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游弋》作者:陆离流离 || 111.9万字

褚云飞笑得很寂寞,“想,爸爸是黑社会最强的打手,被人砍了很多刀,然后在闹市区,他握着妈妈的断指说,对不起,我不能照顾你了,然后就死了。四周很多车,很多人,妈妈一个人,抱着爸爸的尸体,再特写一下,很凄美。或者,妈妈被别人绑走了,砍下一根手指威胁爸爸,爸爸救出了妈妈,自己却死了。”
沈默垂下头,“从来没想过是,始乱终弃?”
褚云飞笑出声来了,“觉得,没有女人可以让妈妈被始乱终弃。怎么想都忘了,没有女人,但是有男人。”
沈默低下头,“对不起。”
褚云飞缓缓道,“不用抱歉。他说的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默沉沉道,“可我总该感觉得到,我有儿子。”
褚云飞笑,“你还信这个?那是言情小说骗人的吧。”
沈默不知该说什么,他以为十几年他已足够成熟,可是在儿子面前,他竟像个孩子。
褚云飞低低道,“这些天,看你和他,我想,即使你跟妈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沈默恨自己,竟有些释然的感觉,褚云飞笑道,“你大概还没有魅力让她做一个甘愿为你倒洗脚水的女人。”
沈默有些尴尬,褚云飞坐起了身子,“你的性格太矛盾,比谁都坚强又比谁都脆弱,骨子里面大男子主义,认为自己该为别人负责任,可是又偏偏单纯任性喜欢发小脾气,爱了对方可以飞蛾扑火,但是又太敏感脆弱,一刻也不能不把你捧在手心里。你要的人,必须既强势又温柔,又能镇住你又要围着你转,能管得了你却也要心甘情愿被你奴役,擅于节制更习惯包容,还要时不时准备好承受你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是喜欢挑剔的坏脾气。太娇弱的女人,你觉得没意思,太强势的女人,又不能满足你的保护欲。即使是男人,太霸道的你会反抗到底,太温柔的你又会认为和女人没区别。既然秋瑀宸满足你对爱情的全部需求,又经历了那么多足够作为男主角的艰难困苦来成就你的虚荣,不选他才是傻瓜。我妈大概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在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还有什么可埋怨?”
沈默的脸色一瞬间被染上了褚云飞预计到的错愕和惊异,却又在刹那间就恢复平静,淡淡道,“你说的或者都对,因为那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从前的我,也一样劣根,但总还掩藏着,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我,坏脾气全被秋惯出来,你长大了,我真的很欣慰,可是,我也很自私的希望,自己能永远做那个被宠爱被照顾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去负担别人的生命,可是,渐渐地,你就会发觉,你现在得到的就是最好的。”
这一次却是轮到褚云飞错愕,沈默轻轻按了按儿子肩头,“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不用那么通透,孩子,相信我,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他没有说最后那句话,你妈就是太通透,才终于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告慰自己的骄傲。

迟慕瑀是个好孩子,好孩子的意思就是,在爸爸和父亲还没有发威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站在墓镧半人高的一块巨石上练习迟念当时急冲向下抓狗尾巴草的动作,当然,没有冰鞋的速度,也没有断崖的高度,但是,他的腰腹力量根本没办法和迟念匹敌,一个人从早练到晚,早都摔到鼻青脸肿。
迟念是在吃过宵夜的时候来的,他的养身之道就是能吃吃,能睡睡,因此手里还提着半只羊小腿,“先下来,这只羊听说是用玫瑰花喂大的,我说烤着好吃,你爸非要炖汤,我撕了条腿子先烤了,给你留了半只,吃过再练。”
迟慕瑀从石块上跳下来,整个人都软了,只有腰是硬的,回头去小溪里洗手,弯都弯不下来,索性直接跳进去扑腾了几下,衣服早在练习时就被汗水湿透了扔在旁边,如今是赤着上身,肌肉将原本就坚硬的线条勾勒得更加完美,紧贴在腿上的已经变成透明的裤子更是让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性感的野性味道,反正是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人,也不在乎这样的造型是不是太过原始,坐在迟念旁边,不用介绍都能看出是父子。
顺手接了父亲烤得羊腿,迟念的手艺一向不错,更何况是饿了一天,几口下去半只就只剩四分之一只了,抬肘擦了擦汗,却又摇了摇头,迟念顺脚踹他,“还没练会?”
迟慕瑀道,“不知道。有几次都成功了,再来又不成,我也不知会了没。这羊挺嫩。”
迟念点头,“金贵着呢,从小就拿玫瑰花露洗毛,喂得玫瑰什么的,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味道不错。”
迟慕瑀又来了一口,“玫瑰花,羊爱吃吗?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靠谱。”
迟念笑,“进贡的东西,怎么好都是他们说,反正好吃就行了,送了两只来,明天摸给摸默默爹爹送去,他嘴挑。吃玫瑰花的羊算什么,还有人送了头喝牛奶长大的猪,说是吃了肉美容,我想着给乔熳汐他妈送过去。这些都是小东西,这次还有人送咱们一座墓葬,好像是五代时不知道谁的,没去记。”
迟慕瑀道,“父亲,我觉得你这些年像地主似的,年年等着收租子。”
迟念一笑,“随他们吧,墓镧养了他们那么多年,练练手也好。”
迟慕瑀向迟念那边挪了挪,“什么时候,也让慕瑀去实战一次,练练手。”
迟念笑,“你不是不喜欢杀人吗?”
迟慕瑀转了下脑袋,“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做了迟念的儿子,总得习惯。”
迟念道,“我无所谓,和你爸商量去吧。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杀人都是罪,你自己想清楚了,我和你师叔都是迫不得已,你爸就没杀过人,也不是好好的。一个卖身的,一个卖命的,自古就是最叫人瞧不起的,哪怕你师叔,天下第一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脱离墓镧,除了失手的,谁也没办法靠杀人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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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念道,“我无所谓,和你爸商量去吧。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杀人都是罪,你自己想清楚了,我和你师叔都是迫不得已,你爸就没杀过人,也不是好好的。一个卖身的,一个卖命的,自古就是最叫人瞧不起的,哪怕你师叔,天下第一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脱离墓镧,除了失手的,谁也没办法靠杀人过一生。”
迟慕瑀不说话,专心吃他的烤羊腿,吃完了就躺下来,头枕在溪边的碎石上,迟念踹了他两脚,“吃了也不洗手。”
迟慕瑀顺手向后伸,够着用河滩边的水涮了涮,迟念瞪他,“你怎么比我还懒。”
迟慕瑀不过笑笑,闭上眼睛养神,然后腿上就又挨了狠狠两脚,“起来!”
迟慕瑀张开眼,却看到是言寓荆,随便叫了声爸。言寓荆狠狠道,“就这么躺着不怕晚上头晕吗?”
迟慕瑀坐起来,又是笑了笑,言寓荆顺脚又踹,“回去换衣服去。”
迟慕瑀起身伸了个懒腰,言寓荆接着道,“洗过澡来找我。”
迟慕瑀笑了,“您要打还是现在吧,省得衣服踹脏了我又得洗。”
言寓荆拽住儿子耳朵,“一个人跑出去玩命,你有理了是不是!”
迟念没等迟慕瑀开口,自己先道,“不是还有非璟煜和褚云飞呢嘛,也不是一个人。”
言寓荆被师父堵得话都说不出,只得一句,“师父,我就不信他们出去玩命,秋盟主和浴波还能放过那两个。”
迟念依然是坚持自己的理论,“男孩子嘛,出去玩玩有什么大不了的,秋瑀宸怎么管儿子我就要怎么管儿子吗?”
迟慕瑀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自己乖乖伏下了身子,“爸,是我的错,要打也是应该的。”
言寓荆被他整得没辙,在迟慕瑀湿漉漉的裤子上留下了一个超大的鞋印,“总有一天收拾你!”
迟慕瑀笑着爬起来,又挨着迟念坐下,迟念远远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多久都没有一次真正的刺激了,他是玩得比每个人都嚣张,可是,他知道不再有那些不能把握的乐趣。自从收了言寓荆,他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仿佛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迟念了,可是,那种可以被依靠被牵绊的感觉,却又让他无所牵挂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
迟慕瑀靠着父亲,突然就开了口,“我要维护墓镧的荣誉。”
言寓荆不知儿子到底在打算什么,狠狠按了按他脑袋,“先照顾好你自己。”

褚云飞洗过澡就将自己安安稳稳的放在了床上,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和老爸较劲了,虽然张开眼的时候就又看到老爸守在身边,褚云飞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虽说其实不怎么生气了,但是还带着几分属于儿子的别扭,“还有十六下。”
秋瑀宸意外地笑了,他说,“睡得好吗?”
确定不同于今天早上不愉快的威胁问话,褚云飞决定不和老爸计较,于是,他又躺了下去,甚至还带着暗示般的侧了下身子,尽量不压到后面的伤,扁着嘴撒娇道,“不好。”
秋瑀宸轻轻捏了捏他鼻子,“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褚云飞哦了一声,却懒得不想动,这是任何一个经过整日整夜疲累后躺在床上的人的真实想法,因此道,“你和父亲还有乔木木先吃吧,我不饿。”
秋瑀宸很久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人了,“慕宸吗?他搬回去住了。”
褚云飞一阵惊讶,难怪一天都没有看到他来聒噪,轻轻在口中骂了句木木。然后顺手就去拨小蓝帽电话。
秋瑀宸颇为玩味地望着儿子笑,褚云飞用鄙视热爱韩剧妇女的眼神扫了一眼父亲,“只是想澄清一下我不是没有智商的小气鬼。”
秋瑀宸也笑,“随你。”

手机的等待音,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对自己不同的认知有太多不同的意义。不过褚云飞不是善感的人,现在和乔慕宸的关系也不足以让他产生任何的小心思,因此,他只是在一连串的等待后对父亲撅了下嘴,秋瑀宸有一个很跳脱的想法。为什么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脸,小默嘟嘴的时候自己就会理所当然的想咬一口下去,儿子嘟嘴时却总是想在他唇上挂一串小铃铛。
“嗯,是我。”褚云飞的语气还是很随意。
受宠若惊的幸福之后是带些尴尬的抱歉,“对不起啊,害你被二叔罚。”
“和你有关吗?”褚云飞的口气带着些仿佛事不关己的平淡。
“我,大概是太笨了。”乔慕宸有些难过,“那,你有没有稍微好一点,罚得不重吧。”小蓝帽还是很关心小刺猬的。
“我?不会啊,我爸很讲理。”夸老爸的这句当然要大声说,“你呢,觉得你爸还蛮严的,他有没有为难你?”
乔慕宸心里暖暖的,关心我啊,“我没事,我爸,也很讲理,爸爸和父亲都很疼我。”
褚云飞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一下,然后道,“那没事了啊,先挂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电话来得猝不及防,断得也毫无征兆,忙音有时候真的是相当带着情绪的表达,乔慕宸握着手机忘了放下,亲自打电话过来啊,那是说云飞不生气了?乔慕宸暂时还不大敢想太多的东西,但是,这是一个好兆头呢。
褚云飞无所谓地一耸肩,看了下手机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两分五十六秒,崩溃,移动是会按四分钟计费的。”
秋瑀宸笑,“你的手机是专用网络,不用担心话费吧。”
褚云飞将手机在掌中转了个圈,“怕别人偷听我电话绑票啊。”
秋瑀宸笑了笑,不置可否,褚云飞看了看自己手机,“有很多特殊功能吗?”
秋瑀宸还是没说话,褚云飞道,“真正的高手,内部网络也不算什么吧。”
秋瑀宸颇为玩味的笑,“你的技术,可以保证做到监听不被察觉?”
褚云飞盯着表面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试过,不好说。不过只是监听的话,应该不困难吧。”
秋瑀宸毫不留情的打击儿子,“用了这么久都没发觉是内部网络,free,也不过如此嘛。”
褚云飞冷笑,“只有小学四年级才会觉得含有未知数的等式叫方程是比二乘二等于四难很多的东西。”
秋瑀宸拽拽儿子耳朵,“不过是个玩笑,至于这么冷嘲热讽的吗?”
褚云飞哼了一声,“不要轻易质疑我的职业敏感。”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自己笑了起来。
秋瑀宸轻轻点他额头,“还有十六下没还呢,还敢嚣张。”
褚云飞向老爸那边靠了靠,“不是五十下啊。”
秋瑀宸扬手给了他屁股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褚云飞高叫,“好了,还有十五下了。”
父子俩闹着就听到敲门声,秋瑀宸起身去开门,顺便接过沈默手中的托盘。
“父亲。”褚云飞和父亲打招呼,秋瑀宸让了自己在小刺猬床边的位置给沈默坐。
沈默点点头,“先吃点东西。”
秋瑀宸点头,“想吃什么,今天我下厨。”
褚云飞转了转眼睛,看父亲端上来的那盘“素斋”,只觉得嘴里好淡,“剁椒鱼头。”
秋瑀宸骂道,“你屁股不要了,换个清淡点的。”
褚云飞不服,“凭什么非叔爱吃素我就要当和尚啊。他爱吃野菜饼他自己吃去,我要吃肉。”
秋瑀宸只在一旁笑,褚云飞攥紧了小拳头,“我要吃肉!”
沈默相当不厚道的望着秋瑀宸,“他要吃肉。”
秋瑀宸苦笑,将儿子紧攥的小拳头掰开,对情人柔声讨好,“知道。”

年轮57

晚宴果然是有肉的,秋瑀宸清清淡淡的炒了一个木耳肉片,又做了个三色菠萝鸡,锅里面还炖着小鲫鱼汤,秋瑀宸望着褚云飞,“有肉了吧。”
褚云飞鼓着腮生闷气,“我要吃剁椒鱼头。”
秋瑀宸抬头,“待会汤炖好了把鱼头剁下来炸炸焦,慢慢吃。”
非璟煜惬意地吃着他的冬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欠抽样,褚云飞将屁股向床边挪了挪,挤着非璟煜,“那边点。”
秋瑀宸看他,“你非叔动着不方便,别挤他。”
沈默狠狠瞪了一眼秋瑀宸,顺便夹了一筷子柿子椒到秋瑀宸碗里,“吃你的饭。”
褚云飞打量着四周,对非璟煜道,“非叔,你房子还挺干净的嘛。”
因为非璟煜脚伤的缘故,秋瑀宸不愿意他挪来挪去的,索性在他床边支了张桌子四个人凑着吃,褚云飞和非璟煜都坐床上,自己和沈默在另一边,从来没这么随意的聚餐过,倒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感觉。
沈默笑笑,“在卧室吃饭还是很有意思的,从前从来不觉得,餐厅好像真的隔膜了些似的。”
褚云飞道,“卧室?有些人一家就只有一间房,吃饭睡觉待客就那一间房,吃饭时候再开着电视,那才有趣呢。”
非璟煜笑,“是吗?你打开试试。”
褚云飞摇头,“没气氛,那种日子,你们这些人才享受不到。”
沈默替儿子加了一筷子鸡脯,“快吃吧,一家人这样坐着聊聊天也很不错了。”
秋瑀宸笑着拢沈默的腰,“你也快吃吧,不用管他们俩个了。”
沈默笑着点头,从前和秋瑀宸一起吃饭,总是甜蜜的幸福着,如今和儿子一起,却是温馨的幸福着,都是好日子,却觉得现在的日子更真了。
秋瑀宸起身去端汤,非璟煜的房间绝对是秋家最豪华的客房,带独立厨房,阳台大的和天台一样,小套间还带着舒服的按摩浴缸,比秋瑀宸和沈默的卧室还要奢侈,沈默刚住进秋家的时候,非璟煜的房间一直锁着,后来见识了非师兄的房间,几乎是连沙发都不给秋瑀宸睡,好在后来和非璟煜做了好兄弟,教练时期不一视同仁的事也就不在乎了。
褚云飞紧紧的盯着桌下,非璟煜一阵迟疑,自己原本斜斜地坐着,脚就在床上放着啊,这家伙在看什么,褚云飞突然道,“喂,你袜子不洗就丢床底下啊。”
非璟煜这才想起来哥哥刚才直接冲进来给他把袜子拽下来丢掉的事,自己被按着睡了,也忘记收拾,不由得一阵脸红,强辩道,“那是干净的。”
褚云飞哼了一声,“好像是不臭哦。”
非璟煜看他一脸奚落的样子也不示弱,“那是哥扔的,又不是我扔的。”
褚云飞一偏头,用筷子轻敲桌面,边敲边唱,“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我们不理他,老邋遢,还是很邋遢,邋遢大王还是他,不理他,不理他!”
说着还刻意往沈默身边靠了靠,“不理他。”
沈默难得看着儿子像个孩子,轻笑着揉了揉儿子脑袋,褚云飞故意拿着筷子在离非璟煜最近的豆腐那里悬空晃了晃,做了一个老邋遢的口型,然后转加了一片西红柿给沈默,大声道,“父亲,我们吃这个!”
非璟煜看沈默笑嘻嘻地将西红柿放在口里,恨恨道,“默默,你怎么能帮儿子欺负我!”

非璟煜心里憋屈,等秋瑀宸端了汤出来就连忙撒娇,“哥,默默和云飞合起来欺负我。”
秋瑀宸心知情人和儿子联合,那实力绝对比孙刘联军强大,只得避重就轻的将盛好的汤端了一碗给非璟煜,“喝汤。”
非璟煜才拿起调羹,褚云飞就哼了一声,秋瑀宸看沈默低着头吃菜,低声讨好道,“我给你把姜末全漂了,还在厨房晾着。”
沈默一向是相当老佛爷的,随便点了下头,褚云飞索性自己拿了放好的一小碗,秋瑀宸瞪了一眼儿子,眼神却明显是爱怜,“小心烫。”
非璟煜撕着野菜饼小声抱怨,“哥也偏心,从前最疼小非了。”
秋瑀宸苦笑,“疼得好些了?”
非璟煜摇头,秋瑀宸叱道,“叫你不听话,晚上再敷一敷。”
秋瑀宸看褚云飞在一旁做鬼脸,低声训道,“还有你,十五下不用还了?”
沈默瞥了一眼秋瑀宸,“吃饭。”
秋菲佣可一点都威风不起来了,连忙哄着情人,“我给你端汤去。”
褚云飞这小鬼倒是贴心的很,“父亲不爱吃姜啊。”
沈默点头,“葱姜蒜鸡蛋都不爱吃。”
褚云飞哦了一声,默默记下,非璟煜插话道,“你父亲当年死撑着不喝姜汤,被你爸捏着鼻子灌。”
沈默笑望着非璟煜,“你自己不也一样,那时候是谁跟别人K咳嗽糖浆,被灌得舌头都麻掉了。”
褚云飞取笑道,“非叔你好能干啊,别人都拼酒,你拼糖浆。”
非璟煜嗤笑道,“那是你不懂此中精髓,糖浆拼到最后比酒可要厉害多了。”
秋瑀宸端了汤回来替沈默吹吹凉,听着几个小孩斗嘴,时不时地威胁两句如果再有下次之类的无用台词,一顿饭欢欢畅畅叽叽喳喳的结束。于是各回各房,各找各床。

沈默在人形靠枕上歪着换电视频道,也不定就看哪个台,只是迷迷糊糊的换,换累了就歇着眯会,随意地扭扭肩膀,秋瑀宸怕他靠不舒服,连忙调整自己姿势,做好靠垫。
沈默略歪了歪又被电视里讲解函数的略带方言的男声吵醒,然后泄愤似的拧一秋瑀宸大腿一把,秋瑀宸微微探过头去,用手掌轻轻顺着他背脊,连笑容都不敢太灿烂以免惊到半梦半醒的情人,柔声道,“不睡了?”
沈默又向秋瑀宸靠了靠,然后扶着情人已经被压麻的腿坐起来,秋瑀宸顺手将沈默重新换了个边揽在怀里,低下头浅浅吻了情人额发,“不舒服?”
沈默撅着嘴推了推遥控,“换。”
秋瑀宸笑着替情人换台,小家伙居然看都不看,脸朝着里面抱着秋瑀宸脖子又睡了,只是秋靠枕的手是不敢停的,频道还是要换着,只是将音量稍稍调小了些,以免打扰沈默养神,才换了几个台,秋瑀宸却感到沈默身子轻轻动了下,于是低头放缓了调子解释,“游戏配乐。”
沈默没什么回应,多功能靠枕兼遥控器就继续换台了,沈默躺了会,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又紧了紧秋瑀宸脖子,秋瑀宸将情人小脑袋侧过来,“怎么了?”
沈默晃晃肩膀,“捏捏。”
秋瑀宸哄着情人,“趴起来秋给你揉。”沈默却是动都不动,却无赖着要秋瑀宸按摩,多功能靠枕兼遥控器兼按摩仪的秋瑀宸恨不能把自己直接变成按摩椅,沈默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肩膀也是藏在他胸口,要怎么才能捏得到啊,不过夫命难违,秋瑀宸索性腾出一只手来给沈默捏着露出一边来的肩膀,沈默伸脚踹了踹,这次却是真的坐了起来。
秋瑀宸和情人说着体己话,“今早去浴室看,衣服怎么自己洗了?”
沈默道,“难道里面的也等着你吗?忙了几个小时,不至于要我一直丢着吧。”沈默的衣服由内到外一向是秋瑀宸包办,无论是秋家的下人还是秋家的洗衣机都是绝对碰不得的,不过秋瑀宸今天忙那两个小家伙的事,沈默洗了澡,就将内裤自己洗了,他倒是无所谓,可秋瑀宸进来洗衣服,才发现内裤内衣都已经搭起来了,暗暗惭愧自己的失职。
秋瑀宸轻轻蹭着情人耳后,沈默笑推他,“又不是十七岁,自己叠次被子都觉得委屈。”
秋瑀宸笑,“也不见你比那会勤快多少,洗个澡从头靠到尾,恨不得把自己当植物人。”
沈默顺手给了秋瑀宸一肘子,不过暗暗回忆自己的婚姻生活,和恋爱生活比起来的唯一区别就是更懒了,尤其是最近,两个人公布了婚讯,走在街上恨不得用防护服把自己隔离起来躲避闪光灯,因此就更是呆在家里懒得动了,好在儿子不省事,总能给平凡的生活找些乐趣来,当然,都是以他自己的屁股遭殃为代价。这是什么精神啊,国际的人道主义精神,绝对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年轮58

褚云飞悠悠地将脚搭在桌上晃荡,秋瑀宸推门进来看他正拿着语文书背古文,轻笑道,“今天倒有兴致。”
褚云飞伸了伸舌头,“乔木木说这个必考,叫我记得背。”
秋瑀宸仿佛古代私塾先生似的从袖中抽出戒尺,“那正好,帮你加深记忆。”
褚云飞转头相当无语的吊起了嘴角,早就知道老爸说的话没有一句能打折的,自己起身向床边走,动作虽说不上利索,倒也不算拖沓,知道拖也逃不了,秋瑀宸向床上坐了坐,轻轻拍拍大腿面,“过来,小刺猬。”
褚云飞无奈的吐了下舌头,却不是将舌头都伸出来,而是只露了个舌尖扫了扫下唇,带着几分无奈又俏皮的味道,走到秋瑀宸身边伸长胳膊抱住老爸脖子,“你总是这样打我都快不怕了。”
秋瑀宸拽了拽儿子耳廓,语气可是恶狠狠的,“再有下次小心点。”
褚云飞也不再撒娇,十五下,早打早超生,于是乖乖脱了裤子趴在老爸腿上,乖巧的样子都快叫秋瑀宸舍不得下板子了。
秋瑀宸轻轻用手掌扑扑褚云飞臀面,拎起戒尺就是狠狠一下,褚云飞头埋在床单里,自己数了一次一。秋瑀宸没停,一气敲了四下,将戒尺放在一边。轻轻用手掌揉了揉。这样边打边揉的方式让小刺猬有些尴尬,脸红着小声唤了声爸。
秋瑀宸抬起巴掌,干干脆脆的拍下去,被掌印按着的戒尺印子像是被烙地更深了,秋瑀宸道,“用不用我帮你背?”
褚云飞连忙摇头,甚至带着些委屈,“我又没犯错。”才不要趴在老爸腿上背书呢,尤其是小屁股还光光的,这得是多大的心理压力呀,好在秋瑀宸没有要欺负儿子的意思,剩下的九下都打得不重,打过才要给揉揉,褚云飞已经逃了,“又不疼,不用揉了吧。”
秋瑀宸笑了下,却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像是缺了一块,孩子一向只觉得自己挨了打还没糖吃怪难过的,可是若已经罚过了,却又被拒绝发糖的时候,作为训诫的那一个,心中却是更难过的。有时候,你自己没有被那样带着善意的关切着教训过,无从比较到底哪一种更残忍,只是,若是被拒绝了,就不止是难过了。因此,挨过打之后的安慰宠溺揉揉摸摸,不止是儿子的福利,更是父亲的福利呢。
聪明如褚云飞,自然了解老爸刚才一瞬间的落寞,因此在床上半跪着挨着老爸身子低声撒娇,嗓音压得低,声音就是喁喁的,暖暖的,却带着些独属于被宠爱的儿子的孩子气,“早上一睁眼一直练到熄灯,功课一样不能少,训练一点不能差,累得骨头都快拼不到一起了,还要想着努力努力再努力,都这么辛苦了,爸还苛责小刺猬,平时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也听不到半句夸奖,不过一点点小错,板子就上身了。”本来只是撒娇,说到后来竟是越来越委屈,在秋瑀宸身边蹭啊蹭的,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已经肿起来的屁股。
秋瑀宸将儿子拉到怀里,却是又隔着他家居裤拍了一巴掌,褚云飞呲牙咧嘴的叫了一声,秋瑀宸笑着替他揉,好在其实打得不重,揉揉基本上属于精神享受。
褚云飞可精明呢,邀宠不趁着现在更待何时,小刺猬腻着老爸,“爸,你和父亲,对考试没什么要求吧。”
秋瑀宸替小家伙揉屁股的手顿时重起来,“我不会特别要求你考多少分,但是——”
褚云飞没等父亲说完,“要尽最大努力是吧。”
秋瑀宸点头,手上的动作又轻了起来,“你知道就好。你比别的孩子都聪明,有些话,爸不用刻意去说,可该你做的,一样都不能少。听到没有?”
“噢!”褚云飞连忙应声,“不用每次凶的时候都下重手吧,疼了。”
秋瑀宸又笑了起来,“最近在忙什么?”
褚云飞向秋瑀宸身上挤了挤,“没什么。就是上上课,喝喝酒,打打球,爸,你不用去陪父亲啊。”
秋瑀宸摇头,“你父亲在看文件。”
褚云飞从秋瑀宸腿上爬了起来,“那爸也去工作吧,早点做完工作今天就可以早点睡,爸和父亲昨夜都没睡呢。”
秋瑀宸知道儿子懂事,索性不再他这里停,吩咐道,“你也快看书,看完了明天乖乖去上课。”
褚云飞耸了耸肩,“知道。”
秋瑀宸洗了手才要出门,褚云飞却又叫起来,“去工作可以,看非叔不行。不陪我也不许陪他。”
秋瑀宸看儿子耍赖的样子险些笑出声来,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却又立刻配上一个充满慈爱的微笑,“儿子,晚安。”

秋瑀宸将儿子揽进怀里,“小非也是经历了很多事,风坛才有那么多人服他。以后,会要你出去历练的,不过在这之前,先给我收敛着做人。尤其在翼盟,你所看到的每个人,都是你的前辈,你越是谦卑,别人就越尊重你。明不明白?”
褚云飞揉了揉眼睛,“还是得做成几件大事,人家才会看得起我吧。爸都不给我机会,我听说,非叔十五岁的时候,就和您联手做掉了当时——”
秋瑀宸并没有要褚云飞说下去,“那件事,是我们当年年纪小,现在想起来,不过是年少冲动,不值得作为自矜的勋章。”
褚云飞抱着老爸胳膊,“爸别转移话题,小刺猬的意思是,第一,你要给我机会,第二,snake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放了她吧。”
秋瑀宸笑了,“砦鞍就快问完了,我们先听听再说吧。”

褚云飞一向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居然真的陪秋瑀宸坐着等御砦鞍来回话。秋瑀宸有意纵着小刺猬,自己也不开口,一切都交给他来问。
小刺猬倒是真没有辜负老爸的教诲,御砦鞍才一进门,他就已经微微欠身招呼,“御堂主辛苦了。”
御砦鞍连忙还礼,秋瑀宸点了点头,就自己靠在书桌边喝茶,褚云飞请御砦鞍落座后才问到关于snake的事,御砦鞍也明白褚云飞和夜九渊源颇深,再加上本就谨慎的性格,言语间对snake多有保留,褚云飞问了几句,和自己在监控中看到的差不多,也不急着下结论,只是微微沉吟,“御堂主认为,snake是失手被擒,还是夜九故意留给我们的呢?”
御砦鞍一怔,他自己也在怀疑snake被褚云飞所救的真正意义,没想到褚云飞竟直接问了出来,褚云飞知道在秋瑀宸面前御砦鞍不可能对尚无把握的事轻易做结论,因此倒是自己小心推测,“凭我对夜九的了解,她若是要报仇,恐怕,不会等到今天。Snake刚才说到,她的任务只是掩护fox,而fox却是深入欲流,调查十二年前不知所踪的一批杀手信息。”褚云飞说到这里就回头看了一眼秋瑀宸,“爸,您还记不记得,迟大叔曾经让我带话给九姨,说墓镧多了一批鸽子。”
秋瑀宸微微点了点头,褚云飞抬起眼,“我想,夜九此行的目的,大概和十二年前,家母遇害有关。”
御砦鞍没想到褚云飞能够毫不避讳的提起生母的死,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秋瑀宸挥手让他出去,自己起身将小刺猬紧紧拢在怀里,“孩子,有些事,爸不想提,但如果你想知道,爸会让你查。”
褚云飞轻轻推开秋瑀宸,那是第一次,秋瑀宸发现儿子的眼睛居然那么亮,亮得出奇,“爸,我要查。做人家儿子的,总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秋瑀宸长叹了一口气,“那个snake,放了吧。”
褚云飞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秋瑀宸一笑,“你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件事,我想,夜九的目的,恐怕已经达到了吧。”

年轮62

秋瑀宸到底是疼儿子的,说了放手让他去查,自己就决不再干涉。
褚云飞走在翼盟长长的甬道里,原本挺拔的身影在铜灯的光影下被拉得更加修长,连本该空荡荡的跫音也带着些凌厉的味道,拐角处的属下恭恭敬敬的打招呼,褚云飞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却还是在被叫做沈少爷的时候停了步。
立刻有多事的又一人上前谢罪,褚云飞也不介意,毕竟,自己和父亲长得真的太像了。
“你老眼昏花了,不是沈少爷,是少主。”
“少主?”
“少主是盟主和沈少爷的儿子。”解释的人也不管这样的理由能不能站得住脚,褚云飞却慢慢放缓了脚步。这样窃窃的言论,本不该是翼盟训练有素的属下表现。果然下一句就听出了端倪。
“沈少爷的儿子,难怪,他和当年的褚小姐长得真像。”
褚云飞笑了,这就是所谓的诱饵吗,未免把褚云飞看得太轻了吧。褚云飞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向前去,在翼盟的囚牢里查问了一个在自己回国当日就出现在机场的人。
回来之后的工作仿佛都和十二年前的事无关,褚云飞细细翻着翼盟这几年的账目,底下静候的一众堂主都不敢多话,褚云飞挑出几本放在一边,又随便起笔画了几下,然后就合上账,身子向宽大的雕镂木椅上随随便便一靠,只是凌空将双手虚虚地撑成个小金字塔,未曾抬头,就用通身的凌然逼得整间偏厅一片肃然之色。
褚云飞微微抬起头,却是坐直了身子,半旧的雕花木椅竟被他坐出了王座的味道,褚云飞将账本向前一推,目光却不知是望着谁,“我们的账,会不会记得太实了。”话虽然客气,可语声却绝对果断到威严。
在所有人都不敢出气的时候,自然是御砦鞍上前,低头却看到账本里已经夹着一排写好的数字,被用密码的形式藏在账目里的大宗购买医用器材和武器的数目,褚云飞只在转瞬间就破解得干干净净。
御砦鞍连忙解释,“少主,这几笔账目,确实是必须的。只是,做账的人思虑不周。好在都是内部的账目,只是呈给盟主过目。”
褚云飞将手掌按在账本上,挺直了脊背,“我不希望密码的呈现方式是我的机场通讯频率。”
“是。”御砦鞍没想到褚云飞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将账本的编码方式说了出来,看来,他是立意要重新整理这些年的账目了。这可是一件大工程,但是想到盟主对少主的态度,他并没有任何进言的必要。因此只是连忙应是。
褚云飞淡淡道,“三月十一,五月初四的两笔支出,我要知道明确的去向。”
御砦鞍一阵心惊,那两笔支出,都是替晏鸢做的,褚云飞却没有立刻要答案,只是又一次抬起了头,“奉化一带是谁的场子。”他虽这样问,却只是在要答话的人迈步时就挥了手,“我要知道,为什么翼盟的地界上,两间医院却在这两个月成了夜九的休憩地。”
被点到的人显然不服,“少主,奉化一直是属下控制的。如果有夜九的消息,属下一定不敢隐瞒。”
褚云飞微微抬起眼睛,漆黑的双眸却愈是明亮愈是森寒,甚至感受不到他有目光的偏移,已经有属下立刻送上几本被卷成卷筒的病历和长长的绷带,依稀可以想见当时是作为骨折后垫胳膊的支撑出现的,褚云飞在被点到的男人低头之前移开了目光,却是又有更多人送上了类似于典当行的当票或是宾馆的房卡之类的东西,毫无疑问,都是在已经俘虏的夜九手下那里得到的,而每一样都足以证明夜九的人曾经在他们的辖区出现过。
褚云飞挥手扫去了想要解释的又一名堂主,低低道,“查。”
似乎是不太习惯不曾来自于秋瑀宸的命令,垂手恭立的人并没有什么表示,褚云飞缓缓抬起头,将按在木桌上的手移到边缘,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动作,突然听得“嗑”地一声,有几个人本能的抬头,却在习惯性的决定不多事的时候听到了褚云飞的命令,这次的声音压得更低,更沉,却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查!”
“是!”阶下的回应整齐而又带着些急于表白的仓惶,一个字也是诚惶诚恐。褚云飞的目光柔和下来,却在众人转身之时突然叫住其中的一位,“孟堂主。”
孟堂主稍稍一停,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褚云飞却是又重新坐下来靠在了木椅上,形容有些慵懒,“我要见从前隶属于海沙帮的人。”
孟堂主似是有些迟疑,却又立刻应道,“是。”
褚云飞抬起头,眸中的夜色更盛,“现在!”
“是,属下这就安排。”
此刻的褚云飞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回应,只在喉间随意嗯了一声,重新翻看那些被放在一边的账册,孟堂主急急出了偏厅,铜灯的光亮影影魅魅地闪在青石壁上,男人在心中暗暗思忖,难道,变天了?

下午的时候秋瑀宸也到了翼盟,褚云飞以标准的属下姿态从椅上站起来,垂手立在秋瑀宸面前,秋瑀宸余光早瞥到桌上的账册,并没有说话,轻轻一挥手,命褚云飞坐了,自己却在最靠近褚云飞的位置随手拉了一把木椅,向后移了移,在褚云飞右方偏后的地方坐下,然后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褚云飞在椅上坐定,却不自觉地向后看了看,很有点三堂会审皇帝却过来旁听的架势,褚云飞挺直了背,他可不想因为坐姿的原因再被捆在椅子上一整夜了,“今年的三月十一,是你出的账?”
“是。”回话的人倒是不卑不亢。
“来提款的是谁?”
回话的男人向秋瑀宸的位置看了一眼,秋瑀宸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望着褚云飞,男人道,“款子是以御堂主的名义拨出去的,但实际上,却是给了晏哥。”
褚云飞抬头望着御砦鞍,御砦鞍并不急着解释,却是默认了。
褚云飞接着问,“五月初四也是?”
这次倒是御砦鞍自己答话,“是。”
褚云飞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阴冷,一瞬间汇集起的怒气如箭一般射向虚无的远方,“你知不知道就在三月十二,五月初五两天,夜九突然放了购置武器的款子,款子的数目和账上只差十一万。”
御砦鞍还是没有说话,底下却是一片私议。褚云飞却并没有急着去发落谁,又盘问起了海沙帮被收归的旧部。海沙帮被翼盟收服已经十几年了,如今若不是刻意提起,早已经没有人在意到底哪些是曾经归降的人,褚云飞果然在人丛中找到了今早说他像褚清沙的那两个。挥手命其他人退下,却单独留了两人查问。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虽然回答的二人都极为谨慎,但褚云飞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答案太完美了,完美的就像事先演练过一般,连刻意的沉思和回忆也显得有些程式化,褚云飞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后也屏退了二人。
御砦鞍一直随侍在旁,褚云飞在整座厅中只剩下他的时候也没有再问什么,秋瑀宸大概是和儿子有话说,吩咐御砦鞍退下,等他关好了门,褚云飞也自椅上站了起来,以标准的属下站姿立在秋瑀宸面前。
秋瑀宸微微皱了皱眉,褚云飞只觉得心脏像是也被攥紧了一样,语声也没有了作为翼盟少主的冷静,“可是属下有什么欠妥的处置?”
秋瑀宸沉声道,“三月十一和五月初四的两笔款子,是我让砦鞍放的。”
褚云飞一呆,“爸——盟主。”
秋瑀宸却也在此刻抬起了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翼盟,你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前辈,你必须对他们保持足够的尊重和谦恭。”
褚云飞垂下了眼皮,“云飞记得。”
秋瑀宸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被摊开的账册,“很多东西,只看你能看到的,绝不足以去推断甚至确定什么。尤其是对你不得不怀疑的人,必须更多一分谨慎。”秋瑀宸站起身,走到桌边,“坐在这个位置上,更不能轻易的去决定什么,因为,对,是理所应当,错,是万劫不复。”
褚云飞从来没有将头埋得这么低过,秋瑀宸知道儿子的愧疚,轻轻搂住了他脖子,“我在你回来之后就开始怀疑晏鸢了,他毕竟跟了我们几十年,我们都不愿轻易去否认什么,因此,圣母的意思,是给他一次机会。”
褚云飞抬起眼睛望着爸爸,“就是说,我查得这些,您都已经查过了?而且,您什么都知道,甚至——包括我妈的死。”
秋瑀宸并没有否认,褚云飞松开了握住秋瑀宸手臂的手,此刻的他,卸下了属于翼盟少主的全部防备,“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查?”想到那个可能,父亲或许还会怀疑自己不信任他,褚云飞完全就像个被伤害的孩子。你既然查过了,无论什么结果,你说如何,我都信你,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要我去验证一遍?难道你说的,我还会怀疑吗?
秋瑀宸却并没有在这时候将脆弱的儿子拢进怀里,只是语声坚定,“我知道是因为我必须知道,你知道,是因为这是做别人儿子的责任。该你做的事,就该你亲自去做,并不是我做了,你就可以不做。”
褚云飞用手指撮着裤缝,神情带着些属于孩子的羞怯,“爸——”
秋瑀宸笑着呼噜了下儿子的头,“你这个年纪最大的幸运就在于,该做的和想做的往往是同一件事。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真相对于你而言,远没有想象的残酷。”
褚云飞轻轻嘟了下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重新埋头去看桌上一尺多高的资料,秋瑀宸欣赏着儿子刚刚起步的专注,突然间就露出独属于父亲的欣慰笑容,亲眼鉴证着一个孩子的成长,虽然有时候不免有些淡淡的怅惘,却始终是一件欣慰的事呢,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儿子,小默是不是也能够同样满意呢?

年轮63

秋瑀宸将小刺猬裹着厚厚的大毛巾抱进房间的时候,沈默微微向床外侧移了移,怕吵着儿子,沈默并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形询问秋瑀宸。在一起进二十年,两个人早已超越了单纯使用语言交流的方式。
秋瑀宸轻手轻脚的将儿子放在床上,又柔柔地拉了自己被子替他轻轻盖上,同样用口形回答,“太累了。”
小心地抽去浴巾,秋瑀宸早给小刺猬换上了睡衣,小刺猬一个翻身,就紧紧抱住了秋瑀宸脖子,将脑袋靠在老爸胸口,沉沉地睡了。
秋瑀宸要求褚云飞每天都要做读书笔记,叫他学着在翼盟做事之后,每天做了什么,都要写成记录,每晚和读书笔记一起交过来看,秋瑀宸偶尔会指点两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小刺猬自己讲一天的心得。今天沈默要处理许多公文比往常都晚,秋瑀宸在一旁陪着,许久不见小刺猬过来,等去他房里一看,小东西已经歪在浴缸里睡着了,头枕在浴缸边上,一条胳膊吊在浴缸外,地上还撂着本《判断力批判》,旁边却又是一些写写画画的不规则符号,秋瑀宸不禁笑了,这只小刺猬还真贪心,泡个澡哪能干得了这么多。不过看儿子累成这个样子,哪里还舍得再多想,连忙伸手将儿子从浴缸里小心翼翼地捞出来,生怕吵醒了他。好在浴缸中的水还算温,否则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轻轻柔柔地替小刺猬擦干了身子,又替宝贝儿子换上睡衣,怕他湿着头发着凉,又怕动作太大弄醒他,秋瑀宸索性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被将儿子抱到自己房里,连头发也裹进去。不过直到小刺猬舒舒服服地揽上自己脖子也没醒,就知道秋盟主是多小心了。
连本身就带着暧昧暖光的床头灯也不敢多亮着,生怕灯光蛰醒了儿子,沈默看秋瑀宸伸手揽住儿子后背就关了灯,小刺猬像是对送上门来的温暖怀抱很满意,虽然睡得迷迷糊糊,却只是往老爸怀里钻。秋瑀宸用近乎为零的力度轻轻拍着儿子后背,哄着他自己也就睡着了。
谁知才进入深度睡眠没多久,秋瑀宸却突然觉得手臂一重,长期黑道生涯所练就的敏锐直觉早都起了作用,却又迅速放下心来,柔声问,“云飞,怎么了?”
褚云飞揉着眼睛在床上撑起了手臂,声音似是还没从睡梦中脱出来,闷闷的,“我还有好多页没看完。”
沈默被父子俩这么一闹,也将按在床头机关上的手放了下来,轻声安慰,“没看完明天再看。”
小刺猬却是已经坐起来了,“不行,还有些账目的密码,下午就该弄完的。”
秋瑀宸深知夜凉如水,哪舍得儿子半边身子露在外边,一把就将小刺猬拉下来裹进怀里,果然,右边的胳膊已经是冰冰凉的,“睡吧,听你父亲的,明天再弄。”
褚云飞却是犟得很,“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秋瑀宸轻轻抚着儿子后背,“现在也已经是凌晨了,睡觉。”
沈默也不想儿子太辛苦,也笑劝道,“云飞先睡吧,明天,你爸早点叫你起来。”
褚云飞道,“都已经醒来了。”更何况,他自己也知道,丢下的工作还多着呢,即使现在醒来,做完了也不一定能不能睡一会呢。
秋瑀宸大概是被沈默折腾得多了,早都没有了半夜被吵醒来的坏脾气,只是笑着哄小刺猬,“睡吧,难得和我们一起睡呢。”
褚云飞心里还有些犹豫,但到底自己也是想睡的,嘴上虽还不愿意,可着实又往秋瑀宸怀里靠了靠,秋瑀宸轻轻揉了揉儿子后脑,“快睡吧,乖。”
褚云飞却是被老爸纵得上了瘾,躺在父亲的位置,抱着原该父亲抱的腰,摇着秋瑀宸不肯睡,“醒了,小刺猬睡不着了。”
秋瑀宸耐着性子哄儿子,“明天还要早起呢。”
褚云飞变本加厉的靠过去,“睡不着,爸,给云飞讲个故事吧。”
故事?秋瑀宸搜遍了整个大脑,也想不出什么故事来,褚云飞却是赖上了,秋瑀宸想了想,“爸不会讲故事,念首法文诗给你听吧。”
小刺猬却是拿起了架子,“法文诗?我又不会法语,肯定是你以前给非叔念过的,我不听!”
秋瑀宸无奈笑了,虽说真不是哄非璟煜时念的,可现在解释这个也没意思,秋瑀宸只能继续拍着儿子后背,“那别的就不会了。小刺猬乖乖睡觉,不许闹了。”
褚云飞嘟着嘴,在床上晃来晃去,就差踢被子了,“爸唱个歌吧。”
秋瑀宸是打死都不肯在儿子面前唱歌的,再说,除了给非璟煜唱的,他还真不会再唱别的,只能拿出老爸的权威来,“云飞,不听话爸可不疼你了。”
褚云飞却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知道现在的老爸绝不会将自己怎么样的,索性哼了一声, “你本来就不疼我!”
他这么可怜兮兮地委屈,秋瑀宸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儿子含在嘴里咬了一口似的,更奈何沈默也在这时发了话,“睡不了几个小时了,云飞又这么辛苦,你就唱个歌哄哄他又能怎么样呢?”
秋瑀宸敷衍儿子倒还没什么,可是情人也开了口,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镇压的。当年还有教练身份当挡箭牌的时候都不敢违了沈默的意,更何况现在是绝对的菲佣呢,因此连忙转换了策略,哄情人和哄儿子比起来,还是哄儿子比较拿手,秋瑀宸捏了捏小刺猬鼻子,“爸真不会唱歌,换个别的吧。”
说到这里还伸脚在下面轻轻踹了踹小刺猬,小刺猬扁着嘴一阵委屈,沈默却是转过了身子,秋瑀宸怕情人生气,连忙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听我唱过。”口中虽解释着,可心内犹是惴惴,“实在不成,那,唱个生日歌吧,别的,就没了。”秋瑀宸倒是真不算说假话,因为非璟煜有一半法国血统的原因,他会的基本上都是法文歌,别说是自己也觉得唱着别扭,就是儿子和情人还不一定会怎么想呢。
沈默倒也不可能真和秋瑀宸生气,只不过摊开了自己被子叫小刺猬,“你爸都不肯疼你,来父亲这睡吧。”
秋瑀宸和沈默两个人一般是只盖一床被子的,可是秋瑀宸怕沈默晚上踢被子冻着脚,因此总是习惯在脚边替他垫一条,今天小刺猬过来睡,和秋瑀宸钻一个被窝,沈默自然自己睡了。
褚云飞乖觉地很,瞪着秋瑀宸看了两眼,就滚到沈默被子里去了,秋瑀宸倒是不吃醋,只是对沈默叮嘱,“小心着凉。”他自己都是个孩子脾气,哪顾得上照顾儿子。
沈默第一次将小刺猬拥进怀里,原本同源的血脉就像是被接通了似的,沈默将儿子紧紧地环在胸口,生怕有哪部分是自己抱不到的,可是又觉得有些过了,松开手却又不舍得,小刺猬倒是乖巧地很,也伸臂环住父亲的腰,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父亲额头,“爸不肯唱歌,咱们让他跳舞吧。”
沈默被儿子滚得舒服,哪里能不依着他,又将被子紧了紧,才开口道,“跳舞总会吧。”
秋瑀宸现在可不能再推了,否则,明天早晨小刺猬走了,自己的日子才真不好过,可是想到会的上百种舞步都是要舞伴的,秋瑀宸不禁又醋起来,最默契的舞伴正被儿子抢去当抱枕呢。秋瑀宸伸手进沈默被子拧了一把小刺猬屁股,“别晃来晃去的,小心压着你父亲。”
褚云飞惨叫了一声,心知老爸是泄愤呢,索性冷哼道,“爸快跳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秋瑀宸被儿子折腾着爬起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有听说唱摇篮曲哄睡的,看跳舞,不是越看越精神吗?不过他可不想再折腾了,天知道这对大小小默还能想出什么绝招来。秋瑀宸将空调的调高了两度,自己去柜里翻腾出一把木剑来。
褚云飞将脑袋探出被窝来,“爸,你画符啊?”话才出口,却看到老爸的面色却是沉了很多。
秋瑀宸随手挽了个剑花,“禹落哥教的一套剑法看仔细了,明天早晨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屁股可要受罪了。”
褚云飞知道老爸耍赖,要他跳舞,他居然来个舞剑,好吧,也算舞吧,是木木的父亲教的呢,传说中的夜神,真的那么厉害吗?
褚云飞才一愣,却发现已经刺出一招,壁灯本就不亮,更奈何老爸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木剑没有金属的反光,却带着本身的剑芒,厚重的窗帘将一切可能带着影子的植物隔绝在外,可是却在昏暗的灯影下划出别样的图案来,招与招的衔接太过流畅,以至于褚云飞根本分不出到底已经舞了多少招。可秋瑀宸变招虽快却一点也不急,甚至于连剑风都没有听见,只能看到随着剑锋所指翻转的身影,倒真是身如游龙剑似鸿,不是彩虹的虹,因为剑光并不招摇,却是鸿雁的鸿,一人一剑,仿佛青天上的雁,翻转抟云自有定数,根本无从羁约。
褚云飞犹在琢磨,秋瑀宸却已笑道,“剑也舞完了,睡吧。”
褚云飞早都看得呆了,连沈默替他将被子裹在身上也不知道,如今听得老爸说完了,才问道,“爸,这剑法没有起势和收势吗?”
秋瑀宸笑着将剑收起来,却没有回话,“睡吧。”
沈默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这时候挑起他的瘾来,今晚又怎么能睡得安心。
秋瑀宸孩子似的一耸肩,将被角替那俩个要操一辈子心的小孩子弄好,“快睡吧。”说到这里又怕儿子太过惦记,索性笑道,“好东西还多着呢,等忙完了这段,爸都教给你。”

年轮64

骊歌躺在按摩床上做眼膜,乔熳汐陪坐在一边闲话,文禹落在骊歌的化妆间检查岳母新订制的化妆品成分,乔熳汐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哄着骊歌嗔他,“没事讲这个做什么,小心我笑出眼角纹来。”
文禹落晃着两只小瓶走出来,“妈,这个眼霜恐怕有些干了,还有这支精华,恐怕不太适合您的肤质。”
骊歌道,“那么一屋子,就被你挑出这两件来,可见,我的护理师还是有些水准的。”
乔熳汐笑赞骊歌天生的好皮肤,就算不保养也不会差,骊歌却是问文禹落道,“上次给你的方子,怎么样。”
文禹落笑道,“倒是真有些驻颜的功效,不过里面有几味药着实太难得,禹落重新写了几张方子,不过有几种药材还差些时令,大概再等三天就能配好了。”
骊歌问道,“我也知道原来的方子有几种确实难找,当年的叶赫那拉以举国之力才配齐,不过若真要寻,骊歌也未必输于她。”
乔熳汐在心中暗笑,这有什么好比的,文禹落解释道,“弃用并不是不能得,而是没有必要。依这张方子看,慈禧的肤质确实难得,虽然瑕不掩瑜,但总有未尽善尽美之处,因此,需要那几味极名贵的药材调理,如今,妈是用不上的。”
听得文禹落如此说,骊歌也不免得意起来,虽然以现在的审美观,慈禧确实算不上什么美女,但是她于护肤养身之道极精是一定的,骊歌因为自身的血统原因,心下对满清鞑虏很有些不屑,但能被暗赞皮肤比一个历史上的名女人好,到底少不得虚荣,因此笑道,“我听贝勒说,她真是到死连一条皱纹也没有的。”
乔熳汐听骊歌说起贝勒,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瑀宸对我说,贝勒的后人突然传令召集他和非璟煜。”
骊歌在心内暗笑,果真是毫无分寸,难怪贝勒一死偌大一个家族就沦落至此,因此也不说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晏鸢一直在身后侍立仿佛隐形,跟了骊歌几十年,他是相当明白如何自处的人,不该说话的时候,最好就不要给任何人存在感,该反应的时候,就要有时时待命的质素,如今听得乔熳汐提起贝勒,又听骊歌冷笑,却是不由得一惊,却又随即坦然,继续做隐形人。
骊歌早都查到那个自称贝子的伪贵族传召是晏鸢暗中动作,却是也不拆穿,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晏鸢一惊,连忙上前,骊歌却是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晏鸢放松了面上紧绷的肌肉,“属下这就去叫护理师。”
骊歌大概是不愿意在儿子们面前收拾,因此起身去专用的护理间,乔熳汐要跟去服侍,却被她伸手打发了。
等骊歌一切弄好了出来,乔熳汐也不觉得有什么光彩立现容光焕发,乔熳汐一直认为,护肤品于女人的作用恐怕心理比皮肤更多些,不过却少不得夸赞母亲几句。反正儿子眼里的母亲是最美的,也不算阳奉阴违。

晏鸢大概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坐在一间奶茶店里,对面的阴影里探出头来的是褚云飞,仿佛嗅到猎物气息却又等待一击致命的豹,褚云飞端着胖胖的奶茶杯走出来,将光影的掩护全都抛去,嘴角微微向上拉了下,“叔。”
晏鸢晃了晃手中的白开水,“没想到终有再见的一天。”
褚云飞笑了笑,“还是白水啊。”
晏鸢低头道,“圣母希望自己的属下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褚云飞又抽了抽嘴角,“你既然注定要跟着她,为什么又要反她?”
晏鸢只是蘸了口水,他喝水的方式很特别,唇绝对不碰到杯壁,却也不是寻常小学生喜欢的仰脖灌,只是微微一抬手腕,唇瓣和杯口的距离不到两厘米,这大概也和骊歌对温文的习惯偏好有关,“多谢你现在还没有供出我,不过,早都没什么意义。”
褚云飞又笑了笑,他发觉自己越发像秋瑀宸了,在外人面前总是喜欢习惯着沉默,作莫测高深状。

只可惜褚云飞的笑还挂在唇边,晏鸢却突然起身,又迅速落座,顺手抽了张纸,用的手法也更隐蔽些,甚至于另一张抽纸被拉出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声响,他一生都是战战兢兢,即使不在骊歌眼下,也难免如履薄冰。
褚云飞此时抬头,才发现一只不知名小飞虫从暗红的灯管中飞出去,褚云飞笑道,“不用这么杯弓蛇影吧。”
晏鸢也笑了,“一生与人为奴,小心翼翼惯了。圣母纵然是要我的命,也不至于用如此鬼祟的手段。”说到这里又笑了,“她连杀人都高傲的很。”
褚云飞轻轻叹了一声,奶茶中的珍珠被卡在吸管中,像是琥珀中的壁虎,“何必当初?”
晏鸢也笑,“她驭下虽严,对身边的人却是极宽和的。若只是那些事,她提都不会提,只是,儿子是她的底限。”他说到这里竟难掩凄然之色,连杯中的白水也因为灯光的角度而变得像雨后屠场将净未净地荡着血丝的红色,“即使萌了反意,她恐怕都会留我一命。可是,伪造手稿设计乔熳汐——”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褚云飞,却是极为凄厉的一笑,带着些讥诮的绝望,“暗杀褚清沙,暗中抚养你长大,安排你回国试图挑起秋瑀宸和沈默不和,甚至,连当年的你都是我算计出来——”他说到这里竟是一愣,褚云飞坐得太安定了,甚至还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狠狠吸上来了卡在吸管里的珍珠,虽然管壁还带着些黑色残余。
褚云飞轻轻闭上眼,“这些,在我回家后你假装无意告诉我母亲断指的事时,我就知道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母亲当年为什么会误入乔熳汐的禁林,恐怕,也和你有关系吧。”
晏鸢诧异于他的冷静,却也震慑于他的冷静,因此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褚云飞低低道,“我这些年四处流亡,却总能绝处逢生,也只怕是多亏你照应。否则,五岁的孩子,意外太多了。”
晏鸢非常沉静地凝视着他,绝对沉静的凝视,“你不想替你母亲报仇?”
褚云飞一笑,“想过,却也没想过。不许报仇,是我母亲的遗命。她大概比我更了解谁才是真正想杀她的人。我一直在想,母亲为什么不许我报仇,后来,渐渐想明白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若是没有被你庇护的价值,又如何活下去。再后来,我遇上了我爸,才明白,父母对孩子究竟爱得有多深沉,重新想整件事,又更看深了一重,我母亲最不希望的还是我会活在仇恨里。”褚云飞眼睛突然一亮,“你别忘了,我妈是唯一一个被骊歌亲口承认,假以时日,绝对可以同她抗衡的女人。”
晏鸢却道,“也正因为圣母知道她绝对没有这样的野心,才没有先下手为强。她不是一个害怕三十年后太寂寞就养虎遗患的人。寂寞的滋味虽不怎么样,可总比失败的滋味强。”
褚云飞没有接话,因为他突然想起他的母亲,她喜欢叫她阿飞,他还记得他的母亲很喜欢中国的一种书,叫做武侠小说,也记得他母亲最喜欢的作家叫做古龙。他知道有一部很伟大的小说叫做多情剑客无情剑,也知道里面有一个从来没有出场过却伟大的母亲,白飞飞无论做错过什么,可是她教会了阿飞对这个世界感恩,只凭这一点,当日出走的骄傲才是真正了悟,而不是与其纠缠不如放手的悲哀。褚云飞笑了,“你从来没有真正站在高处,又怎么明白什么叫寂寞,你从来没有真正成功,又怎么能区分失败成功之间的界限?”
晏鸢却是又抿了一口水,“你动怒了?没必要吧,对一个将死之人。”
褚云飞耸了耸肩,重新喝了一口奶茶,只是温度已经渐渐不是他喜欢的烫舌头的那种了。
晏鸢也笑了,笑容中仿佛还带着些理解和包容,就像是一个长辈看知错能改的孩子,“寂不寂寞,成不成功,我不在乎。我大概从来都不是不甘的人。你知道曹操,充其量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取而代之,恐怕他自己都没那个打算。我也一样。”
褚云飞点头,“我信。你从来都没有对付过骊歌,为什么,一定要针对乔熳汐和我爸?你明知道,那是她的底限,也是任何一个母亲的底限!”
晏鸢仰脖深深地吸了口气,滚动地喉结都仿佛抽咽一般,他紧紧闭了闭眼睛忽又张开,“你知道你母亲过世的那天,你多大?”
褚云飞几乎没有犹豫,“五岁七个月。”
晏鸢道,“五岁七个月零二十一天十七小时。”
褚云飞抬头,晏鸢紧紧握住了水杯,似乎将整个人都压缩又重新埋进了心脏里,“五岁七个月零二十一天十七小时三十四分,我拜别母亲遗体跟着她时,也是这一刻。”

年轮65

褚云飞抬头,晏鸢紧紧握住了水杯,似乎将整个人都压缩又重新埋进了心脏里,“五岁七个月零二十一天十七小时三十四分,我拜别母亲遗体跟着她时,也是这一刻。”
这句话才一说完,却突然发现暗影中已多了一个人,褚云飞不知该怎么称呼,并没有说话,晏鸢却是起身让了出来,待骊歌坐了,才重新站在她身后,连水杯也用最不引起注意的小动作放在了她视线之外,他跟了她几十年,了解她关于器皿的品味。他依然在她身后侍立,仿佛亘古之前,千载之后,他依然可以站在那里。
骊歌微微笑了笑,“你还是太急了些。”
晏鸢的回答依然同她素日一样,“是。”
骊歌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挥了挥手,只是今天却意外地没有戴手套,“你走吧。”
不知为什么,褚云飞突然觉得,晏鸢一瞬间却仿佛被抽掉了全部的精气,他甚至在明知必死的时候都是带着无所谓的坦然。
他毕竟跟了她几十年,因此,他没有怀疑她所说的真实性,因为那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可是,他竟迈不出那一步。
褚云飞在桌对面坐着,看着他们二人,一个还是最优雅的坐姿,一个还是最恭敬地侍立,可是,他却恨不得打一拳,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他也从来不在骊歌面前保留自己的愤怒。凭什么,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永远一副高高在上无所不知甚至将旁人敲骨吸髓却还一副只我慈悲的高贵样。
骊歌微微抬起眼波,“你想说什么?”
褚云飞扬起脸,“他不需要你宽恕,你即使杀了他,他也不会比现在更难过!你又何必这么歹毒!”
骊歌的表情依然平静,“即使我杀了他,他依然不会怨,我杀不杀他,又有什么关系?”
褚云飞望着骊歌,“他不怨就是他对不起你吗?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偏执的可怕,在你眼里,只怕太阳都是受你恩惠的。”
骊歌微笑,“确实有人说过,日光下的若不是我,怕是连日光也黯淡了几分。”
褚云飞一声冷哼,“我相信,不出多少年你就会讨厌站在日光下了,因为日光总是会把迟暮女人的每一条皱纹都照得清清楚楚。”他从来不是刻薄的人,甚至对面的是杀母仇人他都可以平静得看对方将白水饮尽,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办法在面对着骊歌的时候冷静,面对这个女人,他有太多的愤怒和不甘,可是这些愤怒和不甘却没有任何一种语言之外的宣泄方式。
骊歌竟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熳汐曾对我说,你主意拿得太正,若不是那五年,恐怕他十七岁时也比不过你的城府。在我看来,你却连默默都比不上。”
褚云飞没有说话,骊歌却仿佛好兴致的很,甚至还对晏鸢评价着褚云飞,“经历不少,终究太浅,沟壑太多,却又不正。若以诗来论,未免尖新,失了厚重,以武功而论,未免险绝,失了从容。你母亲去得终究太早了,好在总是回来了。”
晏鸢此时早已失魂落魄,却哪里还能够对答,褚云飞却早已是牙齿乱撞,双手握拳死死抵着木桌,目中的血色竟像是逼不住要爆出来。直到骊歌起身离开,褚云飞的身体依然如一尊被浇注未干的塑像,五内郁结,竟是无论如何也动不得。晏鸢却早已瘫软在椅上,像是连每一寸关节都被软化了一般。
褚云飞许久才能真正站直身子,晏鸢却是目光涣散,完全失了神。褚云飞将他扶起,端端正正地按在桌子上,“你可以输,但是,我没有理由陪你输。该我知道的,你必须告诉我!”
褚云飞不知道,有时候,赢的人更寥落。那是第一次,骊歌才刚刚跨进自己的车子,就已经倒在了方向盘上。乔熳汐尾随其后将母亲抱向副座,放下座椅的时候,已亲眼看到她眼角的细纹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母亲不杀他,不是为了向晏鸢证明,你直到此刻都看不透我,而是,她真的不舍得。

骊歌睁开眼的时候乔熳汐正在床边跪坐着,骊歌伸手轻轻抚了抚眼睫,笑容甚至还带着些虚弱的味道,语声却绝对中气十足,“一睁眼就让人生气,跪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乔熳汐笑着起身,骊歌也自己坐了起来,向床里挪了挪,乔熳汐坐在床边,还伸手摸了摸骊歌额头,骊歌笑着嗔他,“又不是发烧。”
乔熳汐讪讪地笑了,骊歌问道,“走到车里的时候肯定很难看吧。”
乔熳汐笑道,“怎么会?熳汐就在后面,都以为没事了,看您半天没有发动车子,这才赶过去。”
骊歌自然知道是儿子替她宽心,若是真的认为她没事,好端端的又何必在后面跟着,低头不语。
乔熳汐笑着拉骊歌手,“妈还有熳汐和瑀宸呢。”
骊歌微微一笑,她一向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她不对任何人任何事示弱,包括命运,也包括他自己。
晏鸢跟着她的时候,甚至连乔熳汐都没有出生,她不只是个用顺手的属下,她甚至连自己也说不上她有多重视他。她知道他不想反她,可是她也知道,终有这么一天。
他和他的哥哥很像,骊歌甚至还记得,他的哥哥叫晏鸾。许多年前的往事,骊歌不可能同晏鸢一样记得那个女人去世的日子到底是哪一天,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若是有人想攀上三十三天,没有人会在乎自己此刻脚下的云是多高,她只会在乎,自己仰望的云已经是第几层。
骊歌还记得晏鸢的母亲,她十几岁时就一直在赢,因此,她不但忘记了失败的滋味,连胜利的滋味都已麻木了。

年轮66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故事,远到连骊歌自己都忘了自己也曾经是故事的主角。她只依稀记得那时她很年轻,年轻到以为什么都可以做,因为即使错了,她也付得起代价。
骊歌从来不在乎骊歆是谁,她有最高贵的血统,从父辈论,她是嫡系,从自身论,她是嫡出。同是姓骊的,可她和骊歆基本上已经不算是亲戚了。
不过有时候生活是比故事更故事的,骊歌自己当然要明白一个女人要成功有多难,一个身份不如她,容貌不如她,甚至连功夫也不如她的女人要出头,自然就像是紧紧裹在夏威夷果里的果仁一样,可是有时候,身份地位容颜武功,对于一个骄傲的女人而言往往是助力也是负累,尤其是这个女人爱上的同样是一个骄傲的男人的时候。
骄傲的男人能爱上的女人自然不会平庸,可也不能太强大,征服欲和爱情是两回事。更何况,当他知道那个目下无尘的女人实际在苦恋他的时候,就连仅有的征服欲也没有了。
骊歌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却以为这世上所有的道理都是为凡人设的,她既不是凡人,又为何也会应了这魔咒?因此,她连凡间的真理也不放在心上,当她真正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的时候,骊歆已经成为了南屿的骊歆。
南屿为什么会娶骊歆,骊歌不懂,她也不问,她告诉自己她不屑知道,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是不敢知道。
她只知道,自从娶了骊歆后,南屿望着她的眼神更不同了,时常有些哀伤的味道。
骊歌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她也不想是。可是,那是她师兄的妻子,她能怎么做。好在,她很快就知道,这位新嫂子并不是清白的处子身出嫁,身边还带着个四岁大的男孩子。她当然会查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一查,却查出了她的嫂子不仅是再嫁,还不止嫁过一次,也不止有一个儿子,另一个孩子,就叫做晏鸾。
晏鸾那时候已经十四岁,四岁的孩子或者什么都不懂,但十四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许多了。更何况,晏鸾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大多比较聪明,若是不聪明,也骄傲不起来了。骄傲的人又总是比较倔强,若是再多些遭遇,就难免偏激。晏鸾在骊歆第一次改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三年之后,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位继父。之后每逢骊歆改嫁,新婚丈夫必为晏鸾击杀。如果没有算错得话,南屿应该算是晏鸾的第四任继父了,事实上,在骊歆嫁给南屿后,晏鸾已经多次找上门来挑战,南屿自然不会输,但是,赢了他,他第二天就继续战,又赢了,第三天再战,南屿不能杀他也不能伤他,只能不断将他打昏。后来,南屿告诉他,若是比武,恐怕晏鸾一辈子也赢不了他,但可让他苦练三年,三年之后,由他划下道来,无论什么样的比试,南屿若是输了,就立刻将他母亲兄弟送回,绝无二话。
可是,只过了一年,晏鸾就来找南屿,比试的题目却极为刁钻,甚至接近无赖。
他和南屿各自将自己沉入深井,谁能在水中的时间久谁自然胜,两个人的比试还不到两个时辰,骊歆已经开始担心,她深知晏鸾的偏激,只一年就回来,绝对是明白南屿绝世惊才,无论什么比试绝不会输的,因此,索性用命来博个输赢。一想通了这一点,骊歆如何还坐得住,连忙叫两个人上来,晏鸾却似是已打定了主意,决计不肯上来的。南屿自然不能让晏鸾真的死在水底,只能自己先认了输。

想到这里,骊歌微微闭上了眼睛。男人的爱慕可以让她更美丽,可唯有女人的嫉妒才能让她更聪明。对她而言,被侧目是比被爱慕更美好的体验,因为那本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承认。
这些年来,她的耳朵就像是最精密的过滤机一样,只替她留下了她想听的话,而她的眼睛更加忠诚,也只记录她想看到的影像。因此,她还清楚的记得骊歆的表情,带着些近乎认命的不甘,她说,“当时,他对晏鸾说,你赢了。”
剩下的事,骊歌不愿意听骊歆转述,因为之于她,那是太过美好的记忆。
南屿自认输了,可是,骊歆母子在他眼里,是孤儿寡母,一个侠客总不能将孤儿寡母赶出去的,因此,他走了。将所有可以留给骊歆的都留给了骊歆。
事后的很多年,骊歌重新想起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在唇边露出微笑,因为,她的师兄走得毫无留恋。
可是当时的她,却终究不过是个小女孩,被别人嫉妒也嫉妒别人的小女孩。
她认为,她的师兄是被这个无耻的再嫁女人和她更无耻的儿子逼走的,她的师兄是君子,是儒侠,可她并不是。
因此,骊歌也同晏鸾打了一个赌,赌得同样是水中闭气,这一次,晏鸾自然输了。
输了的结果就是,骊歆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井里。
骊歆求过她,也求过自己的儿子,可是,骊歌自然不会给晏鸾任何认输的机会,更何况,当她得知她已经有一个嫂子的时候,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痛苦终究被沉淀成了仇恨,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学会宽恕。因此,自知爱子命丧井底的骊歆对骊歌说得最后一句话就是,替自己积些阴德吧,你也有一日会做母亲。
骊歌的回应是,若是我的儿子也折在别人手里,我非但不会替他报仇,还会在他的墓碑上刻八个字,智商不足,学艺不精。
想到这里的时候,骊歌未免有些唏嘘,她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自然知道,当日的自己真的是错了。甚至在南屿赶回来看到骊歆跳井的那一刻,骊歌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还记得南屿拼尽全力将骊歆和晏鸾的尸体打捞上来,她就呆呆地坐在井檐上看着师兄为两个已经绝了呼吸的人耗尽功力终于徒劳无功。
然后,南屿起身将已经被吓呆了的晏鸢推到她面前,干干脆脆地离开。从那一刻起,晏鸢就成了她的责任,也是她对那个女人的负疚。
可是骊歌不知道,甚至直到今天都不知道,南屿之所以永远不会娶她,只是因为,无论她做过什么,南屿都不能不爱她。
那是南屿对她的惩罚,也是南屿对自己的惩罚。
而今天,斯人已逝,骊歌更没有机会去想明白,她嫁的,是最像南屿的秋煋,可南屿当年娶的,又何尝不是最像她的骊歆。

年轮67

骊歌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的变化让乔熳汐也窥出了些端倪,只是他不问。就像是被丢给南屿的第一天,就听到那首他最熟悉的调子一样,以后的每一天,南屿总是习惯先写字,然后再弹琴,字也只是四个,剑气箫心,琴也只有一曲,那些幸福又寂寞的表情又何尝不带着些甜蜜而苍凉的过往。第一次,乔熳汐听到琴音的时候只忍着痛跟着哼唱,他知道,他不该去利用什么,可是当时那种环境,他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
他还记得那时的南屿微微挥了挥手,甚至连头也没有抬,只是淡淡对阮亦儒道,“这个娃子,我要了。”
从此,虽然依然总是遍体鳞伤,但总有些其他的盼头。
骊歌笑望着乔熳汐,“想什么呢?”
乔熳汐也不隐瞒,“从前师父总是写四个字,我一直不懂,也一直不敢问。”
骊歌微微一笑,“剑气箫心?”
乔熳汐点头,可是骊歌并没有回答,微笑的弧度还是如她曾经练习过的一样,但是,蕴藏其中的,却是足以令任何一个爱过的人动容的旖旎风情。
乔熳汐替母亲将拖鞋放得端端正正,骊歌挥了挥手,“不用你服侍。”
乔熳汐笑了,已近不惑之年,撒娇的方式也换成了更隐晦的,骊歌一向不想要别人照顾得太多,她说,起初几十年,是怕自己会心软,可现在,是怕那些可能会让他产生衰老错觉的暗示,这世间最值得遗憾的,不过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晏鸢从来没有提过母亲和哥哥,骊歌也不想提。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公平的赌赛,晏鸾可以和南屿赌,她就可以和晏鸾赌,晏鸾自己不肯出井,她也并没有按着他,骊歆自己要跳井,她也并没有推她。只是渐渐做了母亲,才能稍稍明白骊歆当年的情状,可是骊歌依旧不觉得有什么错,骊歆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只是任何不简单的人,死了之后都简单了。
晏鸢为什么这么做,她不必问,因为她明白。
若是我的儿子也折在别人手里,我非但不会替他报仇,还会在他的墓碑上刻八个字,智商不足,学艺不精。
骊歌苦笑,难不成还真想看看我究竟会不会刻那八个字不成?
可想到这里骊歌的笑容也转成了轻蔑,究竟是自己折在别人手里了,骊歌的儿子,终究不至于如此不济。想到这里,就狠狠戳了戳乔熳汐脑门。
乔熳汐早已习惯骊歌莫名其妙的嗔怒。反正也是妈疼儿子,无所谓得笑笑,也不问诸如熳汐又怎么惹您生气了之类的话。
骊歌缓缓对乔熳汐道,“当日,骊歆亲眼看着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今天,他要报仇也由得他。我不杀他,是师兄的情,也是我的情,你的人,撤回来吧。”
“是。”乔熳汐并没有询问骊歌怎么知道他派出人去找晏鸢,只是看着母亲强忍着一副空架子,终究是有些心疼。他知道,妈就是舍不得也不会说的,甚至还要骗自己是舍得。就像妈就算知道师父是爱他的,也要告诉自己是不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不那么遗憾。
难成眷属,总要给自己一个自怜自艾的理由,乔熳汐不敢想,也不敢问,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因为,他只是儿子。

秋瑀宸是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晏鸢不在了,只有他能做的工作就要找合适的人来做,骊歌一时被最信任的属下背叛,很难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两个儿子就只能尽力去做。更何况晏鸢的事带出许多想要投机的人来,骊歌的情分没有那么长,她可以放晏鸢走,但是这些跟错了人或者只是平白被利用的卒子就倒了霉,总该要将后患除得干净。她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即使有些株连无辜也顾不得了,倒是秋瑀宸,宁愿自己辛苦也绝不肯真的冤枉了谁,一个一个小心排查,连乔熳汐都说他谨慎的太过了。秋瑀宸从来也不是信命的人,只是有了沈默,如今又找回了儿子,总是对上苍怀着一分感激,再加上原本就心地宽仁,因此只是笑笑。好在骊歌自己也早调教了好几个堪用的属下,都是仔细排查过绝不带着隐患的,秋瑀宸和乔熳汐慢慢地将该做的事交代下去,终有能用的一天。
这些年沈默一直习惯了叫秋瑀宸伺候,如今秋瑀宸忙得连睡觉的时间也一再压缩,虽说十几年总有比现在还忙得时候,但如今毕竟早已不是少年时。因此沈大少爷居然也破天荒得做些家务,倒是让秋瑀宸宝贝得不得了。可沈默看秋瑀宸每天筋疲力尽地回来,却还要强撑着疲惫哄他,晚上自己累的连手都抬不起,却还是一定要亲自替沈默把头发擦干。
秋瑀宸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习惯,他喜欢每天晚上安安静静地让沈默靠在怀里,轻柔地替他擦干刚氲湿的头发,两个人说些虽不缠绵但却温馨的情话,他总认为,这么美好而又平淡的日子是上苍的恩赐,更何况,现在他们又有了儿子,秋瑀宸更加努力地去漂白,任何一个父亲,都希望留给儿子的是一份干干净净的产业。
今天的秋瑀宸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侍弄着沈默的头发,沈默笑催他去睡。
秋瑀宸淡淡笑,“不累。”
沈默稍稍用力靠了靠他,却是不说话。
两个人真正生活了十几年,却真是秋瑀宸的话还比较多些,沈默习惯了舒服不舒服都用别的方法表示,反正秋瑀宸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也不愁情人看不懂。只是今天,却是低低叹了一声,“我还记得妈刚把九天会送给我,还是晏哥教我打理。”
秋瑀宸没说话,只是更用心地替沈默擦头发,沈默接着道,“小刺猬说,晏哥什么也没对他说,后来,哥就去了。”
秋瑀宸道,“哥会替安排好的。放心。”
沈默大概是觉得这样靠着秋瑀宸情人太辛苦,因此推开了他,“差不多干了,睡吧。”
秋瑀宸也明白情人心思,将他拥进怀里,低低道,“小刺猬一直瞒着我们的,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沈默也不否认,“这是他有情有义的地方,若是因为认了我们,一开始就将晏哥卖了,我恐怕——”
秋瑀宸笑道,“若是那样,他也不配做沈默和秋瑀宸的儿子。”
沈默却道,“他是小白的儿子,秋——”
沈默没有说下去,秋瑀宸却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论如何,晏鸢是杀害褚清沙的凶手,即使褚云飞不说,可做父亲的,又怎么能不明白,褚云飞究竟要怎样,才扼住了报仇的冲动。
秋瑀宸轻轻拍了拍沈默后背,“睡吧,小刺猬一向比我们勇敢,也比我们看得开。”
沈默不再说话,任自己沉在梦里,那是第一次,他感到自己那么无助,那么懦弱,可是,他恨自己,为什么又安于这样的懦弱,他想,他究竟是不敢真的去对儿子说什么,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设想。他合上了眼睛,却并不想睡着,既然自己是这么懦弱的人,既然上天已经给了自己秋,给了自己小刺猬,就让短暂的失眠变作上苍的惩罚。
可是,褚云飞却没有睡,他甚至是赤着脚跑到秋瑀宸和沈默床上来的,秋瑀宸将儿子拉上床顺便给了他小屁股一巴掌,褚云飞钻进老爸和父亲中间,什么也没说,轻轻吻了吻沈默额头,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睡着了。
无论什么时候,忘记总比别人想的简单,甚至也比自己想得简单。因为即使没忘,也可以不提,每一次刻意地不提都是提,可是,慢慢地,你自己就连刻意都忘记了,那时候,就是真的不提。

年轮68

小蓝帽一个人坐在篮架下,空旷的球场因为伴着自己空旷的拍球声音更显得安静些,最努力的球员都已经洗过澡回寝室去了,临走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愧疚的笑笑,总有觉得自己不如队长努力的内疚在里面。乔慕宸不过点点头,“最近进步很快,继续努力。”
“是。”尽管经常请队员们喝汽水出去玩,但到底因为积威深重而让这些和他同龄甚至比他还小的孩子们畏惧。
乔慕宸,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据说Z中惊人的十五连贯是由他的父亲开启的,只是这些,乔慕宸都不常提。
乔熳汐对他终究是很纵容的,只是做了乔家的儿子,真正催促他的,却根本不是父亲手中的家法。
“哥,你来啦。”兄友弟恭也是教育的内容,乔慕宸远远看着迟慕瑀进来就起身打招呼。
迟慕瑀指尖滑过乔慕宸手中的篮球无所谓地一路带过去,木质地板上显出年少轻狂的影子来,投篮的手势也很有巨星的架势,乔慕宸看得出哥哥打球的洒脱,可是他也知道,若真的上了场,哥哥大概是赢不了自己的。毕竟,篮球不是迟慕瑀的强项,他在这点上同言寓荆一样,他喜欢足球。
“什么事啊?”迟慕瑀自己也不知道是和弟弟怎么了。幼儿时代可能还更加亲厚些,但是随着乔慕宸越来越规矩,迟慕瑀去乔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更何况,他心里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扰弟弟的,弟弟是天之骄子,是乔氏未来的继承人,虽然从来也没有人说过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爸爸和乔叔之间的隔。更何况,他生性本就不羁,乔慕宸虽然不是刻意的,举止言谈中却总带着几分被压抑的贵族气,迟慕瑀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倒是父亲还总鼓励他去乔家走走,可是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毕竟不是小时候。
迟慕瑀心中还是很记挂乔慕宸的,每次种了好玩的植物,他总免不了移一株给乔慕宸,墓镧有趣的小动物,只要看出乔慕宸有一点喜欢,他总是尽可能的送他。那只小雪貂,本是他最喜欢的宠物,可乔慕宸稍稍露出些羡慕,他便大方地送给弟弟,还假装是随便抓来的样子。迟念有一回看到他傻傻地和小雪貂说话,“慕宸家哪有这里大,我把你送给他,就没有在这里自在了。可是,慕宸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对你好的。”

迟念在心中一笑,轻轻拍了拍儿子肩膀,“舍不得球球就不送人了,慕宸又没说要。”
迟慕瑀却是没说话,第二天还是假装大大方方地给弟弟。后来几次,都想问球球怎么样了,但究竟是没开口,文叔一向都很懂的,球球应该还过得好吧。
乔慕宸看着哥哥,真的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扯着他袖子,可是多年的礼仪教育已经让他连最本真的亲近都压抑了,只是低低道,“云飞约我们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迟慕瑀只是点了下头,乔慕宸还想找些话说,可是想来想去,都不知该问些什么。迟慕瑀突然舔了舔嘴唇,“文叔最近忙吗?”
乔慕宸摇头,“还好。”他隐隐知道父亲的职业是什么,不过文禹落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因此也无所谓忙与不忙。
迟慕瑀点头,“如果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墓镧。前几天,我父亲救了几只很可怜的熊,他们很需要照顾。”
乔慕宸有些呆,“嗯?”
迟慕瑀狠狠一摔球,“有些丧心病狂的人,把小熊关起来活体抽胆汁,父亲看不下去,可救回来的时候,几只大熊只有一只撑下去,还有三只小熊。父亲要文叔替他们做了手术,可是恢复地很慢,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照顾那些可怜的熊,如果文叔不是很忙得话,你和他一起来墓镧吧。”
乔慕宸听迟慕瑀说得粗略,可是也能想到其中的残忍,连脸色也变了,迟慕瑀狠狠踹了一脚篮架,“那群畜生!若是被我撞到——”
说到这里却听到褚云飞就站在他身后,迟慕瑀连忙回头,褚云飞轻声道,“如果你恨那些nuedai小熊的人,为什么不恨你父亲,甚至你自己。慕瑀,杀人和杀熊,我分不出哪个更残酷。或者那些人真的太残忍,但是,至少在逐利的时候,熊胆真的救过一些人的命。可是你父亲养在墓镧的那些人,却把夺取别人的生命当做是荣耀。你以为弹指千里取人头是一件多高贵的事?你父亲救了那些小熊,可是,他救不救得了自己?”
迟慕瑀有些尴尬,褚云飞说的,他不是不懂,可是,人总难免对自己看在眼里的更想得真切些,因此,也不必效孟子笑什么牛羊相代,那是每个人的毛病。因此,迟慕瑀只是道,“我父亲对自己,远比你想得多。”
褚云飞居然也点头,“是,迟叔是个很通透的人。”
迟慕瑀笑道,“小心他听到了踹你。”
乔慕宸听他们俩说,一时也不想插话,只是暗暗在心中琢磨着如何拯救更多的小熊,他不是褚云飞那么习惯悲天悯人的人,仿佛时时都要破出别人的德悲哀来,他也不是迟慕瑀一样的热水冲动,他性子里更带着些秋瑀宸的周全,他知道,对需要做的,褚云飞的哲,迟慕瑀的勇,都不如真正踏踏实实的去做事来得实惠。因此,他心里已盘算了好几个关于动物保护方面能说上话的人,他自己也知道,凭一人之力,根本不能做什么,可是,也比不做强。
他心中想着事,难免不在意迟慕瑀褚云飞说什么,直到真正两人说到正题他才细心听,褚云飞却似很是犹豫。
乔慕宸并没有追问,迟慕瑀却道,“有什么为难的?”
褚云飞叹了一口气,“我想暂时离开几天。”
迟慕瑀点头,“不想让二叔知道?”
褚云飞有些迟疑,他猜到晏鸢一定会回去从前藏身的地方,他还有一些事想问晏鸢,关于母亲,甚至关于母亲的死,但他却不想让沈默担心。
褚云飞道,“你们谁能够跟我出去一趟?”虽是问句,眼睛却看着迟慕瑀。
小黄帽道,“我无所谓。只要和父亲说一声,他才没那么多话问。”
乔慕宸却道,“恐怕很难吧,现在这个时间出去,太敏感了。”
褚云飞点头,“是。而且,只怕根本瞒不了父亲。还有另一件事,你们能不能暗暗帮我查一查九姨这十二年在做什么,我一直在查,可是查不到。”
迟慕瑀道,“你要知道这些干什么。”他虽这样问,却并没有打算褚云飞回答。
乔慕宸却傻傻道,“我大概帮不到你什么吧,这些事,父亲很少要我管。”
褚云飞皱了皱眉,他开始在心里暗问自己,为什么要约这个木木出来。
迟慕瑀看了一眼弟弟,真觉得他呆地邪门,因此只拍了拍褚云飞肩膀,“你想找晏叔,我倒是可以请父亲帮你,你们在墓镧见一面,也不用走几天了。至于九姑娘,我父亲对她没兴趣,但我可以派人去查一查。”说到这里又对乔慕宸道,“你也可以派人查一查吧。”
褚云飞却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次九姨回来,乔——伯父太冷静了,我想,他大概知道不少事。”
乔慕宸略略沉吟,他也觉得父亲和爸爸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却并没有说话。那不是做儿子的可以说的。
褚云飞本能地回忆起十二年前,他自以为是的骗过乔熳汐,当时的他,是否真的被骗过了呢。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可是亲自去看的,如果母亲的死有什么隐情的话,除了晏叔和九姨,他是不是应该是最清楚的一个。

年轮69

年少时从不曾想过,若是已有了曾经想拥有的一切,可是却还是不快乐,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快乐,或者,根本想不到,快乐不快乐。
骊歌很少单独去考虑什么,只是如今手里拿着棒针,就难免放任自己去想那些会让心变软一些的往事。
手中的线,拆了织织了拆,也和任何一个母亲没什么分别。只是她不像其他母亲那么手巧,将新线拆成了旧线,还只是起了个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换新线,现在毛线已经因为拆了太多次而弯的像是廉价的劣质方便面一样,她用枪可以令号称第一杀手的文禹落不敢在她面前用右手,她的刀也可以在话语之时将一块慕斯分成绝对同等的四十四块,可是,她却掂不起两根棒针。她记得自己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也学过,也是替乔熳汐织,也是织围巾,那时候也不觉得这么艰难的。
骊歌有时候顺着手,和其他家庭妇女不一样的就是她绝佳的记忆力让她不必刻意记着针数,可终究难免想些从前的事。
人是真的会随着岁月而变得谦和,恬淡。
骊歌记得那还是五年后熳汐刚回到乔家的时候,乔颙滫一直是严父,即使心内对儿子存着歉疚,面上却是比从前越发严厉了。他可以把欠大儿子的都补偿在小儿子身上,可是,却终究难以对这个自己真正对不起的孩子说一声对不起,甚至,他觉得这样儿子也会更舒服些。
骊歌微微靠着,想起那天熳汐不知做错了什么被责骂,大概是本来就在病中,身子又弱,刚刚脱离虎口来不及静养就逼着不得不去理事,竟是发起烧来了。
骊歌记得当时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是在叫妈,她大概是最早赶进去的,或者不是,她都忘了,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想起乔鸶偲托着一张折过三折的冷帕子将自己掩在门后的样子,依稀露着半边脸,却终于在她将熳汐搂在怀里的时候转身走了,当时是笑了笑,还是没笑,她也记不清了。只是在今天这个时候,她竟是在问自己,是否有些过了,若是当年能叫熳汐的生母进去看看他,这孩子会不会不像今天这么遗憾。
骊歌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才犹疑着,却发现竟多挑了几针。
骊歌对自己有些不满,她并不是会经常做错事的人,哪怕只是织围巾的时候多挑了几针,抛下手中才只有不过一分米长的毛线片,却是又立刻宝贝似的整理了收起来,才拿在手里,又忍不住拆了线重新做,眼前却又是乔鸶偲的样子,她记得这个女人是单薄的,很白,却是少些血色,骊歌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是想看看熳汐的吧,只是自己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乔熳汐进来的时候,骊歌已将那半张毛线片藏好了,她的手还是很快,甚至在敲门声未起的时候就已经放好了,半成品都算不上,她是不给儿子看的。
望着乔熳汐微微笑笑,她近来已很少开口了,晏鸢的事让她想了太多,对怎样做一个母亲,她对乔熳汐有太多的负疚。
秋煋说得没错,她甚至于自己都快承认了,乔熳汐那五年,她至少有一半的责任。
“妈——”儿子明显知道她在走神。
骊歌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些安慰。
乔熳汐随便说了两句闲话,就问道,“晏哥的行动记录,熳汐想看看。”
骊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却突然又沉静起来,“我既放他走了,无论他当年做过什么,也只当是为我做的。”
乔熳汐劝道,“妈,是我对褚小姐的事还存着疑问,因此想查清楚。”
骊歌只是道,“你替我叫褚云飞过来。”

褚云飞是敲了门才进来的,态度很恭谨,礼数很周到,因为他已渐渐懂得,礼仪并不是对别人的尊重,而是对自己的尊重。
看他进来骊歌已经笑了笑,尽管一点也不慈祥,也一点也不像奶奶。
骊歌一直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太极端,所以她不可能对太多人太好。乔熳汐,秋瑀宸,现在再加上乔慕宸,迟慕瑀,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经历再去关心别人了,甚至于根本不算别人的文禹落与沈默,更遑论褚云飞。褚云飞自然也不打算将她当做奶奶,因此,两个人竟是维持着一种范围内的友好。
乔熳汐试图退下,骊歌却示意不必。将手中的一只勾云双耳银杯浅浅搁在古拙的杯托上,褚云飞瞥了一眼,“莲瓣的杯托更趁这只双耳杯。”
骊歌笑了,“原来的那只,让我给熔了。后来,怎么样都不是从前的味道了,索性换一只。”
褚云飞点了点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过若是一对的,还是旧的好。”
骊歌又笑,“也未必。只看你怎么看。有些东西,不过是看惯了,只要再试着看惯新东西就好。”
褚云飞也只说了两个字,“未必。”
骊歌不接他的话,一个人活到五十岁,早就该知道,想要说服一个人本来就是件愚蠢的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阅历,经验,教训,悲哀,若是能轻易被说服的人,来说服也失了乐趣。因此她只是道,“今天叫你来,是将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褚云飞点头,“多谢。”坐姿换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非常优雅的斜身交叉式。
骊歌微微露出赏识的样子,他喜欢这样坐得男孩子,他面前这样坐,坐得最舒服的是乔熳汐。可褚云飞却另有一番味道。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角度,只看你够不够压得住的气场。
骊歌微微仰起了头,“熳汐,坐吧。”
乔熳汐听得母亲吩咐,才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骊歌等乔熳汐坐定,才对褚云飞道,“十二年前,晏鸢替我送一件东西去一个地方,我查过他的行程,他大概很早就在关注你们母子,替我办妥了差事就去了你住的地方。”
褚云飞没有说,等她说下去,你若是想最快最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插嘴,骊歌接着道,“从我的资料来看,他大概和你母亲并没有交谈多久。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褚云飞还是只在等,只是坐姿却有些松弛了,骊歌缓缓道,“三十天后,也就是他第二次找你们,是亲自和我告假的。他没有说要去哪,我也没有问。”
褚云飞并不奇怪,最好的绑住一个人在你身边的办法就是,时刻暗示他他是自由的。骊歌若是对身边的人步步留意时时监察,她也不是骊歌了。
骊歌笑了笑,大概是对褚云飞的赞许,“但是,他去得时间也不长。”说到这里就将一些机票车票的存根给褚云飞看,“除去他在路上的时间,真正停留在那里,不超过三天。至于这三天,他去了哪,我相信,你比我更了解。”
褚云飞自然知道,因为那三天,晏鸢和他在一起。晏鸢什么也没有说,没说自己是谁,也没说为什么要帮他。因为,五岁的孩子,若是聪明,已足够聪明,若是懂事,已懂事的太多了。
褚云飞等她说完了,才对乔熳汐道,“他回来之后,你就去找我了。”
乔熳汐点头,“是,但是,我的消息,并不来自他。”
褚云飞皱眉,“你不知道那三天他和我在一起?”
乔熳汐摇头,褚云飞没有再问,五年了还依然留在那里保护他们母子的,自然不是精锐,自然也不会太忠心,对不太忠心的人,晏鸢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更何况,即使是处理母亲的尸体,晏鸢也没有插手,褚云飞笑了笑,并不讥嘲,却有些理解,乔熳汐却不免有些惭愧,他不是不在乎褚清沙,只是他想不出还有任何人要对付他们母子。
骊歌淡淡道,“他回来之后,将这件事告诉我。”
褚云飞握住了拳,“你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骊歌道,“因为,夜九不久前有些小动作,他怕你们母子牵涉其中,自然不愿意留着隐患。”
褚云飞道,“你信了?”
骊歌笑,“我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这个世界有太多人的生死,只是,杀人必然有杀人的理由。既然你们的生死和我无关,我又何必在乎他的理由?”

年轮70

骊歌笑,“我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这个世界有太多人的生死,只是,杀人必然有杀人的理由。既然你们的生死和我无关,我又何必在乎他的理由?”
乔熳汐母亲这样说,不免仔细看看褚云飞的表情,只是他分不出褚云飞究竟有没有让他失望。
褚云飞伸了个懒腰,神情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整个人在宽大而柔软的沙发上舒展开来,笑得格外愉快,“说实话,我总还难免觉得,你对我,会有些不同的。既然我们都这么想,就最好了。其实我们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骊歌又执起了杯盏,笑得既内敛又灿烂,“是。我连血都不信,更何况是血缘了。”骊歌说到这里竟还握住了乔熳汐的手,“天下人,只分我愿意牵绊的,和我不愿意牵绊的。恰好我愿意牵绊的不多。”
褚云飞笑,“也不少。”
骊歌点头,“是不少。”她说不少的时候,竟难得的露出些幸福的神色来,她虽寂寞,却并不孤单的。这对一个迟暮的女人,恐怕是最大的恩赐了。
褚云飞接着道,“所以,即使你做了些对我好的事,我也不用承你的情,因为你本不是为我做的。”
骊歌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当然。”
褚云飞却站起了身,“无论如何,多谢总要说一声的。”
骊歌自然知道褚云飞意有所指,微笑道,“名动天下的free又何须如此客气。”
褚云飞重新坐了下来,“圣母面前,即使是free,也不敢太放肆的。”
骊歌淡淡一笑,将银杯放正, 褚云飞将该问得都问得清清楚楚,骊歌知道的,能说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若是用free的身份同她谈,自己和她暂时都没有这样的计划,因此已经准备告辞。
骊歌对乔熳汐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送褚云飞出去,褚云飞拿起桌上骊歌为他准备好的全部资料,礼节性的致谢,温文尔雅的告辞。
走出门,乔熳汐狠狠瞪了褚云飞一眼,褚云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利用这种关系跟她讨东西。”
乔熳汐并没有说话,他没有和一个孩子斗嘴的必要,褚云飞冷笑道,“她不和我计较,是不想让我爸难做,那是她疼儿子的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必对她感恩戴德。”
乔熳汐的语声很沉静,“不错。”
褚云飞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我不和她计较,也是不想让我爸难做,那是我敬父亲的心,也和她没有关系,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我如何。”
乔熳汐根本不答话了,若是平常人,他会固守属于世家子的礼数,可是,对褚云飞,对非璟煜,他不必。无论是身份还是关系,他们都不需要他敷衍,因为,他们也不会敷衍他。太偏执的人,太通透的人,他都不喜欢。可偏偏,无论是褚云飞还是非璟煜,都喜欢将一条路,走地太尽。

“爸,我回来了。”褚云飞推开书房门,像只小豹子似的扑到秋瑀宸身上,秋瑀宸捏捏他脸,满是爱怜地瞪了儿子一眼。
小刺猬正将水漉漉的头发甩来甩去,几粒水珠飞溅在秋瑀宸摊开的文件上,“也不擦擦就跑过来。”
小刺猬傻乎乎地笑,“我刚从圣母那回来啊。”
秋瑀宸起身拎着刚洗过澡的小刺猬替他将头发包起来,他并不是古板的父亲,因此也不勉强褚云飞一定要叫奶奶,“圣母说什么?”
褚云飞道,“没说什么,就让慕宸他爸把我送回来了。”
秋瑀宸点了点头,“你父亲去公司了,可能晚上才回来。砦鞍说你最近在翼盟做得不错,别太辛苦了。”
褚云飞应道,“是。不过,最近要考试了,可能去翼盟的次数就比较少了。”
秋瑀宸到底还是极宠儿子的,“也好。有什么不懂的,问问慕宸,拿过来给我看也行。”
褚云飞舔了下嘴唇,将自己挂在秋瑀宸身边,笑道,“爸,父亲喜欢吃什么菜啊。”
秋瑀宸笑了,“是家长会要做吗?”
褚云飞有些惭愧,爸爸这么疼自己,都没想着给他做呢,因此只是抿着嘴点头。
秋瑀宸笑道,“他喜欢吃鲜脆爽口的,口味淡一些才好。芦笋豆腐卷,倒是他爱吃的,只是季节稍稍欠了些,清拌苦瓜丝也还好,只是时间不够,你若学不好,小默又得委屈了。”褚云飞看老爸在那盘算,嘴角甚至还噙着笑,就能想到父亲平时的老佛爷样子,老爸系着围裙在旁边忙碌,父亲闲坐着随便撷两筷子,就能挑出一堆毛病来。不知为什么,他最喜欢看爸爸在父亲面前的殷勤样子了。
秋瑀宸看褚云飞在一旁偷笑,拍了拍他脑袋,“除了蛋类的,你父亲倒是不挑, 不过因为我不爱吃菌类的东西,所以,类似于金针菇拌仙人掌这一类的菜,他都不怎么吃了。”
褚云飞看秋瑀宸一脸得意,满满是我家宝贝多心疼人的炫耀就觉得好笑,“仙人掌?能好吃吗?”如是要吃,他宁愿选芦荟,最起码观感上比较舒服。
秋瑀宸盘算了一会,又在心里不知否决了多少道菜,才缓缓道,“你若要做,就拣比较容易的,做不好也不太难吃的那种。芙蓉菠菜吧,小默应该会喜欢的。”
褚云飞一愣,“他不是不吃鸡蛋吗?”
秋瑀宸笑望着褚云飞,这小家伙对小默还挺留心的嘛,因此笑道,“我说的不是用鸡炒的那种,而是用豆腐皮卷的,有点像豆腐皮包子的做法,将菠菜一个一个卷好之后摆成芙蓉花的形状,看着也舒服。”
褚云飞微微点头,秋瑀宸又叮嘱道,“花蕊的部分别拿萝卜雕,你父亲不喜欢萝卜的味道。”
褚云飞心道,你刚才不是还说父亲不挑食吗?不过想想父亲在老爸心里,不挑的时候叫温柔体贴,挑的时候叫精致生活,反正老爸都不在意,自己又何必替他操心。
才想到这里秋瑀宸又在嘱咐,“记得拌菠菜的时候,花生仁要炸得稍微干一些,记得别太油,杏仁不能只选甜的,要像熬杏仁茶时候一样,略略放三两颗苦杏才能衬出本来的香来。”
褚云飞连忙记下,看来父亲还真不好伺候呢,秋瑀宸却还是不放心,“别在网上乱查菜谱,家里面做得比较好的是马师傅,他若是不在别乱问别人,恐怕你父亲不喜欢其他的口味。褚云飞又跟着点头,心道自己又不傻,好容易替父亲做点事,总不能敷衍的,从今天开始每天练一次,等家长会的时候怎么样也不会难以下咽了吧。谁想才刚走出门,却又听到老爸叫他,“小默的口味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还是我亲自教你吧。”

年轮71

褚云飞突然觉得萨铭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虽说这个教练本不是多事的人,可是那样明显的悲悯,他可真是不舒服。褚云飞在心里暗暗觉得自己被爸爸和父亲宠坏了,感官变得尤为敏锐。常规性的训练之后是一些对抗练习,萨铭懒懒地抱着球靠在篮架上,褚云飞队内训练一向是典型的出工不出力,他可不想被当成是什么潜力球员培养,一身的别扭。
他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萨铭的,因为他也没想瞒,若是把沈默每天训练他的都搬出来,别人也不用练了。因此,一场晨练下来,褚云飞绝对是连汗都很少出的,除非是萨铭认准了他那天太过消极,故意磨磨他,用那些极具创意的阵型折磨一番,褚云飞那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匹拉磨的驴子,蒙着眼带着跑。不过萨铭多数情况下也很给他面子,只要别懒得太离谱,褚云飞一直是很安全的。
今天晨练结束的训话,褚云飞只觉得是大有文章,萨铭将篮球向外一推,自己也顺势站起来,重新将球拢在怀里走过来,“你们的成绩我一向是很少过问的,不过三门成绩不及格是没有参加社团的资格的。联赛的报名时间在九月初,我要在下学期开学的两周内把名单报上去,那时候,补考才刚刚开始。也就是说,只要本次考试成绩有三门或者以上不及格,是没有联赛资格的,最近一段时间,大家注意一下。”
“是,教练。”
萨铭对队员们整齐响亮的回应微笑表示满意,却在眼光扫过褚云飞的时候又道,“本学期旷课学时占总学时三分之一以上是没有考试资格的,大家解散之后可以看看公告栏上有没有自己名字。”
褚云飞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萨铭就像是一只狐狸,乔慕宸却是一惊,难道,云飞的名字已经在公告栏上了吗?因此,解散之后,乔慕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公告栏,可褚云飞却是根本连看也不看,只要没有时间橡皮之类的东西,那张被取消考试资格的大白榜,自己肯定是榜上有名,头名也说不定。
虽然已经被取消了三门科目的考试资格,褚云飞却还是心情不错地去上课了,只是第一节课还没睡醒,就被乔慕宸拉到了教室外边。
“有事?”褚云飞其实也不困,但明明知道这只木木打得是什么主意,也只能打个呵欠敷衍。
乔慕宸果然道,“你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联赛就没办法上场了,我带你去找教导主任和任课老师,好好认认错,一定还是可以考试的。”
褚云飞连忙摇头,认错?在老爸面前小小的撒个娇还好,在学校,让他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些老师,他可不愿意,因此连忙摇头,“不用了。不是考七门吗,我还有四门可以考呢。”
乔慕宸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又生气又着急,连忙劝道,“我和你一起去,老师们不会为难你的。”
褚云飞当然也知道自己不会被为难,毕竟是秋家的大少爷,学校不过要借机替他迟到早退无故旷课的行为敲敲警钟,借机教育两句,他却偏不想给这些人机会。按理说,褚云飞最是能屈能伸的,又不是非璟煜,考试还得别人来求他,可他偏偏不愿意,这种摆明了给你一个圈套让你往里钻,明知道是个圈套还不得不钻的,他褚云飞就偏偏不钻。
乔慕宸狠狠瞪他,“我爸,二叔,默默爹爹,还有何叔,非叔,每个人手里都有MVP奖杯,你来了Z中,要是连球场都上不了,默默爹爹肯定会失望的。”
褚云飞一副看小白痴的样子看着乔慕宸,“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被禁考吧。”
乔慕宸道,“当然不是。可是,你如果一点积极的态度也没有,学校怎么让你考试啊。”
褚云飞笑,“我要怎么积极啊,难不成还要做公开检查不成。”
乔慕宸看褚云飞根本不把被取消了考试资格放在心上,自己只顾着替他着急,他却一点也没反应,生气之余又少不得恨自己多事,云飞的事却终究是舍不得不管的,索性哼了一声,“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很光荣吗,你忘了学校要开家长会的,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二叔和默默爹爹交代。”
褚云飞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自有办法。”
于是,褚云飞破天慌地上了本学期第一节计算机课,说实话,如果计算机老师知道这张陌生面孔就是free的话,谁上谁的课就不一定了。
不过褚云飞这节课的表现确实是,不怎么样,甚至连计算机老师都没有意识到居然多了一个人的时候,他又大摇大摆地从机房出去了。甚至出去的时候还非常抱歉地对老师一笑,到门口的时候又特地重新看了看门牌,计算机老师相当无奈地笑笑,“现在才发现走错了。”
一班的学生自然只是低着头暗笑,乔慕宸死死抿着唇,几乎为褚云飞笑炸了肺。
不过小刺猬居然没有回家,出了校门就直奔恒河秋瑀宸办公室,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就立刻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却不止老爸一个人。
秋瑀宸一见儿子就笑了,冲他招手叫他进来,褚云飞才跨了一步,却突然一跃,就在桌面上翻了过去,捞了一根香蕉翻下桌顺势靠在老爸怀里,殷勤地将香蕉剥好向老爸嘴边送,秋瑀宸狠狠按了按褚云飞脑袋,笑道,“这是我家小刺猬。”
一众人等自然少不得夸赞褚云飞几句,褚云飞趁着老爸还没生气,满是机灵劲地四周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失礼之类的话,就溜到角落的矮凳上坐着去了,手中还假惺惺地拿了个记录本。等其他人都走了,小家伙才蹭上来,乖乖巧巧地叫爸。
秋瑀宸狠狠掐了小刺猬屁股一把,笑道,“怎么找到这来了?”
小刺猬等老爸吩咐了秘书不必过来收拾将耳机摘下才道,“小刺猬闯祸了。”
秋瑀宸挑了下眉,直让褚云飞心里一冷,小家伙舔了下嘴唇,秋瑀宸又拍了下儿子小屁股,“冰箱里有威士忌。”
褚云飞摇头,秋瑀宸笑拉儿子在沙发上坐下,“我听说威士忌可以让人暂时镇定。”
褚云飞靠着老爸,低低道,“今天才知道,我被取消了三门考试的资格。”
秋瑀宸问,“和老师打架了?”
褚云飞摇头,“当然没有,爸不是说不许在学校里欺负人吗。”
秋瑀宸嗯了一声,褚云飞接着道,“我太多课没去上了。”
秋瑀宸点头,“就因为这个吗?”说着还又故意看了下腕表,小刺猬一阵心慌,现在可是上课时间呢。
不过秋瑀宸并没有让儿子担心太久,起身道,“如果只是这个,我打个电话给学校吧。”

褚云飞却拉住了老爸,“这个还要爸替我解决,free不是太没用了嘛。”
秋瑀宸听他自称free,狠狠捏了下小家伙鼻子,“就你聪明。”
褚云飞知道老爸不计较,顿时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在乔慕宸面前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心虚啊,不过现在却难免带着些骄傲。我就说嘛,这种事我爸才不管呢。不过是利用程序在取消考试资格的名单里把自己的名字勾掉,比送悟空勾生死簿可容易多了。才在暗暗得意,臀上却突然一凉,狠狠一巴掌就招呼上来了,褚云飞还来不及感觉到疼脸就红了,老爸的办公室,刚才还有那么多人在呢,毕竟不是私密的空间吧,还没反应过来下面就被剥得赤溜溜的了,褚云飞一阵羞赧,连忙将自己藏在老爸胸膛里,秋瑀宸狠狠道,“下不为例!”
褚云飞连忙点头,秋瑀宸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大孩子,替儿子将裤子提起来,褚云飞气老爸唬他,本想作势不理他的,一抬头却看到老爸冷冰冰的面色,吓了一跳,忙乖乖站好了,秋瑀宸拉过小刺猬右手来一记掌刀狠狠劈下,褚云飞条件反射似的闭上了眼睛,谁知秋瑀宸竟是根本没打,只不过语声依然威严,“要是考试敢跟我耍这种小聪明,小心你的手。”
褚云飞被老爸一吓,连忙答应,“放心吧,我是不会偷偷侵入老师计算机看考题的。”
秋瑀宸哪里会怀疑儿子作弊,听这小家伙虽然低着头声音乖得很,却还免不了抢白自己,竟是忍不住又笑了,这只小刺猬,真是没办法不疼他。
褚云飞非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乖乖跟在老爸后面,秋瑀宸将桌上一叠资料推给他,“九十分钟,把这些数据全部整理出来,然后陪我接你父亲下班。”

年轮72

褚云飞从来没想到,为什么快要考试了,还有一大批人这么热衷于社团活动。当初加入话剧社虽然不是一时兴致,但也真没想到要每天过来应卯。谁承想没事乱晃就被美女社长抓到,要他即使不参演也观摩下提供宝贵意见。剧社越来越走达达主义路线,褚云飞有点无助。不过既然美女相邀,又何妨过来坐坐。但也不知道生活就是戏剧或者戏剧就是生活,今天居然鬼使神差真的有人突然肚子痛,肚子痛就少不得褚云飞上去顶替一会,褚云飞当然可以不上去,但是他知道若是说不去少不得被一群漂亮或者自以为漂亮的女孩子央告半天。好在他也没什么台词,站在女主角对面就成,本以为只是当一回人肉布景,可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和她演对手戏的女孩居然相邀一起出去唱K。褚云飞当然也可以不去,可是那时正好乔慕宸赶着问他功课,索性将美女拢在怀中当挡箭牌,既然利用了别人,再不去就更没道理了,反正离学校不远,褚云飞打算晃几分钟就借故出来。
褚云飞看着一群女孩子在KTV的自选超市里喧闹,相当自觉地刷卡结账,进了包厢才发现一个女孩居然什么也没拿,只在最角落里坐着,别人搭话的时候偶尔说两句,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看手机。褚云飞倒是也没在意,只是无意间一转头看见她将喝完了的一个塑料瓶重新装进包里才又多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自带的白开水吧。后来就有人叫她唱歌,褚云飞本以为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大概腼腆地很,却没想到这女孩倒不推辞,随便唱了一首,褚云飞也没听过,一曲终了,自然有人鼓掌,但无非也就是普通的KTV水平,女孩笑了下,后一首是和褚云飞对戏的女主角的歌,唱歌和讲话一样的甜甜腻腻,大概是小时候学过声乐,唱得还算不错,但也仅止于小时候学过,转音有些技巧罢了。不过美女的待遇自然不一样,少不得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副歌部分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彩声。褚云飞觉得现在走正好,对门口一个并不怎么熟识的男生打了个招呼,叫他代为转告自己先离开,算是礼数上地道别。
褚云飞刚按了电梯,身后就有一个女孩跟上来,正是前面那一个,电梯门开了,褚云飞自然先叫她上,据说两个认识不熟识的人在电梯里是最别扭的,现在就是如此。不过这个女孩的眼神又好像突然不羞涩了,抬头对褚云飞道,“我跟着你是想问你需要女朋友吗?”
褚云飞没说话,玩味地看着她,女孩道,“如果需要的话,一天八十。”
褚云飞本来没想到她是这么直接的人,听她如此说,也有些惊诧,好在已经到了一楼,不必闷在电梯里那么尴尬,因此语声也变得有些戏谑的味道,“八十,包括哪些服务呢?”
女孩却没有正面回应,“这些,你确定需要以后再谈吧。”
褚云飞一笑,“那,谢谢,我暂时还不需要。”
女孩却发挥着保险公司业务员的水平,“如果不愿意长期合作的话,偶尔一两次做挡箭牌也成,不过这样的话,收费要更高些。”
褚云飞回头看了她一眼,懒得再和她说,心道早知遇到这种破事,还不如和木木去温书,谁知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又有人叫他,正是那位女主角。褚云飞有些头疼,在美女撒娇嗔他前就道,“唱得不错,不好意思,我爸打电话叫我,先走了。”
褚云飞才一走远,女主角就对那女孩冷笑一声,那女孩冷冷回击,“白费心机,褚云飞根本就不想搭理你。”
女主角立刻反唇相讥,“自作多情跟下来,他又搭理你了吗?”
女孩一笑,“搭不搭理我没关系,反正最先以褚云飞女朋友身份出现在学校的必定是我,五百块,你最好先凑齐了。”

第二天早读的时候,褚云飞莫名的发现乔慕宸眼神不对,站在讲台上领读也心不在焉的,因为褚云飞纯正的美英腔,英语老师倒是对他很有好感,还特地叫他起来替大家纠正了几个很别扭的音。褚云飞暗暗琢磨着乔慕宸情绪,总不能是怪自己抢了他风头。更何况今早训练自己也没偷懒啊。
早读一下,倒是乔慕宸自己先找他,褚云飞笑了下,坦白说,对于昨天在他面前拐着美女肩膀就走的事,褚云飞心里还是有一点抱歉的。乔慕宸却是将手中全部的不知信笺放在他桌上,信封是精品店中常见的那种,精致的纸张,暧昧的颜色,大概看一看,不过五六封,乔慕宸道,“对不起,延误了些日子,一直没有交给你。”
褚云飞在心中暗叹一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早该算到有些花痴要让乔慕宸带信给他的,褚云飞笑了下,抓着信件全扔进位桌里,乔慕宸对褚云飞的动作难得还有一点满意,才随着他动作一低头,位桌里已经有很多封了。褚云飞看他气鼓鼓地转身,只能在心中苦笑,总不能真拉住乔木木的手跟他说你听我解释吧,恶心都要恶心死了。
褚云飞心道,现在的女孩越发退回到从前了,写信有什么用,还不如□心餐送给自己,好歹还有点口福吧。他倒是没想过真有不少人做过,可是谁都不晓得他会不会来上课,就都改写信了。第一节正好是英语课,褚云飞自忖自己的水平,是可以不必上课的,于是睡觉,第二节是数学课,褚云飞自忖自己的水平,听了也没用,于是又睡觉,第三节是化学课,褚云飞没找到书,依然睡觉,第四节是语文课,无巧不巧,忘了醒过来。
中午放学,褚云飞还在睡,乔慕宸和他怄气,本不想理他,可又实在不能让他睡下去,等大家都走光了,过去狠狠踹了他凳子一脚,褚云飞却是伸腿一格,笑道,“下午还上吗?”
乔慕宸没说话,等褚云飞坐起来靠到后面课桌伸了个懒腰才道,“对不起,那些信,应该提前交给你的。”
褚云飞一笑,“无所谓,反正也不看。”
乔慕宸没出息地窃喜一秒,却又自觉地没意思,在褚云飞对面抽了个凳子坐下来,褚云飞道,“你不吃饭吗?”
乔慕宸道,“现在食堂人多。”
褚云飞笑道,“我以为乔家的大少爷会让人亲自把午饭送过来以防别人下毒什么的。”只听到他语声依然平静,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呆,
乔慕宸只是道,“如果有人下毒的本事连我都看不出,那他不下毒我也防不了。更何况,没有那么多人想害我的。”
褚云飞笑,“忘了,你是夜神的儿子。”
乔慕宸哦了一声,显见不知该怎么接话,褚云飞笑他,“没人送爱心餐给你吗?”
乔慕宸道,“我说我不能吃陌生人送的东西。”
褚云飞突然问他,“你说,学校里,是喜欢我的人多呢,还是喜欢你的人多?”
乔慕宸一愣,却终究还是老实答道,“你吧。”
褚云飞又道,“那当年,是喜欢我爸的人比较多,还是喜欢我父亲的人比较多呢?”
乔慕宸略想了想,“默默爹爹吧。”
褚云飞接着问,“那你说是我爸喜欢这些女孩子多,还是我父亲喜欢她们多呢?”
乔慕宸心道,背后谈长辈的桃花不大好吧,却还是认认真真道,“不知道。”
褚云飞却道,“我觉得是一样多。”
乔慕宸当然免不了追问,“为什么?”
褚云飞答,“因为我爸只喜欢我父亲,我父亲只喜欢我爸。”
乔慕宸心里蓦地一沉,“然后呢?”
褚云飞道,“所以,一个人有多少个人喜欢根本不重要,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那一个,其他的,每一个都没有分别了。”
乔慕宸站起身,褚云飞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到他语声依然平静,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呆,“我先走了,再等就没菜了。”

年轮73

年轮73
褚云飞早都知道和乔慕宸摊牌后会有一场长谈,等了几天不见动静,算算今天也差不多了,回家的时候就看到沈默在等他,知道是因为乔慕宸的事,却少不得觉得无趣,终究还是道,“父亲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默微微点了点头,“云飞要出去吗?”
褚云飞知道反正也跑不掉,索性就在他旁边坐下,“父亲有事吧。”
沈默嗯了一声,褚云飞耸了下肩,靠在沙发上,“是慕宸的事吗?”
沈默点头道,“我叫人替你煮了奶茶。”
褚云飞哦了下,也没说谢谢。等奶茶送上来才对沈默道,“去我房里吧。”
沈默自己是不喝奶茶的,褚云飞喝了一口,端着杯上了楼。沈默问了几句闲话,褚云飞推开门就进去,顺手将奶茶杯放在自己手边的小几上,沈默先坐了才跟着坐下,又抿了一口奶茶。他喜欢的不是甜腻腻的味道,所以,奶茶是一点也不丝滑的,甚至还带着些天然的苦涩。褚云飞这次却没有放下杯子,而是将胖胖的奶茶杯团在手里,仰脸看沈默,等父亲先开口。
沈默自己在等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褚云飞看沈默仿佛还是酝酿中的样子,笑了笑,“父亲想说什么呢,慕宸在学校很照顾我。”
沈默淡淡地望着褚云飞,“云飞觉得我在想什么呢?”
褚云飞摇头,“我不知道,也猜不到,木木不一定跟你说,他要是有什么打算,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默点头,“慕宸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有什么心事固然自己不会说,却也不一定瞒得住别人。”
褚云飞道,“我不知道。”
沈默知他是不信的意思,自己说这些也着实尴尬,没有开一个好头,也难怪儿子会有些抗拒,因此只是笑笑。
褚云飞揉了揉眼睛,“父亲,我觉得,其实我和木木都没那么急,而且,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沈默揉了揉那个叫做睛明穴的地方,儿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啊,尤其是又聪明又直接的时候。沈默才刚要开口,褚云飞却又道,“我知道您和我爸都没有要撮合什么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和木木都不确定未来是什么样,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您还是乔家,都还是更希望我和慕宸都能娶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吧。”
沈默嗯了一声,“我并没有要撮合你和慕宸,只是,一个小小的希望,小蓝帽从小跟着我,他最近变得太恍惚了。云飞,小蓝帽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褚云飞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父亲,说句不该说的话,他十七岁了,正常的男人,憋到十七岁,怎么着也得春心萌动一回吧。即使有些神思恍惚,也是在所难免吧。”
沈默皱了皱眉,“云飞,别的事,我不想说,但是慕宸这两天的精神很不好。”
褚云飞跟着的下一句话尤为无情,“任何一个人的第一次暗恋被拒绝都会精神不好。”
沈默看出儿子的不合作态度,却终究觉得自己的解释只会让他想更多,褚云飞看出父亲的为难,“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说,或者别的,应该根本没有和你们说,我是怎么和他说的,父亲,他有暗恋的权力,但是对于我,我有我喜欢过的女孩子,我有你们没有看到的地方关于她的回忆,我有我过去的生活,我不可能因为现在有人喜欢我,就觉得我该把这段感情搁浅。我告诉慕宸了,他也一直知道,更何况——”褚云飞说到这突然有些累,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对乔慕宸的拒绝很明显,尽管他的暗示很模糊。他有喜欢的人,他有他不能忘怀的情,他心里有确定的那一个,所以,乔慕宸的感情,并不因为他是他哥哥而和那无数个其他有什么区别。可是,乔慕宸不愿意面对,但褚云飞相信,那只是因为,还没有到需要他面对的时候。

乔慕宸病了,据说是感冒,家庭医生说,夏天感冒不容易好治好。乔慕宸觉得自己有些没用,知道的有限的故事里,不是被拒绝的人都会在雷声轰隆的时候醉倒在雨地里,然后醒来就大病一场,最好还要发烧。可他连晨练都没有错过。这些天,褚云飞甚至都不曾躲着他,看着他也像从前一样,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却发觉越来越不一样。
云飞有女朋友了,不是之前传说的话剧社社长,也不是几乎最被看好的经常出演话剧的主角,更不是球队的助理,话剧社,篮球社,礼仪队,这些最出美女的地方都没能吸引褚云飞,他的女朋友居然是数模协会的会长,之前被传说是纯T的一个女孩。
“我以为你选我是因为不想成为别人的赌注。”这是她说的。
褚云飞道,“我不介意做别人的赌注,我也本来就是别人的赌注。学校里不是也有竞猜我最终会和谁在一起吗,你的赔率可不怎么样。”
她无所谓,“我们在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希望分手之后你不要跟得太快,这样我会有点没面子。”
褚云飞道,“我尽量。”
尽量的结果就是,有了光明正大的女朋友之后,对褚云飞献殷勤的女孩更多了。多到乔慕宸已经没有能力去计较了。他觉得自己病也没出息,生不出什么大病来,只是头闷闷的,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一点希冀让他没有资格去接受太过惨痛的打击,只是每天发呆的时间更多,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手底打球,口中说话,笔下解题,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是他知道,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雾罩起来了。他可以很开心的笑,也可以在很忙碌的时候忘记去想褚云飞的一切关于,但是,他还是会不经意地听和褚云飞有关的消息,甚至有些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乔熳汐知道他心思,可是只能笑笑,很多东西,只能留下来自己慢慢经历,那是谁也说不通的。没有人可以站在时光的背面审视从前的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是会惋惜做得不够,还是只能感叹一声,记得当时年纪小。乔熳汐认为那是必要的经历,文禹落甚至认为乔慕宸的状态根本不值一提。这对太过成熟的家长甚至会放任他更加投入一些,感情的时期,越是时过境迁,越是后悔当时没有更狠一点。
在这样的立场上,乔熳汐或者文禹落都不像慕宸的父亲,而更像是老师,或者,高高在上的看客,而沈默,却是真真切切的站在父亲的角度去怜惜,只可惜,很多东西,太过独立,不能分担,他只是他的默默爹爹,他无力去左右太多人和事,就算另外一个也是他儿子。他知道自己管得太多,他也知道这个世界最聪明的态度是顺其自然,可是,两个,都是他的儿子,他又如何取舍,如何偏向。

秋瑀宸看沈默脸色不好也不免担心,还不等他进房就连忙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小刺猬惹你生气,我替你罚他。”
沈默无奈道,“他的事,谁也勉强不了,罚他有什么用。”
秋瑀宸笑着替沈默垫好靠垫,“真是他?”
沈默换了个最不需要力气的姿势靠着,“感情的事,就算是我们,也没资格勉强他做什么,他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女孩,小蓝帽不知要多久才能等得到。”
秋瑀宸替沈默端水过来,“云飞才十七岁,你不是这么急吧。”
沈默微微闭上眼睛,“怎么会。我只不过是看小蓝帽每天飘飘忽忽的,有点担心。”
秋瑀宸哦了一声,在心中暗叹在家宝贝没事就喜欢操心,孩子的事,让孩子自己处理最好了,多说无益,更何况,小刺猬性格倔强,说得越多说不定更会适得其反。因此也只是哄哄情人罢了。
沈默微微摇头,“也不知道小蓝帽到底想通没有,若是一直这样,我怕哥会罚他。”
秋瑀宸劝道,“怎么可能,哥从来不会为这种事惩罚谁的,感情面前,即使是熳汐哥自己,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是我们。小蓝帽难得喜欢一个人,其实时过境迁,再看当时的心情,苦痛也会变成幸福,怅惘也会变得欣然。”
沈默知道秋瑀宸想起自己和他从前的事,经历了那么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今都只是幸福生活中最值得回味的往昔,连当时的小脾气也变得甜蜜起来,不过却还是不免叹道,“也是真的苦尽甘来才能有这种幸福,若是盼来盼去,不过是一厢情愿,恐怕,连回忆也不忍心了。”
秋瑀宸笑着替沈默揉肩胛,“你最偏心慕宸,也太希望他们在一起,所以免不了会有些牵挂,其实,云飞是个很通透的孩子,他的人生,从来不用我们操心。至于慕宸,我倒觉得他还不至于多脆弱。”秋瑀宸说到这里又笑了,“从前你什么事都只想着我,后来有了慕瑀慕宸,又对他们事事留心,现在,小刺猬也回来了,算来算去,越来越比不过儿子了。”
沈默狠狠给了秋瑀宸一记拐子,“自己儿子,有什么可醋的。你不是也对他们很好。”
秋瑀宸笑着受下了,虽然是真的有些疼,“所以,儿子的事就交给我担心,你就只用担心我一个人。”
沈默用另一记拐子回应。反正秋瑀宸挨惯了打,也不会不适应。

年轮74

“妈——”乔熳汐推开门,就看骊歌高高坐在几旁,望着他浅笑。
乔熳汐低头看了下自己是否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才蹭到骊歌身边又唤了一声。
骊歌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无论多大的儿子,在母亲眼里也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分别,乔熳汐看母亲一直看着自己,不免问道,“妈怎么了,这件衣服是您替熳汐选的。”
骊歌轻轻点头,这个从来都杀伐决断的女子竟有些属于母亲的忸怩,低下头似是沉吟了一会才从几下抽出一条围巾来,“替你织的。”这天下的事,无论物件或是人,只有对不对她心思的,因此哪怕离能用到这条围巾还有几个月,她既然织好了就给乔熳汐。
乔熳汐连忙双手接了就自己系上,自己摆弄着该怎么系才显得更得体,骊歌站起身,替他将围巾捋的平整,自己看了又看,手下也是换了好几种系法,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待要替儿子摘下来,乔熳汐却伸手按住,“妈已经送给熳汐了。”
骊歌一笑,乔熳汐如今已身为人父,不可能像少年时拱着骊歌撒娇,也不会再轻易说出诸如喜欢或者称赞的话,因此只是珍而重之的收好藏在怀里,骊歌看儿子眼神也知道他喜欢,虽说这条围巾织了很多天,比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要差许多,却到底还是能满足自尊底限的。
乔熳汐笑道,“小蓝帽本来要今天过来,可是临时有事,所以只是熳汐一个人。”
骊歌笑,“不会是你委屈了他不敢过来吧。”
乔熳汐摇头,“今时今日,熳汐哪有本事委屈他。”
骊歌用银匙轻轻将手中的茶晕出涟漪来,“听你这么说,我都免不了为小蓝帽担心了。”
乔熳汐笑辩道,“熳汐的意思是,慕宸忙着失恋,这阵子恐怕没工夫理我。”
听乔熳汐这么说,骊歌也少不得嘴角露出几丝微笑来,“小蓝帽也会失恋?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点求而不得的惆怅也是好的。”
乔熳汐点头,“是,所以熳汐和禹落都不打算开解他,相信过一段日子,他自己就看开了。”
骊歌笑道,“那种缱绻的怅惘,你和禹落会懂吗?我看,你们几个里面,大概只有默默才有机会了解,照我说,你和禹落不管,不是因为相信小蓝帽,而是因为,实在管不了。”
乔熳汐没说话,却在心中笑了,默默就算自己再懂,自己的儿子,还不是一样管不了?感情的事,就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回来了。”文禹落对着小蓝帽笑。
“嗯。”小蓝帽像是不想多说什么,因此只是傻笑着应了父亲的话就是。
文禹落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笑问“去哪了?”
乔慕宸迟疑了下,只道父亲要问的话不说是不行的,因此道,“我去了西城的一家小公司,找一个叫何绤的女孩。”
文禹落轻道,“何纥的姐姐?”
乔慕宸抿了下唇,“父亲也知道。”
文禹落笑了,“是,是你二叔派人找到她,替她找了份打字员的工作,褚云飞也该放心了。”
乔慕宸点头,“是,看她过得好,云飞就放心了。”
文禹落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乔慕宸,乔慕宸也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低头道,“父亲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慕宸先回去了。”
文禹落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劝,他知道,即使被拒绝,儿子还是想默默喜欢,默默付出,照顾褚云飞已故女友的姐姐,他不知道小蓝帽会不会嫉妒那个永远活在云飞心里的女孩子,但是他知道,小蓝帽只会做自己的事,这段感情,他不是不在乎结果,只是,他认为,结果如何,和自己付出没有关系。

迟慕瑀回房的时候,迟念是坐在儿子床上等他走过来就顺便给了一脚,迟慕瑀床头的雏鸟扑簌簌地扇着翅膀,迟慕瑀先伸出手让受惊的小鸟落在自己腕上,才对父亲道,“随便出去转转嘛。”
迟念狠狠瞪了他一眼,“天不亮就跑出去,现在才回来,你不用练功了?”
迟慕瑀无奈道,“父亲你最近越逼我越紧了,我不过是去找个人,结果碰到慕宸。”
迟念皱了皱眉,“又是云飞的什么事,要你们两个一块去。”
迟慕瑀沿床坐下,“反正就是那些事,父亲你不用管了,慕瑀有分寸的。”
迟念又踹了他一脚,“随你,你的事我不管,功夫要是耽搁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迟慕瑀讨好地点了点头,又拽住迟念胳膊,“父亲,你说,如果我喜欢云飞,慕宸也喜欢云飞怎么办。”
迟念瞟了他一眼,“有什么怎么办。”
迟慕瑀道,“兄弟俩都喜欢一个人啊,爸,你不觉得很麻烦吗?”
迟念道,“麻烦的是褚云飞,你们俩有什么麻烦的。”
迟慕瑀有些不明白,迟念道,“无论多少人喜欢他,那要看他喜欢谁,他要是喜欢慕宸,根本就没你什么事,有什么麻烦的,他要是喜欢你也是一样。”
迟慕瑀点头,想想倒也确实如此,不过笑笑,“父亲说得是。”
迟念按了按儿子脑袋,“没发生什么的时候,总是喜欢设想,其实,真正发生的时候,你才知道,就算设想了又怎么样,无非两种结果,想得到或者想不到,想不到,想也是白想,想到了,无济于事,更是白想,所以,不如不想。”
迟慕瑀欠抽地凑过去,“那这些年,父亲想不想。”
迟念笑,“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也想过,其实我和你说的也是废话,当你想通其实可以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早已经把什么都想透了。”他并没有说,漫漫人生,唯一守望地已经被别人拥在怀里,不想些本来用不着想的事,又怎么打发长夜寂寞。他从来不愿意解释,他不是豁达,只不过,是别无所求,所谓无欲而刚,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年轮75

又要做衣服,褚云飞第一次觉得有家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不是还有两个月何胥才结婚嘛,为什么要急着做衣服,而且尺寸不是上次就量过了吗,自家的设计师好麻烦,虽说要量体裁衣,可也抵不住他一整个早上都用来量这么折腾,把自己摆成不同角度让他看啊看,都快把脸看破了。好容易脱离了折磨,褚云飞忙过去找老爸,秋瑀宸看他一脸不耐烦,就知道这小家伙被折腾了一早上,只得将儿子拢在怀里哄着,“上次你的衣服做得太仓促了,所以这次才会麻烦些,多做几次就好了。”边说还边看着设计师助理递来的记录,褚云飞瞟了一眼,老爸的身材比例果然完美,简直就是人体美学的道具,小家伙不由得伸出手指沿着老爸身体线条顺着滑下来,秋瑀宸被这小家伙弄得痒,沈默在一旁直乐,设计师和三个助理大概都是涵养功夫极好,假装没看到,褚云飞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忙收了手,红着脸蹭着老爸胸膛,反正他比秋瑀宸还要矮一厘米,也不显得突兀。
秋瑀宸笑对小刺猬道,“你和你爸都是188厘米,我刚认识你爸的时候他还是187呢,后来才又长了一厘米。”
褚云飞笑问老爸,“那爸什么时候才能长到190.”
秋瑀宸摇头,190厘米,他可不想,187,188,189都好,可是一上一米九,听起来都突兀,尤其是何胥,如今快长到两米,虽然连昕也不矮,但如果不穿高跟鞋,还是会觉得怪异,秋瑀宸情不自禁地望向沈默,还是小默好,站在一起也最舒服。沈默当然知道他想什么,摇着头瞪了他一眼。

设计师和助理们识趣的退去,褚云飞却突然抬手在自己身侧比了一下,手掌大概抬到鼻子的高度。他还记得那个女孩怯生生地站在橱窗边等他,落地玻璃的另一面是仿佛奢华的劣质礼服,在他停下机车的时候,她红着脸低下头,为本来不该惭愧的奢望。
秋瑀宸顺着褚云飞头发,“她多高?”
褚云飞低头道,“174.”
秋瑀宸嗯了一声,看褚云飞并没有撕心裂肺的隐忍就放下心来,每个人都会有些自认为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都会有些自认为永远不会忘记的刻骨铭心,若总是为这些过往而伤神,未免少了做人的深度和气度。秋瑀宸一直很崇拜迟念,就是因为他的寂寞从来不在脸上,也不存在心里。他一向认为,一个男人,可以骂天,但不能怨天,可以恨命,但不能认命,可以回头,但不能低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不甘,能够明白自己的不甘,很聪明,能够承认自己的不甘,很豁达,能够面对自己的不甘,很勇敢,可惟有用成熟的心智和雍容的气度将一切的不甘都安放在一段叫做过去的时间里,才是真正的智者,因为接受之后,就没有不甘了。很多时候,怕的不是错,而是明明知道已经错了,还不肯回头,怕的也不是错过,而是明明知道已经错过,还不肯放手;可是总有些人,知道错了回头了,又不敢再执着,知道错过放手了,却不肯都忘记。我们想了解自己,却又拒绝了解自己,因为我们怕终有一天会发现,那些本以为是天意弄人的,却只是因为,自己太懦弱。就像不敢继续执着的,不过害怕没有未来,不肯坚决忘记的,也不过害怕丢掉过去,那么,我们的现在,又在哪里?
秋瑀宸庆幸,褚云飞已经在渐渐明白这个道理,记住一个人,如果只是因为不能忘记她,那未免太悲哀了。他轻轻拍拍儿子肩膀,算作是鼓励。
褚云飞望着爸爸,“过几天是她忌日,我会一个人回去,安安静静陪陪她。”
秋瑀宸缓缓点了点头,褚云飞对爸爸笑了下,“我不是后悔,也不是内疚,更不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我只是,真的想看看她。”

非璟煜微微偏着头接哥哥的电话,靠在高高的书架旁,似是懒散,实则只是想找个依靠,“哥有事啊。”
秋瑀宸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厚重,“听罹叔说你这些天到处逛,脚都好了?”
非璟煜心道,这么久都不好,那要打得多狠啊,不过口中却是乖乖的,说实话,那次的教训可真是至今还烙在心里,好了伤疤忘了疼虽然是非大少爷的本质,但是,总还得收敛一下的,“嗯,差不多好了。”
秋瑀宸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非璟煜听哥哥这么说,心里也是暖暖的,秋瑀宸知道他可能正在忙,随口又吩咐了两句就挂了线。
沈默翘着脚躺在床上翻杂志,秋瑀宸蹭上来习惯性地将情人拥进怀里,“这东西不是消遣的嘛,你也爱看。”
沈默道,“这里有云飞以前的照片。”
“是吗?”秋瑀宸接过来才发现原来有一篇是专门讲地下赛车的,配的插图里有一张褚云飞的侧脸,那时候他还是长发,却并没有染成什么奇怪的颜色,秋瑀宸笑道,“小刺猬看起来还挺乖的。”
沈默点头,“我说想看看他以前的样子,何胥给你的照片上他太招摇了。”当时褚云飞一直不想被找到,当然要招摇些。
秋瑀宸把杂志放在一边,他并不想过多的了解褚云飞以前的生存状态,总之是可以想见的苦难,但是,已经过去了,他不希望沈默总是执着于褚云飞的过去,那除了给自己增添罪责之外,别无用处。褚云飞现在对沈默的态度比最初好很多,也会有些属于父子的亲昵,但究竟比起秋瑀宸的收放自如,沈默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默收了收脚,将身子倒在秋瑀宸胸膛上,语气有些踌躇,“云飞过些日子会回美国去,我也想和他一起看看。”
秋瑀宸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沈默接着道,“我一直想回去看看他以前的生活,看看清沙安置地怎么样,无论如何,我欠她一个交代。”
秋瑀宸没说话,只是将沈默拢得更紧些,“去看看是应该的。”
沈默低头,“嗯,我想也是。”
秋瑀宸想自己也跟去,但是显然如今不是十七岁,一大堆的公事要做,更何况,也实在没这个必要,“和云飞一起回去?”
沈默吸了口气,“不知道,暂时还没想好。”看秋瑀宸不说话,沈默向上坐了些,“怎么了?”
秋瑀宸笑笑,“没有,就是想到又要好几天看不到你,有点失落。”
沈默顺手就是一记拐子,“正经和你商量一件事就这么难吗?”

年轮76

褚云飞一个人坐得端端正正在那临帖,学了好久自己的烂字还是没什么长进,被秋瑀宸压着练习,每天三十个字,加上每天的读书笔记,再加上当天的总结和第二天的计划,褚云飞觉得自己连和老爸撒娇的时间都没有了。更何况,翼盟的账目自从他接手了之后,秋瑀宸都是交给他看,偶尔不去上课的时候,还要去恒河给老爸当贴身秘书,若再遇上必须要做的功课,褚云飞真的觉得自己不用活了。可今天中午回家看到口中还叼着半根火腿的迟慕瑀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很幸福的。
“你怎么来了?”褚云飞有些意外,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老爸和父亲都更偏心乔慕宸,很少在自己家里遇到迟慕瑀一个人在。
小黄帽将火腿咽进去,来不及答话就向秋瑀宸书房冲,等他出来的时候不止抱着一大摞文件,还点着计算器,边按边对褚云飞道,“二叔让我取东西,先走了。”
褚云飞看他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就知道连饭都来不及吃,忙道,“我叫厨房给你装点东西,车上吃吧。”
迟慕瑀依然不停下手上的活,急道不用,“边开车边吃饭,留下一点痕迹,我爸不扒了我的皮。”
褚云飞自然没话说,只寄希望于他有时间能吃到恒河传说中非常不错的员工餐。直到下午迟慕瑀和秋瑀宸一起回来,褚云飞才知道,原来每隔三个月慕瑀都会来恒河和老爸学做事,本来还羡慕他无忧无虑,吃得是无公害食品,过得是纯隐居日子,如今才知道,原来小黄帽也不是无所事事的。迟念生性不羁,即使于武学一道,管得也不是太多,一切全随他性子,不过偶尔隔上十天半月陪儿子过几招,觉得不满意了就顺手一顿胖揍,不过迟慕瑀性子像极了父亲,即使被揍也不放在心上。倒是跟着秋瑀宸的日子总要学很多东西,也有太多世俗的事务忙,尤其是对于和人打交道,总是有些不适应。谋算人心阳奉阴违,迟慕瑀不是不会,可是他随了迟念,闲云野鹤惯了,懒得理会。秋瑀宸却故意叫他去做些琐碎事,即使明知道有人刻意为难也不过问只一心磨炼迟慕瑀为人处事的功夫,人世间的事,想要做对很容易,可想要做合适却很难,进退自如的分寸感绝不是天赋或者努力可以抵消的,迟慕瑀虽然还算能够应对妥当,但到底劳心劳力。因此没事的时候总是和非璟煜说,在二叔身后站一小时比跟着父亲练一天拳还累。不过非璟煜却是知道小黄帽虽然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极崇拜极依赖这个二叔的,每次跟着他都是无怨无悔地好好表现,步步谨慎,事事尽心,努力地甚至都有些不像迟念的儿子。
大概是因为迟慕瑀过来,沈默特地吩咐多加了两个菜,原本秋家这样的世家,每顿饭都有定制,而迟慕瑀这样的晚辈即使客居家中也是没有加菜的资格的,不过自从沈默住进秋家以来,那些麻烦的规矩经常被打破,秋瑀宸心知也是极疼爱迟慕瑀的,虽然面上不表现出来,可是小黄帽房间的规格也就比非璟煜差一点了,连那么宝贝的褚云飞也没有独立的宠物间。
秋瑀宸看迟慕瑀停了箸,沉声道,“你吃饱了?”
迟慕瑀点头,“嗯。”他不是乔慕宸,没那么多程式化的规矩话好答应,对秋瑀宸也只是态度格外恭敬些。
秋瑀宸道,“你中午就吃了那么点难道不饿?”
迟慕瑀一下子就低了头,怪不得送了文件就有人给了两只蛋挞,原来二叔知道啊。秋瑀宸看他知道错也不再说他,他不是喜欢教训人的父亲,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褚云飞偏头道,“爸知道慕瑀没时间吃饭干嘛还派那么多事给他。”
秋瑀宸敲了敲儿子的头,“我交给他的事情是绝对可以不耽误任何时间做好的。你也是一样,做事情要懂规划。”
沈默瞪了秋瑀宸一眼,秋瑀宸只是笑笑,对小黄帽,他了解这个孩子的个性,一向都是点到为止,他知道小黄帽是无论怎样也说不出什么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这种话的,若不是褚云飞发问他连后一句话都不会说,倒是小刺猬仿佛还很不服气的样子,一直逗着老爸想让他说几句夸迟慕瑀的话来,迟慕瑀自己倒像是无所谓,提前退席回房里做秋瑀宸交给他的工作了。

褚云飞抱着抱枕来敲迟慕瑀房门,再迟慕瑀拉开门之后透过他身子向里望,“原来这个是你房间啊。”
迟慕瑀让他进来,“嗯,每年大概会有四分之一的时间住这里,不过也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二叔觉得我需要过来,就会和父亲说。”
褚云飞走到宽大的书桌背后看他做得统计,“我爸让你做的?”
迟慕瑀摇头,“没有,只是我怕二叔明天会问到,所以先准备好。”
褚云飞环顾四周,“比我的房间好,就差一个天台。”
迟慕瑀笑,“是啊,非叔的房间有。”
褚云飞孩子似的逗他,“我父亲那么喜欢木木,他的房间都没你的大。”
迟慕瑀踹他,“我本来要把这间房让给他住,不过他住的简单些是乔叔特别吩咐的。”
褚云飞将自己抱枕扔在他床上,半边身子搭上去,一只脚撑在地上,“所以啊,我爸很疼你呢。”
迟慕瑀早都知道褚云飞不是婆妈的人,特地过来说这么一大车酸溜溜的话,不过就是为了安慰自己,因此扔了桌上一只木雕过去,“无聊!”
褚云飞故意没躲,被砸得哎呦一声,“说真的,你跟着我爸学些什么?”
迟慕瑀整理桌上的资料,“只要二叔觉得需要的,什么都学。”
褚云飞问道,“那木木呢,他和他爸学还是也和你一起。”
迟慕瑀知道这只刺猬今天是绝不肯立刻就走的,一起将桌上的东西放整齐空出一块地来就晃着凳子靠在椅上,将脚搭在桌上晃,“他当然是在乔氏做事了,二叔只有教我一个人。你还没回来的时候。”
褚云飞接着问,“那翼盟的事呢?”
迟慕瑀从桌上跳下来将褚云飞推到床的另一边,自己也躺下,“我可是在墓镧长大的,这些事,不用麻烦二叔吧。”
褚云飞道,“迟大叔?他有耐心教你才怪。”
迟慕瑀翻身捏住褚云飞鼻子,“别诋毁我父亲,他都只讲大原则,细节的地方,我爸会讲得比较多。”
褚云飞打掉迟慕瑀手,“不过迟大叔真的很关心你未来怎么样,以后从商也很好啊。”
迟慕瑀随意应了一声,“其实我原本以为你回来了二叔就不会再教我了,没想到还会叫我过来。”他不是敏感的人,可是这一次再到恒河,明显感觉到雇员们对他的态度变化。大概是觉得真正的秋公子回来了吧,临时转舵也是难免的。他也猜得到二叔悉心教导,有叫他日后承继恒河的意思,不过他自己从不曾奢望过什么,也不曾有过任何人都会有的觊觎,因此,对褚云飞的回归,他是绝对没有半分不甘的,即使是职员们对他不如从前殷勤,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因此这一次,秋瑀宸再叫他过来,小黄帽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的,比起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他更喜欢现在这样,他会觉得,二叔亲自教导他,不是对家族的责任,至少是对他还有几分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关心,才会替他的未来绸缪吧。
褚云飞道,“我爸很喜欢你,说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我问过他,他亲口说的。”他口中说得虽然不假,可心中想得却是另一件事。自己的推断果然不错,否则,就凭自己爷爷那个老顽固,怎么可能让慕瑀跟着爸爸在恒河历练。跟着老爸一直在恒河却不理翼盟,也能够说得通,毕竟,翼盟是圣母的,恒河才是自家的吧。
迟慕瑀听褚云飞转述秋瑀宸对他的关切,免不得独自乐一阵,不过才一转头就知道褚云飞另有所想,一个翻身就将小刺猬压在身下,“想什么呢?”
褚云飞冷不防被迟慕瑀压住,想要去挣,可他那点小巷子里熬出来的功夫哪比得上迟念亲自调教的迟慕瑀,小黄帽将他手臂向上一提,手腕一扣就将他双肩锁住,褚云飞知道自己挣不脱,只得叫道,“疼了!”
小黄帽将手放开,把他双臂甩开去,“天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褚云飞暗暗在心中骂自己问得太急,连迟慕瑀如此不宫心计的人都看出破绽,好在他天性使然,不屑问别人不想说的事,若是被追问,真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因此起身揉着自己被绞痛的手臂,心中暗道自己的功夫没长进,迟慕瑀拿起褚云飞抱枕塞到他怀里,“要问的也问完了,快点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东西没看呢。”
褚云飞笑着理头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勤奋。”
迟慕瑀瞪了他一眼,“二叔难得叫我做点事,难道做不好回去等我父亲揍啊。”
褚云飞笑道,“我爸才没那么无聊会告状。”
迟慕瑀懒得和他斗嘴,打开最顶层的文件夹,认认真真地圈圈点点。褚云飞知他做事绝不枝蔓,若是乔木木,恐怕会解释一大堆,又催自己回去学习,可若是自己坚持不去,乔木木绝对没法子,到最后陪着自己做别的也不一定。倒是迟慕瑀,说了做事就干干脆脆,自己倒是一点也没办法了。

年轮77

褚云飞第二天是打着呵欠去篮球社的,好在没有迟到,要不然他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乔慕宸组织训练一向是尽职尽责,萨铭这个教练倒显得无用武之地了,通常情况下,都是坐在篮架底下指点江山,心情好的时候,就抓出一两个偷懒的球员叫乔慕宸去责罚。训练永远都是那些内容,虽然球员们都暗暗在心里期待千万不要有新内容,萨铭对于训练项目的开发能力可是有目共睹的,新出来一个项目,非被队长拉废了不可。萨铭今天倒好像是对球员的表现还算满意,全程都交给乔慕宸,自己只是看看,球员们面对面站成两排在行进间换位运球,换位到队伍左边的时候球是用左手拍,移到右边就是各种方式的换手,将球交到右手上,只有这样才不会撞到队友,队伍动起来就像一条大蛇,褚云飞玩得有趣,炫了好几个花式动作,引得球队一些不甘人后的小孩纷纷起了争胜之心,难免失误连连,球场一边罚俯卧撑的球员已经越来越多,乔慕宸倒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带着队伍运球绕球馆一圈,萨铭才点了几个人名字,褚云飞知道那些小孩挨训都是因自己而起,也有些不好意思,等萨铭眼睛扫到的时候,带些抱歉地笑笑,萨铭只是道,“技术不错。”
褚云飞听他这么说,越发觉得尴尬,看他居然还对自己做了一个双脚起跳反手背身拍球的动作又用两只手指悬虚在掌心上旋转,知道他是暗示自己的成名作。那么有冒险精神的动作,褚云飞现在自己可是不玩了。
萨铭的暗示果然还是有看懂的人,呆愣愣地望着褚云飞,褚云飞这时才领教到萨铭的厉害,萨铭却是在训练结束后勾住了他肩膀,“他们不可能永远不知道你是阿飞。”
褚云飞抬眼,“你是故意的。”
萨铭笑得很豪爽,“你自己按捺不住要炫的,你的背身悬空斩总不可能永远不见天日。”
褚云飞相当恶心这个被好事之徒翻译过来的恶俗名字,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练习动作总是被做成视频四处散布,好在大概人们总不愿意相信偶像就近在眼前,而且还很不招人待见,褚云飞在Z中总算暂时摆脱了那种被免费看的博物馆命运,可是如今身份被萨铭揭破,好日子可以想见的越来越少,他真是连篮球社都不想去了。不过还好,Z中球社果然是有属于冠军队的底蕴和气度,只有些小队员请他表演那些被吹嘘地很过分的扣篮,顺手玩一次再抬出乔慕宸来就可以脱身。
刚逃出球馆,就看到新交的女朋友在门口等他,褚云飞顺手揽过天楠的腰,“接我训练啊。”
天楠咬住褚云飞耳朵,“接你个头,借你给我朋友看。”
褚云飞无奈摇头,“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又假装交男朋友。”
天楠用指甲狠狠抠住褚云飞手背,状似亲密,却是咬牙切齿,“你不也一样,既然喜欢别人,干嘛还假装交女朋友。”
褚云飞抬起另一只手揉眼睛,“我是不想给他幻想。”
天楠突然低头,声音也有些噎,“我是害怕她给我幻想。”
褚云飞放开环着她腰的手,用鼻尖轻轻碰她鼻尖,“别想太多,喜欢一个人,就干干脆脆地去喜欢。”
天楠点头,“是,我也这么想,至少,自己还那么毫无保留地付出过。”
褚云飞揉了揉天楠比自己还短的短发,两人的动作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无可比拟的亲昵,更何况又都是校园内的风云人物,交往的消息早已是人尽皆知。一个女孩的笑声响起,跑过来扶住天楠肩膀,“不用这么甜蜜吧。”
褚云飞抬眼看面前的女孩,不漂亮,也不特出,唯一还算挑得出的形容词可以选可爱,也只是因为她圆圆的身材。笑声很甜,动作很夸张,第一次见自己就抱着天楠神神秘秘的笑,“不错哦。”仿佛自己还觉得是悄悄话,实际上方圆五米的人都能听到,第一眼,就绝不是讨喜的那种人。
天楠笑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李酩娭。”
褚云飞点了点头,算作招呼,那女孩却是自来熟,对褚云飞道,“你知道吗,很多人和我说楠楠是纯T哦,我就和他们说,她是不是T我还不知道嘛。现在你们俩在一起,可见我的眼力不一般哦。”
褚云飞能够应付各种各样的女孩女生女人,倒是真怕这种女朋友的闺蜜,只得敷衍几句,“你今天没课?”
李酩娭绝对是很能搭讪的那种人,别人问一句,她有十句好说,“当然有啊,不过我一般都不去上,学校里课程那么简单,干嘛每节课都去,很没意思的。我进班级的时候,刚开始点名老师还会问李酩娭在不在,后来点到我就直接跳过了,都知道我基本不上课的。”虽然说得都是实话,可未免话也太多了。而且神采飞扬的说并不好笑的笑话,还一脸真诚的期待着别人的反应,褚云飞真的很佩服天楠,居然配合得这么好,于是,他决定不再和她说话,省得连耳根子都听麻了。
不过这个李酩娭倒是一点也不懂得察言观色,甚至还跳到中间将褚云飞手也握起来,和天楠的手扣在一起,“这样才像情侣嘛。”然后就望着褚云飞笑,“你肯定会觉得我很电灯泡吧。不过没办法啦,谁让我是楠楠最好的朋友呢,你以后要是对楠楠不好的话,哼,那都对不起她呢。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个和她交往的男生呢,初恋哦,好好珍惜吧。”
褚云飞如今已经不敢看李酩娭傻乎乎的天真模样,看天楠一脸隐忍,被心爱的人这么撮合,估计放在谁这里都不好受吧,尤其是对方还是这么一个没神经的白痴。天楠肌肉僵僵地对褚云飞笑了下,褚云飞突然在一瞬间开始怀念泰戈尔,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让我看到一出活生生的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褚云飞回到教室的时候碰到乔木木,他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抓一抓脑袋说这么巧啊,不过还是同样傻地笑了一下,乔木木把手中的一大摞资料交给他,“老师今天点名了,这是发下来的练习题和上一届的期末考卷,你有空的话多看看,题目都差不多的。”
褚云飞翻了翻手中的卷夹,还挺厚的样子,“谢谢,这个呢?”
乔慕宸很少听他说谢谢,虽然如今是大热天,自己还穿了长袖,心里却是凉凉的,谢谢,是个很生分的词呢,不过他终究继承了秋瑀宸的性子,并不是个会把失望写在脸上的人,看褚云飞问,才道“这个是笔记,重点都用红色笔勾出来了,你要是没有时间看书,看笔记也好。”
褚云飞回到家才能真正耐心看看乔慕宸给他的东西,试卷都是附答案的,每一个解题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是考书上的哪一部分内容,是哪个例题的变种都标得明明白白,笔记就做得更详细,而且,明显看出不是复印的,虽然都写得工工整整,但是看墨迹就知道是他这些天才整理出来的,大概是他知道自己确实懒得翻书,连一些最基本的概念之类都写得明明白白,厚厚的两大本,即使写起来也要几天吧,褚云飞想到他大大地黑眼圈,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木木每天的任务不比自己少吧,要把这些做出来,恐怕至少两天没睡了。
才想着就听到敲门,这种恨不得门前挂个鼓好让他捶开的暴力分子不是迟慕瑀还能是谁,他不等褚云飞应声就自己开了门,“我说怎么不见你烦我,原来在这复习装用功。”
褚云飞合上笔记,“我哪像你那么清闲不用考试,我每天又要上学,又要复习,忙着呢。”
迟慕瑀微一侧身就将大半个屁股放在褚云飞书桌上,顺手拿起笔记翻了翻,“这些都挺没用的吧。”
褚云飞想伸手夺,害怕撕破了又不敢抢,只恨声道“洗手了没!”
迟慕瑀摇头将笔记撇在桌上,“有这么宝贝吗?”
褚云飞不接茬,“你今天这么闲,工作做完了?”
迟慕瑀单手一撑从桌上跃过去,不知怎么一折腾连着两个旋子就躺在了褚云飞沙发上,褚云飞瞪他一眼,“人类直立行走,动物才四肢并用呢。”
迟慕瑀翘着脚在沙发上晃,“我过来找你是有东西叫你带给慕宸。”
褚云飞也有些好奇,“什么东西,有没我的份。”
迟慕瑀向沙发里躺了下,好移出点位置给褚云飞坐,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又不是好东西,你怎么什么都想要。慕宸他手好些了吧。”
褚云飞接过药膏,上面印着第一医院的字样,却是一愣,“手?他手怎么了?”
迟慕瑀从沙发上坐起来,“你不知道吗?他这些天总是往墓镧跑,看那些可怜的小熊,可是那几只熊被救出来之后恨透了人,除了我和父亲,谁都不敢接近,他们攻击性很强,连我爸都不敢近前,慕宸有一次给他们喂东西,不小心被抓伤了,幸亏父亲就在近前,及时喝止了那只熊,带他去看过,没什么事,我今天顺路去医院,怕他药用完了没时间配,就又配了一管,你带给他。”
褚云飞不禁有些担心,难怪今天很多人都被自己引得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他却没有加入进来,原来是伤了手,想到他受了伤还为自己抄笔记,恐怕比平常又辛苦了好几倍,心中微酸只能虚无的冀盼木木大概已经没事了,自己给自己宽心,“不用担心他,文叔医术那么好,他的伤大概已经好了。”
迟慕瑀听他这么说却摇头道,“慕宸怕乔叔和文叔知道之后不让他再来看那些小熊,所以求父亲别告诉他们。”大概是看到褚云飞面上明显的担忧之色,迟慕瑀安慰道,“放心,他伤得不太重。要不父亲也不会帮他瞒着了。”
褚云飞只是嗯了一声,将药膏默默收起来。这么热的天,木木特地穿了长袖,自己却根本没有在意,迟慕瑀看他出神,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随便玩笑两句就回房了。
迟慕瑀一走,褚云飞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看乔慕宸辛苦抄给他的试题,是该好好复习了,木木的用心总不能白费,可是他却根本没有去想,从自己家到恒河总部并不经过第一医院的,被他无意中忽略的,又岂止是慕宸一个人?

年轮78

“天楠,等褚云飞啊。”比起褚云飞的不合群,天楠的男生缘还是比较好的。三三两两从球社出来的男生都和她打着招呼。
天楠不过笑笑,听别人开她和褚云飞的玩笑。还算熟的朋友故意捶着胸口,“要知道你喜欢男生,我早追你了。”
天楠道,“现在也可以追啊,难道没听过,伟大的爱情来自于撬杠。”
男生将手搭上了天楠脖子,“你啊,还是做兄弟吧,你没听过,有一种爱情叫兄弟。”
天楠顺手就是一记拐子,手腕一抬又是用手背给了狠狠一拳,“滚!”
男生还待要玩笑,却是远远地看到褚云飞出来,笑着拍了下天楠肩膀,“你家那个来了,先走了。”
褚云飞出来看到她,“你和他们还挺熟的。”
天楠用那种屌屌的态度点头,“比和你熟一点点。”
褚云飞拢住她肩膀低头耳语道,“我有点事,先不陪你打球了。”
天楠顺手给了他肚子一拳,“你不会用手机啊,发条短信说一声会死啊。”
褚云飞轻轻吻了吻她耳钉,“明天陪你,我今天有约。”
天楠狠狠掐了一把他腰,“约男人行,约女人不行。”
褚云飞无奈,还不及抗议天楠已经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你和别人出双入对,我多没面子。”
褚云飞笑,“女人啊,我都忘了,再强的T也是个女人,服了你,我约了乔慕宸。”
天楠狠狠跺了他一脚,“去吧。”
褚云飞抽着嘴角摇头,“算你狠。”
天楠笑,“你该庆幸我从来不穿高跟鞋,要不肯定多碾几下。我回寝室。”
褚云飞笑,“用不用我今晚买冷饮在女生楼下喊你名字。”
天楠比了个很凶悍的手势,“好,我等着。”

乔慕宸一边投篮一边等褚云飞,褚云飞还在犹豫要怎么开口,乔慕宸已经收了球转过来,“女朋友在门口啊。”
褚云飞笑了下,没说话。
乔慕宸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其实,球队里有传统,交了女朋友都会带出来和大家一起玩。”
褚云飞哦一声,“好啊,酒吧还是KTV,或者,请大家吃饭?”
乔慕宸低头道,“看个人吧,我不知道,我没带过。”
褚云飞看他低着头假装没事的样子,心道,木木还真是纯情啊。
乔慕宸蹂躏着手里的篮球,“有事啊。”

褚云飞只是望着他,在乔慕宸感到别扭前开口,“手伤了的话,不用每天坚持练球吧。”
“啊?”乔慕宸呆起来有时候还真的蛮可爱的。
褚云飞将药膏拿出来,“这么热的天,穿长袖就算自己没关系别人也会觉得很怪。”
乔慕宸尴尬着将药膏收下,“哥哥和你说了啊。其实没什么,不过是被抓一下,那些小熊真的很可怜,我已经求了我爸,他答应帮我,除了一些资金方面的支持,在立法上也希望可以有帮助。”
褚云飞点头,“如果伯父肯帮忙的话,这样最好了。”
乔慕宸抿着唇,“嗯,其实,你如果有空的话,也可以加入到救援队来,我这几个星期都有参加救援行动,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带女朋友来,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褚云飞不知道该怎么应,带上女朋友,他都不知道乔慕宸到底是单纯还是傻了,或者,他自己还觉得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呢。以为骗自己骗得信了别人也一样会信吗?
乔慕宸看他不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办,唯一的话题就这么被切断了,他也找不出新话题来。两个人默默相对站了半天,若是走路或者坐车,可能还没什么,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又没话,更显得尴尬,终于还是乔慕宸先开口,“哥哥这些天都住在你家吧。”
“嗯。”除了嗯一声,褚云飞还能说什么。
乔慕宸低着头,“药膏是哥哥叫你带给我的吧,替我谢谢哥哥。还有,球球很乖很听话,我父亲说,哥哥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家里看球球。”
褚云飞抬头,“你很喜欢那只雪貂吗?”
乔慕宸点头,“嗯,是啊。不过这些天忙着别的事,都是父亲照看的比较多。”
褚云飞道,“我妈从前告诉我一个道理,喜欢什么,就要努力让他快乐。”
乔慕宸暂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先哦一声。
褚云飞接着道,“但是我有时候在想,要是你喜欢的也在乎你的话,只有你自己快乐他才会快乐。”
乔慕宸点头,“是啊。”
褚云飞抬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那只小雪貂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的话,可不可以还给慕瑀。不管因为什么,你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喜欢他,有别的东西对你更重要,但是,对别人,对送给你的人,他还是那么珍贵的。”
乔慕宸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只是怕,还给哥哥之后,他会觉得我不喜欢。”
褚云飞道,“是。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顾虑很多。但是我觉得,与其去考虑去权衡,不如选最真的。你不用顾忌什么别的,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那样的话,反而会对很多人更好。”
乔慕宸也对上了褚云飞眼睛,“那云飞呢?”
褚云飞顿了半刻,“如果真到了要我去抉择什么的那一天,我会相信我自己。其实,你父亲就是这么做的。”
乔慕宸偏头,“父亲?”
褚云飞道,“我妈她说,她佩服很多人,可是唯一尊敬的就是你父亲。她曾经说过,‘禹落哥之所以能够做到天下第一,是因为他比别人强,可是能一直做到天下第一,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专注。有些人,欲望太多,在追逐的道路上,为了一些总会扔掉其他的,边走边丢,欲望越大,丢掉的就越多,直到忘了自己最初的追逐是为了什么,于是整个人也就没了支撑,不战而败。而禹落哥,一直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一直把他当做底线,他的欲望本就不多,又没有什么可供丢掉的,因此,只能不断磨砺自己变得更强,也因为他想要守护的一直都在,所以,他不可以败,也不会败’。”
乔慕宸低头道,“你这么小,你妈妈就和你说这些?”
褚云飞道,“妈不是和我说的,是和要杀她的人说的。那时候,我还不懂,后来才渐渐明白,她是想告诉要杀她的人,不要忘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乔慕宸轻道,“晏叔?”
褚云飞点头,“是。晏叔走到今天这一步,恐怕是我妈早都看到的。她不在乎死,她只是不希望,杀她的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将杀了她当成是遗憾。”褚云飞说到母亲神态立刻肃然起来,“她一直就是个那么伟大的人,一直以来,她想的都是别人,没有自己,从小,她教给我的,就只有宽恕。”
乔慕宸没有接话,其实,他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也会想,或者,褚清沙说那番话在当时也只是想暂时保住一条性命呢。只是,他和迟慕瑀不一样,很多东西,他想到,却不会说,因为在他心里,总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最美好的。云飞很小就没有了妈妈,在心里把妈妈当成是最伟大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而作为关心他在乎他的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打破他这一点点与人无尤的幸福呢。是以有时候,透彻的人,之所以落个慧极必伤的下场,或者并不是因为上天不公,而只是因为,太通透,未免就偏于漓薄失了厚道,既然从未给别人留过后路,又怎能奢求别人会留后路给你呢?

他喜欢听他懦懦地叫他哥哥,还很小的时候,他会拉着自己的手,偷偷去看蚂蚁挖洞,即使弄脏了衣服被罚也不在乎。其实,他一直觉得看蚂蚁挖洞是很幼稚的,他们都没用父母,所以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比他大一分钟还是三十秒,但是他却仿佛比他成熟得多。在养育院的日子,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他想,如果他们是在四五岁才被收养的话,他对弟弟的记忆大概应该更多一点。他想,他一定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为弟弟争多一半的苹果而被修女阿姨关小黑屋或者饿肚子。他是极喜欢这个弟弟的,虽然他跟了乔叔之后越来越傻,也不如小时候毛嘟嘟的可爱。但是他还会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带他玩捉迷藏躲在窗帘后面,下人们故意装作找不到,实则只是做自己的事,一直找不到,他们就一直躲着,终于耽误了他练琴的时间,然后在乔叔发脾气的时候,他傻乎乎地将手指搭在嘴唇上让自己不出声,然后自己从窗台上跳下去,轻声说,“对不起,慕宸知道错了。”
迟慕瑀亲眼看到乔熳汐用琴弓打弟弟手背,他想冲下去,却在厚窗帘的缝隙中看到慕宸冲他眨眼睛,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隐忍是比承受更痛苦的一件事。他不敢看,只得小心地背转身子,窗棂上结了厚厚的霜,他躲在窗台上紧张的哈气,用手擦一擦,玻璃就有了一小块亮光,窗外看不到万家灯火,隐隐约约的,是很大很大的网球场,他还记得,今天中午,他和慕宸就坐在球网底下,慕宸笑着从衣服里拿出一只被压扁了的香蕉派,嘟着嘴说,“哥哥,这个给你。”
乔叔罚过了慕宸,就转身出去,慕宸一个人平举着双手站在镜子前,低低念,“我是一个好孩子,我要乖乖。”
他连忙跳下窗去,看他柔嫩的小手,慕宸还是傻乎乎的,像是一点也不疼,他说,“哥哥快溜出去,我要说一百遍,爸爸不会这时候进来的。”
如今的迟慕瑀当然也知道,他们当时的小把戏又怎么能瞒得过乔熳汐,可是想起从前的事,眼睛还是有些酸酸的,其实,他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这个唯一的亲弟弟不再那么亲昵了,可是,他一直有一个心愿,他想带慕宸去爬很高很高的山,爬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就肩并肩坐着,看山下的人烟,灯火星星点点的亮,然后城市一片通明。因为那时候,他就可以对弟弟说一个爸爸曾经讲给他的故事。
幼年时的迟慕瑀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总是喜欢坐在山顶上看山下的灯,后来,言寓荆告诉他,“从前,有一个孩子,很不懂事,很小就离开了家,可是,每一天晚上,他的妈妈还是会替他点燃家里的灯,因为他怕,孩子有一天想回来的时候,忘记回家的路。”
那时候的迟慕瑀还太小,他还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那么残酷的问题,他问,“那后来那个孩子回家了吗?”
爸爸没有回答,却是父亲也上到了山顶,他们一直并肩坐着,直到年幼的自己支撑不住睡过去,一觉醒来,却看到爸爸和父亲还在那里,父亲握起他的小手,指着天上的星星,“慕瑀乖,父亲告诉你,那个孩子还是回去了,虽然家里不再亮着灯,可是,天上还有星星,星星会一直一直,为他照亮回家的路。”
年幼时的迟慕瑀还不懂得这是个多么苍凉的故事,因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个传说,他还不相信,我们的亲人去世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爸爸或者父亲,我的妈妈在哪里。因为他不问,还可以希冀着有一天能带慕宸看灯火,如果他问了,也许,就只能永远和爸爸一样看星星。

年轮79

文禹落看着乔慕宸趴在玻璃房外边,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很喜欢儿子这样傻傻的如幼年时的表情,偶尔懵懂,会拉着他手问东问西,比如为什么别人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而自己有一个爸爸一个父亲。乔熳汐送给儿子的拼图是那幅很经典的小女孩拉开小男孩底裤忽闪着眼睛问为什么的画面,乔慕宸拼的很快,乔熳汐会在他问问题的时候将他抱在腿上,告诉他,“别人的爸爸喜欢别人的妈妈,所以,人家会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可是爸爸喜欢你父亲,所以,你有一个爸爸,一个父亲。”乔熳汐偶尔会捏捏小蓝帽鼻子问他,“那小蓝帽喜不喜欢父亲呢?”
小蓝帽会傻傻的点头。乔熳汐就会呼噜着儿子头问为什么,这时候小蓝帽就会转过脑袋,响响地亲一口父亲,然后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喜欢父亲,我也喜欢父亲。”
文禹落那时候也会幸福的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因此如今看到小蓝帽又趴在草地上,也不喊他当心着凉,只是笑着在他身侧蹲下,“我喂过球球了。”
乔慕宸转过脸,“父亲,我们把球球还给哥哥吧。”
文禹落点头,他不是乔熳汐,他不喜欢追问为什么。乔慕宸咬着唇,“球球在墓镧就不用住在玻璃房里。他都不怎么爱说话了。”
文禹落笑了,打开玻璃房的小门,他虽然很懂得驯兽,但是雪貂这种极为通灵的动物,还是会想念自己的主人。文禹落将小雪貂交给乔慕宸,“是褚云飞让你还给哥哥的吧。”
乔慕宸没说话,就代表没否认,文禹落笑了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去吧。”
乔慕宸不太明白父亲高深莫测的笑容,只是他也不敢问,虽然爸爸好像打得会疼一点,但还是觉得父亲凶。
乔熳汐轻轻顺着文禹落柔顺的长发,“今天心情不错?”
文禹落微笑,“是吗?”
乔熳汐道,“你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等我替你把头发束起来。”
文禹落笑,“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人都是自私的,我虽也盼着慕瑀能更好,可慕宸开心我自然也就开心了。”
乔熳汐替他用手指梳着头发,将一两分凌乱的发丝拨过来,“你又看出什么了?”
文禹落道,“不知道。只是我希望,慕宸的期盼不要太长。”
乔熳汐用玄色的发带替他将发丝规整,“现在,你的心思,连我也看不懂了。”
文禹落不再开口,只是在心里暗道,云飞是很聪明,只是他太聪明,心事就不难被看破了。

褚云飞觉得,期末考试这个东西就像是不识趣的女人一样,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虽然他一大堆事缠身没能多分给功课一点,虽然乔慕宸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复习,虽然他也感念着木木辛苦整理的试题和笔记,但是考卷上还是有点点斑斑的空格是不知道该怎么填的。乔木木今天早晨五点钟就给他发了短讯,“云飞,今天早晨九点考试,记得别迟到。”
于是,褚云飞破天荒地回了个电话给木木,“今早考什么啊。”
乔木木崩溃,“语文。我替你整理的那些名篇名句一定要熟悉。”
褚云飞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好吧,如果里面的字差不多能认全也叫熟悉的话。
听筒那边长久的沉默,乔慕宸道,“现在看也来得及,那不打扰你了。”
“嗯。”挂了电话,但愿来得及吧。
起床,洗漱,被子肯定是不叠的,褚云飞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绝对不像刺猬,而是像只兔子,红着眼睛就开始温书了。木木的字写得倒是不错,不过笔记却是越看越厚。第一课,诗经的《氓》,虽然小刺猬的汉字认得不少,可要背的第一句,四个字里两个不认识,一个还念错,好在小蓝帽甚是体贴,已经替他注了音,翻译成了现代汉语,好容易第一首读顺了,《无衣》和《静女》又都很好背,小刺猬刚看到一点曙光,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看了看表,已经五点三十五了。想想也知道是老爸叫晨练,于是,拖着大拖鞋揉着眼睛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去开门。
秋瑀宸对儿子虽然宝贝得不得了,可到底不像宠沈默一样,看他还穿着睡衣就沉下脸,“怎么还不去晨练?”
小刺猬伸出手抓着老爸运动衣,虽然是夏天,可凌晨时分还是很冷呢,“爸,外边那么冷,进来坐吧。”
秋瑀宸本来打算教训儿子的,可听他黏黏的撒着娇就心疼了,却还是板着脸,“出去运动就不冷了。”
小刺猬拉着老爸手把他拽进来,“爸,今天要考试了。”
秋瑀宸看他书桌上满满当当得摆了一堆就知道这小家伙临时抱佛脚呢,狠狠拧了拧小刺猬耳朵,“早干嘛呢?”
小刺猬将毛绒绒的脑袋在老爸胸膛上蹭啊蹭,“爸,要考试了,别打扰小刺猬复习。”
秋瑀宸将儿子翻到腿上趴下,扬起巴掌来狠狠拍了一下,小刺猬痛得四肢乱颤,像极了溺水时的扑腾,秋瑀宸将儿子拉起来,狠狠捏了捏鼻子,“不许偷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还要我再告诉你吗?”
小刺猬知道多说无益,爬起来就扑到老爸脸上咬了一口,秋瑀宸待要打他,小刺猬早都用双手捂着屁股跳开了,“五分钟,马上就好!”
秋瑀宸笑着擦了擦脸,哪里是小刺猬,简直是小豹子。
虽然没能和老爸争取到时间,但是因为大家都要考试的缘故,篮球社暂时会停训。沈默拿了早点过来给小刺猬吃,小家伙还忙着背那些烦人的课文,偏偏这一学期需要背的东西又特别多,四言诗背完有五言诗,五言诗背完有七言诗,好容易诗背完了还有词,词背完了又是好长好长的古文。诗词都还好,那么痛苦的《六国论》,偏偏还是苏洵写的,偏偏苏洵还有俩儿子,偏偏这父子三个都是话多诗多事又多,等小刺猬把他们家的事弄得差不多了,前面背过的鲁迅又忘了。乔木木可是千叮万嘱,这可是必考。
褚云飞想到这里就和自己生闷气,要不是为了让父亲在家长会的时候不那么丢人,他才不难为自己呢。偏偏这时候老爸又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今天的工作安排和会议资料,褚云飞对着听筒抑郁,明明老爸的工作有行政助理安排的,自己做的他从来没看过,现在倒好,故意为难他。电话里答应了马上送过去,好在有慕瑀帮忙,自己才能够再多温会书。
谁承想慕瑀的英文是一塌糊涂,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过去汇报。等一切弄妥当,也到了该考试的时候。小刺猬临出门的时候秋瑀宸微笑着拍了拍儿子肩膀,“我记得告诉过你,一定要做的事应该提前做好,未来永远不可能被预支,我们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
褚云飞飞奔去车库,“爸,你的大道理能不能别再火烧眉毛的时候讲。”
既然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小刺猬的第一门课考得怎么样也可想而知了。他突然想起那个恶劣的笑话,有一个小孩考试前希望能得到一百分,为了有个好兆头,决定早餐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可是考卷发下来他只得到了十八分。孩子拍了拍脑门,大呼太准了,今早本打算吃两个蛋的,谁知开口第一个,就是双黄蛋。
所有科目考完的第三天,小刺猬知道了他的语文成绩,纳闷了很久,那天早晨明明没吃油条鸡蛋的,可怜的小刺猬很完满地拿了一百分,但是很悲哀的,他考的是一百五十分的卷子。

年轮80

秋瑀宸是没有问褚云飞考试怎么样的,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儿子不可能考得怎么样。褚云飞早晨上了课中午就去了恒河,大概是最近业务很忙,秋瑀宸都很少在家里吃午饭,于是陪小刺猬很亲民地去尝恒河非常不错的工作餐。
褚云飞对于自助餐的形式还是比较喜欢的,虽然在和老爸一起打饭的时候总有人让他们先来,老爸会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揉着小刺猬脑袋笑着说谢谢,偶尔也会有比较多话的员工对秋瑀宸说一些对褚云飞的恭维话,褚云飞反应冷淡地很,不过是礼貌的点头,排队在最前面的滋味果然不错,小刺猬晃着老爸胳膊,“那个,是什么?”
挥舞着餐勺的厨师会告诉他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小刺猬没听清,秋瑀宸笑道,“是山药,你大概不喜欢的。”
小刺猬点头,“哦,那爸吃什么?”
秋瑀宸笑了,“我待会去打炒饭吃。”他知道有心人太多,不希望被无关的人知道自己的偏好,在公司的时候,是很少点菜的。
小刺猬知道自己在这犹豫,难免耽误后面的人打饭,于是随便指了几个菜,打算能糊口就行。
秋瑀宸这次特地来了公共餐厅,因此吃饭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小声对这边桌指指点点,褚云飞倒是习惯了,也不说什么,还旁若无人地抢老爸碗里的虾仁,秋瑀宸笑了,“其实这里的鱼做得很不错的。待会爸过去给你拿。”
褚云飞道,“不用了,我不爱吃鱼。”
秋瑀宸笑,知道儿子是吃小非的醋呢,小非最爱吃的可就是鱼了,“炒饭太干了,你先坐着,等爸去拿汤。”
褚云飞低头,“我去,要不然这么多人,会说秋总的儿子没家教。”
秋瑀宸摇头笑了,这只小刺猬,不知道想些什么。
褚云飞端了汤过来继续扒饭,对秋瑀宸道,“我觉得这里的厨师不比家里的差啊,菜都是免费吃吗?”
秋瑀宸点头,“当然了。”
褚云飞道,“那什么时候吃腻了家里的东西,可以叫慕瑀给我从这带一点。爸,你不是说,餐厅的菜必须时刻保证是热的吗?”
秋瑀宸敲了敲儿子脑袋,“想得倒远!员工可以带家属来吃,但是不能打包。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点心卡,在那边餐厅,可以带点心回去和家人一起吃。待会你也可以拿几个。”
褚云飞缩了下肩膀,“好小气,只让吃不让带。”
秋瑀宸道,“你也看了账的啊,恒河在员工福利上,做得一点也不小气吧。”
褚云飞心道,“也是,居然可以带家属来公司餐厅蹭饭,人民公社也不过如此了吧。”
才刚这样一转念,褚云飞立刻就发觉这项制度也不是那么人性化的。虽然秋瑀宸今天带着宝贝儿子一起来体验生活心情不错,可无奈气场太过强大,周围的四张桌子都是空的,因此,邻桌的邻桌两个小女孩比期末考试成绩的声音才显得格外的大,尤其是离褚云飞比较近的那个带粉色蝴蝶结发卡的小女孩,声音格外甜美,就更让人不得不听了。再加上旁边还有两位母亲不住谦虚,褚云飞晃着调羹偷眼看秋瑀宸,恨不得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竖起耳朵喝汤,秋瑀宸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种带着戏谑的宠溺,“你考得不会比她们俩还低吧?”
褚云飞夹着菜,刚才还觉得非常有滋味的烧汁茄子怎么现在觉得有点发苦呢,“呃,还不知道那个——”
秋瑀宸像是故意要看小刺猬脸红的样子似的,“哪个?”
褚云飞才在支吾着,手底下将小格子里的青椒鳝鱼一点一点夹到老爸盘里去,他可不喜欢吃软体动物。这边犹自还在琢磨,那边那带发卡的小女孩已经叫起来,“妈妈妈妈,你看大哥哥也挑食。他爸爸还帮他吃饭呢。”
小女孩的妈妈转头看到居然是秋瑀宸在那边坐,不觉的暗恨自己迟钝,居然没有疑惑一下为什么这几张桌子会这么空。秋瑀宸倒是心情极好,甚至还夹了一小段鳝鱼喂褚云飞吃逗那小女孩,“挑食不是好孩子,让大哥哥吃一口给你做榜样。”
小女孩偏过头咬着筷子,看褚云飞咽那一段鳝鱼痛苦极了,于是瞪大了眼睛,非常同情地摊了摊手,对褚云飞道“I’m sorry.”发音倒是很纯正,甚至还嘟着嘴,耸肩的时候,发卡上的蝴蝶结一晃一晃的,样子可爱极了。
秋瑀宸象征性的拧了拧儿子耳朵,“你要是英语考得比人家还低,爸就带你过去让你向人家学习。”
褚云飞被秋瑀宸这么一逗,连耳根都红了,虽然自己英文考得还真不怎么差,毕竟在美国呆的太久了,可是,老爸一向和善良是挂不到边的,他该不会是要把自己的那点分数折成百分制和别人比吧。那个小女孩可考了相当扬眉吐气的九十八分呢。褚云飞卯着劲唆勺子,真是天下父母一般黑,怎么自己老爸也那么喜欢跟别人比儿子啊。
其实,小刺猬应该庆幸,因为老爸只是随便比比路人甲,要是哪天抽筋拿他比木木,那才真是欲哭无泪呢!

褚云飞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提前把成绩通知单给爸爸看,就算不给爸爸看,是不是也该给父亲看。父亲的承受力看起来虽然还很不错的样子,但是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总分只有乔木木的一半还不到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种晕眩的感觉。
坐在位置上正在犹豫,老师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排名次啊,自己的名次,反正倒着数比较方便吧。慕宸当然是毫无疑问的年级第一名,成绩出来之前也会有人预测,褚云飞去上个厕所都可能听说你觉得第一是谁这样的唧唧歪歪。当这样的无聊问题出现的时候,总是有更无聊的人说,“你们几个好无聊啊,这个还用讨论嘛,当然是乔慕宸,万年的全校第一。”
虽然全校第一和年级第一有时候并不是一个意思,但是有时候又会混用,比如说如今,但是,褚云飞宁愿选用年级第一这样的字眼,因为至少心理上不会给自己更大的压力。
偏偏班主任是个极能唠叨的人,褚云飞破天荒地听他总结再总结,然后这还不够,还要大家做试卷分析,再附上一份成绩总结。鉴于球队也有检讨会的传统,褚云飞会认为Z中的人是不是都有潜在的自虐倾向。试卷总结,成绩分析,二者有区别吗?为什么要做两份。
终于轮到班主任说完,褚云飞刚想走人,就听到那个接近于更年期的女人声音,“褚云飞,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褚云飞毕竟不是非璟煜,对于现行教育没有那么重的逆反心理,当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根本从来没有上过学。班主任等他进了办公室,甚至还拉了个凳子叫他坐下。褚云飞希望自己尽量在公众场合表现的礼貌一点,因此还很客气地道了谢。
“褚云飞,你是不是觉得,学习上有什么困难?”班主任倒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
褚云飞在心中暗道,一学期都结束了,你现在认为我有困难,却还是答道,“没有。”
班主任摊开了成绩表,“你看一下,我们班一共是四十个同学,你排第三十一名,如果学习上面有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提出来。”
褚云飞觉得对于这种人,应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此道,“谢谢老师,是有一些困难,但是,我会向乔慕宸同学请教的,他也会帮助我的。”
班主任果然点了点头,“是的,你看乔慕宸同学,是你哥哥吧,成绩一向是不用操心的,尤其是每年竞赛,为学校争得了很多荣誉。”
褚云飞知道让她唠叨一会自己就可以走了,因此分外配合,还看似相当诚恳的点了点头。其实思绪早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又哪里会在乎她说了些什么。
班主任接着教育道,“你一向是很聪明的,我也一直认为你能够学好,这样,你在我办公室写一份卷面分析,我帮你看看是哪里有问题。”
褚云飞本打算敷衍敷衍就算,没想到这老师还真中了教书育人的毒,居然让他留在这写卷面分析,可是要拒绝吧,一时找不到好的理由,与其这样,倒不如随便写点好脱身,反正依老爸的脾气,这卷面分析估计是跑不了的、
褚云飞打定了主意,决定就这样敷衍着,因此和老师说自己回去拿卷子。乔慕宸看他回了教室,本以为他一定会和老师吵架,却发现褚云飞居然很安分,待要多问几句,上课铃声又响了,因此也只能看褚云飞去办公室。
褚云飞于是盯着试卷开始编,他整张卷子都是编的,也分析不出什么来,才写了几个字就觉得无味地很,凑了小半页拿过去,班主任看了第一眼就感叹道,“字还是可以再练练的,你父亲的书法就相当有功力,咱们学校图书馆就是他题的。”
褚云飞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到这的时候多了点好奇心,顺口问了句,“哪个父亲?”
这一句问话就将班主任僵在那里,尴尴尬尬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良久才笑着找了找场子,“沈总。”
褚云飞心道,原来父亲的字写得也不错,不过书法课是老爸上的。褚云飞听到这点了下头,他自己倒像是从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似的。如此一来,班主任也不好再说别的什么,感慨了几句当年沈默秋瑀宸在校时是多么优秀,又就褚云飞的试卷分析随便说了几句,就一通鼓励让他去了。
褚云飞心道总算完事,正要走却听到班主任又叫他,“褚云飞。”
褚云飞在心中大叹无奈,恨自己不想惹事被老爸骂,要不使出自己游戏花丛的手段来,就凭她是个女的,也不至于被这么聒噪半天,如今还要继续敷衍,“嗯?”
老师忙道,“这一次的家长会,不知道是沈总和秋总哪一位出席?”这样问最合适不过,总不能问,这次的家长会是你哪个爸来吧。
褚云飞也有些犹豫,若是自己人不过说一句我父亲,可是外人,又哪里分得出父亲和爸爸之间的玄机。总不能答说是我沈爸来吧,不过很快就答道,“沈氏的工作家父已经安排好了,应该会来参加家长会。”
班主任踟蹰道,“不知秋董有没有空,他们二位都是Z中的知名校友,若是能一起参加家长会,是再好不过的。”
褚云飞这才知道,原来假扮了半天的关心是这个原因,因此道,“家严的行程一向由助理安排,我不确定。”

班主任拉开抽屉,拿出两封请柬交给褚云飞,“由你去问最好。”
褚云飞点头,却在心中暗道,爸一向疼我,是一定会来的,但愿到时候你留点口德,要不,恐怕我的屁股就和试卷上的分数一个色了。

年轮81

计算器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褚云飞一直这样认为,因为无论加了多少遍,他那一点可怜的分数依然只有那么多。能做到如此不偏不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除了时间,就剩下他了。
褚云飞长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应该看一下老爸的脸色再决定,还是算了吧,他记得有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当强 奸不可避免时,就要学会享受。
褚云飞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请柬去老爸的房间,秋瑀宸在忙,他不可能每时每刻看到儿子都把他拢在怀里,褚云飞将请柬放在桌上,秋瑀宸笑拿起来看了看,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沈默裹着浴巾出来,秋瑀宸忙起身替情人擦头发,褚云飞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成绩单。”
秋瑀宸道,“手忙着呢,念吧。”
褚云飞本来还想拖延一下,但想到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于是直接念道,“语文,100;数学,25;英语116.5;物理44;化学38;生物59;政治12;总分394.5;名次,31.”
秋瑀宸道,“12?”
褚云飞委屈极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低的,我看了答案,那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写,也不明白,该写到哪。”
沈默道,“算了,云飞又不是在这长大的,政治低一些就低一些吧。”
秋瑀宸本来也没想着儿子能够考多高,想想沈默说得也对,便不再说他。
褚云飞看老爸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打突,却还是不怕死的道,“那个,慕宸的成绩我也带来了,你们要不要对照一下。”
秋瑀宸没说话,沈默伸手道,“拿过来给我看看吧。”
褚云飞本来也不想这么傻的,可是想了想,若是老爸和父亲一起去开家长会,慕宸的成绩肯定是知道的,与其到时候当着乔伯父的面被打击,还不如现在自己提早交代,也争取个宽大处理。秋瑀宸替沈默擦着头发,本来也没多注意,可是瞥到乔慕宸824的总分,就情不自禁地狠狠瞪了褚云飞一眼。天下父母都一样,考前虽然总是劝孩子考不好也没关系,但真能出了结果还没关系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沈默还细细看了看小蓝帽的成绩,秋瑀宸压根就没好意思看,沈默笑了下,“慕宸考得也一般,大概是试卷难吧,云飞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褚云飞听沈默这么说,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满分可只有850啊,824叫做一般吗?
秋瑀宸本来一直在帮沈默侍弄头发,这时才抬头对褚云飞道,“我本来也没觉得你能考多高,可是,至少别人的一半总有吧。”
褚云飞暗道,“你不是一直教我不用在乎别人吗?”当然,现在就是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说出来。却还是怯生生地望过去,“爸生气了?”
秋瑀宸长叹了一口气,“这张纸也说明不了什么,等看了你试卷再说吧。”
褚云飞暂时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聪明,试卷还算是满的,尤其是政治,虽然那些题都不知道怎么答,但还是态度很端正的把题目在空白处抄了一遍。物理倒不是不会,只是不会写计算过程,考前木木叮嘱自己若是不会做,将合适的公式默上去也有分的,于是褚云飞将有关的公式都写在下面,最后直接算出个答案,总分100嘛,44分,也不算低了。生物褚云飞就有些冤枉了,59分,这可绝对是一个不厚道的成绩,但是他从没有上过学,也没有所谓的六十分万岁的价值观,因此,这个挂在门槛上的成绩他也不是很在意。就知道父亲一定会看卷子的,所以,写满是对的。
沈默将手上的小纸片交给褚云飞,笑道,“没关系,下次考好一点就好。”
褚云飞舔了舔嘴唇,下次?这次的成绩都是考前突击的结果,平时基本上不上课,如今这样,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再来一次,恐怕连这点分都没了。
沈默看儿子如今也是低着头,难得见他这么吃瘪的样子,不觉甩了下头发,秋瑀宸道,“我们知道了,你回去吧。”
“哦。”褚云飞如今可真是低调的招人疼啊,又回头问一句,“爸,学校邀请你和父亲一起参加家长会,你去不去啊。”
秋瑀宸替沈默将头发包好,狠狠捏了捏小刺猬面颊,褚云飞哎呦一声,“你要是怕丢人,不去也成。”
秋瑀宸带着些困惑的看了儿子一眼,褚云飞知道老爸心疼他,索性扑倒在沈默胸膛上蹭啊蹭,“不去就不去,反正父亲不会嫌弃我。”
秋瑀宸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明知道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心疼,伸手将他拉起来裹进怀里,“爸又没说不去。”
褚云飞一看老爸没生气,想想刚才忐忑了半天,相当不忿,一下子就撒起姣来,“我就知道你气我考得差,不如慕宸学习好,学校里老师也说你从前成绩是最好的,父亲也成绩好,非叔也成绩好,伯父肯定也成绩好,慕宸又成绩好,你肯定觉得我最丢脸了,所以才不理我。”
秋瑀宸狠狠踹了小家伙屁股一脚,“还来劲了,屁股痒了是不是?”
褚云飞吊在秋瑀宸脖子上,眼睛里蒙着薄薄的一层雾,喁喁道,“爸,对不起,小刺猬考得不好。”
儿子都这样了,情人还在一旁噙着笑看,秋瑀宸还能说什么,不过替褚云飞拉了拉蹭起来的睡衣,长长叹了一口气,“爸没有嫌弃你分数低,看过卷子再说吧。”
褚云飞奸计得逞般在沈默身边坐下,“父亲,那你和爸一起去给云飞开家长会。”
沈默自然点头,“嗯。”
褚云飞轻轻拉住了父亲的手,沈默紧紧回握他,“怎么了?”
褚云飞抿着唇,“慕宸的爸爸肯定会去的,云飞害您在哥哥面前丢脸。”
沈默笑了,“怎么会?”
秋瑀宸伸脚踹了踹儿子,“还不回去看书?打算下次考两百分啊。”
沈默摇头道,“他都已经考成这样了,现在又急什么。云飞说两件学校里的事给父亲听吧。”
褚云飞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望着老爸,偎着父亲坐下,秋瑀宸的位置被儿子占据,老大不客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话可说在前面,考得低我不怪你,要是错了不该错的——”
沈默打断他,“都考过了,家长会还没开,别说那么多。”
秋瑀宸真是无奈,儿子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小默要是再这么惯着,那以后真是都管不了他了,但是想到他考试考了三天半,人倒像是瘦了三斤半,也不说什么了。本来考完了就该让孩子玩几天的。
沈默倒是难得有和儿子这么亲近的时候,拉着小刺猬的手问个没完,褚云飞却是又舔了下嘴唇,“那个,我交了一个女朋友。”
秋瑀宸道,“你交的女朋友还少吗?”
褚云飞对老爸做了个鬼脸,“我就说一声,省得到时候你们尴尬。”
秋瑀宸笑对沈默道,“小刺猬纯粹是被宠坏了,早恋还这么大方。”
褚云飞道,“早恋?十七岁叫早恋?爸,我十四岁的时候,可就连早夜都没有了。”
秋瑀宸狠狠戳了戳小刺猬脑门,“既然你说到这,别怪爸没提醒你,从前的那些烂帐,我和你父亲都懒得和你算了,现在要是再敢给我出什么事——”
褚云飞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家法伺候呗。”
秋瑀宸突然问道,“你刚来的时候,那个出卖了你的女人,谁替你料理的?”
褚云飞道,“言叔,不过我是亲自看着她打胎的。爸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秋瑀宸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这样还叫有分寸,却终于还是道,“那个女人,有人替你处理掉了,你言叔连尸都认了。”
褚云飞一愣,“爸!我根本没有听你说过!”
秋瑀宸道,“前两天你迟大叔才告诉我的,大概,是晏鸢做的。”
褚云飞偏过了头,秋瑀宸起身拿了一本东西扔过来,“自己看吧!”
褚云飞接过来,才发现是他和迟慕瑀流连夜店的记录,除了常去的那个场子,还有其他的几家,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走的,和谁一起去的,过夜的时候叫了谁,看的片子是哪一部,秋瑀宸指着出现在账册上最多次数的照片,正是天楠,“这就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吧。”
褚云飞没说话,脸色却是差得出奇,沈默再一次握住了儿子手,“你爸没有叫人调查你,只是提醒你,如今长大了,行事,就不能像从前那么自由了。”
褚云飞对沈默道,“我知道。”
秋瑀宸道,“爸知道你有分寸,去的都是翼盟的地方,可是,云飞,既然那个女孩子还是高中生,你就少带人家去这些地方流连!”
褚云飞起身,“你什么都知道,还等着我先说再说,如果我不说自己交了女朋友呢?你是不是打算等下一个需要打胎的女人冒出来才扔一本账教训我!儿子在你眼里,就像是透明的一样!我还有没有一点自由?”

年轮82

秋瑀宸道,“爸知道你有分寸,去的都是翼盟的地方,可是,云飞,既然那个女孩子还是高中生,你就少带人家去这些地方流连!”
褚云飞起身,“你什么都知道,还等着我先说再说,如果我不说自己交了女朋友呢?你是不是打算等下一个需要打胎的女人冒出来才扔一本账教训我!儿子在你眼里,就像是透明的一样!我还有没有一点自由!”
沈默听得褚云飞如此说,连忙拉住他,褚云飞顺着沈默坐下了,却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沈默劝道,“你爸并不是有意瞒着你,也不用为难记这些的人,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属下也只是怕你遇到什么危险把这些都送上来免得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褚云飞偏过头,根本连看也不看秋瑀宸,也不听沈默劝,自己就那么坐着,沈默抬眼看秋瑀宸,秋瑀宸竟是也不看这只小刺猬,褚云飞见老爸不理他,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将桌上的请柬拿了就走,却突然听得背后冷冷一声,“站住!”
褚云飞不争气地腿软了一下,定在原地,秋瑀宸走过来,一把就将儿子拉到怀里,左手环住他腰,右手狠狠地几巴掌,隔着裤子却还是噼噼啪啪响了一片,秋瑀宸呵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褚云飞想挣扎,可父亲的胳膊就如铁箍一般死死箍着他身子,只能乱蹬着脚,委屈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秋瑀宸将儿子在自己肩头扶起来,俯身拍了拍自己被他踢到的裤子,实际上褚云飞的拖鞋哪能就踢脏了他,小刺猬像是漫画中生着闷气的孩子一样把头狠狠瞥到一边去,秋瑀宸看儿子这样就笑了,伸手在他脑袋旁边划了个圈,褚云飞道,“干什么!”
秋瑀宸笑,“画个圈,里面再写个‘哼!’”
褚云飞待要说什么,秋瑀宸已经将请柬自他手上抽出来了,“放下吧,一点小事,难道还和爸结仇了?”
褚云飞可不觉得是小事,道,“你不尊重我!”
秋瑀宸笑了,将儿子肩膀重新扳过来,“就算没有这本东西,你觉得,你去哪我会不知道吗?”
褚云飞咬了下嘴唇,这话倒是不错,自己去哪都不瞒着老爸的。
秋瑀宸没等小家伙说话,接着道,“爸知道,你不是生气这个,是气爸现在才拿给你看,觉得自己被瞒着这么久,心里不舒服。”
小刺猬大大地点了点头,长长地嗯了一声。
秋瑀宸捏了捏儿子面颊,“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云飞,类似的事,以后恐怕还会有很多,如果仅仅只是一份记录就让你觉得没有自由,那爸不知道你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这些事,总该慢慢习惯的。”
褚云飞听父亲说到后来越发严肃起来,知道他是认真的,可是自己就是不习惯,他不习惯自己的一切被记录,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安全距离,这绝对是他的底线。
沈默看父子二人又要焦灼起来,忙叫褚云飞过来,“云飞过来坐吧,这些东西,是必要的,你爸小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再说远一点,你二叔公也这样,现在的,小蓝帽也一样。”
褚云飞听了沈默的话过来坐,却并没有听沈默的劝解,“别人这样不代表我就要这样。”
秋瑀宸轻轻摇了摇头,沈默道,“当然,也有人不这样。比如说我,你爷爷过世的很早,你奶奶又很忙,记了也没人看,所以不记。而且,沈家和黑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记不记,也就这样了。还有你伯父,也没有人记,父亲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伯父以前的事,熳汐哥九岁离家,在外面流亡了五年,十四岁回家,却父母双亡,也没有人能替他看看这些,而且,你伯父早已经独当一面,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在看你爸的记录了。云飞,其实有时候,父亲会觉得,有一份记录是代表着有人在关心你,对吗?”
褚云飞仿佛有些被打动,却还是道,“就算是这样,可是,我不喜欢。”
秋瑀宸道,“有些事情,可以商量,有些事情,不可以商量,这件事,就不可以商量。”
褚云飞对秋瑀宸道,“这件事?所有的事不都是这样吗?可不可以商量都是你定的,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秋瑀宸望着褚云飞,面色阴沉,“云飞,一直纵容你,是因为觉得你有分寸,如果纵容你的结果是恃宠而骄的话,以后就没有什么特权可以给你!”
褚云飞一扬眉,“恃宠而骄?我不和你说!”褚云飞说着就跑出去。
沈默忙叫他,“云飞——”
秋瑀宸立时打断,“别叫他!世间的事,怎么可能每一件都顺他的意,和长辈说话,一言不合就往外跑,谁给他惯的毛病!”
褚云飞听爸爸这么说,回头道,“我今天不和你说是因为我考试不好,怕你连带着生气!可是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力,我在美国的时候我妈都不管我,难道现在在社会主义国家,人就不是人了?”
秋瑀宸抬头,他双眉本就又浓又长,如今才略略皱眉,就更是威严的可怕,“我现在不和你说,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因为你的考试成绩在迁怒,自己回去想想清楚!”
褚云飞闪身出门去,只听得“嗵”地一声,木门狠狠关了起来,却立刻又响起一阵敲门声,秋瑀宸开了门,褚云飞在门口站着,“刚才那声响是风刮的,别以为我会摔门那么小气!”
褚云飞刚说完,秋瑀宸就拽着他耳朵将儿子重新提进屋,“你爸也没有那么小气吧!”
褚云飞被老爸拉回房间,忿忿道,“谁知道!”
秋瑀宸狠狠揍了儿子小屁股一巴掌,“还敢顶嘴!”
褚云飞道,“有什么不敢的,都已经这样了。”
秋瑀宸无奈刮了刮儿子面颊,“到底是怎么了,爸怎么委屈你了,让你这样子。”
褚云飞道,“我考不好试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要挑挑拣拣的, 又有一大堆话要说,那要我怎么办?”
秋瑀宸回头对沈默笑道,“考不好试倒成了被体谅的理由,还说不是惯坏了。”
褚云飞哼了一声,“你还说我恃宠称骄!我在家这段日子,什么都听你的,乖乖上课,乖乖考试,每天五点钟起床,晚上最早都要十二点才能睡,学这个学那个,什么都按你的意思来,你哪里宠我,我就恃宠称骄了。”
秋瑀宸捏了捏小刺猬鼻尖,“你再说一次爸从来没有宠过你?”
小刺猬咬了下嘴唇,“宠当然有时候也会宠了,你要是一点都不宠我,还是我爸嘛。”
秋瑀宸道,“我看是宠你太厉害才是真的,看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像儿子。”
褚云飞顶道,“我怎么不像儿子,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这样,要是你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那我还是人嘛。”
秋瑀宸皱眉,“那就是说,你觉得自己一点都没错了。”
褚云飞倒是想说没有的,可是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去,因此只是垂下了头。
秋瑀宸攻心结束,立刻严厉起来,“说话!”
褚云飞低低道,“也是有一些错的!”
秋瑀宸看了看腕表,“那你现在去惩戒室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半小时之后来这找我。”
褚云飞一撇嘴,“我不去。”
秋瑀宸待要发作,可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还不待自己开口,就已经道,“小刺猬知道错了。”沈默听儿子这么说,怕秋瑀宸好端端地又动起戒尺,因此只是道,“秋,算了。云飞既然知道错了,饶他这一次吧。而且,他不是说了,自己成绩不好已经很难过了。”
秋瑀宸道,“成绩是成绩的事,我也从来不打算因为成绩的事为难他。”
小刺猬道,“那还有隐私的事呢!”
秋瑀宸道,“隐私?爸不敢承诺可以给你自由,但是也决不至于侵犯你的隐私。”
褚云飞不说话,沈默长叹了一口气,“云飞,这样就不对了。你爸从来都是最尊重你的,若是因为账册的事就这么说——”
褚云飞打断道,“我才不是因为账册的事,其实,我第一天进这个家门,早都想到会面对这样的生活。可是我的朋友都在那个本子上被调查的干干净净,人家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这样!”
秋瑀宸沉声道,“你若是不明白这个,爸也没什么可说,交往的人,亲密交往的人会被调查背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有什么事?”
褚云飞道,“我不去惩戒室。”
秋瑀宸对儿子真是好脾气,居然问道,“为什么?”
褚云飞道,“又黑又冷,而且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跪着,又窝囊又可怜。”
秋瑀宸轻轻摇了摇头,“你自己选,惩戒室或者我卧室卫生间的墙角。”
褚云飞抬头直直看着爸爸,秋瑀宸故意不去看他眼睛,褚云飞狠狠咬了咬嘴唇,转身出去。
沈默看儿子出了门,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这是干什么!今天还和儿子杠上了!”
秋瑀宸却是气定神闲,“先等等看。”
沈默没理他,却不想才过了两分钟,小刺猬居然真的又进来了,秋瑀宸伸了伸手,褚云飞立刻红了脸,“什么?”
秋瑀宸抬腕一拉他左臂,只轻轻一顺,就从小家伙袖子里抽出了一把戒尺,戒尺顶端还刻着属于褚云飞的小刺猬,褚云飞大大哼了一声,飞跑着去卫生间罚站,秋瑀宸玩弄着手中的戒尺指向房间一角“既然这么有悔过之心,就站这吧。”

年轮83

沈默没理他,却不想才过了两分钟,小刺猬居然真的又进来了,秋瑀宸伸了伸手,褚云飞立刻红了脸,“什么?”
秋瑀宸抬腕一拉他左臂,只轻轻一顺,就从小家伙袖子里抽出了一把戒尺,戒尺顶端还刻着属于褚云飞的小刺猬,褚云飞大大哼了一声,飞跑着去卫生间罚站,秋瑀宸玩弄着手中的戒尺指向房间一角“既然这么有悔过之心,就站这吧。”
小刺猬停下步有些犹豫,他自己可不想站在厕所的角落里,那要多可怜啊,但是站房间里,父亲可是在的,乖乖去罚站,尤其是在父亲面前,那多丢脸啊。才在迟疑着,又想到若是这么发愣,老爸再想出些折磨人的法子来,那可就太不划算了。怎么着站卧室也比站厕所有面子。于是小家伙定了步,却又突然一动灵机,并没有去老爸指着的地方,而是跑去卧室里间,“我去那站。”
秋瑀宸笑了笑,就看到小家伙将里间小卧的门轻轻合上了,真是个薄脸皮的孩子,像极了小默。
沈默一抬头就知道秋瑀宸在想什么,于是狠狠瞪了一眼,秋瑀宸却是在掌中把玩着他送给小刺猬的戒尺,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刻在上面的小刺猬图案,团成一个“飞”的刻字非常漂亮,秋瑀宸想起自己曾经将云飞抱在腿上刻字的模样,也不禁面露微笑,这孩子,真是教训都舍不得。
褚云飞犹豫了下,终于没有进最里边那间,如果这样的话,和老爸隔得太远了,还不如在惩戒室呢。小家伙没开顶灯,而是打开了床头小灯,既不至于太暗,也不会亮得让他觉得惭愧。默默在心中整理着思绪,说实话,本来是不太怕的,可是想到那把戒尺的威力,尤其是在老爸手中的威力,心跳到底还是不合时宜的加快了。褚云飞咬着唇,爸到底指的错是什么呢,肯定不是考试的事,说了不会为成绩苛责的,也不是交女朋友的事,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也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却因着心跳而更加凌乱起来。
刻着自己名字的专属戒尺,属于自己的带着宠溺的疼痛,可以无所顾忌依靠的坚实胸膛,能够满足童年对于父亲的全部幻想的坚毅神色,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但是,褚云飞依然很不英雄的告诉自己,如果能够不揍当然是最好的。大概每一个孩子都是这样,平白幻想的时候,总希望有一个能够在犯错时毫不留情地狠狠教训却在外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回护自己的父亲,但是,一旦毫不留情地教训近在眼前的时候,总还是希望,最好,还是说服教育为主吧。
褚云飞讨厌自己,明明觉得一点都不怕的,可是老爸还在另一间房,自己就条件反射似的绷直了双腿,挺直了脊背,其实,这样的站姿真的是很辛苦的。回家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站立过,绞尽脑汁回想自己的错误,却不是为了逃避,而是迎接,迎接其他的倒也罢了,偏偏还是惩罚,偏偏还要为陈述错误组织语言。褚云飞尽量试着放松自己,他会努力不去想即将到来的责罚会如何严厉,因为他信任他的父亲,那个人仿佛比自己更能明白自己的底限,虽然会难堪些,但不至于承受不住。
反省时候时间会过得很慢,可是小刺猬在心里安慰着自己麻痹着自己,倒也不是那么难熬了,虽然因为痛苦站姿而被濡湿的内衣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但是,终年寻找的足以依靠的安身之所还是让他并不窘迫。或者这就是同样受训的不同心态,他们或是弟子,或是兄弟,可惟有他是儿子,只有儿子,才能肆无忌惮地消耗父亲的心血和疼爱,他和每一个人比起来,他都那么理所当然,对于别人,或者训诫会让他们变得更近,可是惟有对于他,那仅仅是一种关爱而已,没有任何特别。
小刺猬还在神游,秋瑀宸已经推门进来,瞬间的明亮让已经被自己抚平的忐忑立刻重新被放大,褚云飞垂下了头,咚咚地心跳声提醒着他,被揍的屁股开花的那一刻没到来之前,刚才想的全都是想想而已。于是小刺猬非常识时务为俊杰地认错,”爸,我想清楚了。”
秋瑀宸并没有进门,而是道,“出来吧。”
小刺猬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看到老爸大步向前,心跳立刻急起来,“不是要带出去打吧,父亲可在外边呢。”
小刺猬心里犹豫,就更不敢迈步,本来跟出去和秋瑀宸只差了几步路的距离,如今却是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秋瑀宸也不催他,不过是自己在沙发上坐下。小刺猬不敢抬头,尤其是不敢看桌前坐着的父亲,只觉得整个头皮都是麻麻的,耳朵也是火辣辣的烧,却将头埋得很深,生怕父亲看出来他脸红害羞了。
秋瑀宸翘起腿,用一个相当舒服的坐姿靠在靠垫上,等小刺猬蹭过来,就微微抬了抬眼睛,褚云飞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在一旁看书的父亲,如同最符合人体线条美的背景雕塑,可是,却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训诫,毕竟是很私密的事。
褚云飞刻意压低了声音,“爸,我知道错了。”
秋瑀宸仿佛没听到,目光望着别处,小刺猬心内打着小鼓,而且是那种又急又轻细细密密地鼓点,他不敢抬头查看老爸的面色,只能盯着他翘起的右脚上舒服的拖鞋,褚云飞硬着头皮稍稍提高了音量,“爸,云飞知道错了。”
秋瑀宸略略偏过了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重新向远方望过去,小刺猬一横心,也不顾及父亲了,破釜沉舟一般,“爸,云飞知错了。”
秋瑀宸悠悠地抬起头,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小刺猬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尽管父亲的面色是难以想象的平和,却还是受不了四周仿佛凝结的空气。
褚云飞重新低下头,又回复了夏日里某种昆虫的音高,“我不该和爸顶嘴。”才张口说到这,连眼神都一瞬间躲闪起来。
秋瑀宸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伸过去,褚云飞狠狠咬了下嘴唇,戒尺远远地放在父亲书桌的边缘,褚云飞心中立时委屈起来,他可以忍受很多,但是,如果老爸一定要这样,他可受不了。秋瑀宸轻轻摇了摇头,一下就握住了他手,将小刺猬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说得对,普通人家的孩子和爸爸都是这样的。爸刚才在想,总是要求你做这做那,爸也应该试着去理解你的希望。生气了和爸顶两句,这并不算什么错事。”
小刺猬一听得老爸这样说,就立刻偎过去,“爸不生小刺猬的气?”
秋瑀宸揉了揉他脑袋,“哪有和儿子怄气的父亲。”
小刺猬将脑袋枕在老爸肩膀上,“那是因为,云飞生气了就走?”
秋瑀宸点头,“云飞,有什么事都可以说,不想说的也可以暂时存下来,一言不合就抬脚走人,难道永远不见爸了?”
褚云飞连忙摇头,“没有。”
秋瑀宸道,“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方式。你可以告诉我你需要冷静,也可以告诉我,叫我过一段日子再提。任性,绝对是儿子的权力,但是,不能发了脾气就使性子离开。今天不开心了就负气回房,明天不开心了会不会离家出走,这样做对解决问题又有什么帮助?”
褚云飞点头,“是,云飞记住了。”
秋瑀宸微微挪了挪身子,褚云飞自然将头从他肩膀上拿下来,“爸?”
秋瑀宸道,“三下板子,你自己去拿。”
褚云飞哀求,“爸——”
秋瑀宸摸了摸他头发,“去吧,知道自己做错了,并且能够承认是很聪明很勇敢的事,不需要觉得丢人。”
褚云飞挨着秋瑀宸在沙发上跪了求他,“爸,一会再罚好不好。”
秋瑀宸道,“不好。”
褚云飞低头抱住了老爸脖子,“那去里边好不好。”
秋瑀宸道,“不行。”

褚云飞轻轻晃着老爸肩膀,“爸——”
秋瑀宸握住了他手,“你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我要做的,只是帮你记住,下次不再犯。”
褚云飞求道,“云飞保证,云飞记住了,云飞下次要是还这样,爸就拉云飞去街上打。”
秋瑀宸只是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要罚的,是你以前做错的事。”
褚云飞知道老爸脾气,继续求也没用,可若是这样,他真的做不到。
秋瑀宸不再看他,只是任他跪在沙发上,“你可以考虑,爸也不会因为你犹豫加罚你,不过,你就算考虑到明天早上,也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决定之所以叫决定,是因为这是可以解决而且定下来的事。”
褚云飞心里委屈,可是爸爸如今这么心平气和地同他说,他竟连脾气也发不出来,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秋瑀宸却是道,“如果只是想的话,坐下想吧。”
褚云飞跪坐在脚上,心里不停交战,一张脸胀得通红,秋瑀宸却还是气定神闲地坐着,褚云飞却不敢再求。偶尔提起身子想要去拿戒尺,可是终究拉不下这个脸,若是不相干的人倒也罢了,可偏偏坐在那张桌子上的是父亲,他就更是羞惭。就像是在学校闯了祸的孩子,被老师怎么罚都只是罚罚而已,可若是不小心要家长知道了自己被罚,就羞得不知怎么好了。如今虽然两个都是爸爸,可自己的小屁股一向是由老爸管教的,褚云飞犹豫着,爸爸说的对,而且,父亲也不是外人,但是,勇敢是一回事,丢脸是另外一回事,想得通是一回事,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秋瑀宸已经讲够了道理,如今也不再多说,只是坐着,沈默不愿意抬起头来让儿子难堪,也一直低着头假装看书。只有小刺猬,沙发虽是软的,跪起来膝盖不算很疼,但是难免会跪不直,低头看到被自己双膝压下去的那两个小窝就窘得不得了,可抬头看老爸,还是羞。小刺猬不怕疼,却怕羞,可是又知道,永远跪在这也不是办法,总有要解决的时候。于是紧紧咬了咬牙,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沈默的桌子,走得既不太快,也不太慢,过去的时候,一直在想要不要和父亲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开口,手碰到戒尺的时候,却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难堪了,但一转念头,还是羞惭。
秋瑀宸看小刺猬走过来就放平了腿,拍了拍自己大腿面,褚云飞戒尺已经拿来了,双手交给老爸,可是却不敢用最标准的姿势,手也是放的有些低,等老爸接了戒尺,心一横趴到他腿上去,秋瑀宸却没有打,只是将戒尺放在褚云飞背上。褚云飞知道爸爸是要他脱裤子,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秋瑀宸低声道,“还打算要我等吗?”
褚云飞也不愿忤逆他,却真的难堪,如今这样已经是底限了,他不能再脱裤子了,于是伸手向后堵着屁股,秋瑀宸扬起戒尺毫不留情地对着他手背敲下去,声音拔高了很多倍,“裤子脱了!”大概是传统吧,无论秋瑀宸或者乔熳汐,是最不喜欢挨打时用手挡或者摸的,即使是无意的也不行。
沈默猜这情形就在心中暗骂秋瑀宸,刚才明明答应自己不打的,可是现在若要走,云飞一定更难堪了。因此只能继续盯着书页最末一行,也不敢翻书发出什么声响来提醒褚云飞自己的存在。
褚云飞伏在秋瑀宸腿上听得他命令,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知道爸爸是言出必行的,只能听他的话。于是颤颤巍巍地将手扶上腰,因为是趴着,裤子不太好褪,一点一点地连内裤往下拽还要在爸爸腿上蠕动着身子,想到自己的屈辱样子,褚云飞又恨自己又怪爸爸,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秋瑀宸听到褚云飞强忍着的抽泣声,儿子的眼泪就像是鞭子,让他的心也狠狠地疼起来,却终究只是狠下心没有劝他,等小刺猬脱完了裤子,甚至还自己翘起臀的时候,秋瑀宸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了,却还是道,“大声报数,让你父亲听到。”
褚云飞伤了心,现在已经是什么都不顾了,用双手紧紧抓着沙发垫,带着哭音道,“云飞不该生了气就任性走掉,请爸爸责罚。云飞该受三下,请父亲监督。”
秋瑀宸扬起手,狠狠的一道板痕就印在褚云飞白皙挺翘的臀上。
“一!”褚云飞大声道。
“啪!”秋瑀宸再一次落板,或者是因为力度,或者是因为打在裸臀上,击打的声音非常清脆。
“二!”褚云飞的声音哽地更厉害了。
秋瑀宸心疼,本想用另一只手揉揉他头发作为安抚,却终究忍住了,狠狠一板子落下去。
凌厉的戒尺让褚云飞的声音如撕裂一般,“三!”
挨完了三下,褚云飞自己从秋瑀宸腿上下来,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却并没有穿鞋,“云飞谢爸爸教训。云飞一定会牢牢记住,以后不会再犯了。”
秋瑀宸看儿子这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却只是点了点头,褚云飞并没有提裤子,转身一步一步地向沈默走过去,秋瑀宸看着他背影,赤着脚一步一步向前挨,却是走得很直,臀上是清晰的三道板印,秋瑀宸偏过了头,虽是他自己打的,这也不是很严重的一次,却依然不忍心看。
褚云飞走到父亲面前,低下头,“云飞知错了,请父亲验伤。”说完就咬着牙转过身去,俯身用双手握住足踝让沈默看他的伤势,沈默听着儿子报数,听着儿子认错,听着儿子哀求,一颗心都像是被抽碎了,如今看他这样,原本还想忍的,现在却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把就将小刺猬搂在怀里,像是哄一个婴儿,“父亲知道了,云飞最乖,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褚云飞听得父亲这样说,更是勾起了全部的委屈,一时间再也忍不住,伏在沈默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年轮84

沈默看儿子哭得那么伤心,知道是该让他发泄出来,现在也不好劝,只能轻轻拍着他脊背,褚云飞哭了好一会,像是要把全部的委屈,难过,伤心,气愤,羞惭,失望,疼痛都要哭出来,秋瑀宸低头捡起了地上的拖鞋走过去,沈默将儿子抱在腿上,秋瑀宸近前蹲下身,替儿子将拖鞋套上脚去,他手才一握住褚云飞足踝, 褚云飞就哭得更大声了,秋瑀宸替儿子套好了鞋,对沈默摇着头微微苦笑了下,就自己重新回到沙发上去坐。
沈默等褚云飞哭声渐渐低下来才哄道,“云飞不要难过,你爸不是故意的。”
褚云飞抬起头,沈默的肩膀早都湿了一片,“他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在你面前打我,他故意羞我。”
沈默看儿子说了两句话,气息又急起来,拍着他脊背的手立刻用力了些,“云飞不急。”
褚云飞不理他,只是又埋下头,沈默忙道,“勇于承担自己的错误,父亲一点也不觉得云飞丢人,而且还很骄傲呢。”
谁想沈默越劝,儿子就哭得更厉害了,连脸也胀红了,秋瑀宸走过来摸了摸褚云飞头,“就算是有天大的委屈现在也应该哭够了,男孩子哪有那么多眼泪。更何况,你父亲又不是外人。”
褚云飞根本不理秋瑀宸,只是一个劲地在沈默肩膀上蹭眼泪,沈默抬头看了一眼秋瑀宸,恨声道,“委屈了儿子还说风凉话,你一边去!”
秋瑀宸苦笑摇头,可是情人儿子都得罪不起,又能怎么办,沈默骂完了秋瑀宸就安抚褚云飞,“云飞不哭了好不好,你爸是坏人,父亲替你打他。”
褚云飞却是丝毫没反应,趴在沈默肩膀上连头也不抬,沈默薄薄的睡衣早被浸透了,肩上冰了热热了冰好几回,大概是哭得太急,褚云飞又不停咳嗽起来,秋瑀宸连忙倒水,沈默被褚云飞搂着连胳膊都伸不起,才刚要接,褚云飞倒是说话了,嗓子都是哑的,“不喝!”
沈默无奈,只能轻轻顺着他脊背,“嗓子干得这么厉害,不喝怎么行?”
褚云飞也不说话,重新趴在沈默肩膀上。沈默无奈,只得道,“云飞别想太多,挨你爸打有什么丢人的,父亲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挨你爸打呢。不哭了好不好。”
秋瑀宸看沈默为了哄儿子连这个都说出来了,就知道今晚自己的日子绝对不好过,可是也没关系,看现在小默抱着儿子那个稀罕劲,亲父子早该这样了。更何况,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有爸爸打儿子不让妈妈看的道理,小刺猬脸皮薄,一时又想不透这一层,伤心也是难免的,可想通了,就明白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这么宝贝的儿子,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伤他的心。
小刺猬听父亲这么说,倒是起了好奇心,缓缓将头抬起来,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沈默,沈默本来就窘,被儿子这么一盯,脸上立即就像蒙了一层红雾,再一看,竟变成了一片红云,沈默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又转头哄儿子道,“云飞先洗洗脸好不好。”
褚云飞轻轻点头,跑去盥洗室洗脸,沈默等褚云飞才刚一拉门,就狠狠踹秋瑀宸腿骨,踹了一脚又一脚,秋瑀宸吃痛强笑道,“别踹疼了脚,要不要我给你拿军靴过来踢。”
秋瑀宸才开口,沈默就又是狠狠一下,“说了不打他的,云飞现在这么伤心,你又自作主张!”
秋瑀宸蹲下来替情人捶腿顺气,“真的没有,我本来也没想打他的,起初只想随便拍两下吓吓他的。”
沈默听盥洗室门响了知道小刺猬快出来,自己又得给他讲挨打的故事,忍不住又狠狠踢了秋瑀宸两脚,秋瑀宸站起身抬起脚用右脚狠狠踏自己左脚,也是沈默惯常的跺三碾四,“我先替你出出气。儿子出来了,先欠着好不好。”
沈默站起身,自己给秋瑀宸右脚又来了几下,坚决贯彻自己上脚自己出气的方针。
褚云飞洗了脸出来也不理老爸,沈默过去拉着他手,“我们去里边。”
褚云飞点头,对老爸冷冷哼了一声就跟着父亲打算听故事,可怜秋瑀宸一个人在外边喝空调风。

沈默拉着褚云飞在床边坐下,可要开口讲自己的丢人事还真是不知该怎么开头,褚云飞好奇道,“爸真的打父亲啊。”
沈默摸了摸脸,果然是烫了,却还是点头道,“嗯。第一次挨打就是你爸打我,那年,我才十五岁。”
褚云飞倒是可着急了,忙催问道,“也用板子吗?”
沈默低下头,耳朵就像是用最醇的烧刀子浸过一样,“嗯,不常用,板子是打手心,有时候打脚。”说到这顿了顿,心跳声连褚云飞都听到了,“打那里是用藤条。”
褚云飞张大了嘴,藤条他可是试过的,老爸才抽了一下就受不住了,“藤条,真正的藤条啊。”
沈默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把秋瑀宸放到自己脸上烙熟了,“嗯。也和你一样,是自己专属的,用的时候自己捧出来。”
褚云飞看父亲脸上满是桃色,真不知有多好看,难怪爸爸妈妈都对他那么痴心,看父亲如今那种明明害羞不愿意说却又为了自己强忍着开口的样子,真是觉得连风都要醉了,褚云飞更是起了同病相怜之心,“爸最讨厌了,打就打,还要刁难别人!”
沈默也点头,“是!”
褚云飞向父亲怀里靠了靠,“那,父亲的藤条还在吗?”
沈默听儿子这么问,脸都烧得要着了,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刺猬几乎跳了起来,“还在?父亲现在还挨打啊?”
沈默连忙摇头,“当然没有!他敢吗?”
小刺猬点头,心中琢磨着,也是,风水轮流转,可是牵动了刚才的伤,不觉哎呦了一声,暗骂老爸,三下都疼成这个样子。
沈默忙安慰他,“疼得厉害吗?”
褚云飞摇头,“没有。”
沈默放心道,“那就好。”
褚云飞虽然知道问的都是父亲的私密事,可这小家伙就是忍不住,又打问道,“那爸打父亲比打云飞疼吗?”
沈默点头,“当然。何胥,小非,我们这些人,你爸最疼你了。而且,打之前要站着立规矩,打完还要跪着写检查,打的时候还换很多姿势。都没为难过你吧,云飞别生气了。”
褚云飞听父亲说换很多姿势,不觉浮想联翩,沈默本来害羞不愿意看他,可一回头,看小刺猬眼神,就知道他想些什么,脸更红了。
褚云飞忙道歉,“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糟,沈默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煮熟的虾,褚云飞看父亲已经不敢看他了,连忙抱住他手臂摇晃,还不忘惨叫连连,沈默到底还是担心儿子,又转过头来看他,“如果实在疼得厉害,父亲替你揉揉吧。”
褚云飞摇了摇头,“其实,不怎么疼。”
沈默笑了,眼中满是那种属于父亲的包容和宠溺。褚云飞将脑袋塞进父亲怀里,“其实,父亲不介意吧。”
沈默微笑,“我和你不一样,其实,当你爸发现,他不能够再用这么简单的方式约束我的时候,我们已经懂得去理解对方,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偶一为之还好,我们两个都认为训诫是很严肃的事,因此不会当成情趣发展下去。而你越来越长大,就会明白,能用板子解决的事越来越少。”
褚云飞问道,“父亲很喜欢爸吧。”
沈默点头,“当然,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沈默转头望着褚云飞,神情专注,“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很早就知道有了你会怎么样,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爸,我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生活,我曾经试着和你妈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所以,父亲一直觉得你怪我怪得对,我真的是很自私的人,这些年,想到你妈的次数太少太少了。”
褚云飞听父亲如此坦白,只是默默地坐上床,靠在靠背上,“我知道。你根本就离不开他,我妈也知道。”
沈默长长叹了口气,“看到他这么疼你,你也喜欢他,我真的很开心。云飞,其实,你能回来,一家人能在一起,父亲已经很知足了,你爸今天这么做,也是因为想要你和我更亲些,可是,上苍给了我这么多,我实在不敢再要求了。”
褚云飞听得父亲这样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些,他都明白,可如今听着父亲亲口说出来,他又不忍,因此笑道,“是啊,爸太过分了,就知道欺负云飞,父亲要帮我出气!”
沈默明白儿子意思,笑道,“当然。”

秋瑀宸知道这只小刺猬的好奇心能害死人,若是他追问小默被打的细节那可不是糗死了,于是看时间差不多就敲门进来,沈默看他推开门,抬眼道,“我让你进来了吗?”
秋瑀宸笑了笑,“明天下午还要开家长会,小刺猬不闹了就收拾了早点睡。”
沈默道,“你也知道明天要开家长会。”
秋瑀宸道,“怎么了?”
沈默问,“你觉得小蓝帽考得怎么样啊。”
秋瑀宸道,“一般吧。”
沈默一偏头,“那你说,哥如果和你一样不讲理怎么办?”
秋瑀宸笑,“我明白了。放心吧,哥不会为了成绩的事为难慕宸的。”
沈默道,“那不一定,哥说了让小蓝帽好好帮助云飞的。”
秋瑀宸点头,“我知道了,我和哥去说,慕宸要是有事,你唯我是问。”
沈默嗯了一声,“对了,这两天我和云飞都会去练器械,你去力量房把要用的东西都消消毒,尤其是杠铃哑铃,还有瑜伽垫,踏板什么的,都弄干净。”
秋瑀宸点头,“嗯,还有呢。”
沈默道,“还有草坪,今天看到园艺工人在用推草机剪,平地像毯子似的,一点也没有立体感,你趁着还有月亮好好收拾一下,记得用剪刀弄。”
秋瑀宸问,“还有呢?”
沈默想了想,“游泳池,清理得好一点,弄好了用抹布全都抹干净再放水。”
秋瑀宸明知是整他也不由得问,“不是都要放水干嘛还要擦干。”
沈默道,“我乐意。”
秋瑀宸纯粹无话,“弄完了呢?”
沈默道,“这还用问,车库不用彻底清扫吗,球馆不用重新收拾吗,家里地毯不用清理吗,铺着地毯下面的地就不擦了吗?实在没事做,帮着通通下水道也好啊。”
秋瑀宸长长吸了口气,“那今晚能做完吗?”
沈默道,“力量房游泳池当然要今晚就弄好,明天要用,其他的,你不会分着做吗?”
秋瑀宸没说话,却是上前揉了揉小刺猬脑袋,“你今晚可赚大了。”

年轮85

“爸——”小蓝帽将家长会邀请函放在桌上,自己低着头站在一边。
乔熳汐打开邀请函,就看到里边夹着成绩单,略看了一眼道,“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乔慕宸道,“还好,就是语文有点低,别的都没什么。”
乔熳汐问,“生物呢?”
乔慕宸道,“跟我之前想得差不多。”
乔熳汐笑了,“既然还好,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乔慕宸道,“云飞考得不好。我是哥哥,都没帮到他。”
乔熳汐向儿子招了招手,“既然已经很努力的帮过他了,好不好,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乔慕宸道,“都怪我。他从来没参加过考试,很多东西,我笔记上都替他整理了,却忘了把可以出题的方式告诉他,如果我都写清楚,云飞就不至于考这么低了。尤其是政治,应该是一个哲学原理对应一个方法论的,我都没有详细地理出来。”
乔熳汐看儿子这副傻样子,笑了,“那也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下次盯着他学,好好帮他就行了。”
乔慕宸抬起头,呆呆道,“爸,你代二叔罚我吧。”
乔熳汐笑问,“为什么要罚你?”
乔慕宸道,“我答应爸和二叔,要好好帮云飞,现在他考成这样,都是我不对,我还是哥哥呢。”
乔熳汐又问,“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你二叔。”
乔慕宸低头道,“直接找二叔,云飞会知道,我怕他内疚。”
乔熳汐笑,“我若是罚了你,你就不内疚了?”
乔慕宸咬着唇点了点头。
乔熳汐道,“慕宸,所以,你想被惩罚,只是想求个心安?”
乔慕宸没有接话,乔熳汐却盖上了笔盖,“这样是不对的,请罚不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如果只是为了心安,那就是逃避。爸不希望训诫最终沦为一种逃避的手段。罚你是因为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罚过,不代表你就还了,也不代表你可以不内疚。小蓝帽可以和云飞谈谈,替他多补习补习,这样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明白吗?”
乔慕宸点头,“嗯。慕宸会仔细想的。爸,明天下午两点的家长会,您会和默默爹爹还有二叔一起走吗?”
乔熳汐笑了,“不一定。”
乔慕宸有些忸怩,“爸一定会去吧。”
乔熳汐笑,“如果你现在不要我罚你浪费时间而是让我有空提前做完工作的话。”
乔慕宸用舌尖扫了扫下唇,“那小蓝帽出去了。”

秋瑀宸被沈默罚和哥哥说情,才一出房间就打电话过去,“哥——”
乔熳汐语声平和,“瑀宸,有事吗?”
秋瑀宸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慕宸。”
乔熳汐一听秋瑀宸这犹豫的语声就道,“默默让你问的?”
秋瑀宸忙道,“是,哥,瑀宸教子无方,云飞他考得不好完全和慕宸没有关系,瑀宸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只是希望,哥不要为难他。”
乔熳汐缓缓道,“这件事,慕宸也来亲自请罚,说云飞考得不好是他的错。”
秋瑀宸一听哥哥这样说,忙解释道,“云飞他从来没有上过学,也不明白考试,能有这样的成绩,多亏慕宸一直帮他补习,瑀宸觉得,云飞的成绩已经不错了。请哥千万不要为难慕宸,慕宸他自律甚严,因此才会请罚的。可事实上,他已经做得很努力了。”
乔熳汐的语声依然不带感□彩,“他很努力吗?”
秋瑀宸道,“是。慕宸手伤了都在帮云飞整理笔记。”
乔熳汐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慕宸受伤了?”
秋瑀宸知道瞒不下去,“瑀宸知道慕瑀去买药,是给慕宸治伤的。未能及早向熳汐哥言明,是瑀宸的错。”
乔熳汐却道,“这么热的天,他每天都穿着长袖,练球的时候也不脱下来,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吗?”
秋瑀宸待想解释,乔熳汐已经道,“没事了。成绩的事,我不会追究的。慕宸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其实我要管的,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多。”
秋瑀宸忙道,“是,谢谢哥。”
乔熳汐笑了笑,“瑀宸,你和慕宸一样,总是揣摩不到我的心思。”

秋瑀宸挂断了电话就打给沈默,“小默,我早都说了,哥不会为这种事为难慕宸的。”
乔慕宸打开烤箱门,木瓜蛋糕的香气扑鼻而来,时间果然刚刚好,就知道,爸才没那么无聊为这种小事罚我呢。
文禹落推开门,将一只小盅放在桌上,“待会你就有口福了。”
乔熳汐笑笑,“百合蜜枣汤,还不错。”
文禹落摇头,“不是这味汤,是慕宸。”
乔熳汐笑道,“木瓜蛋糕,我看到他调时间了。”
文禹落笑,“就知道他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你。”
乔熳汐道,“不用拆穿他,虽然他早算到我不会罚他,但是他说得都是真的,我等着吃蛋糕就好了。”
文禹落心道,汐还是这么喜欢甜食。
乔熳汐揭开盖子舀了一匙汤送进口中,“慕宸真是和瑀宸像极了。”
文禹落笑了,“你现在对瑀宸倒也宽和许多。”
乔熳汐道,“他也是被默默磨的,既然这样,又何必难为他?”
文禹落道,“都是为他们想,却也不想做好人。”
乔熳汐笑了,“当恶人当惯了,若是突然变好人了,我怕他们怕。再说,若是我也做好人,他们也没有别的怕了。”

“二叔。”秋瑀宸刚刚换好了工作服就碰到了迟慕瑀。全副武装的样子自然没能逃过迟慕瑀的怀疑。
秋瑀宸问,“去找云飞吗?”
迟慕瑀点头,“是。我本来打算练完功约他一起写读书笔记的。”迟慕瑀在秋家客居期间也会被要求每天做总结和读书笔记,他和褚云飞合得来,两个人经常谈谈说说,交流意见,读书笔记做得非常有想法。不过小黄帽虽然在和二叔学做事,但父亲教的功夫也不敢放下,否本来习武就是不进则退的事,因此,每天做完事后,练功就更是不敢耽搁。
秋瑀宸点了下头,迟慕瑀道,“不过今天恐怕会睡得晚一些,因为我还想练练力量,所以,打算告诉云飞一声叫他不用等我。”
秋瑀宸听他说今天要去力量房,不知等他练完要几点,而且迟慕瑀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去游泳,在墓镧的时候当然好了,他门口就是河,一个猛子扎下去想什么时候出来都行,而且还不用把河水全舀出来洗泥沙,可是如今自己又要收拾力量房又要清理游泳池,恐怕都得等小黄帽睡下之后了,虽说他宠沈默是人尽皆知的,但是他可不想在小黄帽练习的时候出出进进,然后让小家伙说二叔如果忙不过来的话,让慕瑀来吧,或者在他打算游泳的时候自己在那无休止的搞卫生,然后被他原来如此的眼神伤害,那时候他这个二叔的脸可就不知道往哪搁了。于是秋瑀宸决定先回房去。“云飞在我那,走吧。”
迟慕瑀当然是让秋瑀宸走在前面,沈默看他又回来了,本想追问,可一抬头看到迟慕瑀在后面也不再说话,毕竟,这个二叔在两个帽子心里还是很崇高的,听迟慕瑀说了今天打算再多练习一会,也明白秋瑀宸为什么要回来了,因此吩咐道,“小黄帽小心点,早点练完早点睡。”
迟慕瑀点头,他当然不明白早点睡是因为默默爹爹也不想二叔太晚嘛,因此还转头对秋瑀宸道,“二叔,今天的读书笔记我明早送过来请您过目。”
秋瑀宸点了点头,二叔的派头十足,小黄帽和褚云飞不过打了个眼神就离开了。
秋瑀宸对褚云飞道,“读书笔记写好了就早点睡。”
小刺猬像是还怄着气不想理爸爸,因此只是向沈默坐得更近了些。
沈默道,“已经这么晚了,云飞不回去了,今天和我一起睡。”
“也好。”秋瑀宸替一大一小两个家伙整理床铺,才打开柜子刚要拿新被子出来,褚云飞就晃着父亲胳膊,“我和父亲睡一个被子。”
秋瑀宸知道委屈了儿子,倒是好脾气,“你父亲睡着了喜欢抢被子,爸重新替你拿新的。”
沈默抬头望着秋瑀宸,“你不是说我已经不抢被子了吗?”
秋瑀宸笑道,“现在比从前好多了。我怕小刺猬冷。”
沈默扬起眉,“这些年你晚上难道都不盖被子的?”
秋瑀宸笑着摸了摸沈默脸,“我们不是抱着睡的嘛,当然盖得到了。”
褚云飞哼了一声,钻进沈默怀里去,“我也要父亲抱我睡。”
秋瑀宸用手指点了下小刺猬脑门,“别闹了,变本加厉是不是?”
褚云飞听秋瑀宸这么说,立刻摇着沈默道,“父亲都没有抱云飞睡过呢。”
秋瑀宸吃醋道,“再闹两个人都睡不好,小心着凉了。”
褚云飞指着秋瑀宸对沈默道,“他就是小气,就是舍不得给我抱你。父亲,这个人讨厌,云飞看见他都不敢睡了。”
沈默看秋瑀宸,“没事,一床被子就行了,我会照顾云飞的。”
秋瑀宸瞪了褚云飞一眼,“你父亲要是感冒了,就不是三下板子了。”
褚云飞听秋瑀宸这么说,心里才委屈呢,“你就疼父亲不疼我!”
秋瑀宸真是拿儿子没办法,“怎么不疼你,是知道你父亲一定把被子给你盖才这么说,听爸的话,自己乖乖睡,别和你父亲挤一床被子。”
褚云飞歪着脑袋,“要你管!反正不和你一起睡!”
秋瑀宸笑,“今晚你和你父亲一起睡,我如果能睡的话,睡书房客房都好。”
褚云飞哼了一声偏过头不理他。
秋瑀宸拍拍儿子,“好了,就算爸做错了,你发发脾气就好了,总是这样,没完没了的,多小气。”
褚云飞嘟着嘴不说话,秋瑀宸哄他,“你父亲不是罚我做家务了吗,别闹了,爸替你铺床,就当是和小刺猬道歉了。”

褚云飞只是看着沈默,“有些人就是这样,严以待人,宽以待己,别人做错事,就板子藤条一起上,他自己做错事,铺铺床做做家务就完了。”
秋瑀宸捏了捏儿子耳朵,小刺猬居然也没躲,只是晃着脑袋,秋瑀宸道,“真是惯得你,不会也想学你父亲罚我吧?”
褚云飞根本不理秋瑀宸,自说自话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哪敢恃宠称骄!”嘀嘀咕咕地倒是委屈极了,只是一转头,就拉住了沈默袖子,“父亲,他欺负我,你罚他去惩戒室睡。”
沈默苦笑,“为什么要罚你爸去惩戒室睡?”
秋瑀宸狠狠按了按儿子脑袋,“行了,是为自己还是你父亲抱不平啊。惩戒室就惩戒室吧,别在这阴阳怪气的了,柜子里自己挑被子去。”

年轮86

“云飞,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秋瑀宸才要从楼梯那边转过来,就听到迟慕瑀在叫褚云飞了。
褚云飞道,“你吼什么,看不到啊。”
迟慕瑀道,“你抱着个被子探头探脑的,中邪了?”
褚云飞道,“你头发湿漉漉地,快点吹干回去睡觉,管我干嘛?”
迟慕瑀道,“那边只有惩戒室,你抱着被子去那干嘛?”
褚云飞哼了一声,“回去睡觉,你怎么比木木还麻烦。”
迟慕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你没事吧,要不,今晚我陪你。”
褚云飞道,“没事,我爸罚我今晚在惩戒室反省,我想睡一觉嘛,明天再偷偷把被子放回去。”
迟慕瑀道,“服了你,小心被二叔知道罚得更狠。”
褚云飞只是嗯了一声,抱着被子就蹭进了惩戒室。
迟慕瑀在门口放风,秋瑀宸自然不必要出现,等小刺猬放了被子出来两个人才各自回房。秋瑀宸在心中微笑,这个宝贝儿子,到底还是极维护自己的。想到这里,漫漫长夜的辛苦工作也不在意了。大概是为了不辜负儿子抱过来的被子,秋瑀宸整夜都做得很快,等到接近凌晨的时候才重新将该弄的弄好,洗了澡就去惩戒室睡觉,盖着儿子抱过来的被子,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听到敲门声,秋瑀宸打开门,看到是小刺猬在门口,没说话转身去叠被子。小刺猬跳过来接手,“爸,我来吧。”
秋瑀宸不理他,一巴掌打在他手上,小刺猬抱住老爸的腰,“爸不要那么小气嘛。”
秋瑀宸道,“我不是那个人吗?昨晚不是怎么也不肯叫爸吗?”
褚云飞一屁股坐在惩戒室的大床上,直直望着秋瑀宸,“小刺猬想明白了,爸不要生气啊。”
秋瑀宸还是板着一张脸,褚云飞咬着嘴唇,“爸别吃醋了吗,不是我父亲嘛,抱抱我也是应该的。”
秋瑀宸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小刺猬讨好道,“我有自己拿被子,父亲也没有感冒,爸别不高兴了,小刺猬不是和你道歉了嘛。”
秋瑀宸却是一把拉起了还坐在床上的儿子,小刺猬待要向他怀里扑,他却闪开了,自己整理床铺,将白色的被单顺得平平整整。
褚云飞看老爸不理他,一下子就把被子抱过来自己趴在上面,“反正也在惩戒室了,爸要是还生气,就揍云飞屁股好了。”
秋瑀宸将儿子拽起来,“揍你?说不定揍过你我还要重新拆洗被子弹棉花呢。”
褚云飞一看撒娇不成,竟耍起赖来了,“我就知道,父亲疼我了爸就不疼我了。”
秋瑀宸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可看他可怜兮兮地样子,到底有几分不忍,小刺猬一看老爸神色有松动,就从背后抱住了他脖子,向前探着头蹭他面颊,“爸陪小刺猬去晨练嘛,父亲也去,一家三口一起跑步多好啊。”
秋瑀宸双手从身前伸过来背起了小刺猬,却是反手在他臀上拍了两巴掌,“你昨晚多威风,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小刺猬蹭着老爸,“小刺猬道歉了啊,都是爸不好,你说都不说一声就在父亲面前揍我,云飞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秋瑀宸将儿子放下来,戳了戳他额头,“委屈了?”
这么大好的机会岂能放过,小刺猬大大点了点头,“嗯!”
秋瑀宸拨开儿子刘海轻轻吻了吻他额头,又将儿子拢在怀里揉了揉他脑袋,“想通了就好,爸怎么会委屈你。”
褚云飞知道老爸这么疼他,也轻轻点了点头,“父亲昨天晚上也有和我说,云飞想明白了,可是,不想再有一次。”
秋瑀宸看儿子又嘟起了嘴,也笑了,“嗯。你乖乖听话,爸怎么会羞你。”
褚云飞却突然低下了头,“爸,云飞不是故意要罚你来这睡的。”
秋瑀宸狠狠捏了捏小刺猬面颊,“知道,是为你父亲抱不平嘛,要是不知道你这点心思,爸会过来这睡吗?”
褚云飞嗯了一声,却突然委屈道,“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你,有什么意思!”
秋瑀宸知道小刺猬在想什么,只是一笑,将小家伙抱到腿上,“爸昨天清理泳池的时候想过了,以后凡是记载你行动的东西,爸会先给你看,你要是觉得不想要爸知道的,就用双面胶贴起来。”
小刺猬马上就笑了,“好啊。”
秋瑀宸却道,“但是,账册却要放在我这里保管,当我觉得有必要的时候,会把双面胶撕下来看。”
褚云飞考虑了下,觉得这样已经是底线了,而且老爸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因此还是点了点头。
秋瑀宸接着道,“你新交了女朋友,爸不会怪你。”
褚云飞不等老爸开口就自己道,“云飞昨天反省的时候想过了,爸说的对,是不应该带天楠经常去那种地方,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跟我以前交往的不一样。云飞会记住的。”
秋瑀宸笑着拍了拍儿子脑袋,“你既然知道就最好了。”
两父子达成共识,褚云飞自然乖乖地帮老爸抱被子出去,回到卧室之后,小刺猬去放被子,沈默取笑秋瑀宸道,“这么久?”
秋瑀宸笑,满是得意,“儿子哄我啊。”
沈默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儿子怄。”
秋瑀宸将沈默拢在怀里,贴着他耳根轻声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哄我,原来被人哄的感觉这么好,难怪你总是和我怄。”
沈默被他说得脸红,狠狠跺了他一脚,“也就是云飞才肯去哄你,要是我被你那么打,看不折磨你三天三夜。”
秋瑀宸笑而不语,沈默道,“这小家伙昨天你一走就后悔了,怕惩戒室冷,你又没被子盖,还特地送被子给你,连睡衣也给你夹在被子里拿过去。”
秋瑀宸笑,“不止,小家伙刚才说今天陪我修草坪呢。”
褚云飞走过来看父亲和爸爸说笑,知道肯定是说自己,立刻红了脸,忙拉着两个老爸起来,“去跑步。”
沈默道,“好啊,待会吃过早饭,我们和你爸一起修草坪吧。”

“二叔,这是慕瑀的读书笔记。”迟慕瑀等那一家三口晨练回来就将读书笔记奉上。
秋瑀宸略略一番,“《瓦尔登湖》?”
迟慕瑀笑了下,“是父亲吩咐的,慕瑀有些地方不懂。”
秋瑀宸翻看迟慕瑀自己记下的思考和疑惑,却终究没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毕竟,这是一本见仁见智的书,因此只是顺手将他的笔记放在身侧的小几上,迟慕瑀有些隐忍的失望。
褚云飞走过来翻了翻慕瑀的笔记,“爸,慕瑀做得很认真啊。”
秋瑀宸笑着敲了敲儿子的头,“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偷懒,昨晚写了什么?”
褚云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我看了《蜘蛛女之吻》。”
秋瑀宸笑问,“好看吗?”
褚云飞道,“还好。The nicest thing about feeling happy is that you think you'll never be unhappy again.”
秋瑀宸瞪了儿子一眼,“让你看书,却跑去看电影。不过普伊格的这部小说本来就带着电影的手法,尤其是一些隐喻和暗示,用镜头表现更有味道。电影的剪辑非常棒,我记得是Mauro Alice和Lee Percy。”
褚云飞自己不过看看,说实话,和父亲一起看这部片子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毕竟,对于父亲和爸爸的这段恋情,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背弃自己关于母亲的儿子这个身份,因此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看书眼睛累。”
迟慕瑀低头道,“云飞英文很好,我也很想看看英文原版,可是都很吃力。”
秋瑀宸笑了,“让小刺猬教你吧。”
迟慕瑀仿佛很开心的样子,“嗯。”其实,自己字写得不是很好,也很希望能和云飞一起上书法课,可是估计没有这个福气了。
沈默问道,“小黄帽昨晚睡得很晚吧。”
迟慕瑀敷衍了一句,“还好。”
沈默道,“我昨晚睡不着随便逛逛,看到你房间灯还亮着。”
秋瑀宸若有所思地望着沈默,原来自己服苦役小默也是难以安寝啊,迟慕瑀看着二叔和默默爹爹还有云飞默契十足的笑,也只是在心里羡慕而已。因为英文不好,边查字典边读书,才几段就读了很久,昨晚也是很晚才睡的。特地把不懂的地方都做了标记,本以为二叔会像平常那样指点两句,但是今天显然注意力在别的地方。
迟慕瑀垂下头,“二叔如果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慕瑀就先去公司了。”
秋瑀宸挥手,“去吧,我今天暂时不过去,有什么事你做主吧。”
沈默等迟慕瑀退出去才道,“《瓦尔登湖》,迟大哥居然会看这种书。”
秋瑀宸只是笑了笑,“你从前不是也很喜欢。”
沈默道,“小黄帽英文不好,倒是可以推荐个译本给他看看。《湖滨散记》肯定是不考虑了,你说是选徐迟还是戴欢的呢?”
褚云飞听父亲和老爸闲聊,一点都没意思,因此只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秋瑀宸道,“还是徐迟的吧,我没看过其他的译本。”
沈默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替慕瑀请个家庭教师教他英语。云飞也应该好好补补课。”
秋瑀宸道,“不必了吧。慕瑀每年才来这里住几天,你总不能把家庭教师请到墓镧去,至于小刺猬,他多少个家庭教师现在就剩下我和你了,就这样还每天一堆理由不去上课,请别人还不如请慕宸靠谱。”
沈默笑道,“如果这样,就把慕宸一块接过来,三个人一起学习不是更好。”
褚云飞立刻反对,“不用,英语我教慕瑀就好了,别的我也会努力学的,不用叫慕宸了。”有两个爸就够麻烦的了,再加一个木木,岂不是要命。
秋瑀宸狠狠瞪了褚云飞一眼,“你就和慕瑀一起祸害吧。慕瑀还有东西拿给我,你的呢?”
褚云飞哼了一声,立刻跑去里间找自己的读书笔记,等拿出来秋瑀宸一翻,“字还是这么丑。”
褚云飞吐了吐舌头,“教不严师之惰,我字写得丑爸也有责任的,而且慕瑀写得也不好看。爸,不如以后我和慕瑀一块上书法课吧。”

年轮87

褚云飞偎着沈默坐在后座,秋瑀宸亲自开车去学校,小刺猬笑道,“原来爸的车技也不差。”
秋瑀宸笑,“能被纽约街头著名的飞车手阿飞称赞一声,值得高兴。”
沈默笑道,“你慢点开吧。”
褚云飞对父亲道,“不用担心,依我看,我爸的功力才发挥了不到七成。”
等秋瑀宸停稳了车,想牵儿子手时,小刺猬却缩开了,“别,在外边呢。”
秋瑀宸于是将儿子拢在怀里揉了揉脑袋,对褚云飞道,“那个,是你们校长吧。”
褚云飞摇头,“我不知道。后面那个好像是班主任吧。”
秋瑀宸笑了笑,揪了揪儿子耳朵,校长已经带着训导主任和褚云飞的班主任迎过来,“秋总沈总都到了,乔董也已经到了。”
秋瑀宸虽然免不了敷衍几句,却也是客气的疏离,褚云飞成绩不好,自然只能夸夸天资聪颖,褚云飞让老爸和校领导寒暄,自己和父亲跟在身后。
迎面走着却碰到萨铭,萨铭和何胥很熟,但是对秋瑀宸也仅限于听说过,倒是褚云飞还很是乖巧地和教练打了个招呼,沈默笑道,“云飞训练还算刻苦吧。”
萨铭倒是一点也不给一大堆校长书记面子,“按时到又状态好的时候还将就。”
秋瑀宸听萨铭这么说,重新将儿子拢在怀里揉着儿子脑袋,“以后要努力训练,知道吗?”
萨铭笑道,“努力谈不上,他只要认真就行了。”
褚云飞看老爸瞪他,委屈道,“我一认真起来别人就没法练了。”
校长立刻打岔道,“褚云飞同学就是天赋好,别人一小时的功夫都比不上他十分钟。”
秋瑀宸趁着向萨铭点头的空隙狠狠掐了一把小刺猬屁股,褚云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敢叫,只能和老爸一样装没事。
萨铭倒是最后还安慰了下褚云飞,“下半年才是联赛,到时候好好发挥吧。”
主任立刻把话题转移到当年乔熳汐秋瑀宸沈默缔造的六连冠了,“虎父无犬子,褚云飞家学渊源,球队有他联赛肯定没问题。”
萨铭只是笑了笑,对沈默微微示意就走开了。沈默不喜欢太多人陪着,尤其是在学校,本来他和秋瑀宸宣布了婚讯之后都多有流言,他怕校园里会有什么不好的话让褚云飞难堪,因此也不愿太过张扬了,在会议厅门口就请校长先进去,校长邀秋瑀宸坐了主席台贵宾席,沈默自己强要在褚云飞班级处坐。
沈默才走到标志着高二一班的那一排,立刻有一个女生迎上来,“请问您是褚云飞同学的家长吗?”
沈默一愣,难道脸上还刻着字不成,女生立刻笑道,“褚云飞和您长得真像。”沈默微笑道谢,原来是这样,虽然脸上没刻字,可自己这张脸比刻字了都清楚。
女生带沈默来到褚云飞座位,褚云飞的试卷就放在桌子上,第一页上签着一张卡片,写着班级名次年级名次各门课老师评语,褚云飞落后父亲一会过来,就看到父亲在翻看他试卷,小家伙立刻红了脸,“父亲,那个——”
沈默道,“我觉得还不错。”
会议厅的座位是一个家长一个学生,大概是学校很用心,沈默的右手边安排的就是乔慕宸,不过身为学生会主席的乔慕宸一直在主席台上忙,好一会才下来。
乔慕宸一见沈默就全没有了少年老成的稳重,“默默爹爹,你也来啦。”
沈默笑道,“我和你二叔一起来的。”
乔慕宸点头,“我爸本来也想坐下边,可是上面已经排好了位子,默默爹爹要不要上去啊?”
沈默微笑摇头,“等待会回到班级的时候再和你爸打招呼吧,上面人太多了,你二叔应付就好。”
乔慕宸点头,“是。”说着又看褚云飞,“你的食材都交上去了吧。待会可能会有答谢父母的礼物,抽签抽到的人都要上去做菜的。”
褚云飞道,“不是说在食堂做好了拿过去吗?我已经把工具和食材都放在食堂了。菜都切好了,我用保鲜膜弄好放在冰箱里了。”
乔慕宸道,“等一会要抽签的。这次有好几个主题,烹饪只是其中之一。每次在会议厅,现场都要抽签的,每个主题五个人。我已经把烤箱搬过来了。”
褚云飞道,“你怎么知道能抽到你?”
乔慕宸笑,“我当然知道。”
褚云飞没再说话,没想到这个木木也有徇私舞弊的一天,职权这东西,不是不用,时候未到啊。
乔慕宸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人找他,沈默知道他忙,只是笑着让他上去,小蓝帽看着自己倒扣在桌上的试卷有些尴尬,折起来放在了桌兜里,褚云飞想将自己的试卷也藏起来,沈默却用手按住了,“你们几个老师对你的评价都挺好的。”
褚云飞只是道,“知道你和爸都要来,能不好吗?”

Z中的家长会很是准时,整整两点,乔慕宸宣布家长会开始。第一项就是介绍来宾,褚云飞看着乔慕宸西装革履的样子,不觉暗暗好笑,沈默却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秋瑀宸穿正装的样子,不觉嘴角含笑,尽管秋瑀宸那次生日绝不愉快,可许多年过去,即使是当日的痛彻心扉如今都成了与他偕老的证明。
褚云飞悄声道,“木木很像爸。”
沈默道,“你也觉得吗?”
褚云飞不再说话,只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沈默打岔道,“我倒是很想看看他怎么介绍熳汐哥。”
褚云飞道,“该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呗。”
果然,介绍到乔熳汐,乔慕宸还是一样淡定,“我校XX级校友,乔氏集团董事长,乔熳汐学长。”
褚云飞道,“他爸降了一辈,木木回去不会挨揍吧。”
沈默瞪他道,“你伯父没那么小气。”
父子俩才说了两句话,乔慕宸已经介绍到秋瑀宸了,一贯的沉稳从容,等台上撑场面的嘉宾都介绍完了,就轮到校长讲话。尽管校长的讲话并不长,褚云飞却依然在座位上打起了呵欠,“我睡一会,抽签开始了叫我。”
沈默微微摇头,任由他睡,果然,答谢父母的才艺展示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开始,乔慕宸宣布规则,在主席台演示的当然只是个意思,其他的都是回到各自班级的。
褚云飞看礼仪队的女生们端着抽签箱上台,也不免起来看看热闹,对于自己能不能被抽到,他完全不做预想。
第一个抽中的是个女生,表演的好像是魔术,第二个抽中的也是女生,表演的是舞蹈,第三个抽中的就是乔慕宸了,褚云飞留神木木表情,因为完全没有表情,也看不出作弊的端倪,抽了十几个,歌舞朗诵器乐相声都有,褚云飞自己不做多想,下面的家长倒是对抽签紧张的很,没想到却突然听到叫自己名字,“高二一班,褚云飞,烹饪,选择的菜肴是,芙蓉菠菜。”
褚云飞听到高二一班,本以为又是自己班里的谁在乔慕宸那走后门,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于是狠狠瞪了乔慕宸一眼,虽然离得好远,乔慕宸并看不到。褚云飞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感情昭告天下的人,可乔慕宸更冤枉,自己明明就没有做手脚的。
因为被点到名,褚云飞一点睡觉的心情也没有了,于是起身去准备,好在都是表演类的节目先上,烹饪类的是自己去餐厅先弄,等差不多才会端出来,沈默笑对褚云飞道,“加油。”
褚云飞一偏头,“尽力吧。”

大概是因为节目本来就是抽签决定的,有的节目质量实在不敢恭维,更有的表演者都可以看出准备的很用心,但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父母送上演出还是不免紧张,或是经常笑场,或是间歇忘词,更有的到动情处居然真的落下泪来,好在看得也不是演出,就更因为真实而显得动人。
等到最后一组烹饪的出场,沈默早都有些后悔没有去贵宾席上看儿子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了。尤其是每一组孩子做完之后还要家长点评,沈默从来都不是畏首畏尾的人,如今小刺猬才刚刚出来就紧张得不得了,手心里都冒汗了,待会点评的时候要说什么好呢。
台上五个人,最左边的是一个女生,做得是茶树菇炒牛柳,一看就很娴熟的样子,自我介绍刚刚结束,就已经倒油下锅了,她旁边的就是乔慕宸,身后是烤箱,可是如今却仿佛才开始,加了白砂糖打蛋白糖霜,沈默心道,估计已经有做好的在烤箱里了,等上次做得烤好,这一组可以接着放进去,然后用奶油和水果装饰已经烤好的,给哥吃的时候就是最新鲜的。
乔慕宸右边也是一个男生,一看就知道是做得饺子,看起来也不错的样子。
再旁边就是褚云飞,秋瑀宸坐在嘉宾席上,看褚云飞微微躬身就着女主持举着的麦克风说话,“我是高二一班褚云飞,我今天做得菜是芙蓉菠菜,我父亲很喜欢这道菜,希望我能做好。”秋瑀宸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也肯配合说这么煽情的话,沈默坐在底下就更是笑得恨不得用万能胶将自己嘴封起来,儿子真是又聪明又贴心。
秋瑀宸坐得很近,是能清清楚楚看到儿子的每一个步骤的,如今褚云飞已经将煮好的菠菜拧净洒盐放鸡精浸在透明碗里了,秋瑀宸看他准备好花生米,等油温至七成就将花生米倒进去,不过片刻,油炸花生米的香味就伴着哔哔啵啵的响声炸出来,秋瑀宸心道,难怪都用花生榨油呢,原来香得这么舒服,只一闻味道就有口舌生津的感觉。沈默是不吃葱姜蒜的,因此这道菜全仗着花生米和杏仁出味。
秋瑀宸看褚云飞将花生米用漏勺捞出来,却是又换了一只锅,重新倒入香油,褚云飞将火开得很小,等油烧至五六成热的时候,立刻加入花椒煸出香味来,于是迅速捞出花椒,将油淋在碗内菠菜上,盖住盘盖让菠菜入味。
他自己却从底下拿出了准备好的莲叶莲花,看他专心侍弄,不知又是怎样的心思。 等拼盘的背景收拾妥当,菜也入了味,褚云飞揭开盘盖,绝对是令人满意的色泽。菠菜并不因为浇了麻油而失去碧色,生气盎然的感觉,饱满圆润的花生米和切成小瓣的杏仁同青绿的菠菜相映成趣,绝对清新的田园时鲜。
其实这道菜最外边完全可以用蛋卷卷起来的,可沈默不吃鸡蛋,因此是用豆腐皮卷起,更衬出蔬菜原本的鲜来,花生米的香也让口味不那么单薄。
褚云飞将菠菜拌匀用小勺分在六片豆腐皮上,因为沈默不吃香菜,因此是特地找的新鲜荷叶剪成细丝将每一个卷好的菠菜卷扎起来,而盘底也早用莲叶铺好,褚云飞为怕单调,用的不是一片大莲叶垫着,而是层层叠叠的将莲叶剪好堆在盘底,带着些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风情,将最大的一个菠菜卷放在最中间,其余五个仿佛花瓣一般拼起来。因为沈默不喜欢萝卜的味道,褚云飞并没有用红心萝卜雕花,而是别出心裁的用莲花瓣莲花茎扎出了一把小伞,斜斜地偎在盘边,简单又别致。
秋瑀宸留心看小刺猬,时不时地也看看小蓝帽,大概是因为乔熳汐生性低调,因此乔慕宸对烤好的蛋糕并没有做太多的修饰,可秋瑀宸从旁边女生茶树菇炒牛柳的霸道香味中都能辨出木瓜的清香来,可见乔慕宸的功力。
虽说一个做得是蛋糕,一个做得是凉菜,兄弟俩倒是同时完成,五个人里就只等最右边的女生了。沈默看褚云飞已经气定神闲地收拾锅碗了,不觉得大是紧张,虽然不像有些家长一样站起来看,却也伸长了脖子。
主持人宣布请家长上来品尝的时候,沈默都已经等不及了,秋瑀宸眼睁睁地看着,却没有情人的好口福,如今才觉得望梅止渴太不人道。
其实学校做这样的活动,还是作秀居多,家长们才吃了几口,和乔慕宸一起主持的女孩就过来问味道了,秋瑀宸没在意别人说什么,只听乔熳汐说小蓝帽得蛋糕烤得很用心。等问到沈默,秋瑀宸心都跳快了,只看情人端着盘子,笑得生动极了,“真的很好,很好吃,豆腐皮入口是带着韧的柔,菠菜又很鲜,花生米夹着杏仁的清香,很好吃,伞也扎得很漂亮,麻油的味道恰到好处,盐也合适,一点也不重,很好吃。”大概是太兴奋,沈默连着说了几个很好吃还不够,还亲自夹了一个菠菜卷放在备用小碟上给乔熳汐,“哥你尝尝, 真的不错。”
大概是心情大好,乔熳汐居然也道,“小蓝帽的蛋糕也不差啊。”到底是乔熳汐可怜弟弟,顺手将小碟子推给秋瑀宸了,秋瑀宸蒙哥哥恩惠,才能尝到儿子手艺。小刺猬这道菜,做得不比自己差多少嘛。

年轮88

褚云飞圆满完成任务,回到班级去开自己的家长会,这一家三口本就都是挺拔到惹眼的人,更何况小刺猬还有两个爸爸,一路上自然是拉风极了。沈默怕儿子觉得难堪,特地落后了几步,却被小刺猬拉到一排,秋瑀宸在心中暗暗称赞儿子的懂事,连面色也和悦很多。
“喂,走啊,你看什么。”
“心水啊,那可是真正的gay,还那么养眼。你看他们谁攻谁受?”
“听说真正的同志是不分1号0号的,互攻吧。”
“我不觉得,你看和褚云飞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哎!你看,那个秋瑀宸学长牵他的手了,他甩开了,明显的傲娇受嘛。”
“听说褚云飞的两个父亲以前都是篮球队的,秋瑀宸学长是他亲生父亲的教练,现在大名鼎鼎的何胥也是他的弟子呢。”
“强气攻健气受?不,应该是强气攻女王受,你说,褚云飞不会也是gay吧。”
“褚云飞?他不是天楠的男朋友吗?”
“也是,不过乔慕宸一定是gay,你看他伤了多少花痴的心,连校花都不要,不是gay是什么,而且,他爸好像也是gay。”
“乔慕宸是褚云飞的哥哥,同性恋又不传染,怎么可能一家都是gay。”
“那又怎么样,我看小报上说,连褚云飞他爷爷他外公都是gay呢。”
褚云飞突然转身,冲着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女生走过去,两个人想逃,却又被他气场所慑,竟是走也走不了,褚云飞双手扶住两个女孩肩膀,微微低下头,“其实,我是男女通吃鬼畜攻。”
说完就伸出舌头去撬一个女生唇,两个人吓得腿都软了,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勾引我男朋友,当我天楠混假的是不是?”
褚云飞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人,没想到还被逮了个现行,想到概率那么小的公开表演烹饪自己都能被抽到,今天真是该买张彩票试试。
天楠看那两个女生跑了,狠狠瞪了褚云飞一眼,“我说过没有要你在学校收敛一点,到处拈花惹草让我怎么混?”
褚云飞伸手环住天楠纤腰,才微一偏头,天楠已经转开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帮别人做过KJ,少碰我。”
褚云飞道,“不碰就不碰,见家长。”
褚云飞将天楠拉到沈默和秋瑀宸面前,“爸,父亲,这个就是我新交的女朋友。”
天楠立刻道,“不是,那个,叔叔们,其实,我也是同性恋。”
褚云飞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娶你。”
沈默笑了笑,“天楠吧,听云飞提起过你。”

天楠更是紧张,“你提我干什么?”
褚云飞道,“放心吧,我家很民主的,不会逼婚。”
天楠本来就不敢抬头看秋瑀宸和沈默,如今更是脸都红到耳根了,“叔叔叔叔,你们还在忙,我先走了。”
沈默等天楠跑远了才道,“这个女孩挺有意思的。”
褚云飞道,“长得像你初恋情人啊?”
沈默摇头,“我初恋?我喜欢温柔的女孩。”
秋瑀宸咳了一声,“家长会要开始了,快走吧。”
褚云飞笑道,“我觉得爸挺温柔的啊。”

班级的家长会就没有学校的那么友爱了,班主任各课任老师走过场的总结试卷之后,就会有重点地点评几个人,褚云飞的翘课问题终于被提到了桌面上。
秋瑀宸只是以一句我会督促他按时上课作为回应,对于褚云飞的智商,大家的态度很一致,对于褚云飞的努力程度,老师们也没有任何分歧。结论就是,智商和努力成反比。
秋瑀宸刚才坐在主席台上没看到褚云飞的试卷,如今重新翻看,看一眼就瞪小家伙一次,瞪得褚云飞头发胀,心发慌。
班主任特别提出了班级的两极分化问题,学得最好的在自己班,学得最差的也在自己班,好在那个学得最差的不是褚云飞。数学老师又点名批评了一个同学,“二十四分,也不知道你怎么考的,但凡学一点,也不会是这种样子,家长一定要多督促,现在已经高二了,下学期我们就要上完高三的课程,如果还是这种状态,怎么参加高考。”
秋瑀宸看了一眼褚云飞,瞪得小家伙直发冷,“听到了没?”
褚云飞的数学可比那二十四分强不了多少,他考了二十五。
其实自己分数低也就罢了,本来老爸也知道自己不会考多高的,可是每个任课老师点评的时候都要夸乔慕宸一通,尤其是人家的成绩又很拿得出手,物理满分,数学差一分满分,拉年级第二几十分,好像每个老师进门不报一通木木的成绩就显不出自己的水平似的,沈默倒是好脾气,看小刺猬垂着头,在底下轻轻握住了儿子手,“没关系,父亲知道这些你都会,只是不懂怎么往上面写。”
好在老师们都算人道,说了几句后就又是拉桌子进行班级的感恩表演,乔慕宸和褚云飞已经在会议厅做过了,因此乔熳汐和秋瑀宸沈默都坐在最后一排。
乔慕宸的试卷一直是香饽饽,早被老师拿走贴在了后墙的学习园地上,表演结束后,很多家长都凑过去抄自己孩子解错的题,沈默因为本来就靠墙坐,原本位置很得天独厚,但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太高,怕挡住别的家长,因此拿了褚云飞试卷起来站在最后,认认真真的替褚云飞把题目的正确解法抄在试卷上。这么多年不学了,他倒是真怕自己格式什么的做不正确。一堆家长挤在那里将试卷托在手上写,抬头低头抬头低头起起伏伏一片,褚云飞看父亲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抛在最后,将自己卷子折成小方块托在掌上,大概是自己没写对的太多了,很多家长抄完了离开,父亲也没有抄完,后来都散得差不多,只剩下父亲和两三个家长还将试卷按在墙上抄写,褚云飞突然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乔慕宸早想过去说自己重新替云飞将卷子讲一遍,乔熳汐却拉住了儿子。
秋瑀宸走过来揉了揉儿子脑袋,“下次好好考。”
褚云飞重重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谦让着别人,沈默是最后一个抄完的,等转过身才发现原来哥哥和情人都盯着自己,沈默笑了笑,“好多年不学,这些都快忘了。”
乔熳汐笑道,“我恐怕早都忘了。云飞计算机那么好,数理化都没问题的。”
沈默点头,“禹落哥没来?”
乔熳汐道,“他今天有任务。”看沈默一呆,忙解释道,“是训练新血。”
乔慕宸道,“我说我也想去,爸不同意。”
乔熳汐笑道,“就你那点功夫,还不够你父亲练手的。”
褚云飞道,“杀手又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怎么都抢着去。”
秋瑀宸问,“还有谁要去?”
褚云飞道,“慕瑀呗,迟大叔已经答应他了,下一批训练就让他去。”
秋瑀宸皱了皱眉,“胡闹!”
沈默怕气氛冷下来,夸慕宸道,“蛋糕烤得不错,你学你父亲的厨艺就好了。”
褚云飞和沈默绝对高度一致,“术业有专攻嘛,其实,也不见得要用这个来证明什么。”
乔熳汐点头,“不错。”
褚云飞从父亲手里拿过卷子,“我还想回去好好复习一下,伯父还有什么吩咐吗?”
乔熳汐知道褚云飞对于母亲对于舅舅的很多事依然很难释怀,因此只是道,“瑀宸也没什么事了吧,你和默默先走吧。慕宸说替我煮了奶茶,我等会再回去。”

迟慕瑀将所有的文件,报表分门别类的解说一通,又讲了自己的一点意见,双手捧着文件夹等秋瑀宸训示。
秋瑀宸将钢笔盖上笔帽,抬头道,“听说你打算参加墓镧的训练。”
迟慕瑀低头道,“是的。只不过父亲觉得慕瑀功力还有些不够,因此,下一批才让我去。”
秋瑀宸略皱了皱眉,“为什么?”
迟慕瑀抬头,目光坚定,“因为我是迟念的儿子,墓镧未来的主人。”
秋瑀宸道,“那是两件事,不构成因果关系。”
迟慕瑀的态度并不强硬,“慕瑀只是认为,我需要这个资格,而且,我确定我可以做到。”
秋瑀宸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也是很少杀人的?”
迟慕瑀并没有立刻答话,语速也很慢,可见他想得很清楚,“慕瑀觉得,杀不杀人,杀多少人,并不能证明自己有多强,但是,如果因为危险连训练都不敢参加的话,慕瑀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被叫做少主。”
秋瑀宸却道,“敢不敢和去不去是两件事。”
迟慕瑀咬了下嘴唇,“身处在一个位置,很难不去顾虑别人的想法,慕瑀认为,自己不需要向自己证明什么,只是,墓镧的属下应该要我一个交代。更何况,慕瑀在墓镧长大,也很应该亲自去检验一下自己。”
秋瑀宸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迟慕瑀一向是倔强的,桀骜不驯的,也不是他可以说服的,因此只能退让道,“我以为小刺猬有告诉你,下周会和他一起上我的书法课。”
迟慕瑀先是低头,而后才道,“谢谢二叔。慕瑀会按时上课,努力学习,距离墓镧的训练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即使到时候真的训练很忙,慕瑀也会坚持练习的。”
秋瑀宸问,“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迟慕瑀点头道,“是,是慕瑀这么决定,父亲也已经答应了。”
秋瑀宸仿佛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那你爸怎么说。”
迟慕瑀舔了舔嘴唇,“我爸说,如果我决定了,也好。”
秋瑀宸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人,到底是因为在墓镧呆久了看不到危险还是真以为自己的儿子是铜皮铁骨,他明白,迟慕瑀的训练和沈默当年的墓镧之旅是绝不能同日而语的。哪怕他的功夫远胜过当年的沈默,自己也依然不放心。
迟慕瑀看二叔面色凝重,心下竟是也暖暖的,毕竟二叔还是疼自己的,因此吮了吮嘴唇,“二叔放心吧,文叔会照应我,慕瑀也会照顾自己的。”
秋瑀宸摇了摇头,“其实,应该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我也会训练云飞的。”
迟慕瑀听二叔口风,竟是有要亲自教导自己的意思,若说不激动,又如何能骗得了自己,若是下决定之前二叔这么说,自己恐怕也不会要求了,可是现在,既然是已经定下的事,就应该坚持下来,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因此只是道,“谢谢二叔,希望训练结束之后,慕瑀能有幸得二叔教导。”
秋瑀宸知道多说无益,迟慕瑀并不是一个会随时改变主意的人,更何况,他要是能够这么轻易就改变主意,也不配做迟大哥的儿子了,所以只是点了点他手中的文件,“拿过来吧。”
迟慕瑀站在他身侧看二叔仔细审阅每一项,偶尔会停住目光,指出自己考虑不周的地方,迟慕瑀连忙记在心里,等到全都看完,秋瑀宸才将文件夹一推,“重新拟一份给我。”
迟慕瑀立刻躬身应是。
秋瑀宸却从一堆文件下抽出一本半旧的《瓦尔登湖》,正是徐迟的译本,“这是我从前看过的,你上次的问题,有些我做了注记,你拿去看吧。”

年轮89

或许,这就是结局。
因为,有开始,就一定会有结局,而没有结局,本身就是一种结局。
可是,世间的一切,最后的结局都是一个结局,那,其实每一个阶段性的结局都可以当做是继续,所以,即使结局,还是继续。

篮球社每天的训练仿佛是多得做不完的,却又时常显得枯燥。不过已经学期末,今天也是本学期的最后一次训练了,当一个个球员都大汗淋漓地被萨铭折磨了本学期的最后一次之后,这个男人终于将他修长却又总是蜷成最舒服的双腿展开缓缓站起身,晃晃荡荡地走过来,“本学期最后一次训练,大家完成的还不错,体能要加强。下学期开学前的一个星期,依旧是体能恢复,如果不想体侧排在最后五名擦球一个月的话,假期还是不要懈怠。”
“本学期最后一次篮球队集体任务——”萨铭特意提高了声调,却突然一顿,“乔慕宸,你来宣布。”
乔慕宸出列,面对着全体社员,包括站在后排的漂亮助理们,“这次的期末活动,我和教练决定,是去乡村小学过体验日。星期天早晨六点五十准时在学校喷泉广场集合,七点上车。如果大家有捐助的物品,还是老规矩,提前通知我。”
“是,队长。”
萨铭听着整齐的应答声微微摇头,怎么这些学生从来不见在自己这里这么令行禁止。
乔慕宸微微点了点头,“只要你还有一场比赛要打,就永远没有假期,教练的要求都听清楚了吗?”
“明白。”
乔慕宸对响亮的回答表示满意,转头望着萨铭,神态恭敬,“教练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萨铭没说话,只是竖起了食指算作结束。
乔慕宸整队之后立刻宣布解散,珍惜自己的时间是智慧,珍惜别人的时间是美德。
“褚云飞,你留一下。”褚云飞冷眼看木木训话,跟着其他球员应和,本以为可以走了,没想到萨铭居然还叫他。
“教练,有事吗?”他倒不是想装好孩子,而是渐渐明白了,尊重别人实际上就是尊重自己。
萨铭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收到何队长的请柬了吗?”
褚云飞摇头道,“没有。”
萨铭嗯了一声,褚云飞问道,“这件事,你不是问队长更好?”
萨铭笑了,“你也会叫慕宸队长吗?”
褚云飞道,“在球队就叫队长啊,有什么奇怪的。”
萨铭解释道,“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可能因为一些事不能自己签邮件,如果可能的话,你能不能帮我代收一下请柬。你知道,慕宸一项很细心,我怕请柬寄他那里的话,他会替我订机票。”
褚云飞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嗯?”
萨铭笑道,“你知道,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对钱又没概念,上次有点事出门被他知道,就送了我头等舱的机票,我还是想等折扣多一点的经济舱。”
褚云飞点头,“没问题。”没钱的痛苦,褚云飞最明白。
萨铭点头,“那就好,谢谢。”
褚云飞也笑了,“不用谢。不过我听我爸说,有可能我们会一起乘私人飞机过去,教练也可以一起来啊,飞美国即使有折扣还是很贵吧。”
萨铭摇头道,“你们是一家人,既然是私人飞机,我一个外人还是很别扭吧。”
褚云飞知道萨铭如果是肯将就的人,也不会请他代收邮件了,因此点头道,“我知道了,其实我觉得,结婚礼物,心意最重要,何胥现在,应该不缺钱吧。”
萨铭笑了,“这个你不用担心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对了,星期天去学校那些孩子们肯定会要你们表演的,我想,球队里也有不少人想见识一下你的背身悬空斩吧。”

“爸,我回来了。”褚云飞一回家就赖在老爸卧室的大床上,秋瑀宸瞪他,“回来了就好好看书,大清早又赖在我这,还打算睡回笼觉吗?”
褚云飞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爸今天怎么不去公司?”
秋瑀宸随便回他,“我不想太早过去。”
褚云飞笑着看了看表,“八点四十,原来是不想比员工早到啊。”
秋瑀宸笑了,“我不希望自己每天去的太早逼员工变相加班,应该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慕瑀都可以处理。”
褚云飞道,“迟大叔要慕瑀和爸学做事,爸倒好,什么都不教慕瑀,却把他当长工使唤。”
秋瑀宸将笔记本合起来,褚云飞看老爸走过来也坐了起来,秋瑀宸狠狠拍了一把儿子后背,“能教他的,只是大的原则和方向,真正要怎么做,只能靠他自己。为人处事不是你写程序,需要用的时候调出来就好,如果不亲自琢磨亲手去做,就什么也做不好。”
褚云飞打着呵欠听老爸说教,“知道了,我不过随便说一句。爸,咱们什么时候去美国。”
秋瑀宸道,“昨天何胥有发邮件告诉我,婚期订在下个月。”
褚云飞哦了一声,将脑袋搭在老爸肩膀上,秋瑀宸道,“你父亲和我商量过,想提前过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褚云飞眯着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秋瑀宸道,“你父亲不过是想尽尽心意,爸也很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而且,我们也很应该去给你妈那里拜祭一下。”
褚云飞还是没睁眼,“你们两个一起拜,跟我妈说你们过得很幸福?”
秋瑀宸狠狠拧了拧儿子面颊,褚云飞连忙起来告饶,“爸我错了。”
秋瑀宸却是长叹了口气,“如果当年没有你母亲的成全,我和小默真的不能偷安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母亲不会计较这些的,在她心里,我也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带你去拜拜你母亲,看你过得安定,她也能放心,知道吗?”
褚云飞看爸爸说得郑重,忙站起身,“是,云飞知道。云飞若是早知道这样,也不会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妈在天有灵,肯定担心了很久。”
秋瑀宸安慰儿子道,“从前你年纪小,不懂事,好在现在已经回来了。”
褚云飞点头,“云飞一定会努力,不会让妈失望的。”
秋瑀宸握住了儿子手,拉褚云飞坐下,“你父亲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母亲,这次一家人一起过去,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褚云飞道,“其实,乔伯父一直有派人照顾我们,而且,我妈过世的很早,也没有吃多少苦。父亲不用太内疚了。”
秋瑀宸顺着小刺猬头发,“你可以这样想,可是我和你父亲不能这样想,无论怎么样,是我们欠你母亲的。”
褚云飞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他从前也一直觉得父亲欠母亲的,可是,渐渐地,他越来越明白,感情的事从来没有谁欠谁。他也在试着理解父亲,理解父亲的心态,理解父亲的自责,其实他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就是对父亲最大的惩罚,时时刻刻提醒着父亲,有一个女人曾为他蹉跎了一生。只是这些事,他不愿意再去提,一次又一次的撕伤口,并不代表他孝顺,只代表他没有长大,更何况,父辈的事,作为儿子,他没有多话的资格。因此,褚云飞只是道,“爸替何叔准备礼物了吗?”
秋瑀宸点头,“当然,何胥十几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现在看着他结婚,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褚云飞在老爸身后跪着抱住老爸脖子,“听爸说话的口气,有未老先衰的前兆。”
秋瑀宸反手给了他屁股狠狠一下,“慕宸早都着手准备礼物了,他倒像是比熳汐哥还大手笔,慕瑀和何胥不太熟,不过也有自己的心意。你怎么打算呢?”
褚云飞的口气带着些痞气,“送呗,也算是童年时候的偶像呗。”
秋瑀宸虽然没有回头,小刺猬知道老爸肯定是运动了下面部肌肉,因此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有点小心意,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秋瑀宸笑道,“那小刺猬打算送什么?”
褚云飞仿佛很鄙夷地将头探过来看了一眼秋瑀宸,“我说了啊,千里送鹅毛,鹅毛啊。”
秋瑀宸轻轻摇了摇头,小刺猬笑道,“我又不会像萨教练那么费心思,不知亲自去搜罗什么,其实我送什么,还不等于是爸送的,都在用爸的钱。”
秋瑀宸笑道,“这么说,其实你早就有打算了?”
褚云飞点头,“是。我想以何叔的名义建一个慈善性质的纺织厂,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就可以在天冷的时候戴着手套翻超市门口的垃圾桶。”
秋瑀宸明知道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可是听小刺猬如此说,还是情不自禁地将儿子双手放在自己双掌之间捂着,小刺猬低头亲了亲爸爸面颊,“爸,现在是七月好不好。”

年轮90

其实,褚云飞来找秋瑀宸是有事说的,小家伙抱着老爸脖子自己也把脖子拔得像长颈鹿似的赖在老爸背上撒娇,秋瑀宸被他勒得难受,轻声嗤他,“乖乖下来,别闹了。”
褚云飞才不理他,抱怨道,“我小时候你都没背过我呢。”
秋瑀宸听儿子这么说,伸手向后面箍住了他腰,起身将小刺猬背起来,“你怎么比你父亲还重。”
褚云飞却是跳下他肩膀了,“四五岁让老爸背叫可爱,十七八岁还这样,那就是可耻。”
秋瑀宸笑问,“那你父亲三十几岁了还这样,那叫什么?”
褚云飞道,“那叫甜甜蜜蜜。”
秋瑀宸转身将小刺猬打横抱起来扔在床上,“别光脚站在地上,凉。”
褚云飞故意哎呦一声,没等秋瑀宸瞪他就道,“爸,给我找个家庭教师吧。”
果然,这句话刚说完,秋瑀宸把刚才没来得及瞪的那一眼又瞪回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十几个家庭教师,除了我和你父亲踹不走之外,其他的都被你辞退了。”小刺猬起初要上十七门课,后来他就以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辞退了各门课的老师,秋瑀宸知道他辛苦,而且很多东西也是以他兴趣为先,因此也不同他计较,不过小刺猬如今自己又提家庭教师的事,就少不得挨骂了。
褚云飞坐在脚跟上,“我是觉得很多课程不太懂,想好好学一学,而且,这次是我自己要学的,肯定不会敷衍的。”
秋瑀宸知道儿子是下定决心要赶功课了,虽然知道他一向聪明,可到底还是怕他辛苦,因此安慰道,“功课的事,不用着急。你若是觉得有必要,自己安排下时间吧。不过每天的训练和读书笔记依然要做,翼盟和恒河的事,该你做的也要做,知道吗?”
褚云飞吐了吐舌头,“怪不得都想要儿子的,免费劳动力啊。”
秋瑀宸看了看表,不再和他说笑,“我先去公司了,家庭教师的事,你交代安管家吧。”
褚云飞知道秋瑀宸要走,也站起身来,替老爸去衣柜里拿衣服,服侍老爸穿了就自己出去。秋瑀宸被这小家伙侍候的舒服,穿好衣服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小刺猬额头,顺便呼噜呼噜脑袋,“今天的果盘我已经吩咐他们摆在你房里了,别忘了吃。”
小刺猬点头,“知道了。”甚至还将秋瑀宸送到门口,装乖似的道了爸爸再见。秋瑀宸心情大好,连不要闯祸都忘了叮咛。

“哥哥,你在忙吗?”尽管真的在忙,迟慕瑀还是暂时放下手中的案子听小蓝帽电话,“你说吧。”虽然腔调是一贯的迟念风格。
乔慕宸带着些试探地问道,“不知道哥哥星期天有没有空,慕宸想邀请您参加今年篮球社的期末活动。哥哥前几年都有来的。”
迟慕瑀想都没有想就答应,“当然。”
乔慕宸也不禁兴奋起来,虽然早都知道哥哥一定会答应的,“今年的活动是去乡村小学过校园一日,哥去年捐了很多东西给福利院,慕宸前些日子还有收到孩子们的感谢信。”
迟慕瑀嗯了一声,“那没什么。今年我会整理一些书送过去,等弄好了再跟你联系。”迟慕瑀不觉得自己是有爱心的人,但是毕竟,他也是在福利院长到一岁半,尽管真的没有什么记忆了,可是他一向觉得,人不能忘本。
乔慕宸也笑起来,“谢谢哥哥。”
“嗯。”虽然觉得幼稚了一点,但是,他还是更喜欢慕宸叫他哥哥,叠字总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那慕宸不打扰哥哥工作了。”乔慕宸显然也不是笨蛋。
“嗯,没关系,你挂吧。”
小蓝帽还没有来得及挂电话,却突然听到哥哥的声音严肃起来,“对不起,二叔,慕瑀不该在工作时间接听私人电话的。”
乔慕宸将耳朵贴在了听筒上,是不是连累哥哥了,不过二叔说什么没听到,哥哥的声音倒还算正常吧,“是,我马上拿过来。”
乔慕宸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事的,二叔今天心情不错嘛,才过了几秒钟,哥哥的声音却突然清晰起来,“慕宸,你早该挂机了。”

安管家的效率还是很高的,褚云飞的家庭教师已经联系他说晚上就可以到,电话里是干净利落的女声,褚云飞看了照片,几分精明强干的样子,点头表示满意。
褚云飞一直觉得数学应该是不难的,他也认为自己的密码学已经好到可以忽略高中数学了,只可惜才第一节课,这个自称叫做北方鲲鹏的老师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褚云飞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姓北方的,他印象中关于方位的名字只有一个东方不败,好在小刺猬的联想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北方老师,真是一个奇怪的姓氏。不过鲲鹏嘛,逍遥游早被老爸压着背了一遍,这个典故还是知道的。女人叫这种名字真的是很少见的,不过褚云飞还是觉得,真是一个又俗又装的名字。
北方自然不知道褚云飞的真实程度,因此拿了褚云飞的数学试卷过来看,褚云飞倒也乐得大方,反正教学的过程中自己什么水平人家也会知道的,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北方一看褚云飞的数学试卷,已经问道,“你没有上过课吗?”
褚云飞小小的纠正了下老师的话,“我没有上过学。”
北方点了点头,“还不错。”
于是,从最基本的有可能涉及到的地方开始讲,好在老师讲得还算清楚,褚云飞本身又很聪明,因此刚开始的教学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讲到概率的时候,褚云飞实在不耐烦了,他的试卷概率题没有得分,不是因为他不会,而是因为不知道格式怎么写,对于精通密码学的他而言,概率的问题简直和多项式的乘法一样简单,“老师,麻烦您,排列组合概率这里,不用讲了。”
北方倒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其实不是很难,你可以试着听一听。”
褚云飞道,“不是,是因为我都会。”
北方瞪了他一眼,“都会,都会为什么写不对?”
褚云飞实在是懒得解释,早知道她要这么寻根究底,当时让她讲完算了,不过却还是勉为其难解释道,“因为我没上过学。”
北方倒真是顽固,“就因为没上过学所以才要我给你讲。”
褚云飞倒是干脆,一次解决战斗,将数学书随便翻到一页,顺手指了一个练习题,连眼睛都没眨就报出了答案,“对吗?”
褚云飞本是随便指的,可那道题涉及到的情况太多,尤其是运算方面实在复杂,北方笔算了两分钟才得出答案,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因此叫褚云飞道,“你怎么算的,给我把过程写出来。”说着还推过了一张草稿纸。
褚云飞摇头道,“我心算的,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过程该怎么写。”
北方道,“你怎么想得就怎么写。”
褚云飞实在是觉得祸从口出这句话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却终究拿着笔在纸上画来画去,是真的写不出运算过程,本来,二加二就是等于四,非要人说是怎么算的,岂不是强人所难。
北方看褚云飞写不出,也理直气壮起来,“给你讲你就好好听,算又不会算。”
褚云飞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他既然这么说,也懒得解释,听就是了。反正那些解题步骤都是要学的,也不算浪费时间。
于是北方从红球蓝球开始讲起,取一次问褚云飞一次,褚云飞实在无聊,自己早知道了过程,北方再谆谆教导,在他这里也像是翻一张早看了八百遍的旧报纸一样,因此只是暗暗记得她的演算过程,北方自娱自乐地讲了一会,却看褚云飞心不在焉,不觉皱了眉,“给你讲你就好好听着,本来又不会,讲你又不听,什么时候才能学好。”
褚云飞点了下头,继续听她讲,讲过了两个题, 北方就将书翻到练习题了,叫褚云飞做。
褚云飞回忆刚才北方的解题过程,将两道题写清楚,北方却拿起他草稿看了半天,“你这是倒推的吧。”
褚云飞不觉在心中笑了,这老师虽然啰嗦也还有些水平,看得出自己是先得出了答案再写的过程,因此点了点头,“我不大会用那种方法。”
北方道,“你这次这样写,下道题不一定可以这么写出来。不会用,刚才讲的时候你在听什么?”
褚云飞长出了一口气,想想也是自己不对,既然人家讲了,就试着写吧,可是才写了两步,却真是记不得了,很多事就是这样,明明很简单的,要把它复杂化,解决起来就难了。因此褚云飞对北方道,“您能再讲一遍吗?我忘了。”
北方狠狠瞪了褚云飞一眼,“不会就是不会,没有忘了,你要是真的会了,还能忘吗?”
褚云飞已经彻底崩溃了,他本就没上过什么学,即使去学校也没什么老师肯管他,秋瑀宸那么不喜欢说教的人偶尔说他两句他都嫌烦,谁知遇上北方他简直是要爆炸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她照片上看出利落来的,利落倒是没有,啰嗦就够了。
北方虽然如此说,却还是又重新讲了一遍。换了一道题让褚云飞做。

褚云飞这次倒是按部就班的都写出来了,北方的脸色却越来越沉,“你的公式呢?你的分析呢?没有公式没有分析,一次要丢多少分?”
褚云飞将北方的授课纸拿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写的完完整整的,因此,自己比着又写了一遍。不禁在心里感叹女人的麻烦。
北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单元卷,挑出了一张勾了几道题给褚云飞做。要求褚云飞把过程完完整整地写在草稿纸上。
褚云飞看了看表,什么都没讲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马上就要下课了,不过知道若是不写好只能更麻烦,因此还是在草稿上端端正正的还原。谁知才写到第三题,却突然感到一阵劲风,褚云飞想也没想,本能的用手去格,一架一推之间,已经将北方向后推了一步,北方手中扬着一把有机直尺,脚下被凳子一绊,却是险些摔倒,褚云飞连忙伸手去扶,北方另一只手拉住他,举着直尺的那只手却是扬着尺子向褚云飞脖颈砸下来,褚云飞当然不可能被他打到,只身子一让,顺手一推,本来就重心不稳的北方就被他推到了一边,褚云飞转身道,“你干什么?”
北方瞪着褚云飞,“你动手打老师?”
褚云飞也不想和她计较,因此重新将已经被她带倒的凳子扶起来,“你坐吧,别动我。”
北方看褚云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生气,更奈何刚才又被他落了面子,连声音也尖锐起来,“你这个学生怎么回事,讲了多少遍你还是不写公式!”
褚云飞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将数值带进去直接算忘了写公式了,因此低头将公式补上,北方收了尺子,“又忘了是吧,这是第几次了,你,给我把公式写一百遍,现在就写。”
褚云飞缓缓将脑袋转向北方的方向,“什么?”
北方以为他挑衅,提高了声音,“公式!给我抄一百遍!还有书上的例题,看看人家的解题步骤是怎么写的,也给我抄一百遍。听见没有!”
这种最平常的变相体罚褚云飞哪经历过,就连秋瑀宸也没有因为他哪天字写得不好看罚他写一百个的,更别说是一个外人了,只不过他一向不喜欢和女人计较,也只是坐下继续做没做完的题目,北方更以为他藐视自己,扬起尺子就像他胳膊上敲,褚云飞伸手握住了尺子,回头对上北方眼睛,“别动我!”
北方放开了尺子,“把你家长叫来!”
褚云飞将尺子放在桌上,轻轻摇了摇头,“你讲课吧,就算我爸过来也不会同意你打我的。”
北方听褚云飞这么说,几乎是要跳起来了,眼睛瞪得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我打你了吗?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褚云飞被她整得哭笑不得,没打着也有动机吧,“你先坐吧。”
北方以为褚云飞心虚,却是不肯坐,一定要叫秋瑀宸,褚云飞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打扰爸,而且,又是自己要求的第一节课,早上还答应了老爸要努力学的。因此道,“不用叫我爸了,一百遍我抄了就是了。”
北方听褚云飞这么说,也坐了下来,却是道,“好,那你写一份检查给我。”
褚云飞听她这么说,立刻道,“我不写。”写检查,怎么可能?他答应抄一百遍已经是底限了,若是变本加厉,他可受不了。
北方才要发作,却觉得自己毕竟是人家家庭教师,和平时带班的学生不一样,可是已经是压着火了,其实他原也没想要让褚云飞写检查的,不过是等他认个错,谁承想褚云飞倒是比他还理直气壮,因此就忍不住脾气。
褚云飞算完了题,看她还是气鼓鼓的,回头道,“你讲你的课,我会保证用心听,其他的,你不用管太多。”说着就将尺子放到了一边,“我爸也不会让别人碰我的。”

年轮91

褚云飞算完了题,看她还是气鼓鼓的,回头道,“你讲你的课,我会保证用心听,其他的,你不用管太多。”说着就将尺子放到了一边,“我爸也不会让别人碰我的。”
北方看褚云飞的态度倒也不是很嚣张,可是就因为他说得那么正常,就更带着些有恃无恐的味道,“你这个学生,打不得骂不得,说你又不听,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学好?”
褚云飞长出了一口气,“请你,不要打我也不要骂我,如果你说得对,我一定会听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就可以随便打人的,只是我不习惯这种方式,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希望我学得更好吧。”
北方像是有理了似的,“你要是不喜欢尽可以辞退我。”
褚云飞摇了摇头,“我没有要辞退你的意思,否则也不用和你沟通。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希望你不要打我不要骂我,有什么事说就是了,你要我做的我会努力做到,我可能还不太习惯这种授课方式,我会慢慢试着接受,可以吗?”褚云飞孤身在外流亡多年,很明白每个人的心理,也比任何人都能去理解别人,尽管并不认同,但是没有什么不可接受,他不希望第一节课就辞退别人,因为家里替他请的老师一定是优秀的,一下子就辞退人家只会显得自己很无能,因此他试着去增进彼此的了解,这次是他自己提出的补课,真的很想做好。
北方看他说得心平气和,自己也气短了些,却还是很难放下老师的架子,因此点了下头,却是道,“公式一定要写,高考都是按步给分,不写这一步就没有这一步的分——”说到这里本来和缓的语气又有些急了,“你现在写,一百遍,我就不相信写个公式都记不住。”
褚云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先讲课我再写行吗,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
北方就两个字,“不行!我今天就看着你写,你就现在写!”
褚云飞真的觉得多说无益,因此道,“好,我先把这道题做完吧。”他这次可是小心翼翼地每一步都努力写全,可是那种一步一步地分析真的让他觉得太没有意义了,好在写完了就随便拉了张草稿纸打算罚写那一百遍。
北方却拦住他,“找个本子。”
褚云飞道,“为什么?”
北方道,“三个本子,一个练习本,一个作业本,一个改错本。你就把这一百遍写在改错本上,以后有算错的题,都给我改十遍在本子上,再出现这种情况,就不是一百遍了。”
褚云飞试着说服自己,有个专门改错的本子也不错,至少能让自己每天看到进步,他是真的不想再争辩了,他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补课的时间都要挤出来,若是两个小时全浪费掉,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好在安管家早都替他将本节课可能要用的东西整理好放在一边,褚云飞随便抽了一本翻了页就开始写。
北方却又按住了他的本子,褚云飞实在是火不是一般的大,抬头望着她。
北方道,“你不用写名字吗?”
褚云飞心道,这个房间的本肯定是自己的,难道还有人偷不成,不过他也不想计较,反正名字都是要写的,将自己名字端端正正写好之后,不觉笑了下,老爸每次都会在自己名字旁边画一只小刺猬,样子和刻在戒尺上的一样,是团成一个“飞”字,很可爱,后来听父亲说,才知道老爸设计这个图样推翻了好多方案,自己写写画画,整整用了一下午。
北方道,“写个名字有什么好笑的?”
褚云飞懒得解释,直接翻本子打算写公式了,北方却又道,“谁让你写公式的?”
褚云飞这会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刚才她让写的吗?北方却道,“写名字,写两百遍!”
褚云飞一愣,北方已经将他本子拿过来了——“数学改错本,褚云飞”这几个字端端正正地就写在第一页,“就这么写,不会吗?”
褚云飞紧紧皱了皱眉,已经连叹气都不想叹了,北方却是露出一副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下次就不是一百遍了,我刚才说了没?”
褚云飞将手中的笔放下,“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老师,您听过没有,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北方脸上的表情,褚云飞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仿佛脸上的肌肉都顺时针逆时针边抽边转了几百次似的,褚云飞真的不想再说了,将改错本拿过来就写公式,写自己名字两百遍,这么白痴的惩罚,他都不好意思让自己被罚。
北方也不理他,任由他在那写,公式倒是简单,一会就写完了,褚云飞打开书,又按照书上的格式将例题工工整整的抄了一遍,他倒是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再熟悉一下这种题应该怎么写过程。
不过等他抄到第八遍的时候,真的就已经崩溃了,概率题的步骤本来就麻烦,而且还要写好多汉字,两个小时早都过去了,褚云飞嫌麻烦,可是得一遍一遍的写,又不能几枝笔一起握,写得连字都快不认识了。
起初还看着书抄,后来就变成默写了,不知默到多少遍,却听到敲门声。
褚云飞害怕老爸看到自己这么丢脸,连忙将本子藏起来。说真的,他宁愿写一千遍也不愿意被老爸知道。
褚云飞起身开门,正是秋瑀宸,秋瑀宸进来先和北方打招呼,“老师您好,请问还没有结束吗?”
北方狠狠瞪了一眼褚云飞,什么话也没说。
秋瑀宸将小刺猬揽进怀里,摸了摸头,“怎么了?”
褚云飞忙道,“没事,就好了。”
北方看褚云飞头都快低到脚底下去了,以为他害怕,抬头对秋瑀宸道,“教了多少遍的记不住,让他现在写着呢。”
秋瑀宸看小刺猬,“什么东西,拿来给爸看看。”
褚云飞哪好意思去拿,只是摇头道,“没什么,我忘了写公式。”
秋瑀宸又揉了揉儿子脑袋,“下次记得写,老师的经验比你多,让你做什么都配合一些。”
褚云飞还没回话,北方已经道,“配合?他都动手打我呢,还配合?”
秋瑀宸立刻回头看褚云飞,只是目光并不严厉,甚至还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云飞,去和老师道个歉。”
褚云飞本来觉得自己没错,可是知道老爸也只是想给北方个台阶下,因此也低头道,“老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北方倒是明显看他态度不诚恳,也不说话,秋瑀宸伸手环着儿子揉着他头发,却对北方道,“老师,云飞从来没有上过学,可能很多东西都不适应。不过,他不是没有礼貌的孩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动手的。如果有误会,还请您多多原谅。”
北方听秋瑀宸这么说,虽然口气算委婉,可连个如果都没有加,直接确定了自己儿子没错,因此道,“秋总,请恕我直言,如果您这么惯着孩子的话,恐怕他很难学好。今天我说他,他不听就说你一定给他撑腰,如果我们老师管学生家长在后面撑腰不让管的话,那课就没法上了。”
秋瑀宸并没有接北方的话茬,却是问道,“那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北方被秋瑀宸这么一问,她自己倒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先动手的事了,因此只避重就轻道,“我让他写公式,他就推推搪搪不肯写。”
秋瑀宸接着问道,“那他后来写了吗?”
北方听秋瑀宸这么问,也没话说了。
秋瑀宸望着儿子,“拿过来。”
褚云飞看老爸表情严肃,这次不给是不行了,因此蹭过去将改错本拿过来,本子从桌里面一抽,直尺却掉了出来。
秋瑀宸一看小刺猬把直尺放在桌子里,就已经猜到了几分,再接过改错本一看,果然,一百遍公式历历在目。
秋瑀宸将本子还给褚云飞,对北方道,“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先叫人送老师回去吧。”
等北方一走,秋瑀宸立刻打电话给安管家,“这个数学老师,多结一节课课酬给她。”
“是。”安管家连忙答应。
秋瑀宸沉声道,“我不希望任何体罚或者变相体罚发生在云飞身上,下节课的时间,和云飞商量吧。”

安管家听秋瑀宸口气就知道这个北方实在是真的惹燥他了,世家子弟一向最讲究说话的分寸,体罚那一句语气那么重,少爷肯定是生气了。不过也难怪,小少爷就是两位少爷的心肝宝贝,若是真被体罚,这个老师可找得太失败了。因此,负责这件事的人被扣薪水也是难免的。
谁成想到了下午,居然有一个女孩子来找他。安管家记得她是负责装饰的安格,Z大大三的学生,本来秋家是绝对不请兼职的,但因为这个女孩的插花技术非常好,就破例留下来了。
女孩先是自我介绍,“您好,我是负责装饰的安格。”
安管家点了点头,她和来面试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很整齐的短发,干净清爽的样子,安管家并没有要和她长谈的意思,女孩却道,“能打扰一下您吗?”
安管家的态度倒是很温和,“不好意思,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找你的直属上司。”
女孩却是很固执,“我是想找您的。请问是您扣了刘叔叔的工资吧。”
安管家嗯了一声,“有事吗?”
女孩抿了抿嘴唇,“我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刘叔叔的错。北方老师是我介绍的。”
安管家在心中暗叹这个女孩的简单,因此只道,“你应该是属于装饰那一组吧,你是兼职,我记得你负责的是插花。”
女孩点头,“是,但是因为我刚好知道褚云飞要请家教,所以就推荐了我的高中数学老师给刘叔叔,北方老师一直在市一中工作,在全市都是很有名的,而且也很负责任。”
安管家知道这女孩为人处事还很稚嫩,看她的样子,虽是句句都很礼貌,却是句句都带着不服,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可贵的吧,只是,他没给自己多少感叹的机会,“你既然是兼职,就应该做好现在的工作,我一向认为,酬劳和态度是呈正比的。你还是学生吧,既然来了秋家工作,我难免多话一句,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才能真正赢得别人尊重。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安格被安管家几句话敷衍,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上,任由夕阳将影子拉长,安管家回忆这个女孩的简历,是叫安格,和自己同姓,很清秀的女孩子,如果女儿能够出生的话,现在应该是和这个女孩一样大的,不知,会不会和她一样单纯。
安格回去的时候一个人零零落落的摆弄手中的花枝,刘叔看到她问道,“你去找安管家了?”安格点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被扣工资。又不是叔叔的错。”
刘叔笑着替她整理散乱在一旁的花茎,“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负责的,少爷发了脾气,扣工资也很正常。”
安格却道,“为什么,北方老师的班级一向是升学率很高的,而且,人又有耐心,我们都是她带出来的,我们班考上重点的人不算我还有二十几个呢。我看小报上说,褚云飞是没有上过学的,他觉得不好,不代表北方老师就不好。”她因为秋家的薪水高来做兼职,可是对于现代社会长大的人,少爷或者小少爷这种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的。
刘叔道,“只希望明天的物理老师小少爷能满意,我选定了几个,已经给安管家过目了,小少爷是少爷的心头肉,安管家特地强调,这次一定要找脾气好的。”
安格道,“既然这样,干脆明天叫那几个老师都来,让他们父子自己挑好了。”
刘叔笑道,“挑?你以为少爷和小少爷有那么多时间啊,就是因为这些小事他们不管我们才有饭吃。”
安格还是忿忿的,“扣工资?凭什么?安管家平时看起来人很不错的,没想到却这么不讲理,实在不行,我自己去找秋总。”
刘叔忙道,“千万不要。你社会经验浅,根本不明白这些事,你以为你去找秋总秋总会替你断官司,闹上去,更麻烦。”
安格不服道,“那又怎么样,大不了,他把我工资也扣了啊。”
刘叔劝道,“扣工资?你以为真闹到少爷那,还会是扣工资那么简单吗?叔实话告诉你,我这次被扣工资,是因为在秋家年资长,若是别人,工资肯定不扣,还会多发三四个月的,只是,立马走人。扣你工资,是给你机会。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没办好,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安格低下头,只是看着花瓶,刘叔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格道,“都怪我,不应该多事的。一下就被扣了那么多钱——”
刘叔笑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那位北方老师,我也是自己打听过的,确实不错,只是不太适合小少爷吧。”
安格轻声道,“我本来以为这里挺好,可没想到,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有钱人家还是这么不讲理。”

年轮92

安格很想四处去走走,却又突然觉得这里并不是一个属于她的地方,从来都明白的,却没有今天这么清晰的意识到,原来,她只是来这里打工的。那些珍奇的花卉,漂亮的花瓶,都是人家的,甚至连每个月的收入事实上也捏在别人手里。
一直懒懒地,做了今天的工作就从侧门出去,长长的林荫道,浓密的树叶随风摆动,没有婆娑的美感,却因为已经傍晚而显得沉郁,安格心不在焉地走着,险些撞到人,下意识地说了对不起,抬头却看到居然是褚云飞。
安格悻悻地看着他,褚云飞道,“没事。”急着向前跑,安格却一直盯着他看。离今天晚上的物理课还有二十多分钟,褚云飞出去正式和天楠谈了分手,天楠喜欢的女孩子找到男朋友了,天楠笑着拍褚云飞肩膀,“我也不用装下去了,已经断了那点希望了。”
褚云飞没有安慰,因为这个世界上,能像他的父亲和爸爸那么幸福的人并不多,不是每一段守候都有结果,人总要学着接受,如果能劝,也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其他的,都交给时间吧。女人和女人,毕竟不长久。你以为你什么都能给,实际上,她想要的最终还是个男人。天楠踮起脚尖吻了褚云飞眼睫,“如果哪天我正常了,一定回来找你。”
褚云飞笑着告饶道,“饶了我吧,我喜欢胸大腰细腿直屁股翘的女人。”
天楠狠狠踹了他一脚,“滚你的吧。”
褚云飞并没有滚,一直在陪她下棋,下五子棋,天楠只会下五子棋。其实,失恋的时候最好是不要喝酒的,喝的时候,总是急切地想把自己灌醉,就难免逼迫自己去想不开心的事,伤心又放大了许多倍,等到一醉醒来,却发现事实依然是事实,不开心依然是不开心。所以,难过的时候,不如做一些自己并不热衷却又不抗拒的事,等你将这件事做到已经厌倦或者爱上了,难过也就过去了,这个世界,能平复伤口的,从来不是谁谁的一句话,也不是哪哪的一处风景,更不是某某个替代,只是痛过了,难过了,平复了,偶尔作痛的无所谓了,如此而已。
褚云飞望着安格,“请让一下!”
安格瞪着他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
褚云飞将刘海拨到一边,“你是家里的下人?”
安格道,“下人?谁是下人?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以为还是封建时代吗?”
褚云飞也不想和一个小女孩计较,“不好意思,我说错了。”
安格冷冷道,“你说错了就错了,你一句道歉就完了,有钱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褚云飞在心中摇了摇头,他没时间和这女孩子斗嘴,因此只道,“请让一下。”
安格没有让,“不让又怎么样,告诉安管家扣我工资啊?资本家的儿子,你知道吗,在文革时期,你都属于黑五类!”
褚云飞被她气乐了,“有什么事吗?安管家应该不会扣你的工资吧。”
安格道,“他是没有扣我的工资,我一个月才多少钱啊,他扣的是别人的,刘叔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凭什么扣人家工资。”
褚云飞心道,这女孩难不成真把他家当成万恶的资产阶级了,却只是道,“上有老下有小?我记得,秋家是不会请家庭负担很重的人的。”这是秋家的传统,一则是怕分心,二则,因为长期的下人都会常住在秋家,秋家的长辈一向认为分开一家人是很残忍的事。
安格也知道刘叔的境况当然没她描述的那么凄凉,却还是道,“你们家难道没长辈,你爸难道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褚云飞点头,“有道理,麻烦你让一让,我快上课了。”
安格道,“上课?你听得懂吗?北方老师那么好的老师你都辞退了,学也是白学。”
褚云飞听到这才明白点端倪,实在觉得这女孩多事,“这件事我不太清楚,稍后我会查问一下,请你先让一让。”
安格看褚云飞从她身侧别开,虽然没有撞到她,但到底不忿他的态度,“飞扬跋扈,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以为自己真是秋家的小少爷吗?”
褚云飞突然转身,安格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别人没有妈妈爸爸又是同性恋已经够可怜的了,这样说,肯定是戳到人家痛处了。
褚云飞看她眸中明显带着懊悔,安格看他转了头,却又嘴硬道,“我说错了吗?你姓秋吗,是秋总生的吗?”
褚云飞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刚才那句话,你在我面前说就算了。如果被别人听到,就不是扣工资了,而且,倒霉的一定不止你一个人。”
安格听他如此说,眼神里又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本来就后悔的,如今更是内疚,怯怯地望着褚云飞,“你,不生气?”
褚云飞笑道,“你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可生气的。”
安格看他这么说,连忙道,“不是的,你千万别那么想,我听他们说,秋总可宝贝你了。”
褚云飞笑,“他是我爸嘛,当然宝贝我。”
安格抿着唇,垂下眼,“那你不介意了?”
褚云飞道,“小报上比你说得过分多了,我本来就不介意,我只是怕我爸多心,所以叫你不要乱说。”
安格微微握着拳,用手指摩挲着掌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褚云飞笑,“没关系,其实你不用那么敏感。虽然我不姓秋,但在我爸心里,我就是他亲儿子,你总不能叫他自己生吧。”
安格低下头,像是还想道歉,褚云飞却微微俯身用食指堵住了她嘴,安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褚云飞道,“我都没什么,你就不用内疚了,我要赶快去上课了,我爸宠我的时候不见外,发起脾气揍我就更不见外了。”
安格笑道,“骗谁呢?秋总才不会揍你呢,我听他们说,他怕你睡着了从床上掉下来,地毯都铺了好几层呢。”
褚云飞笑,“他们说得不对,我爸没有铺地毯,是用海绵垫把地垫地和床一样高。先走了。”

今天来的物理老师还不错,就是民主的让褚云飞很幻灭,无论布置什么任务都会加一句,“没问题吧?”
褚云飞又明明看出来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不过人家讲得好就好了,其他的,都是慢慢了解之后可以改变的东西,他也不打算太早摊牌。
下了课布置了作业,褚云飞就叫管家安排送老师回去,物理老师笑道,“我一个大男人,不用送了吧。”
安管家不知说了些什么,那老师也没表示异议,褚云飞看安管家安排了就自己跳跳腾腾地跑到秋瑀宸房里去,秋瑀宸却不在卧室,褚云飞又到书房,吊住老爸脖子,“爸还没弄完啊。”
秋瑀宸笑道,“嗯,还得一会,你先去练球,等我好了到球馆陪你。”
褚云飞嗯了一声,“那算了,爸好不容易忙完了,我找父亲陪我打球就好。”
秋瑀宸笑,“也好。家里那么多客房,还有几间的地毯来不及清理,等你练完了上来帮我做。”
褚云飞蹭着老爸,“你被父亲罚做家务,干嘛要我陪绑?”
秋瑀宸转身狠狠戳了戳儿子脑门,“还敢说,要不是你,我至于做家务做到现在吗?”
小刺猬讨好道,“谁让爸又宠父亲又疼小刺猬呢?爸先忙,云飞待会过来陪爸服苦役。”

沈默和小刺猬在球馆消磨,褚云飞虽然不是不求上进的孩子,但是练习累了偷偷懒是人之常情,也不像秋瑀宸陪他的时候那么折腾。偶尔和父亲玩玩接力游戏,说说萨铭平时怎么整他们,时间过得也快。
沈默笑道,“你们教练这么刁钻啊。”
褚云飞在指尖玩着篮球,“是啊,那天我没事干就这么转着玩,他就罚我一直转不许停下来,只要球一掉就五十个俯卧撑,还是撑在篮球上的,那天被整得真惨。
沈默笑,“小蓝帽也没帮你求情?”
褚云飞道,“有什么可求的,他还觉得教练罚得挺对的。而且,球队里大家都不怎么怕教练,还是怕他比较多。”
沈默有些疑惑,褚云飞道,“因为教练经常不过来,来了也只盯着我,木木他自己做两百个两头起气都不喘,别人跟不上他的速度还得罚。”
沈默想象着小蓝帽严肃认真的样子,不自觉地就还原成秋瑀宸的脸,“小蓝帽当队长的样子和你爸蛮像的。”
褚云飞道,“那当然了。”
沈默听出他弦外之音,偏过头,仔仔细细盯着他,褚云飞道,“没什么,我知道,全世界恐怕只有我爸自己不知道吧。”
沈默苦笑了下,“我考虑过很多次,可是,还是觉得,现在是最好的结果。”
褚云飞点头,“我也觉得。其实人和人相处都有自己的平衡,打破平衡并不是一件好事情。而且,他们俩自己应该也有怀疑吧。”
沈默扬起眉,“是吗?”
褚云飞转头,两张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脸相对,“是啊,木木我不知道。不过慕瑀,他一直很少问这些,而且,对我爸那么在乎,肯定不会是一点都不觉得吧。而且,秋家乔家包括墓镧,都是什么地方,他们都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这么顺理成章,傻子也会怀疑吧。”
沈默低低道,“难怪你最近都很少去恒河,我一直以为,你知道这些会不开心。”

褚云飞道,“我没回来之前,无论是恒河还是翼盟,慕瑀都被当成是未来的主人,我抢了他的爸爸,又怎么能再抢走属于他的东西,虽然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而且,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像我爸能理解我一样,你也一样能包容慕瑀和木木,他们也各自有自己的父亲和爸爸疼,大家都很好。其实,你一直希望我和木木在一起,无非也是想他能理所当然的叫我爸一声爸吧。相反,我倒是觉得,我爸很可怜。你想一想,你知道居然有一个我存在时候的心情,如果有一天,我爸知道他们两个都是他亲生儿子,他会怎么样。”
沈默偏了偏头,“其实,你爸是那种很难去表达什么的人,即使他们两个真的在我们身边长大,你爸对他们,也和现在一样。也只有对你,他才会宠得那么亲近。”
褚云飞将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甚至不到半个量角器,“也许吧。”
沈默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只是这样想。你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出生的?”
褚云飞没说话,沈默道,“他们俩个,是在我和你爸刚认识的时候,被你舅舅和慕瑀爸爸的爱人找人偷了精子代孕的。”
褚云飞一惊,“什么?”
沈默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买通了医生,有可能是收买了佣人,或者用别的一些手段,但目的,只是将小黄帽和小蓝帽当作护身符。只可惜,你舅舅临终前根本没有时间用他们两个做威胁,所以,这个秘密最后只有慕瑀的爸爸曾经的爱人知道。”
褚云飞道,“九天会的王云天?”
沈默嗯了一声,“后来,王云天败给了迟大哥,自知无力再保护慕瑀的爸爸,因此用小黄帽和小蓝帽作为交换,求他庇护慕瑀的爸爸。也为了让迟大哥没有机会拒绝,咬舌自尽。”
褚云飞没有说话,波澜诡谲的黑道斗争,果然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多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爸固然不见得有多干净,可舅舅也不高明。
沈默长长吐了一口气,“起初,迟大哥和熳汐哥不肯告诉我这件事,和不告诉我你的存在是一个道理,他们不希望我和秋的生活再生波澜。后来,是因为如果证明小黄帽和小蓝帽是你爸的孩子,那他们难免会问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又要在孤儿院长大,为什么又要叫自己亲爸爸做二叔,我们不希望这些负荷沉重的身世让他们背负,所以,也一直没有说。而且,迟大哥和熳汐哥也确实舍不得他们。”
褚云飞笑了,“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些,你说的,都是人之常情。虽然,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长辈的事,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件事你能让我爸知道,至少有一个朦胧的概念,你知道,无论善意与否,被一群自己最亲最爱最信任最在乎的人欺骗十几年,确实是很凄惨的。”

年轮93

褚云飞晃到老爸书房,搭着老爸肩膀,他很想知道那件事爸是不是也知道,可是他又明白,他没办法问,因此只是笑着合上老爸文件夹,“还没看完啊?”
秋瑀宸笑道,“因为明天要给你和慕瑀上书法课,所以今天多看一点。你这么快就练完球了,记得我说过每天要三小时的。”
褚云飞道,“是啊,早上一小时,下午回来练了一会,现在差不多了。今天不想练了,我陪爸坐一会吧。”
秋瑀宸偏头道,“怎么了?”
褚云飞站在秋瑀宸身后,“先别看了,云飞替爸捶捶肩吧。”
秋瑀宸笑着向后靠,“你不会是闯祸了吧。”
褚云飞握着小拳头敲打秋瑀宸肩胛,“没有,就是觉得爸每天都这么辛苦,很可怜。”
秋瑀宸笑道,“傻乎乎的,我觉得挺好,有什么可怜的。”
褚云飞问道,“慕瑀和木木给爸捶过吗?”?
秋瑀宸笑,“没有。只有你非叔在我特别累的时候捶过。怎么了?”
褚云飞嘟着嘴,“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
秋瑀宸道,“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褚云飞不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秋瑀宸哄儿子道,“你比你非叔捶得好,他太重了。满意了吧。”
褚云飞大大地嗯了一声,“爸,你辞了北方老师吗?”
秋瑀宸问,“怎么了?”
褚云飞小声道,“可不可以不辞她。”
秋瑀宸已经完全放松的肩膀立刻硬了起来,“不行。”
褚云飞道,“她又没有打到我,而且,学东西嘛,哪有不被罚的,写写公式也没什么的。最多小刺猬记住了,以后不给她机会罚我。”
秋瑀宸道,“她有那么好吗?”
褚云飞将下颌枕在秋瑀宸肩膀上,“那倒也没有。只不过,我怕这样辞退了人家,别人会说爸太溺着小刺猬。”
秋瑀宸沉声道,“秋瑀宸怎么教儿子,别人还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褚云飞放缓了力度替秋瑀宸放松肩颈,“可是,云飞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外面长大的,就没有家教。”
秋瑀宸冷冷道,“如果有人敢这么说——”
褚云飞打断道,“不说出来也会这么想,爸,其实我觉得,那个北方老师,就是教学手段老套点,我和她讲清楚就好了。辞退了她,现在所有的老师在我面前都谨小慎微的,云飞都不太习惯了。”
秋瑀宸听褚云飞这么说,也只道,“你要是觉得她还好,就叫她回来吧。不过她要是再罚你,你就立刻辞了她。”
褚云飞笑道,“爸这样不好。小刺猬有恃无恐的,说不定就不认真了。”
秋瑀宸笑着握住他手,“好了,你也揉累了,坐着休息一会吧。”
褚云飞摇头,“不用,爸看吧,云飞揉累了就敲一会,敲累了再重新揉,等爸好了就一起去清理地毯。”
秋瑀宸低下头,褚云飞本以为他就要看文件了,却听得秋瑀宸低声道,“委屈你了。”
褚云飞笑,“不委屈。别人都羡慕小刺猬呢。”
秋瑀宸不再说话,让儿子专心替他按摩,自己每晚都必做的功课,现在却这么幸福的享受,褚云飞越懂事,秋瑀宸心内越觉得亏欠他。慕瑀慕宸虽说是两个哥哥教养,但到底也算在自己身边长大,他们俩个,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可惟有云飞,从出生到十七岁,每一日都是颠沛流离,若是自己当时不那么自私,多关心一下褚清沙,说不定,这个儿子也可以一直在自己身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秋瑀宸将最后几页看完,笑道,“好了,很舒服了。”
褚云飞用手指轻轻按着,“小刺猬学过一点点,爸的颈椎情况这么严重,这些穴位若是用准了力道,肯定会痛得不得了的。所以就先轻轻来,以后小刺猬每天都给爸按,慢慢地把力度加上去,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秋瑀宸摇头,“不用了,今天很好了,你父亲总说要替我按,我都不答应,更别说是你了。其实习惯了也觉不出疼来,家里有自己的按摩师,若是有时间,我早都叫了。小刺猬每天的任务也很辛苦,就不用替爸做这些了。”
褚云飞道,“以后小刺猬每天睡前过来,边帮爸按摩边报读书心得和明天的计划,这样就不会浪费时间了。”
秋瑀宸笑,“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褚云飞道,“爸不用担心,云飞有两年天天都要做按摩的,每天要做十几个,现在就帮爸一个人做,肯定不会辛苦的。”
秋瑀宸劝儿子道,“真的不要了,如果你每天都做的话,你父亲看到会自责的。小刺猬乖,听爸的话,别让你父亲内疚好不好?”

想到明天的书法课,迟慕瑀还是很兴奋的,这么多年了,二叔又肯亲自教自己,虽然知道是云飞替自己说好话,到底还是觉得开心的。
因此一大早做完了事情就连忙恶补关于书法的要领,怎么站怎么坐怎么握笔都好好演练了一番,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下午工作的时候也在心里琢磨着。
褚云飞就没迟慕瑀那么多想头了,反正老爸又疼他,随便怎么样都好了,只不过下午要背书比较麻烦,自从放假之后,褚云飞每天的任务就更多了,秋瑀宸替他制定了计划,他只有赞同的权力,昨天不知在看什么,秋瑀宸要他背《古文观止》,一天一篇,今天下午刚好是第一天,下午就背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褚云飞看着倒是不怎么长,可拿到手里才发现完全看不懂,老爸送给他的是繁体竖排本,而且是不带标点的那种,褚云飞都不知道到哪应该喘气。好在昨天老爸大概给他讲了讲什么意思,不认识的字都注上音标了,秋瑀宸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不注拼音?”
褚云飞的回答很实在,“我不会啊。”
好在秋瑀宸没让他再从头去学拼音,只是将背景大义给他讲了讲,说好了下午五点过来背,小家伙倒是准时,只是来得时候手里还捏着一片纸,秋瑀宸笑道,“别看了。开始吧。”
于是小家伙端端正正地站在秋瑀宸书桌前,第一段褚云飞还是会的,“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秋瑀宸点了点头,褚云飞正要往下背,却被秋瑀宸打断了,“这篇叫什么名字?”
褚云飞答道,“郑伯克段于鄢。”
秋瑀宸算是表示满意,接着问道,“出自哪里?”
褚云飞一时有些懵,昨天明明是老爸讲过的,秋瑀宸望着他,小刺猬不由得就紧张起来了,却也被逼出了答案,“《左传》。”
秋瑀宸点头,“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一篇要叫做这个名字?”
褚云飞道,“因为讲的是郑伯和共叔段的故事,所以就这么叫。”
秋瑀宸深深理解了为什么褚云飞的语文成绩如此之低的原因,他完全不明白题目这么问他到底在问什么,不过秋瑀宸也不着急,招手叫小刺猬过来,将儿子抱在腿上,“爸的意思是,为什么,郑伯要被称为‘伯’,又为什么要用一个‘克’字?”
褚云飞舒服地将头枕在老爸肩膀上,“是不是因为,他是共叔段的哥哥,那共叔段的儿子就应该叫他伯父,就像我叫慕宸的爸爸伯父一样,所以就叫郑伯。”
秋瑀宸没想到儿子居然会这么解释,想到他一直四处流浪,中国古典文献的微言大义他实在是不太明白的,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向他解释道爵位的等级,又讲到左传的体例,因为是以周天子为中心,因此各诸侯国君主只能按爵位称,又讲到春秋笔法,褒贬于一字之间,讲着讲着,却发现褚云飞头越发沉重,低头一看,这小家伙居然就枕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
秋瑀宸无奈笑笑,看他听得这么无聊的样子,就知道小家伙被这篇散文用了多久,古汉语他本来就没接触过,但是想到他这次考语文文言文二十三分的阅读他连一分都没得到,又怕教语文的老师都像北方鲲鹏似的啰嗦,因此自己亲自教他,于是选了《古文观止》,想到这十二卷小家伙都背会了的话,文言文这里肯定是没问题了,可谁知道他居然倦得这么厉害,自己还没开讲就睡着了。
秋瑀宸将儿子拢在怀里,生怕自己一动就吵醒了他,于是秋瑀宸用一只手揽着小刺猬,另一只手动鼠标,过了大概几分钟,就听到敲门声,秋瑀宸轻声道了进来,一看到小黄帽就用手指了指睡着的褚云飞,示意他小声一点。
迟慕瑀双手将文件送上,秋瑀宸怕自己伸手接摇醒了小刺猬,因此要迟慕瑀放在桌上。
迟慕瑀有些疑惑地看了下褚云飞,秋瑀宸浅笑,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叫他背书,不小心睡着了。”
迟慕瑀听得秋瑀宸这样说,一下子就呆愣在当地,很多年前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却连在面上苦笑下都不敢,只是低头轻声道,“慕瑀先出去了。”

年轮94

那一年,迟慕瑀十一岁。
小时候的事,他已经不记得,父亲和爸爸都很少提他的身世,只是告诉他,他是他们的儿子,他的名字叫迟慕瑀,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做乔慕宸。
他知道,迟是迟念的迟,他的父亲叫做迟念。可为什么是慕瑀,直到他知道弟弟叫慕宸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瑀是秋瑀宸的瑀,宸是秋瑀宸的宸。秋瑀宸,就是他的二叔。
从他记事起,他每年都会有几个月住在二叔家。跟二叔读书写字画画,也练功习武打球。二叔不凶,但是很严厉,不像父亲,虽然立起眉毛的时候很吓人,打人也很疼,可是自己心里倒是不怎么怕他的。还有默默爹爹,默默爹爹是个让人想不透的人,那么大的人了还总是拿毛绒玩具逗别人,真幼稚。
有时候住在二叔家,默默爹爹就会接慕宸过来,两个人趴在草地上不知在做什么无聊游戏。慕宸乖乖的,呆呆的,可是很可爱。
住在二叔家的时候,二叔会教自己很多东西,可是慕宸就不用,他只需要练他爸爸教他的就好。那一阵,二叔正在教自己练准。
白天的时候,二叔会拿出厚厚的经济学原理或者是证券投资之类的书教自己,到了傍晚,就会把书放在运动场的单杠上。自己就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用飞盘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切过去,飞盘飞过去切到的那一页要正好是今天早晨讲到的地方。当然,书不能从本来就很难平衡的单杠上掉下来,否则就会罚体能或者练功。
当然,如果飞盘高飞低飞擦过去或者没切到正好讲到的地方也要罚。如果切到的位置在讲到的位置之后,那切到哪里就要从第一页开始背到哪里。
本来迟慕瑀的手已经很稳了,他在墓镧的训练绝对比这个要难得多,可是那天,却不知因为什么事有些分心,飞盘堪堪擦过,就卡在了两百四十五页。
秋瑀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走过去,迟慕瑀也连忙小跑跟上,秋瑀宸拿起了书,用飞盘将书页分开,望迟慕瑀道,“两百四十五页,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
迟慕瑀心里一凉,今晚?却听得二叔道,“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肯定是不可能的,多给你一天时间,明晚十点之前来我书房,可好?”
迟慕瑀不敢说不好,只能点头,“是。”
当然不可能简简单单的这样结束,秋瑀宸看他应了是,面色立刻阴沉下来,“训练的时候不要分心,罚你——”
究竟罚了什么,迟慕瑀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因为比起后来的遭遇,先前的,确实不算惩罚。

那天晚上练完功之后,迟慕瑀就不敢早睡,他才学到五十八页,离两百四十五页还有很多很多,而且,前面的五十八页也不一定都能背下来。那时候的迟慕瑀连自责的时间都没有,只是读着那些又艰深又难记的名词。背了不知道多久,恐惧却终于没有战胜疲倦,毕竟,经济学专著对于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很晦涩的。
白天有白天的事,二叔虽说是晚上十点之前,可估计自己也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迟慕瑀不敢睡,用冷水洗了几次脸都没有用,因此就想下去跑几圈清醒一下。
十二月的天黑得特别早,十一点不到,却是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迟慕瑀跑步过去,却看到喷泉假山那里有人影活动,走近才发现居然是乔慕宸。
“你在做什么?”迟慕瑀问。
乔慕宸将小桶放下,“哥哥,你还没睡啊。”
迟慕瑀点头并没有解释原因,却是问道,“你呢?”
记忆中默默爹爹接慕宸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度假的,这时候他应该早偎在默默爹爹那了,乔慕宸抿着唇道,“我爸罚我清理喷泉和假山。”
迟慕瑀一愣,“喷泉和假山怎么清理?”喷泉冲刷着假山,不是很干净的吗?
乔慕宸摇头,“大概就是把喷水管上擦干净,还有假山的缝隙洞窟上的冰碴子什么的。我爸说今天会来二叔这里吃午饭,要我在他来之前弄好。”
迟慕瑀心道,那么大一片假山,喷水管也不知有多少个,一个人怎么可能弄干净?他虽这样想,却并没有说出来。只道,“那你抓紧弄,还有很多呢。”
乔慕宸垂下了头,“默默爹爹不叫我弄,我趁他现在忙跑出来,我想他很快就会叫我回去了。”
迟慕瑀看乔慕宸心急,安慰他,“没关系,默默爹爹既然说了,一定会帮你求情的,你爸那里,就不用太担心了。”
乔慕宸却摇了摇头,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果然,还不到两分钟,沈默就下来找乔慕宸了,看到两个小家伙都在这,沈默一手揽住一个,嗔乔慕宸道,“不许弄了,现在天这么冷,水虽然没有完全结冰,但怎么能把水池擦干净,不用管了,冻感冒了怎么办?你爸问起来有爹爹呢。”
说着就又转头对迟慕瑀道,“小黄帽也赶快回去睡吧,现在天这么冷,晚上更凉,自己小心。”
迟慕瑀被这么一闹,倦意也没有了,只是答应着。
看沈默强拖了乔慕宸走,乔慕宸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迟慕瑀知道乔熳汐的严厉,即使在这里乔伯父不会怪慕宸,可是回到家,一定会罚得更重的。
想到这里,迟慕瑀便提起了慕宸留下的暖水壶和桶,自己跳进水池里。用手电照着池底,用热水将已经结冰的小块溶了一点一点用干布擦,若是手上动作稍慢了一点,水凉了就又结冰了。喷泉底积了冰面的地方虽然不算多,但喷水池实在是太大了,迟慕瑀蹲下来用抹布一点一点的抹干净。迟慕瑀手早都冻僵了,手指僵得活动不了的时候,就将热水倒在抹布上将手背翻过来蹭一蹭暖一暖,等恢复了知觉再接着擦。喷水管上的水锈就更难弄了,迟慕瑀照着手电,跪在池底用抹布将喷水管上的水锈一点一点地抹着,来回换了几趟热水,却是怎么也弄不干净,只能更加用力的用干布抹。
假山就更难弄了,好几次没注意,迟慕瑀手背,虎口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迟慕瑀心知不敢停,只能换左手收拾。等到将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一夜也渐渐过去,迟慕瑀怕再呆下去碰到二叔和默默爹爹出来晨练,于是收拾了东西回房去。
迟慕瑀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一看表四点五十,打算洗洗手再背一会书。可进了盥洗室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衣服早都被蹭得不成样子,更别说还到处都是水印了,连忙洗澡换衣服,没想到洗澡才洗到一半,却听到敲门声。
迟慕瑀胡乱冲了泡沫披上浴袍跑出来,正是秋瑀宸站在门口,秋瑀宸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就知道他在洗澡,脸色更加阴沉,“你要洗澡为什么不早起?”
迟慕瑀心里委屈,明明才四点五十的,不是每天五点半才晨练吗,自己洗澡最多还不超过十分钟吧,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墙上的大钟居然还是四点五十。
秋瑀宸一看他动作就明白了,问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迟慕瑀知道表停了,低下头不敢说话,秋瑀宸根本没告诉他现在几点,只是抬腕看了下手表,“两分钟,给我立刻上跑道,五十圈,跑完再来见我!”

年轮95

下雪了。
小黄帽跑到第六圈。
刚洗过澡的湿漉漉的头发在寒冬中凝成了一股一股的,发根处冻得生疼,整个头都是木木的,结成冰的头发树成一股一股,却又因为剧烈运动的汗水被冲散,可还没将凝结的冰渣溶开就又因为冷气结成了冰。
雪花大片大片地飞下来,还没有经过过渡就已经是鹅毛大雪了,迟慕瑀脸被冻得通红,出了汗却被本身的速度带起的寒风吹得更冷,瑟瑟缩缩地一个人跑在雪地里,偶尔低头,仿佛是双脚将雪片踩化的。
沈默刚刚弄了两杯热可可,正找两个小帽子,小蓝帽却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默默爹爹,外面下雪了,你快出去看哥哥。”
沈默将水杯放下,看小蓝帽急成那样子,走到窗前透过落地玻璃一看,迟慕瑀单薄的身影远远地像是画在雪里,沈默连忙出去,飞飞扬扬的雪花落在头发上,衣服上,跑过去就一把抱住小黄帽,“下这么大雪,快别跑了。”
迟慕瑀却摇了摇头,牙齿冻得打颤,“不行,还有四十二圈。”
沈默知道自己说也没用,却还是拉他,“你先在那避一避,爹爹这就叫你二叔去。”
迟慕瑀连忙摇头,“不要,别去。”
沈默看他挣扎,知道拉也没用,连忙飞跑上楼去秋瑀宸书房。
秋瑀宸正凝神看数据,看沈默进来忙起身,迎上去替他吹头上的雪片,“外面下雪了吗?怎么不带个伞再出去?”
沈默一把推开他,秋瑀宸立刻反应过来,急道,“你先在我这暖和一会。”说着就立刻出门去。
等跑到楼下,却又是踱着步到了训练场,远远地冲迟慕瑀招手,迟慕瑀看见秋瑀宸心里就是一紧,飞快跑过来,果然,二叔的脸色非常差。
“才几圈就这个样子,不知道擦干了头发再出来吗?”
迟慕瑀没说话,低着头咬着嘴唇,你说两分钟的,哪来得及擦头发。
秋瑀宸又气又心疼,一把将迟慕瑀拽过来,迟慕瑀冷不防被他一托,趔趄了一下,秋瑀宸冷冷道,“站在这干什么?楼上没有跑步机吗?”
迟慕瑀冷得厉害,可二叔在这里,却是连打个冷颤都不敢,咬着牙强忍着应是。鞠了躬就连忙向里跑。
秋瑀宸却又是呵斥道,“先给我回去洗个澡把头发弄弄干——”
迟慕瑀听秋瑀宸这么说,也是一暖,虽然语气严厉些,可二叔还是心疼自己的,可那一点点暖意还来不及传到心里,就听到二叔道,“先热身十五分钟,匀速6.5,洗了澡给我重新开始,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下来!”

迟慕瑀不难过,他只是有些遗憾,下这么大雪,昨晚的工作全都白做了。
不知道慕宸今天会不会被罚。
他知道,自己受罚又不专心了,可是这么枯燥的运动,他真的没办法不想想别的。看着屏幕上的路程,跑步机实际上是要比路上辛苦些的。
二叔一向不喜欢跑步机,甚至他自己在下雪的时候也是在室外的,听默默爹爹说,是因为不希望永远对着同样的风景,这样会觉得跑得格外漫长。
迟慕瑀其实觉得不怎么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大口大口的喘气,心算一下,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能跑完了。
不知今天早上又要学什么,希望二叔不要太生气,这次倒是真的把头发擦干了,可是现在也一样是湿透了,已经能感觉到内衣紧贴着后背,于是迟慕瑀小小地偷了一下懒,他闭上了眼睛,感应着脚下的履带。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头闷闷的,一点也不舒服。大概是因为昨晚没睡吧,今天的状态非常差,累得太早了。
迟慕瑀有些丧气,如果不是固定速度的话,自己还可以跑快一些,这样就可以早点跑完了。

乔熳汐在距离午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来了,沈默一早上都拖着小蓝帽不许他去弄喷泉,雪下到现在都没有停得意思,弄也是白弄。
于是乔慕宸在见到乔熳汐的时候一直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倒是乔熳汐伸手拢住了儿子,“昨天弄了一晚上?”
乔慕宸一愣。
乔熳汐笑道,“我刚才看到假山下面没有被雪下到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这么冷的天不可能不结冰。”
乔慕宸呆道,“我昨天还没开始弄就回去了。”
正说到这里却是看到迟慕瑀跟着秋瑀宸从楼上下来,乔慕宸问道,“哥,昨晚假山那里是你帮我弄的吗?”
迟慕瑀道,“没有。我昨天回去睡了。”既然没有帮上什么忙,又何必说呢?
秋瑀宸和乔熳汐打了招呼转头道,“做过就是做过,长辈都在这里,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迟慕瑀垂下头,“是我做的,不过没帮上什么忙。”
秋瑀宸看了一眼迟慕瑀,“什么时候学得说谎的毛病!”
沈默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小黄帽是做好事不留名,什么叫说谎,这要是上《新华日报》,都叫雷锋精神。”
秋瑀宸知道迟慕瑀晨练迟到的原因,心里也是有些心疼,却终究不愿意表现出来,只道,“下午没有别的课了,你做自己的事吧。”既然昨晚没有时间背书,就给他一下午让他背吧。
迟慕瑀躬身应是,和秋瑀宸说自己先回房间去。
沈默笑道,“快回去吧。待会吃饭了我和小蓝帽叫你。”
等迟慕瑀一走,沈默就和哥哥抗议了,“小蓝帽做错什么了,哥不许再罚他了!”

中午吃过饭,迟慕瑀连忙回房里去背书,秋瑀宸也因为公事回恒河去,沈默对乔熳汐道,“哥,雪下得这么大,我看你都回不去了。”
乔熳汐笑着,“怎么?怕我接慕宸回去?”
沈默道,“小蓝帽这么乖,哥不要罚他。”
乔熳汐笑而不语。沈默望着窗外,“哥不要这么严厉啊,雪这么大,等到下午,我和小蓝帽一起给哥堆个雪人,就当是认错了好不好?”
乔熳汐笑,“那也要等雪停了你们才有机会。”
沈默笑道,“那哥就是答应了?只要我们堆个雪人,哥就不罚小蓝帽了。”
沈默却是没有说错,等到下午四点多,雪居然真的停了,沈默兴奋地带小蓝帽换衣服,一番装备就来找小黄帽。
迟慕瑀开了门,看默默爹爹和弟弟都武装好了,沈默叫他,“一块去堆雪人吧。”
迟慕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要看书。”
沈默笑道,“难得你二叔有事出去了,下午又给你放假,出来玩吧,不用怕他。”
迟慕瑀摇头道,“真的不用了。默默爹爹带慕宸去玩吧,慕瑀还想看会书。”
小蓝帽听哥哥不去,难免有些遗憾,拉着哥哥手求他,“哥哥,就玩一会嘛。慕宸还没有谢谢哥哥昨天帮慕宸清理喷泉。”
迟慕瑀嗯了一声,“没什么可谢的,你自己去玩吧。”
沈默看他不去,倒也不再勉强。带着小蓝帽去玩。虽说雪下得很大,可要堆起一个大雪人来还不太容易,两个人玩玩闹闹了两个小时,才在松树边堆起了雪人的身子。
沈默对小蓝帽道,“记不记得上次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好几年前,连着下了一个星期,你义父带我们在墓镧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尤其是雪人的眼睛——”

小蓝帽接话道,“是啊,我记得义父是躺在那么远地树上,我们还在那站着,才一回头,就发现雪人已经长出眼睛来了。”
沈默道,“你义父的手法真厉害,两枚棋子射过来,力道居然刚刚好,我自己试了好几次,不是嵌不进去,就是把雪球给打碎了一个角。”
小蓝帽道,“那等我们给雪人装上鼻子嘴巴了,就叫哥哥来替雪人安眼睛。”
沈默笑,“好啊,不过小黄帽指上的功夫肯定没有迟大哥那么厉害。”
小蓝帽道,“我记得上次叫哥哥给雪人安眼睛,他故意找了一只蓝色一只咖色的玻璃珠,非叔气得脸都白了。”
沈默也想到上一次大家一起玩,故意把雪人做成非璟煜的样子逗他,尤其是慕瑀,气得非璟煜追着他揍,被秋瑀宸说他没一点叔叔样。一看他委屈,自己还故意把雪人的嘴巴做成向下弯的,小非都快气疯了,最后还是迟慕瑀重新给雪人做了笑脸。还堆了个小雪人在“非璟煜”旁边,特地给小雪人戴了一顶黄帽子,说是自己陪着非叔在一起,感动得非璟煜抱着他亲了好半天,还被小家伙鄙视为幼稚,连秋瑀宸也说家里小黄帽和小非最亲。

乔慕宸去敲哥哥的门,一张脸冻得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哥哥,下来看雪人啊。”
迟慕瑀没说话,乔慕宸伸手去拉他,却突然又放了手,迟慕瑀问他,“怎么了?”
乔慕宸低低道,“我手凉,不动哥哥了。”
迟慕瑀听弟弟这么说,又看他满是希冀的眸子,哪里还能再拒绝,于是转身去换了件衣服,和小蓝帽一起下去。
沈默手里捏着两颗黑色的玻璃珠,笑道,“小蓝帽就等你来安眼睛呢,快点。”
迟慕瑀在雪人前蹲下身子,将两颗眼睛端端正正地嵌在雪球上,沈默笑看着雪人,“你们等着,我这就叫哥去。”
说着就去叫乔熳汐,还带来了相机。
乔熳汐被沈默拖过来,看到小雪人也笑了,“干嘛堆在松树底下。”
沈默道,“这叫布景,你看,松树上都是雪片,雪人又堆在树下,哥看到什么?”
乔熳汐笑道,“又和我打白鹤立雪的哑谜。”
沈默被拆穿了,将相机塞在乔熳汐手里,“哥给我们照相。”
乔熳汐点头,“好啊。”
于是沈默拉着小黄帽小蓝帽在自己身边站,三个人蹲在雪人旁边要乔熳汐拍,乔熳汐替他们拍了几张,就要自己和小蓝帽照,迟慕瑀接过相机,“我来拍吧。”
一直拍了二十多张,将各个角度都拍遍了,沈默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却是又飘起雪来了,乔熳汐道,“又下雪了,还是快回去吧。”
沈默却是有些遗憾的样子,“这么漂亮的雪人,秋还不回来,再落雪雪人都没形状了。”
乔熳汐笑,“快回去吧,小心待会感冒了。”
沈默晃晃手中的相机,悻悻道,“那好吧。”
迟慕瑀嫌沈默牵着小蓝帽走的慢,自己先上去看书了。
等秋瑀宸回来,已经快九点了,沈默嗔他,“雪停得那会不知道回来,现在下得这么大,你倒赶回来了。”
秋瑀宸笑,“总不能让我不回来吧。”
沈默靠在窗边,口气有些悻然,“今天怎么了,又下这么大雪,本来还想给你看雪人呢。”
秋瑀宸笑,“又带小蓝帽堆雪人去了。”
沈默起身开电脑,将照片给他看,秋瑀宸笑着滑鼠标,“哥也陪你们玩啊,照得不错嘛,谁照的?”
沈默道,“小黄帽啊。”
秋瑀宸又向下翻了几张,看到其中三张都有迟慕瑀,问道,“你带他们两个玩?”
沈默点头道,“是啊,雪人漂不漂亮,这是我们的共同成果。你看小黄帽多可爱,你以后多疼疼他,别总是板着脸。看两个小帽子多怕你。”
秋瑀宸没说话,沈默道,“对了,禹落哥让哥给你带点心了,你也不早点回来,小蓝帽还能吃两块呢。”
秋瑀宸道,“你打开拿给他们两个吃不就行了。”
沈默道,“哥还在呢,多不好意思,禹落哥又不是给我的。”
秋瑀宸道,“什么我的你的,你要是吃就去拿,给慕瑀两块,剩下的你都吃了吧。”
沈默道,“慕瑀和你的口味倒是差不多。”
秋瑀宸没说话,只是对沈默道,“你要是没什么事,今天就早点睡。”
沈默道,“不要,我要过一会给哥打电话,等小蓝帽睡了我才睡。”
秋瑀宸问,“为什么?”
沈默道,“我怕哥又罚小蓝帽啊。”
秋瑀宸摇头,“男孩子嘛,谁不是这么长大的。”话虽这么说,却知道劝沈默也没用,只起身道,“我去书房了,今晚不用等我,你早点睡。”
沈默点头,“你别太晚了。我也打理家里的事,就不像你这么忙。”
秋瑀宸笑,“你效率高,我自愧不如。”
沈默踹他,“快走吧。”

秋瑀宸向外走,却看到安管家拿着件厚厚的滑雪外套往下走,正是沈默买给迟慕瑀的。
秋瑀宸问道,“怎么了?”
安管家连忙躬身道,“刚才看到迟少爷在花园里堆雪人,属下见他穿得单薄,所以拿件衣服下去。”
秋瑀宸皱眉,却是伸手将衣服接过来,“知道了。”
安管家看秋瑀宸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话,秋瑀宸挥手道,“我自己去看他。”
秋瑀宸走到花园,却没有看到迟慕瑀,眼前的雪人明显比刚才在照片上看到的大,而且已经拍好了,雪球还是那么浑圆平滑,一点都不像是落了几小时雪的破败样子。秋瑀宸想到安管家说迟慕瑀刚才在这里,如今这雪人绝对是他又堆的,给他时间让他背书,出来玩雪也就算了,如今小默和慕宸都回去了,他还在这惦记,这孩子从小最懂事,没想到一玩起来倒是丝毫不知收敛,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秋瑀宸蹲下身,在地上捡了一节树枝,在雪地上写了七个字,“业精于勤荒于嬉”,转身就回了书房。

迟慕瑀本来在背书,偶尔一抬头,就看到外面又是雪花纷扬,心里总是想到默默爹爹说得二叔看不到雪人的样子,于是决定自己将雪人重新堆好,然后用大伞罩住,这样就算到了明天早上,雪人既不会化,也不会因为落雪而坏了形状,只要稍加修饰,就比今天的更大更漂亮了。他将雪人弄好,自己看了看,倒是很满意,于是绕到前面去找大伞,花园在库房后面,大伞本就很重,迟慕瑀又不能拖在地上,等将伞好容易抱了过来,还没撑起来,却看到地上的七个字,迟慕瑀呆呆地站在那里,知道是二叔回来了,而且,还来过了这里,低下头,七个字就写在雪人旁边,清清楚楚,这么大的雪,竟还没有将字迹盖住,看着那七个字,想到二叔的愤怒和失望,心里的委屈像绝了堤似的,却是咬紧了下唇默默将大伞斜斜地撑着遮住了雪人,自己跪在地上,用手指将二叔留下的七个字描了一遍又一遍,雪花落在头上,身上,刚堆成的雪人还有大伞庇护,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任凭雪片落了一身。不知写了多少遍,直到雪水透过裤子渗到膝盖,才站起身,飞一般的跑回去,一路扬着头跑回去,逆风的方向,雪片仿佛箭一样射出去,他不想低头,他怕眼泪落下来,父亲说过,男人,即使受了委屈,也绝对不能哭。可是,他忘了提醒自己,他才十一岁,还只是个孩子。

迟慕瑀回房间换衣服,将膝盖到小腿都被雪浸透了的裤子都换成了绒绒的黄色家居服,将头发擦干,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穿着暖暖的傻傻的默默爹爹买的卡通棉拖鞋去秋瑀宸书房。
秋瑀宸看迟慕瑀进来,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伸手接过他双手捧过来的书,却是放在了桌上,道,“经济学。”
基本概念迟慕瑀肯定是知道的,“经济学是对人类各种经济活动和经济关系进行理论的、应用的、历史的,以及有关方法的研究的各类学科的总称。经济学又称——”
秋瑀宸却并没有让他再背下去,又问道,“古希腊的经济思想。”
迟慕瑀道,“色诺芬的《经济论》,柏拉图的社会分工论,亚里士多德,关于商品交换与货币的学说——”
秋瑀宸问道,“色诺芬《经济论》的主要内容,柏拉图的社会分工论是哪一年在哪一本著作提出的,亚里士多德的经济思想又出自哪里,和古希腊的社会背景经济条件有什么关系?”
迟慕瑀整理着二叔的问题,将自己知道的一些都说出来。秋瑀宸再问得详细些,他便很难说出什么,色诺芬的《经济论》他根本不可能去读,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虽然接触一些,但绝对是在哲学而不是经济学的范畴。秋瑀宸看他低了头,只是换了下一个题,叫他论述西欧经济学的发展。
迟慕瑀没有背完书,说到杰文斯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就说不下去了,只是低头道,“对不起,二叔,我还没有看到那里。”
秋瑀宸依然没多话,又道,“圣彼得堡矛盾。”
迟慕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脚趾在棉拖鞋里蜷起又伸展,将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二叔,我还没有看到那里。”
秋瑀宸道,“理性预期。”
迟慕瑀恨不得将头低到酸痛的膝盖里,“对不起,二叔,我还没看到这里。”
秋瑀宸的脸仿佛僵成了青色,“边际效用。”
迟慕瑀背了几句,却怎么也接不上来,终于又垂下头,“对不起,二叔,我记不清了。”
秋瑀宸站起身,将厚厚的课本交到迟慕瑀手上,迟慕瑀低下头,露出的一小段脖颈也因为主人的羞愧而变成了淡粉色,秋瑀宸转身重新回到自己宽大的书桌后,“慕瑀,你太让我失望了。”

年轮96

秋瑀宸站起身,将厚厚的课本交到迟慕瑀手上,迟慕瑀低下头,露出的一小段脖颈也因为主人的羞愧而变成了淡粉色,秋瑀宸转身重新回到自己宽大的书桌后,“慕瑀,你太让我失望了。”
迟慕瑀低下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比起委屈,他是真的不想让二叔失望。
秋瑀宸站在窗前,月光和白雪让夜色显得越发清寒,屋内的灯光也是一样带着些苍凉的白色,将忐忑又内疚的迟慕瑀照得更加心慌,秋瑀宸伸手关了灯,却是拉开了窗帘,任月色倾泻进来,黑暗中的迟慕瑀更增凉意。
秋瑀宸站了很久,迟慕瑀也站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迟慕瑀想认错,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若是二叔肯问他一句,他也好说些什么,可如今,二叔竟是看也不看他,定定立着的两只脚已经发麻了,拖鞋里的姆趾也显得格外冰凉,尤其是头,更是晕得厉害,绒绒的家居服也不怎么暖了,只是他不敢略略弯一弯已经站到僵直的后背。只能在觉得要流鼻涕的时候仰一仰头,也不敢去摸兜里的纸,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去擦。
不知过了多久,秋瑀宸向后挥了挥手,却是根本没有回头,“去!”
迟慕瑀哑着嗓子怯怯叫了声,却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秋瑀宸一直站在窗边,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听不到他出去,语声更是压抑得吓人,“出去!二百四十五页,我说得话什么时候不算过!”
迟慕瑀连忙低头,“是。”
秋瑀宸这时才转过身回到书桌后,将桌边的一盏充电灯拔下来,那还是沈默买给小黄帽的,因为有一次秋家自己的电网突然因为故障断电小黄帽拿给他,后来就一直放在他这里。
迟慕瑀向前走了一步,才一迈步,腿却僵得根本提不起来,他不敢在这里稍稍活动,只好强忍着过来,手才刚触到那盏小灯,又是狠狠低下了头,这只灯,二叔也不要了吗?
秋瑀宸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直到他出门的时候才抬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明早晨练前还没背完的话,就别怪我不心疼你,家里图书馆的书从A开始,给我一直背到雪人化了的时候!走!”
迟慕瑀被秋瑀宸最后一声呵斥吓得脚下一滑,趔趄着跑出了门,连“是”也忘了答应。

本来以为书房里已经够冷了,可是才刚一打开门,迟慕瑀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他的家居服在家里穿还好,可如今风才一吹,雪花就直往脖子里穿,还没走两步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迟慕瑀这时才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擦鼻涕,穿着厚重的棉拖鞋一手拿着灯一手拿着书往后跑,棉拖鞋看着暖和,可是才刚一踩进雪里就陷了进去,才走了几步,棉鞋就已经被浸湿了,迟慕瑀的脚更冷了。等跑到雪人旁边,二叔写的七个字还没有被完全覆盖,迟慕瑀端端正正地站在旁边,那七个字就夹在他和雪人之间。
迟慕瑀从家居服里探出了手,左手拧亮了灯右手翻着书,将二叔刚才提问的几个概念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背了一会,就冷得瑟瑟发抖,两只手都冻得又红又肿,家居服的领子却怎么也竖不起来,迟慕瑀只能缩在一起,拿着书的手还好,握着灯的手指冻得像要断掉一样,雪还在下,迟慕瑀不敢一直举着书看,只能看一会,就将书反过来扣在自己胸膛上默背一会,翻页的时候不方便,就用下巴蹭着书页翻,头发上滚落了雪珠子,就抬起胳膊擦一擦,可才背了几页,手就冷得不敢握住灯下面的底座,而是握在连接灯头和底座的灯杆上,这样就可以在握住的时候将四指在掌心里藏得深一点,指尖也不会冷得发疼。
手指稍稍好些,迟慕瑀的脚趾却早都没有知觉了,可是站在雪地里,棉拖鞋又被浸透了,脚底又湿又粘不说,更是冷得厉害,即使在鞋里抠住脚趾,却还是冷得发抖,想跳一跳,可脚才一落下去,渗进鞋底的水就因为重力而被挤出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雪花飞飞扬扬的,打在身上倒也只是冷些,可落在头上又因为体温化了的雪就让本来就晕晕沉沉的身子更重了,迟慕瑀看不到镜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嘴唇已冻得发青,下雪天站在雪地里,站都站不住,更别说背书了。迟慕瑀虽知道离自己几步就有一把大伞,只要撑起来自己就能站在伞下避雪,可他却满心愧疚,根本不愿意向那边走一步。迟慕瑀现在的处境,竟是比雪人还惨。
又瑟瑟缩缩地背了十几页,迟慕瑀知道不能这样了,如果一直这么慢,明天早上肯定是看不完的,举着灯的手也是又酸又困,平常父亲要他练稳,托着枪一整天都不觉得太累,可今天才这么一会,手就酸得受不了了,尤其是关节处,冷得都快握不住了。
迟慕瑀发着抖又缩了下肩膀,用下巴把书夹住,将灯杆压下来,把小灯放在自己头上顶着,站得端端正正地重新开始看书。
虽然这样的姿势自己就必须保持标准站姿,可是能将一只手暂时解放出来伸在口袋里,而且背书的时候,还可以用下巴再夹着把两只手都插进去。迟慕瑀想到这个办法,就尽量一次看得长一些,这样闭上眼睛背得也可以久一些,至于双脚,他没有任何办法,也只能偶尔在鞋里一蜷一放活动活动,等手因为肿起来冷得发烫的时候,他就用掌心捂一捂自己的脸,这时候,他就可以把灯从头上拿下来,解放一下自己酸痛地脖颈,好在雪下着下着也就小很多了,家居服还算厚,并没有完全湿透,用手擦一擦胸口,居然还是暖暖的。
迟慕瑀双脚就像是定在地上,起初还被蛰地疼,后来也就僵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脚趾在雪地里变成了萝卜,迟慕瑀心道,僵了也好,至少现在这时候不受冷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头越来越重,时不时地打喷嚏流鼻涕,身上冷得越来越厉害,迟慕瑀受不了的时候就蹲下来,将书和灯都夹在肚子和腿间,在地上捧一捧雪,刚捧起来的时候冷,在手里撮一撮,手掌就会烫烫地很舒服,然后就用手心蒙住已经冻裂了的耳廓。若是指尖实在冷的厉害,就将手指放在小灯的灯管上,或者将小灯举到鼻子前,烫一烫皴裂的鼻尖。
迟慕瑀又紧了紧衣服,怎么身上竟会冷得这么厉害,头上却开始冒汗了,再一摸额头,却是滚烫滚烫的,迟慕瑀心道,不会是发烧了吧。可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只能拼命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他渐渐发现自己已经越背越慢了,刚才背过的,一转眼竟是又忘了,迟慕瑀心急向前翻,僵硬的手没拿稳,书就掉在了地上,迟慕瑀忙低头去捡,向后翻到位置,又开始背,等到都背了好几个概念,再翻一页看到页顶的图,才发现这些都是自己刚才背过的。
迟慕瑀气自己没效率,狠狠地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算是惩罚,却发现手指僵得连腿上的肉都捏不动,更一用力,两个骨节中间的皮肤居然裂了一道口子出血了。
迟慕瑀心里急,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却怎么也爆不出来,只想狠狠打自己一顿,可待要跳脚才发现脚冷得钉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一使劲整个人都跌在雪地里,等到爬起来的时候,腰以下已经全部湿透了。跌在地上的书页也浸在雪水里粘在一起,迟慕瑀手指太僵,用手去撮也撮不动,再一扯,就扯了半张纸下来。

沈默等小蓝帽睡觉等得心急,一遍又一遍地给家里打电话,打得乔熳汐都快崩溃了,“他做完了这些笔记就去睡,我会叫他给你道晚安的。”
每次打过去哥都是这句话,自己好多次不放心都叫小蓝帽听电话,后来沈默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知道还有一个多小时小蓝帽才能弄完,自己索性去弄点宵夜。将文禹落带给秋瑀宸的点心从厨房拿出来,核桃黑芝麻小松糕,还配一碗香喷喷的茯苓粥。
沈默夹了两块点心放在小蝶里,茯苓粥也热了盛在碗里,拿了个托盘打算送给小黄帽,另拿了四块点心放在一边,随便煮了点燕麦片在火上,开了小火先煮着,打算先给小黄帽送去。
敲了半天门却不见有人开门,沈默自己推门进去,也不见小黄帽在里边。沈默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身出来,就看到安管家,沈默指了指迟慕瑀房门,安管家早都看到迟慕瑀在雪地里背书,但他在秋家当值多年,不止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明白该不该说毫无绝对,只是取决于说话的时机,少爷要罚小少爷,那不是他能管的,若是说得太早,不止让少爷和沈少爷再起争端,更会浪费了少爷教训小少爷的苦心,若是少爷认为小少爷这次没有得到教训,即使碍于沈少爷不再惩罚,心中也不会气平,本来罚过就应该了了的事,却因为中途被打断而滞结在中间,对小少爷也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自己明明看到了又不能及早提醒,到头来少爷心疼小少爷,沈少爷更心疼小少爷,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因此,他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时机,如今正好碰到沈默问,虽然心中也心疼迟慕瑀也绝不多话,只是躬身道,“属下早些时候看到迟少爷在花园里堆雪人,少爷还特地送御寒的衣服给迟少爷,只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沈默一听安管家这样说,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急急冲下楼去,边跑边吩咐,“给我马上叫陈医生过来。”

年轮97

沈默冲到花园就将迟慕瑀搂在怀里,这孩子衣服上的雪已经因为寒冷的天气结成冰了,单薄的身子就像根冰棍似的,迟慕瑀意识恍惚,只知道背书,没什么知觉,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沈默,连忙用尽力气推开他,说话都哆嗦着,嘴上的肌肉僵僵的,声音也硬着,“默默爹爹别碰,碰我,身上凉。”
沈默心疼地用自己双手去捂他脸,却发现他额头烫得出奇,吓了一跳,“快,快上去,你发烧了。”
迟慕瑀眼睛肿肿的睁都睁不开,“还有很多呢。”
沈默拉他,迟慕瑀整个身子都僵了,像是钉在雪地里,根本拉不动,只能自己跑过去扶撑在雪人上的大伞,迟慕瑀忙道,“别,落了雪就不好看了。”
沈默看他这样,整颗心就像被鞭子捆住拖着走一样,却只是用自己双手又捂了捂小黄帽耳朵,气冲冲地飞跑上楼去找秋瑀宸。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为了小黄帽的事找秋瑀宸了,早上还藏着的火一直压到现在,上了楼一脚踹开秋瑀宸书房门,秋瑀宸还不待反应,沈默就去他位置把他拖出来,“你自己躲在空调房里,让小黄帽下着大雪在外面背书,你还有没有人性!”
秋瑀宸被沈默将胳膊捏得生疼,却只是道,“就是这件事吗?他下着大雪在外面堆雪人就天经地义,我要他背书就是委屈他了?”
沈默拽住秋瑀宸袖子将他往外拖,“我不和你解释,你自己去看!”
秋瑀宸缓缓道,“你先别心急,我跟你去看就是了。”
沈默急道,“你快点!小黄帽在发烧,你知不知道,他才十一岁!”
秋瑀宸被沈默催得急,连忙下去,却还是道,“十一岁又怎么了,秋家的孩子,谁不是这么长大的,我十一岁的时候,熳汐哥管我比我管他严多了!”
秋瑀宸话虽这么说,可听到小黄帽发了烧自己也心急,一路跑过去,却又是走到花园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腊月的晚上,沈默急得满头大汗,“快点好不好!你能不能别这么麻木!”
秋瑀宸走过去,一看见迟慕瑀穿得那么单薄,家居服上的绒毛被雪水冲得团成一个个小疙瘩,又因为冷空气结了冰,脚上的拖鞋已经湿透了,根本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头上顶着一盏小灯,折腾了这么久,灯光甚至还没有雪地的反光亮,托着书的双手就更因为寒冷被冻得又红又肿,寒风吹过来,他自己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就看见雪片往迟慕瑀领口开阔的衣服里飞,整个人都冻直了,只有一张脸却是红扑扑的,秋瑀宸又气又急,冲过去就是一巴掌,“你今天怎么回事!不知道换了衣服再下来吗?”
迟慕瑀脖子都僵了,秋瑀宸一巴掌扇过来,他也没办法自己顺着力道,只是任凭秋瑀宸的力道直接将半边脸打得偏过去,甚至还能僵硬的脖颈扭动时的声音,头顶上的灯也掉在了雪地里。
沈默一看秋瑀宸动了手,赶忙冲过来,“秋!你干什么!”
迟慕瑀仿佛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竟还笑了一下,只是僵硬的嘴角将表情撕扯得格外怪异,连声音也是迟钝的,“二叔——”
叔才来得及发半个音,身子却突然一抽,向雪地里倒了下去,秋瑀宸连忙伸手扶住他,迟慕瑀身子倒了,书却依然握在手里,秋瑀宸一把将迟慕瑀手上的书打掉,叫沈默扶住他,自己脱了两件衣服将他身子全都裹住,抱着迟慕瑀就冲到了楼上,连沈默在身后也顾不得。

秋瑀宸将迟慕瑀抱到房里,陈医生早都等在那里了,秋瑀宸忙将小黄帽放在床上,替他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拖鞋结了冰粘在脚上,根本就除不下来,秋瑀宸只能拿剪刀顺着袜子剪掉,沈默早都送来了厚厚的棉被,将小黄帽裹起来。
陈医生过来看了看,手下忙碌着,却还是道,“是发烧引起的昏厥,本来不是太难治,可是现在再加上冻伤就比较危险。”
秋瑀宸一听医生说比较危险,连脸色也变了,陈医生替迟慕瑀插好了液体又轻轻用手指抚着他手背,“您看他手肿得这么厉害,血管都很难找。”
秋瑀宸急道,“这么严重?”
陈医生走到床尾看迟慕瑀脚,却是摇了摇头,“脚上的情况更严重,水肿更明显,如果情况不好的话,有可能伤至真皮层,也许还会有并发性感染。”
秋瑀宸被吓了一跳,居然方寸大乱道,“只是在雪地里站一会,怎么会成这样?”
陈医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准备好了温水,秋瑀宸立刻接过了水,“我来。”说着就将迟慕瑀脚泡在水里,过了一会陈医生才将还粘在迟慕瑀脚上的袜子除下,“脚上的情况很严重,我要的辣椒和姜汁呢。”
安管家立刻亲自去催,秋瑀宸手才一碰迟慕瑀僵硬的脚,就心疼得不得了,还来不及用毛巾擦干,就将迟慕瑀双脚放在了自己怀里,等下人重新换了温水过来才蹲身用柔软的毛巾擦拭着,沈默也坐在一边替迟慕瑀擦没有扎着液体的手。
直等到陈医生说可以,才又用辣椒替迟慕瑀擦着脚面,沈默看着迟慕瑀虚弱的样子,不知有多心急,问道,“怎么会这么久还不醒?”
陈医生道,“这种现象很正常,严重发烧会造成颅内血管充血,使代谢产物积聚,刺激周围组织紧张,充血就会加重,恶性循环之下,就会影响大脑功能,我已经加了退烧药,应该过一会就会醒来了。”
沈默听医生这么说,总算舒了口气,“这就好。”
陈医生却道,“只是冻伤比较麻烦。等到明天的时候,他皮肤上就会起水痘,水泡会连成一片,那时候,要用消毒针穿刺抽出里面的脓液再包扎,小少爷这种情况,恐怕完全治好至少要三个星期。而且,如果这次处理不好的话,以后凡是寒冷天气,就会引发冻疮——”说到这里又不觉看了秋瑀宸一眼,“冻伤后果是很严重的,深度冻伤的病人,面临截肢的不在少数。”
秋瑀宸听医生这么说,连替迟慕瑀擦辣椒的手都抖了起来,陈医生这才道,“少爷,恕我多嘴,小少爷今年才十一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然会淘一些,更何况他平时又极乖巧,就算做错了什么事,小惩大诫就是了,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少爷忘了当年非少爷怎么去了半条命的,小少爷这么小,若真伤了身体,恐怕心里最疼的,还是少爷吧。”
当年秋瑀宸就是将非璟煜吊在井里一晚上,拉上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从那以后,秋瑀宸有整整半年都神经衰弱的厉害,经常半夜里翻个身就被惊醒,觉得小非还在井里吊着,直到非璟煜完全痊愈,秋瑀宸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所以以后才宠他宠得那么厉害。
陈医生自令医生走后就一直在秋家当值,从何胥到非璟煜,从非璟煜到沈默,甚至是秋瑀宸自己,罚得重了都要他治,这两个小帽子就更不用说了。乔慕宸还好,可迟慕瑀一直是被秋瑀宸当作继承人培养的,难免严苛些,惩罚也不是这一次,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严重。
秋瑀宸等到迟慕瑀双脚已经恢复血色都不肯放开手,还一直用姜汁替他擦着,沈默屏退了下人,看秋瑀宸心疼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是迟慕瑀久久不醒,自己也是心急,“连陈医生都知道小黄帽还是个孩子,你呢?你以为他和你一样是铜皮铁骨,他只和你一样是个死心眼!”

秋瑀宸一看到雪人上撑得伞早都已经明白了,可当时又急又气,不知怎么的就打了小黄帽一巴掌,如今知道冤枉了他,更是恨不得代迟慕瑀去受苦。如今听得沈默又怪他,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替小黄帽揉搓着身子。
沈默骂了几句又担心小黄帽,可小黄帽半天都不醒就越发急起来,一急就又气秋瑀宸,秋瑀宸抬头看沈默一直瞪着他,只轻轻叹了口气,沈默道,“迟大哥说慕瑀每次该到家里来的时候都是又高兴又害怕,可是他一点也不怕你罚他,他只是怕你对他失望。”
秋瑀宸听他这样说,也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沈默道, “慕瑀心里一直是最崇拜你的,他只是嘴笨些,你怎么能这么伤孩子的心。”
秋瑀宸还是沉默,沈默越说越激动,竟是自责起来,“要不是我多嘴说希望你看到雪人,慕瑀也不会被罚了,孩子如果真的做错事,你打他骂他都好,可是,你不能冤枉他委屈他!”秋瑀宸看沈默自责,劝他道,“陈医生已经说了没什么大碍,你也别太担心了,当心慕瑀好了你又气病了。”
沈默听秋瑀宸这么说,差点跳起来,“你连小黄帽也不心疼心疼我干什么,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我还是他?你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秋家都是铁石心肠!”
秋瑀宸听沈默这么说才转过了头,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以为我真的不心疼他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么管教他,就是因为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在乎他!”

年轮98

秋瑀宸低着头只是照顾小黄帽,任由沈默数落,可沈默看小黄帽如今还一直昏迷着,也没有了再骂秋瑀宸的心情。好在迟慕瑀现在身子已经渐渐暖和起来,血液循环也正常了,总是叫人又放了些心。
秋瑀宸听到敲门声,本以为是陈医生进来换药,却看到安管家,秋瑀宸不自觉地一皱眉,“什么事?”
安管家道,“御堂主急着求见少爷,因此不敢怠慢。”
秋瑀宸又摸了摸小黄帽才出门去,看到御砦鞍,秋瑀宸脸色更差,“我白天不是处理过了吗?”翼盟那边的乱子让秋瑀宸忙了一天,没想到深夜居然还有事。
御砦鞍连忙道,“是,只是又出了些麻烦。盟主的通讯器一直关着,属下才会犯颜求见。”
秋瑀宸长叹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一直不见,御砦鞍才找到家里来。秋瑀宸知道若不是事态严重,御砦鞍也不至于亲自来见,因此重新进门去又看了眼小黄帽,对沈默道,“慕瑀要是醒了,无论如何告诉我一声。”
沈默连头也没抬,“你有事就去吧。”
秋瑀宸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连忙出去。走到门口又吩咐安管家道,“那盏灯,收拾好了放在我房里。”
安管家连忙答应着,“是。”
秋瑀宸长叹了一口气,同御砦鞍出了门。等到将一切料理清楚,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秋瑀宸怕自己衣服上有细菌连累小黄帽感染,急急洗了澡换上衣服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到了迟慕瑀房里。
一推房门,竟看到迟念、言寓荆,非璟煜都在,小黄帽脚上手上都缠上了纱布,已经醒过来了。
言寓荆一看秋瑀宸进来就跳了起来,“翼盟这些日子不太平,秋盟主为什么要把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慕瑀究竟做错了什么!”迟慕瑀听爸爸这么说,连忙叫道,“爸!没有,是我贪玩没有完成功课二叔才会罚我的——”只这么一句话,就疼得迟慕瑀咝咝地抽着气。
秋瑀宸听迟慕瑀说话都疼得受不住,心里又是内疚又是心疼,呵斥道,“闭嘴!谁让你说话的!”
言寓荆看儿子立刻垂下了眼睛,冷冷道,“难道一晚上洗了两个帮会还不够,回到家里还要和孩子耍威风!”
迟念回头狠狠瞪了言寓荆一眼,“坐下!男人哪那么多话!”
言寓荆看迟念动怒,也不敢再说,只是低着头坐下来,轻轻握住迟慕瑀手。
迟念低下头,静静望着迟慕瑀,什么话都没说,只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头,迟慕瑀明白父亲意思,抿了抿唇,“慕瑀知道。男孩子不怕疼的。”
迟念并没有说什么,他一向不喜欢说教,只是站起身对非璟煜道,“你看着他。”
非璟煜连忙应是,迟念什么话也没说,抬头看了秋瑀宸一眼就走了出去,秋瑀宸先将路让开,等迟念出去了自己才又跟在后面,沈默起身想去看看,却终究坐下了。
迟念才刚一走到楼梯拐角,转身就是一记拐子撞在秋瑀宸小腹上,秋瑀宸经不住他力道一时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迟念却是一让,一脚就加上去,秋瑀宸不敢挡也不敢躲,只一肘一脚,身子就软了下来。
迟念停了手,只抬了抬眼睛,秋瑀宸不敢说话,护住了心肺,迟念伸手就将秋瑀宸抡了起来,狠狠摔在墙上,秋瑀宸刚刚吐了半个音,背上就又挨了一记重击。
秋瑀宸整个人摔在地上,迟念伸脚将他翻过来,伸手将秋瑀宸拉起来,秋瑀宸才握住他手,他却顺着一抡就又是一脚加上去,秋瑀宸来不及防备,被他这一带,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迟念站在楼梯口,等秋瑀宸重新爬起来,秋瑀宸轻轻摸了摸鼻骨,重新走上来,迟念将他右臂一拉,就按在了扶梯上,秋瑀宸在他压制下连气都透不过一口,迟念又是不知怎么一带让他转过身,给他臀上狠狠一脚,秋瑀宸整个人向前扑,挂在了扶梯上。秋瑀宸再也没力气,也不顾扶梯镉着身子,只是趴着喘气,迟念这一次又是伸手将他拉起来,秋瑀宸满心防备着,看他回了下右手,本以为他又要打,没想到却看到他从衣服里摸出一管药膏,“拿去吧。”
秋瑀宸这才知道已经不打了,迟念看了他一眼,秋瑀宸连忙拍掉了自己身上的土,可才一抬胳膊,就痛得忍不住别过头去。
迟念等他收拾干净了自己才道,“什么叫分寸。我让你能跑能跳自己疼整整一个月这叫分寸。”
秋瑀宸低下头,“迟大哥,我——”
迟念并没有让他说下去,“我不是你哥,没兴趣听你讲自己怎么错了。你一向聪明,我知道你明白,这孩子,按理说你怎么管教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可是,那是你们家的规矩,不是我迟念的规矩。当年你哥教训你,我管得,今天你连个轻重都不知道了,我一样管得你!”
秋瑀宸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身上的伤痛得厉害,没想到迟大哥这次下手居然这么重。迟念按住了他腰,不知怎么一动,仿佛没怎么用力气,秋瑀宸却已经痛得腿都软了,迟念收了手,缓缓道,“慕瑀这孩子,淘气的时候不是没有。我不知道这次究竟怎么回事,可就是个草履虫,也知道他不可能是贪玩误了功课。你罚他,罚重了,只能说是气急了,说好听点,还叫爱之深责之切,你们家人大脑抽风做错事给自己宽心的时候都是这句,这是遗传的,也怪不得你,可你若是冤枉了他,瑀宸,你想想清楚,你怎么原谅你自己!”

迟慕瑀看二叔和父亲出去,心里也担心不得了,只看着非璟煜,“非叔,你说——我父亲会不会为难二叔?”
迟慕瑀手上的水泡都已经被挑破抽出了脓水,如今手背看起来异常恐怖,非璟煜怕感染,也不敢握他手,只是将手虚虚搭在他小臂上,“行了,你看你话都说不利索,问东问西的干嘛?”
迟慕瑀乖乖闭上了眼睛,才躺了一会又张开了眼睛,“非叔?”
非璟煜问道,“怎么了?”
迟慕瑀踟蹰了下才道,“外面还冷不冷?”
非璟煜一听他开口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乖乖休息!那事你提了八遍了,再说也没用!”
迟慕瑀急道,“可是,可是我没有背完。二叔说,如果我晨练之前背不完的话,就要一直背到雪人化了的时候。非叔,我现在出不去,你替我把雪人搬进来行吗?”
非璟煜看他越说越急,竟又是咳嗽起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一回头,却发现秋瑀宸和迟念都已经进来了,迟慕瑀看到秋瑀宸,又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歉道,“二叔,对不起,我——”才说了半句话又想到秋瑀宸刚才不让他说话的,连忙闭上了嘴,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秋瑀宸。
秋瑀宸被小黄帽看得一阵心酸,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只是嗯了一声。
沈默起身摸了摸小黄帽额头,“小黄帽别怕,你二叔只是说让你背到雪人化了的时候,又没说让你一定在雪人旁边背。好好养伤,等你好些了,默默爹爹就把书上的东西念给你听,等太阳出来雪人化了你也就背完了。”
迟慕瑀不敢答应,也不敢说话,只是忐忑地望着秋瑀宸,秋瑀宸不知说了句什么,又道,“快点休息,等身体好了把该弄的都给我弄清楚,以后长点记性,再敢糟蹋自己身体,就不是这次这么轻松了。”
迟慕瑀听二叔教训,连忙稳着声音道,“是,慕瑀错了,慕瑀会记住的。”

言寓荆看秋瑀宸说句关心的话也说得这么凶神恶煞,只是冷冷哼了一声,非璟煜回头道,“哥,我看,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迟念回头看了秋瑀宸一眼,“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这里不用你了,回去睡吧。”
秋瑀宸望着沈默,“那我先回房了。”
沈默直接过来推他,“快走吧,还留在这干什么。”
秋瑀宸被沈默一推,痛得一哆嗦,还好沈默身子挡着他才没被其他人看到,沈默吓了一跳,连忙跟出去,才关上门就问道,“怎么回事?”
秋瑀宸笑了下,“没事。我自己活该。”
沈默问道,“迟大哥打你了?”
秋瑀宸没说话,只是往回走,等回了房间,就要沈默去看小黄帽,“慕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好几个人看着他,都不是会照顾的,你别管我,守着他才好。”
沈默不肯出去,一定要看他伤,僵持了许久,秋瑀宸经不住他催促,撩起了内衣给他看了看,“好了,看过了,快出去吧。”
就只那一眼,目光所及的地方竟全是瘀伤,沈默一下子就慌了神,“早知道我就跟出去了。迟大哥怎么会、怎么下手这么重呢?”
秋瑀宸伸手拥住沈默狠狠吻住他唇,良久才放开,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自作自受。”
沈默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快点脱衣服,我替你上药。你说你又是何苦,若是不这么折腾小黄帽,自己也不用受罪了。”
秋瑀宸道,“这是什么话,教训他是教训他,又不是一回事。”
沈默自责道,“都怪我当时犹豫了一下,要是我跟出去,说不定,迟大哥还不会打这么重。”
秋瑀宸笑道,“迟大哥要动手,谁能拦得住。别想太多了,当年我妈都拦不住他,更别说是你了。”
沈默连忙去翻抽屉,秋瑀宸道,“别找了,药在这呢。迟大哥给的,这药效果挺好,就是疼点。”
沈默叹气道,“药都带来了,你这顿打真是逃不了。”说着就替秋瑀宸褪了衣服露出后背来,才看到背上竟是已经青成了一片,又免不了心疼,“我若是拦着,说不定还能少挨两下。”
秋瑀宸笑,“少挨两下,别处打重些,还不是一样。”
秋瑀宸弯下腰,沈默替他揉着药油,也不说话,秋瑀宸怕他多想,宽慰他道,“迟大哥的功夫倒真是没搁下,若是让我这么动手,力道就控制不了——呃——这么好。”
沈默听他忍不住呻吟,忙问道,“疼得这么厉害吗?”
秋瑀宸道,“没事。比起上次,可真是手下留情。大概是迟大哥怕我老了经不住。”
沈默替秋瑀宸将药油搓热了,“迟大哥也教过你?”
秋瑀宸道,“没教过我功夫,教过我杀人。我下不了手,差点被别人杀了。”当年还是秋瑀宸初掌翼盟,他一直不肯动手,甚至别人的枪都抵在头上,依然固执地说,宁愿天下人负自己,自己也不能负一个人。说不定今天的死,还能感化这些人。迟念受文禹落之托照顾他,拼了性命将他救出来,没想到他却这么不知好歹,解决了别人就动手教训他,当时正是正厅之上,众人一见迟念动了手,都躲得远远的。
骊歌听说儿子被打连忙赶过来,看迟念下手实在太狠了,可又怕自己贸然出手阻拦更伤了秋瑀宸,只能威胁道,“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该怎么处置!”当时秋瑀宸已经是翼盟盟主,迟念向来不重身份,为了保护他,在翼盟领了个闲职。根据规矩,以下犯上是要斩去双手的。
迟念手底教训着秋瑀宸,根本就不在乎骊歌威胁,“圣母就是要我这条命,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今天非揍他一顿不可!”
骊歌被他气得没法子,碍于秋瑀宸又不能叫人,自己亲自下来拦,可迟念丝毫不在乎骊歌进招,不闪不避只是揍秋瑀宸,只等到出了气才和骊歌拆招,他已经停了手,骊歌自然也不再缠斗,迟念将秋瑀宸一推,“揍完了。若是有人有本事拿走我这双手,我情愿连脚也附送给他。没事了?没事我走了。”
秋瑀宸从出生开始,还从没见过骊歌那种表情,怕他为难迟念,待要开口求情,被迟念看出意图,竟是一巴掌把他打晕了。
沈默替秋瑀宸擦药,看他不说话,知道他想起了往事,也不禁问他,“难道,妈就让迟大哥打你?”
秋瑀宸道,“那还能怎么样。迟大哥动起手来谁都拦不住,更何况,我的命又是他救的,妈和迟大哥渊源也极深。到最后,也只是说迟大哥是疯子,叫我以后少和他在一起。可我要是受了委屈,妈不方便出手的,还是叫迟大哥替我出气。迟大哥心里是很疼我的,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人。”
沈默低下头轻轻吻他腰上的瘀痕,“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打这么重啊。”
秋瑀宸自认识沈默以来一直是菲佣命,这次挨了打,竟能被情人这么照顾,越想越觉得值得,笑道,“那有什么,当时哥教训我,迟大哥知道了也和哥动手,哥打不过他还挨他打呢。”
沈默一愣,“迟大哥功夫比哥还好吗?”他一直以为迟念即使功夫好,也和乔熳汐在伯仲之间的。
秋瑀宸道,“嗯。是,他大概是我们一辈里,功夫最好的了。我记得妈说过,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接她三百招的人,而且,当时他才二十五岁。”
沈默疑惑道,“可是,禹落哥不是天下第一吗?”
秋瑀宸道,“这我不知道,我记得我也问过迟大哥。迟大哥说,禹落哥杀人的功夫也许比他好。不过我知道他是唯一一个二十五岁以后就不用出任务的杀手。因为,没有人值得他亲自出手。而且,禹落哥自己也说,他并不知道他和迟大哥谁的功夫高些,因为他完全看不出迟大哥有没有让他。所以,放心吧,这些伤,迟大哥说了不会伤筋动骨就一定没事的,你要相信他的专业眼光。”
沈默听秋瑀宸铺垫了半天竟是为了说这句话,心里一动手上狠狠加重了力道,痛得秋瑀宸直冒冷汗,沈默骂道,“揍人也叫专业?你们家人还真是暴力狂。”
秋瑀宸道,“那还能怎么样,我又不会哄孩子,只能乖乖被揍一顿好让你们出出气了。”
沈默将他衣服扔过来,只是语气却是难得的带着些求恳,“你去哄哄小黄帽,不用多说,就说让他别担心,先好好养伤。”
秋瑀宸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沈默气得恨不得再踹他两脚,“你那叫说过了!你那是哄人吗?什么叫糟蹋自己身体,小黄帽又不傻,你不罚他,他能站在外面挨冻吗?”
秋瑀宸口中答应着,却没有一点要过去的意思,沈默催他,“去啊。这次语气好一点,别再板着脸了。”
秋瑀宸犹犹豫豫的,终于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平安符来,对沈默道,“这符是昨天求的,你拿去,就说是我给他的。”
沈默接过了符还要再说,秋瑀宸道,“我还是不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心疼他,可看到他不自觉地就凶起来了,你哄他就行了,我再过去,他又该委屈了。”

年轮99

尽管秋瑀宸并没有给迟慕瑀限时,可他稍稍疼得好了些就立刻爬起来背书,迟慕瑀手疼得厉害,又拿不起书来,沈默拗不过他,就只能给他在床上放个支架,看得久了脖子难免酸困,有时候为了怕沈默麻烦,小黄帽就趴着看。每天的药都是定点送过来的,陈医生吩咐,这次一定要治好,否则落下习惯性冻伤的毛病可就麻烦了。
秋瑀宸每天过来看他一次,替他讲讲要学的内容,只可惜迟慕瑀手伤着没办法记笔记,就一遍又一遍地看讲义,有时候会听录音,在心中想着二叔讲课时的样子。
沈默敲门进来送药,看小黄帽,“又在听录音啊。”
迟慕瑀点头,“嗯,今天早上讲的,有些地方不太懂。”
沈默将药碗放在床头,“哪里呢,我看看。”
迟慕瑀摇头,“没关系,我看了一会了,再自己琢磨一下,印象比较深。”
沈默点头,“那也好。药先放一会,小心烫。”
迟慕瑀答应着,“哦,我待会喝。”
沈默也不再打扰他学习,又叮嘱了几句,要他别忘了吃药就自己出去。
等迟慕瑀将今天早上的课程再听了一遍,又翻着书琢磨了很久,听到敲门声还吓了一跳,却猛然想起忘了吃药了。连忙用手肘撑着爬起来,才刚凑到床头,用两只手腕将药碗夹起来,就听到了推门声,迟慕瑀听敲门的节奏就知道是二叔来了,吓得连忙狂咽,却一时不防被呛得不住咳嗽,本来碗就是手肘夹着的,秋瑀宸才刚一推开门,碗就落在了地上。
药汤洒了一地,迟慕瑀紧张想伸手去接,缠着手掌的纱布上也全是药水。秋瑀宸一看这样子就连忙过来,迟慕瑀吓了一跳,待要跳下床去收拾竟忘了脚上还缠着纱布,秋瑀宸看他要下床,冲过来一把将他提起来扔到床上,“动什么动!还嫌伤得不够吗?”
迟慕瑀不敢说话,只自己在床上蜷着,秋瑀宸立刻打电话叫陈医生,怕迟慕瑀伤口浸到药水,也顾不得收拾碎片,沉着脸替迟慕瑀将纱布拆掉,还好纱布缠地比较厚,药汤并没有渗进去。
陈医生来仔细查看了下,重新替迟慕瑀包扎了才道,“伤处本来就是要用药渣擦的,少爷不用担心,小少爷的伤恢复得不错,只要认真调理,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秋瑀宸冷冷道,“认真调理,药该是什么时候喝的,什么都不让做,每天就这么点小事都记不住。若是落下病根,你以后怎么办!”
迟慕瑀低着头不敢看秋瑀宸,陈医生笑着打岔,“小少爷的伤好多了,多亏少爷亲自调弄得仙人掌膏,单是去刺切片就不知道要多少工夫,更别说是制药了。”说到这里就笑望着迟慕瑀,“小少爷读起书来就废寝忘食的,以后要记得按时吃药,别辜负了少爷的一番苦心。”
迟慕瑀连忙点头,看着秋瑀宸,“每天敷得仙人掌都是二叔亲自弄得吗?二叔那么忙,怎么能为慕瑀浪费时间呢?”
秋瑀宸没承认也没否认,“养你的伤,不该你关心的事不要关心。”说着就打电话吩咐安管家,“派专人负责记录小少爷服药换药的时间,每次的情况都要向我报告。最近没什么其他安排,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陈医生笑着拍拍小黄帽,“好好休息吧,看你二叔多疼你。”

褚云飞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胳膊竟然伸展不开,这才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竟发现自己躺在老爸怀里,小家伙一阵尴尬,用额头蹭了蹭老爸胸膛,“爸怀里太暖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秋瑀宸看他醒了,也坐直了身子,伸展一下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腰,伸手翻了翻桌上的笔记,正是他为褚云飞写的教案。
褚云飞看老爸不说话,树抱熊似的搂住了老爸脖子,撒娇道,“对不起啊,爸,我也不想睡着的,可是,太无聊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只是用下巴蹭着老爸肩膀。
秋瑀宸虽然没有扔他下来,但也不理他,小刺猬讨巧道,“爸一直抱着我睡啊,肩膀困了吧,小刺猬给爸揉揉。”
秋瑀宸还是没答话,小刺猬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老爸面颊,“爸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秋瑀宸偏过了头,褚云飞嘟着嘴从秋瑀宸腿上蹭下来,转身站在了宽大的书桌前,将桌上的书都移到一角摞成一叠,自己用双手扶着桌沿翘着小屁股趴在桌面上,“爸别生气了,云飞错了,给你打一下吧!”
秋瑀宸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拍在褚云飞臀峰上,褚云飞没想到秋瑀宸竟会真打,而且下手那么重,疼得一声惨叫就跳了起来,直到双脚落地双手还伸在后面护住屁股,“爸,你怎么打这么疼啊!”
秋瑀宸没说话,褚云飞一看老爸脸色不对,也不敢再闹了,乖乖将挡着屁股的双手从身后拿下来,可怜兮兮地重新趴在桌面上,这一次,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双手扳着另一边的桌沿,屁股火辣辣地痛着,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像是有条小溪在流着一样,算不上委屈,可总有些薄薄的失望。
秋瑀宸站起身,又打了他四下,虽然也不算轻,但绝对不像刚才那一下那么重。打完之后就将小刺猬从桌上抱起来,小刺猬耷拉着脑袋,竟是也不蹭老爸了。
秋瑀宸微微蹲身笑着捏了捏小刺猬鼻尖,“怎么,打了你几下还和爸记仇了?”
褚云飞委屈道,“你又不叫我,一觉醒来倒成了我不对,早知道要打,我就不睡了。”
秋瑀宸道,“不叫你,是心疼你,打你,是教育你。自己说,听着课睡着了是不是你不对?”
褚云飞不说话,秋瑀宸揉揉儿子脑袋,“好了,睡也睡过了,打也打过了,就别再嘟着嘴了。过来,爸抓紧时间再讲一点。”
褚云飞看老爸重新坐下,自己去拉另一个凳子,秋瑀宸拍了拍自己腿面,“怎么不坐了?”
褚云飞一撇嘴,“靠在爸怀里就觉得特别安稳,别待会又睡着了,我可再挨不起了。”
褚云飞虽然是抱怨着,秋瑀宸却听得受用极了,只微笑看他,褚云飞怕坐猛了带累后面的伤,刚才那一下,虽然还隔着裤子,可真是疼得厉害,可老爸一直看他,他又觉得坐得太小心很没面子。
秋瑀宸看儿子横了心打算坐了,轻轻拽住了小刺猬耳朵,指着自己柔软的座椅,“你坐这吧。”

小刺猬小心坐下,探头道,“还挺舒服的嘛。”
秋瑀宸笑,“还好。”
小刺猬讨好道,“不过没有爸的腿舒服。”
秋瑀宸也一点不客气,“那当然。”说着也不等儿子答话,就又将《郑伯克段于鄢》的大意给他讲了一遍,小刺猬这次可不再睡了,仔细想想还觉得蛮有意思,秋瑀宸讲完了要他自己思考,小刺猬疑惑道,“爸,可是郑伯的妈妈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的吗,为什么叫和好如初呢,一直就不好啊。”
秋瑀宸狠狠揉了揉儿子脑袋,“总算看出点问题来了,这就是所谓春秋笔法,褒贬都不会明言的,如果一切都点明了,未免不够厚道。”
褚云飞道,“这么中庸啊。”
秋瑀宸笑,“是。而且,过些日子,《大学》《中庸》你都要背。”
褚云飞一听连神色都暗了下来,“爸觉得背书有用吗?”
秋瑀宸道,“你现在的程度还不到能用的时候,但总有一天会有用的。好了,又讲了一遍给你了,现在可以背了吧。”
褚云飞一愣,“还要背啊。”
秋瑀宸道,“当然,如果你以后都表现好的话,就不用爸每天都检查了。”
褚云飞扁了扁嘴,“好吧。”
于是小家伙从柔软地座椅上站了起来,又将第一段重背了一遍,秋瑀宸细细听着,小家伙又开始背了,一开始还算流畅,可才背到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至于哪里就不知道了,因此抬头望着秋瑀宸。
秋瑀宸并没有提醒他,而是轻轻拍了下大腿。
小刺猬表情一下子就皱起来了,可是也知道父命难违,因此乖乖挪过来趴在秋瑀宸腿上,秋瑀宸先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屁股,“裤子。”
褚云飞不满道,“书房也要脱啊。”
秋瑀宸没说话,小家伙趴在老爸腿上看不到他脸色,也不敢拖延,因此重新站起来将舒服的家居裤和内裤都褪了下来,又重新趴好在秋瑀宸腿上。
秋瑀宸将小刺猬衣服向上拉了拉,小家伙的脸立刻烧起来了。才刚刚五下,小刺猬屁股居然已经肿了起来,难怪痛得那么厉害呢。
秋瑀宸将手掌轻轻放在小刺猬裸臀上,褚云飞心蓦地一惊,狠狠闭上了眼睛。秋瑀宸道,“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
褚云飞立刻接道,“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
背到这一句,秋瑀宸却突然一扬手给了小刺猬屁股狠狠一巴掌。
褚云飞委屈道,“背对了也要打啊。”

年轮100

秋瑀宸将手掌轻轻放在小刺猬裸臀上,褚云飞心蓦地一惊,狠狠闭上了眼睛。秋瑀宸道,“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
褚云飞立刻接道,“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
背到这一句,秋瑀宸却突然一扬手给了小刺猬屁股狠狠一巴掌。
褚云飞委屈道,“背对了也要打啊。”
秋瑀宸轻轻替儿子揉着被打得红通通的屁股,手上的动作温柔,可语气却很严厉,“明明是知道的东西,为什么想不起来。没记住就算了,可已经记住了的又忘掉,浪费了多少时间。”
小刺猬嗫喏道,“谁背了不会忘啊。”
秋瑀宸一下子扬起了手,小刺猬吓了一跳,“爸,别打了。”
秋瑀宸落掌并不重,却将他屁股打得格外清脆,“继续背吧。”
小刺猬又接了两句,却突然停了下来,“爸,先别揉了好吗?”
秋瑀宸问道,“怎么了?”
小刺猬道,“这样边揉边打边背好变态。”
秋瑀宸笑道,“你背你的,爸给你揉着,就当是对你背得好的奖励。”
小刺猬道,“可是,你这样我紧张,就想不起来了。”
秋瑀宸道,“想不起来只能说明你没记熟,哪来那么多借口。”

小刺猬不再抗议,重新背起来,秋瑀宸只是将手掌轻轻按在他腰上,并没再替他揉。只是小刺猬偶尔想到自己高翘着的屁股,还会觉得尴尬,尤其是赤 裸的臀暴露着凉飕飕的感觉,不过一时又因为要背书想不了那么多了。
秋瑀宸按着他腰,在他背得不顺的时候就打一下作为提点,小刺猬一般都能想起来后面是怎么接着。可背到“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就实在想不起来了,秋瑀宸却没有立刻打他,只是循循善诱道,“然后怎么样呢,想想颍考叔是怎么做的。”
小刺猬道,“我知道,他把肉装回去了,可是,我想不起这个是怎么写的了。”
秋瑀宸轻轻拍了拍他腰当作是提醒,褚云飞趴正了身子,闭着眼睛等巴掌落下,秋瑀宸第一下打得并不狠,可连着落掌五下,竟是一下比一下重,褚云飞本来就高,在秋瑀宸腿上不大趴的住,如今打得这么狠,身子更是一个劲的往下蹿,幸亏秋瑀宸按着他,否则早都滑下去了。可饶是这样,五下打完之后还是趴的非常不舒服。屁股又痛得厉害,褚云飞情不自禁地就将身子向后蹭了蹭,手也上来了,秋瑀宸立刻将他双腕握住锁在褚云飞身后,痛得小刺猬冷汗都落下来了,秋瑀宸的语声是空前的严厉,“不许动,不许挡,不许用手摸。最好不要逼我现在给你立规矩。”
褚云飞趴在秋瑀宸腿上,双臂又被绞在身后,真是不知道有多难受,只能小声哀求着,“爸,难受。”
秋瑀宸听儿子这样说,也有些心疼,将他手放开,重新将小刺猬身子扶正,小刺猬也不敢多说话,只想着早背早了,可偏偏秋瑀宸又没有提醒他,自己实在是想不起了,因此只能可怜巴巴地唤秋瑀宸“爸——”
秋瑀宸没再为难他,提醒他道,“有献于公。”
褚云飞听了这一句,却又想不起下句是什么了,只能默默地在口中将有献于公这四个字团了好几遍,秋瑀宸这次没再提醒他,扬手就急急落下了五巴掌,“公赐之食。”
褚云飞臀上本就痛,如今这五巴掌拍下去,一瓣臀仿佛是针扎一样,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巴掌能打出这样的效果,可好歹后面的地方想起来了。接着往下背,背着背着却伸手摸了摸自己头,秋瑀宸看他动,柔声问他,“头晕了?”
褚云飞道,“嗯,趴久了,血液倒流。”
秋瑀宸道,“你要是中间不磕巴,现在已经背完了。”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又顺手将刚才的凳子拉过来,要褚云飞身子趴在上面好有个着落,大概是因为心急,褚云飞后面的部分背得很快,背到最后一句其是之谓乎几乎是飞着完的。
褚云飞背完了总算舒了一口气,待要爬起来,秋瑀宸却按住了他,“背会了?”
褚云飞心中觉得奇怪,不是刚才才背完嘛,秋瑀宸却立刻道,“五月辛丑。”
褚云飞这才明白,原来背古文都能随机选段啊,于是接道,“大叔出奔共。”
秋瑀宸又问了几句,褚云飞都能答好,又换了说下句,让褚云飞对上句,褚云飞也能接到,秋瑀宸却突然又问道,“有献于公。”
褚云飞刚刚就卡在这里,没想到如今竟是又愣住了,秋瑀宸的声音很沉,“十下板子。”
褚云飞一听这话,心就沉下来了,“爸,用手好不好。”
秋瑀宸顺手就是一巴掌,“不要讨价还价。”
褚云飞不敢再说,只能从秋瑀宸腿上爬起来,虽然害羞,却不敢提裤子,眨巴着眼睛望着秋瑀宸。秋瑀宸将桌上打印好的原文给褚云飞,等褚云飞看过一遍才问道,“记住了吗?”
褚云飞虽然点头,却还是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秋瑀宸顺手指了指墙角,“去跪着默二十遍给我。”
褚云飞愣道,“爸也罚这个?”他本以为只有北方那种古董才会这样的。
秋瑀宸却没有回答他这句话,“我去拿板子。云飞,我不希望以后戒尺也成为学习用具。”
褚云飞垂下头,在桌上拿了纸笔拖着被褪到膝弯的裤子向墙角蹭,每走一步都怕裤子向下掉,觉得自己可怜极了,走到墙角待要跪,褚云飞先将纸笔放在地上,因为弯腰的动作难免撅起了臀,褚云飞又是一阵脸红,却紧抿着唇又将裤子向下褪了些,将膝盖露出来,待要向下跪秋瑀宸却突然走过来,蹲身将小刺猬裤子向上提了提,正好护到膝盖,小刺猬知道老爸疼他,虽然受着罚,却还是习惯性地蹭了蹭老爸脖颈,秋瑀宸却并没有再纵容小刺猬,等他拿起了纸笔,就站在他身后,又重新按了按他脊背,褚云飞塌下腰,秋瑀宸却在他身后将他裤子又向下拉了拉,将被打得红红肿肿的屁股全部露出来,小刺猬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只是将纸按在墙上。
秋瑀宸却叫他,“向后跪。”
褚云飞稍稍跪后了些,秋瑀宸却还是要他继续向后,等到差不多了,秋瑀宸才要褚云飞将稿纸放在地上。褚云飞这才知道老爸是要他趴着写,他心里害羞,可又不能不写,才默了几个字,秋瑀宸却又拍了拍他屁股,虽然打得并不疼,可褚云飞真是羞得不敢抬头了。不管怎样,他这些年在外面还从来没被这么教训过呢。于是小刺猬跪直了身子,尽量将自己的红屁股藏起来,如果能坐在脚上就更好了。
秋瑀宸看他不写了,沉声道,“知道羞下次就努力做好。如果再拖拖拉拉的,比这难为情的姿势还有呢。”
褚云飞知道老爸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因此重新趴下来,可身子一低,屁股自然就翘起来了,想到自己现在的羞耻样子,褚云飞也真的没什么脸再拖拉了,只能奋笔疾书,以求早些脱离折磨。
秋瑀宸看褚云飞重新开始写,站在他身后替他调整姿势,将小刺猬彻底摆成了最标准的塌腰耸臀的模板,回身将那张原文打印纸拿过来放在褚云飞裸臀上,“不许掉。”
褚云飞皱了皱眉,对这样的惩罚,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默自己的古文。
秋瑀宸看不到儿子表情,自己出门去拿戒尺。等拿了板子过来,秋瑀宸看到褚云飞居然才默到第二段,而且字也写错了好几个。本来秋瑀宸给他的就是繁体竖排版,褚云飞能估摸着意思将简体写出来就不错了,要是保证默写全对,他可真是力不从心。
秋瑀宸站在小刺猬身后用戒尺敲了敲他屁股,虽不重,褚云飞却轻轻呻吟了一声,缓缓回过头来,为了不让高耸的屁股上顶着的纸掉下来,转头的样子很小心,眼神也有些迷茫。秋瑀宸一看他现在这副样子,粉扑扑的脸,强压着不满的倔强眼神,尤其是唇线的弧度,这样的灯光下,和当年的沈默简直是一模一样。秋瑀宸想到小默伏下身子挨打时心不甘情不愿的可爱样子,嘴角竟是忍不住噙着笑意。将那片纸从褚云飞臀上拿下来,放在他面前,“抄吧。好好记一下字都是怎么写的。”
褚云飞没说话,将纸放在前面抄着,秋瑀宸蹲下身用戒尺危险地摩擦着小刺猬屁股,褚云飞有些不习惯,“爸,你干什么?”
秋瑀宸却突然一扬戒尺,啪地一下,拍在褚云飞臀上,“认真抄。”
褚云飞重新开始抄写,秋瑀宸用戒尺将他腰压得更低些,屁股也翘得更高了。可是遂寘姜氏于城颍的这些字繁体都很难写,小刺猬抄得很慢,又不习惯秋瑀宸蹲在他旁边看他,一连写了好几个繁体的于都错了,秋瑀宸用戒尺尖端狠狠戳了戳小家伙屁股上的瘀伤,“专心点!”小刺猬痛得一哆嗦,却并没有说话。
秋瑀宸看他抄了一会就保持不住标准姿势了,落了一下戒尺算作是警告,可是毕竟让自己趴的舒服些是本能的,褚云飞不可能永远固定着自己。秋瑀宸从桌上拿了一支圆柱形的笔筒,却是将笔都取出来将笔筒横着放在他腰上,圆柱本就会滚动,小刺猬要是保持不住姿势,笔筒就会滚下来了。
秋瑀宸用戒尺点着小刺猬赤 裸的臀,“撑好,别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褚云飞有些不习惯,绷紧了肌肉,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的姿势一则是太羞了,二则违反身体本能,更何况笔筒又是圆的,褚云飞微微一抬身子,笔筒就滚了下来。
秋瑀宸用戒尺叫他低下头自己握住脚踝,褚云飞臀上本就有伤,才刚刚弯下腰去,汗珠就从发根中钻了出来。
谁承想秋瑀宸不但不心疼,居然还在他摆好姿势之后狠狠敲了一戒尺,“腿分开!”
褚云飞一阵害羞,虽说是自己爸爸,可是,从来没有这么羞辱过,而且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爸似乎对打自己特别有兴趣的样子,褚云飞心中本就有些不快了,如今更是抗拒,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撒娇,而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秋瑀宸看褚云飞如今的样子更是想到沈默,当时叫小默这么撑着,自己也是因为他不肯分开腿而狠罚,夹紧双腿绷紧肌肉是会让受罚者觉得没那么疼,而且屈辱感也不像分开腿那样强烈,可是,却会对身体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可这父子俩都是薄脸皮,不管被揍了多久,每次都因为这个不肯妥协而再添疼痛。
秋瑀宸看儿子如今的样子,和当年的沈默如出一辙,不知怎么的就想逗逗他,戒尺在褚云飞高翘的臀上游移着,仿佛是一把大刷子,褚云飞本来就在隐忍,如今父亲这样,更是一句也不想多说,褚云飞越抗拒,秋瑀宸就越觉得像沈默,竟然恶作剧似的在褚云飞臀上写起字来,手下写着一个“乖”,想到当时自己用藤条在小默挺翘的屁股上写字,自家宝贝忐忑又疑惑的样子,秋瑀宸不觉就陷入了回忆中。
褚云飞被他板子划得痒,更是蹙紧了眉头,只是低声提醒道,“云飞错了,请您责罚。”
秋瑀宸一听他这么说,更想到当年小默和自己怄气时的“沈默知错了,请教练责罚”来,只是垂下了戒尺想着沈默当时的样子。
褚云飞本来带着伤摆着屈辱的等罚姿势心中委屈,如今爸居然又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当即就抬起身子来,秋瑀宸这才想到现在是在教训儿子,也不再逗他,语声恢复了严肃,“摆好你的姿势。”
褚云飞重新弯下腰,自己伸手握住了足踝,秋瑀宸吩咐道,“腿分开!”
褚云飞不止没有分开腿,竟然将腿并得更紧了,秋瑀宸知道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沈默当年就是不肯分开腿被自己把两只脚绑在书柜上打的,还险些因为这件事放弃了训诫。
褚云飞没有多话,只是道,“我准备好了,请您责罚。”
秋瑀宸还是那三个字,“腿分开!”看褚云飞没反应,又加了一句,“云飞,在你没有摆好正确的姿势之前,今天的惩罚不会开始。”
褚云飞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再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固执地保持着握紧足踝的姿势和秋瑀宸僵持。
秋瑀宸一看他这副倔强样子,一记戒尺立刻呼啸着击在了他臀上,“还要我说多少次,腿分开!”
褚云飞本就痛得厉害,如今这一板子下去,竟是激起了全部的情绪,这一下,简直是莫名其妙,褚云飞站起身回过头,对秋瑀宸吼道,“爸,你要干什么!”
秋瑀宸被褚云飞诘问,也是有些奇怪,毕竟在教训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发脾气,不过对着儿子终究是忍住了火,“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挨打的姿势,可是不代表你可以一点规矩都没有,双腿打开,与肩同宽,双手握住足踝,塌腰耸臀,三秒钟,立刻摆好你的姿势!”
褚云飞仰起头,就一个字,干净果断,“不!”
秋瑀宸看儿子拧起了眉毛,只是冷冷道,“你没有说不的权力。云飞,不要挑战我的底线,这是站着挨打最轻松的姿势,何叔非叔包括你爸,都是这样过来的。这就是规矩!”
褚云飞看秋瑀宸脸色不好,也不想再僵持下去,毕竟,爸说的对,现在还是受罚的时间,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了双腿,秋瑀宸道,“你晚上还要训练,我不会罚得很重。笔筒落下来一次,一下板子。撑好。”
褚云飞什么话都不应,只是按他的要求摆好了身体,一记戒尺狠狠落下来,褚云飞本以为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这一下居然打得这么重,秋瑀宸打过就用戒尺尖端又戳了戳他屁股,“继续。”
褚云飞重新跪下来,再也没反抗什么,抄了一遍之后就将那片纸扣起来自己默写,每次写到不会的字就会停下来,秋瑀宸也不会重罚,只是轻轻拍一巴掌,看着他继续抄。
直到抄完最后一遍,褚云飞给秋瑀宸检查过才重新又握住了足踝摆好姿势,“还有十下戒尺,请您责罚。”
秋瑀宸这时才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本以为他只是在和自己怄气,而且还很欣赏的看着儿子怄气回想情人当年的样子,直到现在才觉出不对来。秋瑀宸看褚云飞将姿势摆得极为标准,自己的板子却根本没办法向下落了,只是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打了十下结束了今天的惩罚,罚过了就将戒尺放在一边,从身后拦腰抱住小刺猬,褚云飞却突然伸手一推,冷冷道,“这时候我父亲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
秋瑀宸一愣,待要帮褚云飞将裤子提上来,褚云飞却根本不理他,自己提上了裤子,秋瑀宸讪讪道,“今天大概是打重了,过来给爸看看。”
褚云飞根本不看秋瑀宸,只是道,“我还要练球,先出去了。”
秋瑀宸这才知道褚云飞是真生气了,连忙将儿子揽在怀里,“云飞——”
褚云飞一把推开他,口气也硬了起来,“我还要练球——”
秋瑀宸声音也更沉了些,“云飞,有什么事都可以和爸说,不要憋在心里。”
褚云飞口气很冲,“没事。”
秋瑀宸叫他,“你觉得自己现在是没事的样子吗?”
褚云飞甚至发了脾气,“那我该是什么样子,你告诉我,我父亲一般在这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秋瑀宸一句话都说不出,褚云飞根本不顾臀上的疼痛,大步出了书房,“我是有事,可是,我不想和你说,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一下就去练球,可以吗?”
秋瑀宸觉出自己今天的异样,心里也是自责极了,因此耐下性子道,“爸只是不想你有事郁结在心里,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今晚来爸房里睡吧。”
褚云飞根本一句话都不想再多提,自己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出去,“谢谢,不用了。”

年轮101

褚云飞一个人趴在床上,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做,直到迟慕瑀来找他还是不想动。甚至连说了进来两个字都疲惫得不想张口。
迟慕瑀笑着凑到他床边,“怎么不去练球?”
褚云飞没说话,迟慕瑀跳上他床,“很累吗?”
褚云飞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真的不想说话,没事的话,你出去吧。”
迟慕瑀道,“你和二叔都是这个样子,怎么,吵架了?”
褚云飞不想开口,略微翻了个身,却还是压到了伤,只是宁愿受着疼痛也不想动。迟慕瑀道,“好了,我不烦你了,这个药是二叔叫我拿给你的,记得吃。”
褚云飞甚至懒得答应一声,迟慕瑀自己出去,关上了门。褚云飞又躺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也不顾身上有伤,看床头柜上的两个药片,他也懒得倒水,直接拿起来咽了,练球倒是没什么,只是想到还要换球衣,褚云飞就是一阵心烦,心中仿佛千钧的力坠着却怎么也泄不出去,身上带着伤,换球衣又是一番折腾,可哪怕冷汗涔涔直落,他竟像是没感觉到疼。
褚云飞将脚塞进球鞋里,身子才一蹲打算系鞋带,就疼得摔在了地上,褚云飞重新爬起来,将鞋带绑好,自己出了房门,却看到秋瑀宸正在房门口。
褚云飞打了个招呼,“爸。”自己就往外走,秋瑀宸一把将儿子拉过来拥在怀里,褚云飞连挣都挣不脱。直到褚云飞被他抱得痛得呼不上气秋瑀宸才放开手,褚云飞抬起眼,“爸有事吗?”
秋瑀宸又将儿子紧紧抱了起来,褚云飞实在受不了,才道,“爸,有事说事,你抱得我很疼。”
秋瑀宸放开了手,有些不敢看褚云飞,褚云飞等了等看他没话说,继续向前走,秋瑀宸又从身后跟上来,再一次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是不是,爸不小心把小刺猬弄丢了。”
褚云飞被秋瑀宸抱着,听着呼吸的熟悉声,自己的头发依然蹭着他的脸,那个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褚云飞低下了头。
秋瑀宸将儿子打横抱起来,褚云飞挣了挣,却也不再挣扎,终于没像很多次一样伸手抱住秋瑀宸脖子。
秋瑀宸将小刺猬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柔声道,“给爸看看。”
褚云飞抿着唇,“想看就看吧。”
秋瑀宸起身向门口走,褚云飞以为他要出门,也是心里一疼,却闭上了眼睛不叫他,秋瑀宸关上了门却又折了回来,坐在褚云飞床边轻轻握住儿子手,“这么难过吗?”
褚云飞自己手拿开,没有表情,“不要碰我。一样的拥抱,一样的照顾方式,连疼爱的话都差不多,我分不清楚,你是在哄情人还是哄儿子。还是你哄谁都只是这一套。”
秋瑀宸伸手揉了揉小刺猬头发,“你要爸怎么解释。”
褚云飞不说话,秋瑀宸低着头,“爸不大会照顾人,知道的方法也只有那么多,我只能在罚了你们之后抱着哄一哄,伤得重了上点药,在你们生气的时候做做家务,大概因为教训的方法都是一样的,所以,宠谁的时候也差不多。从前,你父亲也觉得,我对情人和弟弟没什么分别,刚才,爸确实是想起你父亲了,所以,一时兴起,想逗逗你。可是,爸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你父亲的替代品,爸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喜欢宠着你是不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你父亲那么相似的脸,因为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多,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儿子,我或者可以说,疼你是因为你聪明,懂事,乖巧,贴心,有分寸,会撒娇,可是,我都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原因,因为我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你就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你?”
褚云飞肩膀动了下,没有说话,秋瑀宸道,“爸也在想,如果你问我,如果不是和父亲长得这么像你会疼我吗,可是你就是你,我疼你就是疼你,你长得和你父亲像不像又怎么样呢?”
褚云飞没有动,秋瑀宸站起身,低下头用掌心轻轻顺着褚云飞后背,“爸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爸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怕你还是会乖,会听话,会每天五点半起床晨练,会练球三个小时,可是,不再是以前那个云飞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原谅爸,一定要这样惩罚爸的话,那,爸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到这里,秋瑀宸居然有些说不下去,他突然发觉自己竟是那么害怕,原来,他竟从来没有完全赢得儿子的心。
秋瑀宸不再说什么,将手掌从褚云飞背上收回来,自己默默转身,他的想法,他全部的心情都已经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儿子,如果这样的伤害真的是无可挽回的,他想,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秋瑀宸,你为什么总是做错事?
褚云飞听着爸爸脚步声越来越远,一下一下,像是踩在自己心上,他悄悄回过头,看着爸爸背影,竟突然间觉得,他变得那么悲伤,那么脆弱。
小刺猬看着老爸的手扶上门把,却又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次,竟是四目相对,褚云飞再也忍不住,不顾自己臀上的疼痛跳下床去扑在老爸怀里,“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我不是父亲,我是爸的小刺猬!我做错事,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罚我,你要我挨打,脱裤子也好,摆再羞的姿势也好,我就算不愿意也会做,因为我是爸的小刺猬,可是,你为什么要戏弄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是父亲的替身,就算我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也是小刺猬啊,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过,你让我背书,让我学习,让我站让我跪让我分腿我什么都做,甚至差点被强 暴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教训我是为我好,而且,你绝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可是,爸,你为什么要把教训我当成是回忆你和父亲之间的情趣,小刺猬在你眼里,难道就只是一个会动会跳的道具吗?”
秋瑀宸将儿子抱在怀里,听着儿子哭诉,自己也是内疚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揉着他脑袋,小刺猬狠狠抱着爸的腰,“我不爱讨好别人,不爱撒娇,不爱像小孩子一样钻在别人被子里,可是我知道你喜欢,你喜欢把我当成小孩子宠,我就坐在你腿上,就抱着你脖子亲你,就在你怀里蹭啊蹭,慢慢地,我也喜欢了,我也舍不得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子,为什要这样对我,你怕我问你,你说你不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不是沈默的儿子,你还会这么疼我吗,如果我不是沈默的儿子,你还会把我当成宝贝吗,如果我不是沈默的儿子,哪怕伤害了我你会这么害怕吗,如果我不是沈默的儿子,就算真的不再是小刺猬了,你还心疼吗,还会舍不得吗,还会为了让我难过内疚吗,还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抱我亲我放下架子哄我吗?”
秋瑀宸将小刺猬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扶起来,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伸手拨开他刘海,深深吻住了他额头,良久,才道“爸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云飞,爸根本没有必要想这些。爸刚才做错事让你伤心了,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爸,并不是因为爸把你当成你父亲的替代才会一时忘形,而是因为,爸根本没想过你是不是我生的,我只是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才会在训诫这么严肃的时候做这么戏谑的事,我知道,这件事我完全做错了。可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误会爸轻贱你自己,无论你什么时候出生,为什么生的,是谁生的,这些都不重要,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确定你是我的儿子了。”
褚云飞抬起头,看着父亲,“真的?”
秋瑀宸点头,“真的。你母亲写信给我,说要我对你视如己出,可是,我根本不用视如己出,因为你就是我的儿子。我看着你,和看着慕瑀慕宸的感觉一模一样,除了对你更多一分疼惜,我找不出,还有什么区别。”
褚云飞一愣,“爸知道,小黄帽和小蓝帽是你的儿子?”
秋瑀宸没有立刻回答褚云飞的问题,而是将小刺猬抱了起来,“折腾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疼吗?”
褚云飞被老爸提醒,才想起屁股上的伤,不说还好,秋瑀宸一提,他竟是疼的站都站不住了,秋瑀宸先将小刺猬放在床上,替他掖好被角才道,“我一直知道。亲生父子之间,怎么会没有感觉。”
褚云飞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两个认回来!你知不知道,没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怜,你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你怎么可以对他们这么残忍!”
秋瑀宸顺着儿子脊背,“你先别急,听爸慢慢和你说。迟大哥刚带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想不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对他们很亲。我那时候才和你一样大,而且,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那种关系,我怎么可能会想到那是我的孩子。更何况,他们抱回来的时候,已经一岁半了。”
褚云飞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秋瑀宸的解释,秋瑀宸接着道,“后来,渐渐地,他们两个慢慢长大,父亲,母亲都那么疼爱他们,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因为我以为,是我坚持不肯要孩子他们才会这样。你父亲经常会和他们两个一起玩,我也很喜欢她们。我记得你问过我,有没有觉得对他们两个很特别。可是那时候,我不想回答你。所以,并没有露出我已经知道的意思。”
褚云飞当然知道爸没有告诉他的原因是什么,爸才刚刚认了自己,如果马上就有两个亲生儿子,爸怕他会觉得难过。
秋瑀宸接着道,“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是他们俩三岁的时候,父亲不肯给我看他们的血样检查。可是,我当时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这大概是人的思维盲点,我只是以为,或者,他们两个,和父亲有什么关系。我自己觉得这种想法很不孝,可是,父亲和母亲实在是太疼他们两个了。于是,我就动用翼盟的力量去查,可是,线索到迟大哥就断了。我很想知道,于是,就去墓镧找迟大哥。”
褚云飞问,“迟大叔告诉你了?”
秋瑀宸摇头,“迟大哥只是说,有些事,或者不公平,但是,不知道绝对比知道要好。”
褚云飞道,“他说得不错。”
秋瑀宸点头,“是,可是,我控制不住,于是,重新从孤儿院查起,查到了两个小帽子出生时的血型,也找到了曾经的代孕母亲的尸体,那时候,我才怀疑,他们是不是我的儿子。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相信。我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很懦弱,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他们是我的儿子,那时候,我和你父亲正筹备婚礼,我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就让自己对你父亲不忠呢?更何况,我完全想不出,他们两个是哪里来的。而且,本来线索就不多,那段时间又在忙我和你父亲的婚礼,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等我真正确定的那年,慕瑀才只有五岁,在他稍稍长大一些的时候,每年就会有几个月来我这里,父亲一再叮嘱我,要好好教导慕瑀,他是秋家未来的希望。那天,你父亲带着他们两个在外边玩,订下输了就要被挠脚心的惩罚。慕瑀正好输了,没想到慕宸才刚一挠他,慕瑀就昏了过去。你父亲吓坏了,连忙叫家庭医生来,看过之后,说是没什么大碍。过了一会,慕瑀就自己醒了,你父亲不想打扰他休息,就带着慕宸出去。我一个人守在慕瑀床边,慕瑀怕我,不敢真的睡着,却又不敢睁开眼睛,我看着他,越看他,越觉得他像我自己。我也是最怕痒的,也曾经因为被挠脚心昏过去,你祖父很少回家,也没什么时间照顾我,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你祖父守在我身边,所以记得特别清楚。那年,我碰巧也是五岁。我越想越坐不住,如果他们真的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能为了自己苟且偷安不认他们。所以,我就在那年血液检验的时候,偷偷做了DNA比对。”
褚云飞问道,“那你为什么又没有把他们两个认回来呢。”

秋瑀宸道,“当时,我知道了结果,就去找迟大哥,问他这件事。迟大哥还是没有告诉我真相,甚至,也没有承认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他只是告诉我一句话,他说,‘瑀宸,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有时候,为一些人负责,势必会伤害到另一些人。人,还是糊涂些好。’我当时很激动,根本听不进劝,迟大哥打了我,要我好好考虑一个月。而且跟我说,我要考虑的,不是父母,不是哥哥,甚至不是小默也不是我自己,而是要我好好考虑这两个小帽子。他说,如果一个月之后,我依然执意这么做的话,那,我想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
褚云飞道,“那是什么意思呢?”
秋瑀宸道,“刚开始,我也不明白。甚至还会试着问两个孩子关于父亲的事。可是,两个小帽子对我的试探都显得很疑惑。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迟大哥和禹落哥就是他们的父亲,言寓荆和熳汐哥就是他们的爸爸,墓镧和乔家就是他们的家。渐渐地,我就明白了迟大哥的意思,孩子还很小,正是建立世界观人生观的时候,心智还不成熟,如果一定要将这件事提出来,势必会牵扯到他们的母亲,可是,他们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死因又是那么难以启齿。既然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爸爸和父亲,融入了这个家,我又为什么要单凭一己私欲就打破这种平衡,那还在成长中的两个孩子要经历多大的痛苦,本来,对他们来说,又有多么不公平。”
褚云飞问道,“所以,爸就一直没有说了。那,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爸就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秋瑀宸摇了摇头,“这要看情况,云飞。我希望等一个好的时机,如果,慕瑀和慕宸真的长大了,真的有能力去接受这一切了,那,关于他们的母亲,他们的身世,即使我是他们的父亲,也没有资格瞒着他们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贸然打破这种平衡,对谁都没有好处。”
褚云飞道,“可是,爸,如果有一天,慕瑀和慕宸知道了真相,他们或许会怪你的。”
秋瑀宸心道,即使是要怪,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十几年都很少尽做父亲的责任,就算是被两个孩子恨,也比贸然告诉他们伤害他们好吧。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起身拍了拍小刺猬脊背,“这件事先不谈了,你的伤恐怕要上了药才会好的快些。起来,让爸给你看看吧。”

年轮102

褚云飞道,“可是,爸,如果有一天,慕瑀和慕宸知道了真相,他们或许会怪你的。”
秋瑀宸心道,即使是要怪,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十几年都很少尽做父亲的责任,就算是被两个孩子恨,也比贸然告诉他们伤害他们好吧。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起身拍了拍小刺猬脊背,“这件事先不谈了,你的伤恐怕要上了药才会好的快些。起来,让爸给你看看吧。”
褚云飞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秋瑀宸笑,“为什么,还和爸生气呢?”
褚云飞道,“没有,其实不很严重,爸不用担心我。”
秋瑀宸轻道,“还是看看放心些。”
褚云飞嘟嘴道,“你每次就这样,自己打的,打完了又心疼。”
秋瑀宸道,“是啊,只是不会背书,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不该打这么重的。”
褚云飞切了一声,“现在来装好人,刚才还戏弄我。”
秋瑀宸俯身又一次吻了儿子额头,褚云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小刺猬刚才好怕爸转身就走,再也不疼小刺猬了。”
秋瑀宸将儿子拉起来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怎么会?”
褚云飞羞赧道,“云飞是真的怕,尤其是,不管怎么说,爸也有自己的孩子。”
秋瑀宸狠狠捏了捏儿子面颊,“刚才爸其实是想不哄你的,本来就没有的事,一定要瞎想。”
褚云飞靠着秋瑀宸,“那爸怎么还哄我?”
秋瑀宸无奈道,“害怕,害怕你以为以后不疼你了,害怕你不和爸亲了,而且,真的是爸不对。”秋瑀宸说着就将桌上的插花抽了一枝黄玫瑰出来,“算是爸跟你道歉吧。”
褚云飞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瓶中的插花又换了式样,只是这些天,无论怎么换,主花色还是黄玫瑰。秋瑀宸轻声问儿子,“怎么了?”
褚云飞将插花拿在手里,“这些天每天都给我换的。”
秋瑀宸道,“不错啊,比我和你父亲房里的都要好。”
褚云飞佯怒道,“人家普通人家都是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孩子,到了爸这,好像就多难得似的。”
秋瑀宸笑着点小家伙额头,“还要爸怎么疼你!”
褚云飞枕着老爸颈窝,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老爸下巴,“下人还传说你给我房间垫了好几层地毯呢,爸还不是没垫。”
秋瑀宸冤枉道,“我明明垫了啊。”
褚云飞道,“真的?”
秋瑀宸笑,“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褚云飞道,“怪不得觉得踩起来舒服很多呢。而且走起来也很好,不会把脚陷进去。”
秋瑀宸道,“你才发现吗?”
褚云飞有些歉意地望着老爸,“没留意到。”
秋瑀宸嘴上虽然数落儿子,心里却是舒服极了,小刺猬是在很恶劣的环境中长大的,这么明显的变化都没有察觉,只能证明他对这个家没有一点戒备。
褚云飞拢着秋瑀宸脖子,耳语道,“爸,你用手掌罚小刺猬一百下好不好。”
秋瑀宸的面颊被儿子红通通地脸烫得烧,笑问他,“怎么了?”
褚云飞蹭着秋瑀宸,“小刺猬不该胡乱怀疑爸,应该相信爸的。”
秋瑀宸没说话,只是顺着儿子头发,小刺猬低低道,“只是,自从证实了他们两个是爸的亲骨肉,小刺猬心里就觉得——”褚云飞说到这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蹭了蹭秋瑀宸。
秋瑀宸笑道,“难怪。”
褚云飞羞得不敢抬头,只是鸵鸟似的钻在老爸怀里。秋瑀宸站直了身子笑着搂住儿子腰,小刺猬在床上跪直身子抱住老爸脖子,秋瑀宸轻轻褪下小家伙家居裤,褚云飞将老爸搂得更紧了,秋瑀宸隔着内裤揉了揉小家伙挺翘的小屁股,然后将他内裤褪了下来,自己向前又走了一步,将手掌扬在距小刺猬屁股一条手臂的地方,轻声道,“爸会打得很重,小刺猬抱紧爸。”
“啪!”
褚云飞还没来得及点头,秋瑀宸狠狠一巴掌已经击上小家伙裸臀了,小刺猬屁股上本就有伤,这一下下去,右边屁股都是麻麻的。
秋瑀宸轻声问他,“疼吗?”
小刺猬抿着唇用带着雾的眼睛点了点头。
秋瑀宸问道,“还要打吗?”
褚云飞有些害怕,毕竟,那一巴掌余威还在,老爸手上的功夫又很厉害,自己的屁股真的是经不起了,可是想到自己本不该让爸爸担心的,还是点了点头。
秋瑀宸沉下了脸,“跪好。”
褚云飞听爸爸这么说,不知是该怎么跪,因此低低问道,“是要跪直还是把屁股翘起来。”越问到后来声音竟是越小,秋瑀宸没回他话,却是用一只手紧紧拢住了儿子,另一巴掌马上落在左半边臀上。
褚云飞觉得自己整个屁股都麻辣辣的,秋瑀宸又第三次扬起了巴掌,小家伙吓得将头埋进了老爸肩膀里,没想到秋瑀宸这次却没有打,而是轻轻抚了抚小家伙挺翘的屁股,褚云飞抬起头,眼前就是老爸的笑脸,秋瑀宸看着儿子眼睛,手上还替他揉着小屁股,“小刺猬能承担自己的错,爸很高兴。只是,这样的错误实在太严重了,爸不能这样就饶了你。”
说实话,褚云飞还是害怕的,如果都是这种力道的话,他真怕自己挺不过自己报出来的一百下,可是想到自己居然不相信爸,还是抬起了头,“爸打吧,小刺猬不怕。”
秋瑀宸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儿子长睫毛下的大眼睛,柔声道,“可是,爸误会了小刺猬,爸也有错。”
褚云飞望着父亲,重重点了下头,委屈极了,“嗯!”
秋瑀宸忍不住坐在小家伙床上将他放在膝头从家居服里拿药出来替他轻轻揉着打地红红肿肿的屁股,温和的乳液迅速渗进皮肤,褚云飞直觉上确定消肿肯定特别快,秋瑀宸道,“所以,爸和云飞都要罚。”
褚云飞疑惑道,“那要怎么罚呢?”
秋瑀宸道,“从现在开始,直到下个月的今天,爸会每天写一百个‘小刺猬’,晚上你过来交读书笔记的时候交给你,你说好不好?”
褚云飞点头道,“那,小刺猬也是每天写一百个‘爸’连着写一个月,交读书笔记的时候一起交给爸检查。”
秋瑀宸替小家伙轻轻涂着药,“好。”
小刺猬低低道,“可是,小刺猬有三个字,爸只有一个字。”
秋瑀宸笑了,儿子还真是贴心呢,“谁叫爸是长辈呢,还和小刺猬一样做错事,就算要多写一些,也是应该的。”
褚云飞想了想,却道,“那这个就算扯平了,可爸还打了云飞两巴掌呢,好痛。”
秋瑀宸笑了,褚云飞接着道,“云飞要多罚爸一项。”
秋瑀宸笑,“好,小刺猬要罚什么,爸都答应你。”
褚云飞道,“小刺猬要每天到书房写读书笔记和计划总结,写完了就给爸做按摩,不让父亲看见,这次是惩罚,爸可不能说不行了。”

安管家对于褚云飞的召唤有些疑惑,这个小少爷一向是最省事的,很少叫他来问什么,因此,尽管在秋家当值多年,却还是有些紧张。毕竟,如今小少爷的分量非常不一般。
褚云飞倒是开门见山,并没有让安管家忐忑太久,“每天的插花是谁送来的?”
安管家到底是秋家的老人了,他非常懂得多少多错的道理,若是平常殷勤地,大概会问些是不是少爷不喜欢这类的无端揣测,他却只是一问一答,回了一个名字。
褚云飞点了下头,道,“这花插得不错。”
不该说的一句话都不说,该说的也绝不漏过一句,“小少爷谬赞了,这是家里召回来的兼职学生做的。”
褚云飞恍然,“哦。”
安管家道,“是Z大大二的学生,叫安格。”
褚云飞道,“你帮我查一下她今晚什么时候有空。”
安管家道,“一般下午五点之前,晚上九点之后应该都没什么工作了。”
下午五点之前,晚上九点之后,这都是褚云飞的空闲时间,安格有没有空,并不是考虑的重点。
褚云飞道,“那好,你晚上九点的时候带她过来吧。”

褚云飞第二天早晨起得非常早,晨练之后就在球馆练习,一直练到秋瑀宸回家,秋瑀宸看儿子挥汗如雨的样子,地上已经扔了一件被汗水湿透的球衣了,秋瑀宸笑问道,“练了一早上吗?”
褚云飞点头,“嗯,我今晚有点事,所以打算提前做完今天的三小时。”
秋瑀宸笑,“随你。晚上回家吗?”
褚云飞想了想,“不一定。我大概九点出去吧,爸帮我告诉父亲,不用担心。”
秋瑀宸陪他打了一会球,等沈默亲自来拎这父子俩上去吃饭。
褚云飞笑道,“父亲也玩一会?”
沈默瞪了一眼秋瑀宸,“衣服也不换就在这玩。”
秋瑀宸笑道,“就打了一会,都没怎么出汗。小刺猬越打越好,比当年的咱们要强多了。”
沈默道,“那当然了,何师兄都亲自看他打球,我当你想进NCAA的训练营你都不让呢。”
秋瑀宸笑道,“我不是怕你辛苦吗?”
褚云飞受不了老爸和父亲当着他的面缠绵,一手拉着一个嚷道,“快点上楼吃饭啦!”

年轮103

褚云飞将筹码大把大把的推出去,安格的心就跳得忍不住了,不由得轻轻拽他,“别玩了吧。”
褚云飞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牌,安格看不到,也看不懂究竟,自从褚云飞带他来赌场,就一直在这张桌子上,赢得时候还好,输得时候安格就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赌这种事,她也就看周润发在电影里来过,她刚要伸手想帮褚云飞摆好桌上的筹码,就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盯得不敢动了,而且牌也是用过一次就换新的,安格默默心算着,太浪费了,这得砍多少棵树啊。
非璟煜盯着监控,镜头里的褚云飞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非璟煜问道,“赢了多少?”
属下连忙回答,“十二万。”
非璟煜道,“已经连赢了六把。”
那男人忙答道,“是,可是徐经理根本看不出他用了什么手法。”
非璟煜皱眉道,“徐经理确定他出千吗?”
那男人连忙道,“不确定,可是,没有谁的运气这么好吧。”
非璟煜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男人当然知道他是谁,莫说是风坛和翼盟的关系如此密切,就算不是帮会中人,最近几个月出尽风头的从美国求学归来的秋家小少爷谁能不认识,只是男人自然不敢回答,非璟煜也没打算和属下废话,径自出去,在褚云飞收筹码的时候一把将他拉起来,“给我回家去!”
男人已经是一身冷汗,少主动作也太快了吧,无论怎样,褚云飞毕竟是客人,自家的场子,无论是什么身份,到底不合规矩,褚云飞早都知道非璟煜要来,笑着弹手中的筹码,“非叔不会这点钱都输不起吧。”
非璟煜将他手中的筹码弹回桌上,吩咐属下,“给秋少爷换回来。”
褚云飞道,“我手风正顺。”
非璟煜恶狠狠地拎着褚云飞,在他耳边道,“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如果不想在这被揍的话。”
褚云飞立刻叫了起来,“非叔,你不会这点规矩都不懂吧,赢了钱就要把我扔出去。”
褚云飞冷冷道,“你还未成年呢吧,谁让你来这种地方。”说着就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安格。
安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连忙拉褚云飞道,“我们快走吧,他们,他们好像是黑社会哎。”
褚云飞道,“我不走。”说着就要甩脱非璟煜。
非璟煜将褚云飞拽得紧紧的,脸色更难看了,“回家!这么小就赌钱,谁给你惯的坏毛病。”
褚云飞道“你也知道是坏毛病还开赌场。”
非璟煜回头道,“通知S省所有的场子,给我把他正式列入不受欢迎的客人名单里。”
褚云飞道,“你没有权力这样做,把客人列入黑名单要大家表决的。”
非璟煜不想在大厅里生事,拽着小刺猬的耳朵把他拖到一边去,属下们连忙和被打扰的客户道歉,安格默默跟在后面,褚云飞还是抗议着,“你没这个资格。”
非璟煜道,“我是你叔叔,我就有这个资格。”
褚云飞还要再说,非璟煜道,“如果你觉得叔叔这个身份不行的话,我是你的教父,可不可以。”
褚云飞愣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教父。”
非璟煜狠狠拧着他耳朵,“从现在开始,我说是就是。不想让我把你拐带未成年少女进赌场的事告诉你爸的话,就乖乖听话回家。”
褚云飞嗷嗷叫着,“放手,先放手,好痛。”
非璟煜不肯放手,褚云飞自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接通了秋瑀宸电话,“不用你帮我瞒,你现在和我爸说,放手!”
非璟煜接过电话来听到哥哥声音,还想替小刺猬瞒下来,只叫了一句哥,没想到秋瑀宸却是率先问道,“云飞是在赌场吗?”
非璟煜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秋瑀宸道,“在你的场子没关系,让他玩吧,你叫他听电话。”
非璟煜真是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却还是把手机交给褚云飞,秋瑀宸的声音很沉,“一定照顾好那个女孩的安全。”
褚云飞答应着,“是。”
秋瑀宸接着道,“赢了回来交到账上,输了从你零用钱里扣,没事了,去玩吧。”

沈默狠狠瞪着秋瑀宸,“叫云飞立刻回来。”
秋瑀宸道,“他早晨和我说了,今晚不一定回来的。男孩子,管那么紧干什么。”
沈默重重踹了一脚秋瑀宸,“你听到刚才风坛的人回报了吗,云飞已经赢了十二万了。”
秋瑀宸道,“赢又不是输,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默道,“你儿子晚上带着来家里打工的女生去赌场玩,我问过安管家,那个女孩可是单纯的连赌怎么写都不知道。”
秋瑀宸道,“怎么可能?她不是Z大大二的学生吗,赌都不会写怎么上大学。”
沈默心急得什么似的,秋瑀宸却有工夫和他咬文嚼字,真是气得不得了,“我叫小非抓他回来。”
秋瑀宸看他摸手机连忙拉他,“云飞去玩一会有什么关系,慕瑀上次一把就输了十万迟大哥也没说什么。”
沈默气道,“你和迟大哥比什么,别说是输了十万,就是杀了十个人迟大哥最多也就说一句,没杀过几个人怎么算男人。”
秋瑀宸听自家宝贝这么说,也不由得笑起来,果然像迟大哥的口气。迟慕瑀无论做了在别人眼里多不应该的事,迟念永远都是这一个论调,言寓荆待要教训孩子,可师父这么一说,仿佛孩子连个错都没有了。沈默懒得和秋瑀宸说,打算亲自去找褚云飞,秋瑀宸连忙跟上去,“他不过是去玩玩,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叫他回来,不是逼着我揍他吗?”

褚云飞抬头看着非璟煜,“现在好了吧,我爸批准了,我可以去玩了吧。”
非璟煜就两个字,冷得仿佛经过霜冻的磐石,“不行!”说着就拽着褚云飞亲自去拿钱箱,往他怀里一推,“这是你赢的,拿走。”
褚云飞无语,安格低声道,“云飞,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褚云飞道,“急什么,还没开始玩呢。”
安格低头道,“云飞,别这样,你叔叔都说要你回去了,你两个爸爸都会担心的。”
褚云飞拎着钱箱,“好啊,你把这些都输出去咱们就回去。”
安格吓了一大跳,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呢,连忙道,“云飞,别这样。我不想玩了,你送我回去吧。”
褚云飞没看非璟煜,语声却是明显不服,“你带慕瑀在这个场子玩了多少次,凭什么我一来就要走。”
非璟煜伸手就将褚云飞钱箱渡过来,“你不是要把这些钱输完吗,我陪你赌,一把十二万,赢了你就留着继续玩,输了,就给我乖乖回家。”
非璟煜话音刚落,一直在后面跟着褚云飞的男人已经不自觉得咽了口口水。
褚云飞毫不犹豫,“好!赌什么?”
非璟煜向外走,“这是我的地方,公平起见,我们去外边。”
褚云飞同非璟煜上了电梯,楼上的门面是掩人耳目的照相馆,非璟煜道,“我们赌第一个走进门的人是男是女。”
褚云飞也不废话,“好!”
非璟煜道,“你先选。”
褚云飞想了想,一般而言,一个陌生的地方,应该是男人先进,更何况,这里地下是个赌场,男人的赌瘾总是比女人大些的,因此道,“男人。”
非璟煜气定神闲地坐在照相馆的沙发上,直直过了二十分钟,都没有一个人进来。褚云飞尚看不出有什么慌乱来,可安格已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站在门口向外望,这条街行人本就不多,又到了这个时候就更是没什么人进来了,时间随着等待被越发拉长,安格觉得自己的脖子都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拉长了,起初还是忐忑,如今只盼着赶快有一个人进来,输赢都好,只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等了许久依然不见动静,非璟煜起身道,“没劲!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说着就将桌上的钱箱应手抛出去,安格一慌,那里面可是十二万啊,好在非璟煜就扔在门外几步的地方,安格连忙跑出去捡,褚云飞刚张开口待要叫她,可她本来就在门口,已经迈了一步出去,非璟煜身后的男人同安格同时动作,可奈何安格距门口太近,已经将钱箱了捡回来,一抬头却看到褚云飞连脸都绿了,非璟煜却在微笑。
褚云飞将钱箱从安格手中接过,抛给非璟煜,伸手握住安格的腰,“我们走。”
安格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便是自打赌之后第一个走进门的人,而毫无疑问,自己绝不是男人。害褚云飞输了赌赛,安格一路都低着头,内疚得不知说什么好,倒是褚云飞看她半天不言语,还安慰道,“没什么,反正那些钱赢了也要交到账上。”
非璟煜将钱箱交给自己身后的男人,“送你了。”
男人刚才就被这叔侄俩的豪赌吓懵了,如今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虽然兴奋却终究按捺住了,也不敢立刻打开看,非璟煜道,“开吧。”
“谢谢少主。”男人口中应着,双手齐动掀了箱子,锁扣也因为太过用力而被扯断了,开了箱盖一看,里面一捆一捆地竟全是裁成和钱币一样大小的白纸,顿时难掩失望之色,非璟煜缓缓道,“如果不是这么心急弄坏了锁的话,这个箱子,还值两个月的薪水吧。”
男人一句话也不敢说,非璟煜用通讯器传了主管人事的经理来,瞥了一眼已经瞠目结舌的男人,“不是谁都可以在这里工作,他是谁招来的,十二万的损失就由你们一起赔了。”

年轮104

褚云飞回到家,看到爸爸和父亲都在沙发上等他,只是低着头抿着唇挨着秋瑀宸站了,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
秋瑀宸用一个看起来还算舒服地姿势靠在沙发上,褚云飞低低道,“我和非叔赌输了,一分钱都没带出来。”
秋瑀宸根本不接话。
褚云飞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箱子递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重量不对,非叔根本就不让我带钱走,所以就输光出来了。”
秋瑀宸冷冷道,“小非如果今天让你带着钱出来了,他以后也不用见人了。”
褚云飞自然知道,自己连赢了七把,摆明了是挑事,若是赌场的人就放自己带着钱走,真的会成为笑柄。非璟煜下他的钱,也无可厚非。
秋瑀宸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不再说什么,坐在沙发上养神,褚云飞想回房又不敢,只能在他对面站着,沈默从头到尾连看也没看儿子一眼,褚云飞知道父亲心里是失望极了,因此向沈默那边移了移,想开口认句错,沈默却将头转过去了。
褚云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梗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才听下人进来禀报说非少爷来了。
非璟煜进门就扔给了褚云飞一只袋子,“既然当时没抓到你,该你的还是你的。”
褚云飞哪里敢接,可总不能任袋里的钱躺在地上,只能顺手先接了然后放在沙发上,将视线转移到跟在褚云飞身后的老人身上。
非璟煜对秋瑀宸介绍道,“哥,这是六爷。”
秋瑀宸起身同六爷打了招呼,对于靠手艺吃饭的人,他总是很尊敬。
六爷也有几分倨傲的样子,看秋瑀宸和沈默对他礼数周到,脸色才好看了些。
秋瑀宸并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非璟煜,非璟煜转头道,“我哥的意思,是想请六爷看看这孩子的手法。”
六爷仿佛并没有望褚云飞,只是对秋瑀宸道,“我刚才看过了,习惯不错,手上功夫也利索。”说到这里才看褚云飞,“你今天最后一把不错,只是做桥做得太实了。”
褚云飞低声问道,“可是淮河的六爷?”
六爷点了点头,褚云飞道,“委屈六爷大驾了,我从来不弄武事的。”
六爷并没有说话,想来他早都看出褚云飞是明白人,非璟煜看褚云飞这个样子就骂开了,“几十台摄像机盯着你,你文事手上再利索,也架不住别人慢放一百遍。”
褚云飞没说话,一副你不懂的样子,非璟煜看他就来气,“你知不知道第二把的时候荷官就留意你了。”
褚云飞道,“我还知道左手的散家是个暗灯,你们那个徐经理不是去看了吗,抓到我出千了吗?没有证据,就是拉斯维加斯也没有这个理。”
非璟煜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抓你!你是非要把这只手留在我那吗?如果你今天赌得时候六爷也在,你以为你那点把戏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非璟煜踹他褚云飞也没躲,只是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大不了以后我去你那里只玩二十一点。”
秋瑀宸知道他是概率高手,若是单赌二十一点,赢面确实是非常大的,只是哪有纵着儿子去弟弟那闹场的道理,因此冷声呵斥道,“云飞!”
褚云飞本来也只是随便一说,仗着自己精通概率跑去赌场押这个是非常没意思的,更何况,怎么说也是非叔的场子,可是听爸爸那么严厉地嗤他,还是在外人在场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秋瑀宸给非璟煜递了个眼色,非璟煜立刻转身对六爷道,“您可以看看他?”
六爷倒也没拒绝,人都来了,倒是褚云飞道,“不用给他看,我的手法我知道。”
秋瑀宸招了招手,叫褚云飞过来自己身边,六爷在对面沙发坐着,非璟煜顺手扔了一副扑克三枚骰子出来,“请六爷验验。”
六爷知道扑克和骰子都是非璟煜场子里的,非璟煜也不是防他,只是谨慎一些,因此也仔细看了看,对秋瑀宸点头道,“秋盟主放心。”
秋瑀宸揉了揉儿子脑袋,“爸也想看看,你到底会些什么。”
褚云飞不再说话,自己伸手抓了一把牌,也不算洗,只是随便抽了抽,然后放在桌上,六爷笑了下,伸手将扑克推开,就是电影中很简单的把扑克全都翻过来,用一张牌一卡,其他的也都翻出正面来了,任何人都会,可褚云飞却立刻变了脸色。他本来已经趁着刚才编辑了排序,这叠牌应该是按红桃、方片、黑桃、草花的顺序由3往上走的,可是六爷竟在这么轻轻一拨之间将排序重新还原了,手法快还在其次,厉害的是他根本就看出了自己是怎么排的。

六爷脸上也看不出表情来,只是又重新将牌翻回去,褚云飞这一次是洗牌,当然是很规矩的,牌并没有离开桌子,褚云飞这一次没有等六爷动手,而是自己将牌翻了过来,他这次编辑得是一个很怪异的顺序,凡是双数的牌都是黑色,单数的是红色,可是等他刚看到第一张就不对,整副牌居然变得乱七八糟,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褚云飞对自己的手法有信心,那就是说刚才六爷在将牌放回去之后早都重新做了排序,自己按照标准公式做才会弄成这样。
六爷也不说什么,顺着他的手将乱牌又是重新一翻,推到褚云飞面前,褚云飞这一次什么也没做,直接翻开了牌,扑克却依然是和刚开封时一样的样子,按照顺序花色排得好好的。
褚云飞知道六爷是留面子给他,虽是自己整好的,却要他来开,算是为了刚才的事替他找回个场子。刚才的牌翻出来的时候,秋瑀宸倒没看出来怎么样,可沈默连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若是褚云飞的千术真的如此不堪一击,那该是多少危险。
褚云飞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这次不再动扑克了,而是伸手去掷骰子,一扔就是一个六豹,六爷索性连看也不看他了,褚云飞也有些尴尬,道“手生了。”
非璟煜过来拿起桌上的骰子,也是一掷,还是一个六豹,褚云飞抬头道,“你还不如我呢。”
沈默不大会赌,也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来,只是盯着褚云飞看,褚云飞解释道,“我若要掷出来想要的点数,必须把握方向,让六的那一面永远朝上,可是手生了,手法显得有些别扭,所以让六爷看出来了,非叔比我还慢。”
六爷却是对褚云飞道,“不是手生,一开始练得就不对。”说着就自己随便抓起骰子来,沈默只看着几个骰子在空中打转,甚至能看到其中两个翻了个个,可是落在桌面上,居然还是六豹。
褚云飞抿了抿唇,“是,我都是自己琢磨的,也知道一出手就被人看出来,所以在赌场从来不上骰子的台子。”虽然这样玩抓不到确实的证据说你出千了,可别人一看你手法就是个老千,自然防备着你,那还玩什么。
六爷抬头对秋瑀宸道,“秋盟主放心,小少爷的手法,已不算差的,难得在懂得抽身。”
秋瑀宸明白他的意思,褚云飞在赌台上懂得见好就收,而且不以赌为业,又不带赃,若说致命的危险只要把握住自己应该是没有的。因此也道多谢,请他去客房休息。六爷本来是要走也没什么,可是他也有些话想问褚云飞,因此随便在桌上做了个基本上赌徒都明白的手势,就跟着下人到了客房。
等六爷一上楼,褚云飞就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秋瑀宸没再说什么,沈默的脸色却是更差了,非璟煜看褚云飞将桌上的骰子和扑克整理好了,就将沙发上的赌金给他扔过去,“拿去。”
褚云飞接了又放在一边,“我已经输给你了。”
非璟煜还要说什么,秋瑀宸将赌金顺手扔给了非璟煜,“不是这件事。”
褚云飞在爸爸对面站着,也不接茬,等他说些什么,秋瑀宸道,“我从来不觉得赌有什么不对。”
一句话一开口,沈默就连瞪都懒得瞪他一眼,秋瑀宸接着道,“我也不觉得出千有什么错。”
褚云飞依然站着听秋瑀宸教训,秋瑀宸抬起头,“今天,你带那个女孩去玩,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好,无论你是为什么目的。”
褚云飞舔了下嘴唇,一点也不明白老爸是什么意思,秋瑀宸指了下非璟煜,“知道去你非叔的场子玩,知道什么时候该输什么时候该回来,做得不错。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褚云飞听完老爸的话已经呆在那里了,他实在不知道今天这么大的阵势摆在这里等着他是为了什么,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去赌错在了哪里,但是他心里面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对,因此将安格送到了秋家下人住的地方就立刻赶回来。若是秋瑀宸指责他,他大概也会不服,可秋瑀宸就这样看他表演就让他回去了,他却越发觉得忐忑。因此也是愣愣地,秋瑀宸却仿佛是将该说的都说完了,自己起身上楼去了。
褚云飞看老爸走了,父亲还是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也不动,就是看着桌角,连目光也不移一下,褚云飞垂下头,低低道,“父亲,别生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沈默并没有转移目光,依然盯着桌角,“我没有说你有别的意思。你觉得赌没有什么不对,出千也没有什么错,带着小女孩去赌场也没什么不好,这些,我没意见。”
褚云飞可是冤枉死了,这三句话都是老爸刚才说的,自己可是没有半分这种意思,要不干嘛乖乖站半天等挨训啊。但若是让褚云飞真说自己错了,说实话,他还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虽然理不直气不壮,但还是对父亲服了软,又叫了沈默一声,“父亲——”
沈默这时才抬起头来,“你爸觉得没什么,是因为他认为你没有赌瘾,所以小赌几把不是什么大事,是因为他认为你出千不会被抓,甚至就算被抓了也不会被人怎么样,是因为他认为,你,小非,或者再说他自己,完全有能力保障那个女孩的安全。可是云飞,再怎么说,无论站在谁的立场,赌就是一件好事吗?不是你爸是黑社会你叔叔开赌场你去赌就是应该的,就像不是你爸是黑社会你非叔在贩毒你就可以去吸毒!”
褚云飞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沈默道,“父亲了解你是怎么长大的,也知道你从前的迫不得已,我更知道,我没资格和你说这些,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妈,如果不是我在你小的时候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你也不会这样。云飞,父亲一直认为,一个人,无论他是做什么的,只要他在他的领域里可以做好,他就值得我们尊敬。父亲也承认,出千是种技术,是种很高深的技术,甚至你要我去学,我也学不了的技术,可是,这样的技术,在你不需要他做什么的时候,就荒废了吧。”

年轮105

褚云飞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沈默道,“父亲了解你是怎么长大的,也知道你从前的迫不得已,我更知道,我没资格和你说这些,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妈,如果不是我在你小的时候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你也不会这样。云飞,父亲一直认为,一个人,无论他是做什么的,只要他在他的领域里可以做好,他就值得我们尊敬。父亲也承认,出千是种技术,是种很高深的技术,甚至你要我去学,我也学不了的技术,可是,这样的技术,在你不需要他做什么的时候,就荒废了吧。”
褚云飞听沈默这么说,只是抽起嘴角苦笑了下,“父亲,已经很晚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沈默听着褚云飞转身,移步,上楼,只是静静坐着,一句话也不想说,褚云飞走到了楼梯中间,看父亲没动,自己叹了口气,叫他道,“父亲,回去睡吧,爸还在等你呢。”
沈默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要褚云飞自己上去,褚云飞不再说什么,自己回房间去,仰躺在床上,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天在做什么,从来没有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么幼稚,他只是想带安格看看他以前的生活,如此而已。他不喜欢每天仿佛约定一样送上的黄玫瑰,他不接受她的任何,无论是道歉或者钦慕,他只是很简单的想让一个人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自己有多幼稚,那是属于倒霉的小说的破桥段,而不是真正的生活。他根本就没办法妄想如此就能够让那个天真到傻乎乎的女孩子死心,而且,这根本不是办法。
沈默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他全身上下唯一的感觉就是无力,他仿佛连举起胳膊的时候,他的手腕都会带着些将人逼到窒息的酸麻又无处着力的感觉,就像是身体的一片痒,遍及各个部位让你没办法去安心,但当你去抓的时候你又不知道到底在哪里,对于褚云飞,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褚云飞的教育问题,他一次又一次的和秋瑀宸吵架,闹脾气,他觉得他是对的,可是,每一次,儿子却总是和情人站在同一阵线。尽管每一次,无论是争吵或者别的什么,都会以情人认错、道歉、安抚作为了结,可是他知道,他根本就一次都没有赢过。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却怎么也打不到一个顿号的人一样,他做了,他想了,他努力了,甚至确定了就在那个地方,可是,他打不出来。
秋瑀宸又一次下来认错道歉安抚,跟他说天黑了夜凉了被子铺好了儿子长大了做大人的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可是,他很烦,他烦的拼命告诉自己这次不能再被秋敷衍过去,而一定要说清楚,但是,他连谈什么都没办法开口,他麻烦的都不知道要从哪开始说。
秋瑀宸试图去抱他,依然是安定了几十年的怀抱,温暖了几十年的笑容,可是他竟是一点也不想动,连被抱着上楼都懒得动。最终,他说了一句话,“无论什么原因,云飞不可以再去赌。”
秋瑀宸大概也是看出了他的坚决,这一次没再打马虎眼,而是在他旁边坐下,“小默,云飞没有做错什么事。”
沈默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总之我不许,我是他父亲,我就可以不许。”
秋瑀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沈默连个姿势都没有换,哪怕现在的坐姿特别特别的不舒服,秋瑀宸终于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沈默的声音很平静,“是,他没有做错什么事。我不让他做,也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秋,有人在赌场里出千被抓到之后,有的被砍断了手,有的被打断了腿,好一些的,殴打一顿抢光所有的钱被逼债,你记不记得小非赌场里那个荷官,那么天真的女孩子,还不出钱,被一群人轮 暴,我们赶到的时候,成了什么样子。死也死不了,活又没法活,多少人,因为赌家破人亡,那时候,不是说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哪一个进赌场的人没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别人会听吗?小非当时吸毒,你怎么教训他的,为什么云飞今天去赌,你就可以无动于衷。”
秋瑀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小非那是自找的,可是,云飞是没办法。他从前就是这么过的。”
沈默低低道,“他从前这么过,我们让他从前这么过了,是我们不对,可是,他从前是这么过的,他就可以一直这么过了吗?我不说云飞,好吧,就算他永远不会被抓,或者抓到了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可是,秋,这是一件好事吗?这是他从前的生存技能没错,可是,他现在呢,从前,去偷,去抢,去骗,都是他的生存技能,他都可以不做,那为什么,偏偏去赌,他就不能不做呢?”
秋瑀宸不说话,沈默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坐着,非璟煜看两个哥哥半天都没有上楼来,下来看他们两个还是对坐无话,也只能劝沈默道,“默默,不是什么大事,云飞不过是去小玩两把,值得这样吗?”
沈默道,“我介意的不是他今天去小玩了两把,而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秋瑀宸听沈默这样说,只是缓缓道,“我不知道,小默,我不知道你需要云飞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可是我知道,这种事是承诺不了的,云飞不能保证自己去赌永远不失手,就像禹落哥不能保证他杀人永远不失手一样。要想不失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去赌不去杀,可是,谁能做到?每一个人都有过去,谁能因为有了新的生活就一笔抹煞自己的过去。”
沈默回头道,“这是两件事。秋,禹落哥如果有一天还要出手,只能说是形势所迫,但是,赌这件事,我找不到任何云飞在未来可能的形势所迫。无论你有多少理由,秋,我只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带来任何好处。如果他回来了,还不肯放弃从前的那些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任何好处的所谓技能,他将我、将你、将这个家又置于何地。我和你是他的父亲,我们完全可以保护他,照顾他,让他不再被形势所迫,这很难吗?”
非璟煜知道不能再让他们两个吵下去了,轻轻推推沈默,“默默,你忘了,从前你还帮我赌拳呢。形势所迫这种事,如果能提前预知,也不叫形势所迫了。”
沈默也不理非璟煜,只是望着秋瑀宸,“我不管未来是怎么样,只要他还是我的儿子,我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形势所迫到要必须去赌才能抽身的地步。而且,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可以形势所迫,只有赌,没人逼着你,只是你自己要去。”
秋瑀宸偏过头,什么话也不说,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沈默还是坐着生闷气,非璟煜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想劝又不知怎么劝,而且,实在不愿意再在形势所迫这四个字上纠缠了。三个人不知坐了多久,还是秋瑀宸先投降,安抚情人岛,“这件事,就算是我不对吧,小默别怄了,快回去睡吧,洗澡水都凉了。”
沈默皱眉,“秋,你以为我是在和你怄吗?你能不能不要永远把我当成十七岁。”
秋瑀宸无奈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办,这件事,你和我说我也做不了主,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如果今天,云飞是嗜赌成瘾了,不用你开口,我一定教训他,你要我砍他两只手我绝对不砍一条腿,可是,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沈默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了?秋,如果赌博不会上瘾的话,就不会有人开赌场了。你不是真要等到云飞上瘾的时候砍他的手吧。”
秋瑀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默,云飞这孩子有分寸,不会上瘾的,他要是有一天真上瘾了,我砍我的手下来总行吧。”
沈默听秋瑀宸这么说,气得脸都白了,“秋,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种态度,云飞就是因为觉得有你在背后撑腰,才什么都不改。让儿子加入翼盟还能说是子承父业避无可避,可是带着他在房间里杀人,纵着他带小女孩进赌场,辞退他不喜欢的老师,帮儿子藏超速罚单,甚至连学校里翘课要请家长都点名不找你,秋,你能不能不要像迟大哥一样,小事因为是小事所以不在乎,大事因为是男人还是不在乎,那还剩什么事可以在乎?”
秋瑀宸还没说话,非璟煜就接道,“迟大哥的教育方式也没什么错啊,慕瑀还不是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了。”
秋瑀宸没接非璟煜的话茬,而是对沈默道,“我不是在替云飞撑腰,他做错事,我一样管教他。可是他没做错事,总不能因为我是他爸就揍他啊。”
秋瑀宸还想接着说,可被沈默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云飞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我们应该对他宽容一些。秋,我不是不接受他的过去,我也知道我自己或许真的有些神经过敏,可是,我就是担心,他是在那样的险恶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就更担心。”
秋瑀宸握住了情人手,“其实,我从前也担心。可是小默,当云飞第一次叫我爸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他既然接受了你我,接受了我们这个家,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未来。云飞是一个那么聪明那么通透的孩子,他既然肯叫你父亲叫我爸,就已经扛起了自己作为我们的儿子的责任了,这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决定的,否则,依他的性子,也绝不会开口。所以,无论他赌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都好,我都会选择相信他,最多,也只是在他把握不好度的时候敲打一下,提醒他不要逾距。但是,在大事上,我对他没有任何的忧虑和担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他作为一个独立成熟的男人的选择和孝顺懂事的儿子的担当,云飞也绝对值得我信任。小默,云飞或者不是一个乖孩子,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值得我们骄傲的孩子。既然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懂得约束自己,我们又何必那么多虑呢?”
沈默缓缓道,“秋,我不是不了解,我劝自己的,比你和我说得还清楚还透彻,可是,如果连杀人赌博这样的行为在我的儿子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我的爱人还要在一旁变相地纵容甚至是鼓励的时候,我还能怎么办?选择永远相信孩子,很理想、很伟大,秋,你已经做了这么伟大的爸爸,就让我一个人小心翼翼担惊受怕下去吧,两个人里,总该有一个不那么崇高吧。”
秋瑀宸听沈默这么说,心里顿时像被缒住了一样,待要再说什么,沈默已经偏过了头,“这个问题,你劝不了我我也劝不了你,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明早还要工作,睡觉吧。”

年轮106

秋瑀宸听沈默这么说,心里顿时像被缒住了一样,待要再说什么,沈默已经偏过了头,“这个问题,你劝不了我我也劝不了你,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明早还要工作,睡觉吧。”
非璟煜听沈默这么说,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连忙起身道,“哥,你和默默快睡吧,我也上楼去了。”
秋瑀宸嗯了一声,顺手指了下放在沙发上的钱袋,“你带走。”
虽然只有三个字,非璟煜却知道哥哥的命令一向不容拒绝,只得起身拿了钱袋上楼去,秋瑀宸等非璟煜走远了才笑对沈默道,“好了,快上去吧。本来就睡不够,哪值得这么操心的。”
沈默恨道,“我是不想当着小非和你吵架。”
秋瑀宸忙点头,“是,你最体谅我了,快上楼吧。”
沈默习惯性地伸脚去踹秋瑀宸,可刚提起腿就忍不住抽起了嘴角,秋瑀宸连忙看他,“怎么了?”
沈默试着用自己的两只手将腿抱起来重新放好,低低道,“坐太久腿麻了。”
秋瑀宸蹲下 身子替沈默按摩,略揉了揉,又将沈默扶好站起来,沈默推了推他,“不用,我还要自己踩实了。”大概是秋瑀宸刚才的按摩真有些作用,沈默又狠狠顿了两下脚,就能勉强走了,也不理秋瑀宸,一瘸一拐地当先走在前面,秋瑀宸在他身后笑,也不说话,任由他闹脾气。

褚云飞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去了六爷那里,六爷不知在练什么功夫,虽然没怎么避忌他,褚云飞也没有细看,等他都收拾好了才问道,“您找我有事?”
六爷叹道,“没什么事,不过想看看你的手。”
褚云飞也不在意,将自己手伸过去,甚至还道,“已经晚了。”
六爷缓缓道,“你这一手的功夫,荒废了。”
褚云飞满不在乎的伸了个懒腰,“无所谓,这些功夫,忘了更好。”
六爷点头,“你想得透就好,这一行总不是长久之计,我苟延残喘到如今,尚能保全一家老小已经不易了,下个月是我的金盆洗手之礼,你若是有空,也不妨来看看。”
褚云飞摇头,“多谢六爷,晚辈一定到。”
六爷不再说什么,只是送他出门,褚云飞明明觉得他找自己并不是只有这件事这么简单,可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知道今天六爷住在家里,早饭难免麻烦,他也不愿在家中多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说要出去。秋瑀宸知道他心意,却还是道,“没什么大事的话再等等,今天你迟大叔和言叔都会过来。”
褚云飞明明就没什么事,总还得呆着,他知道父亲心烦,但是实在觉得没什么可谈的,其实他能谈的,父亲都知道,可做家长的,总免不了杞人忧天,他也没办法。褚云飞一个人枯坐,秋瑀宸看他实在无聊得不得了,于是叫他送六爷回去。没想到才刚走到门口,迟念和言寓荆居然都已经到了。褚云飞见过礼,要向外走,六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挪步,迟念知道六爷是在看他,也免不得有些奇怪,随便点了下头,待要进去,却突然听得一声二哥,迟念一呆,这已经是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六爷一见迟念反应,立刻确认了眼前这个就是故人,激动道,“二十三年了,没想到,二哥居然一点也没变。”
迟念本来根本想不起他是谁,如今听他说话才认道,“小六?”
六爷当时的表情真的很难形容,两只手都不知放哪里好,连连点头道,“是,是我,小六。二哥当年的恩德,小六一辈子也不敢忘。”他看起来很是苍老,迟念却宛如中年,一个老人对着一个中年人满是感怀地叫二哥,总有些不伦不类。更何况,他因近年德高望重颇受倚重,因此这样的表情现在脸上也不觉得有些诡异。
迟念摆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褚云飞听二人的称呼,也是诧异得不得了。难不成眼前这个老头比迟大叔的年纪还小,可完全不像啊。
其实六爷若序齿是真的比迟念还小两岁,只是他于赌一道钻研太深,而且日日谋算忧心,看起来竟是比实际年龄老了几十岁。二十三年前,迟念曾见过他,若不是迟念记忆力超卓,他变了这许多,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的。当时的六爷还是小六,没有如今这么大的辈分也没有如今这么大的本事,迟念同他一桌赌牌九,才刚刚两局就看出了他出千,迟念自己不过随便玩玩,也不怎么介意。只想着事后于无人处点破别叫人小觑了他就是了。没想到又玩了几局竟有一个赌客的妻子找过来,哭着求自己丈夫不要再赌,迟念细细分辨才知道那个赌客如今的赌资是给女儿治病用的,那个赌客却输急了只想翻本,甚至嫌弃自己妻子扫兴,六爷看那人的妻子哭得凄凉,不止停了牌局,更将刚才自己赢了那人的钱全部还给他妻子,那赌客却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竟将六爷还给他的钱拿来再赌,迟念自然不会不理。只这样一闹,这一局就散了,迟念本来就是想无聊,也不介意。
后来又过了好几个月,迟念竟在一间大赌坊里又见到他,六爷当时千术远远不能和现在相较,在百家乐的台子上出千险些被人发现,迟念念及他人不算坏,因此在他被暗灯盯上后,佯作不满的客人和他动手,却将他所换的那张牌偷了出来,赌场搜查了半天查不出来,只好作罢。六爷感激迟念替他掩护,又佩服迟念手上的功夫,倾力想与他结交,迟念却只是问他为何这么急躁,竟连换牌的手段都使到了,六爷推辞再三却没有说,迟念也不再多问。只是暗暗探查,终于知道六爷往日里虽然赢得不少,可赢回来的钱出去也快,根本就没有积蓄,如今母亲急病手术,自己实在一无所长,只能出此下策。迟念这才明白他那日为何要将赢回来的钱还给那个赌客,虽说同病相怜,但是也尤为难得,不止和他配合在赌场里赢了不少,而且帮他母亲安置了更好的医院,垫付了治疗费,迟念自己一向视金钱如粪土,也不认为这是件什么大事,因此觉得一切妥当了就飘然远去,这些年过去,若不是六爷提起,他自己也忘了这件事。可是这样的恩德,六爷又如何能不记得,更何况,迟念走后他一直执意打听,那些日子正是迟念名满天下之时,江湖中人无论老幼都尊他一声二哥,六爷自然也铭记在心希望日后能够报答,迟念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料今天竟不期而遇。迟念二十几年确实没有多大的变化,因此六爷一见他就认出了他来。迟念却没想到他居然苍老到这种程度,也尤为感慨,随便问了几句,得知褚云飞是因赌才请了六爷来,不由笑道,“男人嘛,赌两把有什么关系。”
秋瑀宸和沈默早知道他肯定就是这一句,没想到六爷却突然转身对褚云飞正色道,“你虽已荒废了手上的功夫,可是,赌之一道,与人于己并无半分好处,秋少爷日后若能永远不沾赌技,才是真正的福泽。”说着就抬头对迟念道,“二哥有所不知,小六家的子孙,但凡沾染赌技者,都已被家法处置。”

年轮107

秋瑀宸和沈默早知道他肯定就是这一句,没想到六爷却突然转身对褚云飞正色道,“你虽已荒废了手上的功夫,可是,赌之一道,与人于己并无半分好处,秋少爷日后若能永远不沾赌技,才是真正的福泽。”说着就抬头对迟念道,“二哥有所不知,小六家的子孙,但凡沾染赌技者,都已被家法处置。”
沈默听得六爷这么说,狠狠瞪了秋瑀宸一眼,褚云飞也有些讪讪的。迟念笑推言寓荆,“这是我唯一的弟子”说着就偏头对言寓荆道,“叫六叔。”
六爷却是诚惶诚恐,连忙辞让道,“蒙二哥不弃才敢以兄弟之礼相见,少主面前,断断不敢以叔辈相称。”
迟念笑道,“没什么,小言少年时就跟着我,同我的儿子一样。”抬头望秋瑀宸,“慕瑀不在?”
秋瑀宸回道,“恒河事忙,慕瑀这些天一直住在公司。”
迟念道,“难得故人相见,叫他回来吧。”
秋瑀宸忙答是,迟念对六爷解释道,“慕瑀是我的儿子。”
六爷忙道,“恭喜二哥。”
迟念也不解释,不过笑笑。等迟慕瑀来了,一并见礼,六爷听他居然唤迟念父亲言寓荆爸爸,也有些奇怪,却没有问。迟念笑道,“慕瑀是我和小言一同抚养长大的。”
六爷听此一言,对言寓荆也以平辈之礼称呼,又对迟念道,“未知今日得见小少爷,不曾备得礼物——”
迟念不等他说完就笑道,“这孩子从小就不拘俗礼,你也不必破费了。”
六爷听得他推辞,也知道迟念的儿子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坐下重新说起各自境况,也不免互相感慨,迟念听说六爷已定了金盆洗手之期,笑道,“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坐庄再赌一局,小六若是金盆洗手,可就没有机会了。”
六爷听得迟念如此说,忙起身道,“不是小六藏私,二哥面前,小弟那点微末伎俩,实在不敢献丑。”
迟念笑道,“你千术更加精湛,我已是许久不赌了。”说着还揉了揉小黄帽的头,“有了孩子,不免牵挂的多一些。”迟念看六爷犹有犹疑之色,笑道,“让这孩子长长见识,就当是送他的见面礼了。”
六爷听得这么说,这才坐下来,褚云飞却道,“迟大叔玩吧,云飞恐怕要先告退了。”
秋瑀宸笑着呼噜儿子脑袋,“你不想看看?”
褚云飞抬眼望了望沈默,低头道,“不用了,小刺猬以后不赌了,不必看了。”
沈默听儿子这么说,心下宽慰时却又有些隐隐的内疚,没想到儿子居然这么懂事,自己却是错怪他了,因此歉然一笑,褚云飞倒似是不以为意,只道,“慕瑀回来了恒河那边恐怕没人照看,云飞去看看。”
秋瑀宸一点也不避忌外人,向沈默道,“云飞一向懂事。”
褚云飞对老爸吐了吐舌头,在迟念和六爷面前又换了少年老成的样子,自己出去了。

迟念看褚云飞走了,言寓荆是不上赌桌的,因此对迟慕瑀道,“上去叫你非叔,日上三竿了不怕太阳晒屁股。”
迟慕瑀意味深长地看了秋瑀宸一眼,笑道,“非叔才不怕晒屁股呢。”
迟念知他在“晒”上加了重音,也不厚道地一笑,倒是六爷不明所以,只看着迟慕瑀跑上楼去,对迟念道,“小少爷同非少主倒是亲厚。”
迟念笑道,“自然,从小到大,每次他闯祸,非璟煜都跑不了。”

非璟煜是和迟慕瑀一块下来的,今天的他穿着一件很舒服的家居服,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先和秋瑀宸懒懒地打了招呼,却是在看到迟念的时候一呆,不觉暗骂小黄帽,怎么不告诉我你父亲也到了。
迟念倒是浑不在意,只是对非璟煜道,“赌一把?”
非璟煜忙拒绝,“我不玩的。”
迟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非璟煜尴尴尬尬地,“真不玩了,现在不玩了。”
秋瑀宸看他这样,也笑道,“想玩就玩一局,只要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随你怎么玩。”
非璟煜摇头道,“真不用了。”
迟念免不得有些扫兴,却是笑道,“那我们两个来,也不分庄闲了。”
言寓荆劝道,“师父——”
迟念没等言寓荆说完就道,“我不过随便说说,小六既有金盆洗手之志,我又何必如此。”
言寓荆取笑师父道,“不错,师父只是想试试他们这些小的。”
迟念道,“那倒不必,就是我自己想玩。”
迟慕瑀道,“听说父亲当年骰子很厉害。”
迟念想了想,“我还是更喜欢牌九。其实,什么都是玩玩罢了。”
沈默道,“恐怕没有迟大哥不懂的赌法了吧。”
迟念摇头道,“赌法何其多,只有想不到,没有不能赌。”
迟慕瑀却道,“也不一定,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无论哪一种赌法,赌到最后都是一样的。”
非璟煜戳了戳迟慕瑀脑袋,“你这句话是真理,不过真理通常又都是废话。说等于不说。”
迟慕瑀笑道,“所以,非叔就什么都不说,也和说了一样?”
非璟煜笑着拧小黄帽耳朵,“强词夺理。”
迟慕瑀又不知转过去和非璟煜说了什么,两个人嘀嘀咕咕的,笑得连耳朵都红了。
沈默低声对秋瑀宸道,“你看慕瑀,有小非在,一点也不一样。”
秋瑀宸道,“迟大哥面前他一直都不拘束的,平常还乐得三四分,迟大哥若是在,就变成六七分,小非若是也在,就变成八九分了。”
沈默道,“不错,只有在你面前时一分也无,难得有那么二三分,也被你这个二叔一张面板脸给逼回去了。”
秋瑀宸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心道,孩子嘛,总不能都纵着他。

年轮108

秋瑀宸望着褚云飞,他像是有话说的样子,招了招手,又不见儿子来自己身边坐,只是恭恭敬敬的对面端立着,秋瑀宸道,“什么事?”
褚云飞回话道,“听说,爸有收购北航的计划。”
北航是何胥曾经打球的俱乐部,秋瑀宸想了想道,“是,何胥打算明年合约到期的时候退役,他希望借助自己的影响力重建北航,恰好我也有这个打算。”
褚云飞抿唇道,“可是,恒河一向不涉及体育方面。但是最近,不仅是北航的事,而且,爸已经将入股联和车队提上了议程。”
秋瑀宸道,“北航的事,我正在考虑,入股联和,已经定下来了。”
褚云飞大胆道,“云飞认为,情分是情分,工作是工作。”
秋瑀宸笑了下,“云飞认为爸是却不过你何叔的情分?”
褚云飞连忙摇头,我哪里指的是何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不是,爸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只是,云飞觉得,爸会有一些自己的情结在里面。”
秋瑀宸点头,仿佛没听懂的样子,只提北航的事,“是。当初是我亲自替何胥选定了北航,也是我亲自将他从北航送到NBA。包括你现在的教练萨铭,也曾经在北航效力过一段时间。”
褚云飞低头道,“爸是不是打算入股北航之后把那里的股份划给我。”
秋瑀宸不料他居然这么直接,微微皱了皱眉,褚云飞也有些自悔失言,可是,父亲近来的动作却让他不得不这么想,秋瑀宸对儿子招了招手,要他靠近一点,沉声道,“很多事情,你应该明白。”
褚云飞狠狠咬着唇,良久才道,“是,无论怎么说,慕瑀才是秋家真正的血脉。爸把恒河和翼盟留给他,都是应该的,而且,这也是——”褚云飞稍稍措辞,选择了一个还不算冰冷的称呼,“这也是祖父的意思。”
秋瑀宸没有说话,尽管褚云飞的语言还算客观,却依然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云飞是他的亲儿子,可是,在父亲那里,永远比不过慕瑀慕宸的次序,更何况,十几年来,慕瑀一直是被作为秋家真正的继承人培养的。尽管知道云飞需要的不是这些,作为一个父亲,却固执的想留些什么给儿子。
褚云飞垂下头,“爸,云飞想要的不是这些。”
秋瑀宸这一次却连眼睛都没有抬,语声甚至有些严厉,“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该给你什么,不该给你什么,我自有打算,没有你说话的份。”
褚云飞走到秋瑀宸面前,微微蹲下 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衣领里,摸出一块玉玦来,正是秋瑀宸送给他的,玉玦从前多佩作耳饰,可文禹落送给秋瑀宸后,他却是用红绳穿了佩在胸前,自己戴了十几年,后来送给了褚云飞。秋瑀宸从来没见他戴过,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是贴身藏着,秋瑀宸知道儿子是爱惜的意思,面色也和缓下来,褚云飞低声道,“这块还是周玉呢,爸那么疼慕瑀都没给他,云飞知道的。”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恒河是秋家的,翼盟是乔伯父的,云飞一点也不想要。不过是因为二叔公要把陆氏交给我,云飞才会在恒河历练的。”
秋瑀宸没说话,只是将玉玦重新放进他衣服里。
褚云飞站起身,在秋瑀宸身侧坐下,秋瑀宸缓缓道,“只有恒河是秋家的,慕瑀有墓镧了。”话虽是这么说,却又加了一句,“这些不用你管。你何叔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有时间还是多盯着纺织厂的事吧。”
秋瑀宸一向疼儿子,是很少对他用这种语气的,褚云飞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多话了,听老爸这么吩咐,也只应道,“是,都准备好了。等过了明天的扣篮表演,我亲自过去看。”

Z中球队一向热衷于公益项目,除了每个学期末的爱心社团日之外,还有一年两度的扣篮大赛,一场是纯表演性质,就定在八月,另外一场时间在联赛结束后,大概是下一年的年初。尽管两场扣篮大赛的球票收入都用于公益,但是因为Z中近年来连连夺冠,因此年初的那一场表演更像是球社夺冠后的庆典,只是Z中自己的庆祝,影响最大的还是八月这一场,这时候NBA赛季刚刚结束,正是球员的假期,不止何胥每年都会作为最大牌的评委亲至,有时候甚至还会带自己在NBA的朋友一块来,而随着陆氏乔氏恒河旲和的强势加入,更是将扣篮大赛变成了N市乃至S省的年度盛事,当是时,各界名流基本都会到场做一些慈善捐助,演变到后来扣篮基本变成了一场公益秀,比赛本身的自娱自乐被疯狂的传媒完全打破,而每年的参与者也不止是Z中球员,基本上自认为有两把刷子的球员都会来,扣篮大赛是绝对的盛大和隆重。
何胥照例是提前一天到,到之前会先来秋家,而因为今年何胥连昕都忙着筹备婚礼的事,因此是下午才来,秋瑀宸曾经过去看过几次,不过因为太忙也没有盘桓多长时间。因为连昕不想太铺张的原因,也没有购置新房,何胥顺着连昕的意思,礼服全用汉服,连婚礼也是依周礼而作,既庄重又温馨,少了媒体和公众的侵扰,连昕也舒服些。
今天连昕难得的是和何胥一块到,何胥和乔慕宸有半师之谊,连昕又很喜欢乔慕宸,秋瑀宸就接了乔慕宸过来,大家一起热闹。
褚云飞还是第一次见连昕,对她的称呼自然不像乔慕宸那么热络,只是简简单单的连阿姨,倒是非璟煜笑道,“过不了几天,这些小孩就要叫你婶婶了。”
连昕只是笑,也不多说话。
乔慕宸道,“我就要叫昕姨,又好听又亲切,婶婶?像是叫老了似的。”
沈默笑道,“就你嘴乖,哄得你昕姨最疼你。”
乔慕宸笑,“那当然了,我小时候都是昕姨抱我玩呢。”
连昕听乔慕宸这么说,也只是低头道,“你小时候就很可爱,小小的软软的,皮肤嫩得让人忍不住想掐一下。”
褚云飞听她说话声音很温柔,同她容貌倒是相称,本来虽然也有一百七十多厘米的样子却一直偎着何胥坐,不免生出小鸟依人之态来,低垂下头的时候,侧脸的轮廓有些像何纥,只是不似何纥那般清瘦。迟慕瑀和连昕也仅能算是认识,只是在褚云飞身边坐着和他说话,看褚云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道,“怎么了?”
褚云飞道,“没什么,连阿姨很漂亮。”
连昕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又一次低下了头,倒真似一枝带露的水莲,乔慕宸和连昕一向亲近,笑道,“昕姨哪里只是漂亮。上次出席颁奖礼,我记得那个主持人说昕姨是八个字,温蕴清恬,柔泽婉约。”
何胥轻轻握住连昕的手,笑道,“恰如其分。我还记得当年的校花排行榜,连昕绝对是三甲之一。”
连昕不好说别人,却是轻轻掐了他一下,何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福,叹道,“今生若是能娶你,十枚总冠军戒指都不换的。”
何胥在人前难得这么放得开,连秋瑀宸都忍不住道,“能让何胥说出这句话来,你在他心中,的确是无可比拟。”
连昕抿着唇,面上微微晕起一抹胭脂色,低声道,“谢谢教练,我从前,也一直怕,自己没有篮球重要。”
沈默笑道,“那有什么可担心的,篮球是队长的情人,你可是他的爱人,自然是最重要的。”
连昕和沈默也很熟悉了,却是望着何胥微微摇头,何胥也专注地凝望着他,即使十指相扣,两个人却似是舍不得不望着对方一样,连昕小声道,“父母都在,我也不敢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胥这些年一直在美国,球队的事太忙了,伯父伯母那里很少尽孝道,我们结了婚安定下来,我也更方便照顾我们的父母。”
何胥连忙点头,“是,昕儿说的对,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非璟煜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这时何胥却偏过头对他道,“你呢?怎么打算。教练和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秋瑀宸听何胥这么说,也情不自禁地牵起了沈默的手,道“岂止是家室,连儿子都这么大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何胥也连忙点头道,“是。从前一直不明白,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直到现在,才真的觉得,命运对我们实在是太厚待了。”
秋瑀宸却是微笑着摇头,“你还不到说这句话的时候。等你和连昕有了孩子,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圆圆满满。”
非璟煜道,“知道哥宝贝儿子,队长这里就不用炫了吧。”又指着迟慕瑀对连昕道,“嫂子,若是将来能把儿子养得像慕瑀一样优秀,那才叫圆满。”
连昕笑而不语,何胥却是大为赞同,“是。外面的人,谁不说恒河的迟少爷才智卓绝,天纵英才。”
秋瑀宸笑道,“慕瑀打理恒河还算用心,你们也不用太夸他了。”
褚云飞道,“爸,高兴就高兴,您也不用太帮慕瑀谦虚了。”
乔慕宸也道,“我爸也说要我多向哥哥学习。”

年轮109

迟慕瑀难得被这么多人当众称赞,平时虽是什么也无所谓的性子,倒是真的有些害羞起来,轻轻用手肘撞了撞褚云飞,沈默笑道,“慕宸也不错。”
何胥看着乔慕宸,这才道,“扣篮大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乔慕宸道,“还好吧,不过比赛的事,谁也说不准。”
何胥道,“自从你高一时拿了个冠军,Z中可就没有冠军了。”
乔慕宸道,“冠军不是Z中垄断也好,要不然,又和一月的扣篮大赛一样,办成Z中自己的了,慕宸想,像现在这样,良性竞争,循环发展,还能筹到更多的善款。”
何胥笑,“也好。扣篮大赛就是个娱乐。”
听何胥说起扣篮大赛,迟慕瑀和褚云飞相视一笑,两个人自有属于自己的默契,秋瑀宸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褚云飞也假装没看到,反看着何胥,“何叔怎么不参加扣篮大赛?”
何胥倒是难得见褚云飞主动和他说话,可自己为什么不参加扣篮大赛,每年总有每年的缘故,若分开说又麻烦,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非璟煜看何胥为难,笑道,“你不知道状元不扣篮吗?”
褚云飞道,“不是因为这个吧。”
何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默笑问儿子,“怎么想起问这个?”
褚云飞道,“没有啊,就是那时候打球的时候,听到有人问,我也有些好奇,大家不是聊天吗,随便问问啊。”
乔慕宸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因此道,“听说非叔蝉联过好几届扣篮大赛的冠军呢。”
非璟煜想了想,“很久以前的事了吧。那会,我和哥,还有默默,我们都一起打球呢。那时候的扣篮大赛哪有现在的规模,而且不太公平,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褚云飞心道,哪有冠军自己说比赛不太公平的,还看向沈默,“父亲不会输给他吧。”
沈默不说话,秋瑀宸又笑而不语,最后还是迟慕瑀开口,“默默爹爹不是输给非叔,是非爷爷每年都给评委家里安定时炸弹。连续两年之后,只好改了规则,要现场观众投票了。非爷爷就要属下去银行换现钞,投过非叔的票就可以过来领钱,票数是五的整数倍的,还能抽奖。”
褚云飞崩溃,这样也可以,“那比赛还办得下去吗?”
非璟煜道,“有并列第一啊。”
迟慕瑀也不完全抹煞非璟煜的成绩,解释道,“但是如果某一年,非叔确实是最出色的话,就没有并列,只有第二。其实,非叔扣篮还是很厉害的。”
褚云飞对迟慕瑀笑,“当然。”非璟煜的扣篮厉不厉害,他和迟慕瑀可是最知道的。
迟慕瑀对非璟煜道,“明天的比赛,非叔也上场玩玩?”
非璟煜摇头道,“明天我也是评委。”
褚云飞看秋瑀宸,“爸不会也是评委吧。”
秋瑀宸道,“是。不过冠军的颁奖嘉宾是你父亲。”说着就看沈默,“你的那记大风车现在还有人记得呢。”
褚云飞听父亲这么说,也不觉暗暗想起父亲当年的英姿,大风车是很常见的灌篮吧,居然能被记住十几年,父亲当年的那一灌绝对是惊世骇俗的。
沈默只是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眸中映着旖旎而又幸福的年少时光。
何胥也难免感慨,“那记大风车估计不会有人忘记,沈学弟本身就灌得漂亮自不必说了,旁人的灌篮多求气盛,可沈学弟无论多强势的灌篮都带出飘逸来,整个人就像吊了威亚一样。更何况,沈学弟才一起跳,几百个小朋友居然同时起立转起了风车,我记得那时候,连人浪都拼成了风车的样子,起起伏伏,全场好像都在转一样。”
那天沈默的大风车正好是全场最后一个灌篮,一个灌篮又能有多长时间,可沈默才将球灌入篮筐,一转身,整个人都呆住了,就是这时候,秋瑀宸手持风车从人浪中走过来,在全场的生日歌中复制沈默刚才的灌篮将风车别在篮圈上。那一天,是沈默二十岁生日,也是那一天,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婚姻。
沈默还记得秋瑀宸当时问他,“你猜今天这里有多少只风车?”
沈默没有猜,“1624.”
相识1624天,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可是那一刻,除了享受满满的幸福和浪漫,他们什么都不想做。

褚云飞看大家聊天聊得开心,自己拉了迟慕瑀出去,对秋瑀宸道,“我和慕瑀去打球。”
秋瑀宸点头道,“自己小心点,别练得太狠了。”
迟慕瑀倒还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褚云飞却仿佛有些嫌老爸啰嗦,拖长了声音道,“知道了。”
秋瑀宸脸上满是属于父亲的无可奈何,“去吧。”
何胥看褚云飞和迟慕瑀离开,惊讶得几乎张大了嘴巴,从前跟着教练的时候,若能得他说一句别练得太狠,估计要感动的好些天睡不着觉的。教练对这个孩子,可真是疼在心里了。等褚云飞走远了才道,“教练对这孩子这么好,清儿也能放心了。”
连昕看着褚云飞也是心生感叹,想到从前和褚清沙,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何胥很早之前就和她提过褚云飞的事,两个人也是感慨良多,连昕甚至暗暗想过收养褚云飞,无论怎么说,在她的意识里,一个孩子有两个爸爸还是比较不能接受的,可是人家既然认祖归宗了,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因此这个近乎荒谬的想法也只是自己想想算了。想到褚清沙过世得早,到底是没有机会向孩子提起自己的,因此来之前特地嘱咐何胥不要提清沙,也不要说从前和清儿是朋友的事,以免再勾起褚云飞的伤心事。今天一见,她本就是极为矜持的人,虽然没什么话,可看到褚云飞确实长大了,秋瑀宸又对他好,还是很欣慰的。从前无论何胥怎么说教练疼儿子,她还是觉得褚云飞在秋家就类似于后妈带过去的拖油瓶,更何况这种大家族,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报纸电视上又经常爆出些褚云飞似是而非的身世之谜之类的东西,可今天一见,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虽然还是对两个父亲一个儿子的三口之家不太能接受,但却完全可以理解了,也在心中暗暗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毕竟,人家是亲父子。因此听得何胥如此说,也只是接了一句,“是,没想到云飞这么高了。”又抬头看着沈默,“和你长得很像呢。”
乔慕宸看长辈在说话,自己也没资格插口,更何况非礼勿听,他也不大好意思再自己坐着,倒是沈默疼他,向他招了招手要他来自己身边坐,笑道,“是啊,下巴像小白。慕宸只比云飞大几个月,也是十七年了。”
秋瑀宸接道,“是,慕宸和慕瑀都是十月二十八号生日,比云飞大八个月。”
大家都没有说话,却听到乔慕宸突然咦了一声,秋瑀宸有些尴尬,沈默笑着揉了揉小蓝帽脑袋,“你二叔可什么都记着呢。”
乔慕宸道,“难怪二叔每年十月都送平安符给哥哥。”
非璟煜道,“还板着个脸假装不知道是小黄帽生日。其实为了确认他们俩个小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不知暗地里花了多少心思。”
秋瑀宸瞪了非璟煜一眼,倒是连昕道,“父亲疼起孩子来,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
非璟煜笑,“队长以后有了孩子千万别和哥一样。随便扔给慕瑀一个什么东西,慕瑀能揣在怀里暖化了。”
沈默倒是为秋瑀宸说话了,“他们心里都明白的。”
乔慕宸连忙道,“是,二叔对我们都很好。”
沈默看连昕在出神,知道她大概又想起了从前和褚清沙在一起的日子,轻声道,“等参加了你和队长的婚礼,我们打算带云飞一起回去看看的。”
连昕点头,“也好。”又轻推何胥,何胥忙道,“我和昕儿也想去看看清儿,昕儿总是自责这些年竟没能尽到一点心意。”
秋瑀宸待要说什么,沈默已经道,“云飞不是不懂转弯的孩子,你们能去看看小白,他肯定是高兴的。只是新婚燕尔,你们肯定也有自己的事,我和秋原是打算迎小白回来的,等一切收拾好了,你们来这里看她也一样。”
连昕知道沈默终究不想太多人去,想来褚清沙一世骄傲,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客死异乡,因此拉住了何胥,道“也好。”
秋瑀宸本就敬重褚清沙,如今又疼惜儿子,还特地叫沈默以丈夫的名义立碑,沈默本就有这样的打算,听秋瑀宸自己提出来,也有几分感动。秋瑀宸却只是道,别委屈了云飞。沈默看何胥和连昕今天喜气洋洋地过来,也不愿意多提褚清沙的事,因此笑着岔开话题,“队长的蜜月安排在哪里?”
何胥道,“连昕的意思是我一直在外面,这次就不出去了,回家多陪陪父母就好。”
非璟煜笑,“嫂子一向贤惠。”
何胥忍不住想问他和非罹的事,可到底不好开口,因此只道,“罹叔身子还好?
非璟煜一点也不客气,“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说了半天话了,现在才问这个。”
何胥有些尴尬,也深悔自己问得唐突了,可他如今正在幸福中,自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了。非璟煜看何胥脸色,知道队长一向是最有分寸的,如今正后悔多话,因此也笑道,“就这么过吧,他怎么说也是我爸,总不能像你和嫂子一样领证吧。”

年轮110

第二天的扣篮大赛非罹自然也到了,乔熳汐不愿意做评委,却是难得的过来一看。非璟煜像个孩子似的跟在秋瑀宸身边,非罹对他也没什么辄,好在非璟煜现在对他的态度还好些。迟念本来就没什么事,今天也过来,非罹乔熳汐迟念都在,三个人又少不得一番斗嘴。秋瑀宸在这里,何胥自己不大好意思坐主评委席,倒是沈默笑道,“你坐吧,今天来的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看你的。”
何胥低下了头,笑得很憨厚的样子,秋瑀宸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何胥才坐了,非璟煜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他本该坐在何胥右边的,却蹭着坐在了秋瑀宸身边,因此何胥右边坐的是S省非常有名的一位篮球教练。等大家都坐定,迟念笑着对非罹道,“把眼睛收回来吧,瑀宸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非罹有些尴尬,却还是盯着非璟煜看,倒是沈默笑问乔熳汐,“禹落哥今天没到?”
乔熳汐摇头,“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出双入对的好,省得那些小报乱写让慕宸心烦。”
沈默也点头,暗暗想是不是今天自己和秋都来不大好,云飞要是得了冠军,还真不知道那些无聊报纸要怎么写呢。
乔熳汐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看云飞那孩子,也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萨铭低下了头,“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就算我从前不明白。被打断过一次腿,现在总应该明白了。”

褚云飞从秋瑀宸身边跳开去换衣服,今天的扣篮大赛,他志在必得。毕竟,这个比赛,算是爸爸和父亲都比较重视的吧。乔慕宸就在另一边,被一大堆记者围着,褚云飞最怕麻烦,自己躲在了更衣柜的背面等迟慕瑀。好在距离扣篮大赛真正开始时间还多,一个活动但凡发展到一定规模,一定会有方方面面的势力牵扯,讲话发言一大堆,就连多聘两个清洁工也能具有缓解就业的伟大意义。好在他也并不怎么着急,一个人闲闲地靠着玩最简单最原始的游戏,俄罗斯方块(陆离最喜欢的游戏)。
“我不去!”褚云飞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浮躁,他无意探知任何人的秘密。尤其是,这个声音那么年轻,只有足够年轻才能足够天真,足够高贵,足够轻狂,纤尘不染的十几岁。
“不行!”另一个声音,成熟了许多。
“我说过我不去,我打球不是给这些人看的,也从来不想用篮球去交换什么。”褚云飞知道自己如果现在出去对双方都是最尴尬的,因此只能站着不动。
“Z中的比赛一向公平,而且,今天很多篮球界的名人都在,你只有今天赢了,才有出头的机会。”褚云飞并没有讥笑说话人的实用主义,他知道,生活面前,每个人都没有资格骄傲。
“就算何胥在又怎么样,我只是想专心打球而已,我扣篮是因为我喜欢扣篮,绝不是为了想讨好谁。”褚云飞不想对这样年轻的观点做任何一点评价,只是用心堆自己的积木,却听到一个足够熟悉的声音。
“你说得不错,只是我有时候觉得,能和真正的高手较量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萨铭。
褚云飞有些困惑,萨铭难道认识这一对争吵的兄弟。果然,又听到了那个比较成熟的声音,“萨教练。”
萨铭的声音很平淡,可是,褚云飞却觉得诡异,“穆白,好久不见。”
被称作穆白的男人大概是推了推年轻的男孩,“穆玄,叫萨教练。”
叫做穆玄的男孩仿佛很不情愿的样子,却还是打了招呼。
萨铭却突然开口道,“褚云飞,出来吧。”
褚云飞非常可惜自己已经玩到两万分的游戏,却终究不能一直缩着不出去,好在穆白穆玄两兄弟都没有指责他听墙根的意思。虽然他并不在意这样的指责,但是,和明白事理的人相处到底是比较舒服的事。
萨铭指着他道,“阿飞,背身悬空斩的主人。”
穆玄听到萨铭的介绍,眼睛在一瞬间直了起来,褚云飞随意瞥了他一眼,和自己的判断一样,天真又倔强的少年,有大把青春可以犯错可供挥霍,所以,他没有教育他的意图,只是点了点头。
穆白道,“小玄很崇拜你,经常看你的视频。”
萨铭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褚云飞在场,只是对穆白道,“你应该把小玄送到我这里的。”
穆白却只是摇了摇头,褚云飞没有多做耽搁的意思,却明白萨铭叫他出来的意图,因此对穆玄道,“扣篮大赛不过是个游戏,但是也能让你明白还可以努力些什么,我爸非璟煜何胥他们都很谨慎,也并不会给一个功利性很强的球员机会。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褚云飞礼貌性的对萨铭点了点头,却在转身的瞬间被穆白叫住,“秋少爷——”
褚云飞笑了,现在的人大概都只会叫他秋少爷了,“有事?”
穆白仿佛有些尴尬,却终于还是道,“小玄很喜欢篮球,能不能,请你教他打球。”
褚云飞还没有反应,穆玄已经拒绝道,“哥——”
褚云飞又重新看了穆玄一眼,眼光带着些玩味的味道,“你想和我学吗?”

褚云飞问题一出口,甚至连穆白自己都吓了一跳,穆玄就更是犹豫,他不希望哥哥将送他和褚云飞学球当成是一种铺路的手段,可是,如果褚云飞真的能教他的话,他是无论怎么样都愿意的。
褚云飞见他没有说话,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离去。
萨铭淡淡道,“你不用这么急的。”
穆白的声音也很淡,“铭,无权无势的人,连保存爱好的资格都没有。”

年轮111

穆白有些抱歉,讪讪地什么也说不出来。倒是萨铭笑道,“几十年兄弟,你很应该送小玄来Z中的,为什么躲着我。”
穆白长叹了口气,倒是穆玄道,“我为什么要来Z中,凭什么要叫乔慕宸队长。”
萨铭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他的确很优秀。”
穆玄哂笑了下,“我喜欢阿飞,他是自己打出来的名声。”
萨铭一直认为试图说服十几岁的孩子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因此并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穆白道,“你想为小玄谋求一个好的出路,找到好的靠山,你可以来找我。何胥一直很照顾我,乔董对我有恩,他那里,我也算说得上话,至于慕宸,无论他喜不喜欢,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称职的队长。”说着又看了穆玄一眼,“更何况,如果真的够强, Z中篮球社也根本不会埋没他。”
穆白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仿佛无关的话,“何胥和恒河秋总的故事,已经演义了不下一百个版本。”
萨铭道,“只可惜何胥没有收徒弟的习惯。”
穆白点头,“是。我考虑了很久,乔熳汐,秋瑀宸,沈默,非璟煜,都已经离开篮球很多年了。他们对小玄,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可是没想到纽约街头的那个阿飞居然是恒河未来的继承人,他既然是小玄的偶像,我就叫小玄今天扣那个背身悬空斩出来,总能留下些印象的。”
萨铭抬起头,“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扣篮根本没有灵魂。”
穆白仿佛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萨铭笑得无比萧条,“我知道,你觉得我无可救药死不悔改,或者,你觉得我说这么酸的话很恶心。穆白,这么多年,无论我还能不能再真真正正的打一场完全意义上的比赛,我对篮球的心都丝毫没有变。我看着篮球在何胥那里,在乔慕宸那里,在Z中很多有梦想的孩子那里,就是有灵魂的,和十几年前的我一模一样。今天虽然是小玄长大后第一次见面,可是我看得出,他的个性很像十几年前的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小玄的性格太像我,你才不肯送他来我这里。你怕小玄也和我一样,没有可以荫蔽的大树,莫名其妙的被葬送一辈子,也怕我带坏小玄,让他学不会向现实低头,学不会用你希望的方式活着,对不对?”
穆白低下头,“铭,过去的事,别说了。”
萨铭苦笑了下,“或者,你还在恨我。”
穆白没有说话,萨铭笑了,伸手狠狠呼噜了下穆玄的头,“或者,你哥哥说得对。好好打吧。”
穆白看着他背影,仿佛想叫他,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来。
穆玄看着萨铭消失在转角,才问哥哥道,“萨教练的腿怎么了?”
穆白没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穆玄有些不耐烦,扬起了眉毛打算再问一次才终于道,“这些事,不用你关心。”

穆白和萨铭曾经是最好的兄弟,在同一间俱乐部打联赛,两人都是球队的绝对主力。当时,正是总决赛第五场,萨铭所在的俱乐部天宇同北航战成二比二平,任何人都明白七局四胜制第五场的意义,可是在比赛前一天晚上,萨铭和穆白却被俱乐部高层秘密约见,穆白没有想到自己的老板居然叫自己明天一定要输球,后来才知道,球市早已被人联合操纵,老板下了重注买天宇输。穆白身世凄苦,父亲去世后随母亲改嫁,两年后母亲又因为难产去世,两兄弟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父一起生活,继父嗜赌如命,甚至用年幼的穆玄做抵押借高利贷,声称还不出钱就任由高利贷组织将穆玄卖给人贩子。穆白的继父本就对这一对拖油瓶不满,用全部的财产押天宇输,穆白虽然知道继父赢了这一场更会变本加厉,可是终究对他不敢不还高利贷存着幻想,也希望他能顾念一点父子之情赢了钱之后赎弟弟回来,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老板输球的要求,萨铭却坚决不肯。老板给了穆白两万预付款,答应输球后再给三万,萨铭却只得到了一句话,如果不肯配合作弊,就让他永远离开篮球场。
曾经的萨铭是篮球场上最耀眼的新星,张扬的个性和凌厉的球风都像极了少年时的非璟煜,因此,有一个外号叫做小非璟煜。而萨铭就因为不满被称作非璟煜第二,殴打了第一个公开发表这个称呼的记者,狂躁的脾气可见一斑。更何况,萨铭和高层一直存在矛盾,甚至公开发表转会申明,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却和高层越闹越僵。
出了包厢,穆白伸手捂着自己被萨铭踹伤的脸,求他答应高层的要求,萨铭不止不肯,还一脚踹碎了玻璃,将老板给穆白的钱倒拎着撒在楼下,两万块要数或者需要花些时候,可要倒却非常快,穆白赶不及拦住他,他已经连袋子都扔了出去,穆白冲下去捡,却什么也没有捡到。
萨铭那些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又不像穆白有一个无论把钱藏在哪里都能偷出抢出骗出的继父,因此,他也不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多错的事,他认为打假球的钱脏,穆白家的高利贷五万,利息一万,他连本带利给穆白六万就好。没想到才刚刚赶回家,自己的房子居然一片狼藉,围了一大批的记者和群众,房里,只有消防队员,而同居的女朋友现在正躺在医院里,重新赶到医院,得到的却是抢救无效的噩耗。
萨铭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找老板,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拉到了地下包厢,一个帮会的小头目扔了一张卡给他,“老板只是想给你个警告,没想到房里居然还有人。这里是十万,密码是六个六,这是老板的意思,明天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萨铭当时疯了一样的将那张银行卡咬碎吞下去,冲上去要打小头目却被一群人死死按住,小头目阻止了要对他动手的喽啰,“明天的比赛还要你上场,别在这发疯。其实这个女人死了也好,你知不知道他把你所有的钱都扔进了股市,现在还剩多少,你自己去看吧。”
萨铭被七个人按着强行打了安定,一觉醒来,虽然激愤,却也想明白了很多,知道当务之急是为穆白筹钱,可是真正赶到证券交易所查看,才知道自己的钱居然已经只剩不到四千块。
萨铭当时就崩溃了,穆白看到他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用兄弟的方式安安静静的陪他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的比赛,萨铭像是疯了一样,据媒体形容,他的样子就像是一头复仇的狮子,已经杀红了眼,灌篮一个接着一个,甚至不和平时最默契的穆白配合,进球就是一条龙,也在总决赛的历史上留下了三节63分,41秒狂飙11分的疯狂记录。
穆白记得很清楚,上半场之后,天宇已经领先北航17分,昨天老板明明吩咐过一定要输10分以上的。他还记得当时的萨铭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连在更衣室里也一直在拍球运球,穆白死死抱住他,教练很有眼色地带领所有人离去,可是萨铭的目光却像是根本没有人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嗜血的味道。穆白没有任何办法将他和篮球分开来,一直到下半场即将开始,萨铭都没有听进穆白说的任何一句话,大家重新回来准备上场,萨铭就带着球跟着所有队员一起出去,穆白在更衣室的过道里跪下来拦住了萨铭的路,“铭,求你,小玄是我的亲弟弟。”
萨铭的眼睛却像是盲了一样,除了篮筐,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跨过穆白头顶走过去,场下的尖叫和欢呼足以刺穿耳膜。第三节开始,萨铭每进一个球,全场的观众都起立齐声高呼分数,教练九次打手势试图换人,却被疯狂的球迷轰了出去,整个球场一片混乱,主办方不得不暂停比赛,可是哨音还没响,萨铭就已经昏倒在球场上。
比赛终于在一小时之后继续,天宇的领先优势已经扩大到31分,终场,天宇以8分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天宇老板赔了一千六百万,萨铭断了一条腿,穆白现在还记得当时老板暴跳如雷的样子,“八分,我赔了一千六百万,一分两百万。打,给我打,你这一分有这么值钱吗?你不是能跳吗,能扣吗,我让你给我扣!”穆白被四个人拦住根本护不了萨铭,因此只能装晕被送到包厢里偷偷发短讯给连昕,乔熳汐立刻打电话到天宇,严词交涉下保住了萨铭的命,可是作为一名球员的职业生涯也因此断送。穆白愤而出走,却在第二天的时候收到了高利贷组织的欠条,天宇老板帮他还了债,赎回了弟弟,他虽然知道对不起兄弟,又怎么能够不回来。

年轮112

乔慕宸一直认为球场的欢呼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褚云飞却是今天才觉得。看着评委席上的爸爸和贵宾席的父亲,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血脉相通是那么奇妙的一件事,能让你义无反顾的去取悦去讨好,用任何能够的方式。或者,说得好听一点,叫报答。
抽签的结果已经公布,乔慕宸排在第一位,褚云飞和迟慕瑀却分别在二十二二十三位,褚云飞心里知道这样的排序很蹊跷,却也明白主办方的意图。
乔慕宸才出现在入场通道里,球场就已经沸腾起来,满场的观众就像是汤锅里的饺子似的,热情地冒着气,巨大的乔慕宸亲卫队的横幅红得刺眼,灯牌闪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慕宸慕宸,球技通神!”
这么疯狂又搞笑的口号被尖叫着嘶吼出来,褚云飞很不厚道地捂着肚子狂笑,乔慕宸倒仿佛是习惯了球迷们的疯狂,一脸淡定,走到场中的时候非常认真的向观众们鞠躬,因为到处都是写着乔慕宸名字的灯箱和标语,乔慕宸几乎是转着圈对着四面鞠躬鞠了个遍,让褚云飞想起武侠小说中所谓的作了个四方揖的情景。
乔慕宸谢过球迷才端端正正地对评委鞠躬,这大概是他一贯的风格,也没有人诟病。
褚云飞觉得耳朵的承受力早已被四周的尖叫逼到临界,没想到人类的嗓音居然是没有极限的,乔慕宸才刚一拿球,整个球场仿佛就缩小了一样,所有的呐喊都被汇聚到了一个点,“慕宸——加油!”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分不清是慕宸还是慕神。
褚云飞用自己左肩斜斜靠着迟慕瑀肩膀,“你猜他会怎么灌?”
迟慕瑀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乔慕宸居然已经带着球冲过三分线,宽松的球衣甚至因为他匪夷所思的速度飞了起来,全场都是因为惊讶而大声吸气的声音,褚云飞和迟慕瑀异口同声道,“致敬!”
果然,乔慕宸带着球飚到了禁区,篮球仿佛成为了他飞翔的翅膀,整个人已经在罚球线上飞了起来,仿佛是腾空的火箭,又像是原本就翱翔天空的雄鹰,乔慕宸带着球在空中飞翔,将地心引力狠狠地甩在脚底,一道橙黄色的光影如同天神的手掌将全部的不可能压在掌下,“慕宸慕宸,慕宸慕宸……”球场中的观众甚至忘记了去呼唤虚幻的球技通神的口号,只是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这一刻,他才是球场上的神。
“砰!”
乔慕宸用左手将篮球砸入篮筐,橙黄色的光影一瞬间融进白色的漩涡中,仿佛礁石冲击海浪,浪花一波一波地荡在球场所有角落,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都被音波组成的“乔慕宸”震得四分五裂,直到篮筐的呻吟慢慢平息,球场中的欢呼都没有停下来。
褚云飞和迟慕瑀相视一笑,果然,罚球线起跳的强灌,不止霸道地点燃了全场,使扣篮大赛一开场就是高 潮,更因为对偶像的致敬而使原本强势的灌篮少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一切尽在掌握,果然是乔慕宸的风格。
“十分。”
最左边的评委第一个打出了十分,开场第一灌就是满分,球场又一次欢腾起来,“慕宸慕宸,球技通神,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乔慕宸的拉拉队整齐划一地喊出了口号,褚云飞忍不住伏在迟慕瑀肩膀上狂笑,“这也太夸张了吧。”
迟慕瑀将笑得站不直的褚云飞扶起来,“这算什么,不同的分数还有不同的口号呢,听说慕宸的奶奶级球迷里有一个就是文革时专门写大字报的。”
第二位评委也亮出了十分,球场更热了,褚云飞甚至不得不堵上自己的耳朵,第三个亮分的是非璟煜,九分。
褚云飞本来以为有一个九分就不会这么吵了,没想到球迷们居然叫得更厉害,站在这里都能听到“慕宸慕宸”的吼声,褚云飞心道,非叔也太严了,这样的扣篮,给个十分一点也不为过的,不过起点太高会让比赛后半程少很多趣味,褚云飞心道,非叔也不是单凭意气用事的人吧。他被吵得厉害,对迟慕瑀苦笑着摇了摇头。
迟慕瑀在他耳边道,“你知足吧。今年还好一些,我记得去年第一轮,慕宸没拿到第一,整个球场叫得是又凶又押韵,‘慕宸慕宸,谁与争锋,球技通神,,该给十分。’‘乔氏灌篮,全场胆寒,评委无眼,滚到猪栏。”
褚云飞本来笑得好些了,如今听迟慕瑀这么一说,又瘫倒在了地上。笑得时候只顾抱着肚子没来得及捂住耳朵,何胥又给了一个十分,整个球场几乎已经被撕裂了,褚云飞甚至担心欢呼会撕破房顶。
迟慕瑀等着看秋瑀宸会给多少分,整场已经被“十分!十分!十分!”的呼吼所覆盖,秋瑀宸倒是顺应民心,果然打了一个十分出来,褚云飞这次长了心眼,早早捂住了耳朵,却还是觉得耳根发麻。
好容易轮到第二名球员上场,没想到乔慕宸连离场都是尖叫一片,“慕宸别走,慕宸加油——”
甚至还有女球迷站在凳子上,“慕宸我爱你,扣满十分我就嫁给你!”
迟慕瑀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骨,听到后面有球员道,“喊成那样,我要是乔慕宸宁愿不扣十分。”
褚云飞看了眼迟慕瑀,笑道,“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迟慕瑀和褚云飞看着大家一一扣篮,今年进入决赛的有三十个,他们排位都比较靠后,褚云飞等了好久都没看到那个叫穆玄的男孩,倒是有一个叫何启的男生扣得很漂亮,也是四十五分的高分。除了乔慕宸惊人的四十九分之外,目前排在第二。褚云飞边看边揣摩着评委的脾气,五个评委,何叔打分一直都很公正,非叔一向又都严苛,最低的六分都打了好几次,老爸的评分标准就很难捉摸,自己也看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很公平又不同于何叔的公平,带些个人色彩又不像非叔那么主观,另外两名评委,一名是四年前扣篮大赛的冠军,今年NCAA的MVP,姓刘,另外一位是篮协派来的,很奇怪的姓氏,姓汝,刘评委比较倾向于有个性的球员,汝评委属于和稀泥式评分,分数都打得比较高。褚云飞暗道,若是自己去投,不知能不能拿个满分全收,毕竟,四十五分以上是可以直接进入终极对决的。或者稍微留存些实力,只要拿个四十六七分就可以?
等到第十六名球员上场的时候,褚云飞就已经开始热身了,迟慕瑀看他这么急,笑道,“拿冠军二叔有奖励吗?”
褚云飞道,“天知道。”
褚云飞和迟慕瑀说着话,用余光瞟着场上,没想到正在扣篮的男生想扣一个背后换手,手指却一个打滑,篮球就飞了出去。本来扣篮大赛可以有两次机会,第二次再扣,不知是带着情绪还是怎么了,居然没有握住球,球丢了也就算了,可是他又想救,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就跌了下去,下巴正磕在篮球上,整个人又被球带着滚,虽然才滚了两三下,场上却是一片哗然,倒彩口哨响个不停。不知是男生自己有些紧张还是地板被汗水弄得很滑,想要爬起来却又没能站起。
直接进入最终对决的球员可以坐在场边休息,何启正和乔慕宸坐在一起,那个男生才一摔倒,何启就想去扶他,却被乔慕宸按住了,低声道,“别去,很多人在看。”若是赛场上撞倒了拉一把自然没什么,可人家明显是出了糗,若再兴师动众的跑过去拉,岂不是很落人面子。
就这样一拉一纵间,男生已经自己站了起来,全场哄笑一片,大概是有些不甘心,男生狠狠将篮球摔了出去,球速非常快,正向乔慕宸飞过来。
“啊!”
“慕宸!”
“小心——”
眼看着篮球就要飞过来,全场一片惊呼,乔慕宸倒是一点也不慌,只等橙黄色的光影撞过来就伸手将球握住,不过是本能的反应,却又激起了一片尖叫,“慕宸慕宸,球技通神”的呐喊声响彻球馆。
乔慕宸将篮球送回去,那个男生正从通道向外走,不知是哪个女孩骂了句,“自己投不进去发什么脾气,砸到我们家慕宸怎么办!”
一言既出,绝对是云集响应,乔慕宸有些尴尬,忙摆了摆手叫大家坐下,没想到大家一看乔慕宸居然向这边做手势,更像是受了鼓舞似的,纷纷道,“不跟你计较。”
那男生本来就有些尴尬,如今更是羞愤焦急,怒道,“自己打比赛自己亲戚当评委,得了冠军也没意思!”
这话刚一出口,立刻就是一时惊起千层浪,乔慕宸的亲卫队又岂是好惹的,立刻就七嘴八舌地骂开了,稍微文明些的讲乔慕宸赢球是靠实力而不是关系,脾气不好的骂出来就不大好听了。更有几个女生相当有组织,有问有答的。
“敢骂我们家慕宸,头被门夹了吧。”
“不是被门夹,是被驴踢了。”
“不是被驴踢,是被猪踏了。”
“被驴踢被猪踏还能说话吗,我看他的脑袋是被一群小蚂蚁喊着一二一踢着正步踩过去的。”
大家相互帮着腔,骂得不亦乐乎,那男生本来也就是为了挽回些面子,如今被群蜂攻击,自讨没趣就罢了,万一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那还得了,连忙落荒而逃。女生们捍卫偶像成功越发得意,不知谁起了个头,居然一块唱起《撑腰》来。
乔慕宸尴尬,连忙起身对着闹得最凶的那边鞠了个躬,给大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从去年扣篮大赛没得到冠军自己的球迷哄了球馆之后,乔慕宸就和大家约法三章,制定了遵守球场纪律的暗号,虽然主办方拿着喇叭喊也没用,可乔慕宸只要一打暗号,效果倒是非常显著。
褚云飞没有关心场上的变动,只是等着到自己扣。排在二十一位的男生才刚刚结束,迟慕瑀已经先跑了上去,拿了球就立刻向前冲,广播里明明叫的是褚云飞的名字,裁判却看着迟慕瑀,本以为他跑错了,正待要叫他,褚云飞却也在一瞬间突然加速。
迟慕瑀人刚到中线,一个矮身后背先着地前空翻就滚了开去,人待一翻过来,立刻就倒立在了篮球上,当是时,褚云飞正向前冲,一路畅通无阻杀向禁区,手上却一直不见篮球的踪影,场下的观众甚至都来不及疑惑,就突然看到迟慕瑀不知何时已经从篮球上跃了下来,用的是最常见的单手支撑动作,双脚将篮球一夹,“碰!”的一声,居然用倒挂金钩的脚法将球踢了出去,仿佛能够听到篮球击破空气的声音,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全场的焦点就立刻转移到是那道橙黄色的弧线。
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自凳子上站起来,拔长了脖子等着看,短短的一刹那仿佛被瞬间拉长了,球速仿佛超越了目光转移的速度,正是迟慕瑀开球的同时,褚云飞立刻起跳,用左脚的蹬地力将自己送上高空,打开的身体异常舒展,整个人仿佛都漂浮在空中,大家眼睁睁地看着篮球飞出去,褚云飞也早早就张开了双手,篮球马上就要跃过头顶,却仿佛是太高了,甚至有人已经发出了惋惜的惊叫声。可就在那一瞬间,篮球却突然在空中一旋急急下落,正是褚云飞所在的位置,“啪!”的一声,褚云飞已经稳稳接住了篮球。甚至还来不及竖起耳朵,立刻就是“嘭!”的一声巨响,篮球被狠狠扣下,整个篮架都在颤抖,甚至连裁判都忍不住抬头看看透明的篮板是否已经被敲碎了。褚云飞的身体却飞得更高,远远望过去,像是已经和篮筐平行。
六千人的球场,在这一瞬间竟然就像是空的,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所有人都扬起了双手,却根本没办法动作。看过多少年的扣篮大赛,今天才知道,原来篮球还可以这样扣,听过多少回迅雷不及掩耳,今天才明白,什么叫说时迟那时快。
全场静默了长达十秒钟,褚云飞吊在篮筐上俯瞰全场,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绝对的不可思议和无法想象的谦卑。如果用摄影机播放这十秒的话,绝对每一个人都会认为这是一组被按了暂停键的镜头,真正的艺术是可以让人折服的,绝对不错。
褚云飞轻轻跃下,落地非常稳,丝毫没有发出声音,整个动作迅捷如豹,优雅如豹。直到他向前走了两步对全场鞠躬,大家才被召回了元神,就那一秒,彩声立刻炸了出来,没有口哨,没有尖叫,有的只是掌声,每一个人都疯魔一般的拍打着自己的双手,浑然不知疼痛。
何胥是所有评委里第一个亮出十分的,第二个亮分的居然是非璟煜,也是十分,这是非璟煜这场扣篮大赛的第一个十分,刘评委和汝评委同时亮分,都是十分,可是不同于每一次扣篮的十分都会引发又一片掌声,这一次,居然依然是刚才鼓掌长鸣的延续,对于现场的观众而言,这样的扣篮已经超越了十分的意义,只要看过一次,几分都不重要。十分不能再增添半分荣耀,零分也绝不是耻辱,这个灌篮,早已超越了分数的意义。
褚云飞长长鞠躬三次,掌声依然没有熄,整个观众群仿佛都陷入了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状态,仿佛鼓掌就是今天到场的全部使命。
褚云飞又一次鞠躬,直直等了一分钟,褚云飞的腰都酸了掌声才渐渐平息下来,褚云飞回身面对着评委席,如今已经只剩老爸没有打分了。刚才扣篮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没想到如今竟是这么紧张,褚云飞不敢看老爸,将目光转向了贵宾席上的父亲,沈默少年般对儿子比着满分的手势,面上却满是属于父亲的骄傲,他的云飞,绝对是太优秀的孩子。

年轮113

褚云飞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忐忑,从前比了多少次,最后评委亮分的时候也会期待,但更多是因为冠军奖金,多少抱着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然而今天,却实在是太渴望一个十分了。爸爸一向疼他,可是,他总觉得这种疼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是他最宠爱的小刺猬,如果能够作为褚云飞自己被他欣赏和喜爱,那又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秋瑀宸真的没有让他失望,也没有让现场的每一位观众失望,当十分显示在屏幕上的时候,褚云飞只觉得心都跳出来了。十七年,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对着评委席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抬起头就看到老爸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褚云飞对迟慕瑀点了点头,自己去场边坐下,乔慕宸和何启都对他道了恭喜,他也只是礼貌性地应了下就重新看着场上,下一个上场的正是迟慕瑀。
迟慕瑀灌了一个单臂挂筐,也是一次完成,他本就功夫极佳,这样的灌篮仿佛更带着些武术的味道,虽然这一套动作相当困难,可迟慕瑀也完成得非常轻松。非璟煜第一个亮了十分,何胥这次却是九分,汝教练随何胥是九分,刘教练十分。秋瑀宸还没来得及亮分,非璟煜却替他举起了十分的牌子,大庭广众之下,秋瑀宸也不能踹他两脚,只得随他。这样下来迟慕瑀是四十八分的高分,也可以直接进入终极对决。褚云飞亲自去场边接他过来坐,迟慕瑀有些尴尬,牵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非璟煜低声对秋瑀宸道,“今天这么多人在,哥就不能疼一次慕瑀吗?”
秋瑀宸道,“你多事了。我本来就打算给十分的。”
非璟煜一听哥哥这么说,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若不是自己手快,哥哥亲自给慕瑀一个十分,这孩子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子呢。
倒是何胥道,“他基本功不好,扣得很取巧。”
非璟煜道,“废话,慕瑀本来就是踢足球的。”
评委席间既然商量起来,刘评委也小声道,“是刚才的二十三号吗,我倒觉得他扣得不错。无论怎么说,这个扣篮一拿出来,立刻就可以看出是他自己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汝教练是典型的和稀泥,“二十二号二十三号和乔慕宸都不错,篮球世家嘛。”
大概是珠玉在前,二十四号的自抛自接自扣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四十三分,虽然不能直接进入最后对决,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最后六名选手只有五名参加了比赛,除了一个四十一分其他的都不算高。褚云飞一直等着那个叫穆玄的男孩参赛,可是整个第一轮结束,也不见他出现,甚至连他哥哥也看不到了。迟慕瑀知道他心里有事,问他道,“找人?”
褚云飞却是摇了摇头,“也不算。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参加的。”
乔慕宸就坐在褚云飞另一边,也有些疑惑得看他。
褚云飞问他,“你知道比咱们小一些的一个叫穆玄的男生吗?”
他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乔慕宸却都知道,“就是刚才弃权了的穆玄吗?他很早就辍学了,一直在打球。球技还不错,据说是他哥哥教的。他有一回来Z中听场,队里几个人本来打算留下他球衣的,不过最后没打成又走了。你找他有事吗?我那里有他号码。”
褚云飞哦了一声,乔慕宸看他有些疑惑,解释道,“他给我下过战书,里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对了,他的偶像是你。”
褚云飞一听到偶像这样的词恨不得起鸡皮疙瘩,连忙摆手拒绝,乔慕宸道,“据说他给每一个人的战书背面都有一句话,就是你说的。”
褚云飞吓得连忙堵住乔慕宸的嘴,可不敢说出来,要不自己真是没办法见人了。
他们几个在这里聊天,那边乔熳汐迟念也是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沈默才刚夸一句迟慕瑀的脚法好,迟念就飘飘然起来,乔熳汐也不甘示弱,刺激迟念道,“扣篮大赛用上脚了,真不愧是你的儿子。”
迟念道,“是啊,哪像你儿子,J博士扣完乔丹扣,乔丹扣过巴里扣,经典复制上一千遍,自己最多就是张复写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