自禁地紧了下屁股,怕他说着不过瘾一巴掌又拍下来。
秋禹宸却没有这么不人道,只是替他涂上药膏,非景煜相当悠闲得趴着,被人伺候就是舒服。
秋禹宸一向心疼他,打成这样也不敢揉,只是用四指沾了药膏替他均匀地涂上,力道恰到好处,不会太疼也不会痒。
非景煜将下巴枕在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哥哥说着话,“师兄那么辛苦,就不罚他了吧。”
秋禹宸手上动作温柔声音却极为冷厉,“不行!”
非景煜轻声道,“其实,哥就算不重罚师兄,他也会记住的。”
秋禹宸应他,“这不是记不记的问题,怎么管教他,是我的事,你先照顾自己。”
非景煜哦了一声,大概是被哥哥照顾得舒服,又感慨道,“那三下那么重,师兄都没上药呢。”
秋禹宸道,“令医生走了,他也不愿意麻烦,我刚才吩咐厨房弄了点汤,待会你休息好了给他拿过去。还有那个药,让他记得自己擦。”
非景煜轻声应着,“哦。”
秋禹宸同他说着话,药也上完了,却是没有再帮非景煜提上裤子,只是拿了两条夏被,一条盖在他腰以上,一条盖在臀以下,只把伤痕累累的屁股露出来,这么一盖,再看非景煜,就觉得更可怜了,秋禹宸自己也有些不忍心,数落他道,“不打你就不舒服。”
非景煜在枕头上蹭着脑袋,反正他知道哥哥一定在旁边守着他,也不接话,就一个人眯着,直等过了三四分钟,才重新张开眼睛,“哥,冷。”
秋禹宸嘴角噙笑,替他拉开被子盖好,“这么快就不烫了,看来还是打得轻。”
非景煜嘟嘟囔囔的,只听到半句辣辣的,记吃不记打的小孩就把手交出来,一握到哥哥手掌,就又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教练?”何胥正一个人挣扎,冷汗刷刷地冲下来,蛰地眼睛生疼。对于秋禹宸的到来,他甚至有些不敢确认。
秋禹宸知他柔韧一向不是很好,今晚也委实罚得重了些,如今还一个人在这耗着,本来想叫小非过来,可这小家伙大概是折腾得太累了,还没动就睡着了。秋禹宸只能自己送药过来,“药片内服,药粉外敷,去看看伤。”
“是。”虽然能够暂时免除惩罚,可是想到好容易麻痹了的腿又要重新上了药再折腾一次,心里究竟还是怕的。自从令医生过世,何胥的伤势也很少有人照顾了,秋家新换的家庭医生虽然很不错,可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还是很难适应在更多人面前袒露身体,尤其是被惩罚在那么尴尬的部位。好在他近些年懂事许多,挨打的机会也少了,如今还有教练亲自送药,想想也应该知足。
秋禹宸看他将腿从墙边拿下来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动不了,只轻轻伸手扶住他,略略吩咐道,“受罚是应当的,自己有点分寸,别误了训练。”
何胥连忙点头,“我知道。教练放心。”
秋禹宸尽管知道他一向省心,可面对这个比自己还高四厘米的男孩,如今带着些羞惭的立在自己面前,尽管大家年岁相若,可到底还是心疼的。只是,并不像对非景煜那样宠着罢了。
放下药瓶,又叮嘱两句,于是重新回去,本已经熟睡的非景煜居然睁着眼睛,毛绒绒的睫毛向下垂着,一副委屈了的样子。
秋禹宸柔声问他,“怎么了?”也不待他回答,就在他身旁坐下,揉了揉他硬得扎手的头发,“我去看了看阿胥,又做噩梦了?”
非景煜这才算放下心来,“没有,就是哥突然不在了。”
秋禹宸笑,“怎么会?哥一直陪着你。”
非景煜嗯了一声,“师兄怎么样,他是不是疼得很厉害啊,你给他上药了吗?”
秋禹宸摇头,“我给他了,我怕他不习惯,刚才吩咐厨房,过一会就把东西送过去。”
非景煜听秋禹宸这么说,连忙爬起来,“我去给师兄上药。”
秋禹宸望他,“你休息好了吗?”
非景煜想了想,点头。
秋禹宸将凳子向前拉了拉,轻轻揭开被子,看了看他后面的伤,吩咐道,“别动。”
非景煜看他拉开柜子找药盒,就知道是找那种会暂时麻痹了的药膏的,擦上之后就不会那么疼了,不过秋禹宸一向不喜欢这种药物,连镇定剂都很少用。
非景煜乖乖趴着,将脑袋支在手臂上,等哥哥替自己上药,那种麻木的感觉实际上并不怎么好,只是疼得时候就显得舒服很多了,秋禹宸轻声吩咐他,“以后别再这样了,既然上学了,就像个学生。”
非景煜没应,秋禹宸挑眉轻轻嗯了一声,非景煜低下头,“知道了。”
秋禹宸猜他委屈,觉得自己收敛地已够多了,其实,还是自己不在身边吧,若是自己在,想来他也没那么容易闯祸。

非景煜自己端了汤过去给何胥,何胥虽然累得冷汗淋漓,却还是道,“你好些了?”
非景煜点头,“哥就是这样,再生气,打过了还是他舍不得。”
何胥嗯了一声,将腿从墙上拿下来,咬着牙狠狠活动了下,“以后别再闯那么多祸了。”
非景煜无奈笑了下,他也不想啊,可是哥哥把闯祸的标准订的那么低,随便一动作,小屁股就要受罪了。唉,想想几个月之前,自己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非景煜,几个月之后,就只能当乖宝宝了,这世界真是奇妙。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等何胥喝了汤,非景煜就问他,“师兄上药了吗?”
何胥脸倏地一红,“还没,我打算过一会。”
非景煜接口,“正好,哥要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上药。”
何胥一听非景煜这么说,连忙挺胸抬头站得笔直,“抱歉,还没有。”
非景煜看师兄这样,本来应该笑的,可他那张脸太过严肃,也笑不出来,只道,“哥知道啊,所以叫我过来。师兄,我替你看看吧。”
何胥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虽然他也帮非景煜上过药的,打得动不了的时候非景煜也有扶过他,可是,这种事情,还是惊动越少人越好吧。就算是当年,如果令医生不是那么关心疼顾他的长辈的话,真的也很难的。
非景煜坏心眼地笑了下,“还是我来帮你吧。”
何胥脊骨拔得更直了,“谢谢。请转告教练,何胥这就回去上药。”
非景煜眨着眼睛看他,何胥一脸尴尬,“那个,也不早了,你也受了伤,早点回去休息吧。呃,休息吧。”话一说完,也顾不上后面的疼痛,连忙一瘸一拐地上楼去了。

“检查。非景煜。”
非景煜从主任手中接过话筒,大大咧咧站着,单手握着几张破纸,肩膀慵懒地斜着,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做检查姿势,而非景煜的口气也实在是太理所当然,当他念完这几个字之后,竟然有人不自觉地鼓起了掌。
非景煜非常不屑地瞟了一眼,“喂,我做检查,那边安静点。”
站在一侧的谭老师本以为有个洗刷自己的机会,没想到非景煜是这种状态,检查还没开始,眼睛已经歪了。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早上好。”非景煜说完这句,顺便向下瞥了一眼。好在这次再也没有不上道的鼓掌了。
“对于上周的事,我想,我有必要做一个检讨和澄清,对给——那个,谭——老师带来的灾难我感到很遗憾。”他说到灾难的时候,已经有人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非景煜继续道,“我不应该诱骗谭老师去夜店,虽然,是他自己‘有意’跟着去的。”他刻意在有意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底下又笑得一团糟。
“当然,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不应该替他叫钟点,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考验任何一个男人,我作为老师的学生,应该替老师结账,而不是把未清的账单寄到学校来——”
非景煜话才说到这里,却听得一声断喝,“小非!”
非景煜原本无所谓地捏着稿纸,如今被秋禹宸呵斥,十分没出息地,稿纸零散着落在了地上,非景煜抿了下嘴唇,认命似的将脚收回来,摆得端端正正,一个人在台上立着。

秋禹宸自己走过去,将手中一张小纸片交给非景煜,非景煜拿起来,低下头,总算有了点做检查的样子,“对于这次的事,对于老师家庭的伤害,我感到很抱歉,希望能够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谢谢。检讨人:非景煜。”
秋禹宸接过麦,顺手将非景煜揽在胸膛里,像护着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谭老师,小非的问题,是我没有教好他,我代他向您道歉,并且,承担这次事件的全部损失,希望,您能给他一次机会。”秋禹宸话说得客气极了,可究竟是在如此的公开场合,他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可说也是没有退路了。
那谭老师即使气得七窍生烟,秋禹宸的面子也是必须给的,因此只能摆摆手道算了。
秋禹宸一点也没避讳,刻意没关了麦,“以后别和老师乱开玩笑。”
非景煜点了下头。大家听他把这样的恶性事件归结为同老师开玩笑,如此一笔带过,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虽然只有十七岁,可从某种角度讲,他不仅是这所学校的赞助者之一,也是老师的同事,更何况,任何人都知道,秋禹宸是得罪不得的,也只好不了了之。
秋禹宸自己拽着非景煜下台去,一副宠坏了孩子的样子,等下了台,才随便吩咐站在一边的值日生,“麻烦你,台上的纸屑捡一下。”于是,那个男生捡起了非景煜掉在台上的检讨书,重新交在秋禹宸手里,秋禹宸微微颔首道谢谢,目光直视着训导主任。
于是,继续周一晨会下一项。
秋禹宸大概是怕非景煜尴尬,也没在那里多耽,就拎着这小家伙去球馆了,远远地离开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才冷声数落他,“你玩上瘾了是不是!”
非景煜相当理直气壮,“他不是要证明清白吗?我就给他清白。”
秋禹宸顺口威胁,“还敢顶嘴,我看你是青得还不够!”

“没事吧。”明明是坚毅果敢的大男生,可是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小师弟,何胥都怀疑自己被逼成了老妈子。
“能有什么事,除非今年的网球场不想修了。”Z中网球场一大部分的护理维修费用都是非家支付的。
何胥看非景煜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狠狠瞪他道,“说话小心点,被教练听到打死都是应该的。”
非景煜调皮地笑了笑,“师兄,你的伤好些了吧。”
“嗯。”尽管是难兄难弟,可谈及这个问题,究竟少不得羞赧。
秋禹宸推开门进来,非景煜连忙上去讨巧道,“谢谢哥。”
刚帮小家伙把被子搬出去晒的秋禹宸无奈道,“想睡舒服点就别那么懒。”
何胥自承对师弟究竟不如教练那么用心,连忙将脊柱拔得笔直,秋禹宸看他道,“好些了?”
何胥连忙应道,“是。”
秋禹宸点点头,“今天的训练如果撑不下来就不用勉强。”
何胥连忙道,“不用,我还好。”
秋禹宸顺便嗯了一声,“那就记得做好自己的事,还是老规矩。”
“是。”
非景煜在一边吐了吐舌头,教练对师兄果然是严厉呢,打成这样训练要是落后了还是罚双份。正想着秋禹宸狠狠敲了敲他脑袋,“你也是,什么时候才能安分点。要不要重新替你做体能计划。”
非景煜连忙道,“不用。最近风坛还很忙,我大概没那么多闲工夫闯祸。”
秋禹宸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但愿。”
非景煜忙表白道,“哥回来了,我也没机会犯错了。”
秋禹宸在喉间嗯了一声,却还是吩咐何胥,“阿胥,我今天有事出去一趟,大概明天早晨回来,你看着小非,敢四处惹祸,给我绑在篮架上,看他还闹不闹。”
非景煜非常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却还是道,“哥还是这么忙啊,早点回来。”
秋禹宸虽是受够了这孩子的不听话,可他一懂事起来心又软了,只得轻轻捏捏他耳朵,“嗯,好好照顾自己,别再那么懒了。”
于是,听话的小孩子晚训的时候就一个人靠在篮架下看大家训练,直等到何胥因为对自己过于严苛的要求自罚两个三千米后锁门回去。非景煜一个人无聊,在塑胶操场上转圈,作为Z中的风云人物,理所当然的万众瞩目。
“那个就是非景煜哎,做检查都能那么帅。”
“是啊是啊,Z中篮球社的当家球星。长得又帅,球技又好,家里又有钱。”
当花痴遇见花痴,这个世界注定是不太平的。
“就喜欢耍帅,有什么大不了!”想也不用想,这一句,肯定是男人说的。
“你有本事也耍一次啊!”
“哼!你们以为他真那么有本事,秋禹宸一句话,还不是吓得连稿纸都掉在地上。”
“也是哦,真不知道秋教练是什么来头。”
“哼!黑社会,什么来头!秋禹宸,非景煜,说白了,都是不良少年。我叔叔在公安局工作,我听说,政府早都想端他们了,就是这一两年的事,看他们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那男生话音才刚落,头顶却突然一麻,紧接着就是冰冰凉凉的液体流了下来,非景煜顺手抽回皮带,将沾了血的铜扣擦干净,“记得下次说人坏话站在背风的地方。”
两个女孩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非景煜却像是功成身退的侠客,飘然而去,背影隐没在夜色里。

何胥刚送了连昕回宿舍,走到楼梯口却看到非景煜斜斜靠着扶手等他,两只脚在地上不安分地划圈,想来也站了好久,何胥一怔,“怎么了?”
非景煜垂下眼睛,将两只手伸出来,表情相当乖巧,甚至还轻轻叹了一口气,“师兄,还是把我绑在篮架上吧。”

番外天际(完)

滨河1
“我是一个特别严谨的人,苛刻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个标点符号,我也一定要较真到底。”站在讲台上的男生挥舞着小拳头,下面两个女生嗤笑,现在这年头,这么酸腐的已经不多了。
沈默习惯性的趴在桌上睡觉,学生会这么无聊的例会,不睡觉对不起自己。
“最后一排高个子那个男生,请你尊重一下别人。”沈默浑然不觉,睡梦正酣。
“旁边的女生,帮助一下他。”于是,发号施令了。
旁边的女生一时思想短路,帮助?怎么帮助?恍然之间明白了,伸手去推沈默,沈默自身倒霉的安全距离又一次被缩短,那女生还没来得及动作,他已经弹起来了,女生被吓了一跳,沈默惺忪着睡眼抬眼看向讲台,然后低下头,继续睡。听到前排有女生感叹,“我以为他会说,‘无论什么人,打扰我睡觉都绝不原谅。’”
站在讲台上的人对沈默的表现非常不满,“你哪个部的,下次再睡觉就不用来了。”
第一排一个非常乖巧可人的女孩轻声提醒,“社长,他是沈默,不是咱们文学社的。”
于是,被称作社长的男生一怔,“他是沈默?”
“嗯,他是我们请来做专访的。”
“还没做完?”
“XX的相机坏了,而且,要等秋教练一块来。”
“秋禹宸也来?”
前排惊叹女非常不屑,“你以为不是秋教练答应沈默会接受我们专访?”
那社长大概是不愿意和女生计较,并没有说话,沈默倒是一个人又睡了。听那男生说话,实在是不如睡觉实在。不过三分钟后,秋禹宸出现在教室门口,沈默自然抬起了眼睛。
于是,惊叹女又作惊叹语,“真的醒来了,原来他和秋禹宸有心灵感应是真的啊!”
秋禹宸象征性的敲了下门,当然,那位文学社长没有傻到问他你是谁的程度。
秋禹宸进了门,在沈默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惊叹女频频回头,用超越耳语的声音对同座女生耳语,“没有用他的衣服帮沈默垫座位啊。”
秋禹宸听到了,依然面沉如水,一脸严肃,却在不经意的瞬间将指上的订婚戒指亮了出来,沈默在座位底下踹他一脚,秋禹宸低下头,只给别人看到一个头顶,却是对沈默轻笑。
无聊的例会终于结束,惊叹女在对自己同座女孩意气奋发地有什么不敢的誓言中跑到沈默和秋禹宸面前,“那个,你好,我是文学社的,我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说完之后,居然让秋禹宸很惊异地脸红了。
秋禹宸本来不喜欢这种太过直接外露的女孩子,可是究竟从她眼底看到一些真诚的纯粹的东西,也不以为忤。
惊叹女轻声道,“上次那两个小小孩好可爱,他们真的是你们的孩子?”
秋禹宸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女孩连忙摆着手道,“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说,我听到他们叫沈默爹爹。”
沈默抬起头,“嗯,他们叫我默默爹爹。”
秋禹宸补充道,“他们俩是我两个哥哥收养的孩子。”
沈默道,“你如果喜欢的话,孤儿院有很多小孩子需要帮助,我把号码给你,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他们。”
惊叹女一贯耳闻沈默个性冷漠,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这么温柔,于是,脸更烧了,连眼睛都弯起来,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呃,谢谢你们。嗯——不管怎么说,不管那个你们信不信,其实并不是每一个腐女都想去窥测gay的生活,我是真心的祝你们幸福!”说完这些话,惊叹女居然像个小学生一样对着沈默和秋禹宸鞠了一个躬跑了,秋禹宸回转头望向沈默,表情郑重,“我们,有这么高调吗?”

非景煜抱着新出的校刊大笑,封面上被处理地如同单线条简笔画的两个人能够非常清晰地辨出眉目,沈默明显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非景煜对哥哥道,“不就是某人收了漂亮的手织围巾吗,有些人不至于要这么高调得炫婚戒吧。”
秋禹宸狠狠瞪他一眼,沈默没说话,习惯性的跺三碾四,秋禹宸一张脸抽在了一起,又因为早已变成程式化的隐忍而将自己的轮廓拉平,像只水汪汪地被主人撑直了额头皮肤的可怜沙皮狗。
都是一进校门就被评为校草的人物,可不知是因为秋禹宸的教练身份或者无趣性格,沈默总是更受学校女孩子的青睐,连三八妇女节都有可能会收到礼物而且被强迫接受表示是对女性的尊重。他天性命犯桃花,哪怕校园中关于沈默是gay,秋沈王道的亲卫队也不在少数,可是冷漠表面下那种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偶尔温柔也会给女孩子其实他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错觉。两年的大学生涯,爱慕者从来不见少,追求者也一直未曾断过。尤其是今年的UCBA,Z大在秋禹宸的带领下打进决赛,直播的比赛里篮球不知怎么得被打飞到场外,怕打到前排看球小朋友的沈默挺身而出将小孩子护在身下被篮球猛砸之后,沈默的亲卫队成员不知不觉地呈几何级数增长。默默这么稀罕小孩子,肯定不是gay啦,这么没有因果逻辑的传言尚不能给某人带来危机感,可是八卦周刊沈默甩给无聊记者的“我本来就不是gay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就成了某人的心病,自然也引起星星眼无数。尽管总决赛第七场被划伤手背的某人毅然出人意料地贴上了印有沈默Q版头像和签名的创可贴,可事与愿违地是让盗版创可贴的厂家赚了个瓢满钵满,然后所谓官配组成员以后制作得关于秋禹宸的头像都被树立成忠犬典范。沈默不喜欢这样,他知道,他的情人从来没有任性过,他是打算将和自己的美好青春当童年来过的,可是,这样的秋,他不习惯。尽管事后证明是陆栀希以和沈默血缘相亲的长辈关系坐镇瞎指挥,可沈默究竟是不高兴听到每次秋禹宸对他好的时候总有那种貌似很关心他们却又花痴得过分的“狗狗护食啦”的讨厌笑容。他们是独一无二的恋人,他不需要按照耽美漫画主角的形象塑造自己,他也不想秋禹宸没神经地去扮演忠犬小攻来替无关紧要的人制造幻想,尽管他知道,他的情人那么笨拙,在面对感情的问题上会笨得让人连发脾气都觉得无力。
“你把戒指还给我。”沈默没理会非景煜的打趣。
秋禹宸一瞬间连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语气冷厉,霸道。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这么严肃的秋他究竟是有点怕的,沈默舔了下嘴唇,“那些礼物我都会退回去。我们打球的人,戒指,没必要整天戴在手上吧。”
秋禹宸瞥了一眼非景煜,“你出去。”
“是。”非景煜被瞬间凝固的空气吓了一跳,连忙逃逸一般的走了,当然,还不忘带走罪魁祸首的杂志。
才要说什么的沈默还没开口,秋禹宸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陆二叔。”
陆栀希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怎么样啊,有没有讨我那个难搞的宝贝侄子欢心啊,二叔告诉你,恋爱是有人需要做出牺牲的,如果肯为爱人牺牲形象,是最让人感动的了。”
沈默将头偏向一边,秋禹宸随意敷衍几句挂了电话。而后才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没主见。”
沈默一愣,没主见?那是他十四岁就独当一面的秋的自我评价吧,无论再怎么生气,还没有必要用这个词这么严重吧。
“创可贴的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因为不介意,所以就贴了,有些事,我没必要证明也根本不必证明。”
听他突然这么严肃,沈默连插话也没有机会。
“情侣装的事,是二叔叫我穿,我承认,当时,有点大脑短路,以为这样你会开心。这个,就算我做错了吧。”
沈默听他这么解释,一时也笨拙起来,不懂应该怎么说。
“我承认,答应接受采访,常常在别人面前秀戒指,都是虚荣心作祟。这个,可能会太窘,我知道有点不像我,其实,我自己这一个月,这样做,也有点不适应。是我没大脑,以为是血亲就会完全了解,而且,父亲这样做二叔肯定会开心这么自以为是,这是我不对。”
“秋——”
秋禹宸根本没有让沈默说下去,脸色更加郑重,他伸出手指,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戒指,“至于这枚戒指,除非十根手指都被砍断,否则,我不会脱。”说过这句话,他通讯器突然震起来,秋禹宸分辨出密码的频率,微微蹙了蹙眉。转身狠狠握住沈默肩膀,也不理他神色到底有什么变化,“你也最好给我想清楚,有些话,说出来代表什么!我有点事要先回翼盟,记得,五点下课等我练球。”
沈默看着他的秋走出去,依然是坚毅挺拔的背影,长期运动将他的肩膀练得更宽,随着年岁的增长和越来越多的杀伐决断,这个男人更加成熟,职业也逼得他越来越刚愎自用。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样子,竟是忘了他居然是一个那么霸道的人,就算这些日子大脑脱线扮受气攻,可仔细掰着指头数,也不过只有答应接受二人访谈穿情侣装秀戒指这有限的几件而已。今天居然会发脾气,可能,是自己的话真的太过分了吧。尽管并不是自己原意,可戒指究竟是他不能触碰的底限。
沈默微微向后靠了靠椅背,走得这么急,不知翼盟又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不过,如果说了一起练球的话,应该,也不是很严重吧。

今天是周二,下午没什么课,秋禹宸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沈默一个人担心。尽管他们两人都办理了住宿手续,而且订的是两人间,甚至滥用职权安排两个人住在一起,但究竟是不常回宿舍的。沈默如今没什么事,六点要集训,五点还和秋一起练球,索性回宿舍去住。
秋禹宸和沈默的宿舍布置得很简单,只是留了些备用的衣物和普通的生活用品,两张带写字桌的床原来被秋禹宸拼在了一起,可到底是因为不舒服,索性重新分开放了,尽管两个人还是挤在一张床上。沈默如今就躺在他们习惯躺着的秋禹宸的床上,望着不大高的天花板,想想这些天,虽然有一点点不舒服,可是,嗯,秋为了自己大动肝火的样子,说来还是有些感动的。想到这里,沈默也不再发愣,重新从床上爬下来,找了个篮子整理那些饱含着爱心的礼物。
淡黄色的卡通饭盒,是上次学妹送爱心便当的时候留下的,样子还不错,什么时候给小黄帽也买一个,不过现在还是还回去的好。大大的蚂蚁抱枕,大概是因为自己太经常在课堂上睡觉了,于是有人送了他,让他睡得舒服点。当然,还有多拉A梦的电动小风扇,女孩子就是细心啊,最多的自然是巧克力和各式球鞋,那些大包的糖果巧克力隔一段时间就被整理出一大包送给附近的孤儿院,甚至还有女孩子会特地送些漂亮的小衣服过来,也不留名字,只是托沈默带给孤儿院的小朋友。原本收礼物的时候知道多,可退回去的都是七七八八了,没想到重新整理居然还又弄了两大箱,沈默只觉得自己都出了一身汗,当然,最后还不忘把那条罪魁祸首的手织围巾放在箱子里。
非景煜过来打探消息,看到沈默门口对着的两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只能大大摇头,“看来,我也需要把我那里整一整了。”
沈默道,“需要吗?罹叔不是什么都挡回去了?”
非景煜无奈,“随他吧,不喜欢我收就不收了。”
沈默心知肚明的一笑,不说话。又弄了好一阵,再整出一个袋子来,才叫非景煜道,“既然来了就帮我搬出去吧。”
非景煜随便看了一眼,顺手拿了一包果冻,“这个牌子的我喜欢。”顺便拆开送到嘴里。
沈默特地看了一眼才道,“还好,这个箱子的可以吃。”
非景煜疑惑,沈默解释道,“这个箱子的,是没有主人的,退不回去。那个稍小点的箱子,都是要退回去的。”
非景煜心道,何必,可口上究竟是不说的。
沈默打电话叫车过来,非景煜没事做,顺便跟车熟门熟路的送到相熟的福利院。沈默正要回去,却突然看到送给自己围巾的女孩子,连忙过去,“你好。”
那女孩看到沈默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尽管刚刚献过血,可现在脸却依然红红的,“沈默啊。”
沈默随意点了下头,“你等下。”
女孩子一时呆住了,看沈默飞快上楼,又飞快下来,意识还没来得及转弯,就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织的围巾,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沈默将围巾交给她,“谢谢你,织得很漂亮。”
女孩子个性腼腆,上次送围巾已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沈默还没来得及拒绝,她丢下来就跑掉了,如今居然还是会被退回来,一时间尴尬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沈默弯下腰替她将围巾系在脖子上,“别介意,你自己戴也很好看,尤其称这只发卡。”
女孩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那么温柔得帮自己系好,那么温柔得带着鼓励的拒绝,仿佛鼻尖还是他刚才俯身的气息,可那么快就什么都不见了,意识模糊的女孩子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戴着沈默替她系的却是自己亲手织的围巾回去了,她想,这条围巾,真的要舍不得摘下来了。

沈默目送那女孩子离开,正打算上楼却突然觉得不对,大跨步过去果然女孩就倒在了他怀里,沈默轻轻扶着她,柔声安慰,“还好吗?”
女孩子惨白的脸又晕起了一片红,“没关系的。”
沈默本想扶着她,可她腰肢实在太软,仿佛自己一松手她就要倒下似的,索性将她抱起来,“你住哪?”
那女孩相当腼腆,忙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沈默没回她话,只是看着她手中的橙汁,“自己拧得开吗?喝点甜点的会好一些。”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喝过两口沈默才问她,“你是什么血型?”
“AB型。”
“AB型很缺吗?”
“你怎么知道——”
“你手里的雨伞上面印着无偿献血光荣。”
女孩子想了想,才道,“还好。”
沈默不再说什么,抱着她向前走,等走到人更多的路口,就重新将她放下来,轻轻扶着,“能走吗?”
女孩一路受尽瞩目已经受宠若惊到话都说不出了,如今也只是点头,沈默扶着她将她送上楼却没有再向前走,“可以自己回去吧,记得平躺着,别枕太高。”
女孩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就像在空中飘浮着,直到躺在床上仿佛眼前还是沈默的影子,过了一会,却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正是同宿舍的舍友带着医生进来,“你没事吧。身体不好学别人献什么血啊。”
女孩子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校医也闪身走到她身边,女孩明显带着些歉意,“其实没什么的。”
女孩的舍友却显然比较直率,“沈默特地叫辅导员找到我要我回来照顾你,刚上楼又碰到校医,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有什么事呢。”
女孩却只是一个人静静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颈上的围巾,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填过表又被询问了一大堆问题的沈默终于排着队轮到了献血半躺着的沙发上,才伸出手来,却突然间觉得眼前一暗,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不知为什么竟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手里还拎着自己最近恋上的絮絮的豆浆。
只是眼前的人明显脸色非常不好看,甚至是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直接将沈默已经伸出去的胳膊拉回来,不知怎么单臂向前一探,就将沈默顺着肩膀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大概是秋禹宸的气场太过强大,已经准备好棉签的医生居然呆在了那里,秋禹宸将豆浆杯交给沈默,又用不带着愤怒却明显森寒的眼神瞭了他一眼,才自己躺在沙发上,顺手撩起了袖子,看也没看一边的医生,语声沉静,“他献多少?”
那位目测年龄大概有五十多岁的老医生甚至有些畏怯,好半天才看了看单子,道,“一般都是二百,他是AB型,他,自己说三、三百没问题。”
秋禹宸浓浓的眉毛剑一般飞入鬓角,如今动神的表情就更带了几许森寒的气息,等那医生说完了,却是先望着沈默,“你出去等我,豆浆是热的。”
沈默看着和自己相邻的献血的男生已经起身等着领无偿献血证了,想说些什么,却觉得终究不是说话之地,他知道,今天的秋实在是被自己惹爆了,于是识时务的拉下袖子出去,才一转身,就听到情人从来波澜不惊的声音,“六百,抽我的。”

章 滨河2
秋禹宸浓浓的眉毛剑一般飞入鬓角,如今动神的表情就更带了几许森寒的气息,等那医生说完了,却是先望着沈默,“你出去等我,豆浆还是热的。”
沈默看着和自己相邻的献血的男生已经一切完毕去那边拿派发的饮料和雨伞了,想说些什么,却觉得终究不是说话之地,他知道,今天的秋实在是被自己惹爆了,于是识时务地拉下袖子出去,才一转身,就听到情人从来波澜不惊的声音,“六百,抽我的。”
医生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隔了足足三秒钟才道,“这位——同学如果要献血的话请到那边填表。”
秋禹宸依然是没什么表情,“那边?”
“是,外面。”
“谢谢。”
秋禹宸走下采血车,果然看到车门附近摆着一张桌子,沈默正站在靠近桌子的地方,看秋禹宸出来连忙过去,“六百,你疯了吗?”
秋禹宸没看他,只径直走到正在排队填表的一个男生后面,填到最后一栏看到只有200CC、300CC、400CC几个选项,于是将表单用笔向前一带,“400是最多的吗?”
负责发表的护士点头,“不过,我们一般不主张献400CC的,如果是紧缺血型的话,我们会主动联系,现在,一般都是200或者300.”
秋禹宸就一句话,“我可以选六百?”
那个护士虽然很年轻,看起来却也很有经验了,“这个,其实不一定是多就好,如果暂时不是很需要其实反倒是对资源的一种浪费,身体很好的话,献全血300CC就可以了。而且,我们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个简单的化验看看你是否适合。”
秋禹宸没再僵持,却是在400后面画了勾,那护士大概是看他表情太过坚决,也没再说什么。
沈默等他排队抽了血检查的时候才将他拉下车,秋禹宸没等沈默开口,先接过他手里的豆浆,插好吸管,“要冷了。”
沈默不接。
秋禹宸又向前递了下,“难道要我喂你?”
沈默知道这个男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想僵持,伸手接了,秋禹宸等他喝了一口才道,“你不许去。我一起把我们的都献出去。”
沈默实在受不了情人的逻辑,那是血好不好,你以为是买菜吗,可以讨价还价。
秋禹宸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叫自己号码,于是在众人视线的死角轻轻环了环沈默腰,“等我。”
沈默想要叫他,秋禹宸却未卜先知似的在同一个瞬间拨通了他手机,沈默看到屏幕上秋禹宸的Q版头像,恶作剧地接了,就看到那个目光可及的背影对着电话语声温柔,“等我,很快就好。”
沈默挂了电话,却终于忍不住去采血车上,好在现在献血的人也不是很多,并没有什么人阻止,看着秋禹宸在刚才那张小沙发上躺下,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凝视医生扎针的手,一抬头看到自己明明严肃的脸却一瞬间眼睛弯弯,一袋满了后沈默本以为完了,没想到是又换了个袋子接上去,看到秋的血就这么被抽出来,不知怎么的,竟突然就有些舍不得,秋禹宸倒还是百年不变的冰山脸,一点也看不出波澜。
直等到一切弄好,沈默却听到那边打献血证的医生叫,“沈秋禹宸是谁?”
沈默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一笑,吸管喷得豆浆杯呼噜一声。秋禹宸倒是自然的很,“是我。”
“你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填对了吗?怎么查不到你的资料。”
秋禹宸只是接过一边帮忙的小护士递来的一小杯糖水,微微蹙了蹙眉。
登记医生道,“对不上你的资料以后你就没办法享受无偿献血的优惠。我们这都是全国联网的,你再看一下。”
秋禹宸道,“没关系,打不到就不用打了。”
医生大概是有些急躁了,“这是什——”
沈默站起身,“他叫秋禹宸。”
秋禹宸?
大概是这个名字太有震撼力,等待献血的学生都朝秋禹宸望过去,那医生看来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没再说什么,将秋禹宸的献血证打出来。

秋禹宸用手指将红色的小本子拉过来,顺手拿起支圆珠笔,在献血证的姓名前加了个沈字。有个医生多了句嘴,“献血证还是不要涂改的好。”
秋禹宸将圆珠笔放下,“我冠夫姓。”原本是极易引人遐思的话,奈何秋禹宸表情太正神色太冷,竟也没什么人多追问。等到了门口发饮料和纪念品的时候,小护士才告诉秋禹宸让他挑一只保温杯。
秋禹宸没看保温杯,却指了下那边的伞,发放纪念品的小护士道,“这个,200的是伞,300的是保温杯。”
秋禹宸语气无比顺理成章,“那四百,可不可以给我两把伞。”
那小护士一愣,秋禹宸以为不行,顺手将饮料还回去,“两把伞,这个,我不要了。”
小护士低下头,“饮料是补充糖分的,你最好现在喝。伞,你自己拿吧。”
“谢谢。”秋禹宸向前走了一步,回头望站在一边的沈默,“过来挑个颜色。”
沈默瞪了秋禹宸一眼,却是对着小护士道,“不好意思,还是要保温杯,可以吗?”
秋禹宸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沈默,不是要一人一个才好吗?
小护士低下头窃笑,却是拿了两个装着杯子的盒子出来,“献三百的人不多,杯子还剩下不少,还是给你们两个吧。”
沈默自然道谢,从采血车上下来又催促秋禹宸喝橙汁。秋禹宸笑道,“没事,我现在也没什么感觉。”
沈默心道,明明是把脑子抽坏了。
秋禹宸看情人脸色,“怎么了?”
沈默没搭理他。
秋禹宸看沈默不说话倒是又勾起了火,“幸亏我到的及时,献爱心我会帮你献,这种事,不许有第二次!”想到自家宝贝的血要从身体里被抽出来就忍不住的心疼,若还要再输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更加不可原谅!
沈默还是没说话。
秋禹宸看情人依旧没反应,也停下了脚步,“听到没有!”
沈默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秋,你见过哪一对情人是拿伞作信物一人一把分的?”
秋禹宸原本在为沈默私自献血的事生气,如今听得他这样说才转过弯来,伞的谐音不就是散吗,自己怎么会这么蠢的。
沈默看他自责,轻轻碰了碰他小指,“戒指的事算我说错了,一人一次,别生气了吧。”
秋禹宸看他还惦记着戒指的事,也自悔当时心急话说得重了,半晌,才轻轻开了口,语调带着些谨慎的讨好味道,“我没生气。”
沈默只是顺手将喝空的豆浆杯递给他,秋禹宸接了拿在手里等碰到垃圾桶才扔到可回收的里面去,沈默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从前自己喝过的东西,吃剩的餐盒,秋从来不肯扔进可回收的垃圾桶,问起他来都是一本正经地道,“你用过的东西,为什么要回收。”其实那些垃圾收走之后是会重新分类的,按着垃圾桶上提示扔垃圾的毕竟是少数。
沈默听他这么说就想起《红楼梦》里妙玉的茶具论,自称若是自己喝过的,就是砸了也不肯给别人,于是笑他,“你果然是天生的资产阶级。”
秋禹宸也和他玩笑,“本来,我可是红色资本家。”
沈默懒得理他,笑过就算,若是非景煜,恐怕要追问一大堆关于黑五类的事了。
两个人并肩走,秋禹宸随着沈默过了路口才道,“怎么走这边?”
沈默回他,“回宿舍啊。”
秋禹宸不解,“不是说好一起练球吗?”那么辛苦提前处理完事情,不就是为了多陪情人一会嘛。
沈默狠狠瞪他,“你有没有常识啊,刚献过血怎么能剧烈运动。”
秋禹宸倒是一脸惊异,“打球算剧烈运动?”
好吧,沈默懒得和他这种体能超人解释,只是自己向前走,秋禹宸自然不能不跟上,开了宿舍门就看到摆好的一只箱子一只袋子,“还是这么多?”
沈默没和他解释这都已经送走最大的一箱了,“你去躺一会,我都整好了。”
秋禹宸点头,“嗯,我叫何胥还回去。”沈默要是自己去还,不是又多一次接触。
秋禹宸知道若不去休息情人是饶不了他的,索性上床去睡,假寐一会却突然又张开眼睛,沈默正打电话叫猪肝汤替情人补血,看他又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许仙和白娘子。”
沈默一呆,看秋禹宸无比郑重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拽他下来然后碾三跺四,“他们俩有什么好下场吗!”许仙和白娘子,人之凉薄,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人家也没有拿两把伞分啊。
秋禹宸看沈默脸色,笑了,“开玩笑的,我没事,别担心。”
是借突发性搞怪证明自己供血充足状态良好吗,真是委婉曲折啊。沈默爬上床躺在他身边,“秋是第一次献血吧。”
秋禹宸点头,却又紧张起来,“你以前献过?”又立刻摇头笑自己果然迟钝了,小默十五岁就认识自己了,这些年一直在一起,他十八岁后有没有献过血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默在枕头上撑起头,“你家里,献血,应该是不允许的吧。”
秋禹宸道,“没有明确说不许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又意犹未尽地补充道,“不过,你不许去。”
沈默笑,“说一次就可以了。你对自己的威慑力这么没有信心吗?”
秋禹宸也笑,今时不同往日,自己那点教练权威除了球场上可真是没处使了。正说到这里宿舍电话响起来,沈默无奈爬起来接,却是先前送过他手织围巾的女孩,“谢谢你,医生说我身体已经没事了。”
秋禹宸就在床上躺着,沈默也不敢说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只道,“没关系,注意休息。”
才挂了电话也不等秋禹宸问他,“上次送围巾的那个女生,献血晕倒了,现在已经没事了。看来对身体还是有影响的,待会猪肝汤送过来你多吃一点。”
良久,“哦。”
沈默趣他,“难道要学妹亲手做的你才肯吃?”
秋禹宸无奈,大学快三年,也不过收到几件T恤一盒爱心便当而已,哪比得过某人可以开礼品店。不过他也不会还嘴,情人最大嘛。

非景煜训练之前来到了球队,大学联赛强手如云,他虽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到底不是六连胜的高中时代,秋禹宸在他进球队的第一天已经立下规矩,任何人都没有特权。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哪怕特立独行如非景煜,也是不能缺席的。
“给你的。”非景煜手中的信交给沈默,果然,信皮上还是写得工工整整的“谢谢沈哥哥”。字迹稚嫩,但明显能看出用心来。
沈默笑着回头望秋禹宸,“是多多写的。”
秋禹宸点头。多多是沈默资助的小女孩,聪明懂事又很乖巧,因为斜视被父母遗弃。沈默从她四岁的时候开始资助,如今已经上一年级了。文文静静的,认字却是很快,成绩也好,没事的时候沈默总是回去看她,带些零食和小女孩喜欢的漂亮衣服什么的。
秋禹宸替沈默拆了信念给他听了,无非是每次都要说的谢谢之类的话,多多个性很安静,考试得了第一名的事也很少写进信里去,只是说些最近看了什么书,老师和同学们都对她很好之类。每次秋禹宸陪沈默去看她,也只是乖乖巧巧地坐在他们身边,唯独一次提起想念小黄帽和小蓝帽,立刻被旁人眼色制止后就再没有说过。其实,她虽然和两个小帽子在一间福利院,但是两个小帽子都是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迟念带回家了,更何况,当年王云天也对他们俩个诸多交代,哪怕是孤儿,养育也很是不同的。只是沈默和秋禹宸接过多多来乔家玩,恰逢着那天小蓝帽做完了训练有空和小女孩多玩一会,还教她芒果怎么吃,迟慕禹又送她自己编的哨子,只是多多究竟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那次之后,想他们的话也就不曾说了。只有前几天她过生日沈默去看她,才小声问她两个小帽子怎么样,沈默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小心翼翼地叫人心疼,只是更多疼她一些。
秋禹宸见沈默听完了信又是一阵唏嘘,也笑道,“你若是喜欢女孩儿咱们也可以领养她。”
沈默摇头,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他的心态,也只是个付得起钱的大哥哥罢了,关于养一个孩子的所有准备他都没有做好,贸贸然的去领养,更是对别人的不负责。大概也是多多惹人疼惜,二年级的时候就被没有生育能力的音乐老师收养了。那老师的爱人是外科医生,倒也算是完整的正常家庭了。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秋禹宸看沈默叹息,柔声问他,“又想起两个小帽子了?”
沈默低头,“我总是想,多多这么小,又这么乖巧,可是,也那么敏感,若是迟大哥和哥没有带两个小帽子回来的话,他们是不是也一样?”
秋禹宸的语气有些奇怪,“他们注定是会被带回来的吧。”
沈默回头看他,“秋?”
秋禹宸抬腕看表,“时间到了,集合吧。”

章 滨河3
“这个,带给小黄帽。”
“可以。”
“这个,小蓝帽一定喜欢。”
“你高兴就好。”
“你看多可爱,抱起来也是毛绒绒的,都不舍得送出去。”
“你喜欢就留下来。”
“这两个球是学妹托我带给两个小帽子的,看他们俩多受欢迎。”
“哪个学妹?”
“就是——文学社那个。”
“哦。”
沈默犹自挑着,秋禹宸道,“差不多了吧,小黄帽不喜欢玩,小蓝帽也没时间玩。”
沈默回头,“也是,时间差不多了。”
秋禹宸开着车一路沉吟,沈默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笑,“想什么呢?”
秋禹宸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是很稳定,“没有,熳汐哥前一阵子有提起婚礼的时候叫他们两个。”
沈默笑,“我想婚礼的时候,我们可以一手抱一个。”
秋禹宸还是低头。
沈默一个人兴高采烈的,“这次小黄帽还是住两个星期吗?家里都安排好了吧。”
秋禹宸答他,“每次他来都是这么预备的。”
沈默望他,“你怎么了。每次小黄帽来都是这样。”
秋禹宸道,“没有,每次他来,我都很高兴。”
沈默笑,“不用这样吧,小黄帽虽然每个月都会过来,但是,我也不是每天都陪他一起睡,小黄帽那么坚强,根本都不要人陪。”
秋禹宸又强调一次,“他每次来,我都很高兴。”
沈默笑着指车顶的后视镜,“你觉得这个表情算是高兴吗?”
秋禹宸道,“男孩子,不用每个人都太宠他吧。”
这也是秋禹宸一贯的理论了,沈默也不在意,“你和哥都一样,说男孩子要贱养,其实,哥是最纵着小蓝帽的,迟大哥从来不说这种大道理,可小黄帽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长大肯定是最有担当的。”
秋禹宸顺着他话往下接,“他的担子很重,责任感,本来就是要从小培养的。”
沈默笑而不语。过了很久,秋禹宸才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们两个?”
沈默道,“不知道,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你不是也很喜欢他们两个吗?”
秋禹宸接了一句,“当然。”
沈默看他脸色凝重,“秋,你在为他们担心?其实,责任这种事情,勉强不得,就算是怕他们以后会辛苦,可是,这种承担,不是因为谁是谁就该要担当的。就算把小黄帽和小蓝帽变成女孩子,也一样。”
秋禹宸长叹一口气,“没事。”
沈默看他,“秋,最近,提起两个小帽子的事,你就有点——”
秋禹宸自顾自答他,“小默,你就快二十岁了。”
沈默难得的低下头,虽然是很多年前就规划好的,可毕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了吧。当然,这时候的他还想不到,他们的婚礼将会隆重到何种程度,也想不到他的秋究竟会给他一个多大的惊喜。沈默回头看秋禹宸,秋禹宸倒是不说话了,只专心开车,沈默又沉吟了一会,才道,“现在就筹备,会不会太早了点。”
秋禹宸依然是一脸镇定,“我已经筹备了三年了。”
沈默不再理他,重回到最初的话题去,“别的不论,两个小帽子一定要在场的。”
秋禹宸笑,“是,迟大哥算你那边的。”
沈默笑,“那小黄帽也是我的了。”送花的时候大爱默默爹爹于是把秋二叔的鲜花也送给爹爹的小蓝帽当然是个例外,于是,小黄帽当然就送给二叔了,不明真相的观众都在感叹,原来鲜花也可以交杯送的。
得知默默爹爹要来的小蓝帽非常高兴,车子还没到就站在大门口接,沈默打开车窗,秋禹宸也配合的放慢车速,停稳车子。小家伙张着手臂跑过来,现在不戴蓝帽子了,不过系了条绵绵的蓝围巾,沈默下车去抱小家伙上来,“小蓝帽真勇敢,现在就一个人出来接爹爹了。”
小蓝帽见到沈默就笑得开心,“爸爸和父亲都在等爹爹和二叔呢。”
说到这里,才想起忘了和讨厌的二叔打招呼,本能地向沈默怀里一缩,“二叔好。”
秋禹宸也只是嗯了下,沈默笑着将小蓝帽两只小手握起来,细看他掌心,小蓝帽委屈地嘟着嘴,沈默轻轻咬了咬小家伙耳朵,“爸爸又揍你了?”
小蓝帽向沈默怀里一钻,眼睛却是圆溜溜地转着,身子一缩之时,将两只小手直直地伸出去,双掌并在一起,嘴里犹自拟声,“啪、啪、啪!”这三声叫完,立刻就是一紧肩膀缩回了小手,可只是一个动作,手还没缩回去,就又伸出来了,然后又是大大的一声,“碰!”比划过后,小家伙又一次靠在了沈默怀里,还在默默爹爹腿上小小的翻了个身,把半边小屁股露出来,右手从前面绕过来,又比着虚虚地拍了五下。
小蓝帽学得惟妙惟肖的,尤其是表情,将自己当时的状态模拟得像极了,沈默轻轻将小蓝帽身子扶正,替他吹着小手,“熳汐哥哥是大坏蛋,给爹爹吹吹就不疼了。”
小蓝帽这时却正义起来,“爸爸不是大坏蛋,爸爸凶。”
沈默自然笑得更开了,每次小蓝帽给自己撒娇,总是委委屈屈的样子,可只要自己一说乔熳汐,小家伙就维护起爸爸来了,仿佛刚才挨得打也没那么疼了。
两个小家伙才笑闹着,秋禹宸已经停好了车,小蓝帽替默默爹爹打开了车门,又自己下车去,顺便数说着家里的新鲜事。
沈默一只手牵着小蓝帽,口中数着数字,奇数的时候迈左脚,偶数的时候迈右脚,三的倍数的时候小蓝帽就会在沈默身后绕半个圈,换一只手牵在一起,既是三的倍数又是五的倍数时候两个人都要一起向前跳一大步,虽然车库的距离并不很近,玩玩闹闹的,倒也不觉得无聊。倒是秋禹宸一个人稍稍落后他们两个,看得好笑。沈默有时候也叫他一起,或者是要他牵着小蓝帽之类,可近几个月,他总不肯了。
快到门的时候,小蓝帽倒是也不调皮了,乔熳汐站在门口笑等他们。
“爸爸。”
大概是刚挨了打,小家伙这会倒是乖得很。沈默每回见到乔熳汐台词都差不多,“哥,你都这么大了,还欺负小蓝帽。”
乔熳汐笑,“我就知道你一来他就要告状。”
小蓝帽吐吐舌头,缩到默默爹爹背后去了,其实这小家伙也精着呢,爸爸若是真要揍他,躲哪都没用,乔熳汐看他这样,也吓唬他道,“再闹,叫你父亲收拾你!”
小蓝帽连忙出来摇沈默胳膊,仰着头望乔熳汐,眼睛里满是机灵,“爸爸最疼小蓝帽。”

不用乔熳汐吓唬,文禹落才在大厅里坐着小蓝帽就老实了,乖乖地在几旁站着帮忙摆果盘,沈默轻碰秋禹宸,“看小蓝帽多可爱。”
秋禹宸抬眼望了下,面无表情地样子,“那是哥教得好。”
沈默笑望着乔熳汐,“哥,是秋小时候聪明还是小蓝帽聪明。”
小蓝帽看起来认认真真地将两只果盘调了个个,实际上早竖起了小耳朵,乔熳汐想了想,“还是小蓝帽聪明,禹宸小的时候不爱说话,一个人闷闷的,都说他像个小大人儿似的。”
小蓝帽本在一边故作懂事,可听老爸夸他,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就笑开了,又怕爸爸骂,使劲把脑袋往脖子下藏,沈默宠溺地拍拍他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的脖颈,将小家伙抱在腿上,“默默爹爹也说小蓝帽最聪明。”
小蓝帽倒是很懂得兄友弟恭的道理,“哥哥最聪明。”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文禹落笑,“我看,倒是小黄帽最像禹宸小时候。”
沈默笑着逗弄小蓝帽,一边帮他搭着围巾一边对秋禹宸道,“小黄帽应该已经到了吧。”
秋禹宸点头,“嗯,刚到。安管家说,他吩咐不要打扰,自己去树屋了。”大概因为小黄帽是在墓镧长大的,沈默怕他不习惯,特地在秋家一株极大的老树上搭了间小屋子,里面收藏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秋禹宸本来觉得这样不好,毕竟,孩子接到家里来,也是为了不要让他在墓镧那种封闭的环境下呆得太久,可渐渐就找到了乐趣,总是暗暗藏一些东西在屋里,每次小黄帽一到秋家,就会在树屋接受挑战。
沈默抬头看乔熳汐,“哥,小黄帽到了,我们接小蓝帽去家里玩好不好。”
乔熳汐故意板下脸,“你问他,今天训练做得好不好?”
小蓝帽可怜兮兮地从默默爹爹腿上跳下来,“不好,得了一个八十分。”
沈默揉着小家伙脑袋,“小蓝帽真厉害,八十分这么了不起。默默爹爹跟着你爸爸做特训的时候,最高才八十分呢。”好吧,这话一说,乔熳汐也白教训儿子了。不过他也压根没打算为难小蓝帽,倒是文禹落,什么也不用说,不过往这边瞟一眼,小家伙就自己说不去了。
不过文禹落也不是坏爸爸,“稍等一下,汤马上就好,等禹宸喝了你们再回去。”
秋禹宸忙道,“谢谢禹落哥。”
于是,一家人喝过汤,当然,大家都自承是沾秋禹宸的便宜,秋禹宸处处受气,只有文禹落在时才能扬眉吐气一回,不过也是战战兢兢的,等走的时候,文禹落将点心打了一盒,说是带给小黄帽的。
小黄帽绝对是小鬼当家,要不是太小自己开不了车,估计迟念连送他都省了,车才开到门口,迟念就是过家门而不入,自己开车去超市采购点生活用品,再怎么返璞归真,卫生纸总不能自己造的。小黄帽抱着一小箱新鲜蔬果下车,一举一动都有型有款的,安管家带着一堆下人在门口接,小家伙送走了父亲就走在最前面,“安叔叔,墓镧的油梨熟了,车在后面,请大家辛苦一下。”
安管家连忙去接他手里的箱子,小黄帽却是摇头,“谢谢安叔叔。”他人虽小,可秋家四五十人却没一个敢小瞧他的,不到五岁的孩子,抱着一只箱子,竟也不让人觉得单薄。甚至是说些大人话,这些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的下人们也信服的很。
果不然,过了还不到两分钟,送梨的车子就来了,自然有人将那些新鲜的水果搬下车来,小黄帽洗了手脸,倒是真等着安管家向他回报都弄好了,还要听安管家略说一说那些油梨要怎么分,这才自己去树屋。他亲手带来的东西,也早都放在了该放的位置。难怪秋家人都说,难道小少爷是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学怎么理事做人了。

章 滨河4
“忙过的话,先喝点东西。”文禹落笑着将刚煮好的杏仁茶端过来。
乔熳汐连头也未抬,“我不喜欢这只盅子。”
文禹落低头,“我马上去换。”
“不必了,我现在不想喝东西。”
“打扰到你了,我这就出去。”
乔熳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这又是何必?”面前的男人看他将木瓜蛋糕小心放好,眼神温柔。
“我本来就是个男宠,服侍魁首是我的本分。”他说得虽是极落寞的话,神色却极为泰然。
男人的眼眶紧紧绷起来了,似是被触及到什么,却又故作讥诮,“若是被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夜神不过是别人床上的宠物,还要低眉顺眼辗转承欢——”
文禹落抬头望他,他却突然住了口,文禹落将装蛋糕的小盒子放得端正,“也没什么不好,这世间,又有什么是比卖命更贱的。”
男人的目光立刻萧条起来,仿佛想起很多事,却终于强迫自己,“我等了你十四天。”
“不多。”无论对方什么态度,文禹落始终利落自然。更何况,杀人,本就是一件需要等的事。
立刻有人鼓起掌来,文禹落抬起头,不言不语。
拍掌的男人道,“听闻夜神向来惜字如金,不成想今日竟多说了这许多话。”
文禹落如今倒是真的惜字如金了,一个字也不肯提,却是脱下了外套,将蛋糕盒包裹起来放在蛋糕店刚进门的桌上。

“你回来了。”乔熳汐一个人坐在门口。
文禹落拎着蛋糕,“我去了甜品店,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乔熳汐嫌恶地偏过头,“扔掉。”
文禹落一向知道他,轻轻弹了下自己衣服,“我马上去洗澡。”
“夜神一向小心,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又怎么可能还留在身上。”
文禹落看着乔熳汐,无论对自己摆多冷厉的脸色,总觉得他像个发脾气的孩子,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对于情人的发作,他也只是一笑。
“今天又杀了几个?”乔熳汐的口气很不好。
“两个。一个,是墓镧曾经的同袍,另一个,是他现在的主人。各为其主,哪怕要血刃相加,还是不免有点难过。”他说得都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也不愿意瞒着乔熳汐。
乔熳汐冷声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有了孩子,就不许你去杀人。”他停了一停,“也不必你去杀人。”
文禹落不愿意和他在这件事上争执,“今天在生气都没有吃东西吧,我叫管家吩咐厨房弄点宵夜。”有些话他大概没说出口,你应该是嫌我脏的,既然如此,未来这些日子,我不进厨房就是了,正巧小蓝帽也不在。他不怪你,甚至还拼命理解你,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倒叫乔熳汐说不出话来。
“文禹落,我在和你说事情。”不愿意正视他杀手的身份,更抗拒再叫他十四号。
“汐——”既然是家人之间谈事情,他当然也可以用这种口气。
乔熳汐开口,“我想到一个可以叫你不杀人的办法。”
文禹落就是坐着,用最认真的态度倾听,仿佛他说得不是自己的事。
乔熳汐的神色带着些小孩子赌咒发誓时万般无奈的狠厉,“从现在开始,你禁足在家,什么时候答应我不出去杀人,什么时候才许出门。”
文禹落笑笑,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乔熳汐明显的怒了,“这是命令,不要以为我在和你商量。”
文禹落低头,“汐,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长时间不出手,就会怕。如果有一天,我杀不了人了,就会被别人所杀。我是真的很怕死。”
乔熳汐听他语声,虽极为平静,却又透出那么多的恐惧与无助,一时间心也是软了,却终究道,“有我,有图腾。”
文禹落将头埋得更低了,“我已经三年没有出手了,今天,我的枪还是很快,甚至,比三年前更快。”
乔熳汐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文禹落缓缓抬起头,语声从容,“我的功夫,究竟是不及师兄的。他不必逼自己,也不必怕,所以,即使他是图腾出手最少的,可是,他的气也绝不会断,我只能强迫自己,在怕的边缘出手一次,然后,把这种气延续下去。当年,闯过七十二丈冰,的确,是高看了自己了。直到几个月前,我控制不了自己,才知道,所谓第一杀手,不过是个笑话。汐,我保证,只要有一天,到达师兄的境界,就绝不会再违逆你了。”

小黄帽替小蓝帽拿过散瘀的药膏。正在撒娇的小蓝帽搂着沈默脖子,“疼。”
沈默将小蓝帽换了个姿势抱在腿上要他张开小手擦着药膏,“汐爸爸真狠,小蓝帽不理他了。”
小蓝帽大大点头,又将小脑袋偎在沈默胸膛享受默默爹爹的高级上药服务,沈默知道小家伙是痛的,可小蓝帽硬是咬着牙,沈默柔声安慰他,“小蓝帽最勇敢,汐爸爸还打这么疼。”
秋禹宸正从那边过来,迟慕禹连忙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站在秋禹宸身后侍立,沈默对秋禹宸努努嘴,“肿这么高,看小蓝帽多可怜。”
秋禹宸看了眼,道“本来就是他该受的,有什么可怜。”
沈默狠狠瞪了秋禹宸一眼,待要回口,小蓝帽却突然放亮了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小蓝帽不可怜,爸爸欺负不到父亲还总是被父亲欺负才可怜。”

这话一出,沈默和秋禹宸倒还未曾怎么样,倒是小黄帽想起那光景,不觉得为迟念开心,真是差点笑出声来。
秋禹宸回头,看迟慕禹已又是端端正正站好了,可脸上神情尤未褪去,当即沉下脸。
沈默还不及秋禹宸训斥他忙道,“小黄帽一过来就训练也累了吧,这边爹爹和二叔都没什么事了,你去替弟弟看看房间。”
迟慕禹点头先下去了,沈默轻声对秋禹宸道,“小黄帽很怕你的,别总是板着脸吓他。”
秋禹宸道,“没什么。”
乔慕宸看二叔这样子,也不说话,只拿小手拽着默默爹爹家居服衣领,沈默揉着小家伙脑袋,“还疼不疼?”
秋禹宸就在旁边,乔慕宸就是想说疼也不敢了,只是摇头。秋禹宸也不怎么说他,只是向这边看一眼,小蓝帽一向有眼色的,自己从默默爹爹腿上跳下来了,“我去房里找哥哥。”
沈默点头,看着小家伙微笑,他是最喜欢小蓝帽叫小黄帽哥哥的,那种眼神,那种腔调,总是让人忍不住就微笑起来。等小家伙跑上楼去,沈默才看秋禹宸道,“你最近看小帽子们都不太开心。”
秋禹宸道,“没有。”
沈默望他,“小蓝帽还好,为什么总是对小黄帽那么凶,你今天又想罚他?”
秋禹宸道,“我没那么多功夫。”
沈默不高兴,“这话什么意思。”

秋禹宸心内犹自煎熬着,可他终究是极怕的,早先就听心理老师说结婚之前的时期最危险,恋人之间是很容易起摩擦的,他总想法子顺着沈默,如今也只赔笑道,“没有。父亲交代了,我自然要管教他严一些。”
沈默道,“好不容易两个小家伙能都来我们这里住,别吓坏他们。”
秋禹宸点头,“放心,不会。”
沈默轻轻叹了口气,“秋,哥管小蓝帽是有些紧了,可是,哥和禹落哥,总算是一个完整的家。该纵的时候也纵得厉害,可小黄帽就不一样,他从小就极有主意的,一点也不像个孩子,迟大哥和浴巾的脾气,又都不是会宠孩子的,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你就别太吓他了。”
秋禹宸看情人脸色,倒真是一副非常担心的样子,也将他拥进怀里,“我知道,只是这些天,事太忙了,有点急躁。”
沈默轻轻偎着他,“婚礼还早,别太辛苦。”
秋禹宸笑而不答,沈默知他究竟是太郑重,却也不再多劝,他自己,也不是同样暗暗替秋准备结婚礼物吗。
其实,如今这样,静静靠着,已是最美好的事,可他总不免贪心,希望小黄帽和小蓝帽都在身边腻着他们,哪怕凶一些,就像电影中演的一样,他枕着秋的胸膛,秋手中握着一册书卷,两个小家伙乖巧又忐忑地站在身前,背那些难记又拗口的句子,哪怕错了几个字,就轻轻打一下手板子,小黄帽隐忍地闭上眼睛,小蓝帽腻着他撒娇,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毕竟是双胞胎,两兄弟在一起的时间却并不多,想想小蓝帽嗲声嗲气的哥哥,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两个哥哥太残忍了。
秋禹宸看他又蹙起了眉,柔声问道,“又想起什么了?”
沈默笑,“没什么,想起你第一次听小黄帽背书。”若是那时,两个小家伙都在身边,该有多好。
秋禹宸只轻道,“哦?”
第一次听他背,就是《论语》,哪怕根本没讲清楚是什么意思,小黄帽还是将他圈定的范围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只可惜,还是罚了三下手板子。沈默听到的是很不讲理的一句电影台词,“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下次还是不许错。”
那大概是沈默第一次看到小黄帽委屈,想起来,自己都替他委屈,怄了秋一下午,可秋禹宸自己觉得最委屈,明明也不算打得太重吧。
想起往事,秋禹宸也不过笑笑,沈默轻声道,“若是两个小帽子从小就跟在我们身边,那有多好。”
秋禹宸回他,“我还是喜欢女儿。”

“哥哥。”小蓝帽乐颠颠地来找哥哥。
小黄帽回头看他,“房间都整理得差不多了,缺什么就和默默爹爹说吧。”
“谢谢哥哥。”小家伙一张脸粉扑扑地,甚是可爱。
“嗯,你先进去把手洗一洗。”小黄帽虽然年纪小,倒真有几分哥哥的样子。
“好。”小蓝帽一向是个不知什么是愁的家伙,听得哥哥如此吩咐,也就去了,他才不想别的呢。洗了小手出来,就看到桌上那只漂亮的磨砂盘子里已放了两只特别可爱的梨子,长得像两只小熊的样子。
小蓝帽立刻就乐开了,小黄帽道,“这是给你的。”
小蓝帽看两个梨圆嘟嘟黄澄澄的,高兴的不得了,“真好看。”
“嗯。那边是给你吃的,这两个是给你玩的。”小黄帽煞有介事的分配着。
“哥哥真好。”
哪怕是最喜欢装酷的小黄帽听到这话也禁不住笑出声来,“那,我去二叔那里了。”
小蓝帽抱着两个梨子笑得开心,听得哥哥这样说,还转过头来,“哥哥小心,二叔很凶。”
“嗯。”

秋禹宸如今心里沉着,从几年前就开始的怀疑愈演愈烈,可他却是越加不想调查,沈默偎着他在电脑上指指点点,给两个小家伙买可爱的小玩意。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对于连个小帽子,无论他们是哪一种身份,是自己见不得光的弟弟,还是真的是他不愿意承认的——儿子,他都没办法坦然。因此神情也是懒懒的。
沈默挪了挪肩膀,“秋今天很累吗?”
“啊?哦,还好。”秋禹宸重新将情人拢了拢。
“你看起来心思不在我这里。”沈默笑道。
“哪有。我不过是有点出神。”同情人说话,连神色也缓和起来。
“在想什么?”沈默似问非问的,不过是随口说话,他答不答,也不是很在意。
“我在想——孤儿院有那么多孩子,为什么,迟大哥就单单领养了他们两个。”他明明知道,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婚礼那天,并没有像沈默预想的一样,一手抱着一个小帽子。经年后,秋禹宸会想,这是不是,也算是遗憾,甚至是,对他自私和懦弱的惩罚。只是这时候,他还在这样的深渊中,不能自拔。
沈默道,“你不觉得,是缘分吗?”
秋禹宸克制不住的哂笑了下,“你相信缘分,我妈,我爸可不相信。”
沈默答他,“那还能有什么原因,也许,是两个小帽子都很懂事,又很像你,爸妈在补偿你吧。”
秋禹宸就两个字,“但愿。”大概是这个话题不太愉快,秋禹宸忙道,“明早没课,打算睡到几点?”
沈默回他,“跟着你又能睡到几点,更何况,两个小帽子都在,就不得不做一点表率,还是五点半起床。”
秋禹宸笑,“难得。”
沈默从他胸膛上坐起来,秋禹宸换到床的另一边拨过电话,“慕禹吗,你现在过来。”
“是。”
迟慕禹听到二叔吩咐,连忙带了自己的作业本过来,秋禹宸虽然心中坠着,可到底极为关心他的学业,叫他过来站在自己身侧,看过作业题才道,“这个,你不用这样做。读一遍题目给我。”
沈默最喜欢看秋禹宸给迟慕禹讲题的样子,眉眼中总是郑重,真有几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样子。
“是。甲、乙两人从学校去车站,甲要用28分钟,乙要用20分钟,如果甲先离学校4分钟,乙再出发,要走几分钟后才能追上甲?”
秋禹宸微微蹙着眉,并不是不满意,只是他一教起小黄帽来,就少不得更加谨慎些。“你是怎么做的?”
迟慕禹有些怕他,可想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便道,“我先求甲乙的速度差,就是二十分之一减去二十八分之一,也就是——”迟慕禹不敢看自己写好的答案,连忙心算着,“七十分之一。”
秋禹宸嗯了一声,算是对他解法的肯定。
“然后,我再除去甲先走四分钟的路程,也就是,二十八分之一乘以四再除以刚才的七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分钟。”
沈默听得小黄帽的解法,突然间就心疼了,这样的问题,才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精英教育压制的可不是一点点。平常时候,这恐怕是要四五年级才学的吧。
秋禹宸却是道,“老师怎么教你就怎么学吗?”
迟慕禹低下头,不敢说话。
秋禹宸顺手拿了只笔,画了条线,“再读一遍题目给我。”
迟慕禹忙又读了一遍,秋禹宸在“甲先出发四分钟”下画了条横线,“再读。”
小黄帽低着头又读了一遍。读完题目之后,停在二叔画了横线的地方琢磨。
秋禹宸依旧是那两个字,“再读。”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读题目,已经很有些惩罚的味道了。迟慕禹有些委屈,却也顾不上委屈,只边读边想着还有什么样的解法。思索一会,却是想得更复杂了。
秋禹宸也不急,点了下题目,“读十遍。”
迟慕禹哪怕再早熟也究竟是个孩子,如今题目并没有做错,却要被这样折腾,心下不知多委屈了,只攥着小手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后来声音变小了,害怕二叔责骂又变大了,十遍读完,怯生生地抬起头,望着秋禹宸,“二叔,我读完了。”
沈默这时拿起桌上的笔,再那条线中间点了个点,“小黄帽想想,甲和乙——”
沈默才说到这里,迟慕禹却是立刻明白了,“我知道了,甲先出发四分钟,根据题目,就是比乙晚到四分钟,所以,他被乙追上的时候,应该是在乙走到中点的时候。所以,直接用乙走二十分钟的一半就可以了,也就是二十除以二,十分钟。”
沈默笑道,“小黄帽真聪明。”
秋禹宸也没说什么,就吩咐一句,“如果没有你默默爹爹提示,会想出来吗,把你的思维过程写一份给我,明早晨练之前交过来,回去吧。”

章 滨河5
沈默微笑着看秋禹宸,秋禹宸回头望他,“怎么了?”
沈默笑道,“你每次教小黄帽的时候就格外认真。”
秋禹宸点头道,“嗯。”
沈默笑,“其实,小黄帽还这么小,没必要太勉强的。”
秋禹宸道,“整个秋家的担子都在他身上,只能从小教起了。”说到这里,又道,“你先睡,我见见他的几个老师。”
沈默摇头,“不用,我陪你一块去。”
秋禹宸本欲答应,却又道,“小蓝帽来了,你多陪陪他吧。”
沈默也不坚持,“嗯,那我叫小蓝帽过来。”
秋禹宸难得的有一丝神色波动,今晚又拢不到情人了,唉。

“小少爷最近的功课,怎么样?”秋禹宸是一个很直接的人,自然也用最直接的办法。
小黄帽的数学老师第一个就道,“相当不错。”
秋禹宸知道这孩子一向是极聪明的,只点点头,又望着他的语文老师,这些老师每次会来这里住半个月,方便迟慕禹晚上空闲下来请教问题,可究竟有些是多年执教的,也很忙,他的逻辑老师和围棋老师今晚就不在这里。好在一般课程的老师都在。秋禹宸的态度很简单,所有的老师都是他自己亲自挑的,除了国际象棋艺术鉴赏这些方面,普通的孩子应该学的课程他都不会请太出名的老师,毕竟,名师之所以是名师,有自己的理论和授课方式,而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是接受一些规范化的教育,让他形成好的习惯,因此,每一个老师性格、教学方法都是考察的重点,尤其以耐心的懂得循循善诱的为主。秋禹宸是极希望迟慕禹能够和普通孩子接受一样的教育,哪怕大环境上无法模拟,也尽量让他不要学得太累。
语文老师对迟慕禹自然也表示满意。零零碎碎的又问了些其他的,基本上各科老师对迟慕禹都是赞不绝口。英文部分,秋禹宸刻意不让迟慕禹现在学,当然,这也是迟念的意思。
听过差不多十几个老师对迟慕禹进行称赞,尤其是武术老师,更称他是天赋异禀,不世出的人才,秋禹宸也免不得有些得意。拿了老师们每节课的笔记,细看迟慕禹当节的表现,问了哪些题目什么的,等对大家表示过感谢,又送大家出去,心理老师却是不经意地留到了最后。
秋禹宸知他有话要说,也不催促,那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秋盟主怎么看,小少爷小小年纪,又是在这样的家庭,虽然他心性极好,但最好也别催得太紧了。”
这个心理老师并不是很有名,可秋禹宸就喜欢他说话直接负责不转弯子,只点点头,“我知道。有些问题,是没办法避免的,我也尽量做到最好。”
那老师大概深谙各人心理,也不再说什么,只一句建议,“这么大的孩子,最好,还是多多鼓励吧。”
秋禹宸听出他弦外之音,也只道谢。回到房里,却看到沈默和小蓝帽各自盘着腿坐在床上玩赌宝游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蓝帽看秋二叔回来了,也有些拘谨,倒是沈默笑道,“老师们又夸小黄帽了吧,看你神色就知道。”说了这一句,也不理会秋禹宸,只微笑着叫小蓝帽再猜。
“双。”小家伙这次可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沈默摊开手,果然,手中是两粒围棋子,“小蓝帽就是聪明。”
秋禹宸插话,“我听老师说,鼓励孩子要多说他努力,少说他聪明。”
沈默顽皮地点点头,“好啊,听你的。”于是,伸出手掌揉了揉小蓝帽发心,“小蓝帽又努力又聪明。”
小蓝帽倒是很不领情,“赌宝有什么努力。”虽然是极小声的,可秋禹宸耳力又如何能听不到。若是小黄帽,固然不会这样说话,就算说了,秋禹宸定当叱他,可小蓝帽,秋禹宸向是很少管教的,有时候偶尔说一句,心下难免觉得毕竟是个孩子,两个哥哥本就管得紧了,自己再凶他,可是连个透气的法子都没有了,因此也不说话。大概是他一向面冷,疼孩子的心意有时不止是孩子错过了,竟是他自己也不愿意信了。
沈默看秋禹宸回来又同小蓝帽赌了两把也不再玩了,回头对秋禹宸道,“我和小蓝帽去他房里睡,你今晚没事了吧,别太晚。”
秋禹宸点头,“嗯。我等慕禹过来问过安就睡了。明早我叫你。”
沈默笑,“我又不陪你,不如叫慕禹过来和你睡。”
秋禹宸不知是怎么的,“不必了,他睡他自己的。”
沈默等小蓝帽下了床才又跳下床去,牵着小家伙却是俯身过来吻了吻秋禹宸面颊,“晚安。”
小蓝帽一贯的童言无忌,“爸爸和父亲要好久。”
沈默笑着将穿着绒绒小拖鞋的小蓝帽抱起来,深深吻吻他额头,直到给小家伙印上一红月牙儿,“这么久?”
小蓝帽乐呵呵的,“每次爸爸亲完父亲还要印着亲的。”
沈默笑着将小蓝帽抱向秋禹宸,“让二叔也印一下。”
秋禹宸望着乔慕宸粉嫩嫩的双颊,越看越像自己小时候,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心烦起来,“别闹了,没事的话,早点睡吧。”
秋禹宸瞬间冷下脸,小蓝帽吓了一跳,在沈默怀里转过身,小拖鞋也甩掉一只,露出白嫩嫩的小脚丫,声音都是委委屈屈的,“默默爹爹——”
沈默看秋禹宸脸色不对,怕他有什么心事,也顾不上发脾气,只是先将小蓝帽放在床上,才回头看秋禹宸,秋禹宸知道自己大概是伤了孩子的心,看小蓝帽都快哭出来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起身将小拖鞋捡起来蹲身替小蓝帽穿上,“好了,早点睡吧。晚安。”
沈默对秋禹宸轻轻点点头,于是笑着逗弄小蓝帽,“二叔和小蓝帽道歉啦,乖孩子不生气哦。”
小蓝帽看一向凶巴巴的秋二叔一直低着头,看起来真的很可怜的样子,于是非常大度的大手一挥,临出门的时候却折回去轻轻拽二叔衣袖,“小蓝帽乖乖,二叔不难过。”

他不动还好,如今这样一来,秋禹宸只觉得更加难过,沈默笑着抱起小蓝帽,“跟默默爹爹去睡觉喽。”
小蓝帽于是勾住了默默爹爹脖子,“好啊。”说着又转过头,“二叔晚安。”
小蓝帽是洗漱过才来和沈默玩的,如今乖乖躺在床上,对沈默道,“默默爹爹去看看二叔,二叔好可怜。”
沈默笑着坐在他身边,“小蓝帽也看出二叔可怜了?”
小蓝帽微微抿着嘴,半天不说话了,沈默将小家伙小手拉起来,轻轻吻了吻他手指,“小蓝帽真乖。”
回到房里,却看到秋禹宸坐着发呆,直到沈默走到他身侧才道,“怎么不去陪慕宸,又过来。”
沈默在他身侧坐下,没说话,秋禹宸低声道,“我没事,就是想到小时候,心里沉沉的。”
沈默轻轻叹了口气,“别太难过了,秋小时候一定比小黄帽还坚强,比小蓝帽还可爱。”
秋禹宸勉强笑了笑,“坚强都是逼出来的,我没有他们可爱,也不如哥哥们聪明。”
沈默会错意,笑,“怎么会?熳汐哥大概像小蓝帽,会讨人喜欢,你就像小黄帽,心里知道嘴上也不说的,更何况,哥本来就比你大呢。”
秋禹宸没说话,沈默低声道,“大概是最近筹备婚礼太累了才会这样的,多休息就没事了。”说到这里又不免感叹,“看看我们,想想哥,想想浴巾,还有迟大哥,就会觉得我们太幸运了。”
秋禹宸只道,“每个人有自己的难处。”
沈默低头想了想,“秋,是不是,看到两个小帽子这么可爱,又想起伯父的话了?”
秋禹宸听沈默如此说,半晌没说出话来,沈默看他这样子知道他又在闷了,低声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你有什么事又不说——”
秋禹宸打断他道,“父亲的话再不要提起,如今既然已是这样,又有什么可说的。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既然也愿意说是为了我,我也不必再说了。有慕禹和慕宸,已经够了,遂了心意就罢。”
沈默看他情绪特别不好,语气又硬,不知是和谁在发脾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秋禹宸发作之后大概是觉得对情人凶了,忙抱歉道,“没有,我就是这两天,太累了。”沈默并没有戳穿他,秋禹宸却又是一急,紧紧握住沈默双臂,“小默,我从来不想对不起你,从来没想过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沈默被他握得生疼,看他说得那么难过,也不敢接话,过了好一会,秋禹宸才放开手臂,又自强笑,“弄疼了吧,我看看。”
沈默轻轻摇头,探身将他鬓边的头发别在耳后,将他耳骨上刺字露出来,轻轻低下头吻下去,“秋,你压力太大了。”
秋禹宸只是将沈默紧拥在怀里,“你不知道,太难了。天地这么大,我可以掌控的,却那么少,每一个都是为你好的人,你甚至不知道能怪谁。无论如何,我这辈子,只愿意有你一个的,你一个就够了。”
沈默知他一定是有一件极重的心事,可如今看他这么难过,看自己无所不能的秋竟是如此软弱,竟也不忍心开口去问,只是想起他日前关于喜欢女儿的话,心道恐怕是两个哥哥都有孩子,他又想起当时找人为自己代孕却弄得一尸两命的事,这件事,这些年一直煎熬着他,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那个代孕女人腹中的小生命,沈默如今不敢劝,只想等过一段日子他心情好些再说。
秋禹宸拢着沈默坐了一会,终于又道,“小蓝帽还在等你呢,你去他那边吧。”
沈默本想今夜陪着他,可想想又始终觉得太过刻意反倒勾起他往事,只是起来,待要出门,却又道,“秋,过去的事,不必再想了。很多事,很多人,我们都不能掌控。就算失去了,我们现在也还有小黄帽和小蓝帽,如果你喜欢,我们就把他们当成亲生的来养。哥哥们一定也高兴两个小帽子能多两个人疼的。”
秋禹宸一愣,旋即知道情人会错意,却也不愿再解释,只是点头。
沈默出了门,正看到小黄帽过来,大概是和二叔道晚安了,沈默蹲下身子,“你二叔今天心情不太好,小黄帽小心别犯错。”
小黄帽停了一会,没说什么,只对沈默道了晚安,走了几步,却重新跑回自己房间去。
过了一会,来到二叔房里,看到二叔依旧在桌前坐得端端正正的,好像在看书。
“今天的功课做完了?”秋禹宸语声依旧。
“是。”小黄帽听话的时候自有一种安静的倔强。
秋禹宸回过头,看他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吩咐道,“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小黄帽口上答应着,却是又向前迈了一步。
秋禹宸回身,“怎么了?”
迟慕禹没说话,秋禹宸猛然道,“你手怎么了?”
迟慕禹将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掌中却是托着一颗纸折的小星星。
秋禹宸看着小黄帽仰起的小脸满是认真的样子,拿起星星看了看,“你默默爹爹教你折的?”
迟慕禹摇头,“父亲最喜欢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他告诉我,女人难过的时候,会低下头哭,可男人是一定不能哭的。遇到特别想流眼泪又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学着把头抬起来。如果别人问你,小黄帽为什么仰着头啊,你就告诉他,多管闲事,我在看星星。”
秋禹宸没说话,只是看着小黄帽折的纸星星。
小黄帽想起父亲当时教他吼别人多管闲事的样子就笑起来,“所以,我就去学折纸星星了。以后就算没有星星的晚上,父亲也可以躺在屋顶上了,只要把纸星星举得高高的就好了。”
秋禹宸将星星紧握在掌中,却又怕握坏了,忙松开手掌,“你的语文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自欺欺人吗?没事了就早点回去睡,明早还要练功。”
小黄帽看二叔又冷下脸,也只是垂下头,“二叔,晚安。”
“嗯。”
小黄帽离开秋禹宸卧室,却总是有些舍不得,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道,“二叔,星星要是不要了就还给慕禹吧。”看秋禹宸脸色一变才立刻改口道,“送给默默爹爹也好,千万不要把他丢掉。”
秋禹宸看小黄帽临走时鼓起勇气却是可怜巴巴地说出这样一句,心下蓦地一酸,却是怕他将这颗纸星星要回去,“我会收好的。”说了这一句又觉得语气太软了,又叱他,“不困的话叫赵老师出一百道病句题目给你,还不回去!”
秋禹宸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纸星星,棱角叠得非常漂亮,精致极了,秋禹宸也禁不住又重新托在掌中摆弄,怕自己手上有汗弄脏了还特地吩咐管家找一只透明的盒子。
“进来。”
秋禹宸一抬头,却看到迟慕禹,掌中还捧着一只小巧的水晶盒,“二叔。安管家说赵老师今天有事请假回家去了。还有,大小恰好可以装一只纸星星的透明盒子,暂时只找到这一个。”

章 滨河6
秋禹宸叫沈默起床的时候,迟慕禹已经一个人在晨练了。沈默半裸着上身拢着熟睡的小蓝帽,摇手叫秋禹宸出去。
秋禹宸无奈摇头,小蓝帽却是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小孩子睡眼惺忪想起不起的赖皮样子很招人疼,沈默伸手臂进被子里去,把小家伙拢起来,大概是手臂一直在外边太凉,小蓝帽晃晃的不睁眼睛,“冰。”
秋禹宸忙过来,伸手试了试沈默颈间的温度,知道他晚上睡觉一向是盖不好被子的,又担心起来。沈默倒是浑不在意,只轻轻捏小蓝帽鼻子,“起床了。”
小蓝帽在熳汐爸爸那里不敢放肆,好容易来到爹爹这里,于是小家伙钻进沈默怀里去,身子蜷成了一团。
沈默右手在被子里轻轻握住小家伙嫩嫩的小屁股,“快点,要不打屁屁了。”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小蓝帽也被默默爹爹逗得笑醒了。
张开眼的小家伙看来睡得不错,浓浓密密的睫毛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从床上坐起来,小家伙特别乖得套好自己的小衣服,一回头,却见二叔从盥洗室里出来,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吓了一跳。
小家伙乖巧地向秋禹宸道了早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默捏住了嘴唇,先吻了他额头,“小蓝帽早安。”
小蓝帽立即会意,“默默爹爹早安。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小蓝帽要加油。”
“秋二叔早安。一天之计在于晨,小蓝帽要努力。”
秋禹宸只是嗯了一句,就对沈默道,“是在这里洗漱还是我们房间?”
沈默随便活动活动肩膀,“去我们房里吧。”说着就揉揉小蓝帽脑袋,然后攥紧拳头对小家伙微笑,“等默默爹爹一起晨练。”
“好!”
沈默下床前又轻轻按住小家伙,“坐着吧,不用送我和你二叔了。”
小蓝帽回头望了眼秋禹宸,见二叔也首肯,于是果然不下床了,用被子盖住自己小腿。

等秋禹宸和沈默带着小蓝帽出来晨跑的时候,迟慕禹连套路都过了好几遍,如今正在打一套拳,到底是迟念亲自教出来的,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乔熳汐和迟念虽然遇到一块就斗,可都极为理智地没有将这份争胜之心延续到孩子身上,家里也绝对不会去比较小黄帽和小蓝帽谁的功课更好,谁的功夫更强。
两个小家伙都是家学渊源,各有各的长处。倒显得秋禹宸和沈默练得简单了。不过沈默和两个帽子在一起多是孩子心性,总配合他们的功夫也练些招式,秋禹宸宠情人,同时加入进来,倒真有几分四口之家的味道。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自然有下人准备好毛巾,两个小家伙先结束自己的练习,接过毛巾在一旁侍立,等秋禹宸和沈默练完。
非景煜就是这个时候做得不速之客。将小黄帽抱起架在脖子上。
秋禹宸轻斥他,“像什么样子!”
非景煜笑,“我想慕禹了。”说着却是将迟慕禹脚腕一握,却是将他整个人甩了一圈又抱在怀里。
秋禹宸怕他摔到迟慕禹瞪了他一眼,迟慕禹却是面不改色,“非叔,你没我父亲抛得高。”
非景煜笑,“废话,你父亲是神人,我不敢和他比。”
小黄帽一脸骄傲的偏过头,“那当然。”
沈默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了,小黄帽倒是正正经经地,“谁都比不过我父亲。”
小蓝帽被沈默抱在怀里,没说话,却在心里暗暗嘀咕:我爸爸和父亲也很厉害。
秋禹宸只是自顾自练习,不言不语。
非景煜抬头看哥哥,玩笑了一句,秋禹宸没接茬,只问他,“怎么今天这么早过来。”

非景煜笑,“想从早上吃到明天。”今天本就是秋禹宸家宴的日子,回回的主客都是小非,每月都有一次的。最热闹的时候连同陆栀希秋煋迟念言寓荆乔熳汐文禹落都会到,甚至乔熳沨也会从法国赶过来凑趣。这小丫头嫁了人性子倒是没多大改变,上次来秋家的时候,正正经经地和秋禹宸说她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秋禹宸叹息了好些日子,公主也终有为人母的一天。可她却是要了沈默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带回去,笑说要做成海报挂在床头,孩子若是也像沈哥哥这么好看就好了。乔熳汐在一旁微笑,一脸的温柔和纵容。非景煜故意坏心眼地逗她,“难道你哥哥不够好看?”熳沨生性单纯,只是笑笑,“其实,文哥哥最好看,可是我喜欢沈哥哥。”迟念却在心中暗道,若是文儿真的有孩子的话,恐怕不会太好看的。沈默只是笑道,“我觉得,小孩子像小黄帽和小蓝帽这样才算可爱。”熳沨不说话了,陆栀希笑着踹秋煋,“我倒觉得两个小东西哪里都好,可就像了你和禹宸,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呆呆的。”自那之后,非景煜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和沈默约定暗号,将秋禹宸叫做小呆哥。“你小呆哥叫你训练了”或者“小呆哥最近很严。”不过两周之后,两个大孩子都觉得这个称呼太过天雷滚滚,秋禹宸才有幸没有从小呆哥变成小呆叔或者小呆夫。
非景煜同一家四口一块用过早饭,就成了秋家最闲的人。小黄帽要做二叔留的功课,小蓝帽要写大字,秋禹宸自然陪着沈默,非景煜总不能搬块砖站门口偷窥人家夫夫生活,不过,他到底是有着作为弟弟的特权的,秋禹宸见他无所事事的样子,立刻叫他进来,一块分享甜蜜生活,“这图怎么样?”
非景煜看了一眼图片,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人家布置新房的样子,因此连敷衍都特别不真诚,“啊,还,不——错。”
沈默在一旁笑了,“你哥打算写篇论文,关于婚房的格局与发展。”
秋禹宸像是对他的课题非常投入,“就这样一幅图片,它展现出来的文化内涵是非常丰富的,婚礼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是非常严肃的事情,而婚房的布置同民族心理和文化传统的联系是非常密切的——”
非景煜再也听不下去,“哥,我终于知道慕禹那种小小年纪就正经到古董的样子是和谁学得了。”
秋禹宸看他一眼,依然自得其乐,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让人恨不得上去给一拳,“你不懂。”
沈默非常不配合笨拙示爱的情人,“这个问题,我也不懂。”

“哥哥。”小蓝帽写完大字就去找哥哥玩,迟慕禹还在练功。
“你做完功课了?”迟慕禹从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是啊。爸爸说来默默爹爹这里不用带太多功课,要不然默默爹爹会烦死他。”小蓝帽倒真是个喜欢说实话的好孩子。
迟慕禹笑,“我父亲也说,随我自己,他从来也不布置功课,不过二叔叫我好好练习,马上就好了,你先等一下。”
“嗯。我陪哥哥。”小蓝帽是很喜欢哥哥的。于是一个人坐在一边看哥哥打拳,样子倒是满享受的。
沈默过来看小黄帽,却看到小蓝帽在练功房的垫子上坐着,轻笑着抱他,“小蓝帽这么乖来看哥哥练功啊。”
小蓝帽回头,“默默爹爹怎么不陪二叔啊?”
沈默笑,“他也有弟弟陪啊。”
小蓝帽大大点头,“非叔好可怜的。”
“哦?”说到这里沈默就觉得很奇怪,虽然乔熳汐和非罹私交很好,可非景煜一向是和乔熳汐不大对盘的,文禹落除了对秋禹宸很好之外,这些小一辈的孩子,也就是看在迟念的面上对言寓荆还算过得去,其他的,是不大交往的,因此对小蓝帽这个结论很好奇。
小蓝帽答他,“好几次,我都看到非叔脖子上大片大片的,都红了,有时候还发紫,最惨的一次,还贴了胶布,遮都遮不住。”
“啊?”沈默默默在心里念,这个,会不会不太纯洁。
小蓝帽倒是从小就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所以,非爷爷很凶。爸爸要是揍小蓝帽的话,红红的,都会很痛,发紫,很可怕。”
小黄帽已经收势了,走过来和沈默打了招呼,听得小蓝帽这么说,有点小孩子自以为是的小骄傲,“慕宸没有见过你爸爸脖子后面吗?”
小蓝帽一听这话就黯然起来,“爸爸身体上都是父亲的名字,一定很疼了。没想到父亲以前对爸爸那么凶的,好在现在父亲好了,要不然,爸爸真的会很难过。”
小黄帽看着弟弟,又煞有介事地望着天花板,“慕宸,其实,那个,是爱的意思呢。”
小蓝帽居然眨巴着眼睛,“我知道啊,我爸爸也常常说,打我是因为爱我呢。”
沈默笑出来,不是那种爱吧,不过想想,在现在这个四五岁的小孩动辄出口就是你是风儿我是沙的年代,哥哥居然能把小蓝帽保护的这么好,还真是难得呢。因此也不解释,倒是小黄帽,又没处看电视,迟大哥和浴巾也没什么,他究竟是在哪里知道这么多的。不过听起来,小非和罹叔倒是不错的样子,自己也能放下心了。

“最近还好吧。”秋禹宸一边榨果汁一边问他。
“还好。”非景煜的答案也就这么两个字。
“罹叔呢,对你还好吧。”秋禹宸有时候真的不想让自己这么鸡婆的,可唯一的弟弟,他总是这么吊着,到底放不下心。
“嗯。他一直都挺好的。”非景煜就接这么一句。
“嗯。”秋禹宸也同样。
非景煜笑了,“其实,我有时候在想,我也只能和他在一起。迟大哥说得没错,我那么霸道,没人要得起的。这世上,除了你父母,别人又凭什么只把你一个放在心里。”
秋禹宸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你倒和陆二叔很像。”
非景煜连忙摇头,“我才不要和他一样,他还是,很幻灭的,我觉得,像我这种正常人,没办法理解他的。”
秋禹宸禁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正常人吗?”
非景煜居然真的很镇定的想了很久,“和他比起来,我是,你也是。他可能也就和夜神比起来像个正常人吧。”
秋禹宸难得开句玩笑,“是啊,他是日神。”
非景煜狂喷,“好吧。”
只说话的功夫,秋禹宸已经榨好果汁了,是小蓝帽喜欢的苹果汁,非景煜笑,“哥还是很疼那两个小东西的。”
秋禹宸像是不想多谈,“嗯。小孩子家,喝新鲜的果汁会比较好。”
非景煜道,“说起来,他们两个和哥的口味真像呢。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把两个小东西加起来,就是哥小时候的样子。”
秋禹宸有点不耐,“我可以算是熳汐哥带大的,又被迟大哥照顾,一样养,当然像。”
非景煜摇头,“不会吧,我听说,迟大哥认识哥的时候,你差不多都十岁了。”
秋禹宸顺手就将两台榨汁机打开,将果汁全部倒进水池里去,非景煜一惊,“哥怎么了?”
秋禹宸一脸平静,“我还是觉得,小孩子吃新鲜水果会更好。”

于是,抱着小蓝帽和小黄帽做游戏的沈默收到一条短信,“果然有问题。”

“秋——”沈默微微偏过头,正替自家宝贝擦头发的某人以为自己手重了,连忙放轻动作,“疼了吗?”
沈默道,“没有。”
秋禹宸这才笑了笑,“昨晚没替你擦,怕手生了。”昨晚小蓝帽一定要学秋二叔伺候默默爹爹,小家伙摆弄着大毛巾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沈默向后靠了靠,半边脊背都软在秋禹宸胸口,“明天又要上课了。”
秋禹宸应他,“累吗?”
沈默如今只靠着他,也不动,“没有,就是运动会叫我去吹比赛。”
秋禹宸略皱了皱眉,“当时进体育部的时候不是提过吗,不吹比赛不开会。”
沈默哦了一声,“一个学妹求我的,想起没别的事,就顺口答应了。”
秋禹宸倒是没那么容易吃醋,“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代你去。”
沈默回他,“那倒不用了,不过,我想带两个小帽子一起去。”
秋禹宸犹豫道,“这,不大好吧。运动会很乱,你又在场上。”
沈默听他这么说,才道,“这样吗?我本来还想叫小蓝帽吹呢,小家伙可厉害了。”
秋禹宸笑笑,“怎么可能。”
沈默答他,“小蓝帽吹篮球赛,小黄帽吹足球赛,我们俩助理裁判。”
秋禹宸半晌没说话,沈默轻轻靠了下,“怎么了?”
秋禹宸道,“我觉得,还是不要叫两个小帽子太高调了吧。他们两个出镜率已经太高了。”
沈默笑,笑容有些耍赖的大孩子的味道,“那没办法,谁让哥疼儿子,总喜欢抱着他们炫的。”
秋禹宸低声道,“我觉得,对孩子不好吧。”
沈默有点愣,“怎么会?别说是小黄帽一直长在墓镧,根本都见不到什么人,就是小蓝帽哥也保护的很好了。”
秋禹宸却是没答话,回身走向窗子,又看了一遍窗户,这才道,“又下雨了,待会去两个孩子那里看看被子盖好了没有。”
沈默嗯了一声,突然间也不说话了,秋禹宸轻柔地替情人擦头发,最后还是他忍不住,“小默有心事?”
“没有。”
“心情不好吗?”
“没有。”
“嗯?”
几次三番,秋禹宸也有些急了,“小默。”
沈默抬起头看他,“两个小帽子的保险到期了,你为什么不签字?”
秋禹宸没想到沈默一开口就是问这个问题,也是一呆,“我,我太忙了,一时没顾得上。”
沈默从床边坐起身,直接躺下,“晚了,睡吧。”
秋禹宸知道情人上来了脾气,连忙过来,“别生气了。”
沈默轻声道,“如果你已经不愿意对我说实话,我又何必对你生气?”
秋禹宸听他说得严重,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忏悔,“我只是有点犹豫,按理来说,他们两个的保险,不应该由我签字的。”这句话说过,秋禹宸心中却是非常不好受,一个人在沈默身侧躺下了,“对不起,哪怕是无意,也不该敷衍你的。早点睡吧。”
沈默没有转身,却是顺手将被子匀了一半过来,秋禹宸伸手拢住情人,却在心中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了体育部,“沈默要吹的比赛是哪一场?”
口边还挂着半点牙膏沫的沈默推开盥洗室的门,却听到情人重复场次,“C组第二场,九点半。”
沈默等他挂机,“干什么?”
秋禹宸的眼神非常诚恳,却一直不肯说话,沈默急得恨不得再踩他两脚,直到开车去学校,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秋禹宸终于忍不了,在一个红灯时低下头,攥紧沈默左手,“就是昨晚没有说晚安,不知道今早应该怎么让你理我。”

章 滨河7
“秋禹宸教练,秋禹宸教练,听到广播后请速到喷泉广场;秋禹宸教练,秋禹宸教练,听到广播后请速到喷泉广场。”秋禹宸才停好车,将伞拿给沈默,校园里就满是找他的声音。
沈默望他,“有事?”
秋禹宸摇头,“我不知道。”
沈默看了看表,“那我先去球馆。”
“嗯。”这么早的时间,学校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更何况今天还下着雨,秋禹宸尽管心中不悦,但到底也是极为敬业的,只应了沈默一声,一个人快步到了喷泉广场,却看到是一群大概有二十多个男男女女聚集在那里,各种颜色的伞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自以为是的看热闹般的好心人笑容。
“我是秋禹宸,有事吗?”这样的状态,秋教练本就毫无表情的脸更加沉了下来。原本就带着秋寒的早晨连雨都更冷了些。一个看起来胆子大些的女孩子推了一把躲在后面的女生,那女生却像是鼓足了勇气,可还没走到秋禹宸近前就又退回去了。四周重新响起起哄和鼓励夹杂的讨厌声音。
“抱歉,我还有事。”秋禹宸看这样子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迅速转身。旁边人立刻叫起来,广播里的音乐也是一遍又一遍单曲循环的勇气。原本躲在后面的女孩豁出去了似的,一席粉蓝色裙子衬得她本已她冻得白里透青的皮肤更少了几分血色,秋禹宸并不是沈默那样天性穿花拂柳的性子,他所受的贵族教育是不能对人无礼的,可是,别人先对他冒犯是例外。
女孩子看着他连头也没有回,可是后面起哄的声音更大了,“说啊说啊!”那些尖锐的教唆让秋禹宸觉得无比的恶心。女孩子一下子就把手里的不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秋禹宸本已走出好几步,他都以为自己迈出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却是突听得身后一片风声,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用了电脑特技。
“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侮辱我!”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喊让身经百战的翼盟盟主一惊,索性转过身。
女孩子究竟是色厉内荏的,秋禹宸却没有看她,而是扫视四周一群看客,习惯性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露出鲜红的“默”字,语声淡漠,“谢谢,我已经订婚了。”

“有什么事吗?这么早叫你过去。”训练结束后的沈默自然陪情人留在最后。
秋禹宸苦笑,“你可能马上就要知道了。”
沈默看他在那里摇头,两个人一直出了球馆都苦着脸,“怎么了,是大家今天的表现不好吗?运动会还要被你拉出来晨练,不用摆脸色了吧。”
秋禹宸没说话,却是固执地一定要撑一把伞。沈默本意不愿在校园里太高调,可想想大概已经不大可能了,因此也不太执拗,只是笑。
秋禹宸突然回头望着沈默,“小默,原来被莫名其妙的人喜欢,真的好辛苦。”
“啊?”
沈默愣住,不明所以,看秋禹宸郁闷的样子,终于猜到半分,又看他表情,旋即就笑出声来,耳旁却立刻就是一声“小心!”秋禹宸突然一折身,沈默这一步顺势就踏到了他脚上,秋禹宸就这样伸着脚让沈默垫着自己球鞋走过去。前面,正是一个小水坑。
“还好,没踩到。”秋禹宸如释重负。
沈默呆呆站定,直直地望着秋禹宸,秋禹宸吓到,“怎么了?”
沈默低头看到情人球鞋上被自己踩过去的大大鞋印,“秋,你为什么连笨都这么贴心!”

上午过后,终于吹完比赛的秋禹宸逃离现场看沈默一个人坐在看台上,“中午想吃什么?”
沈默没抬头,“早上有人对你表白了?”
秋禹宸一愣,“啊?”
沈默倒明显公事公办的口吻,“据说,因为你拒绝了广播站的人,所以今天一早都没有听到关于我们班的广播稿。”
猝不及防的问题明显让秋禹宸手足无措,“呃,不是,我今早,还没说,我说我——”
沈默突然抬起头,“我饿了,吃饭。”
秋禹宸如释重负,“好啊,吃饭。”转头,“要吃什么?”
这时候的沈默很想大吼一句:满汉全席!还好,沈同学虽然脾气见长,但在公众面前还是很给秋教练面子的,只是看他,“不要太甜的。”昨天被拉去吃一道叫做甜蜜蜜的情侣餐,没想到是蜂蜜炒蛋花,沈默几乎被吓到。
“好。”这个时候,除了努力不惹情人生气,他还能做什么呢?
“不喜欢吃辣的。”沈大少爷本来就不喜欢口味很重的东西吧。
“知道。”辣的,秋禹宸也不喜欢。
“太淡的,没胃口。”是啊,本来就下雨,东西再清淡恐怕就要睡着了。
“嗯,那上次,言寓荆来时候那间小店——”秋禹宸绞尽脑汁。
“那个吗?只有浴巾才喜欢吃那种怪怪的东西吧。”沈默的接应很随意。
上次不是还说有空再过来的吗?当然,只是秋菲佣的腹诽罢了。“那你说呢?”
“我现在很饿,大概什么东西端上来都能吃光吧。”沈默的回答明显不真诚嘛。
秋禹宸想了想,“我上次的烹饪课学了新菜,不急的话,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沈默瞪他一眼,“我很饿!”
“哦。”秋禹宸完全受了气的样子,却一瞬间惊醒,“你应该是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
沈默立刻点头,“我想吃云记的麻酱面。”
秋禹宸笑,“好吧。我记得打包两份给小黄帽和小蓝帽。”
于是,沈默笑了。
秋禹宸觉得,有时候,情人还真的好打发。

于是,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午后,大多数人都酒足饭饱的时候,两个身高一百八十八公分或以上的男生撑着一把伞走到一间破旧的小店,貌似无耻地抢到最里间靠窗的位子,面对面坐下,神情严肃,“两碗麻酱面。”
秋禹宸实在不懂,油腻腻的桌面,脏脏的牙签筒,究竟有什么值得吸引情人的地方,还是只因为两个小帽子都喜欢这家老板的手艺而已。
窗外雨潺潺。
“被人喜欢的感觉怎么样?”沈默等面的时候心情格外好,加之又能欺负情人。
秋禹宸目光镇定,回味一阵,“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默笑,他笑起来总是比任何人都好看,在若干年后见到小刺猬之前,秋禹宸总以为情人的睫毛是最长最密最翘的,事到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他似乎已经忘了,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就沦陷在这样一个笑容里,那时候的自己,用那么肤浅又那么单纯的形容,如飘荡在远山上的云,如融化在心里的雪。
“你在想什么?”沈默问他。
秋禹宸也笑,“想我们第一次约会,你叫我教练的样子。”
“约会?”沈默疑惑,旋即踹他一脚,“那是约会吗,是你要赶我出篮球社。”
秋禹宸大叫冤枉,“我怎么可能赶你出篮球社。初中联赛的MVP,开玩笑,我的邀请函是随便发的吗?”
沈默于是就开心了,“就请过我一个。”
秋禹宸点头,“别人,没这个资格。”他说得时候甚至没有看沈默,窗外的车流间,是被淤泥滑倒又被男朋友扶起的女孩子。
沈默对端过来两大碗面的服务员说谢谢,然后望着秋禹宸,“怎么会,没有发邀请函给非师兄。”
秋禹宸挑了干净的卫生筷,分开,然后将上面的小刺剃掉,倒转交给沈默,才道,“小非?对于篮球的态度,他不如你。”
沈默拌着碗里的麻酱,不过随便问问,明显,这是个超出他意料的答案。
秋禹宸停箸,“关于这个问题,我和何胥谈过,小非是一个单靠天赋打球的球员。你准备一下,我和何胥都希望,你能够接任Z大篮球队的队长。”
一碗麻酱面吃出个队长来,沈默真是被惊到,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意识里总觉得应该是非景煜的。
秋禹宸谈起工作来的样子很好看,“有什么问题吗?”
“呃,教练,我,沈默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秋教练面前,他毕竟只是个球员而已。
“你从小学加入校队开始就一直担任队长,高中时期,你的领导能力,我也看在眼里,我不认为你有什么问题。现在还没有到要你接任的时候,配合好何胥就可以。”
“是。”
“所以,现在可以吃饭了。”于是,秋教练把沈同学的碗拿过来,替他拌匀面,目光重新温柔下来,“吃吧。干的话,我替你叫碗汤。”
沈默低下头吃了两口面,才觉得胸口暂时没那么闷了,重新抬起头,却看到秋禹宸还在摆弄面前的面碗,沈默抬头看他。
秋禹宸苦笑,“小默,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吃这个?”
沈默又吃一口,“很不错啊,小蓝帽很喜欢吃啊。”
秋禹宸于是静静看他,“吃吧。”
沈默于是认认真真吃起来,过一会又抬头,“秋,记得待会叫一份灰豆汤带走。”
秋禹宸苦笑,小蓝帽,熳汐哥吃东西口味也没有这么古怪吧。
剩下半碗面的沈默抬头看秋禹宸,情人面前的面只动了几口的样子,“你不饿吗?”
“我吃饱了。”除了这个回答,他还能说什么。
“我记得,小白曾经告诉我——”沈默坏心眼地玩文字。
“蔼”秋禹宸果然慌了。
“你曾经因为队长剩下两粒米,罚他倒了一个月泔水。”沈默望他。
“你吃饱了吗?”秋禹宸反问。
沈默低头看面前的半碗面,“差不多。”
“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种话题。”秋禹宸发挥太极功力。
“不许转移话题!”沈同学发威了。
秋禹宸只好笑,“罚他是因为他浪费粮食。食堂二楼的快餐,米饭不限量,何胥和同宿舍几个男生打赌比谁吃得最多。所以才罚他每天送泔水,倒泔水,洗泔水桶。”
沈默看着秋禹宸,“难怪队长现在都怕你。”何胥当年也是Z中的风云人物,被秋禹宸逼到每天吃完饭要蹬着三轮车送泔水倒泔水,倒真是校园一景。
秋禹宸似乎还想了想,“他一般都不会做错事。”于是换话题,叫老板重新做两碗麻酱面,煮灰豆汤,等管家派人过来正好送回去给两个小帽子吃。
沈默望秋禹宸,“剩这么多,要怎么罚?”
秋禹宸笑,“我不会逼何胥吃他不喜欢吃的东西。”说了这一句马上回转,“今天中午,真的不想吃饭。”
沈默看他,“你现在和禹落哥一样。”于是,马上替他叫灰豆汤,还不忘叫老板不要加糖。
秋禹宸对食物很少有特殊的喜好,不过是情人特地叫的爱心餐,当然也表示满意,还笑对沈默道,“我好像还没有因为剩饭的事罚过你。”
沈默鄙视秋禹宸的破记性,“鸡蛋。你让我选一天十下。”
秋禹宸故意装无知,“是吗?”

章 滨河8
酒足饭饱的沈默在吩咐了过来拿饭的工人一大堆之后,终于和秋禹宸一同回赛场去。
秋禹宸笑望他,“其实,小黄帽没这么喜欢吃这个东西吧。”
沈默点头,“还好。他和你口味差不多,不过,他会说好吃。”
秋禹宸没再接话,而是发了短信给非景煜,其实他不是喜欢发短信的人,有什么事打电话说不就好。
回到运动场的时候,同班同学告诉沈默,“刚才组织部来点过名了。”
沈默随意嗯了声说谢谢,然后转头看秋禹宸。秋禹宸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我和沈默在忙。”
半小时后的第二次点名,“秋教练,你回来了。”
秋禹宸随便点下头,没说什么。由着班长去交涉,“我们班都到齐了好吧。”
“刚才——”大概是组织部的新干事,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破的。
“是秋禹宸教练和沈默好不好,他们组织比赛有事。”谁说班长不势力的,若不是学校生涯,又有谁能这么理直气壮。
“哦。那我划掉。”有些人,大概是不能得罪的,不是怕,只是觉得麻烦,一时之间也不想追究。
沈默没听前面在说什么,却是将耳机摘下来,“你录的?”
秋禹宸笑,“还行吧。”
两个人都坐在最后一排,身边的情侣也是两个人挂一副耳机的,听什么不重要,只在乎那些小情趣,秋禹宸道,“是啊,我记得你说,想听大提琴。”
沈默胡乱回一句,“我居然不知道你还会大提琴。”
秋禹宸答他,“不会啊,现学的。”
沈默疑惑,“什么时候?”
秋禹宸的答案很简单,“每天起床煮早点的时候。”
沈默感动于情人的小心意,难怪他连着很多天都严重睡眠不足,秋禹宸倒好似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孩子般炫耀着,“还好?”
沈默仔细想想,“很好。大概是我听过,第二好的吧。”
秋禹宸满足地笑了,他不会去好奇第一好的是谁,只要情人满意就好。却听得沈默忽而一叹,“不知道小白最近怎么样了。”
秋禹宸当然明白,大提琴,是那个女孩的强项吧,“不用太担心。要不要,我替你去查。”
沈默摇头,“不用,小白那么聪明的女孩子,一定会明白,怎么样让自己过得最好。况且,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秋禹宸点头,“也好。”褚清沙这个名字,对于他,也不过是沈默的无数过往其中之一而已吧。
沈默重新挂上耳机,一曲终了,“好听。”
秋禹宸笑,沈默似乎觉得这两个字不足以褒奖情人,于是又加一句,“现在,排第一了。”
秋禹宸果然兴奋起来了,“我也喜欢这首。”
沈默轻轻闭上眼睛,那种状态,微醺。
“请参加四百米接力的同学速到检录处检录,请参加四百米接力的同学速到检录处检录。”
人还不及靠近,秋禹宸已经习惯性地抬起了头,“什么事?”
意识外的文体委员吓了一跳,“秋禹宸。”
秋禹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班上的同学还会叫他名字,让他和沈默在一起的时候少了些师生恋般的负罪感。
“嗯。”
沈默自然也张开了眼睛,“有事吗?”
“参加接力的胡东肚子不舒服,还好,接力是可以换人的,能不能换你去跑。”文体委员的话说得倒是连贯,可总觉得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马上就要检录了。”文体委员又加一句。
秋禹宸转头看一眼沈默,“我还没有和大家配合过。”
文体委员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哪还顾得上这个,“你体育那么好,这个应该没问题的吧。”
沈默于是连另一只耳机也摘下来,广播里又是催促检录的声音,“你要去吗?”
秋禹宸回头看一眼,“胡东没事吧。”
文体委员,“不知道怎么回事。”
秋禹宸于是站起身,接过号码,“我先去检录吧。”
文体委员连忙道谢,沈默也从看台下去,秋禹宸此时心中极不平静,“要病也应该病两个吧,莫名其妙。”
沈默知道情人心中在白话什么,只是浅笑,好像还真没和秋跑过接力呢。

“秋不用换跑鞋吗?”沈默偏头看伴在身侧的情人。
秋禹宸摇头,“不必了。事前也没有准备过。”

沈默应他,“我在这里等你,你和他们练一下交接棒吧。”
秋禹宸看他,“一起去?”
沈默笑,“还是不用了,很怪。”
秋禹宸想想,也是,因此逼迫情人答应了会在终点等他之后就和一群人练习去了。
沈默一个人站在跑道边,尽管身高突出了些,好在完美的身形让人根本感觉不到突兀,一直习惯了同秋禹宸出双入对,如今一个人站在终点等他,那种心境,究竟是格外不同呢。
手机振动,不意外地是秋禹宸发过来的讯息,不过是些没头脑的语言符号,沈默默默笑了下,还来不及重新将手机收回口袋就接到电话,“默默,你没替我带麻酱面吗?”
沈默道,“你怎么不来运动会?”
非景煜道,“因为我要回秋家陪两个无聊的小鬼头。”
沈默于是回想起秋禹宸的短信,看起来,秋完全不像是会对两个小帽子那么细心的人吧。“有事吗?”
非景煜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似的,“慕宸做了果冻红茶,问你要不要加泡沫。”
沈默答他,“我要加,秋那杯不用了。”
非景煜笑,“好。”
沈默也是心情大好,“帮我对小蓝帽说,他先忙,过半小时我打给他。”
电话那边稍稍顿了一会,非景煜的声音传过来,“他说好。”

又是短信。
“我跑第四棒。”
“一道。”
“2012号。”
“还有十五分钟,无聊。”
“在练习。”
“练习中。”

发送了无数短信的秋禹宸在抛掉外套的时候终于收到一条来自情人的短信,“我等你。”
于是,跑道一边的秋同学满足得将手机交给同班的拉拉队女生,习惯性得将头发拨向耳后,露出低调昭告天下的沈默两个字。一回头,果然,跑道的另一头,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真是有象征意义的比赛呢。
“现在播报经济学院沈默同学来稿,永不沉默的秋声——为我班的运动健儿加油。一年一度秋风劲,赛场上,永不沉默的,是各班同学的欢呼声……”
秋禹宸蓦地一抬头,真是没想到,旋即低头,暗自消化只属于自己的幸福。
另一头的沈默口角含笑,广播里嗲得要死甜得发腻的声音啊,再加上这种天雷阵阵的广播稿,幸亏小非不在,否则,真要被他笑死,至少在以后的五年之内都没法见人了。

“谁说秋声萧飒,谁叹秋雨凄迷,赛场上奋勇拼搏的身影,赛场下此起彼伏的欢呼,将这秋声、秋色、秋景绘成了一幅幅美丽而又激扬的图画,我们就在这充满活力的画面中挥洒汗水,为荣誉拼搏,为梦想拼搏!Z大加油!经济学院加油!杨辉加油!陈宇凡加油!曾可鸣加油!秋禹宸加油!”
秋禹宸听到广播稿的最后一句,笑得更开心了,回身找替自己保管手机的女生。
“我马上要跑了。”低下头认认真真发短信的样子像个认真做算术题的孩子。
“嗯。”沈默回短信一直是以舒服为准。
“不要陪跑,在终点等我就好。”体贴的情人啊。
“嗯。”又是这样一个字。
于是,善良的秋禹宸又发了个笑脸过去,这一次的沈默没有再回,将手机放在了口袋里。秋禹宸也将手机交给了别人保管,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沈默安静地盯着还没有多少人的终点,一分钟后,响起了枪声。
等到各种加油声彻底疯起来,赛道外陪跑的人也撞在了一起,沈默确定,比赛正式打响了。

第一棒的是本班的杨辉,这次四百米跑的第一名,第一个弯道的时候已经确立了领先优势,大二的学生都带着些荣誉感的飞扬青春,沈默原本是个极为淡然的人,可看着场上那些奋力拼搏的同学,依旧还是会觉得热血沸腾。尤其是杨辉向这边跑的时候,本班至少有三个同学在陪跑,将四百米的路程分为三段,每一段都仿似冲刺,赛道上别班的同学也一直大拍着掌喊加油,经过沈默这里的时候,毫不夸张的,仿似真的有风声掠过一般。
第一棒交接过后,沈默就离开了他原本站得地方,回到冲刺的地点,这时候突然有种闷骚的终点又是起点的感慨。秋禹宸看到情人过来,心情大好,沈默却是并没有打招呼,只看情人摩拳擦掌的样子微笑。秋禹宸心中受用极了,完全无意识地又将鬓边的头发向后束了束,沈默露出那种满蕴着爱意的责备孩子般的眼神,秋禹宸的目光愈加清澈。重新回转过头盯着跑道,果然——
第二棒的陈宇凡一个趔趄,虽然没有绊倒,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周围的女生全部惊叫起来,连秋禹宸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宇凡加油!”
“宇凡!宇凡!”不止是男生,甚至连女生也有几个运动健将冲过去陪跑顺带打气的,裁判现在自然不可能装看不到,很客气地上来警告,陈宇凡倒是心无旁骛,或者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去关心赛道外的人,尽管已经被两个人超过,但依旧拼命向前赶,终于超掉一个,一路狂奔,赛道上等待接棒的曾可鸣已经跃跃欲试了,这次第一个冲过来的是国贸一班,大概还是围在这里的人更多些,想到自己班被超越,本班的女孩子叫得更凶了。
“宇凡加油!”
“可鸣可鸣、可鸣!”
陈宇凡冲过来,曾可鸣跟进,如潮的惊叫立刻响起来,完全淹没了接力棒掉落的声音,曾可鸣大概是太过紧张,整个人冲出去接近十米,才被四周的叫喊声惊醒,重新折回的时候,其他赛道的队员已经像长途列车经过时的电线杆一样嗖嗖地闪过了。重新交接棒,曾可鸣再一次奔跑,起跑即是冲刺,加油声绝对响彻云霄。
大概是落后太多,连秋禹宸都不由得有些担心,下意识地向沈默那边望,沈默倒是心态很好的样子,下一棒就是秋的了,曾可鸣很努力在拼,可无论跑怎样,秋都一定会接过来的。
果然,沈默身边视力极好的女生们叫起来了,曾可鸣已经超越了四道,跃升至第七位,还剩半圈的时候,又接连超越了三组,同第三位的差距也在不断缩小,秋禹宸上跑道准备接棒,向后伸着手臂寻找手感,曾可鸣越来越近,和排在第三位的同学只差一个身位的距离。赛场边更加振奋了。
交接棒的一刹那,大概是刚才出了问题,很多人都停止了加油,定定看着,好在这一棒出奇的顺利,而对方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愣,明明接到棒了却有一个些微的停顿,只一瞬间,秋禹宸已经追到第三。
赛道旁的沈默露出毫不避忌的微笑。
“二叔加油!”
沈默一回头,正是非景煜一手一个牵着两只小帽子。
“默默爹爹!”小蓝帽左脚绊右脚的跑过来,小黄帽大概是怕没面子,放开了牵着非景煜的手,非景煜却故意孩子似的将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沈默就势蹲下身,手上却是一痛,小蓝帽被身边不知什么人一撞,正踩在他手上,耳边立刻就是一阵欢呼,沈默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将小家伙抱起来,被围住的秋禹宸回身看,眼中片刻的黯然。
“赢了。”太过年少老成的判定语,小黄帽收回毫无悬念的眼神。
沈默抱着小蓝帽走过去。
秋禹宸从包围中脱身,“你带他们来了。”
非景煜惊异于哥哥居然没有先和默默打招呼,也只能随便敷衍,“哥怎么想起跑接力了。”
沈默偏过头,轻轻握住小蓝帽手,粲然一笑,真正的眉目如画,“二叔真厉害。”
于是,连秋禹宸也心满意足了。
小蓝帽从沈默怀中跳下去,沈默笑着替秋禹宸解开别在背上的号码,秋禹宸微微低头,声音几不可闻,“我赢了。”
“我知道。”沈默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很多年没听到过秋说我赢了,大概是习惯了,那么久,都是我们。
顺手将号码递还秋禹宸,再次牵起小蓝帽,小蓝帽低下头,“对不起。”
沈默笑,“没关系。”
秋禹宸重新向这边看了一眼,沈默只是摇头,顺便堵上了小蓝帽的嘴巴。
小黄帽人小鬼大,“默默爹爹只顾着看秋二叔才会被你踩到的,不用担心。”
沈默没想到居然被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看穿,实在是不知该拿出爹爹的权威瞪他一眼还是要打个洞让自己钻进去了,此时早已顾不上堵住小蓝帽的嘴,于是,小家伙拍着掌,“秋二叔吹吹就不疼了。”
秋禹宸可不像沈默这么善良,“专心走路!”
只是,在一大两小都走在最前面的时候,果然低下头,“疼得厉害吗?用不用吹吹。”小默果然还是一直在等我的嘛。
沈默的回应是一贯的跺三碾四。
秋禹宸的短信适时响起,秋禹宸看了一眼,回他,“何胥。”
沈默道,“师兄说什么?”
“说他今天有训练,听说我参加了4X400米接力,祝贺他的教练取得胜利,还有,很抱歉不能来加油。”秋禹宸答他。
沈默笑,“师兄的消息真灵通。”何胥大一第二学期就正式参加俱乐部的训练了,除了必然要上的课之外,一向是很少在学校的。
秋禹宸回了短信叫他专心训练,几秒钟后就是简单的一个“是”作为回应,甚至在手机屏幕上都能感觉出谦卑来。
非景煜长长叹了口气,“真羡慕队长可以打职业联赛。”
秋禹宸抬眼,漫不经心地一句,“被ACB除名的人可以闭嘴了。”
非景煜外强中干地回一句,“我是主动请辞的。”
小黄帽自然站在非叔这边,“非叔,我父亲说你打球很厉害。”
非景煜倒是真的受宠若惊,“什么时候?”
小黄帽脸上是童稚的莫测高深,“小景为人处世就像他打球一样,看似毫无章法却是是极厉害的,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小家伙模仿迟念的语调真是惟妙惟肖,甚至连眉宇间那种满不在乎的萧瑟淡然都一模一样。
“死老头,谁让他多事。”非景煜暗自不满。
小黄帽的目光极为凌厉,“你说我父亲?”
非景煜被这小家伙的气势惊到,有一瞬间笑出来,“我哪敢,当然说我自己老爸。”
小黄帽于是舒了一口气。
沈默看得好笑,对秋禹宸使眼色,果见小家伙一本正经地望着非景煜,“非叔,你还是不要求我父亲了。”
非景煜原想说句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可实在是这一家子也没人把迟慕禹当小孩的,只能随口一句“凭什么?”
小黄帽一脸不屑,“我父亲是最不喜欢暗地非议长辈的。”
非景煜看了小家伙一眼,蹲下身,终于摆出了一副叔叔的样子,狠狠弹了小黄帽额头一下,“你还上瘾了!”
小黄帽揉了揉被弹红的额头,嘟起了嘴巴,“疼。”
小蓝帽非常友爱地跑到哥哥对面,“哥哥闭上眼睛,小蓝帽吹吹。”
“好。”
秋禹宸看着小蓝帽拨开哥哥的刘海鼓着腮帮子替小黄帽吹脑门,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闪着光,转头对沈默一笑,“孩子就是孩子。”

章 滨河9
回到家的沈默心满意足地躺在大床上,把玩情人赢回来的保温杯,同前几日秋禹宸献血得的两个杯子比较一番,“秋,你的血好像还没有你的汗质量好的样子。”
这是什么比法,果然是思维诡异的情人啊,于是,秋禹宸习惯性地愉悦地换了个话题,“小蓝帽说再等一等红茶就好了。”
沈默将三个杯子都放在床头,过家家似的挪动着位置,秋禹宸最喜欢情人懒懒的样子,这时候,他就会觉得其实自家宝贝一点也没长大,还是那个小坦克似的小默。说实话,沈默冷静的时候会让他害怕。
“你在画什么?”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埋怨的口气。
秋禹宸笑,“在想,怎么给我们的婚房换个样子。”
沈默长长伸了个懒腰,“我还想住这间房。”
秋禹宸望他,“陆二叔和父亲说了,要我们把父亲的房间当婚房讨个好彩头的。”
好彩头,沈默甚至能想到陆栀希将脚放在秋煋胸口摇着摇椅划着手指命令的样子,台词无外乎是,要禹宸和默默替我们做你不敢做的事之类,当然,口气邪魅傲娇就是了。
“婚礼那天是住那边吗?那也好,嗯,尽量简单一点,第二天还重新搬回来住。长辈的房间,还是要回复原样的,不能太僭越了。”沈默沉思了下。
秋禹宸动着鼠标,“嗯。不过,如果不去旅行的话,大概是要住满一个月的。”
沈默似听非听的哦了一声。
秋禹宸重新回过头,再确认一遍,“真的不想去旅行吗?”
沈默道,“一个月太长了。”
秋禹宸道,“我可以赶工作的。”
沈默枕着手臂靠起来,“我懒得动。”
秋禹宸明知道情人心疼他,却还是难免有些遗憾,旅行虽然随时都可以去的,可蜜月一生只有一次,错过的话,还是会觉得沮丧吧。于是,秋教练爬回到大床上,将沈默的双臂解放出来,要他靠在自己胸膛,“我选了很多地方,不是巴厘岛或者夏威夷那种,都是很有趣又不太出名的小地方,分别是不同的经度和纬度,规划合理的话,不会太累,而且,可以领略到各地的不同风情。”
沈默相当不给面子,“陆二哥帮你选的吧。”
秋禹宸被戳穿,只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沈默孩子样的撑起手臂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捏着秋禹宸鼻子,“没有长长。”
秋禹宸甜蜜得消化着情人的戏谑,“我们也可以去很多童话故事里的地方。”
沈默却突然严肃下来了,“可是,秋,结婚,不止是我们得到了那么多祝福,从今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幸福下去,也意味着一种责任。也是说,我们两个人,都长大了。”
秋禹宸轻轻吻了吻沈默的唇,“小默,我一点也不希望你长大。”
沈默踹了他一脚,“二哥就说,我变得理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秋禹宸吓了一跳,连忙辩解,“怎么会,小默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
“恶心。”这么肉麻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听着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秋禹宸委屈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沈默看他一个人趴着,半晌不说话,就像是闭着眼睛数到一百却被同伴抛下的孩子,沈默只好转过脸去,“你才是教练吧。”
秋禹宸定定看了一会沈默,沈默愣住,“怎么了?”
“你这个眼神,比我刚才还窘。”算无遗策的秋教练微笑。
于是,沈同学狠狠踹了他一脚,“我听小非说,旲和正好有部新剧《天使的飞翔》,你明天去试镜吧。”
秋禹宸笑,“还有一部《爱神不说话》,你一定没问题。”
两个人正开着玩笑,却听到敲门声,沈默伸脚踹情人,“开门。”
秋禹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默疑惑,秋禹宸强压着笑,“爱神不说话。”
沈默一脚就将情人踹下床去,“你还不快飞?”

秋禹宸自然是不会飞的,但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开了门,正是端着托盘的小蓝帽,“二叔,默默爹爹,红茶好了。”
沈默笑着接过一杯带泡沫的,浅浅啜一口,小蓝帽满是期待的望着他,沈默咂摸了很久,才道,“嗯,有进步。”
小蓝帽果然是个容易满足的好孩子,立刻就笑开了,有时候沈默真是感慨,像哥哥和禹落哥那么好强的人,居然能教出慕宸这样的儿子,也真是奇怪了,不过说起来,这种风格,倒是有点像秋呢,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绝不过分奢求。
秋禹宸也顺手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就放在桌上,坏心眼的沈默拿起秋禹宸杯子用吸管向下一扎,狠狠吸了一大口,果冻便像是小蝌蚪似的蹿了上来,“好喝。”
秋禹宸由着情人性子,也不说什么,倒是问小蓝帽,“你非叔的也好了吧。”
小蓝帽点头,沈默看他还是端着盘子乖乖巧巧站着,一时间倒是怪可怜的,笑道,“站那干嘛,上来。”
“好啊。”小蓝帽天真可爱,和默默爹爹亲近着呢,哪怕秋禹宸就在身边,也不拘束。
“你把电脑拿过来。”沈默还真是颐指气使。
“爹爹给你看结婚的新房哦。”沈默炫耀着,像个孩子。说实话,他可一点都不觉得和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有共同语言是件丢人的事,不过估计在乔熳汐心里,沈默和乔慕宸也差不多。
秋禹宸看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不觉好笑,小蓝帽果然是孩子,“是爷爷的房间,默默爹爹是要嫁给秋二叔了吧。”
“啊?”嫁,这个字,内涵很深刻。
“没有,我和你默默爹爹不说嫁和娶。”秋禹宸连忙解围。
小蓝帽托着小脑袋,“可是,上个月,连老师就嫁人了啊。”小家伙认真思考着,“老师说,她就要住到人家的房子里去了,在别的城市,所以都不能教我了。”
“是吗?”秋禹宸有点头痛。
小蓝帽转头看脸红的沈默,“对吧。”
沈默只能和秋禹宸撒撒气,“结婚以后,你去我那边住。”
这时候的秋禹宸能说什么,只能在一边陪小心,好在总算上天保佑,正巧小黄帽来敲门,先和二叔还有默默爹爹打了招呼,才招呼小蓝帽,“椰汁好了。”
小蓝帽果然是善良的孩子,“爹爹,非叔做了西米蒟蒻的椰汁,你要不要?”
西米蒟蒻椰汁,太浓了点吧, “我不用了,你去喝吧。”
小蓝帽回头看哥哥,“我想留在这里看默默爹爹的新房,哥哥,你先去喝吧。”
新房,迟慕禹在心中沉吟,于是一双脚也定住了。沈默笑,“你们俩一块上来吧。”
“谢谢秋二叔,谢谢默默爹爹。”小黄帽将自己鞋子摆好也爬上床来。
秋禹宸看着床上的三个大孩子,真是没规没距地不成样子,可难得看到小黄帽也会滚在沈默怀里,究竟是有些舍不得的,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又哪能——想到他们兄弟本是一母同胞,却被分开教养,虽说是万不得已,可兄弟间血浓于水的亲情究竟是任何都割不断的。
两个小家伙翘着小脚丫挤着沈默,沈默倒像是很享受被两兄弟环绕的感觉,秋禹宸无意识地拿起自己的红茶,淡淡地看,也不免问自己,若是再勇敢一点——
想到这里,却是又放下了杯子,“小非还在等你们,没事的话先出去吧。”
沈默惊讶于他的喜怒无常,待两个小帽子出去才道,“秋,又怎么了?”带着一个称呼,问话难免正式些。
“啊?”秋禹宸一笑,“你炫耀新房的样子很好看。”
沈默习惯性地踹他,秋禹宸收了电脑,自己跳上床来,像个无赖的孩子,“谁叫两个小东西抢我的地方。”
对不起,我的小默,我真的没办法完完全全享受这么蓄意的幸福。
“秋——”
“怎么了?”
“两个小帽子这么可爱,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小黄帽端端正正地站在秋禹宸身侧背书,沈默远远地坐在远处。
《论语》二十篇秋禹宸是背熟了的,可近日才开始教小黄帽,也并不是从一而下,只先拣些做人立身的道理,昨天才布置了十几则,听小黄帽全都准确背完才讲给他。但《论语》极为博大,只一“入”一“出”便少不得从《礼记》讲起,小黄帽年纪尚小,也只是敷衍微言大义罢了。
小黄帽自开始习字以来,便由秋禹宸亲自教养,他年幼之时是半月在秋家,半月在墓镧,及到年长,才约了三月之期。大概是秋禹宸太过严肃,小家伙侍奉二叔倒真有几分叨陪鲤对的意味。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做人家弟子的,在父母面前,自然应当孝顺长辈。”秋禹宸讲解着。
“是。我一定孝顺父亲和爸爸的。”小黄帽小小年纪,倒也懂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道理。
“嗯,你明白这一点,就是入则孝了。而出则悌,悌呢,是敬爱兄长。”秋禹宸怜爱他年纪小,尽量讲得简单些。
小黄帽非常懂事,自己沉思一会,“那我是哥哥,慕宸敬爱我,我也要喜欢他。”
秋禹宸听他能推己及人,也不免面露微笑,只是不易察觉罢了,立刻又讲下一句,“谨而信的意思,是教你少说话,说话就显得诚实可信。”
小黄帽点点头,“我父亲也说,说什么不要紧,可是说了就要做到。”秋禹宸教导他寡言少语,可他却着重看在诚实可信上。
秋禹宸寻思迟念一向来去随心,他既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毕竟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但想到迟大哥言传身教,他自然不能在孩子面前置喙,否则,慕禹年纪小判断力弱,这不是逼他为难,因此也不说话。可慕禹极为聪明,一时间鉴貌辨色,知道二叔心中不快,但自思父亲所授也没什么错,只咬着唇不说话。
沈默抬起头,只是看着。秋禹宸管教小黄帽,他一般不会插言。秋禹宸看小黄帽自行思索,也是静等了一会,才又道,“你父亲说得有道理,说了就要做到,若是不能决定的事,还是少开口为好。所以才教导你,谨言慎行的道理。”
迟慕禹暗暗想了一回,却偏过头去看沈默,沈默只微笑鼓励他,小家伙转过头来,“答允别人的事,自然要做到,可因为怕做不到就不敢开口,未免,不是男人大丈夫所为。”
秋禹宸见他小小年纪,这样一句话说出口来,却是意兴遄飞,大有豪气,不免惊讶,因此他虽然顶撞自己,也不生气。
慕禹看二叔脸色,又解释一句,“我父亲这样说的。”他说我父亲这样说的时,面上神色显得尤为钦敬,从他眼神中便能看来,迟念在他心里,真是大英雄大豪杰,秋禹宸想起他曾同慕宸说过,电视上那些英雄侠客又哪能比得上他父亲,自是顾盼神飞,有种小孩子的真诚又天然的骄傲。
秋禹宸不再说什么,只接着向下讲,“而且,还要关心其他的人,亲近有仁德的人。”
“嗯。”小家伙点头,心中暗道,父亲送我来二叔这里,应该也是让我亲仁了。
秋禹宸看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挚诚,虽然这几日强着自己苛责他,但到底心底极为疼他的,看他这样敬重自己,也不免欣慰,“刚才讲得这些,不是记住就可以,而且要做到。”
“是。”小黄帽自小就有决断,这一个是字倒是斩钉截铁。
“如果做到了这些,还有力量,那就再去学习文献,就对了。”秋禹宸将这一节讲过,自己也是舒了口气。
“嗯,我记住了,孝敬长辈,爱护兄弟,诚实守信,关心他人,还有亲近德行高尚的人。”小家伙边说边想,倒是记得快,当下又背一遍。便是秋禹宸讲君子不重则不威了。

“入则孝,出则悌。”
“入则孝,出则悌。”
“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褚清沙轻声念一遍,褚云飞自也随着她念一遍,最后是自己重头念。褚清沙略略停下手中的针,微笑。
“云飞懂得是什么意思吗?”慈母手中线,只怕是人间最动人的场景。
褚云飞略想一想,道“是要对妈妈好。”
褚清沙见他将一个5填入九宫格中,又是沉吟,笑道,“很好玩吗?”
小家伙有点尴尬,“妈妈知道啦。”
褚清沙道,“你喜欢这些数字游戏吗?”
褚云飞却是未曾回答,只听到有人敲门,正是隔壁的John,送来输给他的几块方糖。
褚清沙笑问褚云飞,“又和他们打赌了?”
褚云飞却不说话,将糖收起来,又默默数了一遍,心中暗道,妈妈今晚的咖啡里又有糖了。
褚清沙白天大多数时候要教褚云飞读书,到了晚上才拼命做活,好在她做得绣件如今有了稳定的客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虽然清苦,倒也不至于难以维系。
过了不一会儿,又有各色皮肤的小孩逼着褚云飞问今天的侦探节目凶手是谁,褚云飞自称要读书,也不和他们争执。
褚清沙指着刚才教他念的字,要他端端正正地在下面抄写两遍,褚云飞和身边的人都是说英文,虽然同母亲交流是用汉语,可都是会说不会写。褚清沙虽然未曾受过骊歌半分钱纸,可也会要求晏鸢送些古代至圣先贤的典籍来,她自己十七岁时便离开了学校,那时年少气盛,实在觉得这些都是废话一通,可如今遭逢人世,几经悲苦辛酸,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实盼褚云飞能多读些经典,别忘了根本之意。
褚云飞写得汉字实在难看,她也不苛责,只看他认真就好。这孩子太聪明,她心中也隐隐知道,将来定然是无法平淡一生的,可毕竟云飞年纪太小,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小心,只能勉强他定下心来了。
褚云飞写过两遍,褚清沙便一字一字讲给他听,“子曰,就是孔子说,曰,就是说。你写这个字,和日就不一样了。”
褚云飞点头,“我知道,是扁的。”
褚清沙看他满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柔声问他,“怎么了?”
褚云飞道,“这个字,怎么是说的意思呢。你看,这个字,就像是把两片嘴唇紧紧闭在一起了,这才有中间那一横的。”
褚清沙替他将缝好的衣服穿上,轻轻摩挲着他发心,“云飞这样想是对的,所以,孔子才教导谨而信的,就是要少说话才好。”
褚云飞点头,算是同意了妈妈的解释,“入则孝,出则悌,我懂的。就是要孝顺妈妈,关心兄弟。嗯,谨而信,是少说话——”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褚清沙顺手拿起另外一件绣品,却是突然一怔,自己讲课给她,都是一心二用,又怎么能怪他呢。看来言传身教,果然还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是。

褚云飞看妈妈不说话了,却是有些紧张,挪了挪小屁股靠着妈妈,轻轻叫她,“是云飞让你生气啦?那我不玩了。”说着就将已经算好的火柴组合拨乱了。
褚清沙亲了亲他小脸,“怎么会?”说着就将书本拿起来,自己则是将他环在胸前,“谨才是少说话的意思,是说平时少说话,才能够让人觉得诚实可信。”
褚云飞却是仰起头来,“说得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是假的,只要平常总是对人诚实,自然就可信了。妈妈说呢?”
褚清沙赞许地点头,“云飞说得对。”
褚云飞听得母亲称赞,也不免得意,继续听他说后面的道理,他虽较普通孩子聪明的多,但其中博大精深的道理,却终究是难以领会的,只是觉得妈妈说的自然是对的,默默记在心里就是了。

章 滨河10
沈默站在乔慕宸身后看他写功课,不过也是些简单的多项式算法而已,乔熳汐要求他做题都要计算时间,沈默也不打扰他,只安静看着。秋禹宸在一边高高坐着,他兄弟俩个人一边一张小桌,迟慕禹倒是不忙,只在那看漫画书,过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趣,又换了一本,还不到五分钟,又觉得无聊,再换书。等他还要换第三本,乔慕宸已经做完了一次的练习了。
秋禹宸起身按住迟慕禹手背,迟慕禹连忙起立,乔慕宸也跟着站了起来,沈默轻轻摇头,秋越发像个教书先生了。
翻看第一本,是很多年前的经典漫画《圣子到》,第二本就是《浪客剑心》,秋禹宸心道,看这些杂书也静不下心来,迟慕禹抬头,目光中隐隐有些惭愧,“二叔,我出去练功吧。”
秋禹宸知道他这个时间是最心浮气躁的,刚练过功,自然难以定下,因此也不拘泥他一定要看什么,可没想到迟慕禹真是坐不下来。其实迟慕禹一向不喜欢看漫画,若是秋禹宸也给他几篇数学题,说不定他也能和乔慕宸一样看个□不离十了。
沈默拉着乔慕宸在一边,替他批改写好的题目,一百道题,却是连着错了三道,就知道他那时候不专心。
乔慕宸还没等默默爹爹说他就低下头来,默默做了记号,乔熳汐的规矩,错一个是要罚一百个的。“对不起,小蓝帽今天又没空陪默默爹爹玩了。”
沈默笑笑,“没关系,下次别这么粗心了。”
乔慕宸轻轻摇头,“爸爸说做题根本就没有粗心不粗心的,再粗心的人,二加二等于四都是不会算错的。”
沈默心道,难道罚一百个就永远不会错了,不过他倒不至于公然诽谤哥哥了。回头看秋禹宸,却见秋禹宸也正看他,“哥来了。”
沈默虽然总是抱怨哥哥欺负小蓝帽,可一听乔熳汐到了,倒是比秋禹宸还积极,拉着小蓝帽小手就出去迎,秋禹宸回身看了一眼小黄帽,“你不用去了。”
“是。”小黄帽目送秋二叔出去,自己一个人想二叔刚才说得道理。
沈默回头看见秋禹宸却不见小黄帽,不由得瞪他一眼,见到乔熳汐就告状,“哥,秋还是这么喜欢摆架子。”
“爸爸。”
谁说熳汐哥凶的,小家伙可不觉得,一见了爸爸,就扑到他怀里去,乔熳汐顺势抱起儿子,笑着捏他小鼻子,“有没有听二叔的话?”
小蓝帽活泼地很,在爸爸怀里左转右转的,顺口答应着,“嗯!”
乔熳汐亲亲儿子,小家伙就重新跃下来,又缠住了沈默。沈默笑道,“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乔熳汐道,“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宠坏了这个小家伙。”
秋禹宸连忙道,“禹宸不敢。”
乔熳汐果真不是好人,立刻吩咐小家伙,“这几天的功课拿过来我看看。”
沈默知道哥哥吹毛求疵的毛病,可小蓝帽这两天一直是按时学习的,也不怕他查。乔熳汐吩咐过倒也不急,只是望着秋禹宸,“慕禹又在读书?”
秋禹宸恭谨道,“是。”
乔熳汐口上没说话,心下倒是觉得秋禹宸对迟慕禹也有些苛责了,可自己终究是不能开口的,因此笑望沈默,“慕禹的功课比慕宸可是强多了。”
沈默没来得及答话,乔熳汐手机却是响起来,正是文禹落,小蓝帽轻轻咬了下嘴唇,乔熳汐似重非重地看他一眼,将手机交给他。
“对不起啊父亲,小蓝帽错了。”
沈默一听这话,立时连心都冰了,做错了,做错了什么吗?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抬眼去看哥哥,乔熳汐倒依然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等乔慕宸挂了电话,才淡淡道,“我先和你默默爹爹坐一会,去把功课拿过来。”
“是。”小家伙这回可是纯粹瘪下来了。沈默连忙碰秋禹宸,秋禹宸恭敬道,“不知慕宸——”
乔熳汐没回他的话,却是看了眼沈默,沈默索性随哥哥坐下,“小蓝帽做错什么了,又没什么大事,禹落哥还特地打电话来问。”
乔熳汐看沈默,“等他来了,你自己问他。”
沈默听哥哥这么说,又看他亲自过来,以为是很大的大事,只觉得半边心都粘在一起不会跳了似的,等小蓝帽抱着那些作业本过来的时候,连忙冲他使眼色。乔熳汐一本一本看过,也没检查小家伙的背诵,只要他放下,然后抬眼对秋禹宸道,“小非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小蓝帽蹭着乔爸爸,“爸,小蓝帽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敢了。”
乔熳汐顺手就将小家伙拎过来,“叫你偷东西你都来!”
偷东西!沈默这会那黏着的半颗心可是真跳出嗓子眼里来了,小蓝帽怎么可能偷东西。
“你非叔走了?”乔熳汐慢条斯理地问。
小家伙低下头,“我不知道。”
秋禹宸接过茶,亲自奉予乔熳汐,乔熳汐却是摆了摆手,沈默知道哥哥心意,将上次秋禹宸酿的樱桃酒倒了一小杯拿过来,乔熳汐细品一口,“比上次的味道还好。”秋禹宸哄着沈默开心,什么都替他做一点。
“自己说吧。”口气也是淡淡地,笑容就更是一片激赏了,仿佛心思完全不在小蓝帽身上。
虽然爸爸对这个酒很满意,好像自己的问题还是老实交代地好,“爸,我知道错了,非叔也不是故意的。”
乔熳汐唇角噙着轻笑,也不看他,只自顾自饮酒。秋禹宸没开口,沈默不无担心地看着小蓝帽。
小蓝帽也正好望向默默爹爹,小声道,“我不知道,非叔不会偷东西的。”
乔熳汐还是没说话,小家伙这次的头埋得更低了。
“非叔不是偷东西的人!”
小黄帽挺着胸抬着头,仿佛古装片中高喊刀下留人的语气,秋禹宸看他居然跑出来,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小黄帽又上前一步,望着乔熳汐,又重复一遍,“我非叔不是偷东西的人!”
沈默没想到迟慕禹居然这么跑出来,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过来牵着他手,“小黄帽功课做完了?”
迟慕禹抬头道,“非叔只不过是想和师叔比一比,谁的功夫比较厉害。”
乔熳汐没看迟慕禹,只望着秋禹宸,“带他们两个去该去的地方。”
沈默知道哥哥一向不喜欢两个小孩掺乎大人的事,孩子还这样小,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命运,天真可爱又能有几年?
迟慕禹知道二叔已经很生气了,可终究觉得不能让别人冤枉了非叔,“和师叔打架的方法是我想的,不关慕宸的事。”
乔熳汐看了眼迟慕禹,并没有同他说话,而是直接让秋禹宸打给非景煜,接通之后立刻拿过来“把禹落的佩枪偷走的方法是谁想的?”
沈默本来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所谓偷东西,可能拿了文禹落做得两个糯米团子之类,没想到,偷走的居然是枪。
秋禹宸早都过来握住迟慕禹胳膊,面色仿佛陈年的青铁。
迟慕禹倒真是迟念的儿子,绝对的胆色过人,“是我。师叔藏枪的方法,和我父亲一模一样。”
秋禹宸一眼扫过去,迟慕禹闭了嘴,却还是一脸倔强。
乔熳汐挂了电话,却是又望向乔慕宸,“你就去带路了。”
乔慕宸心中明明知道这件事不妥,可是哥哥叫他做,他自小就崇拜迟慕禹,纵然知道会受父亲责罚,可也一样做了。更何况,明明,只是开个玩笑帮非叔的忙罢了。再说,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父亲是不是最厉害的人。
乔熳汐半晌没有说话,秋禹宸默默在心中分析这件事,却是觉得头绪太少,疑点太多。只是小黄帽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他待要问,可究竟哥哥在这里,而且,恐怕小黄帽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不过看哥哥的样子,禹落哥的佩枪应该是没有丢才是。
千呼万唤,两个小家伙都被罚了惩戒室面壁,事情的正主终于到了,“乔魁首还亲自向两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逼供啊。”
“小非!”
非景煜大大咧咧坐下,仿佛一点都没有被哥哥吓得屁股发麻一样。
“枪去他自己的腌菜坛子里边找。”
秋禹宸见非景煜这个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每个人都明白,枪对于杀手而言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居然利用两个小孩来做这种事。
“夜神要是生气,尽管来找我算账。反正,我哥肯定是不会护着我了。”非景煜真是生怕秋禹宸不抽他。
乔熳汐将酒杯放下,“禹落不会和你比。”说着便起身上楼去了。
非景煜一时气结,正要追上,却听得秋禹宸淡淡道,“你还是先想清楚,怎么样向我解释,才不辜负两个孩子叫你叔叔。”

小蓝帽好几次看着面壁而立的哥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哥哥也不和自己说什么。
电话突然响起来,小蓝帽尚在疑惑,迟慕禹已经飞跑过去,仿似有些意外。
“伯父。”
“本来就只是我的错。”
“是我骗他的。”
“不行!”
乔慕宸这才知道哥哥是打定了主意要一个人扛的,难怪刚才都不理他呢,可是,这么和爸爸说话,小家伙连忙跑过来,“哥哥,我爸爸很讲理的。”
迟慕禹没理他,“伯父,罚我一个人。”
“哥哥——”
小蓝帽话还没说完,迟慕禹却是应了声是,放下听筒,终于转过头,“对不起啊。”
小蓝帽傻乎乎地笑起来,“哥哥别难过,本来我就有错的。”
小黄帽不再说什么,于是,有爱地兄弟俩手牵手又去墙角罚站了。
三分钟后,听到敲门声,小蓝帽自觉去开门,正是爸爸,小家伙回头看了哥哥一眼,笑一笑,走开了。
三十秒后,小黄帽自己跑出了惩戒室,不要命地去敲秋二叔卧室的门,正好,沈默和秋禹宸都不在,小家伙飞跑下来,却只看到默默爹爹,“爹爹,你去帮慕宸好不好。”
沈默蹲下身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蓝帽没事的,快回去吧,一会儿你二叔该生气了。”
小家伙没说话,自己又一个人跑了。沈默知道他是去找秋禹宸,可不知怎么的,竟是没伸手拦住他。

“爸。”小蓝帽被汐爸爸牵着小手去他自己的小屋子。有厚厚的地毯,软绵绵的大床,毛绒绒的玩具。
小蓝帽自己推开门,等爸爸进来,又乖乖地将门锁上。背贴着门站着看爸爸将拖鞋放在一边,在暖洋洋颜色的大床上坐下来,自己也有样学样地把小蓝拖鞋并着爸爸的放下,怯生生又带着机灵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用两只小手张开手指藏在身后挡着小屁股。
“对不起啊,爸爸。”小蓝帽低下长长地睫毛。
乔熳汐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于是,小家伙重新将拖鞋穿好,走向自己衣柜,打开柜子的时候,却是又向后望了一眼。看爸爸没有看他,才放下心,可才拿衣服的时候,一张小脸已经通红通红地了。解开自己家居服,换上最舒服的睡衣,却是连小内裤都除下,又换了一条宽松的,睡裤也是同质料的。叠好衣服过来,小家伙早都不敢抬头了,只在乔熳汐身侧站着,紧紧攥着小手。
乔熳汐地声音并不严厉,“知道错了?”
“嗯。”
沉默。
几秒钟后,小家伙抬起眼睛,软软糯糯地声音叫道,“爸爸——”
乔熳汐渊渟岳峙地端坐,“刚才说,下次不敢了,是真的吗?”
小蓝帽像是想了好久好久,终于道,“不会再偷东西了。”
乔熳汐若不是涵养功夫极佳,都快被这小家伙搞乐了,“然后呢?”
乔慕宸想了好一会,却是没有说话,乔熳汐不去看他,他就只一个人咬着嘴唇,不是很用力地那种,只是孩子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大概过了五分钟那么久,小家伙终于低下头了,眼睛里亮晶晶的,却是又背过身去扬起脖子,眼泪终于没有落下来,却是自己伸手将睡裤和小内裤都褪了下来,如今这次不再是咬嘴唇了,而是抿着唇咬内里的嫩肉,露着小屁股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安安静静地伏在爸爸腿上。
乔熳汐将手掌落在他臀上,宽大的手掌似乎一下就握住了小家伙挺翘的小屁股,乔慕宸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又说服自己放松了臀部的肌肉。
乔熳汐轻声问他,“下次哥哥还叫你去呢?”
乔慕宸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去的。”
乔熳汐没有立刻打他,只是接着问,“如果明知道是做不好的事情呢?”
乔慕宸这一次思考得时间更短了,“我去的。”
乔熳汐轻轻抬了抬手掌,乔慕宸翘臀上空的空气似乎都紧了些,他回话的声音并不大,“大家都说哥哥是做不好的事情,如果我都不陪他,就没有人相信他了。”
乔熳汐在喉间嗯了一声,小家伙又补充道,“就算最后真的是错的,我真心受罚就好。”
乔熳汐伸手抱住儿子腰,将他位置扶正,“你说得没错。”
“谢谢爸爸。”尽管一定会罚,可是听爸爸赞同他的想法,小蓝帽也不由得开心。
“这一次,二十下。”乔熳汐正式宣判。
乔慕宸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一巴掌,绝不温柔地,甚至是严厉地落在他左边臀瓣上,一巴掌下去,小蓝帽就弹起了腿。
乔熳汐紧紧揽住儿子,并没有威胁他不许动不许叫否则翻倍之类。
等乔慕宸将腿放下,屁股上已经烙上一个一看就非常疼得巴掌印。
第二下,还是左边,只是稍微靠上一点,却不免有大半个手掌重合。小蓝帽这次是紧紧咬住了牙。
第三次,依然是左边,却是靠下,只这三巴掌,整个左边臀瓣便红透了。乔熳汐怕他受不住,没有着急再打,乔慕宸也趁机喘了口气。
“好了。”过了一会儿,小蓝帽自己开口。
乔熳汐这一次的巴掌丝毫没有容情,连着的狠狠地三下,全都盖在第一下巴掌印上,印上去的手指轮廓连误差都没有,乔慕宸只觉得一片麻之后就辣得叫都叫不出,汗水都纷纷从毛孔里钻出来,真的是那种汗水从发根处挤出来的感觉,一点点痒,却早被身后的疼燎过去了。
乔熳汐又重新挪了挪他身子,怕自己膝盖铬到他趴得不舒服。小蓝帽这次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乔熳汐抬起手,又是一巴掌,依然是同一个地方。
乔慕宸这次忍不住,终于叫出声,声音却是不大,乔熳汐也并没有说痛就叫出来之类,只是又让他趴在膝头休息了好一会。儿子整个左边臀瓣都肿起来了,比尚未挨打的右边整整高了几厘米,乔熳汐知道,如今这几巴掌,就能让他连着两天都不敢坐凳子了。
乔慕宸有点松一口气的感觉,左边应该暂且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第八下,是打在右边,好不容易解脱的感觉却是一点也没有,左边比挨得时候还痛,右边却是更疼了,而且,这一下,特别痛。
“爸。”小家伙在喉咙里哽了一声。大概是这一巴掌实在太疼了,想休息一下。
“不行。”
就那么轻柔地两个字,乔熳汐却是又落上两巴掌,同一个位置,一下比一下更重。乔慕宸受不住,眼泪要流出来被逼进去,要流出来被逼进去,鼻子就更不舒服了。打过这三下,又是两下,乔熳汐才停手。顺手抽了一张面纸弯腰塞进小蓝帽手里,小蓝帽擦了擦脸,暗暗算算还有八下,心里早都怕了。
第十三下,终于没有再拍那个位置,可是,也足以让小蓝帽再恳求一张纸了。
乔熳汐等他擦过脸,就打第十四下,这一巴掌下去,覆盖了右半边臀仅剩下的全部区域,乔慕宸痛得一抽。这一次却是没有要纸。
乔熳汐知道自己的力度,这十四下打完,乔慕宸的屁股完全已经肿起来了,别说还有六下要挨,怕是再有一下,这孩子就受不了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乔熳汐等他稍稍喘口气,低声道,“这里没有藤条。”
只藤条这两个字,小蓝帽的心都抽起来了,记忆中,藤条基本上都是不被动用的,难道,如果是家里,爸爸真的就要用藤条罚自己了吗?
小家伙挨打不难过,可是想到爸爸居然这么凶,一时间就委屈起来了,本来已经憋回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就打在了地毯上。
乔熳汐并没有安慰他,只等他哭得稍好些,抽气不是那么厉害了才说话,“自己起来。”
小蓝帽原本伏在爸爸膝盖上哭,如今打成这样,自己哪里还起得来,听爸爸这么说,心里又难受了,这次不抽了,可眼泪就像止不住了似的。
乔熳汐没有动,只静静等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小蓝帽终于挣扎着要起了,乔熳汐并不是真不疼儿子,看他自己用力又痛得一头汗,衣服整个贴在后背上,也不动声色地托了他一把。
小蓝帽很懂事,知道没有挨完打,不敢提裤子,自己用手挡着屁股跑到盥洗室去洗了脸又出来,重新伏在乔熳汐腿上。
乔熳汐没有将他抱上去,只是道,“去那边墙上撑。”
小蓝帽咬了下唇,没说话,折身去墙边,撑住身子,耳朵听着爸爸,不知道拿了什么过来,只是吩咐,“压低。”
小蓝帽沉腰下去,乔熳汐轻轻扶着他,又将他臀托起来,看着高高翘起来的红红肿肿的屁股,乔熳汐只是说了一句,“还有六下。”
小蓝帽没再动,放松身体,第一下,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臀腿之间。
这个位置皮肤本来就是最薄的,别说是小孩子受不起,就是大人又哪能经得住。乔熳汐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接着第二下,又是另一条腿的相同位置。
小蓝帽手指抠着墙壁,他不被允许留长指甲,可就是用手指扒着墙也痛得撑不住。稍稍一动,却是连着三下,疾风骤雨一般贯穿了整个臀面,小蓝帽身子被打得不住颤,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劲不能倒下,乔熳汐停了手他依然死死扒着。
乔熳汐大概是真的心疼儿子,打过这五下,就将衣架放在一旁,将小蓝帽扶起来抱在怀里,小蓝帽抬起头,整个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衣服也是紧巴巴地贴在身上,乔熳汐替他拨过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头发,“今天学到了什么?”
最后一鞭前,这是例行的问话,哪怕他只是不到四岁的儿子,也是绝不例外的。
小蓝帽却没有回话,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一伸手,像个被坏人欺负过的孩子一样,一下子就勾住了爸爸脖子,钻进乔熳汐怀里,好久好久,才终于开口,“爸,小蓝帽知道错了。”

章 滨河11
小蓝帽却没有回话,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一伸手,像个被坏人欺负过的孩子一样,一下子就勾住了爸爸脖子,钻进乔熳汐怀里,好久好久,才终于开口,“爸,小蓝帽知道错了。”
乔熳汐将儿子抱在怀里,只在喉间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告诉他自己明白。乔慕宸屁股上本就挨了巴掌,又哪还能经得起那几下衣架抽打,原本就肿成馒头的屁股如今又加上几道檩子,小家伙抽抽搭搭地在爸爸怀里缩着,可自己也知道,是逃不了的,该罚的,一定会罚。因此虽然害怕,可也只盼着爸爸能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如今没感觉到乔熳汐抚他后背,也是从爸爸肩头抬起脸来。
“我不该瞒着父亲和爸爸偷东西。”小蓝帽声音软软的,认错的时候不敢太靠着乔熳汐,辛苦极了。
乔熳汐揉揉他脑袋,算是鼓励。
“听哥哥的话没有错,可是,事后应该自己和爸爸说的。”小蓝帽自己也有些自责,当时犹豫着想说的,可总觉得这样不够义气似的。
乔熳汐又将他向上抱了点,尽管小屁股晾在外面,可没有不必要的触碰,也不会有附加的疼痛。
小蓝帽就说了这两条,乔熳汐也没有再逼,只是道,“不管什么原因,偷东西都是不好的。帮别人和自己动手,一样不可以。”
“小蓝帽记住了。”说完这句话,小家伙就重新垂下眼皮,屁股上的伤还在痛,可他知道是自己错,也不求,只是用小胳膊环住乔熳汐将小脸贴在熳汐爸爸脸上,“还有一下。”
乔熳汐看他挣扎着动,知道他要下来,可如今打成这个样子,他自己又怎么站得住,因此乔熳汐只是将他放在床边跪好,自己在他身边坐下。
小蓝帽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刚才自己擦干了眼泪,虽然眼睛还有些红,可也没那么委屈了,“谢谢爸爸。”这一下,本是要跪着挨的,乔熳汐心疼他,终究没让他再跪到地上去高高翘着屁股。
小蓝帽向前跪了些,两只手撑着床跪起来,身子横在乔熳汐腿上,尽管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却还是抬起了早已经不能挨打的小屁股。
乔熳汐并没有为难他,却也不曾留情。
“啪!”
狠狠地一巴掌下去,小蓝帽立刻就瘫在他膝头了,好半天才重新爬起来,却是先偏过头来仰起脸望着乔熳汐。
乔熳汐的声音并不严厉,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去吧。”
尽管知道不会有例外,可刚才有了不用跪在地上的特权之后还是会有一点奢望,即便如此,小蓝帽还是自己努力爬起来,拼尽力气下床去,只一动,又是一身冷汗。
小蓝帽低着头,裤子并不敢提起来,小内裤拖在膝盖上面的位置,走路非常不方便,可如今这样,哪里还顾得上羞耻,只是跌跌撞撞搬了凳子去雕花的独脚凳旁边,自己站在上面将每天供得花瓶挪过去,又重新下来,只这么一折腾,两条腿都一直在打颤,端的是一点都不忍心。
小家伙却还得重新站上去,将并不大的凳面擦干净,自己待要坐上去,如今一点力气也没有,又哪里能爬上去,更何况,这张凳子本就只是个供瓶的摆件而已,对于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高得出奇。
小蓝帽努力几次,臀腿之间本就挨了两下,更何况屁股上的伤已经结了硬块了,腿抖得根本没办法,只能可怜巴巴地看乔熳汐。
乔熳汐依然在床上坐着,没有说话,小蓝帽扁扁嘴,又委屈起来,却是强忍着不哭,裤子拦在腿上,却只能强忍着疼半小跑着又去搬凳子,大凳子上摞小凳子,拉着旁边的书架,手脚并用的爬上去,□裸的小屁股才刚刚碰到凳子,却是痛得腿一蹬,两个做梯子的凳子都倒了,小蓝帽吓了一跳,只能更紧地拉住书架,如今想要下来,已经不能了。
小蓝帽知道不能太浪费时间,这才战战兢兢地松了一只扶着书架的手,可只这么一松手,像是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屁股上了,痛得大滴大滴地汗水向地上落。
乔熳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儿子,强忍着疼痛,高高坐在红木的凳子上,狠狠咬着嘴唇,逼着自己两只手都不去扶东西,等稍稍稳一些,再将双手背在身后。
“坐直。”
“是。”
小蓝帽抿着嘴唇,抬起头,摆出张肩拔背的标准坐姿,可是他真的坐不稳,两条腿忍不住地拼命晃,乔熳汐依然端坐着,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小蓝帽重新抬起头,听爸爸的话坐稳,可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已经痛得抽起来了,却是乖乖开口背《朱子家训》。
“黎明即起——”才刚一开口,小家伙就委屈地落下泪来,却是连眼泪都不敢擦,手还背在身后,强忍着继续向下背
“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即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背着手咬着牙忍着火辣辣的疼痛背书,虽说只有522个字,可每个字念出来,就像是有一滴汗落下来似的,越背到后来,越觉得委屈,虽然他头抬得高高的,可早都分不出吧嗒吧嗒落下来的究竟是汗水还是眼泪了。
脸上冷汗和泪水冲着,又痒又难受,被惩罚的屁股就更是不知怎么才算疼了,两条腿起先受不住一直在颤,后来渐渐好些,等终于背到“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之时,小蓝帽都痛得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久,才终于念道“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终于背完了一整篇,小蓝帽汗水像是非洲人的小辫似的顺着脖子流下来,一道一道的,这时才敢把小手拿过来放在膝盖上,挺起胸膛,望着乔熳汐,“谢谢爸爸,小蓝帽记住了。”
他说完这些,乔熳汐才站起身来,知道小蓝帽实在痛到不行了,将他抱起来圈在怀里,大概是刚才背书用了太多力气了,小蓝帽如今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就那么猫在爸爸怀里,乔熳汐将他放在床上趴好,却是将裤子又向下拉了拉,小蓝帽大概是害羞,下意识地蹬了下腿,却痛得抽起来,乔熳汐轻轻拍他后背,又将薄薄的小毯子替他盖上,非常轻薄的重量,却还是让小蓝帽打颤。
乔熳汐自去洗了手,将药膏开了盒盖放在床头,自己又向里坐了些,就轻轻拍拍小蓝帽后背,小蓝帽挨打挨得好辛苦,终于能休息一会,却是连动也不愿意动。
乔熳汐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将睡衣向上卷起来,完全露出刚挨过打的可怜的小屁股。
蘸了药的手指才刚碰到皮肤,小蓝帽就疼得叫起来,不是撒娇,却是真的疼,乔熳汐没说什么,只是按住小家伙后背将药膏厚厚涂了一层,小家伙的屁股吸收得倒是很快,虽说不是立刻止痛的那一种,可看起来却也不那么可怕了。
小蓝帽一直乖乖趴着,只是实在疼得不行的时候才小声叫爸爸,好像叫了爸爸就不疼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