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M/M]绚烂英豪之初战销金--原著:醉雨倾城 || 18.9万字

长大後的江扬第一次见到苏朝宇的时候,他正跟著其他三个新来的军官一起穿过篮球场,漫长的穿越整个国家的旅行让他们看起来都筋疲力尽,但苏朝宇跟他们有一点点不一样,那就是,他比所有人都干净清爽。
“你们几个!”江扬喝住他们,“都给我站住!”闪闪发光的军衔让他的声音也具有了超出音量的威慑力,几个新来的只望了一眼便都转身立正站好。他们都知道,面前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是整个基地的司令官——十六岁从军,八年之後已经晋封少将,他的成就定然跟他那个握有整个国家军事调动权的元帅父亲、那个二十年来历任帝国所有重要职位的副首相母亲有莫大关系,但也这并不足以否定他自身出众的才华。谁都知道,他指挥的几场战役都足以载入军事教科书,而他一手组建的飞豹团更是这个国家最好的特种战斗部队,足以在很多敏感的时刻完成千军万马都无法做到任务。
能在数以千计的军校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江扬军团中的一员,是最优秀的学员才能得到的荣耀。当然,苏朝宇略有不同,这个最优秀的硕士毕业生在读书的六年里包揽了所有项目的第一名,甚至在国际的陆军精英赛中拔得头筹,早就是各个单位觊觎的人才,江扬为了得到他,甚至不得不给远在首都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此时他俊美的面容上虽然写满疲惫,海蓝色的眸子里却依然洋溢著期冀和律动的光彩,挺直的鼻梁,微翘的鼻头,还有鼻尖上星星点点的汗渍,让苏朝宇不仅没有显得狼狈,反而更加瞩目。他抿了抿线条分明、薄且淡色的唇,抬头的瞬间,海蓝色的眸子乱炸了一下——他看见江扬正从另一端快步走来,少将军衔耀眼如星,而同时,江扬看见那白皙却因为主人的气质而丝毫不显文弱的面孔上写满了一个精英军人应有的骄傲,一头刚好过肩、和眸色相映成辉的长发打了漂亮的自然卷曲弧度,年轻的基地指挥官不由皱起眉头。
“挺胸抬头,都给我站直了。”江扬一面走近他们一面呵斥道,“不要让我教你们如何做个好士兵!军校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朝宇近一米九的高挑身材让他不悦的皱眉一下子暴露在了指挥官的眼睛里,江扬挑眉:“怎麽回事?你看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
“我没有。火车上人满为患,我和其他战友把位子让给了有需要的人,是从首都站了四十八小时才到达这里的,所以我想指挥官不应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们。”苏朝宇说得十分平静,但话音刚落,就在腿上挨了狠狠一脚,痛得几乎要跪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咬著牙,冷汗一下子就开始顺著额头往下滚。江扬冷冷看向苏朝宇身边的那名军官,问:“你知道他做错什麽了麽?”
“报告长官,军人的天性是服从,不可以质疑上级的命令!”那年轻的军官大声回答。
江扬点头,冷冷命令道:“你们四个,军容不整举止轻浮,每人六小时军姿,然後再回去休息!明天都给我去到新兵训练处报道,不要以为自己从帝国军校里出来,拿了个硕士学位就如何了,到这里,都得从头学起。至於你……”他冷冷地扫过苏朝宇,“加三百个俯卧撑,下次再强嘴之前,先动动脑子。还有,”他吩咐一个路过的侍从兵,“叫服务部的人来,把他那长头发剪了。帝国军校真是越来越奇怪,这种姑娘似的头发怎麽上战场!居然还染成这种颜色!”
於是那天下午,营房中间这块人来人往的运动场上,边城毒死人的太阳底下,就多了四根人桩,到半下午的时候,两天没休息过的四个人倒了三个,倒是那个先被狠狠罚了三百个俯卧撑,然後又被强按著剪去了那一头漂亮的蓝色长发的,还死死咬著牙站著。
江扬从办公室的大窗户看出去,颇为玩味地一笑。

发生在布津帝国边境基地的这一幕,丝毫没有影响到整块内陆土地的运转状况:在北半球气候宜人的纬度和季节里,大片的广袤的山地和闪烁著美丽光芒的平原被五个国家划分开来,长达数十年的和平生活使得它们之间保持著良好的关系和礼貌的姿态。江扬统帅的边境基地则是内陆土地上的第二大边境军事组织——和最为强悍的纳斯帝国接壤的地方也有这麽一个属於邻国的基地来维护边境安全——有时候江扬会在办公室里啜著咖啡想象纳斯帝国臣服的景象。这种儿童方式的游戏会让这个24岁的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发出平常不容易听见的笑声,当然,江扬知道,这仅仅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更不要提他从未想过成为整个内陆霸主这回事了。
几个零散的小国家分散周围,为两大帝国提供丰富的物资和能源,它们并不是甘心被漠视的,除了有自己的政治手腕和资源优势以外,更会时不时跟大帝国进行类似联姻等等的联系,用韬光养晦的方式生存下去,尽自己的力量维持广大内陆土地的力量均衡。
江扬作为帝国最年轻的少将,主动要求来到边境基地进行“锻炼”。虽然在军部遭到过质疑和反对,但是江大元帅还是轻易地就把几万精兵和这块相当重要的边境土地划归自己儿子名下,并且指派了最得力的各色司职人员。因此,即使在远离首都的荒凉地带,交通不便、物资也不够丰富,江扬仍然非常满足。他知道,这只是他军旅生涯的初始部分,更艰难更辉煌的远在後面,而边境基地应该也一定要成为自己的培训园地,为将来至少还要延续50年的事业打下坚实基础。
如果苏朝宇和其他三个军官知道,他们已经有幸成为了江扬事业的一块地板砖的话,大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不会那麽郁闷。

新兵训练处就是原来的新兵连,现在并非征兵季节,训练处只有两个总教官和为数不多的四五个触犯了军规被送来管束的士兵。苏朝宇他们四个似乎回到了军校一年级的时候,被非常严厉地管教和训练著,七八个人挤在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宿舍里,私人物品每人只有一条配发的白毛巾和一根牙刷。每天从被褥的叠法到吃饭时的坐姿都是训练的内容,他们的教官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们,按照指挥官的命令,这里的每一个学员都必须学会绝对的服从,这是军团铁的纪律。“所以,不用想他们是未来的军官或者士兵,他们在这个训练营的时候,不用比囚犯享受更多的自由。或者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囚犯不需要做那麽多的体能训练。”江扬如是说。
的确如此,苏朝宇他们每日除了一万米的限时负重跑,早晚各五百个俯卧撑,正午两小时军姿以外,还要做的训练包括托举原木,翻越障碍,野外拉练,基本搏击等等,正常情况下,训练时间均超过十四小时,每天只有一顿饭,每人一块巴掌大的粗玉米饼,做的最差的那个人没有食物。在泥水里滚了一天,第二天野战服也必须干净整齐,当然,军营不提供诸如洗衣机烘干机熨斗之类的物品。任何违规,包括衣服上有一个泥点或者跟教官说话少了一个敬语都会受到严厉的责罚,罚跑步罚站罚俯卧撑都是家常便饭。

三个月的训练结束的时候他们被安排了一次考试,在江扬挑剔的目光下,他们四个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没一个达到了标准,於是理所当然地被继续留在训练处进行强化训练。两个总教官被江扬叫到办公室狠狠呵斥了,回来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好脸色,训练强度加了一倍不说,惩罚的强度也大大增强了。
有一次江扬路过新兵训练处专用的训练场,就看见苏朝宇他们四个倒吊在单杠上,被悬空著罚仰卧起坐,他一时兴起停下来悄悄看著,听见他们报数已经报到了四百,一组做完都水里捞上来的似的。下来喝口水又吊上去继续,慢了一丝教官的武装带或者军靴就上身了,苏朝宇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有听到说要多罚一组时候才会露出恐惧来,却不敢反驳,只是死咬著嘴唇大声回答:“是,长官。”还有一次江扬半夜结束了公事一个人跑去训练营,一片漆黑的楼道里,四个年轻的军官在窗前跪了一排,借著月光洗衣服,分明都累得站著就能睡著,动作却是尽可能的慢和轻,生怕水声吵了另一边房间里的教官,洗好之後就两人一组的尽力拧干衣服里面的水,然後把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回房睡觉,用体温把衣服烤干。那日大概是苏朝宇当值,他没有回宿舍,而是拿了一块毛巾擦洗地面,江扬注意到他始终是用毛巾的一头——训练营不会给他们抹布或者其他的清洁工具,擦洗地板甚至擦洗厕所都必须用自己的毛巾,江扬在黑暗里一声轻笑,这小子的洁癖可真是厉害。

一直到第二年初新兵入营,苏朝宇他们四个才终於熬过了这进门的规矩,被放了出来。四个人都比刚来的时候瘦了几圈,皮肤晒得黝黑,体能有了长足的进步,最重要的,也就是江扬认为他们能被放出来的理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再是帝国军校里那些最优秀的天生高贵的准军官,只是江扬军团里最普通的士兵。
休息一天以後,四个人都收到了人事部的调令,江扬通过分析他们的档案和这六个月来在训练营的表现,给每个人安排了新的职位,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接连成长为布津帝国中流砥柱的这些中层军官无一不赞叹江扬精准的识别力和决断力。
只有苏朝宇闷闷不乐,因为他的职位是总司令秘书处文员。他在第一天的工作中就始终阴沈著脸,对於女兵们投递过来的媚眼视而不见,对於上司吩咐的工作也没什麽兴趣,虽然他的直属上司——三十岁的成熟女少校,总司令二秘并没有说什麽,但到傍晚的时候,在同僚们都散去,而他还在一面抄写信封一面思考到底要怎样脱离这个郁闷的岗位时,江扬走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回去接著训练了?六个月还没学会服从麽?”江扬的声音冷淡而听不出任何波澜,苏朝宇心里还是怕的,怕那个每日练到浑身骨头无一处不痛,无一日能睡个囫囵觉,像囚犯一样被训练和管制的训练处的。他赶紧站起来:“对不起,长官。”
江扬玩味地看著他,然後笑起来:“你进来。”
苏朝宇跟著江扬走进他宽阔的办公室,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江扬舒舒服服地坐在真皮座椅中,姿势却毫不显慵懒,还是像平日那样,刀砍斧凿般利朗果决。
“给你一个机会说出心里话,我不会因为它而惩罚你。但是如果你不说而继续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的话,我不介意打个电话,叫训练营那边给你添一张床。”江扬十指交叠支在胸前,标准的司令官造型。
苏朝宇犹豫了片刻,抬起眼睛,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我不明白指挥官为什麽把我放在这个都是女孩子的秘书处,我希望能被分配到其他战斗单位,当然,我最想进的是著名的飞豹团。”
江扬笑起来,然後说:“你?凭什麽敢说要去战斗部队?”苏朝宇为之气结,他档案里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不必像个职高毕业的小女孩一样在这里抄信封。他的脸涨红了,幸好他最近一个时期晒得太黑,看上去并不像之前那样明显:“我可以证明给您看。”
“我给你一个机会。”江扬缓缓解开军服的第一个扣子,“我们比三场,搏击,射击和模拟战斗,如果你能赢一场,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如果你输了,你不仅仅要给我乖乖留在你的位置上,还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你想试试看麽?”

“当然。”苏朝宇傲然一笑,在人才济济的帝国军校里,也从没有人能在这三项上讨到便宜。他曾经撂倒搏击课的教练,曾经在自由射击比赛场上一个人单挑了对方一个小队,他是国际模拟军事演习比赛的冠军,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让眼前这个贵族少爷铁腕军阀似的长官低头的。
江扬目光非常平和,他站起来说:“走,我们去搏击馆。”
苏朝宇才知道那个在新兵训练处被他诅咒了多次的指挥官有多受欢迎,一听说指挥官要出手,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蜂拥而来。江扬连军服都没换,只是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不知道江扬从小被作为什麽样的人物培养,他的出手不仅仅是苏朝宇见惯了的自由搏击散打空手道,而是结合了中国武术,柔术甚至印度瑜伽的一种诡谲的功夫,快准狠地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打击敌人,苏朝宇用尽全力,不过支撑了五分锺,江扬的拳头就抵上他最柔软的腹部,但江扬并没有发力,身子一掠而去,低低在他耳边道:“接著来,再给你一次机会。”

然後他给了苏朝宇施展的机会,三分锺内看上去好像狼狈地躲闪,没有一丝还手之力,但苏朝宇自己却越来越心惊胆战,江扬就像是捉住了老鼠的猫一样,不慌不忙地玩著,忽然发力,轻飘飘一脚就出现在苏朝宇无法闪避无法还击的地方,苏朝宇被踢中膝盖旁边的一小块软骨,感觉整个腿一下子就麻木了,江扬轻巧接住了他无力瘫倒的身子,踢开穴道,把他整个人压在了训练场的地上,无论苏朝宇使出什麽手段来都只像是小孩子被父亲捉住打屁股时无力地挣扎,江扬没打算放过他,就当众把他压了整整十五分锺。苏朝宇狠狠骂他,说了很多难听的字眼,换来的只是更牢固的束缚,直到苏朝宇羞得满脸通红,老老实实认输,江扬才站起来,笑眯眯地说:“你还要再试下去麽?”苏朝宇点头,如果他的骄傲没有表达在那张羞得通红的脸上,应该可以博得更多人的信任。
接下来的射击比赛没有什麽悬念,被设计耗光了弹药的苏朝宇只能乖乖投降,江扬也没饶他,剥掉他的防弹背心把他反铐著压出射击场的时候,他自然又不得不在欢呼声中羞愤地埋著头,只恨江扬的狡猾。
第三场的模拟战斗结束得比较慢,兵力多一倍的苏朝宇在艰难攻占了敌军堡垒之後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可怖的陷阱,江扬仅剩的一支小队轻松切断了他被胜利冲昏头脑几乎忘掉的那条看上去非常安全的补给线,然後破坏了出入堡垒的唯二两座桥梁。接下来几乎半小时的时间内,苏朝宇被迫坐在他的指挥席上,看著自己压倒性优势的部队因为补给严重不足而飞速减少,直到最後变成0。江扬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对面,同样好整以暇。

“回去休息,明天下班以後到我的办公室,你记得我们赌了什麽。”指挥官拿起扔在桌上的贝雷帽,在手里揉著离开。

苏朝宇惴惴不安地到达江扬的办公室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根柔韧的紫色藤杖。江扬把它拿在手里玩着,轻轻一撅就折了个对头弯,一松手那藤杖就弹回原状,可见其绝佳的柔韧性,也能轻松推知那东西打在身上会有多疼。更有甚者,在木制的手柄上还有一个红色按钮,按下去的时候缠在藤杖上的钢丝就会嘶嘶作响,打着蓝色的电弧,苏朝宇眼睛一缩,靠在了门上。
“把门锁好,苏朝宇中尉,虽然已经下班,但指挥大楼里仍然会有清洁工和其他加班军官走过,你如果不想让人人都知道的话,就最好锁上门。相信我,这个房间有最好的隔音设备,只要关好了门,你叫的再大声外面也听不到。”
“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苏朝宇紧紧拽着门,企图离开,“这是违法的。”
江扬扬眉笑起来:“帝国军校果然是堕落了,我记得史昂校长也是我父亲当年的旧部,最推崇用藤条来教导那些不听话的学生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挨过?哦,我忘了,你是全优生。这让你太过自负了。我命令你趴到沙发上去,把靠垫垫在肚子底下,立刻做好,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用更难受的姿势挨打的。或者,你想在明天晨训的时候当众受罚?”
苏朝宇自然是没有挨过打的,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逃走,那一瞬间江扬按了某个按钮,然后门自动合拢,若不是苏朝宇闪得快,他的手指一定要受伤的。
“过来,如果你不想我叫警卫兵来铐了你明天当众打的话。”声音冷漠而权威,苏朝宇清楚这个男人的强硬和果决,不得不一点一点蹭了过去。江扬站起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按倒在自己的大腿上,扯去皮带,撕掉裤子,苏朝宇自然慌张地挣扎着,修长的双腿使劲乱蹬,但这没对江扬造成任何困扰。苏朝宇觉得臀部一凉,然后就挨了狠狠一下。
像是火烧一样疼,藤条似乎要撕裂他的肌肉一样,疼得苏朝宇一下子就冒了眼泪出来,惨叫声抑制不住。江扬根本没有任何怜惜,藤杖狠狠地起落了十次,让十条紫色的血痕高高地肿胀在苏朝宇的屁股上,直到他不敢再挣扎,只是伏在对方腿上抽泣才停手,江扬冷冷问:“你是准备再挨十下还是现在就乖乖到沙发那里趴着去?”
苏朝宇泪眼朦胧,才知道这不过是教训他没有立刻服从命令,根本不是所谓的惩罚,他一愣间,藤条又狠狠打在大腿根上了,他慌忙认错:“不,长官,求您……”挣扎着爬起来,手指刚刚接触他的裤带,又被狠狠打了一下:“就这样过去,记着,打在肉上才是惩罚。”
苏朝宇疼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连滚带爬的到沙发那里趴好,羞红了脸,怎么也不好意思垫垫子,江扬眉头一挑,心里暗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他拎着藤杖走过去,轻轻戳戳苏朝宇的伤:“让你垫高是为了你好,脸皮薄这里就要受罪了。”说着又是一鞭打在大腿根上,喝斥道:“腿分开跪着,屁股抬起来。”随手一搬就把苏朝宇摆成了羞耻的姿势,不顾苏朝宇的惨呼和挣扎,狠狠打了十下,又按倒垫了垫子,狠狠打了十下,问,“下次是喜欢垫子还是喜欢跪?”
他落鞭非常有技巧,第二个十下都打在原来的伤痕上,第三个十下则是斜着的,每下都牵动四五条伤痕,打完以后苏朝宇的屁股都肿了起来,狰狞的紫色血痕均匀分布,把线条优美的双臀分成了若干大小相同的菱形。苏朝宇痛的只知道求饶了,哭着说以后愿意趴着。江扬看了看,扯着苏朝宇的领子把他丢在地上,命令他爬回来重新摆好受罚的姿势。苏朝宇不敢违抗,乖巧地爬回来趴好,羞耻地拿过垫子垫在自己肚子底下,让那被打得又痛又烧的臀高高蹶着,凉风吹过滚烫的臀瓣,让他羞得把脸埋进沙发里。

江扬忍着笑,冷冰冰地告诉他:“今天是第一次,我饶了你,不用你自己想到底犯了多少错,下回就没这么便宜了。听着,第一条,不遵命令,心存怨望。打二十下。第二条,自不量力,贸然挑衅。打二十下。第三条,工作疏懒,消极怠工,打二十下。第四条,对长官不敬,脏话连篇。军中都是鲁汉子,脏话也不算什么,但你是读过书的军官,也学着这些,着实可恶。念你这是头一回,我饶了你,也只打二十下,下回可就一个字一下了。”说完又是狠狠一下打在苏朝宇臀上,打得他使劲抽搐了一下,疼地惨叫,“一共多少下?”
“八……八十……”苏朝宇疼得抽凉气,话都说不顺了。
“放肆。”狠狠一下又打在苏朝宇腿上,“你这是跟长官说话呢?”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怕他再打,却被他用左手死死按着腰,动弹不得,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羞耻的姿势有多难堪,何况还要打那么多下,可不能再加了,于是赶快恭谨地说,“报告长官,苏朝宇该打八十下。”
“很好。”江扬看着伏在沙发上那个被冷汗浸透了前后衣襟的骄傲的小家伙,愉快地笑起来,“一次打完的话,估计你得趴一个月。今天先饶了你,从明天开始,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你到我办公室来受罚,听到没有?”藤杖在他的臀上危险性地蹭着。

苏朝宇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回答:“谢谢长官。是,长官。”
“行了,起来写检查去。合格了你就可以走了。”说着江扬笑笑,一指墙角,“跪到墙角,对着墙写,裤子不许提起来。给你半个小时,用英文,不许少于800字,写不好的话我可就叫你搬个凳子来坐着写了。”

说完又是一鞭,力道不大,却一次性贯穿所有的伤痕,顺便让苏朝宇尝了一下电弧的味道:“还不快去?!”苏朝宇拖长了声音的惨叫让任何人听了都心疼,江扬却一眼都没瞧他。他只能呜咽着应了,跌跌撞撞地滚下沙发。江扬转身回到座位上,丢了一根笔一个新本子给他便继续工作。
他无意中瞥见,苏朝宇并不像以往那些被罚过的军官一样因为疼痛和权威而完全放弃自己的尊严,拖着裤子光着屁股爬到墙角。他捡起笔和本子,一只手提着裤子,不敢系上皮带却尽可能地遮掩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站着挪过去。江扬的办公室非常大,那个思过的墙角在房间的对角线的另一头,有超过十米的距离,苏朝宇摔了好几次,却死死撑着,都要重新站起来才挪过去。站在墙角回头瞄了瞄埋头工作的江扬,却不敢求饶,乖乖跪下,松开拎着裤子的手,伏在地上写检查的时候,挨过打的臀部就晾在空气里,因为主人的羞耻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扬无声地笑起来:好可爱的小家伙!他果然是没有看错、没有要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扬把手里的一份最新解密的纳斯帝国陆军训练材料看完,半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敲个响指,冷冷道:“时间到了,苏朝宇中尉,把你的检查拿过来。”
苏朝宇一哆嗦,转过身来用一种难得听到的求饶似的口气说:“对不起,长官,我……我还没有写完。”

江扬一拍桌上的藤杖,他当然知道就算是中文检查也很难在半小时内完成八百字,这是例行的立威,他看中的打算培养成自己左膀右臂的军官没一个能逃得过去。

苏朝宇咬着嘴唇撑起来,仍然用那种困难的姿势挪到了江扬的办公桌旁,双手递上那个本子。江扬眯着眼睛看了看,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这份检查已经写了超过六百字,俊秀的花体英文流畅优美,纸仍然是干净浆挺。他知道自己的刑罚有多重,苏朝宇的头发都被冷汗浸透了就是证明,他要花多少力气才能稳住笔迹,不把卷面弄脏?老实说,自己带兵做指挥官也有四五年了,经手训练过的军官也有几个,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再看文字,英文写的非常漂亮,用词准确语气恭顺,结构也十分好,已经写到第四条错误了,再给他十分钟,他一定就能交出一份漂亮的检查。

江扬第一次犹豫了,犹豫要不要真的按惯例给他最严厉的惩罚,那美丽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带着惶然的哀求,嘴唇被自己咬得都是血口子,努力站直的身子微微打晃……江扬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和心疼,这让他觉得慌恐,于是他冷下脸来,不再看苏朝宇,抓过藤杖,一指沙发:“过去站好,额头抵在沙发背上,双手抱头。”

苏朝宇的脸色一白,却不敢求饶,低声回答:“是,长官。”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摆好规定的姿势,灯光下,伤痕格外狰狞。江扬用电弧打了他十下,比藤杖更痛,却不会破皮,苏朝宇痛的几次站不住跪下去,都被狠狠呵斥了,并且江扬告诉他,每一次乱动都要加五下,记在明天开始还的账上。最后苏朝宇的惩罚数目到达了一百二十下,几乎是江扬印象里自己最严厉的一次。

打完以后,江扬一指硬木雕花的装饰凳,命令苏朝宇:“把上面的花瓶挪开,坐在上面写你的检查。记住,我希望它比刚才那份更深刻更好,现在我出去吃晚饭,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写完,二十下。”

苏朝宇挪过去,被打肿的光屁股一坐下就痛得条件反射一样跳起来,江扬冷冷地看着他,说:“十下。”

苏朝宇脸色惨白,垂下眼睛,狠心坐下,却痛得不到三秒钟又摔下来,江扬面不改色:“二十下。”

如此三次,苏朝宇已经又给自己赚到了五十下藤条,那漂亮的蓝眼睛里都是泪花,实在是坐不住。江扬看也不看他,掉下来一次就加十下,说到“八十”的时候自己心里都一哆嗦,以往的军官掉下来三回他便会让他们用二十下藤条来交换一副铐住双脚的手铐,不知为什么,对苏朝宇却是有一种莫名的考验心理,情不自禁地想看他的底线。

苏朝宇死死咬着嘴唇,在江扬喊到“一百四”之后,终于强迫自己坐稳了,把硬皮本子放在膝盖上,开始埋头写。江扬甚至忘了出去吃晚饭,就静静看着苏朝宇,看他因为疼得厉害而死死咬着自己手腕,因为害怕弄脏纸而用衣襟垫着手,看着他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就侧头用肩膀蹭蹭。等半个多小时过去,苏朝宇终于放下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抬头说:“报告长官,苏朝宇写完了。”

“好,你过来。”江扬在他抬头之前收回自己关切的目光,仍然是冷淡的命令。

苏朝宇这一次是真的撑不起来了,滚下来跪爬在凳前,他努力想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江扬看着他,忍不住快步到他的身边,苏朝宇却身子明显一缩,带着恐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把本子双手递给江扬:“请您检查,长官。”

江扬拿过一看,仍然是干净整齐的卷面,漂亮的花体字,得体的英文,足足写满了四页纸,至少有一千字的样子。只是字迹都力透纸背,有些笔划甚至划破了质量良好的木浆纸,可见苏朝宇写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很好。现在把你欠的账一一记录下来,告诉我总数。”江扬把本子还给他,“这个本子和那根藤杖以后就是你专属的了,但我并不希望它们被频繁使用。嗯,你就这样趴着写就可以了。”

“谢谢长官。”苏朝宇伏在地上,他心算了一下,端端正正地写下年月日,然后写上他欠的数目——二百六十下藤杖,然后恭恭敬敬地捧给江扬。

江扬看了看,他今天打了苏朝宇差不多五十下,又让他欠了近三百下,基本上他从未这样严厉地对待过其他任何一位军官,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然后他俯下身子,摸摸苏朝宇被冷汗浸透了的蓝色短发,放缓了语气说:“好了,我现在送你回去,记着你今天学到的事情!”苏朝宇使劲点头,带着哭腔说:“是,长官。”

江扬把苏朝宇的裤子提好,皮带系好,然后抱着他下楼。天已经全黑了,指挥大楼里一个人都没有,苏朝宇死死勾着江扬的脖子,偶尔碰了伤处,都痛得狠狠一哆嗦,然后条件反射般求饶道:“对不起,长官。”江扬觉得十分无可奈何,把他一直抱到底层自己的车旁边,他这种私人加班都会放司机回去,把苏朝宇小心翼翼地放在副座上,却还痛得他身子抽动几下,眼睛里都是求饶的光,却自觉坐正了身子,系上安全带,垂着眼睛,忍着疼说:“报告长官,我住在A8区4号单身宿舍,从这里沿着大路走两个路口右转就是。”

江扬笑起来,放下副座:“侧躺或者趴下都会比较舒服,我已经罚过你了,现在不希望你受到额外的痛楚,嗯?我记得A8区的单身宿舍都是两人间,你这个性子,估计要羞死了,一定要遮遮掩掩,疼死也不肯让人来照顾的,是不是?”

苏朝宇看了江扬半晌,终于确认对方不是让自己坐在这里继续受罚,才小心翼翼地侧躺下去,任何动作都能燃起后面连片的痛楚来,他皱着眉:“报告长官,苏朝宇自己能照顾自己。”又赌气般小声咕哝:“反正死不了,明天还能去接着挨打。”

江扬自然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苏朝宇身子一缩,眼神躲闪着,手不自觉地护住了屁股。

江扬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他发动车子:“到我那里吧。”他轻轻一笑:“你以为我是暴君么?慢慢你就会明白了……”苏朝宇却没听见后面那句话,也没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的怜惜和欣赏的光。

江扬一面开车一面拨了个电话,苏朝宇疼得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间被江扬抱起来带进去。司令官官舍是一座独立的小别墅,有警卫室勤务兵室和副官官舍,不过一般而言,江扬喜欢安静,所以除非他按铃,不然警卫们都会知趣的不出现。

苏朝宇被直接带进了客房浴室,江扬给他放好热水,语气虽然不温柔但十分柔和,说:“洗个澡,然后就去休息,我会叫人送吃的和药上来,若是实在难受,按你床头的召唤铃,勤务兵立刻就到。”

苏朝宇洗了很久,用热水敷那些疼痛难忍的伤痕,等洗好了出来才发现浴室的外间已经放好了全新的浴巾和睡衣。他刚换好睡衣出来,就听见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个笔挺的男人,苏朝宇认出对方是司令官的第一副官程亦涵中校。

他和他一样没有穿军服,一身家居服站在门口。苏朝宇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尴尬地立正敬礼:“长官好。”绷紧双腿的动作让伤痕累累的臀部痛得他几乎流下眼泪来。

程亦涵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虽然年纪比苏朝宇还要小三岁,却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在外人眼里,是利朗果决的活标本,此刻却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善意的弧度,表面上却仍然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是挨了大少爷的藤条么?”苏朝宇的脸刷地红了,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醒悟了似地赶快补充:“是,长官。”

程亦涵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两瓶药:“怪不得他叫我拿这个给你。红瓶是止疼化淤的乳液,外敷;白瓶是清热解毒的药丸,内服,每日三次每次两颗。饮水机里有热水,你记着吃药敷药。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偷懒赌气,不然明天大少爷抓了现行,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苏朝宇脸红过耳,低声说:“是,长官。”

程亦涵放下药就摆手离开了。

苏朝宇红著脸小心翼翼地挪到沙发旁边,试了试还算柔软,才缓缓坐下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灌下去服了两颗药。折腾了一晚上,消耗又大,他自然觉得饿得要命,肚子咕咕乱叫,正烦恼的时候,又听见敲门。这次进来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二三岁,他托著一个比自己胳膊还长的大托盘站在门口,清脆地问:“您是苏朝宇中尉麽?我叫安敏,是司令官的小勤务兵,司令官叫我送些东西给您吃。”说著放下托盘,盘里是用厚厚的瓷盖锅保温的一小锅鸡粥,一碟清脆爽口的拌菜心,一碟糖拌西红柿和一份水果沙拉,香气扑鼻。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被冷汗浸透,因为疯狂的挣扎而变得皱巴巴的军服已经被洗好烘干熨平送了回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那些狰狞的伤已经有些消肿,只有原来的一半高,颜色也稍稍淡了些似的,苏朝宇试了试,略略一碰还是痛的厉害,但正常活动问题不大。
江扬习惯早起,半小时前已经开著车巡营去了。苏朝宇洗漱了换好军服出门,刚走了不到三十米,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到达基地虽然已经整整半年了,但除了第一天和前两天,他一直被关在新兵训练处的小院子里,总司令官舍昨天还是第一次过来,当时天已经黑了,他又痛得昏昏沈沈的,周围都是整齐划一的营房和树木,叫他怎麽分得清方向?想到江扬对迟到的惩罚,苏朝宇心里一哆嗦,若是被拎到球场上,当著数百士兵剥了裤子打屁股,可真是什麽脸都没有了。他一面想著一面快步往前走,希望能碰到人好问路,却越走越糊涂,到最後干脆连自己的方位都不确定了。
正著急间,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早啊,苏朝宇中尉?”车窗摇下,里面是江扬灿烂的笑脸.
苏朝宇立刻站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长官早。”
江扬看看手表:“现在时间是六点五十,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要提前半小时到我办公室的,疑似你只有十分锺了,怎麽还这麽悠闲地散步呢?”
苏朝宇十分郁闷,又不好意思说自己迷了路,只是红著脸垂下著头。
江扬歪头一笑:“要不要坐顺风车?”
苏朝宇看见里面真皮的柔软座椅,颇为心动,却又觉得江扬绝没这麽好心,大声回答:“谢谢长官!但是……”
江扬被苏朝宇那种又期待又害怕的表情逗得大笑出声,推开後门:“上来吧,仔细看著路,在自己的基地里迷失方向这种事情,说出去让人笑死。”
苏朝宇终於确定对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惩罚自己,便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坐下,垂著头却挺胸拔背,坐姿十分好看。江扬吩咐司机开车,笑眯眯看了他半晌,反手从座位後面扯出一个还没拆封的蓬松棉座垫来丢给苏朝宇:“你运气好,安敏居然在储藏室里找到了这个,拿著吧。”
苏朝宇脸一红,前座的司机和副官程亦涵似乎都没注意到他的尴尬,他才低声地说:“谢谢长官。”
江扬点头,然後不再理他,只如平常一样,仰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江扬、程亦涵和苏朝宇一同站在电梯口的时候,正值上班高峰期,但是身为最高司令官,江扬却依旧保持著良好的军人礼仪和优雅,认真地站在队末一个侍从兵身後。
电梯门打开,各色军官、士兵鱼贯而入,江扬先於苏朝宇一步踏进去——就在苏朝宇的左脚踩到梯箱里柔软漂亮的地毯时,“CZ”两个大字伴随著宏亮短促的警告声响起,“超载。”电梯工对这个陌生面孔没有判断力的行为表示出极大不满,随即关上了门。
苏朝宇确信,在关门的一瞬间,江扬脸上浮现出了富有挑战意义的笑容,并拢伸直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狠狠一划。
指挥部大楼有50层——这意味著下一班电梯至少要在十分锺以後才能到达——苏朝宇抬腕看了看自己的表,六点五十七,离迟到标准时间,还有180秒。

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冲进办公室的时候,门口的刷卡机器还是把他拦住了。程亦涵走出来将这个撑著墙壁才站稳的军官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即用淡淡的口吻吩咐:“您可以直接去司令办公室了,迟到总时间为330秒,当然,四舍五入过的。”
苏朝宇想到江扬把半个身子都放进柔软的皮质转椅里,无辜地玩弄著藤条说“一秒一下”的场景就不由地退了两步,没想到办公室的大门却已经被程亦涵打开,能看见江扬正在整理桌上的早报——天哪,苏朝宇心想,安敏哪点儿不好,司令官为什麽没有看中呢?
“长官早!”苏朝宇立正敬礼,完美恭敬。
江扬略带深沈地笑了两声,按下按钮锁门:“首先我们来谈谈迟到的问题,330秒,你认为该得到怎样的惩罚?”
苏朝宇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回忆起昨天对方似乎确实说过,从今天开始是要他自己汇报惩罚多寡的。“呃……”他尴尬地垂下眼睛,装作在思考,其实心里一片慌乱,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办。
“为你不能及时而准确判断,10下。”
“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33下藤条比较合适。”苏朝宇用平常的声音回答,并且抬头偷偷瞥了江扬一眼,谁知道对方也在看自己,两束目光只一碰,苏朝宇便自暴自弃地投降了。
“这里的规矩是每5秒折合一下藤条,66下应该是比较妥当的数字,我想。”
“是,长官!”苏朝宇不大情愿地从公文包里摸出笔记本,记下了这些数字。
“等等……”江扬眯起眼睛来,在晨光里将苏朝宇审视了一遍,这个昨天被打到爬不起来的年轻人,经过一夜休整,虽然依旧面色苍白,却保持著活力和骄傲,“70下,苏朝宇。为了凑整,当然,这四下你可以不必急著还。不过我想,很快它们就会归入正常负债范围内了。”
拖著红肿的屁股和大腿生生爬上24楼的苏朝宇,此时分外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把力气发泄在纸张里:狠狠划掉了“66”,换上长相就很愤慨的一个“70”,却在数字後面用括号标出了“4”。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还债的问题。”江扬给自己斟了一杯咖啡,银勺轻轻搅拌,“鉴於你每天要抄写数量不算多但是也不少的信封,你可以大致确定一下还债的时间和数量——我喜欢休息,并不希望每天花过多的时间从事这样机械性重复的工作。”说著,便指指那根即使斜插在公文包里、仍然露出一点尖端的藤杖。
“报告长官,苏朝宇希望从今天开始每天20下。”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苏朝宇自己都微微一哆嗦,他知道藤杖的威力,也知道这可能意味著自己连续半个月都甚至没法顺利使用马桶。
“20?”江扬盘算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盯住了苏朝宇手中微微发抖的笔杆,“我没有那麽多时间,苏朝宇中尉。这样,每天十下,朝三晚七,视你的当日表现来增减。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表现好,就能得到多还一些欠债的机会。”
“报告长官,苏朝宇建议全部在晚上下班以後进行。”
“驳回。”江扬站了起来,苏朝宇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飞速思考了一下,还是把藤杖从公文包里摸出来。“早晨的头脑有助於思考和记忆,”江扬将藤杖折弯又反弹数次,一指沙发,“过去,按照昨天的规矩。”

看见苏朝宇臀上的伤痕时,江扬还是犹豫了几秒锺。那些昨日还红肿著的伤痕,泛出了淡淡的淤血,叠加部分的小菱形已经呈现出了青色。苏朝宇双手抱头抵在沙发背上,裤子褪到了脚踝,腰背的流畅线条在光洁的皮肤衬托下,更让人有种“免了惩罚吧”的想法。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扼杀在头脑中。第一下,江扬毫不留情地抽在大腿根部,苏朝宇痛哼了一声,膝盖一软,却勉力站稳了,抱头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已经被粗糙剪断的海蓝色头发。第二下,选了伤痕最重的地方。江扬反倒期望苏朝宇可以不由自主地跪下去,这样便给了自己在第三下减半分力道的理由。确实痛到不能忍,苏朝宇叫出来,身体却只是向前一挣。第三下,落在第二下上面。苏朝宇毫无顾忌地惨叫了,并且在藤杖离开皮肤的瞬间,软在沙发上,却又反弹似的奋力撑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对不起,长官。”江扬冷笑著:“这是早晨的部分,下班後我在这里等你。”
苏朝宇恭敬而平板地回答了,却撑著沙发站了足足有一分锺才整理好衣服,礼貌地离去。江扬注意到,当海蓝色的短发消失在门缝里的时候,他的步履是极力掩饰的轻快。

午饭时分,江扬看见餐盒里自己最厌恶的清蒸茄条後,决定把这份糟糕的午餐丢还给程亦涵,让自己最得意的副官去收拾後厨的家夥。气冲冲到了门口,却看见一群秘书处的小姑娘围住苏朝宇分盒饭,还有人问:“太激烈了吧,都咬出血来?”
从1500码以外的地方领盒饭回来的苏朝宇,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轻声笑说:“恋人嘛,怎样吻都不过分。”抬头看见江扬,脸上的表情莫名一顿,继而绷紧身体立正站稳,大声问好。
江扬点点头,便转身迈著朗朗的步伐到旁边的副官室去,片刻回来的时候,看到苏朝宇靠著办公桌,几个女孩子围著他,有说有笑,苏朝宇手上托著三枚闪闪发光的银币,好像刚刚演示完一个好玩儿的戏法。
走进自己办公室的一瞬间,江扬确定,苏朝宇的目光是追随著自己的背影的,他微微一笑——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

苏朝宇在下班前半小时抄完了所有的信封,并且按照上司的吩咐,把那些投递到各个军区的例行文件一一封装妥贴,然後赶在邮局下班以前,投递出去。等他从两公里外的邮局回来的时候,秘书处下班的铃声刚刚响完。苏朝宇推掉女孩子们热情的围追,在自己的座位上喝了杯水,等办公室安静下来,才拎起藏在办公桌底层的公文包,快步走到司令官办公室门口,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门自动打开,江扬坐在夕阳西下的落地窗前,正悠闲地啜著漂著两朵白色小花的绿茶,桌上的白瓷碟子里,两块金黄的酥饼看起来十分美味的样子。
苏朝宇自觉地锁好门,立正敬礼:“长官……”後面的话他实在是不知道怎麽说,只好从公文包中抽出藤杖,红著脸双手递过。
江扬心情甚好,并不打算追究他这种小小的鸵鸟行为,接过藤杖,指著那边的沙发说:“我听说你今天的工作状态和工作效率令你的上司十分满意,所以……”他刻意拖长声音,在苏朝宇产生了些许期待的时候把藤条轻巧地在手中一转,“我允许你使用比较轻松的姿势还债,伏在沙发上就可以。”
苏朝宇暗暗咬了一下牙,还是顺从地回道:“是,谢谢长官。”说完快步走过去,褪掉裤子,伏在沙发上垫高臀部,摆好受罚的姿势。
江扬刻意等了两分锺才走过去。早晨留下的伤痕狰狞地肿了起来,尽管秘书处都是带软垫的椅子而苏朝宇早晨又领到了额外的棉座垫,这样的伤痕也不会让他好过,何况刚刚听说,他半小时内徒步往返了邮局和指挥大楼,若是减掉在邮局办理手续的时间,估计是一路跑去跑回的。
“报告长官,苏朝宇应该还七下。”苏朝宇把头埋在沙发里,以为江扬是因为他没有说话而不悦,赶快补救似地大声报告,两天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习惯这种生活,所以脸又涨红了。
江扬心里觉得十分好笑,手里藤杖一转,狠狠落下,接触皮肤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苏朝宇的头猛地从沙发里挣出来,拉成一个痛苦的弧度,随即又赶快低下,手指紧紧握著沙发扶手,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叫,臀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一条紫红的瘀痕飞快地肿起来。
“腿分开!”江扬呵斥道,“这并不是一种侮辱,相反的,这是一种保护。绷紧并拢双腿的确可以使你不那麽疼,但这将有可能导致严重的伤害。”藤杖敲敲苏朝宇大腿根部的瘀痕,“在你摆好正确的姿势以前,挨的每一下都不会记入清还的账单,而你知道,我不喜欢等。”
苏朝宇抽著凉气努力分开绷紧的双腿,低声认错道:“是……对不起……长官。”
江扬点点头,才又抽打下去。他打得并不快,每一次都等苏朝宇惨叫平复,身子放松下来才打另一下,这让苏朝宇充分体味了所有的痛苦。七下打完的时候,苏朝宇整个人软在沙发上,挣扎了足足五分锺,才能撑起来整理好衣服,在笔记本上记下今天还了十下的记录,把藤杖塞进公文包,敬礼要求离去。
“过来喝点水,吃块点心,我搭你回去。”江扬一面收拾办公桌一面发出邀请。
“谢谢长官。不过苏朝宇今晚有个私人约会,还有,想去自己的宿舍拿一些必需品,请您准许。”
江扬眯起眼睛看了看苏朝宇,眉毛一挑,表面上却一丝不漏:“当然可以,我希望你能在九点锺以前回到我的官舍,当然,如果你的行李比较多而且需要帮助,可以给我打电话。”
“是,谢谢长官。”苏朝宇客气而疏远地回答,然後礼貌地转身离开。
关上指挥官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苏朝宇腿上一软,单膝摔在了地上,臀部的剧痛让他的眼眶里一下子充满了眼泪,他扶著门把手站起来的时候,十二分地後悔答应了苏珊的约会。
江扬从监视器里看到了完整的直播,颇为玩味地微微一笑。

苏朝宇匆匆忙忙找出借口推掉了苏珊的约会,电话线另一头那个笑起来十分甜美的圆脸女孩显然十分失望,但苏朝宇实在没有勇气和信心应付一场需要正襟危坐的长时间的情感交流。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整理了一些简单的个人物品後就沿著早晨默记的路线走回司令官官舍。一路上他不由自主地为推却了那个约会而感到庆幸,臀部的瘀伤无时无刻不火辣辣的、随著步子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疼著。
江扬穿著随意的家居服,正在花园里为一棵藤蔓植物修剪枝条,他抬头就看见苏朝宇扶著门口的玉兰花树喘息,嫣红的残阳给他修长的影子镀了条金边,洁白的花瓣飘落下来,简直像是一幅动人的画作。
苏朝宇也看到了司令官,他努力站直,快步走到江扬面前敬礼:“长官,我回来了。”
江扬放下手里的工具,点点头:“很好,收拾一下到我的书房来,我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谈一谈。”
苏朝宇知道自己并没有不同意的权利,只好恭谨地敬礼,然後快步回房,等他到达位於三楼的书房时,江扬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等他了,还没等苏朝宇敲响那扇半开的门,便笑著说:“进来,锁门。”

苏朝宇下意识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遵从了命令,江扬对於他自觉地拎来了藤杖和笔记本的行为表示出了无声的赞赏,他对挺拔站好的年轻军官笑了一下,说:“我首先要说的是,对於在军营里谈恋爱的事情,作为司令官,我是十分赞成的,但前提是双方必须有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任何目的不纯的轻佻和刻意的玩弄都会依程度的轻重而得到相应的行政处罚。我不认为一个无法操控自己情感和欲望的人有资格得到任何程度的升迁,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
“是,长官。”苏朝宇大声回答。
“很好。”江扬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看著苏朝宇,“接下来谈谈我们的事情,我在等你坦白,我的中尉。”
苏朝宇发觉自己开始痛恨思考,尤其是任何跟自己肿痛的屁股有关的事宜,但他不想等江扬说出“疼痛有助於思考”之类的判断之後让自己追悔莫及,於是他想了片刻以後说:“对不起长官,今晚我并没有跟任何人约会,或者说我临时取消了它,因为……呃……您知道的,我觉得自己无法应付一场正襟危坐的谈心。请您原谅,我并不是刻意地跟您撒谎。”
江扬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这是你的私人事宜,我一向以为部下有权利安排自己的私人时间,尽管作为职业军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是一种基本的职业素养。”
“是,长官。”苏朝宇礼节性的回答以後继续痛苦地冥思苦想,他发现其实并不需要藤杖的帮助,以标准的军姿站在这里本身就足以让他肿痛的臀部受到额外的折磨。
江扬敲了个响指:“我想我必须提示你,要弄清楚任何事都最好从头想起。在过去漫长的学习过程中,我想你的老师们应该不止一次地教过这种基础的研究方法,对麽?”
苏朝宇自动把时间拨回早晨按下闹锺的时侯,他开始地毯式搜索江扬今天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为你不能及时而准确判断,10下。”
噢,见鬼,苏朝宇眼前浮现出了早晨自己恨恨地落笔写下“70”这个数字的时候,江扬嘴角耐人寻味的弧度。他当时太生气以至於忘记了这笔突然发生的欠债!“对不起,长官。”苏朝宇低著头认错,“我想我忘了记录因为不能及时判断而必须受罚的十下藤杖。”
“很好,忘记我仍然记得的惩罚的代价是翻倍。”江扬毫无同情心地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苏朝宇中尉,我才二十四岁,要达到记忆衰退的平均年龄还至少需要三十年。”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拿出笔记本,在“70”的後面,飞快地添了一个“+20”,目光一扫间,他发现自己欠债的总数已经达到了三百四十下,这让他的臀部条件反射般狠狠抽痛了一下。
“过来。”江扬招招手。无论如何,眼前穿著家居服,靠在布艺沙发上的江扬都比白天那个穿笔挺军服,坐在宽大办公桌後的司令官和蔼许多,苏朝宇低著头蹭过去,因为以滚雪球速度增长的惩罚而产生的恐惧和担心还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是,长官。”
“裤子脱了,伏到我腿上。”江扬愉快地命令,“因为你今天的表现大有进步,我准许你多还二十下。”
“哦,不。”苏朝宇几乎小跳著退开,双手不自觉地捂了一下屁股又赶快放下来站好标准的军姿,“呃……我并不是质疑您的权威,我也很感激您的好意,但是……但是……”他的脸涨红了,“我不认为自己有额外的偿债能力。”
江扬纯粹是因为多年养成的严肃习惯才没有笑倒在沙发上,他沈下脸,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过咖啡,用银勺搅著。咖啡的香气和诡异的沈默一起刺激著苏朝宇的神经,所以五分锺以後,他就自暴自弃地投降了:“好吧,长官,我……我愿意,请您原谅我鲁莽的冲撞……”
江扬抿了口咖啡,依旧什麽也没说。苏朝宇放下笔记本,鼓起勇气走到江扬身边,递上藤杖。看江扬放下咖啡杯,接过藤杖,他便乖乖地褪下裤子,犹犹豫豫地伏在江扬腿上。这个像小学生一样的姿势让这个身高188公分的年轻人十分羞耻,而塞到肚子底下的沙发靠垫则让他羞得几乎要把头扎进沙发靠背和座垫的缝隙里去,他缩紧臀部的肌肉,等著藤杖携著风声落在他肿痛的屁股上。
江扬并没有著急打他,而是挪动了几次他的身子,苏朝宇惊讶地发现,被重新摆好的自己呼吸比刚才顺畅很多,江扬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会记住这种最舒服的姿势,因为你无法确定我会让你在这里趴多久,而且一旦惩罚开始,我希望你不要乱动,因为任何鲁莽的移动都可能造成意外的伤害。”
苏朝宇觉得耳朵热热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想侧过头,江扬却已经抬起头,并用左手按住了他的腰,接著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狠狠的一记巴掌落在了苏朝宇肿痛的屁股上。
苏朝宇毫无防备地大叫出声,严格说来这里面惊讶大过痛楚。巴掌落得很快也很重,在第五下的时候,苏朝宇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而且开始努力地挣扎。那只按在他腰上的手显然早有准备,成功地把他的挣扎只限定在蠕动的级别上。前七下非常重,而且固定只打左边,然後在苏朝宇流著眼泪只希望对方能巴掌落在另外一边的时候,江扬适时转移了战场。又打了七下以後,苏朝宇明显感觉到击打的力度变轻了,虽然红肿让他的臀部变的非常敏感,所遭受的痛苦仍然十分惊人,每一下都让他疼得呜咽和抽搐。
“这是奖励。”江扬完成了二十下惩罚,温暖的手掌仍然覆著苏朝宇红肿的臀部,低沈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飘浮在很远的云端又像是就贴著苏朝宇的耳边,“我想它比藤杖要好挨,是不是?如果你表现的好,我就会在晚上睡觉前,让你用这种方式多还一些债务。嗯?”

热情的安敏
“是,谢谢长官。”苏朝宇的声音里还带著可怜巴巴的鼻音,他试图撑起来,改变这种双腿分开,屁股像祭品一样高高翘著的难堪姿势,却发现出了一身汗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江扬愉快地笑起来:“没关系,我允许你休息到有力气站起来。”说著还很轻地拍了拍他红肿的臀部。
苏朝宇的身子一阵抽搐,他坚信现在就算是一片树叶落在上面也会让那里产生巨大的痛楚,但江扬温暖的手掌蘸著舒缓的乳液轻轻爱抚它的时候,他唯一能感知的竟然只是一种酥麻的享受。这让他的脸更红了。

“我希望你能从每次的惩罚中学会一些东西,比如服从,比如诚实,比如比这些更高的,信任。”江扬慢慢地说,声音里带著一些催眠的调子,苏朝宇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刷地掉了下来,在没有遭到任何严厉打击的状况下,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司令官的怀里哭的一塌糊涂。他肯定自己把江扬柔软的米色家居裤都哭湿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上的失控是他一向力图避免的,他一直是完美的化身,他能解决一切麻烦,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会被那些多年前的梦魇困扰,但他拒绝任何人对於他内心的刺探。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试图去相信任何人,他只有自己。苏朝宇因为这种奇异的脆弱和安心觉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远远逃开,却又无力挣扎。
江扬什麽也没有说,只是搂著苏朝宇,用舒缓的乳液安抚著他。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落地窗透出路灯朦朦胧胧的橙色光芒。等苏朝宇完全缓了过来,江扬才扶他起身,替他系好裤子,说:“去洗个澡然後回房间吃饭敷药,我想,休息是你目前最需要的。”
声音仍然非常柔和,但是却带著不容置疑地命令,苏朝宇努力在扶在他腰间的那双手的支撑下站直身子,敬礼道:“是,长官。”

苏朝宇听见水声,看见汩汩流出的热水慢慢注满浴缸,却不想爬起来跳进去,洗去身上的所有疲惫和疼痛。水已经漫出来,他挣扎著去关笼头,却不料拧反了方向,被烫得一哆嗦,再关上的时候,已经有侍从兵在走廊里大叫:“水管裂了!”
江扬站在前面,後面跟著程亦涵和安敏,他不露声色地看著苏朝宇抱膝蜷坐在角落,一身水渍。他看著勤务兵慌张擦干地面,点点头便离去了。
“要帮忙麽?”程亦涵站在浴室门口,伸出手去。
苏朝宇莫名一抖,脊背贴紧墙壁:“多谢长官,但是……不用了,我想。”
程亦涵点头:“不用连著衣服一起洗,最好脱了。十分锺後,有专职侍从兵在门外收走你的脏衣服。”
从浴室到卧室,只有十步路,苏朝宇极力想走快,免得被偶尔出来的江扬看见,却迈不动腿,因此急得冒汗。
“苏朝宇中尉?”安敏恰到好处地在苏朝宇最不愿意别人看见的时候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踱来,并且热情地搀住了他──这样苏朝宇觉得自己一头虽然难看但是颜色鲜亮的海蓝瞬间蜕变成了苍白。
“不用了……多谢……”他尽力躲开,并且虚掩上自己的房门,从缝隙里说,“我要休息了。”
“这怎麽能行?没有吃东西,没有上药,怎麽就睡了呢?”安敏清脆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基本广播到了每一个房间。他从满是口袋的衣服里摸出一瓶亮晶晶的药油,“司令让我帮您。”
苏朝宇有一个年轻男孩最单纯的羞涩,在和安敏经过长达15分锺的推让後,这种羞涩抵不过站立的疼痛,终於让步了。於是安敏在揭开浴巾看见伤痕之後,发出了惊喜夹杂著惊讶的长呼。
“会不会……”他的指尖轻轻戳了戳那些红肿,“很疼?”
苏朝宇狠狠咬唇:“当然……”
“我希望自己能在十六岁以後能和您一样,”他拧开药油瓶子,倒出一些来,放在手心仔细温热著,“这些痛苦的痕迹,和能力呈正比呢!”
苏朝宇嗅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还没等他用“事实不是这样的”还反驳安敏,喉咙就自作主张地发出了惊人而尖锐的惨叫。臀上火燎的疼痛被药油一浸,疼得几乎爆炸──而安敏,居然压著那些伤痕缓缓地、重重地揉著。
“马上就会好。”安敏停下来倾倒药油的时候,苏朝宇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大大的“逃”字,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用手指紧紧撕住床单。他能感觉到泪水不由自主地落在发著柑橘香气的枕头上:“我想……我自己来……”
远在自己书房里查资料的程亦涵又一次听到了凄烈的尖叫声,不过这一次,声音生生断在一半,这使得他掂量了10秒锺後,直径走向客房。
门口能听见极力压抑著的呜咽,安敏安抚地说:“您别忍著,叫出来会好受些。药油是最好的,不伤皮肤,见效快……”程亦涵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从缝隙里窥视,却只看见苏朝宇全裸的後背线条都在微微打颤,还挂著水珠的海蓝色短发扎在枕头里,修长的手指紧紧扣在一处死命箍住了後脑勺,而那张面孔,一直深深埋在布料中。
十分锺过去,程亦涵端著夜宵进门,安敏才离开。
伏在床上的人仿佛洗完澡没有擦干似的,一动不动,就连程亦涵抖开毛巾盖住他都没有反应。直到程亦涵故意把盘子磕在桌面,才看见紧扣的手指松开了,许久,苏朝宇才把面孔从枕头里抬起来,颤抖著微声说:“对不起,长官……”
“这是晚饭,加入了无色无味的营养药剂,维生素、葡萄糖、膳食纤维等等,我的建议你最好吃掉。”程亦涵把鸡汤的盖子掀开,又将炖菜的汤汁在米饭上浇了一些,便转身要走。
居家便服的衣角却被轻轻拽住了──若不是他从来都因为反应敏锐敏感著称,苏朝宇无力地招呼,也许就被当作蹭到桌角而被忽略了。
“长官……”他撑起半个身子来,海蓝色的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水,“苏朝宇建议……可不可以……换回昨天的药……”使用了公事公办的句型,语气却是哀求的,程亦涵侧头看了他一眼,两根手指夹住对方的腕子,拎起来,丢回床上,只是扔下一句“这件事情可以去和司令官谈”就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去了。

接近午夜,江扬摁铃叫安敏来续咖啡,却连续三次得不到任何回应。当他无奈地出来找这个实心眼、却足够灵巧的孩子的时候,发现一向对长官召唤格外敏感的安敏,正呆呆站在苏朝宇住的客房门口。
“怎麽,被这个暴脾气骂出来了?”江扬摸摸他的头。
“司令……”安敏若有所思,“苏朝宇中尉的晚饭还没吃完。我说过的,如果他吃完了就放在门外。”
江扬话里有话地“哦”了一声。

夜宵
苏朝宇昏昏沈沈中知道有人进屋,并且锁了门──有“哢、嗒”两声,证明还上了保险──意识告诉他,无论是谁,都必须清醒过来看一看,但实际上,他能做的只是睁开了眼睛。焦距模糊了片刻,画面清晰的时候,江扬站在床边,指尖有节奏地敲著桌面。
“长官。”苏朝宇深吸一口气,撑起上半身,微微颔首:“苏朝宇记得您说过,家里不必拘泥规矩,对不起,我没有力气行礼。”
“这样就很好,”江扬冷冷微笑,“但这样很不好。”说完,便拿起筷子狠狠敲了敲一口未动的晚饭。
苏朝宇一哆嗦,漂亮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低低垂下去。房间里安静了大概有15秒,苏朝宇用这段时间攒足了力气,“对不起,长官。”他低声说,便伸长了手臂去拿银勺,舀起一小块浇过菜汁、但已经冷了的米饭,细细咀嚼,然後灌了一些汤,却还是越吃越慢,越吃越少,直到江扬毫不犹豫地收走托盘并且叫来了安敏:“给苏朝宇中尉叫一份热乎的饭菜来。”
“谢谢长官。”苏朝宇裹紧毛巾缩在床头看著江扬的表情变化:先是挑剔的,然後退化成无奈的,最後竟然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这是很好的服从,但是我并不希望自己背上虐待属下的罪名。”江扬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毛茸茸的团凳坐下,用类似安敏的无辜眼神盯住苏朝宇海蓝色的乱糟糟短发。“难道不是麽……”苏朝宇心想,怀疑地看过去,有一刻甚至想用尽全身力气跳起来骂,但是他聪明地衡量了此时的处境,还是用一句“是,长官”尽快结束谈话,乖乖低下头去。
安敏叫来了一份很普通的生滚菜粥,但是热气腾腾,颜色也比程亦涵早先送来的那份更为爽口一些。苏朝宇低声道谢以後,还是用那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挺直身体、绷紧肌肉蹭在床头吃饭。
其实心里早就发出了一个24岁的年轻人应有的笑声,但是江扬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看了他很久,直到苏朝宇实在疼得忍不住而放弃:“对不起,长官,我吃不下这麽多……”说完这句,竟然先脸红起来,尴尬地看著桌上略大於成年男子手掌的粥碗。
江扬唰地站起来,苏朝宇身子条件反射似的一缩。“对不起,长官……希望您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他拿起勺子伸进粥碗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漂亮的手上已经托了一块手巾,端起粥碗坐在他身边了。“如果我是你,绝对会吃掉所有东西,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明天有什麽事情等待完成。”
苏朝宇花了10秒去判断江扬自己甘愿做盘托的可能性,当发现对方没有意愿说出“20下藤杖作为交换”这种话的时候,终於安心地舀起一口粥,小口喝掉。当苏朝宇把最後一片菜叶也送进嘴里的时候,他确信自己这顿饭吃得无可挑剔:快速、干净。
但是江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朝宇觉得面颊已经变成了户外广告牌,随时变化,一定非常丰富,时而发白时而潮红。他艰难地看了看江扬褐色的深沈的眸子,在对方还没有说出惩罚内容的时候,就仔细吮干净汤勺放回托盘,然後在飞快思考如何尽可能不用舔的姿势、尽可能优雅地把碗里的粥渍都弄干净。
“你想干什麽?”江扬终於发出了带著完全忍不住笑意的声音,“没吃饱?”苏朝宇终於知道自己的任何心思都已经完全暴露在对面这个同年纪的男人眼皮底下,於是自暴自弃地回答:“谢谢您的晚饭。”
“记得吃了这个再睡。”江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密封的塑胶袋,里面有两颗米黄色的维C片。“长官晚安!”苏朝宇不想再给对方找到任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理由,恭敬送客。
可是他刚刚在黑暗中把自己烙饼似的小心翻过来伏好,江扬就又一次推开门──这次只开了一条缝:“你忘记刷牙了,苏朝宇中尉。”

苏朝宇几乎彻夜未眠,疼痛成了完美贴身的睡衣,陪伴整夜。凌晨五点,他在朦胧的清醒里计算了自己的体力和行动力,决定起床──大约完成淋浴、穿衣、走到办公室的工作以後,刚好能够赶上领早晨的罚。
他刚刚擦干身子,并且准确找到了洗衣房的时候,程亦涵完美的面孔从门口探出来:“早啊!”
“长官早!”苏朝宇慌忙立正行礼,夹在腋下的浴巾滑落,露出的皮肤立刻就被程亦涵的目光盯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使劲小幅度地往上拢。若不是习惯了江扬的严肃,程亦涵几乎笑弯了腰,赶紧从挂著的衣服中找到了自己的运动装,优雅踱开。
穿戴整齐的苏朝宇做贼似的穿过草坪的时候听到身後有一声充满怒气地呵斥:“站住!”回头的瞬间,江扬拎著一根长过小臂的粗壮的木制长棍从远处大踏步走来。苏朝宇胃里一紧,屁股上的伤忽然变本加厉地疼起来。
“报告长官,苏朝宇觉得自己只有早点出门才能不迟到。”
“哦?”江扬剑一样的目光戳在苏朝宇眼眶底下的一抹乌青上,“看起来你对我提供的睡眠条件十分不满意?”
“报告长官,苏朝宇没有!是疼得睡不著,而不是不想睡。”
江扬缓缓举起那根长棍。苏朝宇倒抽著冷气躲了躲,心脏几乎从嘴里跳出来──“当众揍你”这件事情对方已经威胁过很多次了,现在正值上班时间,除了官舍里的全体人员,大概还会有好奇路过的参观者吧──想到自己的红屁股会在一上午的时间里,通过短信、即时通讯和口头描绘而传遍基地每一个角落,苏朝宇就快要哭出来了。长棍从他身侧抡了一圈,直指餐厅,伴随著听来严厉的呵斥:“回去吃早饭!”
直到他吃掉两只热狗以後,才从程亦涵和江扬的谈话里分辨出那条长相凶恶长棍只是用来晨练的兵器而并非刑具,这让他多多少少安心许多。

工作日
早晨的例行惩罚从开始就不轻松,江扬先用手掌却使了不小的力气揍了苏朝宇一下,因为他伏在腿上的姿势并不是昨天教过的那样标准。
“这三下不会轻松,苏朝宇中尉,”江扬高高扬起藤杖,让苏朝宇能从地面的阴影里看见自己的怒气,“本来计划用奖励的方式减轻你的痛苦,但是针对你不刷牙、不睡觉、不吃早饭的恶劣生活习惯,我改变主意了。”
苏朝宇本来计划好的解释被惨叫压回喉咙里。从来都说到做到的江扬挥舞了三次藤杖,仅仅制造了一条贯穿臀部的高高的肿痕,并且没有给苏朝宇喘息的机会就把他丢在了地下。等挂着冷汗的海蓝色短发终于从办公桌后面露出来的时候,江扬已经在桌上摆了一只装满咖啡的纸杯,眉尖一挑:“我不会为你上班时间睡觉而加罚,但是,其他的处罚就不一定,比如遣送回训练营,比如除军官名后送去后勤部队。”
于是,整个上午,苏朝宇喝掉了六杯黑咖啡,但是却不敢频繁地出入厕所——除了必经江扬办公室这条理由以外,苏朝宇在一次性买回7罐咖啡之后,觉得自己很难再从容站起来了。

午饭时分。
苏朝宇在掀开一次性餐盒的时候,跃入眼帘的是红艳艳的东坡肉和金灿灿的油炸小黄鱼,唯一的绿色来自于孤零零的一根芥兰,苏朝宇掰开筷子尝了一口,油腻的味道让他几乎吐出来,只好放弃了努力。站起来到楼道里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份三明治再加一罐提神的咖啡也许是很好的选择,但是……前提是他能站得起来,并且不会因为姿势怪异而不得不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苏朝宇想了想,还是把盒饭丢进垃圾箱,再次拿起笔,开始接着抄写那些每天都有而且永远非常必要的信封。“也许下午茶休息的时候,可以用开玩笑的口气请某个小姑娘帮忙带个三明治。”苏朝宇安慰着自己咕咕叫的胃,“或许还有美味的烤鸡翅和蛋挞。”
内线电话响了,苏朝宇有些惊讶,没有人需要给一个专职抄写的秘书打电话,他的电话几乎是一个摆设。但他还是接起来,因为他有义务纠正错误,把电话转接到正确的分机上面去,以防误事。
“喂?”那是一个让苏朝宇听了就会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他下意识地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遭。女孩子们都去休息室吃饭了,现在没人。
“是,长官。”苏朝宇垂下眼睛,心虚地回答,“您需要我现在过去么?”
“你很聪明。”江扬似乎是愉快地微笑了,“我在办公室等你。”
“是,长官。苏朝宇会在五分钟内赶到。”苏朝宇夹着听筒,在对方说“很好”的时候努力从办公桌下摸出了公文包,在对方挂掉电话的瞬间也丢下听筒,狠心撑起身子,这个动作让他疼得眼前一片白光炸过,大概半分钟才缓过来,然后他拎着公文包,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出门,穿过休息厅,到司令官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门。
“进来。”江扬没有像平时那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里,笑眯眯地看向他。
苏朝宇走进来,先递上藤杖,然后垂手站在他的面前。
“我听说你对午饭很不满意?”江扬问道。
“不……”苏朝宇下意识地否认,然后又赶快解释说,“报告长官,苏朝宇……疼得厉害,不敢吃油煎的食物。我知道浪费是可耻的行为,也知道不吃饭是……呃,很不好的,这种任性大概是应该折合成三十下欠账的……”
江扬眯起那双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眸,苏朝宇学的很快,他已经学会了决不挑衅他无法反抗的权威,他甚至是用这种方式来拒绝江扬持续做的对灵魂的深入探究,江扬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站起来,轻巧夺去了苏朝宇正准备记录的笔,然后重新坐回沙发,一指身边:“过来坐下,你走的太远了。”
苏朝宇假装听不懂这个意味深长的双关语,他垂下头:“我并不想在长官发现以后被双倍的惩罚,所以……请原谅我的揣测,长官。”
江扬拍拍沙发的坐垫:“我希望你过来坐下,因为我打算跟你谈至少三十分钟,我不认为你有必要保持这个肯定会增加痛苦的站姿。”
苏朝宇在确认了对方的态度以后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更小心地屏住呼吸坐下,柔软的布艺并没有让痛苦减少到无法感知,苏朝宇小幅度地咬牙,然后长而低地舒了口气:“谢谢长官。”
“后勤部对于工作餐的质量控制低到了令人不快的程度,或许是应付了驻地6万士兵的伙食以后,已经不愿对军官的膳食进行基本改善。我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抱怨了,为这种小事而动摇军心颇为不值,苏朝宇中尉,对此你有任何对策么?当然,请你在开口前谨慎考虑物质成本和人工成本。”
“您可以试试在指挥大楼内部餐厅里实行自助制。”苏朝宇毫不犹豫地回答,“一方面可以在不增加后勤部工作量的情况下改善口味,使人能各取所需,另一方面也相对经济,只要加上一个小小的限制就能避免浪费。”
这并不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主意,但苏朝宇逻辑性强,简洁而有效率的回答体现了他敏捷的思维和对身边事物一贯的细微观察,江扬点点头:“非常好,我觉得你应该得到奖励。”
“不,长官!”苏朝宇几乎是哀求着跳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再挨更多的打了,如果他不想他的红屁股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谈资的话。
江扬笑起来:“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刚刚订了外卖,想你会喜欢的。还有,为毫不犹豫的简洁回答,你的债务获得了20下的减免。”
苏朝宇努力学着对方和程亦涵两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忍住心里的狂喜回答:“谢谢长官。”

转机,悄然来临
但是当他打开外卖盒子的时候,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包装精美的餐盒里有一只完整红烧的大螃蟹以优雅美豔的姿势静静躺著,旁边还有一只小碗,冒出淡淡的蒸汽。
他哀求似的看了正在找自己的餐具的江扬一眼。对面的盒子里,是一盘颜色明亮的炒饭,晶莹的米粒、炒到皱起了皮的青豆和玉米粒、火腿丁,还有码放整齐的半盘青菜。
“我的规矩是,可以跟我一同吃更好的饭菜,但是不许剩饭。”江扬头都没抬,专注地把四颗青豆排在筷子里夹起来。
苏朝宇知道这是变相的、严厉的惩罚,无论是为了什麽。他清楚记得军校时候的教训,刚在腿骨附近砸出一片黑色淤血後,就忍不住拿海鲜浓汤进补。结果淤血不但半个月都没有褪掉的迹象,而且疼得几乎都不能走路。而此刻他是坐在司令官锁了门的办公室里,逃无可逃,甚至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努力揭开蟹壳,他闭上眼睛,决定不要去看自己吃了什麽,但是奇异的味道还是勾引了好奇心,从而牵动眼皮打开:蟹壳里是几乎超载的豆腐蒸饭,覆著层层大叶子的绿色蔬菜,虽然有海产的味道却是彻头彻尾的素食。
他偷偷瞥了一眼江扬,忽然发现司令官也有坏习惯,对面的年轻人正把所有茄丁都从饭里拨拉出来,甩在一边。狡黠的褐色的眸子忽然一闪,就把小心翼翼地一抹海蓝色目光吓回去,“专心吃饭!”江扬愤愤地戳了戳一堆无辜的茄丁,“不许凝视长官!”

下午的信封格外多,苏朝宇根本没有买咖啡的时间。他手忙脚乱地重复著一些冗长的地址,却尽力保持字体统一、漂亮。他最不敢想象的就是,某日那个总爱冷笑的男人叫他过去,不轻不重地说“邮递员抱怨字体实在太难看而降低了投递的兴趣”。他大约能猜到後果是什麽:一次性还清所有欠账,度过训练营的一年生活後,永远在後勤部队负责采买猪肉和芹菜。
接近4点的时候,苏珊终於没有再送新的公文过来。苏朝宇趁著四下忙碌,把自己快要压扁的屁股从凳子上解放了几秒,但这需要很大勇气和力气,必须撑著桌子呈马步状。
如果他能预料到程亦涵会在这个时候进门,打死也不肯被这个看不出喜怒的人抓到这种尴尬姿势的。“请帮我顺便寄出这一封信,要从邮局後台以总部名义做二级单层加密的挂号。”程亦涵仔细研究了一下苏朝宇的屁股和座垫之间的距离,终於忍不住摆出了露四颗牙齿的黠笑。
苏朝宇红著脸低著头站起来应答,却疼得直抓桌角。程亦涵看了看桌上的一摞半臂高的信封,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顺便,听说邮局会在月末提前一小时下班,用来更换新戳和系统检查。”

苏朝宇气喘吁吁地在司令办公区外刷卡开门的时候,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大概40分锺。他十分感谢程亦涵看似不经意的提醒,於是有了充足的时间在邮局工作人员一封封检视信件的时候,找了个舒服的、不费力气的姿势休息。同样大小的牛皮纸信封从左边挨个丢到右边的过程里,苏朝宇忽然从一样的字体里看出一点什麽──似乎有种规律,玩耍似地藏在那些千篇一律的类似地址和编码里。这种工作以内、兴趣以内的好奇心使得他更加急速地向回到办公室里去好好整理思路。
桌上多了一杯咖啡,一个字体熟悉的信封。苏朝宇的头里仿佛有一架低空战斗机瞬间隆隆掠过:难道要为了这个家夥的信件,拖著疼得要死的身体,再次跑到那个肯定已经下班了的邮局去恳求寄信麽?但是信封上确凿地写著自己名字和军衔,拆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昨晚那种密封包装的维C药片。
对於这种没有配方、没有剂量、甚至没有产地标号的药品,苏朝宇向来是带著保险的态度一碰不碰的,但是信封上大气的字体仿佛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他耸耸肩,吃下去。
余下的时间,苏朝宇啜著咖啡,在纸上飞速写了很多一般人看不懂的字词,然後把一个破渔网状的图示放进了碎纸机。他专心在一个硬皮笔记本上流利写著什麽文章的时候,完全忽略了秘书处的下班铃声,直到有人站在身後。
“你的感官真是差劲得要死。”苏朝宇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沈寂在模拟指挥的小世界里太久,以致於忘记了还有“朝三暮七”这回事。
江扬不理会他弹跳起来的呲牙咧嘴,劈手夺过笔记本草草翻了几页,脸色一点点沈下来。“这是什麽?”他拎起质地良好的纸页,左手愤怒一挥,“你在国家纳税人雇你干活的时段里,想些什麽?”
冲斥秘书处小小办公室的呵斥如同一个爆炸的气球,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除了苏朝宇以外的其他人都吓走了。“报告长官,”苏朝宇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不知道江扬会不会把那根兵器长棍带来办公室,即使不带著,他也不想尝试藤杖的最大威力,“这是苏朝宇的一点建议和想法而已,呃……类似……日记?”
话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上班时间写日记,就跟开会的时候玩Zuma一样,在司令部里是要命的过错。江扬的眸子精准地落在藏在桌下的公文包上,恶狠狠说:“带著你的家当,十分锺以後出现在我办公室里!”但是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把笔记本还给苏朝宇。
在自己的账本上写作真是个错误的决定,苏朝宇咬咬嘴唇,实实在在的恐惧让他不敢迈开步子走到那个一天至少要去两次的办公室里。难怪要给我十分锺……苏朝宇把咖啡一饮而尽,忽然觉出了一种生死存亡般的壮烈心情。

对抗

江扬靠在办公桌後的大座椅上,左手的手指在瓷杯的边缘轻轻滑动,而右手则似乎无意地覆著那只惹了祸的硬皮本。苏朝宇垂著头站在办公桌前已经两分锺了,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随著江扬审视他的目光的移动而起了成片的产生一种麻麻的感觉,心跳慌乱,而臀上的伤则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
“你知道,凭这本笔记,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把你送到军事法庭了。”江扬敲敲那本子,“利用职务之便记录关键性的行动,如果发生任何形式的泄密,无论是无意还是故意,苏朝宇中尉,我想你将不得不面临最高可达五十年的监禁。”
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他知道江扬并不是虚言恐吓,他今天的行为的确是严重地触犯了保密条例,虽然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的判断和推测基本命中了事实,却让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低著头,“请您原谅。但我并没有偷看任何文件。您知道的,每天的工作并不会让我有额外的时间拆阅那些经手的公文,而且,我知道什麽是不该做的。”
江扬摇摇头:“我一向相信人的潜能,而且,你应该知道你所提出的这个证据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无辜。”
苏朝宇抬起头,蓝眼睛里有一种清亮的光,说得斩钉截铁:“我没有。”
“那麽,请详细解释这篇作战计划书的来历。”江扬当然是相信他在这种原则问题上的清白的,只是例行地吓唬一下,免得下次这种事情再发生并且闹出无法收拾的麻烦,“为了保证你绝对的诚实……”他一指那只放著花瓶的雕花装饰凳,“……坐上去。”
苏朝宇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死死咬著牙,尽力回答:“是,长官。”然後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挪开花瓶,想了想还是褪下裤子,正深深吸了口气要坐下去的时候。江扬忽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过来。”
苏朝宇惊讶地抬起头,对方转过头望向暮色渐沈的窗外,让人看不清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眼睛里到底藏著怎样的情绪:“保证你诚实的方式不止一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用家法的方式来对待这种军法国法的问题。你回来,自己选一个最舒服的方式坐下跟我说,我想我可以通过纯语言的方式来判断。”
江扬一直没有看向他的方向,就在他拿起茶杯想要抿一口的时候,他听见苏朝宇轻而略带嘲讽的冷笑。苏朝宇整理好衣服,转身对著墙壁,缓慢却坚决地在那个曾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的木凳上坐下,他的伤比那日更重,臀部接触雕花硬木的一瞬间,他痛得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栽倒下去,指尖使劲捻住大腿内侧的皮肤才清醒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推断过程娓娓道来。
边城基地的六万将士分属八个不同的作战单位,其中专门负责打击黄金走私的黄金警卫队的存在并不是个秘密。与地方政府矿业部门及周边几个军区频繁的通信只能证明一个大的行动迫在眉睫,而且这个行动非常敏感,以至於江扬放弃了使用安全快捷的电子通讯方式,连专用的通信频道都不去碰一下,只是使用这种最标准的公文信件,用苏朝宇独特的手写字体做标示。程亦涵的那封信并不是寄到任何其他的地方──事实上,那是使平信具有快递速度的魔咒,只有在特定的时候交给邮局里专门的负责人才有效果。

江扬为这个明显带著强烈赌气色彩的违逆而有一瞬间的发愣,他从来不否定人的意志力的强大力量,但他亦不认为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吃过大亏的聪明人会选择委屈自己的身体去赌一场未知结果的气。苏朝宇是最优秀的,他怎麽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江扬皱紧了眉,他试图通过那挺拔的背影解读那个忍著非人的痛楚还可以简洁清楚地陈述推理的人的内心。但苏朝宇沈稳好听的声音好像在刻意嘲弄江扬多年来聊以自傲的判断力,他的肩膀和腰身轻轻颤抖著,声音却不慌不忙地讲述他如何发现信封的多少跟飞豹团队长林砚臣和警队大队长凌寒出入司令官室的频率成正比的事实,他如何根据秘书们的只言片语推断出行动的具体时间,他如何根据地图和信封上的地址推断出行动的地点,如何利用网络卫星图片在第一时间确定了当地的地形和居民结构。
“最後只有一个问题。”苏朝宇似乎是自嘲了,“我无法了解具体行动的人员配置。读军校的时候,我曾经关注过包括飞豹团在内的我们国家最好的几支特种部队的知名战例,虽然没有任何技术数据,但足以让我了解他们的作战特性,而为期六个月的新兵训练则让我能够对於他们的战斗力有一个感性的认识。我不认识任何其他的战斗单位的军官,既然是纸上谈兵,就请原谅苏朝宇一时的放肆和僭越吧。”
他讲完,似乎努力积攒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再也坐不稳,腰身死死绷著,手臂却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腿,身子蜷成一团,却固执地不肯逃开一旦有命令,他就无法拒绝的那个能给他带来巨大痛楚的刑具,他挣扎著,像是个雪地里无助的孩子。
早就撑不住走到他身後的江扬将他捞了起来,苏朝宇的衣服头发已经湿透了,眼皮和脸颊也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看著江扬,低声叫了声“长官”就垂下头去,竟不肯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并没有怀疑过你。”江扬从後面抱著他,一手环著他的腰,一手勾住他的肩膀,“这只是例行的私人的盘问,仅供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让我能有所准备。”苏朝宇身子一僵,剧痛的身子让他无力推开江扬,只是死死咬著牙不说话。
“另外,我也想知道……”江扬把苏朝宇抱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侧躺放下,凝视著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你到底会给我多少……呃……意外。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苏朝宇中尉。”

倾诉

苏朝宇无力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半闭著眼睛挣扎著翻身趴好,他把面孔埋在沙发里,一边解皮带一边说:“谢谢长官。请您允许苏朝宇偿还今晚的欠债。”
江扬从那顺从恭顺的口气里解读到了对方内心的委屈和不满,他皱著眉看著苏朝宇默默褪下裤子,拉过靠垫垫在身子底下,双手握住了沙发扶手,伪装平静的声音里藏不住恐惧和痛楚:“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
江扬控制住自己拿出乳液给他敷伤的冲动,用五成力道给了那伤痕累累的臀部一下巴掌,苏朝宇立刻痛得在沙发上一跳,冷汗飞速地渗过後背半干的汗渍,喉间发出一声类似於抽泣的痛呼。
“林砚臣喜欢画油画,性格勇猛浪漫,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有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和不拘一格,决断力也极强。所以我让精於情报分析做事条理分明的叶风做他的副队长。”江扬缓缓地说,“不巧的是一个月前叶风受了伤,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我安排他在首都多休养三个月,因为我并不希望我的部下在服役期风光无限退役後旧疾缠身。眼前的任务非同小可,我需要找一个人代替叶风的位置。”他再次把巴掌落在苏朝宇屁股上,这次的力道只有三成。
苏朝宇自然明白江扬的意思,他目光中的狂喜却被这一巴掌打得黯淡下去,又发出一声哽咽的惨叫。
“你今天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让我觉得可以把你暂借给这个任务,但是……”江扬三成力道的巴掌又跟苏朝宇红肿的臀部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你觉得如果我像平时那样用藤杖给你七下的话,你还能爬得起来去边境执行任务麽?”
“我……”苏朝宇死死咬著牙,“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自己撑的住……”这句话结束於一声拖长了的惨叫,江扬的巴掌不像刚才那样,刻意躲著严重的伤痕,而是落在了早晨那道瘀伤上面,痛得苏朝宇的泪水一下子就铺了满脸。
江扬的左手按住苏朝宇的腰,右手覆著他伤痕累累的臀部,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要继续跟我赌气,让我明天叫军医官来给你看伤,还是为你今天的僭越及违反保密条例的莽撞认错,请求我的原谅,并且暂免你近几日的惩罚,以便使你明天早晨可以登上林砚臣的座车,和‘销金行动’的特别小队一起赶赴行动地点呢?”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他充满泪水的眼睛,不确定地扭过头看著江扬:“长官,我……我真的……可以?”
江扬直视他探究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猛地撑起来,顾不得臀上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企图站起来敬礼。却被江扬一把扶住,揽住了肩膀让他侧躺在自己的腿上,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说:“你需要保存体力,纯语言的方式在很多时候也是非常有效的。”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蠕动了下身子,确定自己伤痛难忍的屁股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也不会被激动的自己鲁莽的伤到,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皮:“报告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错了。在工作时间胡思乱想应该打二十下,越权还违反保密条例,大概……打四十下可以麽?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回来以後再偿还这些债务行麽?而且……”他红著脸说,“苏朝宇不介意您计算利息。”
江扬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扳过苏朝宇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说:“不,我的小兵,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打你是家法,而军法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打你,因为我知道你这麽优秀的军官被压在秘书处的委屈和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在原则问题上的清白无辜,就算有军法等著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属下的。”苏朝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他刚要开口,就被江扬玩味的话噎回去了:“我只会因为你在你的帐本上写与惩罚无关的事宜而不高兴,这一项二十下。”
苏朝宇红著脸回答:“是,长官。”
“但为了出色的推理能力和对工作的热情,你的债务获得了五十下的减免。”江扬笑容可掬,“不过今晚的七下并不包含在内。”他揉著苏朝宇的海蓝色短发,佯怒:“居然这样呕人,简直是不可饶恕!”
苏朝宇觉得自己健康的心脏在狂喜和惊吓中乱跳著慌乱的舞步,早晚会被弄出病来。他才醒悟到,从接到入江扬军团的调令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已经被交给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司令官,被丢到训练营被闷在秘书处被按在沙发上挨打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他必须把自己完全的交出去,从身体到灵魂,连尊严都不能保留……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片悲凉,他低低地回答:“是长官,苏朝宇错了,请您责罚。”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腮边滑下,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翻身,不再遮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安抚著苏朝宇说:“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从表面而言,你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在行动部队里是非常吃亏的,一方面在上级和部下之间不讨好,另一方面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记住,我的苏朝宇,在我的部队里,认错和求饶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求我的部属以保护自己和战友的生命为第一要务,生命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挽回的东西,我一直都坚信。以後你会慢慢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的暴君,我只是希望我最珍视的部下能够和我建立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一起走,让我们的事业像一个生命那样慢慢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比你们先到的引路人而已。”
苏朝宇蜷起身子,掩饰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倾诉

苏朝宇无力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半闭著眼睛挣扎著翻身趴好,他把面孔埋在沙发里,一边解皮带一边说:“谢谢长官。请您允许苏朝宇偿还今晚的欠债。”
江扬从那顺从恭顺的口气里解读到了对方内心的委屈和不满,他皱著眉看著苏朝宇默默褪下裤子,拉过靠垫垫在身子底下,双手握住了沙发扶手,伪装平静的声音里藏不住恐惧和痛楚:“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
江扬控制住自己拿出乳液给他敷伤的冲动,用五成力道给了那伤痕累累的臀部一下巴掌,苏朝宇立刻痛得在沙发上一跳,冷汗飞速地渗过後背半干的汗渍,喉间发出一声类似於抽泣的痛呼。
“林砚臣喜欢画油画,性格勇猛浪漫,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有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和不拘一格,决断力也极强。所以我让精於情报分析做事条理分明的叶风做他的副队长。”江扬缓缓地说,“不巧的是一个月前叶风受了伤,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我安排他在首都多休养三个月,因为我并不希望我的部下在服役期风光无限退役後旧疾缠身。眼前的任务非同小可,我需要找一个人代替叶风的位置。”他再次把巴掌落在苏朝宇屁股上,这次的力道只有三成。
苏朝宇自然明白江扬的意思,他目光中的狂喜却被这一巴掌打得黯淡下去,又发出一声哽咽的惨叫。
“你今天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让我觉得可以把你暂借给这个任务,但是……”江扬三成力道的巴掌又跟苏朝宇红肿的臀部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你觉得如果我像平时那样用藤杖给你七下的话,你还能爬得起来去边境执行任务麽?”
“我……”苏朝宇死死咬著牙,“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自己撑的住……”这句话结束於一声拖长了的惨叫,江扬的巴掌不像刚才那样,刻意躲著严重的伤痕,而是落在了早晨那道瘀伤上面,痛得苏朝宇的泪水一下子就铺了满脸。
江扬的左手按住苏朝宇的腰,右手覆著他伤痕累累的臀部,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要继续跟我赌气,让我明天叫军医官来给你看伤,还是为你今天的僭越及违反保密条例的莽撞认错,请求我的原谅,并且暂免你近几日的惩罚,以便使你明天早晨可以登上林砚臣的座车,和‘销金行动’的特别小队一起赶赴行动地点呢?”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他充满泪水的眼睛,不确定地扭过头看著江扬:“长官,我……我真的……可以?”
江扬直视他探究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猛地撑起来,顾不得臀上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企图站起来敬礼。却被江扬一把扶住,揽住了肩膀让他侧躺在自己的腿上,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说:“你需要保存体力,纯语言的方式在很多时候也是非常有效的。”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蠕动了下身子,确定自己伤痛难忍的屁股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也不会被激动的自己鲁莽的伤到,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皮:“报告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错了。在工作时间胡思乱想应该打二十下,越权还违反保密条例,大概……打四十下可以麽?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回来以後再偿还这些债务行麽?而且……”他红著脸说,“苏朝宇不介意您计算利息。”
江扬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扳过苏朝宇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说:“不,我的小兵,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打你是家法,而军法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打你,因为我知道你这麽优秀的军官被压在秘书处的委屈和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在原则问题上的清白无辜,就算有军法等著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属下的。”苏朝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他刚要开口,就被江扬玩味的话噎回去了:“我只会因为你在你的帐本上写与惩罚无关的事宜而不高兴,这一项二十下。”
苏朝宇红著脸回答:“是,长官。”
“但为了出色的推理能力和对工作的热情,你的债务获得了五十下的减免。”江扬笑容可掬,“不过今晚的七下并不包含在内。”他揉著苏朝宇的海蓝色短发,佯怒:“居然这样呕人,简直是不可饶恕!”
苏朝宇觉得自己健康的心脏在狂喜和惊吓中乱跳著慌乱的舞步,早晚会被弄出病来。他才醒悟到,从接到入江扬军团的调令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已经被交给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司令官,被丢到训练营被闷在秘书处被按在沙发上挨打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他必须把自己完全的交出去,从身体到灵魂,连尊严都不能保留……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片悲凉,他低低地回答:“是长官,苏朝宇错了,请您责罚。”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腮边滑下,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翻身,不再遮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安抚著苏朝宇说:“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从表面而言,你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在行动部队里是非常吃亏的,一方面在上级和部下之间不讨好,另一方面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记住,我的苏朝宇,在我的部队里,认错和求饶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求我的部属以保护自己和战友的生命为第一要务,生命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挽回的东西,我一直都坚信。以後你会慢慢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的暴君,我只是希望我最珍视的部下能够和我建立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一起走,让我们的事业像一个生命那样慢慢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比你们先到的引路人而已。”
苏朝宇蜷起身子,掩饰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倾诉

苏朝宇无力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半闭著眼睛挣扎著翻身趴好,他把面孔埋在沙发里,一边解皮带一边说:“谢谢长官。请您允许苏朝宇偿还今晚的欠债。”
江扬从那顺从恭顺的口气里解读到了对方内心的委屈和不满,他皱著眉看著苏朝宇默默褪下裤子,拉过靠垫垫在身子底下,双手握住了沙发扶手,伪装平静的声音里藏不住恐惧和痛楚:“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
江扬控制住自己拿出乳液给他敷伤的冲动,用五成力道给了那伤痕累累的臀部一下巴掌,苏朝宇立刻痛得在沙发上一跳,冷汗飞速地渗过後背半干的汗渍,喉间发出一声类似於抽泣的痛呼。
“林砚臣喜欢画油画,性格勇猛浪漫,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有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和不拘一格,决断力也极强。所以我让精於情报分析做事条理分明的叶风做他的副队长。”江扬缓缓地说,“不巧的是一个月前叶风受了伤,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我安排他在首都多休养三个月,因为我并不希望我的部下在服役期风光无限退役後旧疾缠身。眼前的任务非同小可,我需要找一个人代替叶风的位置。”他再次把巴掌落在苏朝宇屁股上,这次的力道只有三成。
苏朝宇自然明白江扬的意思,他目光中的狂喜却被这一巴掌打得黯淡下去,又发出一声哽咽的惨叫。
“你今天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让我觉得可以把你暂借给这个任务,但是……”江扬三成力道的巴掌又跟苏朝宇红肿的臀部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你觉得如果我像平时那样用藤杖给你七下的话,你还能爬得起来去边境执行任务麽?”
“我……”苏朝宇死死咬著牙,“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自己撑的住……”这句话结束於一声拖长了的惨叫,江扬的巴掌不像刚才那样,刻意躲著严重的伤痕,而是落在了早晨那道瘀伤上面,痛得苏朝宇的泪水一下子就铺了满脸。

江扬的左手按住苏朝宇的腰,右手覆著他伤痕累累的臀部,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要继续跟我赌气,让我明天叫军医官来给你看伤,还是为你今天的僭越及违反保密条例的莽撞认错,请求我的原谅,并且暂免你近几日的惩罚,以便使你明天早晨可以登上林砚臣的座车,和‘销金行动’的特别小队一起赶赴行动地点呢?”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他充满泪水的眼睛,不确定地扭过头看著江扬:“长官,我……我真的……可以?”
江扬直视他探究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猛地撑起来,顾不得臀上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企图站起来敬礼。却被江扬一把扶住,揽住了肩膀让他侧躺在自己的腿上,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说:“你需要保存体力,纯语言的方式在很多时候也是非常有效的。”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蠕动了下身子,确定自己伤痛难忍的屁股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也不会被激动的自己鲁莽的伤到,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皮:“报告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错了。在工作时间胡思乱想应该打二十下,越权还违反保密条例,大概……打四十下可以麽?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回来以後再偿还这些债务行麽?而且……”他红著脸说,“苏朝宇不介意您计算利息。”
江扬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扳过苏朝宇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说:“不,我的小兵,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打你是家法,而军法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打你,因为我知道你这麽优秀的军官被压在秘书处的委屈和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在原则问题上的清白无辜,就算有军法等著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属下的。”苏朝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他刚要开口,就被江扬玩味的话噎回去了:“我只会因为你在你的帐本上写与惩罚无关的事宜而不高兴,这一项二十下。”
苏朝宇红著脸回答:“是,长官。”
“但为了出色的推理能力和对工作的热情,你的债务获得了五十下的减免。”江扬笑容可掬,“不过今晚的七下并不包含在内。”他揉著苏朝宇的海蓝色短发,佯怒:“居然这样呕人,简直是不可饶恕!”
苏朝宇觉得自己健康的心脏在狂喜和惊吓中乱跳著慌乱的舞步,早晚会被弄出病来。他才醒悟到,从接到入江扬军团的调令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已经被交给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司令官,被丢到训练营被闷在秘书处被按在沙发上挨打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他必须把自己完全的交出去,从身体到灵魂,连尊严都不能保留……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片悲凉,他低低地回答:“是长官,苏朝宇错了,请您责罚。”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腮边滑下,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翻身,不再遮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安抚著苏朝宇说:“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从表面而言,你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在行动部队里是非常吃亏的,一方面在上级和部下之间不讨好,另一方面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记住,我的苏朝宇,在我的部队里,认错和求饶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求我的部属以保护自己和战友的生命为第一要务,生命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挽回的东西,我一直都坚信。以後你会慢慢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的暴君,我只是希望我最珍视的部下能够和我建立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一起走,让我们的事业像一个生命那样慢慢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比你们先到的引路人而已。”
苏朝宇蜷起身子,掩饰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江扬的左手按住苏朝宇的腰,右手覆著他伤痕累累的臀部,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要继续跟我赌气,让我明天叫军医官来给你看伤,还是为你今天的僭越及违反保密条例的莽撞认错,请求我的原谅,并且暂免你近几日的惩罚,以便使你明天早晨可以登上林砚臣的座车,和‘销 金行动’的特别小队一起赶赴行动地点呢?”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他充满泪水的眼睛,不确定地扭过头看著江扬:“长官,我……我真的……可以?”
江扬直视他探究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猛地撑起来,顾不得臀上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企图站起来敬礼。却被江扬一把扶住,揽住了肩膀让他侧躺在自己的腿上,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说:“你需要保存体力,纯语言的方式在很多时候也是非常有效的。”
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蠕动了下身子,确定自己伤痛难忍的屁 股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也不会被激动的自己鲁莽的伤到,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皮:“报告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错了。在工作时间胡思乱想应该打二十下,越权还违反保密条例,大概……打四十下可以麽?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回来以後再偿还这些债务行麽?而且……”他红著脸说,“苏朝宇不介意您计算利息。”
江扬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扳过苏朝宇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说:“不,我的小兵,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打你是家法,而军法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打你,因为我知道你这麽优秀的军官被压在秘书处的委屈和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在原则问题上的清白无辜,就算有军法等著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属下的。”苏朝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他刚要开口,就被江扬玩味的话噎回去了:“我只会因为你在你的帐本上写与惩罚无关的事宜而不高兴,这一项二十下。”
苏朝宇红著脸回答:“是,长官。”
“但为了出色的推理能力和对工作的热情,你的债务获得了五十下的减免。”江扬笑容可掬,“不过今晚的七下并不包含在内。”他揉著苏朝宇的海蓝色短发,佯怒:“居然这样呕人,简直是不可饶恕!”

苏朝宇觉得自己健康的心脏在狂喜和惊吓中乱跳著慌乱的舞步,早晚会被弄出病来。他才醒悟到,从接到入江扬军团的调令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已经被交给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司令官,被丢到训练营被闷在秘书处被按在沙发上挨打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他必须把自己完全的交出去,从身体到灵魂,连尊严都不能保留……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片悲凉,他低低地回答:“是长官,苏朝宇错了,请您责罚。”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腮边滑下,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翻身,不再遮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安抚著苏朝宇说:“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从表面而言,你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在行动部队里是非常吃亏的,一方面在上级和部下之间不讨好,另一方面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记住,我的苏朝宇,在我的部队里,认错和求饶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求我的部属以保护自己和战友的生命为第一要务,生命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挽回的东西,我一直都坚信。以後你会慢慢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的暴君,我只是希望我最珍视的部下能够和我建立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一起走,让我们的事业像一个生命那样慢慢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比你们先到的引路人而已。”
苏朝宇蜷起身子,掩饰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苏朝宇觉得自己健康的心脏在狂喜和惊吓中乱跳著慌乱的舞步,早晚会被弄出病来。他才醒悟到,从接到入江扬军团的调令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已经被交给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司令官,被丢到训练营被闷在秘书处被按在沙发上挨打都是一种所有权的宣告,他必须把自己完全的交出去,从身体到灵魂,连尊严都不能保留……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片悲凉,他低低地回答:“是长官,苏朝宇错了,请您责 罚。”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腮边滑下,苏朝宇小心翼翼地翻身,不再遮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把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安抚著苏朝宇说:“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从表面而言,你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在行动部队里是非常吃亏的,一方面在上级和部下之间不讨好,另一方面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记住,我的苏朝宇,在我的部队里,认错和求饶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求我的部属以保护自己和战友的生命为第一要务,生命是世界上唯一不可挽回的东西,我一直都坚信。以後你会慢慢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的暴君,我只是希望我最珍视的部下能够和我建立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一起走,让我们的事业像一个生命那样慢慢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比你们先到的引路人而已。”

苏朝宇蜷起身子,掩饰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翻倍的债务
“听着,从今天开始,在你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如果有任何时候落入敌手,并且被威胁了生命与健康,我希望你忘记所有以前被教育的那些所谓保密纪律和条例,作为你的上司,我允许你用任何军事机密来换取自己和部下的生存,不用担心那个见鬼的军事法庭,一切都有我为你承担。”江扬抬起苏朝宇的下巴,直视着他的蓝眼睛说,“告诉我你记住了,并且保证做到。”
“是,长官。”苏朝宇轻声地说,“我记住了,并且会尽力按照您说的话去做。”
江扬不想再逼他,所以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眼前这个骄傲而又异常优秀的年轻人让他着迷又着急。他完全可以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将苏朝宇驯服成一个乖巧服从的部下,但江扬并不希望那样打碎他。那双蓝眼睛里有一些他所接触不到的东西,就算是痛楚用泪水朦胧了一切,那些东西仍然在闪闪发光。江扬知道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深及灵魂的信任,虽然那可能耗费漫长的时间。
他笑起来,安抚着苏朝宇说:“我以为你明白,那天你拉住我的衣角说的那句话真是精彩极了,我简直克制不住饶了你的冲动。没想到……你的性子这么硬,今天还在这里自讨苦吃。”
“长官……”苏朝宇尴尬地垂下眼睛,他当然明白,而且从第一日挨打就在利用江扬同情心来撒娇耍赖,用一种非常隐蔽的方式。但昨天那二十下巴掌和片刻的软弱让他犹豫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被人驯服的样子,也不敢把内心所有的柔软交到外人的手里,他不敢付出信任,又无法反抗绝对的权威,所以下意识地选择自我放逐的消极对抗,并且希望对方能够接收到这个信号,并且跟他一起默契地放弃。
这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理被江扬轻巧说中,苏朝宇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不安地在沙发上扭动了一下,张口结舌地说:“我错了,请长官惩罚。”
“我接受你的道歉。”江扬笑起来,“但不会因此而惩罚你,因为这是交流上的问题,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么……”苏朝宇红着脸藏在外套里面说,“要苏朝宇拿藤杖过来么?”

“今天不用了。”江扬愉快地勾起嘴角,“过来伏在我腿上。”
苏朝宇第一次没有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抵触心理,虽然他仍然觉得有些羞耻——因为他发现自己对一个比自己小半年的年轻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感,并且开始不愿意在他的面前戴上惯常的伪装。他把自己修长的身体放在江扬的腿上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恰到好处地放了一个最大最软的垫子,他一方面庆幸不用自己动手做这个羞耻的动作,一方面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更强烈的羞耻感。
“做得很好。”江扬把手放在他的臀上,感觉到苏朝宇下意识地缩紧了那里肿痛的肌肉,“你确定自己的呼吸顺畅,而且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的话,我就要开始了。为了对今天的一切印象深刻,我决定双倍地惩罚你。”
“是,长官。”苏朝宇闭上眼睛,像他被要求的那样分开腿,他发现这个动作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产生了一种情色的意味,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江扬安抚着他,仔细观察那些瘀青,等苏朝宇完全放松下来,第一下巴掌落在了左臀最严重的伤痕上,它很轻柔,仅仅产生了热辣辣的刺痛感,更像是一种为了活血化淤而进行的拍打式按摩。

“听着,这一下是为了让你记住,身为军人,把行动写在这样的地方是非常危险。”江扬把消肿的乳液挤在手上,揉热了再小心地敷到苏朝宇可怜的臀部,这个动作引发了苏朝宇一串夹杂着舒服和痛楚的呻吟,他断断续续地回答:“是,长官。”
江扬第二下巴掌以一种相同的速度和力度落在左臀相同的位置:“这是希望你记住,以后这种事情要直接来跟我说,或者直接把报告递到我的办公室。你是受欢迎的,无论任何时候,明白么?”
“是……长官……”苏朝宇在敷药和按摩中舒了口气回答,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那种在他看来非常羞耻的舒服的呻吟声。江扬自然明白,但他没有戳穿这个薄脸皮的下属的意图。
跟第三下一起落下的仍然是江扬并不严厉但十分坚决的声音:“你的惩罚本和藤杖都是家法,我不希望其中有这类奇怪的涉及军事的东西,这与我享乐主义的风格和家法的严肃十分抵触,明白么?”说的他自己都要笑起来了,只拼命忍着。
“是,长官。”苏朝宇脸又红了,他简直被这种舒适的折磨弄得快要失控了,整个身子软在江扬的腿上,一边挨打一边疗伤一边被布置工作,这感觉太怪异了。
“很好。接下来我们谈谈明天行动的事情。”江扬揉着他酸痛的肌肉,等他完全放松下来才打下一巴掌,“林砚臣会跟你谈具体的作战计划,你的推断非常准确,大概有六成以上跟我们的计划相吻合,你会很快掌握行动的每个细节的,这一点我相信。但我必须要警告你……”落在苏朝宇屁股上的巴掌毫无征兆地变成了那种真正的惩罚,让苏朝宇一下子就从那种舒服的折磨中醒了过来,痛苦地呜咽一声,忙不迭的点头。
江扬不慌不忙地继续按摩和敷药:“绝对服从林砚臣的命令,飞豹团此次行动是为了配合黄金警卫队的出击,减低行动风险和保证货物不能出境的。所以……你不要去抢别人的功劳,更不要乱拼命。记住,这次行动你的职责是保证作战计划的顺利进行,在各种突发状况出现的时候完善林砚臣的指挥。我并不需要作为参谋的你冲在第一线,明白了么?”
苏朝宇不服气地扭动了一下,却在那忽然变重了一瞬间的敷药动作的压制下乖乖屈服了,使劲点了下头。
一记惩罚似的巴掌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江扬咬牙呵斥:“不服气是不是?你的功夫不错,但是还比不上飞豹队那些专业从事陆战的队员,这一点你必须承认术业有专攻的老话是对的。我需要你用的是脑子,如果你做不到,我不得不用其它的方式来保证你的服从了。”
“噢,不,长官。”苏朝宇疼得一挣,“我记住了,我保证!!我保证您用纯语言的方式就能规范我的行为……”
“我相信你。”江扬被他气乐了,巴掌自然也落不下去,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舒服的按摩式惩罚,但仍然是打一下就嘱咐一条注意事项:“记着,我不许你吃刺激性强的食物,不许喝碳酸饮料,包括啤酒在内。我要求你除了睡觉都跟在林砚臣身边,我会给你专门的通讯器,它必须24小时保持可以接通的状态。你必须记住每天给自己伤涂两次药,我会给你这种效果很好的乳液而不是能带来痛苦的药油。我会随时检查你的行为,不要妄想能够私下里打一些小算盘而逃脱我的惩罚,记住没有?”
苏朝宇一一答应着,到第十三下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身子都软在江扬腿上了,眯着眼睛意识也变得模模糊糊的。
江扬用一记重重打在苏朝宇臀腿之间的巴掌作为结束:“冲动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记着疼!”身子完全放松了的苏朝宇几乎疼得跳起来,在江扬牢牢按着他的大手底下使劲挣扎了两下,然后才又垂头丧气地软在对方怀里:“是,长官,我保证!”
江扬把他抱起来放回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给他倒了杯热腾腾的奶茶放在手边,揉揉他的头发说:“给你十分钟整理仪容,我要收拾一下,司机还在下面等着呢,我想你不愿意拒绝我提供的顺风车服务,是不是?”
苏朝宇对于那双能带来痛苦又能带来舒适的手的突然离开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他用一声呜咽作为回答,江扬觉得十分好玩,径直到办公桌前打电话,把这个刚刚决定的人事调配告诉林砚臣。
苏朝宇整理好了衣服,捧着热腾腾的奶茶边喝边偷看江扬工作时候的样子。大概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江扬做派十分从容,纵然火烧眉毛,声音里也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点点头:“可以,就这么办吧。”
此刻也是一样,“明天早晨六点出发?嗯,很好,五点五十的时候到我的官舍接他就可以。……唔,可以,就这么办吧,保持联络。”说完就收了线,那剑一样的目光一扫过来,苏朝宇赶快将奶茶一饮而尽,把纸杯丢进垃圾桶,站起来说:“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
江扬点头,当先往前走,苏朝宇立刻跟在后面,他尽力维持严整的军人形象,顾不得他刚刚得了些甜头的臀部再次开始的疯狂抗议。

车中甜梦
江扬把勉强站稳在总司令专用电梯口的苏朝宇抱起来的瞬间,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几乎大声叫出来。“你不觉得……”江扬有力的手臂绕过伤处,把苏朝宇稳稳拢在怀里,使得他的头可以枕在自己肩膀上,“这样很省力气麽?”
苏朝宇红著脸把头埋在对方领口的军衔後面,装作什麽也没有听见。江扬看著跳动的楼层数字,竖起小指,在苏朝宇臀上一戳。“对不起……”苏朝宇忽然紧紧勾住了江扬的脖子,身体一缩,却尽快平复下去,声音里几乎挂上了哭腔,“长官……”
江扬在无人的办公大楼里清脆一笑:“这是你抗拒最普通的帮助的後果,我的小兵。”
为了避免司机看见从来不苟言笑的司令官抱著一个中尉走出大楼,苏朝宇在电梯口整理好军服,尽可能快地迈步跟在江扬身後。
“我要巡视完整个基地再回去,大约要一个小时──当然,前提是我没有看到值得发火的东西的话。”江扬钻进车里,座位上已经放了两只加热过的肉松面包,他递给苏朝宇一只,“但不要指望你能闲著,”他又从座椅背袋里摸出一张A4大小的纸递给苏朝宇,“这是我和副官之间的私人乐趣,你把所有空白用铅笔轻轻写满。不过最好先吃完东西再写,程亦涵最恨肮脏的纸面。”
苏朝宇忙著找到了一块相对柔软的地方坐好,大声答应,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放在自己面前的椅背口袋里──他不确定程亦涵手里有没有类似藤杖的工具──但是根据他看见程亦涵在晨练时把江扬抡了个背摔的情况,那个刀子一般的男人,力气和脾气都绝对惊人。
车子开动,苏朝宇保持著标准、优雅的姿势,比江扬慢一秒撕开面包的包装,专心吃起来。江扬随意地坐在左边,缓缓咀嚼著,专心关注窗外的每个细节。
苏朝宇饿得要死,飞速吃掉了包括袋子里的面包渣在内的所有东西,并且把袋子折成了尽可能小的形状塞在胸口衣袋里,这才拿出纸张读起来。
仿佛是程亦涵给江扬出的考题一样,有谜语,也有战略分析,甚至还有女孩子玩的找X游戏──虽然苏朝宇看了半天,两副图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差别,但是江扬还是用记号笔点出了一处。
司机技术很好,车速均匀,就连转弯都轻盈从容。静的出奇,苏朝宇很快便觉得屁股上的伤痛开始模糊:不好……他提醒自己,这是入睡的前兆,可是千万不要在这里睡著啊……他用笔尖戳了戳大腿,几乎疼的叫出声音来,後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但是意识确实清醒很多。

这些小动作,江扬尽收眼底。他喜欢周末的时候在安静的环境里走过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看自己的努力在路灯下发出生机勃勃的颜色,而此刻仿佛更加有趣一些,一个可爱的小兵,正在通过越来越频繁地自虐方式,阻止疲惫的袭击。
“当蓝方朴洽被切断……”苏朝宇读著那道只有四行字的战略判断题,却发现看不懂,“朴洽?”他使劲摇了摇头,才发现是“补给”,於是勉力读下去,“如何……在……限度……生命……反击……”
江扬轻轻笑了,他用余光看见身边的人渐渐弓起後背,垂下头去,身子跟著车的节奏左右摇晃,手里的笔掉下去了也没有反应,眼皮虽然时不时还试图睁开,但是意识本身,已然沈沈睡去。
他打了个手势,司机知趣地突然右转了。
苏朝宇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歪过去,软软搭在江扬身上。江扬勾起嘴角,从他指尖里抽出程亦涵的考题插回去,然後自己也靠在了椅背上,这使得苏朝宇刚好枕在锁骨处,既保持了呼吸通畅,也能安睡。
车厢里只有一种细微的声响,那是被强迫变成小片插在口袋里的面包包装袋正努力恢复原来的大小。江扬把它小心抽出来,孩气地展开了口,倾倒两下: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只通过一次教训,就深刻记住了什麽东西都要吃干净。
海蓝色的发丝有节奏地起伏著,苏朝宇的睡相很依赖,带著这几日养成的微惧和不安,呼吸极轻极缓。江扬示意司机把空调温度抬高了三度,然後僵著左半边身体把自己备在车中的长风衣展开,裹在苏朝宇身上。
苏朝宇吓得微微一抖,却没有醒过来,连续几天的刑罚和工作,加上昨日彻夜未眠,这个敏感的人丢开一切防护,用最自然的姿势蹭了蹭风衣领口,蜷起身子,紧紧贴在江扬身侧。
因为时间关系,路灯忽而提高了一个亮度,江扬及时更换了玻璃的透光度,整个车厢里只有司机仪表盘上温柔的橙黄色。
苏朝宇在睡梦里舔舔嘴唇,终於把全身的重量都丢在了江扬身上。
苏朝宇舒舒服服地睡到汽车停下来的时候,他朦胧地睡眼对上了江扬玩味的眸子,脑子里立刻炸了个响雷,他想起那份做了一半的问卷和放在腿边公文包里的家夥,立刻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被臀部传来的抗议疼的龇牙咧嘴。
“我听到某人的肚子正唱著催眠曲,所以决定顺便巡视一下基地招待餐厅。我记得他们有放了沙发的雅座。”江扬忍著笑拍拍苏朝宇,“指挥官请你吃这里大师傅的招牌菜,新鲜的竹笋小炒肉,据说每天都要限量供应。”
苏朝宇红著脸怨念地看著江扬,还是随著他下车吃饭。这里的沙发果然很柔软,招牌菜果然很美味,就算指挥官脸上那种显然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无法忽略,苏朝宇也无法否认这是一顿非常舒畅的晚饭。
“吃饱了,就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江扬把饭後再次睡倒在自己怀里的苏朝宇从车上抱回房间的时候,低声地嘱咐,“明天早晨五点半到餐厅,吃了早饭再走。安敏会整理好你的旅行用品的。”

早晨
程亦涵一直保持着军礼的姿态直到林砚臣的汽车像碰碰车一样呼啸远去。江扬站在路边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略带愧疚地看着程亦涵:“我忘记告诉砚臣……嗯……”
若不是周围没人,江扬是死也不肯露出这种表情的——专属程亦涵这个好兄弟的表情,有着24岁年轻人普遍的懊恼和不安。程亦涵挑起眉尖一笑:“忘记交待,苏朝宇中尉身上有近100下藤杖的痕迹。比当年他自己挨得还要狠。”
江扬短叹了口气,拍拍程亦涵的肩,和他一起步行回官舍。
“这件事情上,您的情绪出现了波浪型的失控。”程亦涵清清喉咙,“当年林砚臣中校进门时是比苏朝宇更壮实的武官,都被您在七天内教训到在餐厅吃饭都只是站着吃8分钟,根本不知道吃了什么。对苏朝宇来说,您的藤杖,大约需要更有计划地使用。”
“你错了,”江扬用从小就惯用的口气反驳程亦涵,“苏朝宇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军官,值得我……”
“你错了,江扬。”程亦涵驻足,一字一顿,也只有在私人时间里,也只有他,敢用这样的语气和称呼来跟那个骄傲的司令官对话,“我看得出他值得你用从未有过的精心去训诫,但是,你的行为越来越像是在试探他的极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极限后面是什么?”
被戳到了痛处,江扬不想和程亦涵对视,不自然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他从来在真相和骄傲的犹豫之间才露出对程亦涵的逃避:对面那个比自己还小的人,有着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程亦涵向来言简意赅,“我只是怕您一时间兴起,摸到并戳破了极限——后果是不可弥补的伤害,请您斟酌。”当冷静的判断及时说服了江扬以后,程亦涵的语气便又降低了几度,称谓也变了。
“我想去办公室一趟,”江扬改变了方向,“林砚臣跟我有私人通路,我有些事情要交待。”
程亦涵点头,心知肚明地一笑:“早餐我会送到办公室,但是……”
江扬停下脚步:“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我的好兄弟?”
“您最好先回去把晨练的衣服换下来,”程亦涵笑着走掉,头也不回,大声说,“当然,这只是个建议。”

苏朝宇死死咬着牙坐在只包了一层软皮的座位上,双手吊住车顶的拉环,脸色惨白。“现在军校的毕业生怎么都跟姑娘似的!”坐在副座的林砚臣在反光镜里皱眉头,“你晕车?我的中尉?”
“报告长官!”苏朝宇怨念地看着正把摇滚节奏融合在打轮速度里的司机,尽可能大声回答,“苏朝宇没有!”

林砚臣透过镜面审视了一下这个新手的坐姿和脸色,从座位下方摸出一罐饮料递过去:“喝一点,可以舒服些。”
“谢谢长官!”苏朝宇接过饮料的时候,必然需要使用双手,这个动作伴随着车子颠簸过一段石子路,泪水瞬间充溢上来,苏朝宇赶紧低头,只能用死死坐稳,心里苦笑不停:若是让林砚臣看见自己因为得到了一罐饮料而满面泪水,会不会犯嘀咕呢?
他刚要打开拉环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天臀上的伤痛,于是迅速去寻找饮料的配方,却没料到看见了一种用圆圈和小点还有横竖笔划组成的外国文字。苏朝宇在军校的时候除了精修中英文,辅修了法文和日文,还因为阴差阳错选修过意大利语,算是粗略拥有世界上各个语系的拼读基础,却从来没见过这些字母。车子疯狂地跳了一下,苏朝宇痛得弯腰抱住膝盖,林砚臣拍拍司机:“照顾一下后面的兄弟。”车速慢了下来,浪漫的飞豹队长长叹一声,灵巧地翻过座椅,轻轻抚着苏朝宇的后背:“第一次坐我的车的人,反应都会比较大,吐出来就好了。”
苏朝宇打定主意不要让对方看见自己模糊的泪眼,于是闷声道谢。林砚臣夺过他手里的饮料,砰然打开后递过去:“这是上次出任务的时候秦掣趁闲买的,你算运气。”
若不是对方的联络器响起来,苏朝宇就打算不接过果汁,并且装出要吐出胃的姿势直到边境线。林砚臣在汽车的轰鸣声中大声说:“司令官好!”苏朝宇猛灌了一口饮料,忽然开始喜欢林砚臣的风格:能把这么美味的果汁藏在军车座位下面,是个怎样的人呢?
“哦哦……明白!”林砚臣瞥了苏朝宇一眼,继续说,“……我一定会的,您放心……嗯?好。喂,中尉?”
苏朝宇慌张正面面对林砚臣:“到!”
“司令官在你的联络通路里等你。”
苏朝宇打开嵌在领口的通讯开关时,一个悠哉悠哉的声音传出来:“你把座垫忘在家里了,我的小兵。”
“呃……”苏朝宇一时语塞,不知道当着林砚臣的面该怎么回答,只能支支吾吾,“报告长官,苏朝宇考虑下车以后买一个新的。”
江扬在电话那头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林砚臣被我教训的时候,你还是军校的学生,所以这种事情不必要和他脸红,记住了?我想,昨晚的一些话,应该时刻萦绕心头才对。”
苏朝宇心虚地看看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飞豹队长,低声回答:“谢谢长官。”本来可以就此结束的通话,却在脸红的苏朝宇要切断联络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刚才猛灌的一口饮料发挥了作用,苏朝宇不适时宜地打了个气嗝。
“哦?”江扬的声音忽然冷下来,“让我猜猜,啤酒?可乐?还是秦掣曾经孝敬我的那种异国饮料?”
苏朝宇快要哭出来了。他绝望地看着手里有着张牙舞爪的字体的罐子,低声回答:“是第三种,长官。不过,报告长官,苏朝宇并没有……”
“我允许你做解释了么?”江扬的呵斥通过无损通路清晰传来,仿佛就在对面,“不管什么理由,你违反了我的规定,我现在就可以让林砚臣掉转车头,把你送去训练营——我想你们大概刚刚走过那个灰色的营地不过5分钟吧。”
苏朝宇咬着唇没有说话。
“很好,现在你大声告诉我你的选择,苏朝宇中尉,是立刻回训练营还是在自己的账本上记下50下欠账呢?”
“报告长官,苏朝宇选择后者。”
“嗯?!”江扬似乎拍了桌子,“你这是在跟长官玩文字游戏么?完整回答我的问话,顺便,为你的不敬,十下。”
“苏朝宇愿意选择记下50下……不,不……60下藤杖的欠债,长官!”林砚臣无辜地眨眨眼睛,舔了一下唇,目光缓缓落在苏朝宇捏扁的易拉罐上。
“很好,”江扬冷笑了一声,“现在把通路转给你的上级,然后拿出你的本子开始记账。”苏朝宇红着脸照做了,同时听到林砚臣在通话过程中嘿嘿地笑起来:“车里有大概十件。是,林砚臣明白了。长官再见。”
苏朝宇恐慌地把那罐饮料放在车门上的杂物箱里,然后尽可能快的收起了自己的黑色硬皮本。林砚臣吩咐停车,并且从后备箱里拿了几套救生衣出来充当座垫,虽然此后的路途越来越颠簸,苏朝宇下车的时候几乎没法站稳,但是林砚臣恰到好处地扶住了他,并且低声说:“你知道么,有时候,他的做法是你无法分辨利害、无法抗拒的。”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正在早晨的美妙办公时间里,一边吃曲奇,一边研究程亦涵出的考题的那个司令官。

遥控
由队长亲自带队的“销金行动”让苏朝宇第一次见识了飞豹团的战斗力和行动力,在距基地三十公里的小城郊外略作休整之後,包括苏朝宇在内只有七个人的行动小队就按照计划分散开始任务。苏朝宇的工作是收集情报,他打扮成风尘仆仆的传教士,只使用法语,带法国北部口音的英语及粗糙刻板的少数几个中文字词。化装成流浪画家的林砚臣背著画夹和他一起在春天的沙尘暴中艰难地沿著高速路走了两公里,然後幸运地搭上顺风车到达了预定动手的旺角山谷。
“我们的任务只是确定货物的位置并紧紧跟踪。”林砚臣把苏朝宇安顿在山谷小镇的旅店里,自己则住在隔壁的农户家中。每天苏朝宇走街串巷,操著诡异的调子问他遇到的每一个人:“请问您信仰神麽?”他依靠精准的记忆力在三天内弄清了几乎全部镇民的面孔,依照准确的陌生面孔变动情况,飞豹团小队顺利拔除了为走私分子通报黄金警卫队位置的探子,林砚臣在和江扬的例行通讯里赞叹说:“他的确值十件,长官,他简直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画家的天才,比全自动的数码相机还要精准可靠。”
“很好。”江扬的声音一向是波澜不惊深不可测,“嗯,我相信你的能力……什麽?受伤了?……我知道了,告诉他回去以後一小时内给我打电话……可以……就这样,保持联系。”
躲在林砚臣的房间里,吃饱了当地著名的香茅烤鸡翅膀的苏朝宇在听到那句话以後明显被噎了一下。褐色眼睛的年轻人利落地收线,一面啜著冰镇啤酒一面把非常同情的目光投递过来,但怎麽看都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大些。
苏朝宇只得端起桌上的菊花茶猛灌了三四口,鼓起勇气开口说:“那个……他是不是一直会这样……”
“如果你没有犯下在他看来不可饶恕的错误的话。”林砚臣简直要被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年轻人逗笑了,“他的弟弟曾经在我手下接受过三个月的军事训练,那个小家夥,当时才15岁,居然就有一个心理学的硕士学位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跟咱们老大都像极了,说话一针见血又给人留尽余地,弄得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瞧见他就舌头打结,哪里还能把他当成普通士兵?就因为这个老大要教训我,然後小家夥就火儿了,吼他哥哥总喜欢把部下当儿子管,大概是因为自己缺失的父母亲情而形成一种反向的恋父情结。两个老大隔著办公桌互相瞪著,那阵势可真是吓人。”
苏朝宇也笑起来,他可以想象江扬站在他面前,就算换了最普通的士兵军服,不戴领章衔徽,那冷冰冰的目光一扫过来,估计自己的屁股还是会条件反射地痛一下,然後立刻向绕道而行的。
林砚臣就像看透他的想法似的:“还好江立不会从军,我想到要面对两个这样的老大就腿软了。听说江家还有个小女儿叫江铭,现在才八岁,长大以後不知道是怎麽个厉害角色呢。”
苏朝宇感叹了片刻,随即想到江扬的命令,便告辞离去,他和林砚臣已经搬到同一间旅舍,明天整个小队将在凌晨出发,进入山区,以伏击的形式来策应黄金警卫队的围剿行动。

苏朝宇回到自己房间,又咕嘟咕嘟地灌了杯冰水,深深吸了口气才按动通讯器上按钮,电话铃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通,这让苏朝宇变得十分不高兴,理论上江扬应该在第一时间接起来自前方的通讯,他到底干什麽去了?他不是应该专心致志地在办公室等自己的电话麽?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苏朝宇自己鄙视了,他好像在期待江扬对自己额外的关注,并且非常在乎这种被重视被关心的感觉,但是江扬显然还有另一个世界,就算他伏在他腿上被他教训的时候两个人很亲密,但事实上他对他的司令官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他只是被他深入掌控的很多人中的一个。
江扬父母弟妹,甚至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刀子一样的副官才是江扬世界里真正特别而有分量的人。
苏朝宇胡思乱想著,并且为自己的这些诡异的独占欲感到羞愧,正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刚刚被他诅咒了很多次的人在电话的另一头说:“江扬。”
“长官……”苏朝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急切和一点点烦躁叫道。
“嗯,苏朝宇中尉,你回到房间了?”江扬的声音波澜不惊。
“您在什麽地方?”苏朝宇脱口而出。
江扬沈默了一下,好像因为苏朝宇不合礼数地反问感到非常惊讶,然後他说:“我刚刚回到家里,习惯先去冲凉。”
苏朝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於是尴尬地解释说:“对不起,长官。我以为您出去了,但愿没有打扰您的工作。”
“没关系,我说过,你是受欢迎的。我听说我的小兵成了本次行动中唯一的伤员。”江扬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声音里带著调侃的意味,“这麽拼命,是故意不让林砚臣有机会得到今年的‘身先士卒’奖麽?”
苏朝宇脸一红,他犹犹豫豫地回答:“不……长官,我……”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我只是有少许的擦伤而已,并没有大碍的。”
江扬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带著一种不容挑衅的权威,从高保真的耳机里穿出来,隔绝了一切噪音,好像一下子占有了整个世界:“你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麽?我相信你已经拉起了所有的窗帘,仔细检查过房间里没有任何窃听和窥视设备,并且锁好了门,是不是?”
“是,长官。”苏朝宇感觉到一阵紧张的酥麻感流过全身。
“很好。”江扬的声音变得低沈,“到床上去,摆好你惯常的受罚姿势,把皮带放在你的臀部,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苏朝宇脸羞得通红,他确定那个小小的通讯器并不带有任何视频通讯装置,但仍然乖乖地伏在床上,褪下裤子,把皮带放在已经消肿的臀部上,低声说:“报告长官,苏朝宇准备好了。”
“很好。现在,闭上眼睛,好好想想我在你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给你的命令。”江扬说完就不再说话,苏朝宇闭上眼睛,心怦怦乱跳,在他自己制造的黑暗里,他听见那边江扬一面翻文件一面沙沙地写著什麽,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平稳绵长,从容不迫。
紧张使苏朝宇在五分锺内就开始觉得手脚发麻,他试图挪动腿的位置,立刻就听到一声喝斥:“不要乱动,还有,闭上眼睛。”
刚刚因为惊吓才睁开的眼睛立刻闭紧,苏朝宇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长官。”说完他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天哪,明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他怎麽还像个木偶一样,被对方远距离地遥控著呢?
“放松,我相信这并不困难。”江扬安抚著他,还带著体温的皮带蹭著他的臀部,苏朝宇有点眩晕的感觉,累了一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江扬等了片刻,缓缓开口:“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正式出任务,无论过去如何优秀,都一定无可避免的产生了紧张和期待的心思,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又会对於未知有一点恐惧,小小的虚荣和小小的担心,这些都是正常的。我已经听林砚臣描述过你的工作了,你虽然欠缺经验,但是你非常努力,表现也非常出色,我都知道。”

苏朝宇把头埋在床垫里,仿佛是伏在江扬的腿上,听他柔和地在自己的耳边说这些话,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只有那个声音一直存在,能够毫不费力地潜入他的心里,小心翼翼地敲著他多年来细心封存的心锁。江扬完全能够暴力地敲碎他的蜗牛壳,却怕他的一身柔软从此受到无法治愈的伤害。他一直都那麽耐心地跟他说著话,给予惩罚也提供温情。
苏朝宇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水中,奇异的紧张又奇异的安静,时间从他的身上汩汩流过,他却丧失了对它的感知能力。

“行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扬用一种低而沙哑,带著威胁意味的调子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现在告诉我,你的伤到底是怎麽回事。”
“它并不严重。”苏朝宇扯过床单蒙著头,“只是一片因为剧烈撞击而引起的瘀青……”
“唔?”江扬在通讯器的另一头一定挑起了眉,那双剑一样的眼睛好像正盯著他受伤的腰部。苏朝宇犹犹豫豫地投降了:“好吧,我承认皮肤上有大面积的擦伤,但是长官,我保证军医已经处理了那个伤口,而且医用酒精已经让我受到惩罚了……”
江扬沈默了一下,忽然咆哮了:“我给了你坦白的机会,苏朝宇中尉!在你单枪匹马地跳到匪徒飞驰的车顶上,击毙了司机然後在搏斗中被失控的汽车甩到路边这样纯粹靠运气才没有受重伤的事件发生後,你还指望林砚臣为你隐瞒麽?”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缩缩头,低声认错。
“五十下。”江扬冷冰冰的声音说,“记下来,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事件,翻倍。”
“是,长官。”苏朝宇觉得裸露的臀部不自觉地收紧了,那根皮革好像随时会化成毒蛇狠狠抽下来,他把脸贴在床垫上降温,眼睛仍然紧紧闭著。
“还有,烤鸡翅膀好吃麽?”江扬问。
“非常好,长官。”苏朝宇明显松了口气,“配加了糖的冰菊花茶非常美味。”
“那全靠当地特制的香茅酱汁。”江扬非常专家地评论说,“我希望你没错过配套的蘸料。”
“当然没有,长官。”苏朝宇咧嘴一笑,“林砚臣长官跟您一样,是享乐主义的高手。”说完了以後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上套了,用磁碟子装的剁椒蘸料香辣可口,他吃的十分过瘾,以至於又忘了某一条关於禁止任何刺激性食物的命令。“噢,天哪,您是真正的魔鬼。”苏朝宇哀号,“我错了,长官,请您原谅。”
江扬在二百公里以外的沙发上愉快地笑出声来:“五十下,我的小兵。野外任务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无规律的睡眠和进餐本身就会使胃病发生的机率大幅度的增加,所以它不希望被额外的刺激,记住。”
苏朝宇觉得自己的胃翻腾了一下,他非常艰难地说:“是,长官。”然後一边记下多达一百下的欠债一边却忍不住低声抱怨说:“我想我的另一个部位显然比胃更需要保护。”
江扬忍著笑,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听起来好像是强压了怒火:“趴好,没有允许你撑起身子!”不出意外地,他听到了身体慌张落在床垫上的声音,他仍然用那种苏朝宇听起来会牙齿打颤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那个部位仍然没有恢复?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过去的一周里,你像我命令的那样每天两次涂药膏,现在应该已经基本复原了。看来我有必要喝令林砚臣来监督你每天的基本工作,你不是小孩子了,苏朝宇中尉!”
“不,不!”苏朝宇慌忙停止了装可怜,“怎麽会呢,长官?我已经没事了,所以才能……才能违反您的命令去做了危险的动作。”
江扬自然也知道,只是吓唬一下:“很好,现在站起来,到墙角去站半小时军姿,不许提裤子,好好思考一下明天开始的围剿行动里你必须要做的和必须要注意的,然後就上床睡觉,不许到处乱逛。”
“是,长官。”苏朝宇答应著,在苏朝宇的手指按在挂断按钮的前一刻,耳机里传来了江扬柔软如耳语般嘱咐:“摔车的伤可大可小,如果出现发烧或者其他任何危险症状,立刻叫林砚臣送你回基地来,不许撑著,听到没有?”苏朝宇心口一热,正要回答,只听啪的一声,对方已经切断了通讯。
苏朝宇怅然一叹,伏在床上把玩了半晌那个小巧的通讯器才起来,蹭到墙角罚站,他把额头抵在墙上,很久才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才让脸颊不那麽火烧似的红著。

老大
一周之後。
苏朝宇闭著眼睛坐在大型运输卡车的後座上,林砚臣坐在他的身边,极轻地把一条保温毯搭到他的身上。苏朝宇立刻条件反射似的睁开眼睛,身子一抖,随即紧紧裹著毛毯,蜷起修长的腿,抱著膝盖,靠著车窗。
林砚臣叹气,斟酌著说:“你不知道,他到底是极心疼儿子们的。这回也不算是真砸了,老大的脾气是官大的罚得狠些,我和凌寒替你顶著呢,不过就是打两下就完了,一个大男人怕什麽?”话虽如此说,心里到底是惧怕江扬冷下脸来用家法,也不由皱紧了眉头。
苏朝宇咬紧了嘴唇,在刚刚结束的围剿中,他精准的枪法爆了匪首的头,群龙无首的走私分子很快就被击毙了大半,剩下的也都生擒了。飞豹团行动队和黄金警卫队都只有一两个人受轻伤,本来十分圆满漂亮,但林砚臣凌寒两位队长还来不及庆祝,手下专司清点赃物的参谋就报告说,只发现了相当於情报数量一半的赃物,怀疑是旺角镇的行动之後,走私分子有所警觉,在附近山区藏匿了剩余的部分。
两个队长连夜提审生擒的几个走私分子,结果是意料中的失望──在没有严格保密条例的队伍里,最原始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尽量少的人知道真相。这一点显然被贯彻得十分好,一个小头目似的年轻人告诉他们,除了安迪,也就是被一枪爆头的那位队长,没有人知道到底剩下的一半黄金被埋在什麽地方。他打了个寒颤,低声说:“他带著八个兄弟开了一辆卡车出去,一天後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了。”
於是凌寒唯一能做的就是延长任务时间,以安迪带人离开车队的地点为圆心,12小时卡车能到达的最远路途为半径,在茫茫的山区里进行地毯式搜寻,而林砚臣则带著队员将俘虏们押回基地。
这个意外使原本的功臣苏朝宇成了“不牢靠”和“鲁莽”的活标本,他固执地认为自己今後的命运就是像一只倒霉的蝴蝶一样被钉死在那块名为“秘书处”的木板上,他夜以继日抄写信封的手指和被打肿的红屁股将成为教导新来军官谨言慎行的立体挂图。

林砚臣并不像他那样忧心忡忡,比如现在,这位前总司令办公室沙发的频繁使用者就端著倒数第二罐异国果汁坐在苏朝宇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朝宇闲聊,苏朝宇则在他的劝说中,自暴自弃地接过了最後一罐果汁,猛灌了好几口。
“怕老大是正常的,只有江立或者程亦涵这种跟他来自同一个星球的人才敢跟他拍桌子。”林砚臣似乎很有感触似的,“我和凌寒同班,六年同宿舍的好兄弟。读书的时候也都是十分优秀的人,但他跟我这种散漫人不一样,向来最细心最剔透。他父亲是国家安全司的首席执政官凌易中将,江老元帅的学弟,才把儿子送来历练。结果我们俩一个也没逃过老大的藤杖,那麽秀气的一个人,倒比我挨得还狠些。初时怕过,闹过,反抗过,只是到最後没有不服他不敬他的,赶我们都不肯走了。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他是那种最知心又最有担当的上司,简直比幻想中的还完美。凌家老爷子金牌也请了十几二十面了,都调不动铁了心跟老大的凌寒呢。”
苏朝宇想起那场异常让他脸红的“遥控”,不得不小幅度地点头:“司令官非常……非常……神奇,我只能这麽说。中校……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
“不清楚。”林砚臣干脆地回答,“但相信我,老大的工作非常繁重,除了我和凌寒的那一次,他从未同时教导过两个以上的军官。我想总数不会超过五个吧?毕竟他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苏朝宇想起他在军校里看到过的江扬的履历──十六岁被破格录取为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一年後调回首都,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办公室做一等勤务警卫员,军衔少尉。十八岁的时候调入空军做助理地勤行政官,十五个月後通过战斗机飞行员测试,并在当年的内部比武中摘得桂冠。同年底离开空军,回到陆军,组建飞豹小队,亲自任队长,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年轻的少校了。飞豹小队在不超过一年的时间里成为了帝国最引以为傲的猎手团队,成功地解救过邻国被绑架的公主,押送过价值百亿以上的文物渡海回国,当然,他们的功绩还包括数件敏感不为人知的各类任务。总之,小队在江扬的领导下不断壮大,很快发展成了一个特殊的独立团,江扬自己的军衔升到了少将,他成功地完成了一个战斗员到指挥员的转变,他成为了最年轻的戍边都将官,统辖著包含三个兵种,八个战斗单位的六万将兵。所有人都知道,他手下的将兵是布津帝国的最强战力之一,假以时日,他的军团必然会成为装备最精良,将官素质最高的军团。
苏朝宇感叹:“司令官是个奇迹,他那种超人的意志力和果决本身就足以颠覆我对於高级干部子女的一贯印象。他是第一个赢了我的人。”
“这一点上江立说的非常准确,他坦然承认他们家的人成功的机率是百分之百,从小严格的精英教育让他们有超乎常人的学识和能力,显赫的家世让他们很难受到刻意的贬低和排挤,他们的功绩都会因为超出必要的关注而得到合理的嘉奖。只要控制住自己,不被欲望俘虏,就很容易成为象征美好的传奇。当然,控制欲望本身也并不容易。”林砚臣说,“真是难以想象,十五岁的脑子里怎麽净放著一些这样的东西。顺便说,他们家的人都是十六岁结束教育,老大当年从军之前也是拿了两个硕士学位。”
苏朝宇很惊讶,林砚臣接著说:“有时候最打动人的是老大身上那种强烈的悲天悯人的文化感,你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知道他的控制其实是为了给你更大的自由,让你在自己的天地里尽情驰骋。这是没有人能拒绝的,但是并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得到他的礼物的。”
苏朝宇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江扬给自己准备的旅行包,半旧的路易威登经典款,那只黑色的笔记本就在最下面,他的脸红了。
林砚臣和他碰杯:“所以,恭喜你成为家庭的新成员。”
苏朝宇仰头将果汁一饮而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窗外低声说:“我明白,被父亲保护和惩罚都没有什麽丢脸的,是麽?但……我好像已经不小心把事情弄复杂了……”
山风凛冽,林砚臣只听到前半句,他欣慰地拍拍苏朝宇的肩,然後就靠著後座休息了。玻璃朦胧的反光中,那样子像极了他们的上司。苏朝宇伸出一根手指,贴著玻璃,轻轻描摹著那个动人的弧度,在温暖宽阔的肩膀上略一停留,然後触电似的把手指缩回毛毯底下,似乎是被冰凉的玻璃狠狠烫了。

办公室的军姿
17个小时的长途旅行之後,所有人回到了基地,林砚臣把俘虏交给相关部门,解散队员,然後带著苏朝宇到江扬的办公室述职。
林砚臣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军容整齐,但是苏朝宇看得出,这个飞豹团历史上最勇敢的队长一定吃了江扬的藤杖:对方抹抹额角的汗,笑说:“给我的,一定会比给你的少,兄弟。我收回关於官衔大小和挨打数量呈正比的过时言论。顺便提一句,司令官的力气在发脾气的时候变化格外明显。”
苏朝宇是极其不愿意走进江扬的办公室的,他能预计到那个虎著脸的司令官一定会在抽屉里放一根新藤杖──旧的打坏了就可以换新的──但是屁股却不行。

结果,江扬比预想中冷静。这个经过了很多磨炼的军官在看见只有情报数量一半的黄金和偷渡首领被苏朝宇一枪精准毙命的死亡报告後,尽他最大的努力克制了怒气和跳起来的冲动。虽然他用家法以“管教不力”的罪名惩罚了林砚臣,毕竟那只有五成力道的十下。“那麽,苏朝宇中尉,你认为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呢?”
“报告长官,苏朝宇觉得……”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里充斥著无辜、诚实的光芒,虽然一想到刚才林砚臣那副苦脸,苏朝宇就有些哆嗦,“呃……在整体良好的情况下,有疏漏。”

剩下的半个小时,江扬喝著咖啡听苏朝宇描述了整个任务的过程,包括这个血气方刚的人是如何在林砚臣下令开始行动之前就扣动扳机,使得敌方首领立刻被贯穿了太阳穴的。苏朝宇尽可能说得一丝不漏,但是有意用带有明显辩驳意味的句子结构来叙述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某些行为。
“报告长官,苏朝宇讲完了。”看江扬半天没有回答,还是铁青著脸色盯住自己,苏朝宇飞速掏出藤杖放在桌上,并且大声报出了自己的欠债总数,然後怯生生地问,“请您指示受罚的姿势……”
江扬饮尽咖啡,往桌上一拍,指著墙角:“站过去,用你最标准的军姿,重新思考你所有的行为,直到我叫停为止。”苏朝宇几乎绝望了:这是比藤杖更加严厉地惩罚,一旦对方不点头,自己就要成为办公桌另一棵高达188公分的盆栽,日以继夜地立著。他不敢反抗,并且为自己的过错心虚,只能一步步挨过去,拔腰挺胸,张肩抬头,鼻尖和墙面若即若离。

江扬理所当然地知道身後的人的每一个小动作,他分别在15分锺、78分锺和132分锺的时候,用三支不同型号的笔精准飞扎了苏朝宇晃动的身体部分。苏朝宇能感觉的到汗珠从後背慢慢滚下去,浸泡著腰上的伤口。皮带勒住了衣服,因此汗液都积在伤处,使得浅浅的一片伤口要命地疼起来。达到标准的军姿很容易,但是保持它就需要肌肉的控制力──但是苏朝宇不知道这个没有尽头的惩罚具体是多少时间──他只知道,自己的最高记录是15个小时。
当下班锺声响起的时候,苏朝宇已经筋疲力尽。早晨才从边境赶回来,只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加上十几天的埋伏和计划,他几乎没睡过几个囫囵觉,此刻,浑身的肌肉都疯狂叫嚣起来,身子也一点点软下去。
“你是逼我用藤杖把你打到标准状态麽?”江扬忽然厉声呵斥,“注意挺直你的腰,苏朝宇中尉。”
苏朝宇一抖,伸直了腰部肌肉的瞬间,便疼得几乎叫出来。江扬看见了这个无意义的抖动,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写著此次行动评价的军方日报,卷了个卷儿,狠狠打过去。不怎麽疼,却几乎把苏朝宇拍到了墙上。他赶紧站直,垂下眼睛小声回答:“对不起,长官。”
程亦涵的到来打断了江扬想说的话。
“请您解释一下这个,”程亦涵的声音听起来不悦,“我在这条信息等待传送的时候看到了,认为回答来自首都问候的回信,不能这麽写。”
“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程亦涵。”江扬不耐烦地说,“就像‘销金行动’的整体成败不归我父亲来评判一样。”
程亦涵职业性地微笑:“无论从家事还是政事的角度,我都觉得这份回信不妥──不巧地,副官就是要在您最烦的时候拿来最烦的事情。”
“你真是实话实说。”
程亦涵一挑眉:“请您不要用儿子的身份来处理这件事情,如果这样的回信到达首都,只会让旁人认为您仅仅是个运气好极了的24岁的年轻人,还要跟自己的父亲斗气。”
“这是不公正的!”江扬的声音猛然提高很多,“行动用了我一手组建的小队,并且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只是某些永久性的破坏行为……”他瞪了苏朝宇的背影一眼,“给後续工作造成了困难而已!‘并没有通过努力获得最大收益’?这样的评价我不能接受!”
“伯父一直要求严格而已,”程亦涵也抬高语调,使得他忽然变得更像指挥官,“如果对评价有异议,可以在家庭会议里探讨,不需要通过回信的文字排列表达不满,同时为您在首都的众议中加上‘孩气’二字。”
江扬几乎跳起来,狠狠拍著桌面:“这样的事情,我认为自己能够处理!你身为副官,必须立刻服从命令,寄出回信。”
“不可能。”程亦涵从身後抽刀子似的抽出回信,扔在江扬面前,“寄出前冷静24小时并且再读三遍,或者更换副官。”说完便理理军服,毫不张扬、毫不冲动地离开了。
江扬气鼓鼓地盯住桌面看了3秒,冲墙角大吼:“你!先回去站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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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盆栽的夜晚
如果提前能够知道自己要在书房里一直站到半夜的话,苏朝宇绝对会在程亦涵第一次来看江扬是否回家、并且邀请他去吃晚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苏朝宇的胃後悔地抽搐了几下。
程亦涵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又来查看了一次,江扬还是没有回来。苏朝宇本来不敢跟这个能和司令官发脾气的副官说话,但是程亦涵轻描淡写地一句“毕竟我的官阶比你大”,就使得苏朝宇立刻奋力挺直了麻木的身体,大声回答。
夜里11点的时候,苏朝宇完全耗尽了力气,本来死死贴住裤缝的手终於在最近的一次眩晕以後,下意识地撑住了墙壁,并且再也不能放开。空空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汗水在军服上洇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而腿上的所有肌肉都几乎失去了放松的可能。
当江扬处理完“销金行动”的所有事项,并且认真回复了一封语气客气、措辞得当的信件之後回到官舍时,差5分十二点。安敏已经放好了洗澡水,热好了夜宵。江扬一扫疲惫,半个小时以後,站在了程亦涵房间门口。
“我来传达一个想法……”江扬穿著睡衣站在门口,看著正靠在床头读推理小说的程亦涵,“我并不打算对副官这个职位做出任何调整。”
“谢谢长官。”程亦涵抬头看了一眼那充溢了些许愧疚的琥珀色眸子,懒懒地回答,“对此我表示没有异议的服从。”江扬倚在门框上,气得笑出来:“为什麽我会有这样一个副官?”
“又变主意了?实在不满意,可以向我的父亲提出退换要求。”程亦涵合上书本,用眼神示意他其实可以进来坐。“不过,我家大概一时半会儿没有另一个合适的儿子换来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一如既往地默契、明了。江扬知道,再怎样精干的其他军官也不可能如此精确把握、校正自己的言行──程亦涵从小并不和江扬如兄弟般一起长大,只是有不算频繁的会面交流。当有著医科和机工科双硕士学位的程亦涵穿著军服站在自己面前共同指挥第一场战斗的时候,江扬知道,这种奇异的兄弟感觉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磨合了,只是彼此还小,并不能清晰感受到罢了。
“我为今天自己的言行致歉,当然,以兄弟的身份。”江扬轻声说,但并不因此感到别扭。“啊,也请原谅我的冲动,”程亦涵点头接受,“我好像一直这麽冲动,是麽?”
江扬笑:“我需要这个,你知道。累了,我需要一个全身心投入的7小时睡眠,晚安。”
程亦涵扬起书本挥了挥:“晚安。顺便,书房的新盆栽不错,真的。”
江扬愣了片刻,忽然觉得脊背一冷。

推开门的时候,苏朝宇的眸子里全是恐惧。他飞快移开了自己撑在墙壁上的双手,重新摆正姿势。江扬心里狠狠一疼,快步走过去:“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苏朝宇的身体僵硬地一挺,微声说:“谢谢长官。”然後伸手抠住墙壁,一点点地把身子转过去,背贴墙,缓了好一阵子,才向门口走去。刚一屈膝,就被酸疼激地一抖,却不敢停留,尽力快步离开。
江扬为自己的疏忽产生了强烈的悔意,几步冲过去想要扶住苏朝宇的身子,却不想被轻轻地、但不容拒绝地推开了:“报告长官,苏朝宇还没洗澡,这身衣服还是野战时候穿的,脏得要死。”说著,竟深吸口气,大步迈出门。
只这两步,就彻底耗光了积攒的力气,江扬看见那个挺拔的背影一顿,晃了两下,就像个坏掉的大布偶一样,软绵绵地扑倒在走廊的短毛地毯上。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能够感到脸红:自己被洗干净了,确切地说,还剥干净了,背朝上丢在平时睡的大床上,最要命的是,有三个声音萦绕周围。
“怎样?”
“不碍事,伤口是普通的细菌感染,体力不支引起眩晕,缺水让血液流通缓慢,於是反应变得不灵敏──歇一天就好。安敏,拿剪刀和蝴蝶胶布来。”
“是这个吗?中校?”
苏朝宇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江扬坐在那个毛茸茸的团凳上,正仔细看著自己。腰部的擦伤处传来不甚剧烈的疼痛,苏朝宇肩膀一抽,若不是有人按住了他的腰,大概剪刀下早就会鲜血飞溅。
“程亦涵也是我的私人医生,”江扬的声音柔和许多,安慰著,“汗水把擦伤泡了太久,需要处理那些发白的、死去的皮层。”
苏朝宇这才反映过来,那个用和江扬一样的手法摁住自己的人,其实是从来看不出有什麽特长的副官程亦涵──他们倒真是兄弟,连这种事情都分不出到底是谁模仿谁,苏朝宇苦笑著。
当一块形状美丽的蝴蝶胶布固定了伤口後,房间里只剩下江扬和苏朝宇两个人。“你可以不必考虑任何事情,先休息一夜,至於那具有破坏性的一枪,我们明天再谈。”江扬抖开凉毯盖住苏朝宇的身体,拍了拍他的後背,“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让你睡。”

就在苏朝宇准备咬牙回答“是”的时候,江扬已经把他连同凉毯一起扶起来,拢在怀里。插著吸管的水杯递过来,那个曾经在通路中显得软而温的声音说:“一天没喝水,程亦涵建议你小口地喝半杯再睡。记住,小口的。”苏朝宇瞥了对方一眼,喉咙干疼,於是自暴自弃地不再重复那些服从性的句子,一点点啜著杯子里的液体。他虽然渴的要死,却知道只有慢慢吸收这些水份才不会伤了胃,而江扬就用带著白麝香味道的手臂环住了自己麻木僵硬的身体,另一只手端著杯子,专注而认真地观察自己喝每一口水。
当他再次被小心摆好了睡觉姿势的时候,苏朝宇的神经又一次紧张了一下:江扬从容卷起了睡衣袖子,并且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指。
……难道……苏朝宇绝望地想,仿佛看见琥珀色眸子的俊美的年轻人忽然长出了獠牙。
“如果可以,你睡吧。”江扬用极为娴熟的推拿手法替苏朝宇放松腿部那些几乎结成硬块的肌肉,几次准确的穴位敲击使得苏朝宇痛得快要叫出来。“这项超时的惩罚本来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作为补偿,有100下债务被免去了。”
苏朝宇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谢谢长官”,也记得腿上的酸疼慢慢褪去,变成了舒适的、会热起来的漂浮感,他并不知道那杯看似无辜的水里放了精确配量的缓释泡腾粉,於是在一片不可抵挡的沈沈睡意中,失掉了所有警惕和恐惧。
睡梦里,他在边境的山沟里疯狂找著水源,忽然降下大雪,冷到哆嗦──可是很快就暖起来。半梦半醒里,他觉得仿佛有人替他拿过床头的水杯,并且抚著他的头小心喂,还擦去了後背上的虚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9点。安敏送来早餐,对身体状态恢复之快很吃惊的苏朝宇心虚地问了问江扬的行程安排。
“司令啊?他在睡。”
苏朝宇几乎被红薯小饼噎死,那个每天6点就已经进行完了早锻炼的人,还在睡?“凌晨5点才睡的啊,你看,”安敏从桌上收走了江扬惯用的咖啡杯,“东西还忘在这里。”

咖啡时光
直到当天下午2点,江扬才和苏朝宇同步了清醒的时间区域。两人在书房里用平等而舒适的坐姿严肃谈论了“销金行动”和相关奖惩事宜。午后的书房里有柔和温暖的光线,从大大的落地窗中,能看见穿着裁剪极其合身的居家服的程亦涵,在庭院里漫不经心地边读小说边和安敏玩闹。

苏朝宇头一次看见喝着奶茶跟自己谈话的江扬,一个24岁的生命,用超乎寻常的智慧和预见力决断每一件事情,认真笔记,仔细思考——但是江扬似乎比任何人都想得快,很多次绕过了苏朝宇精心建立的语言屏障,直达要害。弄得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不由地低声念叨:“纯语言的方式……见鬼的……”
江扬清脆地笑了,把乳品大方地加入红茶里搅拌:“我几乎没上过学,只有为数不多的家庭教师,其中有个叫范策的,在文字和……嗯,具体来说,心理学上的造诣,非常人能比。而江立——我想你大概听林砚臣提起过——甘心去读心理学,就是受他影响。”苏朝宇垂头想了想,如果有一个比眼前的人小一号的司令官,在自己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说:“你预备撒谎,苏朝宇中尉?翻倍。”实在太可怕了。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整整3个小时,结果却是明了的:苏朝宇重新翻开一页,经过精密的回忆和长达半页的三位数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后,欠账达到了令人沮丧的370下,而且还债的方式也由“朝三晚七”调整为“朝七晚三”,理由是晚饭后还要在中午已经罚过一小时军姿的基础上再罚一小时。

第二天早晨,江扬的惩罚让苏朝宇几乎没法正常走出办公室。“这是关于你鲁莽击毙匪首的惩罚,”扬起藤杖的瞬间,琥珀色的眸子一闪,刻意强调了“惩罚”二字,“我不会有任何怜惜和保留。”

七下只有两条伤痕——第二条是在江扬真的不敢继续打在同一处的情况下,而临时决定换了个地方。苏朝宇的惨叫和挣扎毫无意义,只能让痛苦加倍,最后流着泪伏在沙发上,一点都动弹不得了。江扬没有提供药品,并且狠心在十分钟后把他赶出了办公室。整天上午,苏朝宇都无法控制颤抖的手腕,写坏了不少信封,最终被江扬叫到办公室去的时候,已经绝望了。
可是桌上却是一份清淡可口的午饭和两片长相毫不意外的药片。江扬忙着一些看起来玄妙的工作,苏朝宇就蜷在沙发柔软的角落里吃饭,然后听话地站到墙角去,并且自觉地把计时器拧了一个小时。
他以为调回秘书处的工作就这样了,日复一日,朝七晚三,每天午饭后站一小时军姿,搭车回去,和江扬、程亦涵一起吃晚饭,然后在司令官和副官开始聊天的时候,独自在书房站一小时军姿,之后洗澡、睡觉,等待第二天的循环。

但是生活并不是如想象般机械。大多数时候,江扬并不真的打他,恶狠狠抓过他的领子摁倒,藤杖却只是隔着军裤敲击了几下而已,甚至有一次,琥珀色眼眸的司令官利用站起来拿资料的时间,扬手在苏朝宇屁股上拍了几下便说“你赚到了,我的小兵”。

只有那么一次,苏朝宇因为打瞌睡抄错了部门编码而被司令官二秘抓到,江扬确实狠狠抽了他一下,苏朝宇记得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期没有受到类似强度的撞击而几乎让叫声震破了隔音板,江扬许久都没有再打第二下,最终长长叹气,温暖的手掌揉了乳液覆在那一条滚烫的伤痕上,慢慢地说:“我让程亦涵配新的安眠药茶给你,这次会尽可能让味道好一些。如果你再敢不喝……”他的食指和中指挺直绷紧,狠狠抽下去,发出响亮的声音,苏朝宇疼得一哆嗦,“我就找人给你灌进去。”
至于那些单调的军姿时光,苏朝宇很快就学会了用来思考问题、自己和自己做模拟战略。不出3天,江扬就发现了这个聪明的盆栽的自娱自乐精神,因此兴致勃勃地叫他过来,一指电脑屏幕:“玩赢这局,你就不必站着了。”是程亦涵主持开发的全新模拟战斗系统,摆脱了以前单一的模式和情境,并融合了军官养成游戏的性格塑造部分,可以尝试打造自己的军团。从兄弟和司令官的角度看,江扬都理所当然地成了试验第一人。
在模拟系统汇总了第一批BUG送回程亦涵那边进行修改的某个日子里,江扬用柔软的充气椅和精心搭配咖啡的小点心迎接了来罚站的苏朝宇。合上了蓝黑色星空帘幕的办公室里,苏朝宇惊喜地发现,墙壁上正在上演被称为“特工三部曲”的著名系列电影。这些让人愉悦的感觉飞速冲淡了秘书处抄写信封的郁闷,以致于有一天心情极度不佳的江扬真的呵斥苏朝宇过去罚站的时候,他差点脱口而出去问为什么。

一种奇特而细腻的感觉,像是作战必备的用来隔离紫外线的霜剂一样,被掌心舒适的温度缓缓推开、均匀铺展在身体上。有时候,苏朝宇从裹着军毯的午睡里突然醒来,会越过沙发靠背偷偷打量江扬:那个年轻人有时候也在午睡,却只是左手支住脑袋打个小盹,很快就精神抖擞地重新忙碌起来;有时候他会蹑手蹑脚地去冲咖啡,在发现了苏朝宇的偷窥以后,脸上认真的表情会突然充满了戏剧般的严肃,然后笑着呵斥:“起来抄信封去!”;更多的时候,他在工作,同时开着三条通讯线路也能从容不迫,职业性的利朗像件盔甲般遮住了他因为年轻和俊美而可能产生的任何不确定感。

苏朝宇觉得自己慢慢习惯了这些在司令官办公室里的日子。比林砚臣和凌寒的那种忠诚信任不同,他知道自己正在甘愿慢慢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像独身的柔弱的幼狐,带着不确定的恐惧——那个猎人,曾经在漫天大雪里解开自己脚上的羁绊,因此更有隐隐的期待——这些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人,带着怎样的笑容抚摸微微发烫的枪管呢?
当他带着这种越发愉悦的心情走进江扬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初夏。被打断了谈话的司令官和副官面面相觑。
“你怎么回事?”江扬挑眉呵斥,“站在保密区域外!”程亦涵早就利索地卷起了铺在桌上的地图。苏朝宇一抖,把右脚从离司令官5米为保密区域的不成文界定中拔出来,乖乖退了半步:“报告长官,苏朝宇来进行例行的罚站,对于打扰您和中校这件事情,苏朝宇表示……”
“好了。”江扬苦笑,挥一挥手,“你回去吧,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日历抄写一份拿来给我。”
苏朝宇对于罚站这种私人时间里有副官出现本来就表示出了尴尬和不解,好吧,他心里一沉,不得不承认,还有些生气:可是抄写日历?这种莫明其妙的惩罚?
当他抄写完毕的时候,惩罚的意义就显示出来了。苏朝宇懊悔地发现,昨天是他例行罚站的最后一天。一种略带后悔和焦躁的失落感涌上来,他用笔杆敲着纸面,仔仔细细回忆了最后一次罚站发生的所有事情:江扬吃完了挑出所有茄丁后的炒饭,微笑挥手:“开始吧。”苏朝宇点头,立刻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数独游戏,和司令官比拼智力。江扬并没有“长官必赢”的骄傲心态,而是威胁苏朝宇如果不尽力,就把格子里的数字加起来揍他。初夏的光线里,苏朝宇的鼻尖上渗出微小的汗珠,只快2秒赢了对方的感觉,变得莫名张扬起来。江扬毫不在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问题——到底问了什么,苏朝宇觉得仿佛不怎么记得——该死的,这最后一次罚站的记忆,怎么就模糊起来呢?

那样充满了咖啡香氛的时光,是不是真的到此为止?

兄弟俩
早饭时分,餐桌上只有程亦涵和苏朝宇两个人,对此程亦涵的解释是:“小少爷放假探亲,今天到城里,大少爷一早就自己开车接人去了,大概还会一起吃了午饭才回来。”
苏朝宇心里翻腾了一下,他的债还清了,他是不是应该知趣地收拾东西搬回他的单身宿舍,把客房让给江家的弟弟呢?
正想着,安敏路过餐厅门口,看到程亦涵就进来说:“司令官书房旁边的小卧室已经都收拾好了,被褥也都换了新的。”
苏朝宇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喝汤,吃烘过双面的面包片和煎得嫩嫩的太阳蛋,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快速干净地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以后,苏朝宇礼貌地离开餐厅,说是周末想出去逛逛,走着走着却走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他打开门才发现,房间虽然像所有的军官宿舍一样干净整齐,同屋已经忽略了他这个终年不见人的室友,自顾把一些不用的书箱塞到了他的床下。
苏朝宇叹气,打开柜子找出毛巾来包住头发,彻底把自己的床和书桌打扫了一遍,把换下来的床单都打包送去洗衣房,直忙到半下午的时候,才满意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自己的被子蒙住头,一片黑暗中,他假装过去的五周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最平常的新军官,在结束了新兵训练以后被分到这间宿舍,然后一直在办公室和宿舍的两点一线中度过每一个黄昏和夜晚。
干净的被单有薰衣草味洗涤剂的香气,苏朝宇打了个喷嚏,他坐起来,咬了咬嘴唇,悲哀而勇敢地接受了自己正在自欺欺人的事实。他穿上鞋子,叠好被子,再次用巨大的白床单把床和书桌遮起来,锁门离开。
苏朝宇走得很慢,他在暮春微醺的下午第一次非常认真地观察着这个他将要安放整个青春甚至全部生命的基地。如果忽略行人们挺拔的身姿和整齐的军服,这里就好像是小而整洁的城市,整齐的灰色营房前面种着高大的梧桐,步行的人不会因为边城毒辣的太阳而耗费不必要的体力。街区之间也有小型的街心公园,用矮而整齐的灌木围着,丁香花的香气很远就能闻到。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街上有年轻的父母带着非常小的孩子,作着一些旁人看来非常幼稚但当事人却其乐无穷的游戏。跟外面不同的是,牵着狗散步的人很少,倒是军犬巡逻队的队员们和军犬们一起,迈着整齐的步子跑过人行道,每只狗都叼着一块属于它们自己的毛巾,大概是刚从训练场上回来,要去洗澡了。

回到司令官官舍的时候,晚饭的香味已经飘散了出来,江扬和江立在客厅闲谈,苏朝宇走进去的时候江扬正被弟弟逗得大笑,兄弟俩都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如果忽略明显的年龄差距,他们简直像是一对双胞胎。这个词让苏朝宇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像平时一样敬礼,叫了声“长官”,在江扬点头之后看向江立,他有些头痛要如何称呼,比自己小八岁的长官的弟弟,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高官子弟之一,直呼名字似乎有些不妥,但……。
“苏朝宇学长!”江立已经笑着站起来,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您拿国际陆军精英赛冠军那年,我就在帝国军校的战略经济学专业读书,您可是我的偶像。”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他却对江立却毫无印象,正常而言,江立显赫的身世和英俊的相貌都应该使他成为军校里不能被忽略的人才对。

“江家的孩子只有在研究生阶段才会出去读书,用的都是化名,而且不被允许参加任何学校活动,也不会住在学校里。里奥可是冒着老狐狸发脾气的危险去捧你的场,还逼着我带他一起去意大利看你的比赛。你不知道江小少爷平时有多懒,老狐狸不在家的话,他连被子都不叠。那次居然提出在整个观赛期间替我洗衣服这种条件来。”江扬毫不留情地揭短,恼羞成怒的弟弟自知不是对手,不敢动手,只是把一记非常怨恨的白眼砸到哥哥身上而已。
苏朝宇偷看江扬:这么说,他注意到自己并不是新兵入营的那一天,而是在更久之前?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他就在观众席的某一个角落里,吃着爆米花看自己的比赛,听着十四岁的弟弟对场上选手的表现品头论足,苏朝宇的脸腾就红了。
江立眯起眼睛反击:“哼,那是谁特意打了个电话到老狐狸的私人手机上面,撒娇耍赖地非要把冠军私藏了不可呢?”他亲亲密密地握着苏朝宇的手:“你不知道江大少爷平时有多严肃,最爱说‘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之类的,我可是他亲弟弟,还没成年就被他丢到特种部队当新兵练也罢了,教官稍稍照顾我一点他居然就要揍人!这种徇私的事情这么多年可是第一回,爸和妈通电话的时候都当奇闻说。”
江扬神色如常,抿了口茶:“是,就是这么回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凭他那个优秀程度严重与出身背景不成正比的档案,还有那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被人整死或者一辈子窝在外联司负责翻译菜谱的几率大概各半罢。”
江家小少爷叼着冰镇可乐的吸管眨眨那双跟哥哥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那么,你为什么还揍得人家起不来呢?”
苏朝宇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不敢走,头埋得低低的。
江立蹭过来,骄傲地宣布:“苏朝宇学长,以后不用怕我哥,他从小到大都是纸老虎!”
苏朝宇客气地跟着笑了一下,小声咕哝:“那么大概江家的纸老虎也是会咬人的。”
江扬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没有错过他的低语:“的确。还能让人疼得立刻马上永久地记住教训。”声音清淡从容,带着调侃意味,只把弟弟气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这种轻松的气氛持续到餐桌上,程亦涵早看惯了他们兄弟俩的相处方式,只是在谈话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擦擦手指站起来:“距周日晚上例行的巡视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我在车里等您。”
江扬想了想:“今晚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做,里奥?”
江立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好吧好吧,反正老狐狸交待我瞧瞧你的基地。亦涵哥哥!!?”
程亦涵忍着笑,看看手表:“那么请小少爷守时。”说完就迈着朗朗的步伐离开了。
等江立走了,江扬看苏朝宇也吃饱了,站起来淡淡吩咐:“二十分钟以后到我书房,换军服。”
“是,长官。”苏朝宇也赶快站起来,目送江扬离去以后才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对着镜子一边飞快地整理仪容一边猜测江扬的动机,每次被教训是一定要穿戴整齐的,但理论上江扬从来不在饭后教训他,一个月的军姿也罚完了……难道是因为今天提到的两年前那场比赛?苏朝宇的胃翻了个个,以“戒骄戒躁”、“把骄傲自满的情绪扼杀在萌芽中”的理由记上二十下欠债的话,大概自己也是不敢有意见的。
他一面胡思乱想地走到江扬的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账本和藤杖,飞跑下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敲门喊报告。

比烟花还灿烂

没有向惯常那样听到“进来”的命令,江扬亲自打开了门,苏朝宇一愣,江扬穿了白色的军礼服,配了红色的长绶带,胸前戴着象征国家最高荣誉的金百合勋章,帽沿下琥珀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长官……”苏朝宇发觉自己变得结结巴巴,眼前的江扬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英俊,简直像是老式电影里那种浪漫的王子,耀眼夺目。江扬把他拉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书房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灯光,眼前能朦朦胧胧地分辨出人的轮廓,眉目却不分明。江扬戴着丝绸手套的手牵起了他的手,苏朝宇一惊,却在对方安抚性地一握下很快放松了。江扬牵着他走了好几步,然后停下来。他用那种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苏朝宇的耳边说:“闭上眼睛,我的小兵。”后者服从了这个建议,尽管下意识地紧张地支起了耳朵。
江扬在房间里忙碌地走动,大概五分钟以后,他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苏朝宇睁开眼睛,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密合的窗帘和满地芬芳的百合花创造了私密温暖的空间,熟悉的大桌、真皮椅和沙发都被搬空了,自己站在中央柔软的地毯上,唯一的一束灯光从上而下笼罩着他,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满月般的光晕。
江扬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凝视着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光,苏朝宇无法分辨那里面到底都有什么,他因为不安而放弃思考。
一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子出现在江扬手中的时候,苏朝宇的心脏停了半拍又疯狂地跳跃起来,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江扬走到他身边,打开盒子,一枚银色的心形勋章安静地躺在优雅的绒面上,金色的缎带在微光中反射着变幻的光。
“为了准确的判断,勇武的战斗和精准的枪法。”他的指挥官说着,第一次在他面前低下头,能熟练操纵战斗机也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指长而有力,灵巧地一缠一扣就将那枚银心勋章戴在了苏朝宇的胸前。有那么一刻他们非常接近,苏朝宇能听到江扬的心跳和呼吸,能看到那与将官形象并不和谐的长睫毛,挺秀的眉淡色的唇触手可及,然后江扬用力地拥抱了他,并且把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恭喜你,苏朝宇。”
可能是按动了什么按钮,落地窗的窗帘哗啦展开,在司令官官舍的小院子里,一枚一枚的烟花弹腾空而起,在窗外爆炸,流光溢彩,把整个房间都映成五彩的颜色,江扬放开苏朝宇,但他的左手仍然紧握着他的右手,在一片震耳欲聋烟花爆炸声中,苏朝宇清清楚楚地听见江扬在自己的耳边柔和地说:“在未来漫长的军旅生涯中,你一定会得到无数的勋章和奖励,但是第一次,永远应该是最好的,我的小兵,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
苏朝宇望着漫天流动的璀璨,闻言侧头,微微一笑。

江扬松开了他的手,像上司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他假装在看那漫天的烟花,藏在裤袋里右手狠狠地掐着大腿外侧的皮肤——他第一次知道压抑真正的狂喜是多么的困难,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是他的理智无法控制的,那就是情感的冲动。
他永远冷静的心怦怦乱跳,只为那个比烟花还灿烂的,微笑。
在那一天以后,江扬几乎把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留给了他的弟弟。江立已经接受了外务省的调令,“这是小家伙作为孩子的第一个假期,也是最后一个。”江扬有一次感叹说,“江家的孩子都是没有童年也没有父母的,有时候我甚至想停止所有的工作,好好和家里人度个假。你知道么,从我记事到现在,我们一家五口人,只有一次曾经聚齐在一起吃饭,还是托了旁边斯诺国王访问的福。”
江立只在基地住了三天,剩下七天的假期留给自己:“想尝试一下徒步背包旅行,以后是不可能有这么浪漫的机会的。”十六岁的少年笑得非常灿烂,他和他的哥哥一样,早已经接受了这个注定的责任,纵然有再多不能言说的艰辛,他们也将执着前行,永不放弃。
但在江立走了以后,苏朝宇明显地感觉到了江扬的疏远,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所有的私人物品,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主动要求搬回自己的宿舍去,甚至还在抄写信封的间隙写了一封感谢照顾的客气的信,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死死拽着他,让他把那封信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让他在日复一日单调客气的寒暄中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的舍不得最终将毁掉一切,但他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然后又是周末,在一次气氛颇为融洽的晚餐结束的以后,在例行的甜品时间,换了军服出来的苏朝宇终于犹犹豫豫地提出了要搬回自己宿舍的要求。江扬正要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钟,随即点头,说:“可以。”苏朝宇捕捉到那双琥珀色眼眸里一闪即逝的如释重负,他的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表面上却恭谨地微笑着说:“谢谢长官的照顾,我已经都收拾好了,今晚可以回去么?”
“这么快?”江扬征询地看向他,“还是明天早晨吧,我叫司机送你。”苏朝宇摇头推辞:“我只有很少的私人物品,上周末已经抽空把那边的宿舍收拾干净了,并没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谢谢长官。”江扬刚要说什么,通讯器却响了起来,是林砚臣的专用通路,这个浪漫的下属绝对不会在没有大事或者紧急情况下占用自己和他人的私人时间,所以毫不犹豫地放下茶杯,回书房里去了。
片刻之后江扬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军服,他简单地说:“林砚臣在例行巡逻中遇到了突发事件,他们确定遇到了绑架贩卖妇女儿童的团伙,现在正把三十七名被害人和二十九名武装犯罪分子送回来。我现在必须去。”
苏朝宇愣在了门口,手中的旅行包砰然落地。

朝宇的交换
程亦涵在那同时站了起来:“请您给我五分锺的时间换衣服。”他说完就快步离开,这种事情涉及军区和地方,总会十分复杂,但江扬从不肯因为麻烦就放任类似的事情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
“长官,您能让我参加这个案子麽?” 江扬转身正要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清澈好听,却因为隐忍的痛楚变得嘶哑的声音怯怯地问。
“到案子结束的时候你会有双倍的信封需要抄写,我想你应该好好休息,苏朝宇中尉。”江扬急著出门,他清楚林砚臣三言两语的报告後面大概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他需要保证最好的状态和最清醒的头脑,而苏朝宇会让他无法控制得走神,他很清楚。
“求您……”苏朝宇鼓起勇气,死死拽住江扬的衣角,根本不顾江扬的威胁:“放手!为你的忤逆,十下。”
苏朝宇没有任何放手的意图,反而说:“苏朝宇愿意用一百下结结实实的藤杖作为交换,长官,请您允许……”
飞快换好衣服的程亦涵大步穿过客厅,遥遥地喊了一句:“我在车上等您。”
三分锺以後,因为江扬跟平日完全不同的拖沓而等得有些著急程亦涵看到他的指挥官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後面跟著满头冷汗的苏朝宇,嘴唇上的血痕表明了训诫的严厉程度。
江扬强压著怒火,镇静地告诉暂时充当司机的程亦涵:“直接去受害人被安置的基地宾馆。”
苏朝宇坐江扬的右边,沈默地埋著头,肩膀一直在轻轻颤抖著,江扬下意识地咬自己的下唇,拍拍苏朝宇,安抚:“过来,靠著我会好受一些。”
苏朝宇沈默顺从地服从了命令,蜷起身子,枕著江扬的大腿侧躺著,那双蓝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迷雾,里面有刻骨的自我厌弃和沈甸甸的悲伤,这些都是苏朝宇所尽力掩饰的。江扬见过各种各样的苏朝宇──意气风发的青年冠军,疲惫刚强的年轻军官,孩子似的扑在他的怀里大哭,笑起来很狡猾的小兵……他一直知道那灿烂後面有无法排遣的凄凉歉疚,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触碰那些心灵深处的往昔,但是现在……
江扬一只手小心地给他轻轻按摩著,那里三条瘀紫的痕迹正飞快地肿起来,稍稍一碰,苏朝宇就疼得哆嗦。江扬揉揉自己的眉头,他从未这样苛责过任何一个属下,他总能完美的约束自己的脾气,绝不滥用权力和惩罚,但今天却毫无理由地狠狠打了骂了自己花了最多心思最舍不得的苏朝宇。他知道程亦涵是对的,他在失控,波浪形的失控呈涨潮趋势,为雕花凳上赌上尊严的坚持,为听到他意外受伤时的惊心,为支撑在墙上的修长手指,为赢了游戏时傲然挑起的嘴角,为烟花後面绝美的笑容,为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动和不舍,甚至为他要求离开时那样确凿和淡定的神情,竟然连军服都穿好了,东西也收拾好了,叫人怎麽拒绝?难道要他放下指挥官的架子去求他留下?怎麽可能!
江扬咬牙切齿地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理智一次又一次强调苏朝宇危险性的同时,感情拒绝像过去一样无条件的服从,阳奉阴违地擅自指挥舌头对那个疼得冷汗涔涔的人说出了一些甚至带著些道歉讨好意味的安抚的话,这让理智气得发狂,却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只得摔上门和感情背对背的赌气。江扬停下手,仰靠在後座闭上眼睛,他需要一个急刹车,哄好了自己才能继续往前走。
汽车平稳地穿过一个亮著绿灯的十字路口,沈默的空气里隐约有一些仪表的滴答声。十分锺以後车子开进基地宾馆的大门,林砚臣的手下迎过来报告:“长官,队长调用了十五层以上的全部房间,请您核准!”江扬大步走,一面签字一面问:“情况怎麽样?”
“基本还在控制中,中校已经叫了专业的医护人员对重伤员进行治疗。”
“有队员受伤?”江扬皱起眉,飞豹队的战力会让他们在与人贩子的交火中受重伤?这太奇怪了。

“不,是……”那个年轻的少尉风尘仆仆的脸上有一种故作坚强的意味,“是救出来的那些孩子……”
江扬踏上电梯,身後跟著副官,他惊讶地发现刚刚软在车里的小中尉竟然寸步不离地跟著上来了,这一次理智成功阻止了情感不合时宜的担心和伸手给他擦擦冷汗的意图。
江扬一眼也没有看身後的人,几乎用一种风一样的速度冲出电梯,林砚臣和他的两个队员正在楼层服务台说话,看到指挥官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立刻用最标准的军姿站直敬礼:“报告长官,受伤的孩子们在这一层,大夫们已经进行了必要的处理,伤势太重的一两个孩子可能需要立刻转移到医院里接受手术。另外,因为我们羁押这种犯罪分子并不符合相关的法律,也只能以‘武装袭击现役军人’为罪名,拘禁在旁边基地治安监察所里面,由专门的人守著,如果您需要,我想审讯是可以立刻安排的。”
江扬点头,林砚臣再次敬礼,递上一只U盘:“现场的照片都在这里,详细的报告我会在两天内提交给您。”
忙著跟自己发脾气的江扬觉得头痛,他放弃了一向谨慎冷静的判断,用一种冷淡而又暴躁的口气说:“不要告诉我你们在枪战中因为意外和顽强的抵抗而误伤了平民,我不喜欢这种解释。”
林砚臣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扬,於是把求助的目光投递到程亦涵那里,他也注意到了跟在身边的苏朝宇,冒著冷汗,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口子的苏朝宇。
“难道是小家夥惹恼了老大?”林砚臣心里想著,嘴上却解释说:“不,长官。”
程亦涵皱眉,今天的江扬的确是非常奇怪,临出门前居然对没有什麽错的苏朝宇用家法,在车里温柔地让人不能理解,出来却在处理政务上表现出异常的烦躁来──他隐约觉得有什麽事正在那个年轻人的心里发芽,他的理智知道那是一棵真正的毒草,感情却舍不得拔除它,所以让这位远比自己年龄成熟的司令官失常了。不过二十一岁的副官在心里叹了口气:拔苗助长的精英教育也有无法涉及的领域呢。
“司令官,我想去查看一下被救儿童的情况,请您允许。”程亦涵解围。
江扬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用了,我自己去看,请你协助林砚臣中校办理重伤儿童的入院事宜,我希望能在一小时内办妥相关的手续。”说完拿起桌上的客房钥匙就走,苏朝宇咬著牙一路小跑地跟在後面。
程亦涵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林砚臣的肩膀:“他今天又去捋了虎须,你打电话的时候,正要闹起来。”
林砚臣吐了一下舌头:“敢於挑衅老大的怒火的人,一定走进了物种进化的死胡同。”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著的痛呼,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亦涵!”那声音里带著毫不掩饰的焦急。

流年往事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着的痛呼,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亦涵!”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程亦涵把签好的文件丢给林砚臣的队员,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江扬所在的房间。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饭店标准间,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因为镇静剂而沉睡着的孩子,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的男孩子,肮脏的短发纠结成缕,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蓝发的双胞胎,惨白瘦削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床边吊瓶里还有大半瓶透明的液体。程亦涵敏锐的心翻了个个儿,他稳着手臂掀起被子——那小小的裸露的身体上仅存一只手臂,大腿根巨大整齐的伤疤表明了残缺并非偶然或者先天的事实。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孩子,林砚臣咬牙恨恨地说:“都是这样……应该是一个诱拐、残害、控制行乞的犯罪集团。”程亦涵给孩子盖好被子,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毕露。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江扬听到门开的声音又叫了一次“亦涵”,程亦涵才快步冲进去。卫生间里,苏朝宇软在江扬怀里,仍然吐得撕心裂肺,晚饭和胃液早已吐尽了,一次一次的干呕之后吐出来的都是掺着血丝的黄水。洗漱台上扔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也有一对十一二岁的蓝发的双胞胎,一个扯着另一个的袖子,一个拽着另一个的头发,都是一副不服输的倔样子,胖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
“长官,我想这是一种心理强迫的神经质呕吐,您比我更能帮到他。”程亦涵敬礼,“请您先带他回去吧,我会替您处理好后续的工作的。”
江扬也知道,他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上衣口袋,把苏朝宇打横抱起来刚要走,苏朝宇却狠狠地挣扎了一下:“不……他们……也许知道暮宇……苏暮宇……他们一定知道……”那张漂亮的面孔被眼泪划得乱七八糟,眼睛仿佛没有焦距又仿佛闪着狂热如火的光,修长的腿乱蹬着,左手一拳就砸向那个平日最怕的上司。江扬皱眉却没有放开或者格挡,只是尽力侧头后仰,生生受下了。

片刻以后,林砚臣惊讶地发现,他们不苟言笑神一样的老大青肿着右边嘴角走出来,却仍然是那么严厉地呵斥道:“我要提审团伙的头目,立刻准备。”
“是,长官!”林砚臣不敢多看,低头大声回答,“我这就去帮您安排。”
蜷在他怀里的苏朝宇抬起湿漉漉的脸庞:“我可以……跟您……”
“当然,我会带你去审问那些人渣的。”江扬抱着苏朝宇到另一间空客房的卫生间里,投了个热毛巾,细致地给他擦脸,“不用担心,我在这儿呢。”
苏朝宇红着脸接过来,低声地说:“对不起长官,我失态了。”
“没关系。”苏朝宇被揽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像是安抚一个满身疲惫的孩子的父亲那样,江扬拍着他的背,笑着说,“你是受欢迎的。”
提审像预料中的一样没有结果,那些人一口咬定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残疾而被父母卖掉的。而对于苏朝宇逼问的那件十三年前的绑架案,他更是没有印象,还轻蔑地讽刺:“我说两位,你们也太幼稚了。我们这年头做这行的很多,总不能登记造册弄个户口管理吧?不过我劝你们算了吧,我们的货都是三年保鲜的,十三年?骨头都烂光了!”他斜着眼睛瞧着苏朝宇放在桌上的照片:“啧啧,真是个漂亮的货儿,肯定直接卖去国外那些皮革俱乐部里了。那些鬼子最好细皮嫩肉的雏儿的……”

江扬一脚踹在他脸上,结束了那些龌龊话,把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连锁着的凳子一起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米,鼻血分明地流下来。接着琥珀色短发的司令官利落地拎起他,拖过来反铐在书记官席前面的栏杆上,又将他脚上的镣铐也铐上去,这样这个男人就只能保持一个向后仰身的动作,江扬冷笑:“我要你们全部的资料,不仅仅是你的,你能拿到的全部!顺便说,这个姿势我只能保持四小时,我想你需要赶快决定。”
江扬的眉高高挑起,苏朝宇知道那是怒极的样子。男人肮脏地咒骂着,挣扎着寻找能支撑背部的任何物体,但这样长期后仰的姿势到底是违反人类正常生理结构的,腰部沉重的负担很快就让他的汗顺着头发开始往下流,脏字再也说不出口,只是急促地呼吸着,惨叫着。
江扬拉开门,向门外的守卫要了一包烟,丢在地上,然后在他的腰部轻轻一击,骨头错位的喀喀声中,那带着威胁的低沉声音说:“我能提供的和我需要得到的你应该已经清楚了,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那男人长声惨叫,沙哑着开口说:“好,我说,我都说……”
江扬把录音机打开,把他的手铐向上挪了一个,随即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塞进男人的嘴里,等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以后又挪开,磕磕烟灰:“说罢,我不喜欢等。如果你不合作,就算瘫在这里,身上也验不出任何伤痕,相信我。”
男人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二十年来做的龌龊勾当,初时还是买穷人家的孩子再卖到富有又没有孩子的家庭,后来渐渐开始作了没本的诱拐和绑架,他的主顾也渐渐变成了有特殊癖好的豪富和需要新血的黑帮,到最后,他发现,把孩子的身体弄得触目惊心以后卖到控制行乞的黑帮手里,是利润最高的,这三十七个孩子,就是这半年的成就。
至于十三年前在首都的绑架案,男人满脸眼泪的哀求:“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在其他地方……我只知道……那些年他这样的孩子去泰国和阿拉伯的销路最好……我们同行之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情的,相信我……”
江扬把烟塞进他嘴里,却不解开他的束缚,回到办公桌前:“好,我希望你半小时以后有新的想法。”
说完就打电话回家,叫勤务兵送两份夜宵来。很快,那个男人整张脸都脱了色,止不住的颤抖让冷汗把地板都打湿了,开始还惨叫求饶,在江扬舒服地享受完莲子粥的夜宵以后,总算是没声了。
苏朝宇反倒有些担心:“长官,不会弄死他了吧?您……会不会很为难?”
“没事。”江扬站起来,边走过去检查边说,“大概是太累,睡着了。”果然如此,江扬解开对方的手铐和脚镣,重新固定在椅子上,那家伙立刻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苏朝宇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也能睡着?他们果然不是人。”
江扬转身回来,笑容里有一点点落寞,他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带着他离开:“这有什么?我很确定他会没事,有一段时间学柔术,天天这么睡,比这更难受的姿势都有。我说过,人的潜力无限。”

雨夜
苏朝宇惊讶地看向那个嘴角还肿著的指挥官。他们转过楼梯,声控灯好像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两双军靴朗朗地踏著楼梯,初时仿佛是一前一後,然後那差距慢慢变小了,不知道是一个等了另一个还是一个赶上了另一个。那声音合二为一,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精英教育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都挖掘出来,习惯了也不觉得太辛苦,後来还觉得比旁人快乐些。”
苏朝宇松开了他的手,两手交叉在他胸前,从背後给了自己的长官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江扬一震,黑暗仿佛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他头向後靠在了苏朝宇的脖颈旁,枕著那精致的锁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有一种相通的忧伤,慢慢反复,轻轻流淌。
他们就这样拥抱著,看楼道里小小的通气窗被风吹得打开又闭合,无星无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浓郁的紫色,浅一些的紫色的乌云越聚越多。“也许会下雨吧。”江扬低声地说。
苏朝宇喑哑地嗯了一声。
温暖的气息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中传递著。
“为什麽不安慰我?”
“我想任何有可能的解决之道比安慰更有效。你是受伤的猛兽,需要一个人舔伤口。暮宇的事情,真让人难受,很抱歉,朝宇,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
“别对我说抱歉……我不值得同情。我和他吵架,然後把他关在门外,他求我我却还在赌气,然後他真的消失了……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临终的时候握著我的手说,抱歉,朝宇,让你这麽多年这样难过……她说,忘了暮宇吧,你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个人走……她说,妈妈会去照顾他的,你要放心……”
“朝宇……”
“我不知道,江扬,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夜里惊醒的时候会在镜子里看到他……我们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比你和江立还要相像得多……我知道我永远都会带著他的影子一起走……江扬……我也会害怕……”
“以後不需要了,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小兵。”
苏朝宇收紧了手臂,笑:“不……我才知道我的长官原来也需要拥抱,并不像外表那样。”他低下头,毛茸茸的蓝色短发蹭著对方的脸颊:“江扬,你闯入我的生活,驯化了我,我爱上你了,所以愿意放弃生命中最痛苦的过往,从此……只有你……生死相随。”
江扬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他艰难地侧头看著苏朝宇,蓝眼睛里流动著的是最真挚的情感,绝美的笑容为他绽放。江扬的心再次怦怦乱跳,他整个身子转过来,仿佛要拥抱苏朝宇,苏朝宇瞧著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江扬慢慢抬起手臂,苏朝宇脖子侧面狠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江扬把他无力软倒的身子搂在怀里,两具年轻的身体隔著军服紧紧贴合在一起。一片漆黑里,江扬只听到自己的心慢慢平复了惯常的速率,沈稳,有力,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又烫到了一样弹起来:“我们不可以这样的,我的苏朝宇……中尉……”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窗外在下雨,很大的雨,很响的雷,闪电打在对面营房的避雷针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被单上有薰衣草的香气,苏朝宇看看周遭,是自己陌生的宿舍,黑色的旅行包放在桌上,室友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的敲著键盘。身上的伤都涂了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苏朝宇用被子蒙住头,心乱如麻又心疼如绞。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天晴了,室友打开窗户,惊讶地叫起来:“看,竟然有彩虹!”
苏朝宇翻身起来,阳光下绚丽的彩虹一点点褪去了灿烂的颜色,天地间一片澄澈,什麽也没有,难道有过什麽?
苏朝宇打开旅行袋,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放进衣柜,把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摆在书架上,把为数不多私人物品各就各位,旅行袋已经空了,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没有黑色的笔记本,没有令他哆嗦的藤杖,什麽都没有了。他的手指划过尼龙光滑的表面,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苏朝宇深呼吸,努力勾起嘴角,转身对自己的室友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秘书处的苏朝宇,中尉。”
周一上班的时候,刚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的苏朝宇收到一封来自人事部的调令。“中尉苏朝宇……即日起……调……调入……基地……情报科……任助理文员……助理文员……”苏朝宇把那封调令反复读了几遍,然後他笑了,死死咬著嘴唇微笑。
文件装袋,抄好的信封和没来得及抄写的分别摞在一起,连同没用过的笔,文件柜的钥匙,林林总总都打了包列了清单,交还给总司令二秘。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还残留著咖啡痕迹的纸杯,压扁扔掉,没有递出去的信,放入碎纸机然後把纸屑丢进垃圾筒……苏朝宇想了想,抖了抖那只写著他军衔和姓名的信封,把里面不多的几张便笺都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後把它也丢进碎纸机,他看著它被滋滋地吞进去,然後碎屑落在垃圾筒里面,一片空荡荡的碎白。然後苏朝宇拎著自己的水杯和加班时穿的外套,给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们留了个飞吻,就拿著调令大步离开了。关上门的一刻,苏朝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扇通往总司令办公室的门像平时一样虚掩著,里面那个人,一定也像平日那样,啜著茶翻著报告,笑起来的时候会很温柔,瞪眼的时候会吓得人腿软。
他登上电梯,24楼慢慢离他远去。

情报科的日子
基地情报科是整个边境上除了总司令办公室以外最忙的地方,它既要在有战略部署的时候抓住每一个可能得到机密,也要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汇总基地的各处调研细节,向上级提供决策要点。这种出力却不容易讨好的工作由中校慕昭白总负责,这个看起来有点古灵精怪的军人是被程亦涵从地勤部队挖来的,关於这个故事的版本大约有十几个,而实际情况是,司令官在巡视空军部队的时候登上新采买的战斗机亲身体验,有一个刚刚清扫完跑道的小兵拄著扫帚仰天长叹:“总司令官感冒了还亲自上阵,真是令人感动呐!”这句略带讽刺意味的话被站在地面做总监控的程亦涵听见,立刻回身揪住了他的领子拖进最近的办公室里。目光炯炯的慕昭白神色正常、无所畏惧地回答:“因为总司令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身上有连翘汤的味道,但是药汤会让肠胃难受,登机前也不能吃降低神经敏感度的药物。所以,听说哪怕素菜是茄丁,他也吃了一盘下去……还有,连翘治感冒,我猜。”
传说慕昭白因为这一句“我猜”而从此再也没能回到地勤部队,直接去了情报科的特训室,一年後就得到了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机会。
苏朝宇在这样性格活泼的人手下做事,居然郁闷万分。不同於抄写信封的那种纯天然郁闷,情报科忙碌到几乎没法喘气的工作差不多都来自那个自己曾经时常光顾的办公室。“总司令办公室要求核查……”“总司令办公室需要……”“总司令办公室命令……”“总司令办公室希望得到……”千篇一律的简讯命令後面都是同一个人的签名:江扬。处理密码、核对数据、开会、推理、做简报……苏朝宇有时候从整齐码放的文件里抬起头来,觉得生活简直是个肥皂剧。
情报科在办公大楼的35层,排除在电梯厢里睡著後坐过了层的可能,江扬没有上楼的需要,只有几次苏朝宇跟慕昭白他们打赌输了,被罚跑下一楼买咖啡的时候,看见过江扬。
他一身整齐到完美的军服,大踏步进门,有时候眉头紧锁,有时候笑意盎扬,但是一直保持著用公用电梯的习惯。“又输了?”他总是习惯性地、普遍性地笑笑,等苏朝宇尴尬点头後便再次陷入沈默,直到22层显示出来,“努力工作,苏朝宇中尉。”这八个字说完,电梯刚好停在24楼,苏朝宇只能立正站好,大声回答“是,长官!”,有时候他还想说句“谢谢”,但那是,江扬线条分明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因此,当慕昭白在办公室里让苏朝宇去楼下送简报的时候,苏朝宇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长时间的期待被瞬间满足,但是同时引来了自己的羞愧和尴尬,因此极力掩饰说:“为什麽?”
从来就讨厌规矩的慕昭白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指了指屋里的一群与会军官:“就你离门口近,快去!散会。”

江扬正在一堆地图里寻找线索,看见苏朝宇站在门口,只是一点头:“进来吧。”时隔半个月,重新踏进总司令办公室,苏朝宇看见沙发上换了新的靠垫、雕花的凳子挪去了常常罚站的墙角,而凳子上站著一颗挺拔的盆栽。
“报告长官,这是情报科最新的简报。”双手递上去,苏朝宇盯住江扬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眸轻微一晃动,继而职业性地落在纸面上。
对方花了10分锺去研读报告,并且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和进一步指示:苏朝宇飞速笔记著,用一个下属应有的恭敬姿势和语气。那个瞬间,他觉得这样的感觉仿佛也是舒服的,重新找回了以往私人空间的满足感,他微笑著,舔了舔因为刚才做报告而略显干裂的唇。
“我很高兴你没有因为职位变动而消极怠工。”江扬话里有话,把报告放在一边,手指交叉在桌面,“看来环境改变是有助益,嗯?”
“谢谢长官。但是苏朝宇觉得,若是有机会变回原来的情况,更是不错的选择。”
“情报科很辛苦,坚持不了了?”
“没有,长官。”苏朝宇勾了勾嘴角,“比起训练营和那里,”他一指沙发,“情报科的工作实在是容易很多。”
江扬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很快就用司令官的身份和经验说服自己找回了镇静和从容。他认真审视了苏朝宇好一阵子,手指在大门开关上一抚,门扇吱呀闭合,空气瞬间变得凝固许多。
“你知道,我的一部分生活从来都不归我做主。”江扬开口,苏朝宇居然为这麽坦诚的开篇而微微一哆嗦,“将来会有谁以什麽样的姿态踏入我的新房,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大约就有人在算计了。其实我也可以不顾一切,和一个注定外的人拥抱幸福,但是,作为基地总司令官、大元帅和首相的长子,那个人,必须是个‘她’。”褐色眸子的年轻人刻意在一份报告上找到了一个“她”字,圈给苏朝宇看,“另一个前提,是‘我心爱的’。”
苏朝宇垂手保持军姿站著,把江扬的每一个字都塞进已经充斥了无数诡异感觉的心里。
“可是你不符合任何一个前提,苏朝宇。”一字一顿,江扬转了转手中的签字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是因为那些句子是对我侧面的赞美,因此,谢谢,苏朝宇中尉。”
有那麽一个瞬间,苏朝宇知道自己恢复了呼吸的本能,他抿了抿唇,立正敬礼,嘴里却说:“不客气,长官。”然後道了再见就准备离开。江扬体贴地为他打开了门,却在那海蓝色的短发藏在门外的瞬间叫住了他:“等等。”
“我听说情报科因为慕昭白的缘故,都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格。”总司令官的身影从远处看去,变得更像梦境中的景色,“在里面找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是难事,我的苏朝宇中尉,你又是那样有魅力的,并不比我更老啊。”
略带讽刺的调侃,苏朝宇顺著那个语气笑了,却笑得有气无力,可是又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在尴尬的时候,林砚臣从远处飞奔而来直冲进办公室里,把苏朝宇撞了个趔趄都没有道歉。江扬只透过林砚臣壮实的身体看见那一抹海蓝色在门口一闪而消失,继而强迫自己投入回面前的浩瀚工作里。

女朋友
而对於苏朝宇来说,这些话有很大的镇定作用。从此慕昭白奇怪地看见那个原来还甘愿下楼买咖啡的中尉变得出奇努力,每天早到晚退,埋头工作。甚至有一次他忘了给女朋友买的新挂坠来回办公室取的时候,苏朝宇还坐在电脑前,对著一篇浩瀚无边的密码冥思苦想。
“喂,不要太拼命,我会以为你要抢我的功劳的,中尉。”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结果看到苏朝宇已经有点迷离的眸子。“哦,只是我觉得自己仿佛忽然变笨了……”苏朝宇揉揉眼睛,“借此锻炼一下脑袋而已。”
慕昭白疑惑地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苏朝宇桌上多了一瓶超市最普遍的大号家庭装黑咖啡。此後的日子里,江扬也再没有看见苏朝宇送情报下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次递送报告之所以发生,也是因为苏朝宇打赌输了而得到了惩罚而已。就像基地中被宽阔路面分割的草坪,虽然汲取同一土地的养分,却始终隔望,始终沈默。
直到有一天,江扬处理完公务後,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2小时了。电梯门口站著一个勤务小兵,看见总司令疑惑的眼神,不由哆嗦起来:“报告长官……电梯检修……请您……”
“没关系,”江扬拍拍小兵的肩膀,“不过,作为一个军人,请利落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不要顾忌对方到底是多大官阶的人。”说完就迈著矫健的步子拉开安全通道的大门,沿楼梯而下。
到了周末,下班之後极少有人拖延回家的时间,因此江扬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回声印在楼梯间里,发出铿锵的声音。他习惯独处和在机械动作时思考,因此直到身後的脚步声忽而杂乱起来的时候,才猛然驻足。
两双军靴从更高的楼层下来,一个声音均匀稳定,另一个则灵活跳跃。江扬为这种协和的节奏微笑了,继续自己的旅程。
“几楼了,朝宇?”
江扬脚下一顿。
“17层,再坚持一下就到啦。”一个略带宠溺的声音回答,用了熟悉的语调和速度,带著工作後的疲惫。
“都怪你,非要写完那些报告才走,多赶巧啊!”女孩子的嗔怪还伴随著拍击军服的声音。
苏朝宇愉快地笑著:“那怎麽办,司令官周末要开集结会,而慕昭白刚和‘老婆’吵架,我总不能既得罪上司又拆散鸳鸯吧?”
“司令官就能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哼……走不动啦。背我。”
“呃?”
“快点。”
江扬听到这里的时候才恍然反应自己和身後一对情侣的距离越来越近,於是拉开14层的通道门,紧贴墙壁站住。从擦得剔透的玻璃中,褐色的眸子里映出一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背著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中尉,轻快地踏出每一个步点。女中尉咯咯笑著,蒙住苏朝宇的眼睛,而苏朝宇则将错就错地故意歪在扶手上,顺著力气一扬手,打横抱起女孩子。女中尉长得十分玲珑,有漆黑的眸,面颊上隐隐几颗雀斑,鼻尖却翘翘的,笑起来清脆悦耳。
两人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步态,继续前进。江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猛然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跟在後面。

“司令官好讨厌啊,周末也不让人家休息。”
“也不是这麽说,他也有他的安排。”
“那让他给你开个加班专梯,再开车送你回家喽……”
苏朝宇没有再次回答,只听见轻轻的笑。
难道我是专程来听女中尉跟男朋友抱怨上司的麽?江扬站在楼梯转角,忽然觉得步行是太耗费时间的一件事情──加上跟踪需要技巧,而他并不是十分擅长这个,於是他转进10层的电梯,用一年内使用没有超过10次的专梯直达楼下。
司机等了很久,见到江扬下来,赶紧打开车门。车子离开的瞬间,苏朝宇拉著女中尉的手出来,摘了军帽斜插在肩章中,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显得极其闲散但是独具魅力:基地里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但是此刻江扬有种叫停车的冲动。
可是停下来干什麽呢?难道是呵斥这个军人仪容不整麽?过了下班时间啦,江扬捏著自己的手腕想,而且,那个人已经失掉了用家法去训诫的资格。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江扬对自己说,然後闭上了眼睛,任身体滑成舒适的角度躺在车里,刚才走楼梯的疲惫和烦躁,一点点涌上来。
“你不是真的怕我抢功劳吧?”苏朝宇隔著桌子笑著呵斥,“明明忙得四脚朝天了,还说不用我帮忙。”慕昭白小心扶著文件山,接过勤务兵送来的盒饭,大口拨拉进嘴里:“竟敢这麽对上司说话,军校怎麽读的?”
“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苏朝宇笑得灿烂,却在心里赌气。
慕昭白的满嘴土豆丝几乎喷出来:“你怎麽跟他一个口气?当初我从特训室放里出来的时候,司令官在一边看我,我却没有任何对上级的表示,你知道,就跟我见了多莉一样,傻掉了。他就冲我这麽吼,我一直都记得。”慕昭白说著已经吃掉了一半盒饭,满意地灌了一口水。
苏朝宇失落地笑笑:“拿密码来,我替你解。若是解不开,今晚跟多莉的约会,我替你去。”
“一边待著去,小子。”慕昭白坏笑著,却立刻换上了严肃的神情,清晰地说,“说真的,这些文件不用你处理,是他亲**待的。”
苏朝宇顿时怔住了,他恍然悟到,这个有心思放朗的慕昭白做老大、工作刺激而充满激情、因此被所有人渴望著的部门,其实跟抄写信封一样──有那双眸子里的精光从24楼穿透上来时刻盯梢、关照,就是苏朝宇变成航天卫星,大约也只能充当宇宙废品。
他忽然站起来,大踏步迈出门去。慕昭白大嚼著的、翻飞的唇忽然停住了,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心虚地拨通了江扬办公室的电话。
苏朝宇没有乘电梯,直径从35楼飞奔到24楼,停在总司令官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努力平静著自己的情绪。
难道可以这样?他愤愤地整理军装,难道可以因为一些真心话,就让一个军校毕业的全优生把整个军旅生涯都用在文职上麽?他恍然记起了那天佩戴勋章时候的礼花和灿然一笑,於是正要敲门的手指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江扬肯定就坐在办公室里,专心吃午饭,喝咖啡。苏朝宇知道自己只要一推门进去,就可以看见那张熟悉的、仿佛是精心雕琢过的俊美面庞,听见那个可以让人觉得温暖也可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怔怔地看著不透明的玻璃里有个大影子站起来了,仿佛要走出来──於是他赶紧逃开──因为失去了被训诫的资格,苏朝宇自作主张地认为,“你是受欢迎的”条款也失掉了有效期。
江扬在监视器里一直看得到门外的人。他自从接了慕昭白的电话以後就耐心等待苏朝宇敲门。其实可以谈谈,江扬想著,如果苏朝宇真的结婚了,就可以调回来,重新充当自己忠实的部下,巩固那种超越上下级的信任。结果,他的期望落空了。就在程亦涵起身去架子上拿资料的瞬间,门口的一抹海蓝色以光速离开,没有任何挽留的可能。
“你去哪儿了?”慕昭白站在门口拦截苏朝宇。
“厕所。”苏朝宇淡淡一笑,“上司不会连这个都管吧?”
“原来是拉肚子。”慕昭白拿著全办公室的餐盒出去丢垃圾,极释然地松了口气,“桌上有下个月的计划,你处理一下。”

结婚之前
江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长达一个月的计划和联络,加上事情本身的重要性,这需要他亲自上阵并付出相当的努力。因此他格外珍惜每一段休息的时间,就在周末巡视结束时,放心地在程亦涵身後打起了盹。
忽然而至的停车动作让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司机是个极稳重的军官,急刹车只有一个可能:有需要处理的急事。朦胧里,江扬环视周围,却只看到了自己的官舍和周围建筑,一切如常。
“我叫了急刹车。”程亦涵在副座打个响指,“步行回家。”
江扬仿佛没听明白。
程亦涵笑著伸手开了後面的车门,呵斥似地说:“下车!”
“为什麽……”江扬就在莫明其妙地状况下被副官扔在离家不到50步的街道上,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司机不慌不忙地载著副官开进院子。
他带著半分怒气和半分不解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答案就在路边等他,海蓝色短发,整齐的军装,见到自己後,慌张地把倚在路灯上的身体挺直了,大声说:“长官好!”
“在这里干什麽?”江扬礼貌地还礼,刻意站在离苏朝宇一臂距离的地方。他知道,按照基地的有关礼仪规定,上下级之间的标准距离就是一臂长。“这不仅仅出於安全考虑,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压力。”江立曾经念念有词地说。
“报告长官,苏朝宇在等待您回家。”一句几乎越级到过分的话,江扬竟气得笑出来:“等我回家?”
“是,长官。苏朝宇是以私人的身份在等。”
“那就免去这些复杂的礼仪吧。”
苏朝宇轻快地笑了,弯起来的好看的蓝眼睛里却有一层朦胧的水汽:“我是来告诉您一个消息,嗯……我觉得……以私人的身份比较好……我也想邀请您……”
江扬抬手拨弄了一下被夏风吹乱的头发,歪头看他。
“我要结婚了,长官。”

树上的蝉鸣声突然礼乐似的增大了,江扬刚进行到一半的呼吸动作卡住了,机械地眨了几下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啊……结婚?恭喜了,我的小兵。”
“谢谢长官。”苏朝宇微微垂头站在路灯下,用惯常的动作,江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极不情愿拿著藤杖一点点蹭过来的人。他想抬手去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就像当年祝贺过分活泼的慕昭白终於找到了肯跟他的女朋友一样,但是这个想法却被苏朝宇忽然抬头的动作给顶了回去。
“是情报科的格兰杰,长官,”苏朝宇腼腆地笑了,“聪明,美丽。”
“很好呀,我很高兴,并且送上我最真挚的口头祝福──当然,一定会有令你惊讶的实物祝福。什麽时候举行婚礼?”
“正是要来邀请您,先做口头邀请,然後下帖。”苏朝宇真诚地说,放松了礼数,手却不自然地背在身後,“下个月月初,格兰杰生日那天。”
江扬仔细计算了一下日子,心里却一紧,他不确定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能够顺利回到基地来。如果计划中的任务失败了或者不够完美,就要立刻奔赴首都进行最大可能的补救。“没问题,我会到场。呃……和程亦涵一起。”

“当然十分欢迎,如果可以,也请邀请江立学弟。”苏朝宇答的轻快,听起来仿佛和江扬住了多年邻居一样。“顺便,我想打听一下,婚後是不是可以申请一个新的宿舍。”
“可以,手续要在婚礼之前15天提交,这样才能保证你们当晚不至於要在街心公园过夜。”江扬略带调侃地说著,苏朝宇也笑了,在路灯明亮的光照下点点头,面色却冷淡平静。
“还有,格兰杰已经申请调去航空通讯连,以免破坏夫妻不能同时服役於一个部门的规定。打扰您休息了,长官。”苏朝宇盯住江扬的眼眸看了三秒,忽然立正敬礼,“我会尽快送上请帖,并再次感谢您的祝福。”
“再见。”江扬的喉咙习惯性地发出了这个发音,然後只能木然看著苏朝宇离开这条街道,慢慢踱向宿舍去了。蝉鸣声褪成了正常大小,江扬看见自己官舍餐厅的灯光已经亮起来,却拔不动腿脚。初夏的风带著浓浓的花香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的时候,面前一片模糊。
苏朝宇在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以後,紧紧抱住了一株新生的树木,面颊贴在翠绿的叶片上面 ,疯狂汲取吸附的日光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苏朝宇就到後勤部索取了表格,一笔一划填好,准备拿去报批。有一项被难住了,需要目前有人签署至少为期至少一个月的“室友住宿保证”──这是基地为了保证不发生结婚後飞速离婚然後赖著两人套间不走的情况而采取的监督措施。苏朝宇看著坐在远处面色凝重的慕昭白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觉得应该去找总司令,至少这是诚实的要求,而不是没事找事的见面。
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苏朝宇呆住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是程亦涵。桌上干净整洁的文件夹统统移动到了地面,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机器,程亦涵摘下通讯耳机站起来:“什麽事?我暂行代理总司令。”
“他呢?”苏朝宇脱口而出,却後悔地要死,如果程亦涵连藤杖也代理了怎麽办?“对不起长官……”他赶紧改口,“我来找司令官签署监督保证,恐怕要见到他才好。”
程亦涵似笑非笑:“他已经在旺角镇了,苏朝宇中尉。”
当惊呆了的苏朝宇死死盯住程亦涵听完了整个“故事”後,终於明白了这些日子中的秘密到底是什麽。带人搜寻另一半黄金的凌寒,莫名失踪在旺角镇已经17天,而且手下人残缺的尸体时不时会出现在黄金警卫队巡逻的必经路线上。凌易从首都保密线路打来长途,声音还是平静的,只是说希望能看见儿子完整地回来──哪怕盖著国旗也罢。江扬心里绞疼,他知道凌寒是独子,虽有坚毅果敢的性格,但是因为遗传条件,身体并不像其他武官那样壮实,即使强撑,也未必能熬过17天的折磨,永远损失了那一半黄金事小,而精心训练出来的飞豹团精英、凌家的独子才是关键。他预感到这是有幕後推手操作的,甚至预感到凌寒还活著:而幕後人大约就是为了和自己面对面决个高下。
“这样的任务自然不能让你知道,”程亦涵拿过苏朝宇手中的表格看了看,先转接了两条通讯线路才慢慢说下去,“总司令以为,一个自己亲自调拨到安全部门的文员不必为此带上会送掉性命的恐惧。”
“现在我很恐惧,长官。”苏朝宇一字一顿,“据我在情报部门分析的这些数据来看……”
恼人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程亦涵花了7秒聆听、2秒回答、1秒挂电话,然後继续转向苏朝宇:“我只是执行代理司令官职务──最後一辆开往旺角镇的补给支援车就在楼下,还有个副座,你去不去?”
苏朝宇头一次在程亦涵面前屏住呼吸,半晌没法回答。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军官正颇为玩味地打量自己,用一种全知的目光和富有深意的笑容。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套新的特殊行动证件丢向苏朝宇:“我只让他们等五分锺。”苏朝宇深呼吸,抚摸了一下证件上银色的、微凉的飞豹团印章,转身就走,甚至忘记说那句一天要说无数遍的“谢谢长官”。
“喂,”程亦涵扬了扬手中的表格,“我要不要替他签字?你住在官舍的时间我也在场呢。”
“送给您了。”苏朝宇头也不回。
程亦涵意味深长地注视著那个背影跳上等待中的补给车,沈沈一叹。他娴熟地打开了各种通讯频道,带上监听耳机,时刻关注著旺角镇的行动状况。如果知道在两天後会收到“补给车被劫持,三人程序判定死亡,两人下落不明,截获两具尸体”的通讯消息的话,程亦涵发誓,对著苏朝宇转身跑步出门的背影,他一定不会开那个并不好笑、还带著讽刺的玩笑,而是会用兄弟的方式送上一句货真价实的“保重”。

温柔乡
“该死的!”江扬在露台打了个喷嚏,他已经是连续第七天参加旺角山谷深处的温柔别墅晚宴了,但是真正的主人始终不曾亮相。每晚都有最一流的演出团体来表演从魔术到踢踏舞的各种节目,与会的都是真正的名流,江扬认出,其中一部分甚至是母亲做财政大臣时,家中交际晚宴上的贵宾级人物。
据说风景如画的旺角山谷有天下最甜美的泉水,在夏末季节,到神秘的‘温柔乡’别墅,品茶谈天最是雅致惬意,而能得到女主人年度盛宴请帖的人均是周围几国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这让动手变得非常困难,任何一位宾客的伤亡都将成为新闻报纸的头条,让江元帅和江夫人不得不陷入旷日持久的善後工作中去。
江扬穿著从发丝到脚趾都精致得无懈可击的白色夜礼服,他并不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从三岁到十六岁,他出席了母亲所有的竞选活动父亲所有的阅兵仪式以及父母共同出席的每一次晚宴或者觐见。他从小就知道应该在什麽时候表现出什麽样的状态来,六岁的时候就会拽著年轻的王後的裙摆,撒娇说您比月亮还美丽,能亲我一下吗?惹得王後以後一见到他就要把他抱在怀里,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地总要替他约会自己十七岁的女儿。
他斜倚著雕花的木栏杆,左手无意识地把玩著领子上的钻石扣,他发现自己现在无法沈静下来进行精密的思考和判断,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个有绝美的笑容的人,他搂著他说,我爱你,从此生死相随。他站在他一臂以外的地方,努力微笑,说,我要结婚了,长官。
江扬觉得心里一片酸涩的刺痛感,他记得自己读过为数不多的关於爱情的书籍,大多数非常理论,有些几乎是从生物化学的角度来阐述冲动的来源。十八岁那年曾经暗恋过空军疗养所的一位美丽的女护士,对方有鸽子般的温柔和燕子似的轻盈。他只是在日记里略略分析了自己对她的期待而已。两天以後,对方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十八岁的年轻男孩还没有学会如何严厉地浇灭自己的欲望,他接受了女孩奉献的纯洁美丽的身体。
醒来的时候宽大的双人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然後他接到了父亲来自首都的电话,父亲的声音十分亲切,他用复杂婉转含蓄优雅的方式教育说,你已经长大了,爱情是一种青春期不成熟的冲动,我和你的母亲认为经历一次并没有什麽不好的。但是,我们希望你能记住,你的婚姻并不是由你自己或者我们做主的,那取决於各种复杂的政治经济军事情况的共同影响。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的话,三至五年内,你将被介绍给我国及邻近国家的数位公主和伯爵小姐,我们希望你能给她们留下良好深刻的第一印象和交往的意愿,但不希望这种国家事务中被融入太多的个人情感,以免最後的婚姻节外生枝。
这次谈话和经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坏印象,浇灭了他理论联系实际的最後冲动。江扬醒悟,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足以使他表现出来的任何好恶都发生质的转变,他赞赏的花朵会被折下来插在他写字台的花瓶里,他厌恶藤蔓植物的话,生长了多年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就会在两小时内被清除干净,甚至墙壁都会被重新粉刷一遍,完全看不出任何存在过植物的痕迹。这让他不得不养成了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测的行为习惯。很多年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美丽的女护士,她在那一夜以後就消失地干脆利落。江扬觉得非常歉疚和难过,因为他对她并没有深刻的感情,只是对异性懵懂的冲动而已,但她当年其实是有一个很爱她的青梅竹马的,男人吹得好笛子,笑起来很腼腆。当然,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的。
从这件事情上他学了很多,他知道自己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任何欲望就会被很快的满足,但也仅仅是欲望。如果他要的更多,他心爱的人会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在私人情感领域,他的呼风唤雨只能变成一场害人害己的灾难,所以他认了,这些年来清修禁欲,工作强迫他表现得像沈稳和蔼的五十岁男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把那些实际上同龄的人都当成孩子,关怀呵护训练保护著,有关亲情,无关爱情。

最初的时候,苏朝宇并没有让他希望付出更多,尽管那双蓝眼睛在两年以前意大利的赛场上,就已经耀花了他的眼睛,就已经让他念念不忘。江扬顺理成章地左右了冠军的毕业分配,顺理成章地驯服了那个骄傲的年轻人,然後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完整的信任、依赖和敬爱以後,竟然还想要的更多,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完成了最初的训练以後就把苏朝宇放到下面的战斗部队中,而是依旧留在自己的身边,甚至还找借口将他留在官舍里。白天看了一天,梦里他还会翩然入梦,梦里绝美灿烂的笑容只为他展现,梦里他轻轻吻著他的唇角鬓边,每当这时候,江扬被自己吓醒,有时候整夜都不能再睡,只好头痛欲裂地啜著白兰地等天亮。
越远离就越思念,推开他拒绝他,对那个满心期望的年轻人说一些残忍的话,然後看著他牵起一个女孩子的手。这样很好,江扬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那样优秀的孩子,应该得到长久的安宁和幸福。
江扬闭著眼睛站在露台上,风轻轻地吹著他的脸庞,背後是繁花簇锦的责任,面前是很凉很凉的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问那个刚刚站在身後的人:“怎麽了,林砚臣?”
“里面的节目要开始了,老大。”林砚臣穿著黑色的三件套晚礼服,低声说,“据说今晚温柔女主人会现身。”
江扬转身,点头,一面往里面走一面接过林砚臣手里的节目介绍翻看著:“哦,拍卖?南宋的钧瓷和拉斐尔的圣母?真是好本事,不简单的女人。”
林砚臣跟在他身後,听见他轻淡的笑声就觉得很安心,飞豹队长敏锐地察觉了这几日老大的不正常,但是又说不出来,不过他很清楚江扬惊人的责任心和忍耐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洋溢著自信和果决,这本身就足以安抚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
江扬走进会场,挑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叫了杯红酒却不喝,认认真真地翻著那本拍卖名录。很有趣的拍卖条款──瑞士银行现场转帐交易,百分之十五的附加费用,还有……每位嘉宾仅可成功竞标一件物品。
“这点很让人猜不透呢。”林砚臣嘀咕,“哪有卖家不许买家多买的。”
江扬笑著摇摇头:“如果不这样,怎麽能显出‘温柔女主人’的清高和情调来呢?”他浮光掠影地翻过那些珍贵艺术品和珠宝的页面,最後两页吸住了他的目光,前一页是一对背对背跪著的男女,身子都弯折成非常不可思议却非常优美的弧度,用纯金雕花的镣铐固定著,头上蒙著很大的羽毛面具。女人露出来的一头黑发比最奢华的丝缎还光滑,身上披著薄薄的金纱,金色的丝绸围住了关键部位,露出来的皮肤像是上等蜂蜜的颜色,四肢修长完美,仅凭照片就足以让人想象得出那种润泽滑腻的触感。男人的头发看不见,腰间围著一条刺绣的红绸,身上的披著淡红色的纱,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最纯的牛奶,四肢修长柔韧,充满力度感。
“受过最好教育的尤物,能满足您一切的需要甚至幻想。”拍卖说明上这样写著,“底价:一百万美金。”
压轴戏仍然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帷幕後面,连影子都朦胧不清,拍卖说明更简单:“无价之宝,底价:三万四千七百六十一盎司,黄金。”
江扬的呼吸停了一拍,他想了想,敲个响指,林砚臣立刻俯下身子。江扬毫不犹豫地在他手心写下一摞密码和数字:“立刻把这些发给程亦涵。”
林砚臣答应了,立刻快步出去发报。他回来的时候大厅里的灯正慢慢熄灭,能旋转的舞台升高到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发生的一切的程度,四个身姿曼妙的白衣少女盈盈地走到舞台的四角,伏跪在红地毯上,不知道按动了什麽机关,那些紧紧裹著美丽身体的衣服开始发光,让她们看起来像是四只精致的莲花灯。然後四个清秀的小童把原木的拍卖台安放在舞台的左侧,另外四个则在右侧放了明显可升降的水晶展示台,展示台的每个角落都装有银色的微型镁光灯。拍卖师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有一双活泼的绿眼睛,浓密的金发,嘴唇周围有金色的细细的绒毛。
林砚臣在黑暗中找到江扬,对方正专注地盯著台上发生的一切,林砚臣俯下身子,附耳报告:“您的复电。”
江扬接过小纸条,飞速地扫了一遍,程亦涵像他吩咐的那样,已经作好了瑞士银行的相关转帐,并且把新的帐号发给了他,而同一张纸条上的另一个消息则让他死死咬住了嘴唇,深呼吸两次才能镇静下来,他拍拍林砚臣的手:“很好,现在替我去签个字,我要参与这次竞拍。”

林砚臣惊讶地发觉,那双永远温暖有力的手冰凉冰凉的,虽然仍然干爽稳定,却那麽不同寻常。
拍卖师像脱口秀演员一样说了很多的话,场下的贵宾一次又一次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江扬戴上丝绸手套,悠闲而又挺拔地坐在扶手椅中,膝上放著拍卖名录和竞价牌,林砚臣知道有什麽事要发生了──那最神秘的物品的竞价,正是“销金行动”中他们得到的黄金总数。
“林砚臣?我需要一杯冰水。”江扬的声音很低,里面没有紧张,只有一种预知的悲凉,林砚臣愣了一下,他知道江扬从小见惯了这种场合,一场宴会下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是常事。这七天来,在充满未知和风险的宴会上,江扬从不让任何东西入口。
“是,请您稍等。”林砚臣出去找到自己的队员,拿了自带的饮用水倒在自带的玻璃杯里,他没法找到冰块,但又不敢耽搁,等回去的时候,正式的拍卖还没开始。
“我们只提供最好的。”叫汤姆的拍卖师跟动画片里那只蓝色的猫一样趾高气扬,他滑稽地吆喝著,“每一个毛孔都不会疏忽。您记得那对美丽的尤物麽?我荣幸地告诉各位,为了让大家能够买得放心,他们将担任整场拍卖的服侍。竞拍的女士或者先生,都可以要求细看拍品,由那样的尤物捧著的、价值连城的珍品!”
江扬接过那杯水,抿了一口,身子微微前倾,盯紧了入场口。
两个发著光的白衣少女挑开帘幕,四个赤著上身,穿五彩绸裤,戴著长长羽冠的壮汉抬著一顶小轿子出来,停在展示台前。汤姆蹦蹦跳跳地过去,夸张地掀开轿帘,露出里面镀金的铁笼。笼子里面,美丽的男女以拍卖册页上的姿势跪著,柔和的光让他们披著轻纱的身体像是擦亮的银器那样闪闪发光,见惯了美人的贵宾们发出一阵惊叹的嘘声。
汤姆打开笼子门,拍拍手,那对男女立刻以一种优雅而又顺从地方式爬了出来,然後垂著头站在展示台前。
“转身,手拉手跳三下,让所有尊敬的宾客看清楚。”汤姆轻轻一挥拍卖槌,像马戏团驯兽师挥鞭子那样。他们立刻顺从地抬起系著金链子的手腕,相互拉住,像是一对配合默契的舞蹈演员那样,表演了三个旋转和跳跃的美丽动作,所有的宾客都在脚链和项圈上的铃铛清脆撩人的声音中,一闪即逝地看到了那笔直绷紧的长腿和富有青春感的肌肉线条。江扬看到很多穿晚礼服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端起冰酒猛灌了一大口。
汤姆敲了个响指,没有拿拍卖槌的左手五指分开,手掌向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顺从的宠物立刻就垂下头,分别走到展示台的两侧,曲线完美的身体用卑微的姿势,蜷跪在地,一个壮汉过来把他们项圈上的链条固定在展示台下面专用的银环上。女孩美丽的黑色长发瀑布似的铺在仅有一层淡淡轻纱的背上,被金色的丝绸包裹著的丰满挺翘的臀部绷紧成为一个富有弹性的弧度,美得令人屏息。
江扬把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他有一种非常清淡随意的美,并没有宠物男孩那种柔弱的女孩气息,身材很高,宽肩细腰,腿很长,比例像是天赋最好的舞蹈演员那样,大概是壮汉粗鲁的动作弄痛了他,他优美的脖颈微微仰起,裸露的後背中间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凹线,一直延伸到了腰臀之间。当他向後仰起头的时候,这道凹痕就特别明显,非常惹眼和撩人。
“老大!”林砚臣忍不住低声叫起来,受过十年以上严格的美术教育的飞豹队长能隔著衣服精确地说出人的三围,他知道任何化妆都不可能改变双瞳的距离,知道只有经过痛苦而耗时的整骨手术,人才能改变自己腿长与身长的比例,这个似曾相识的美丽身体经过大脑的仔细搜寻和比对之後,林砚臣觉得口干舌燥,“那是苏朝宇中尉啊……”

拍卖
“不。”江扬背对著他,非常镇静地回答,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波澜,“程亦涵确信他仍然好端端地呆在基地里面。哦,你不知道,苏朝宇中尉的双胞胎弟弟苏暮宇幼年时被绑架,只可能是他。冷静点。”戴著丝绸手套的右手轻拍林砚臣搭在椅背上的左手,“听我的命令就可以。”
林砚臣努力深呼吸,睁大眼睛看著舞台上的一切。被拍卖的每一件珍品都是稀世奇珍,观众席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始终都没有停止过。为了鼓舞大家竞拍的热情,拍卖师让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戴上嵌满碎钻的鹅卵大的蓝宝石吊坠,由一个壮汉牵著走到观众席,在每一位贵宾面前跪下,吃力地昂起头,请他们仔细验看宝石的光泽度和打磨的工艺;而男人则托著香槟塔托盘,恭谨地跟在後面,邀请贵宾们随意享用。
走到江扬身边的时候,江扬简单地摆摆手,表示他没有兴趣也不需要任何饮料,继而他们走过他,旁边的阿拉伯人抚摸著那流光溢彩的宝石,赞叹著女孩胸前细腻美丽的肌肤。
林砚臣咬著下唇,看著他们回到舞台上,才忧郁地舒了口气。
拍卖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世界顶级的博物馆都会争相购买的珍品一件件被新的主人占有和私藏。在只剩下两件拍品的时候,汤姆宣布休息十分锺,一支水平非常高的四人小乐队立刻就开始弹奏舒缓而又欢快的曲子。
之後,汤姆再次上台,婀娜的人形莲灯再次照亮了舞台,美丽的尤物也仍然跪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汤姆做了个手势,戴著透明手套的壮汉立刻把女孩解开,将她抱到展示台上面。她顺从如一只天真纯洁的羊羔,用最淑女的姿势坐在展示台上,穿著十几厘米高的水晶鞋的双脚斜斜点地,双手交叠著放在大腿上。
“美丽的黛丝,她像真正的公主那样,只用泡过玫瑰花的牛奶洗浴,声音像黄莺那样清脆动听,甚至能在任何您需要的时候,用第九交响曲的调子呻吟和娇喘。”汤姆仍然是用他那种夸张的插科打诨的口气介绍著,他戴上手套,手指一捏黛丝的下巴,黛丝顺从地张开嫣红丰满的唇瓣,汤姆竟然从她的舌头底下掏出两枚桂圆大小的珍珠来,他色迷迷地笑著,“当然,您也可以用各种小东西来让她保持安静,她会把它们藏好,绝不会让美丽的小脸变形,更不会像一只没教养的小狗一样弄脏您的地毯。”
林砚臣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椅背,“简直是变态。”他在心里叫嚣著,偷眼望向他的指挥官,那琥珀色的眸子仍然淡定从容,看不出任何波澜变化,甚至在汤姆说了一个笑料以後还像其他人一样勾起了嘴角。
汤姆敲了个响指,黛丝双脚蜷起,利落地在展示台上转了个身,背对著观众,圆润秀美的手臂抬起,把长发捋到胸前,然後缓缓褪下了那层轻柔的金纱,蜂蜜色的皮肤无遮无拦的展现在了镁光灯下,夺目的滑腻,她像跳舞一样的解开胸前和腰间的丝绸,整个後背的线条就像是一只优雅的大提琴。“我将成为只属於您的美丽乐器,我的身体只为您吟唱。”黛丝轻轻地说,柔软婉转的调子,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汤姆轻轻摘去她的面具,她侧过头,那是近乎完美的侧面,挺秀的鼻子,杏核形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丰润的红唇,没有一丝人工雕饰,足以倾城。
“黛丝和戴维都是干净的,崭新的。”汤姆压低声音,仿佛很神秘似的,“女主人从来不出售旧货,他们只是被教育得体的举止而已,没有人真正触碰过他们的身体,更是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他们是非常敏感但又非常纯洁的两只小东西,正等著您的开发。”他说著,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敲敲展示台:“戴维,该你了。”

跪在另一侧的男人站起来,垂著头站在展示台前,漂亮的站姿让挺拔的背和腿显得非常耀眼。汤姆把戴著手套的手指伸到他的领子里去,轻轻一剥,红色的轻纱就落在了地上,然後他的手一路下滑,滑到了戴维的腰间,就在他解开最後的遮羞布之前,观众席里的小姐们羞涩地叫了起来。
“我想这样是不妥当的。”林砚臣意外地听见他的老大沈稳淡定的声音响起,柔和却足以盖过似有似无的乐音,穿著精致夜礼服的男人站起来,在少女们惊慕的眼光中走到舞台旁边:“我想,这种程度的展示应该在更私人的地方进行。”
戴维整理仪容的手指停了半拍,他没有抬头,在面具下的嘴角固执上扬。
“江少帅竟然光临,真让胜雪的‘温柔乡’蓬荜生辉呢。”一声清脆的娇笑之後,一只洛可可式的精致双人沙发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穿水蓝色宽袖立领盘扣晚礼服的美丽女子衣胜雪舒展地坐在上面,笑吟吟地说,“老元帅和首相大人近来可好?”仿佛呼应似的,她身边蜷成一团的白猫喵呜一声。
江扬微笑,点头致意:“很好,温柔女主人名不虚传,受教了。”
“胜雪思虑不周,若不是江少帅解围,怕是要闹出笑话来呢。”胜雪灵动的黑眼睛盯著江扬,嫣红的薄唇笑起来的时候很妩媚,但不笑的时候就很残忍,很薄凉,“请您到这里来,可以麽?”
“不胜荣幸。”江扬跃上70厘米舞台的动作快若闪电矫若狸猫,精致的夜礼服上没有一丝皱褶,朗朗的皮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笑容可掬地走到胜雪面前,捧起她伸过来右手,绅士一吻。
“我想,换一种方式来展示这个美丽的物事会更好。”胜雪轻轻拍手,“戴维,如果江少帅成为了你的新主人,请你对他表示忠诚。”
戴维一愣,他抬起头,望向站在胜雪身边的江扬,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汤姆替他取出了嘴里的珍珠,然後他优雅地走过来,单膝跪在江扬面前,从容说:“如果您问我,我能为您做些什麽,我会回答──一切。如果有来生,我仍愿与您……生死相随。”
那一刻,江扬坚韧的心被生生拿走了,他真想不顾一切,忘了道德与责任,忘了职位与家世,俯身搂紧他最爱的苏朝宇,然後带他远走高飞,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和他的父辈付出一切得到的东西在一份真挚的感情面前,原来一钱不值。
他最後的理智找到了台下立著的林砚臣,他知道他不能这麽做,他必须要把他的部下好好带离危险,在牺牲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的事情上,他从来没有选择。
“所谓名将,就是那些知道如何最有效率的杀死自己士兵的人。”很多年前军事理论课老师的话锤子一样砸在他的心上,把炙热的感情砸得粉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封存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知道,在以後漫长的一生中,他将无数次地在午夜泪流满面的醒来,但在这一刻,就算有千百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微笑著转身,对衣胜雪说:“您真是个奇迹。”然後他稳著步伐走下台阶,那个人在他的身後垂下了头,顺从地回到展示台旁边,安静地坐下。拍卖师举槌:“请诸位出价。”
江扬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动不动地看著这一切,他的右手握著林砚臣的左手,他的左手端著玻璃杯,平生第一次,他不得不靠站在他身边的部下来安定自己举牌的冲动,他的无价之宝,在热烈的竞标之後,成了身边阿拉伯人的禁脔。
江扬侧头,对那个笑逐颜开的胖子举起水杯,他听见自己微笑著,用平静客气的语调说:“恭喜您了。”
乐队仍然在不知疲倦的奏著轻快的曲子,但是没有人听他们的,降下来的帷幕挡住了舞台上的一切,宾客们随意地吃著点心喝著饮料,谈论著到手的珍品猜测著压轴好戏。胜雪也走下来,跟前排的贵宾们寒暄著,目光却总往江扬身边瞟,江扬微笑著一次一次举杯致意,无懈可击的优雅得体。

阿拉伯人的手下办妥了手续,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把一对尤物带到了主人的身边,他们都摘掉了面具,但阿拉伯人根据习俗给他们蒙上了黑色的面纱,只露出美丽的眼睛,主人让他们跪在椅子的两侧服侍,黛丝在左,戴维在右。江扬就在阿拉伯人的右侧,虽然观众席灯光昏暗,他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阿拉伯人肥胖的右手正摸进红纱底下,沿著背脊上诱人的线条,轻轻一划。
“你会成为後宫中最美丽的家具。”阿拉伯人用法语说,戴维的轻颤让他非常满意,“现在就开始练习对你有好处,相信我。”他剥去了那层轻纱,让戴维四肢著地跪在那里,双腿分开著,然後他的随从们拿来了四碟美味的点心放在那充满弹性和力度的背上,最後还加了一壶滚烫的咖啡。
戴维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阿拉伯人愉快地笑起来,像一条蛇那样低低地,嘶嘶地威胁:“至少要到晚宴结束的时候,如果你弄掉了任何东西,你将提前接受後宫严厉的管教。”
“是,主人。”戴维用标准的法语回答,那声音里带著一点点哽咽,阿拉伯人不再理他,揽过黛丝,专注地看著下一个节目。
大幕拉开,舞台上空无一物,只是小帷幕前摆著那只沙发。衣胜雪坐在她的王座上,抚摸著膝盖上的猫:“最後一件东西,是真正的、会呼吸的无价之宝。原谅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它,现在,请有意者出价。每位来宾只有一次竞价的机会,请说出您的出价,我并不会根据高低来判定得主,与标底价格最相近者得。”

“价格并不高,但是至少要让我们知道到底是什麽?”有人窃窃私语。衣胜雪笑起来:“不,神秘本身就足以值得。”
没有人举牌,但衣胜雪没有一丝尴尬与慌乱,专心致志地抚摸著她的猫:“如果真的没有人要……”似乎是无限惋惜地,她叹了口气。
“七万盎司。”江扬举牌,沈静地开口,林砚臣一抖,那是全部的情报黄金数量……难道他真的认定最後一件拍品是凌寒?
跪在旁边的戴维猛地一颤,咖啡壶晃了一下,一些滚烫的黑色液体洒出来,落在他赤裸的後背上,痛得他身子一软,更多的液体洒出来,盘子从失去平衡的“桌子”上滑下来,小酥饼滚了一地。
衣胜雪鼓掌,立刻有人拉开後面的帷幕,箱子上事先写好的标底价格正是七万盎司黄金,“他是您的了,江少帅。”胜雪站起来,敲了敲那只大木箱,“请您验货,胜雪去换件衣服,现在是甜点时间呢。”
闯了祸的戴维正被穿黑西装的阿拉伯保镖拖出门去,江扬不敢再看,转过头签字转账,之後匆匆走上舞台。离木箱还有七八米的时候,口袋里微型的生物识别装置已经震动确认,通过脑波测定箱子里的是仍然活著的凌家独子。江扬笑笑:“多谢夫人。”边走边很随意地摘掉了胸前佩的白玫瑰──这是动手的信号。
林砚臣按动藏在皮带扣里的发报装置,埋伏在外的数千飞豹队员立刻封锁了所有的进出通道,房间里瞬间充满了一种能让人软倒的催眠气体,名媛淑女王孙贵胄们一声没吭地都倒了下去。衣胜雪击掌两次,那张沙发被快速拉起,消失在屋顶的一瞬间,她温柔地嘱咐:“祝您玩儿的愉快,江少帅。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用另一种心情。”

事先已经在领口放了解药的江扬当然没事,他直觉地知道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匆匆忙忙地向林砚臣做了个“追”的手势,自己则在确定没有机关之後,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他的黄金警卫队队长就蜷在里面,睡得很香。
江扬把他抱起来,他身子底下白色的床单上写著一行字:“想要他睁开眼睛,就用自己来交换解药。”
怀里的年轻人均匀的呼吸著,像一株冬眠的植物,比起离开基地的时候,明显地消瘦和惨白了。
江扬抱著他大步走出大厅,轻轻地念叨著:“对不起……对不起……”一滴泪落在凌寒无知无觉的脸颊上,江扬转过无人的楼梯,把脸埋在对方的短发中,哽咽著:“对不起,我的朝宇……”
仿佛注解似的,他听见楼道里紧闭的小房间门後面,皮带砸在肉体上的声音和咕噜咕噜的阿拉伯语夹杂著凄然的惨叫,凄厉的,悲凉的,无助的,熟悉的。
江扬猛地转身,却终究没有动,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镇静地吩咐追过来的林砚臣:“除了保护贵宾疏散的必要兵力以外,其余全部调到一线。记住,千万要保证这里这些人的安全与愉快,不要……不要发生任何不必要的冲突。把凌寒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他的声音一哽,我要去救我的小兵,他心里默默地念叨著,拢了一下头发,从容说:“我去後面。”
林砚臣僵硬地敬了个礼,目光在那扇房门上一瞥:“长官……我们的队员……已经把衣胜雪逼到了左翼的锺楼附近……”
“知道了。”江扬快步离开,一面走一面打开了所有的通讯线路,利落地调配著手下的部队。
那是一张密密的天网,正慢慢收紧。江扬是最出色的猎手,就算受了致命的伤,也不会让他的猎物从手中溜走。
他无暇去想,在把心挖去做了诱饵以後,那握枪的手指会不会微微发抖?

旧梦
江扬没想到衣胜雪的私人警卫队竟然配备了一架非常老式的野战迫击炮。因为老得几乎生锈,估计比年轻的司令官岁数还大,所以时刻监视边境武器贸易的基地情报处对此一无所知。威力很普通,发射速度并不快,但射程很长。黑洞洞的炮口一直对著贵宾厅的方向,江扬知道疏散数百瘫痪的名流和两倍於此的随从不是一个可以在半小时内完成的任务,所以他不得不下令全线後撤,单枪匹马走进锺楼谈判。
锺楼里只有衣胜雪一个人,四面的风很大,她笑得异常甜美:“等我回到家,自然会给你小家夥的解药,今天的礼物喜欢麽?”
江扬咬紧了牙,各楼层和直升机的狙击手已经就位,但是他不敢挥手下令,牙缝里问:“你是为我而来?”
“不。”衣胜雪仍然在笑,好像她真的非常开心,“我是为逝去的爱情和十九岁的贞操,帅气的飞行员,已经六年了呢。”
江扬如遭雷击,他退了半步,细细地看著她:“方珊珊?!”
“我现在的丈夫喜欢看热闹,所以放我出来玩儿。”衣胜雪微笑,“为了逃脱你们家的控制,我做过一些小的整形手术,你真的认不出来,还是本来就没有记住?”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但是,请你不要为难我的部下,凌寒他……还是个孩子。”
“我想看,你们江家的人在後悔中痛不欲生。”衣胜雪狂笑起来,凄凉的意味甚至大过仇恨,“孩子?十九岁的我更有资格被称为一个孩子吧?我没有反抗地接受了你们的安排,还不够麽?我只希望噩梦之後,能重新回归我自己的生活,这个要求,很奢侈麽?”
江扬无言,他转过头:“对不起,我知道我害了你一生,请相信,如果可以用任何方式弥补,我愿意尽力而为。”
“不,不需要了。”衣胜雪笑起来,“看到你伤心绝望,比什麽都让人来得愉快。不过你比六年前更冷漠,那麽爱你的人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你居然无动於衷!我的帅哥,戴维是第几个方珊珊?”
江扬转移话题:“我想要这里平安无事,想要凌寒毫无损伤地醒过来,想要弥补你这些年遭受的不幸,珊珊,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衣胜雪狂笑,她喃喃地重复著:“只要你有,只要我要!多麽动听的情话,如果被别人听见了,会误以为我是你倾心相爱的初恋情人。不,我不是。你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玉,我只是那个被迫跟你初试云雨情的袭人!袭人没想过要你娶她,但你没资格把她嫁给蒋玉菡,然後发配到西南边境上守哨所!”
江扬只有苦笑。
衣胜雪说:“我是不是已经在无意间替自己报了仇,英俊的江扬?戴维不是方珊珊?我手下的人确定他没被男人碰过,你爱他,很爱他,是不是?他也是你的手下,如果你不爱他,决不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对不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真正的大英雄!”

讽刺的话锋利地扎到江扬心上,他知道在自己下了命令以後,林砚臣决不会为难任何一位到场的名流,包括那些明显来历可疑的拍品。他的苏朝宇,大概已经被带上阿拉伯人的私人飞机了,带著一身伤痛和无尽悲凉。江扬忽然想起拍卖会刚开始的时候,苏朝宇托著香槟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那双蔚蓝的眼睛曾经那麽深情地凝视著他,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哪怕看一眼也好……至少让苏朝宇知道,他也深深地爱著他,至少在将来生不如死的岁月里,心底还能有最微渺的一丝温暖。
衣胜雪愣住了,她看到江扬低下头,目光变得非常缥缈,一滴泪分明地落下:“是的……珊珊,这样确定的爱无论再活几生几世都不可能再遇到,你知道麽,我生存在一个画地为牢的环境里,人群里没有同类,从出生开始就有了鸟瞰众生的资本,却并不可能因此而获得真正的快乐。像是梦里才有的,他乘著彗星到我的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全部生命全部经历,都是为了走到这里来,然後遇到从天而降的他。我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力,但他是无辜的。珊珊……我想你也曾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人,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话说的心神俱碎,偏偏又强自维持著苍凉的微笑,衣胜雪被他说得心下酸楚,想到六年前的许多过往,一下子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我希望可以用生命来换取他的幸福,只可惜……”江扬努力微笑,“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放弃生命的权力,就像我在这之前,根本不懂什麽叫爱一样。对你,是因为我不懂却要去拿,对他,是因为我懂了却不肯接受。”他微微一笑:“你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好的报复方式了,恭喜你,洛沙克亲王妃。”
衣胜雪咬著嘴唇,满脸惊疑:“你……你怎麽知道?”
江扬只是根据这些日子的宾客情况、侍从的礼节用排除法粗略推测的,他自己都知道能猜对纯属侥幸,脸上却故作轻松地说:“贵国安杰洛公主对你这个嫂子的印象很好,常常跟我赞美你的能干和美貌。只可惜……只可惜他……他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的……珊珊,你赢了我,我现在请求你,放过凌寒。”
一番话柔中带刚,唱做俱佳,那般肝肠寸断的神情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看到了,一定都会惊得下巴落地,衣胜雪自然也不例外,她看著她实际上的第一个男人,终於妥协:“让我的飞机起飞,我回到国内,就会给你解药。我们之间的事情,会让两个国家为难,请相信我和你一样,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江扬犹豫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衣胜雪的话,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家族对於这个女人的伤害有多麽深,对方要用任何的方式来报复,他都不会意外。江扬用自己最真挚的情感来做这场戏,希望能立刻骗到解药──毕竟他不能对王妃动手,她也清楚──但他却不敢相信这种女人的同情心能够维持到十小时後。对方也擅长用语言的方式来捍卫领地,话说的客气,但如果往事被掀开,她是受害者,而他和父亲都难辞其咎,这里面的胜负立见。
“你没有选择,亲爱的帅小夥!”衣胜雪笑起来,眼睛眯著,“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一并奉上那个阿拉伯大公的姓名地址电话,也许某年江少帅做了元帅的时候,有机会去访问他的国家,在他的後宫里,参加盛大奢华的晚会呢?”
江扬退了半步,脸色惨白,他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接著心口一热,一口血吐在地上,他努力直起身子,说:“好,我放你走。不过你记著,如果凌寒有事,上天入地,我都会把两笔账一起讨回来!”
衣胜雪被这口血吓住了,她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立刻在大群保镖的护卫下,登上了直升机。江扬擦擦嘴角的血,打开领口的通讯器,命令包围别墅的直升飞机後撤,让衣胜雪的飞机起飞。他无力地靠著冰凉的石墙,身子刚刚放松下来就听到程亦涵的声音:“兄弟,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吐血是极度压抑情感的血不归经,不用担心。但是,我不认为现在已经太晚,你应该……”
江扬才想起来自己进门的时候为了安全打开了和程亦涵的直捷联络通路,刚才的话……他笑了一下,打断对方说:“不用担心,也只是演戏而已。那是《廊桥遗梦》的台词,我没看过几本爱情小说,可惜她看的更少。我现在下去处理後续事务,再联络。”
他不等程亦涵说话就挂断了通讯器,深深吸口气,从锺楼向外望去,能看见在另一个停机坪,经过林砚臣严格检查的名流们的私人飞机正渐次起飞,他紧紧抓著左胸,好像这样就能抑制那种剜心的疼痛。“再见,我的朝宇。”他轻轻地说,“天涯海角,我总会找到你的,放心等我……一定要等著我……”

豪赌
江扬以最快的速度向预计的衣胜雪的飞机迫降点奔去,黑暗从身边擦过,他能感到自己的狂乱地跳动着,完全失去了控制。从小的教育使得他对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务都有着莫名的脾气,如果可以,江扬绝对要把这颗因为一个中尉就乱了阵脚的心脏扔给医务兵,然后冷着脸说:“换颗新的!”
可惜他不能。向间谍卫星般高速直射冲过来的林砚臣几乎是吼出来:“老大!”手臂笔直指向的地方,一架小巧而功能齐全的王室飞机在空中腾起,螺旋桨转动发出惊人的声响——江扬在巨大的风里定睛的时候,忽然停止了呼吸。
月光洒至的机尾,有一抹海蓝色,像旗帜一样迎风摇摆。
目瞪口呆的林砚臣不仅被苏朝宇不顾后果的行为吓个半死,同时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大:传说中那个神一样的人物,双手交叉在胸前死死抱着自己的大臂,晚礼服被扯出了深刻的褶子;他微微张着嘴,琥珀色的眸子被漫溢的恐惧和揪心而蒙住了以往的神采。
“不经过我同意……”江扬喃喃地说,并没有从中回神。他看着那个身体像孩童没制作成功的风筝一样在空中摇摆,突然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喊:“谁——允——许——的?”
若不是在提前进行的阿拉伯后宫式的惩罚中表现出完全的柔弱,苏朝宇知道,他一定会被带上飞机,前往一个传说中使用地毯也能飞起来的神奇、陌生的国度。当三个壮汉开始用皮带抽打的时候,苏朝宇便绷紧了身子,放弃任何挣扎,并尽全力哀嚎着,即使没有挨打的间隙也叫用听起来让人觉得痛彻心肺的方式呼喊。
出于对主人新欢的一点点怜惜和畏惧,三个壮汉依次停止了鞭打,苏朝宇大声抽泣着蜷起美丽的身体,躲在巨大的行李箱后面,发出令人心碎的求饶和呻吟,并用充满了恐惧的眸子环视了这些粗暴的人。
他在自己创造的休息时间里,迅速用意志抚平了身上所有的伤痛:他知道,这是他能为江扬做的最后一件事,因而更需要完美。苏朝宇仔细衡量并分析了三名壮汉的实力之后,用小鹿哀鸣般的声音向其中最强壮、并且唯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一个表示,自己想喝一口水。面对这个被打了不到30下就痛得爬不起来的小可怜,阿拉伯壮汉并不想得罪今后可能会被主人宠上天去的尤物,离开了房间。突然将身边的人颈椎拉动错位后,苏朝宇只用了不到十秒钟便把另一人**、剥光,利索地塞在角落的木桶里。
好心拿水来伺候未来后宫宠儿的壮汉进门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裹着阿拉伯布料的身影,从二楼露台上飞身而下。
挂在飞机上的苏朝宇,终于后悔了。在呼啸的风里,他一动不敢动,只能死死抓住起落架。没有任何保险措施的情况下,头脑清醒的苏朝宇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事关飞豹队和江扬的营救,苏朝宇,他对自己说,在风里大声地说,请努力,为了他。
他仔细地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和体力,决定必须在十秒钟内翻身上去:这样才有可能经过底部的应急通道进入飞机里面,不至于撞上前面的大树,也不至于因为臂力不支而高空坠落。
那样未免也太逊了,苏朝宇苦笑着想,好歹,我也是司令官的“儿子”。
十。苏朝宇开始默数。
九。琥珀色的眼眸眨着:“我的小兵?”
八。苏朝宇深深吸气,前后摆荡。
七。挺身,腹肌用力,苏朝宇的脚成功勾住了起落架里面的支撑并且奋力抵住,却不想左脚一滑,半个身子都几乎悬空——六。
对不起了,长官……苏朝宇这样想着,扔掉所有所谓的勇气和意志力,面对着地面黑压压一片人微笑了,拼力一撑。

他知道江扬看不见,他也看不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既然宴会上,他都可以端着酒杯从容为对方摆手示意离开的样子而付出职业性的微笑,现在挂在空中的不确定感又算什么呢?
我原本只想看着你完成任务,蜷在军车一角里回到基地,然后结婚,搬进报批的新宿舍。我并不想死,江扬,苏朝宇想着,我不是一个极端的、要用极限行为证明什么的人,我只是不甘心坐在后方看你涉险。
他深呼吸,顺势摆上的瞬间踹开了安全通道,奋力蜷起身子,滚在直升机底舱。能从通道口看见地面越来越远,苏朝宇恍惚觉得自己是飞向阿拉伯:长官,苏朝宇有问题要问。如果江扬在身边,他一定是要这么说的。
嗯,你是受欢迎的,问吧。
如果我真的身处异国,您会怎么办?
苏朝宇警惕地望着坐在副座的衣胜雪,眼前却浮现出江扬狡黠的、略带无谓的神情:哦,我的小兵,听说那里风景独特,真的。苏朝宇轻笑了,在底舱里随便翻捡、武装了一阵子,拿起不晓得有没有子弹的几枝枪,从从容容地走向副座。
江扬的通讯器被忽然停止前进而改在空中盘旋的直升飞机信号干扰了。苏朝宇的声音在巨大轰鸣里用与众不同的声音频率凸显着:“我想要解药。”
“但是,江扬的戴维,你能提供什么作为交换?你知道,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衣胜雪并不害怕苏朝宇手里指着自己太阳穴的枪,她知道身为王妃,地面的枪炮、指挥和决策都会带上最高级别的顾虑。
“‘江扬的戴维’?哦,我讨厌这个称呼。”苏朝宇用焦躁而失落的口气说,“我不是任何人的戴维,我是我,他是他——而我讨厌一个在关键时刻漠视我的人。”苏朝宇冰冷的陈述传到江扬耳边的时候,这个一向镇定的基地司令官忽然失掉了这种来之不易的优点,完全不考虑整体战略战术的布置,反而把心思全部放在苏朝宇的声音上,并且飞速运用江立曾经提到的方法分析这声音的稳定度,期望以此看到苏朝宇的真实状况。

“作为交换,我可以让您看一场戏,”苏朝宇美妙地笑了出来,声音却降低了许多,“如果您给我解药,那么,请相信我这个精通体育项目的人吧,我将从窗口跃出,用您喜欢的姿势在这段高度里尽量制造夜晚美好的景象。”
衣胜雪咬了咬唇。
江扬把手掌狠狠摁在肋骨上,以防自己的心脏会因为过于激烈的跳动而冲出胸口。
“这是为什么?”衣胜雪饶有趣味地看着苏朝宇海蓝色的、纯净的眸子,“你这样漂亮,又聪明,何不找一个……”
“我只是想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永远都有我的影子,”苏朝宇发出颇为放肆的笑声,“让他为他的薄情而终身梦魇。我相信您一定愿意和我看到同样的情景——确切地说,我看不到,您则可以欣赏空中舞蹈和噩梦缠身的双份戏码。”
保险栓轻响,苏朝宇推子弹入膛:“我是自私的人,只想要这一切值得。七万零一盎司黄金,我要自己的价格高过江扬买下的宝贝。”衣胜雪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潦草裹着肥大的阿拉伯袍子,被烫伤的脊背微微躬着,脸上还挂着因为殴打而形成的红肿,但是这一切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眼睛中的坚定和决绝。
“你跳下去后……”衣胜雪颇为玩味地看了看直升飞机盘旋的高度,“还要黄金做什么?”
“我还有父母和一个弟弟。”苏朝宇的枪口在对方的太阳穴处顶出了圆形的印记,顺手从她面前的仪表台上毫不遮掩地拿走了一条录音笔,“您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已经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了,真的。”
“成交。”衣胜雪不带感情地说,拿起电话,按照苏朝宇流利报出的帐号完成了转汇。接着,她从胸衣里摸出两粒密封包装的药丸递过去,圆润的长指甲在苏朝宇手心一划,语调充斥着期待,还略带骄横的凶恶:“我想看一个翻腾而舒展的……”
砰然地枪响让江扬覆在胸口的手几乎把心脏直接抓出来。
林砚臣忽然离开了他,飞奔而去。
衣胜雪的直升飞机迅速脱离了盘旋,向着异国边境高速飞去,落叶似的身影急速下坠了片刻后,瞬间舒展成了一个蘑菇形状的大影子,在月光下缓缓腾起,枭般自在从容,却又像试飞的雏鸟般飘移不定。江扬拔不动脚,只是呆呆看着,看见一抹海蓝色在银光里越发耀眼,因而眼前忽然扬起一片温热的朦胧。

野战吉普车到的时候,江扬才转过身,云淡风轻的面容让林砚臣有些哆嗦,他再次领悟到老大从来不是地球人的事实,赶快低下了头。
“善後的工作交给你了。”江扬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摇下玻璃,“叫医疗队在这里待命。”

“是,长官。”林砚臣知道这时候就算是程亦涵也没法阻止指挥官明显冒险的亲自上阵,他只能立正敬礼大声表示服从,抬头的时候,吉普车已经以F1赛车的速度冲出去了,他摇摇头,大吼自己的队员:“谁又擅自改车!?”
领口的联络器发出一阵一阵报警的声音,江扬知道是刚才长时间的通话引起电量不足,按照程序他应该在出发之前更换新的,然後再继续寻找的旅途,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所谓的安全规定,一把扯下通讯器丢在仪表盘底下的抽屉里。吉普车像风一样穿过谷底,驶上了盘山道,他记得降落伞最後出现的位置──北部半山,像是正在落下的娇羞的满月。
我就来了,夜晚的风吹过满山的爬地菊,低低地,毫不矫饰地不停重复著,等著我,朝宇。

林砚臣用高倍红外望远镜搜寻远方的山麓,他在通讯通路里告诉焦急的程亦涵:“看到老大的车了……天哪……他怎麽能在盘山路上把吉普车开的像战斗机一样……应该没事……那是传说中的漂移麽?奇迹的老大啊……”
在看到不远处树梢上那一点月白以後江扬立刻踩了急刹车,他扯下安全带,抑制著自己的狂喜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森林。高大的云杉上,一团白色正在努力的蠕动著,江扬险些没笑出声来──那个最勇敢的小兵被挂在树上降落伞裹住了手脚,倒挂著,像一只巨大蝙蝠那样吃力地挣扎著。
江扬稳住内心的激荡和狂喜,却管不住冲过去的脚步,他利落地上树,割断一部分降落伞的绞索,解开另一部分,让被裹在柔软布料里的苏朝宇惊呼著落下,并不算重地摔在铺满厚厚落叶的松软土地上。接著明亮的月光,他注意到指挥官不同寻常地迅捷动作和琥珀色眸子里货真价实的怒火,身子一缩,使劲挣扎著企图摆脱身上这些束缚逃走。但是很显然,全优生苏朝宇在解缚术上没有下过太多的功夫,他用尽力气拖著沈重的装备挪了不足两米,便被江扬成功堵截。
精致的夜礼服已经满是褶痕汗渍,甚至还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沾上了杉树油和泥点,江扬随手拢拢头发,利剑似的目光似乎要把苏朝宇扎透了似的,苏朝宇慌慌张张往後退,後背冒了一层虚汗。
“你有大麻烦了。”江扬大步走过来,嘶嘶地威胁著,一把抓住领子拎起来,同时狠狠地打了苏朝宇的屁股一巴掌。年轻的中尉被降落伞裹得束手束脚,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死死咬著嘴唇转过头去,一声痛哼都不肯发出。
江扬利落地割断绑在他身上的降落伞,也不管苏朝宇身上的阿拉伯长袍已经被刚才一番激烈运动刮得乱七八糟,直接夹在腋下带回车里。苏朝宇使劲挣扎著,江扬三下两下就制服了他,用柔韧的降落伞碎片把他四肢绑了个结实丢在後座上,然後锁了车门出去,用机械地打扫现场来安静自己的情绪,苏朝宇靠著车窗凝视著他的指挥官按照安全条例,用一只黑色口袋收集地上散落的碎绳索和降落伞残骸,有时候会忽然停下来,靠在某棵树上,苏朝宇惊心地那看见碗口粗的大树晃动两下,落了一地的叶子,他觉得呼吸一顿,努力地挪动了身子改变姿势,却眼睁睁地看到那支录音笔从怀里滑出去落到了两块坐垫的中间。苏朝宇叹了口气,放弃了捡回来的努力──他被绑得结实极了,任何微小的挪动只能给手脚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月亮从乌云後面露出脸来,寂静无人的山谷里,那个梦里梦外渴望不得的挺拔身影就在不远的朗朗的月色下,放弃了所有的坚强和骄傲,专心为他善後。苏朝宇微微一笑──就算是梦里也没有这样美妙的吧?他闭上眼睛,许多日子的疲惫一起涌来,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江扬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丢上後备箱,哄好了自己决定开诚布公地跟他心爱的小兵谈谈心里话,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却习惯性地愠怒了──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以那个极不舒服的姿态,蜷睡在後座上,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半小时前的行为给他带来了什麽样的震撼。
苏朝宇被摇醒的时候,手脚的束缚都解开了,他以一个非常熟悉的姿态伏在非常熟悉的位置,凉爽的晚风从开著的车门里吹进来,吹过因为长袍被掀起来而露出的臀部上,苏朝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慌张地蹬了两下腿,然而他的腰被牢牢地按住了,挣扎只能给他换来一记狠狠的拍打。苏朝宇努力说服忍受了衣胜雪和阿拉伯人的自己,暂时不要去惹那个已经发脾气的长官,但这些变本加厉的委屈火上浇油般助长了他内心的抵触情绪,他不顾那些落在臀部的巴掌,使出他在搏击方面的全部技巧和力量反抗著江扬的钳制。
江扬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苏朝宇,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反压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清脆地掴在他没穿内裤的臀部,江扬几乎是用一种咆哮的语气来诉说他的焦虑和担心,当然还有长久以来被责任死死压抑著的爱。
但苏朝宇仍然不肯放弃挣扎,他修长的腿乱蹬著,脚腕上精致的金铃的叮当声和哽咽声回荡在车里。江扬困兽般把他按得更紧,苏朝宇紧翘而富有弹性的臀瓣很快就变成了鲜豔的红色,烫得似乎可以烤熟鸡蛋了。

“苏朝宇,要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我有的是办法替你管!”江扬厉声,几乎是说一个字打一巴掌,“我承认我根本没办法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我以为我可以放弃你……可以忍受甚至希望你跟一个能给你带来幸福的女孩在一起,但是……但是……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知道自己是那麽的爱你,你受到任何伤害都会让我忘记我的责任,一心只想著你。我根本没办法……”巴掌毫无征兆地停下了,江扬一把拉起被打得完全没力气挣扎的苏朝宇,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著一种非常陌生的火热的光芒,苏朝宇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下唇被一个温暖而又湿润的空间包裹住了,他自己咬出来的伤痕被舔著吸著,某种尖锐的物体撕扯著那些被刺激的非常敏感的软组织,在他惊讶地张嘴的一瞬间,对方灵巧的舌头趁虚而入,这种小动物似的撕咬变成了一个似乎可以燃烧天地的吻,霸道如同那个控制一切的男人。
在这个远离了人群的深山林边,在经历了生死别离之後,他高深莫测喜怒不形於色的指挥官用尽一生爱恋般紧紧搂著他,忘情地吻著他,直到军校的优等生几乎喘不过气来才结束。
苏朝宇震惊地看著江扬,他试图抬起手臂却被紧紧按住了,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朝宇,你是我心爱的那个他,我不管将来会有什麽样的困难和多麽强的阻力在等著我们,我只知道一点……我认定你了,这辈子,只有你,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他看著苏朝宇的眼睛,柔声说:“请原谅我之前的怯懦和放弃,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你,才让你如此不顾生死,不过请你放心,我会用未来所有的岁月和……全部的爱去弥补你所受的伤害。我驯服你的时候,你也拥有了我,我的朝宇。”
苏朝宇努力摆脱了他的钳制,从耳朵里挖出跳下来时充当耳塞的解药,他能从对方的表情里推测出对方一定说了很抒情的话,可是他的耳边始终一片模糊,他什麽也听不清。
江扬的表情变得很尴尬,苏朝宇小心翼翼地说:“长官……这是……解药……您刚才说的话……可能都要重复一遍才行……对不起,长官。”
江扬露出那种惯常的狡猾的微笑:“我的小兵,听著……”他手腕用力,搂著苏朝宇的腰把他固定在自己身上,让他的下巴枕著自己的肩膀,一只手伸到长袍的下摆里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他被打得滚烫的屁股一把,笑道:“我刚才告诉你,回去我们好好谈谈要怎麽管教你这个不听命令的毛病!”
苏朝宇敏感地在他怀里一挣,不相信地看向他的指挥官,“生死相随”的口型和那个生涩霸道的深吻可不是实施家法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一定错过了一生一次的表白──这个永远智慧从容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如果不是在生死之後的情感激荡中,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任何抒情的句子说出口的。苏朝宇後悔地使劲咬自己的嘴唇,项圈上的铃铛一片乱响,这令他想起之前拍卖会上自己的羞耻表现,沈默尴尬地转过头,挣扎著想离开江扬的怀抱:“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我……如果我无法自己逃脱,你不会阻止那个人带走我,是麽?”
江扬把他搂得更紧,低下头,轻轻一吻那只项圈,温暖的唇接触到了苏朝宇光滑的皮肤,苏朝宇一愣,然後听到对方轻轻地说:“是的。我不会阻止,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苏朝宇在夏末微凉的风中一抖,然後江扬接著说:“无论你是否相信,如果你真的被他带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救回来。”
“就像你来营救凌寒那样?”

“不。是以另一种心情,不是指挥官,不会动用军政的力量,是……只是我自己,只是江扬和苏朝宇的……生死相随。”
苏朝宇的身子猛地僵住了,江扬敏感地注意到了,他关上车门,脱下身上的礼服披在苏朝宇身上。他仍然拥著他,耳鬓厮磨,琥珀对上了海蓝,利朗果决的年轻将军在心里呢喃般重复著:“我爱你,朝宇,无论什麽样的你,都已经在我心里了,我都会……深深爱著。”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打开门,紧紧拥抱著伤痕累累的感情,从此他不需要用鸟瞰的姿势羡慕别人的快乐,不需要在孤独的沙漠中独自面对自己疯狂压抑的欲望,他知道他找到了他灵魂的另一半,他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紧紧握著对方的手,生死相随。
江扬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平生第一次,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归程
林砚臣彻夜未眠,看著天色转亮。飞豹团的大半队员都钻进了临时帐篷睡觉,第二班处理零碎事务的队员正边咬著热狗边收拾现场──他们都不敢看自己的头儿,那个平时能用温柔似水的眸子看著油画、此刻却满眼血丝,几乎显出狼形的人。
当那辆军车以迫降姿势停在附近的时候,这位飞豹队队长忽然跳起来,然後就看见他们的老大穿著可以用“褴褛”形容但是还能看出华美的礼服衬衫,抱著一个裹著脏兮兮夜礼服外衣的海蓝色头发的人。“长官!”他脱口而出,“医务兵!”立刻有担架送了过来,江扬凌乱但是依旧镇静的面容在微曦的晨光中显出了一些凛然的哀伤,声音却依然平稳:“让他睡一会儿。”
早晨8点,第一批边境村民上山干活的时候,一点都不惊奇有成片的驻扎的军人出现:平时就会时不时有卫星发射小分队、黄金和桥梁稽查、甚至大批的野战训练队在这里可开展示威性质的演习。大部分平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这里发生过什麽:那些树木的消失和草皮的种植早已在黑暗中完成了。
林砚臣在临时的医务室里坐在两张行军床旁边,左边一张上面躺著依旧安静的凌寒:程亦涵从即时传送的图片里觉得药丸有些不同,估计是升级了配方的,但是不经过精密检验,绝对不敢让凌家独子尝试,因此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还处在完全的沈睡里,经过强化锻炼的身体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进去而变得异常脆弱。右边那张上面躺著苏朝宇,海蓝色的头发被汗水塌透後变成了一缕一缕的,紧闭的眼睛、轻颤的睫毛和嘴唇上渗血的伤口都说明,衣胜雪家里的人和那些阿拉伯人,都已经在最及时的情况下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医务兵送来了早餐,林砚臣潦草吃了几口,把蛋饼用餐巾纸包起来,放在苏朝宇床边。“仔细照顾他们,苏朝宇中尉醒来後强迫他吃下去,”林砚臣起身吩咐手下,“不要让他们坐司令官的车,但是务必找最舒服的车辆。”
江扬为林砚臣的决定而宽心:“谢谢,这是默契而明智的决定,我正要向首都汇报很多事情。”
“这是应该的,长官。”林砚臣大声回答,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江扬飞速挂掉了刚刚拨完号码的首都长途,挑起眉毛。
“苏朝宇中尉他……”林砚臣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身上有……”
“我打了他。”江扬毫不隐瞒自己的行为──从昨晚和方珊珊的谈话里,他就做了这个决定──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是发生过了,“他没事,只是被折腾了太多天。”

因为那些真情表露被荒唐的错过了,加上江扬始终不肯重复给苏朝宇听,因此即使醒来,苏朝宇依旧不能原谅江扬。他平静地躺在司令官官舍的卧室里,任程亦涵给他检查各种淤伤、擦伤。
“脾气不能这麽发,江扬。”程亦涵低声说,皱眉看看苏朝宇臀上已经淤紫的伤,声音忽然凶起来,“你想干什麽?”
“这不是司令官的错。”苏朝宇倒抽著冷气,“这些的伤痕来自衣胜雪家的训育‘老师’和阿拉伯後宫式的惩罚。”苏朝宇说得平静而略带调侃,程亦涵沈重地叹了口气,把伤口附近撕裂的、死去的皮层轻轻镊断。
江扬只是侧过头去看著苏朝宇,并不说话,握住苏朝宇的那只手却在轻轻颤抖。尽管程亦涵是个极好的大夫,但是给外伤上药这件事未免太委屈了他的才能,苏朝宇这样想著,忍住那些火烧火燎的疼痛。“好了。”程亦涵擦擦手,“请好好休息,十天之内忌口辛辣等刺激,三天复查一次,每天上药。”
江扬拍拍这个好兄弟的肩:只有程亦涵说了“没事”,苏朝宇仿佛才会好起来一样。程亦涵只是优雅地一笑,十分锺後便穿著整齐的军服,带著工具消失在栅栏外。江扬感激地看著那个背影许久,知道这个已经两天没有休息的人是匆匆赶去实验室检验衣胜雪留下的解药。
苏朝宇闭上眼睛,不说话。
江扬伸手去抚摸他背上的淤伤的时候,苏朝宇狠狠地抽动了身体。“对不起长官……”他低声说,拉起毯子把自己裹起来,“苏朝宇可以再睡一会儿麽……”
琥珀色的眸子一颤。江扬给他拉好窗帘,又倒了半杯水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轻轻锁好门。
但是当他经过了短暂的午睡起床後,安敏还是过来报告:“长官,苏朝宇中尉的东西是要送到宿舍还是先留在这里打包?”
“什麽?”江扬碰倒了咖啡杯都没有察觉,“他哪儿去了?”
“苏朝宇中尉早在3个小时之前就回A8区的宿舍去了,长官。”
苏朝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宿舍的,只知道现在即使裹著被子也有些冷。大概是发烧了吧,他这样想著,爬起来吃了几片程亦涵给的药,继续沈沈睡去,却还是被砸门的声音惊醒了。“苏朝宇?”是江扬的声音,苏朝宇试图撑起身体,却接连三次失败了。
那个呼唤的声音後来在持续的敲击声中转变成了呵斥、命令、要求,直到慢慢安静下去,苏朝宇才蓄足了力气大声说:“长官……”
“苏朝宇?开门!”江扬的拳头狠狠砸在门上,“开门,我命令你!”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尽可能大声地说,“并不是苏朝宇不尊敬您,而是……我没有力气起来给您开门,对不起,长官……”
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
“而且,”他冲著门口微笑了,因为体力不支而大口喘著,“我没有力气挨藤杖,长官。”

此後的时间里,苏朝宇睡得不错,安静的环境下,他猜测江扬早就气鼓鼓地离开了。电子锺滴答走到下午5点的时候,被饥饿和胃里抽痛弄醒的苏朝宇终於觉得自己应该吃一点东西。林砚臣留下的蛋饼还在。他咬了一小口,冰冷粗糙的口感,味同嚼蜡,胃里泛起一阵酸意,很快就撕心裂肺地呕起来。
“苏朝宇?”那个惊慌的声音在门口瞬间响起来。苏朝宇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本想说些什麽,却被更加激烈的反胃感觉抵住了。
江扬用精制的军靴只一脚就踹开了门──他忍不住了──他可以在外面听苏朝宇睡了几个小时,可以敲门,可以叫喊,但是不能听著他的小兵在里面自己折磨自己却无动於衷。
“亦涵!”江扬习惯性地大叫,却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本来应该风一样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副官,现在正在实验室里为凌寒的解药而忙碌。苏朝宇冷冷地笑了一声,微颤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茶杯。
江扬赶紧喂了他一口水,然後抚著他的背,帮助他顺气。谁知道苏朝宇几乎叫出声来,哆嗦著钻进被子里,紧紧蜷住身体:“请不要这样,长官……”他低著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所有恐惧和失落的表情,“训育‘老师’要我习惯他的抚摸,可我学的太慢了,直到拍卖前才能接受。”说著,下意识地把身体移向床铺里面。
江扬的心在空中打了旋儿,然後狠狠摔回胸腔里。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和词语安慰眼前的人,以往那些灵活多变而又听来悦耳的外交词汇统统失去了效用。他看著那头海蓝色的短发开始还强撑著枕在枕头上,後来竟慢慢滑下去,使得整个身体蜷成了最没有心理安全感时才会使用的那种姿势。
“这样怎麽行……”江扬掏出电话,“您好,A8区,叫一份外卖招牌鸡粥……”谁知道苏朝宇竟然奋力扬臂夺过电话,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我呕得难受,不要吃饭,可以麽?”
“怎麽撑得住?”江扬心疼得俯身抱起这个软绵绵的人,感觉像抱了买给自己小妹妹的真人玩偶,随意的,柔软的,无助的,落寞的。“你大约几天没吃东西才会这样,勉强吃一点,好不好?”
“请您让程亦涵中校帮我……”苏朝宇的声音颤抖著,“只要一针营养剂就好。”他看见江扬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愤怒的光芒,然後就听到了几乎把床铺烧出洞来的吼声,“营养针剂?你……”
“这七天来,我知道我的剂量,一针就够了,每次都能撑一天多,不会很麻烦,是不是?”苏朝宇的眸子闪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我真的没有力气了,长官。”

他乘彗星来
程亦涵在电话里听著江扬的声音,沈默许久才安慰这个大自己三岁的人要镇静。“没关系,别强求他吃东西了。凌寒的药是真的,而且已经开始见效,我晚上回去就会帮苏朝宇,您放心。”江扬在这个略显疲惫的声音里找到了安慰,挂掉电话的时候,臂湾里倒著的苏朝宇,几乎快要睡著──但是江扬知道,这是耗尽力气和感情的结果,而不是困倦。
本来计划回来和苏朝宇一起吃披萨的室友,看见被暴力破解的门锁和坐在床边的基地总司令官後,便以最快速度找了个借口行礼离开了,并且始终没有再回来。
“我想借用您的电话,长官,”苏朝宇在他怀里认真地说,“我想给未婚妻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活著回来了。”
这个敏感词汇刺激了江扬的神经,他把苏朝宇紧紧搂在胸口:“不,我命令你,不许结婚。”

冷笑。苏朝宇被环住不能动弹,只能在江扬肩头狠狠咬了一大口,痛得对方几乎把他扔回床上:“长官,苏朝宇想,我们永远只能是这样命令与被命令的关系,不是麽?我想要我的幸福。”
江扬眼中充溢著怒火,他狠狠剜了这个浑身张刺的中尉一眼,蛮横地吻了上去。苏朝宇含含糊糊说著什麽,挣扎著,却根本无法离开那片温柔的唇。血迹从刚刚结了薄薄一层痂的伤口流进嘴里,苏朝宇被腥气刺激到,泪水毫不掩饰地涌出来。
温暖的掌心捧起了他精致的面容,江扬蹙眉看著他,一点点,一下下,不断地去吻干那些泪痕,像呵护沙漠里唯一的水源,小心而希冀,满足而真诚。苏朝宇从那片琥珀色里读出了愧疚和心碎,身体慢慢软下去:“请不要这样……长官……”他呢喃著,“我想要我的幸福,如果您不能给我……”
“不,我给你。”江扬一字一顿,“跟我回官舍去,我说给你听,说那些你本来不应该错过的话。”

苏朝宇凄然一笑:“我不喜欢这样的交换,长官,既然您‘从未学习过如何去爱’……”
江扬的脸色忽然红了,他奋力捏住苏朝宇挣扎著要离开的身体,苏朝宇感觉耳边一热,一根手指把海蓝色的发丝捋到脑後,柔柔的唇忽然如此贴近。从来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喜怒哀乐的基地司令官说:“我爱你,朝宇。”可惜,因为心虚,因为尴尬,因为十数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炽热而大胆的表达,江扬说得又快又含糊,等苏朝宇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一抹红扑扑的颜色从江扬的两颊蔓延至脖颈。
苏朝宇愣住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轻轻颤抖著的双臂环得更紧。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也听见了那飞快的几字低语,但是究竟是什麽,并不十分清楚──心里刚刚开工的防御工事被彻底打断了,苏朝宇不再给修筑小队供给任何材料,并且欣喜地看著工事慢慢塌陷──即使没能分辨出来,他还是抬手,用自己低烧的体温继续加热对方脸上的一片火红:“我听见了,江扬。我听见了。”
江家因为在方珊珊的历史遗留问题上犯过错误,因此格外认真地协助儿子从首都办理各种事情的善後工作。参加“销金行动”和附属解救行动的各个小分队立功的比例骤然上升,一时间,来往与首都和边境基地的信件、褒奖不断。
十天後,飞豹团全体成员、情报科、黄金警卫队和边境巡逻分队接到了来自首都的最高级别的休假指示:他们可以在尽可能自由的范围内,不接受除了国家元首以外的其他命令,休假两天。

当慕昭白召集了所有人去BBQ的时候,已经升为上尉的苏朝宇刚刚从营养剂的要命後果中逃出来,因而瞄准了任何不带刺激的肉类制品,大快朵颐。“你也要补补,”江扬带著太阳镜,在阳光下递给凌寒一串鹿肉,逼他快吃,“瘦的让人看著心疼,我怎麽跟你爹交待?”在程亦涵的医药指导下,凌寒虽然完全没留下任何後遗症状,但是仍然比其他人苍白些:“睡了那麽多天,我当自己在休假呢!”
远处传来一阵诡异地引擎发动声,林砚臣猛然跳起来:“军车怎麽有这个速度?是谁改的?停车!”苏朝宇看过去,只见那辆江扬开过的军车,正以几倍於正常的速度围著草坪兜圈子。他忽然想起什麽,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林砚臣的协助下拦住了疯狂的车,并找到了属於自己的东西。
苏朝宇用满怀歉疚地目光仔细读著报告。

“格兰杰真的调去了航空通讯连,”慕昭白说,拉开抽屉找签字笔,“那地方很辛苦,不是这样一个爱吃零食的女孩子能承受的。婚期前毁约……我说苏朝宇,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实在差到让我想揍你。”
“有什麽补救的方法呢?”苏朝宇紧紧攥著格兰杰的调令,“我知道这是我冲动和赌气的後果,愿意弥补。”
“我自作主张改掉了她的志愿单位,调她去航空通讯连首都办公室做文秘,怎样?”

苏朝宇释然地笑了,拍拍慕昭白的肩膀:“非常感谢……我想她应该……呃……回头我请你吃饭。”
“得了吧,还需要帮忙麽?”慕昭白替苏朝宇填好了一张申请保密研究室的表格,“技术工还是私人协助?”
“我自己来吧。”苏朝宇笑笑,用漂亮的花体签字写下自己的名字,拎起那串亮晶晶的三维识别钥匙,“多谢。”

“别跟我客气,兄弟!”慕昭白嘿嘿笑著,毫不犹豫地为面前这个级别不够申请保密研究室的人开了後门,“多莉觉得,你写的那封情书,真是不错。”
苏朝宇锁好门,首先让录音笔经过了高温喷气消毒,然後开始拆卸。他虽然不像程亦涵一样拿到了机工硕士学位,好歹是全优生,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这个外国录音笔的型号图纸,然後把做工精良的仪器用半小时分解成了无数小块。剩下的半小时,苏朝宇一一检查了这些零件的独立性能,并且证明里面没有间谍和记录工具後,放心地把它们拼回原状。
他忽然感觉有些压抑:这里面到底装了什麽,要衣胜雪这个瞻前顾後的女人把它放在最靠近副座的控制台上?江扬已经将“销金行动”的全部档案蜡封入库,如果从这里面再得到线索,那些勋章、那些封存的档案是不是要重新打开,再来一次复查呢?浪漫的林砚臣、还处在恢复期的凌寒,包括央求自己写情书给女朋友的慕昭白,是不是都要再次陷入无尽的忙碌中?
包括他,那个也会失眠会没胃口吃饭的司令官,是不是又要藏起自己的疲惫,重新开始战斗呢?
其实,如果没人追问,谁也不知道这条录音笔的存在。苏朝宇这样想著,但是很快就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怎麽可以这样呢?他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果断地把录音笔插进电脑插槽。

软件无声地提取著所有波形文件。
苏朝宇从那些忽高忽低的形状里读出了说话人的心态:揪心,却装作镇定,乔装,还维持平静──毫无疑问,能做到这种状态的人,地球上绝对没有。
只有外星来的江扬。
文件提取只花了几分锺,苏朝宇带上高保真监听耳机,旋了旋音量钮。
如果提前知道自己会听到这些内容,苏朝宇一定不会选择这麽一个地方。保密室的凳子硬而小,为了让工作人员始终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和清晰思维,这里充斥著机器的辐射和诡异气味,慕昭白曾经为了解密某文件,在保密研究室里连续闷了6天,出来以後才发现後背流汗的所有地方都起满了发青的小疙瘩,害的他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天。
这样的录音,适合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後,坐在摇椅里听。苏朝宇想著,看著波形反复跳动,穿著舒适的纯棉的睡衣,即使出汗了也不会觉得怎样,啜著微微冰凉的果汁,在柔和的光线下,品味。
如果提前知道录音笔里是这样的东西……苏朝宇愤愤地敲了敲桌子上那张已经写好了正规开头结尾的《物证提取报告》,才不要费这些拆卸和写字的功夫!
如果提前知道录音笔里的声音属於那样一个江扬,苏朝宇一定要拉著他亲自过来听,让他听他声音里的颤抖、迷茫、绝望和悲伤──不管几分真实几分做戏。

如果提前知道这些声音中会有自己出现,苏朝宇一定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有摄像头监督的房间──尽管监督员是慕昭白,尽管他可能正在和多莉煲电话粥而没空注意自己──苏朝宇还是能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像熟透的桃,仿佛轻轻一剥,就能褪下那层火热一样。当他听见自己出场的时候,开始是惊讶,然後变成屏息,之後震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谈判也可以谈成广播剧,用这样独白的语调,亦真亦假的抑扬顿挫间,他,苏朝宇,是完完全全的男一号。
“像是梦里才有的,他乘著彗星到我的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全部生命全部经历,都是为了走到这里来,然後遇到从天而降的他。”江扬说得平静、感人。苏朝宇知道这是做戏,却从戏份里看到了生活的真实面目。他反反复复地听这些波形,想象自己被三个阿拉伯壮汉用皮带狠狠抽打的时候,他的司令官,穿著裁剪考究的夜礼服,跟敌手谈及他,用这样带著温婉和细数的语调。
江扬……苏朝宇盘腿坐在小凳子上了,用这种能表示放松状态的姿势聆听录音里的每一个字。
江扬。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想起那天在山沟的车里,琥珀色的眸子里狂喜而期待的光芒。
江扬,我将交给你我的灵魂,用一种超越上下级的亲密方式,毫无保留。
当他仔细地用清醒的、第三者旁观角度的头脑去思考那些句子的时候,江扬十八岁时江家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全,一丝隐隐的担忧。

苏朝宇叹著气,手指却不自觉的移向刻录光碟的选项。他从衣袋里摸出自己携带的MINI光盘,把这些难得听见的句子逐个翻录──真是八卦啊,他忍不住笑起来,面前浮现出慕昭白的面孔,却在离开保密研究室前的十几分锺里,把这些高保真文件压缩成隐秘的格式,放在自己的MP3里,伪装成军中冷笑话的录音文件。
苏朝宇把钥匙还给慕昭白(这个家夥果然在煲电话粥),心里琢磨了片刻,还是冲向24楼去了。
隔了很多天,江扬才恍然大悟,苏朝宇这个家夥是在罚站的时候听见自己和程亦涵的谈话才记住了那串长得要死的瑞士银行帐号。他忽然想起自己身边那个188公分的闷骚型大盆栽,微微笑了。即使如此,破门而入的苏朝宇从想象中突然蹿进现实,依旧吓了江扬一大跳。
“这是什麽?”苏朝宇把一只外国产的录音笔拍在桌子上,完全忘记了上尉和少将的差距,大声说,“你怎麽解释这些东西?这麽复杂的事情,瞒著我你有什麽好处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在我手里,它会有什麽後果?我在飞机上就看著它大约会记录到什麽,没想到……”

江扬被吵得头疼,不理会面前的人,自顾把录音笔插进播放机器,按下按钮。“这样确定的爱无论再活几生几世都不可能再遇到,你知道麽……他乘著彗星到我的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全部生命全部经历,都是为了走到这里来,然後遇到从天而降的他。我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力……”
苏朝宇的脸色变得红润而略带气愤似的,江扬愣住了,飞速去摁停止按钮,却不小心摁到了快进:“……根本不懂什麽叫爱一样……对他,是因为我懂了却不肯接受。”
刚带著月末报告进门的程亦涵听到了熟悉的一个段子,看见一个满面尴尬通红的指挥官对著一个脸红的更厉害的上尉,於是立刻转身锁门:“打扰了。”说完便朗朗踱开。
“这是什麽?”苏朝宇不依不饶地问。
江扬露出了略带无奈的表情,不得不承认自己生命礼服上最灰暗的一颗污斑被对方抓了个正著。苏朝宇的心里暖暖的,却不愿意饶过他,只是横眉冷对,并且再次提起对方从来不愿意在自己面前重复这些情话的事情。
“你知道麽……”江扬深深吻著苏朝宇面颊上因意外而获得的、标志著被保护、被真爱的红晕,“被你听见这些,又是一颗污斑呢,我的小兵……你要负责,嗯,全责。”

番外1(精英教育)
程亦涵想,如果今後因为退役而带来了无聊,他一定会去著手研究精英教育,并且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从小接受这种看似非人却容易出成绩的教育,又在同样接受这种教育的人手下做副官,因此很容易从亲身体验和客观观察的双重角度来评价这种贵族教育方式。
他郑重其事地找了一个看起来尽可能严肃、厚重的本子开始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目前看来,精英教育是在最大限度和最短时间内满足国家对於人材需求的,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弊端也是无可避免的存在著。到目前为止,精英教育暂时无法成功涉及情感领域。”
江扬很紧张,是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像蒸汽一样迅速扩展全身的紧张。他把头枕在浴缸沿上,拨通电话。
“哥?”
“呃……江立,你有空麽?”
“即使没空,你的电话也要接啊,而且你不是从来都长话短说麽?”
“可是今天的话真的很长。”
“嗯?”
“那个……”江扬第一次吞吞吐吐地跟弟弟说话,“我想做个心理咨询。当然,为没有预约,我愿意以厚礼弥补,好不好?”
江立也一哆嗦,还是顺手从目前就职的首都财政部行政助理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规规矩矩给亲哥哥建了一个病例文档。

这次心理咨询以江扬把皮肤在浴缸里泡皱了才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一向崇尚节约的司令官用掉了所有热水。他开始还用循环的方式试图打听江立对於苏朝宇的看法,却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冷笑:“不就是不知道如何搞定苏朝宇学长麽?哥,你真够迟钝的。”
江扬几乎把电话扔到水里。
“明白地说出来就好,我是专业地建议。”
“我说过。”江扬诚实地说,“可惜他没听见。”
在排除学长失聪的可能後,江立终於在对方平板而毫不有趣、更类似述职报告的叙述里找到了无数幽默因子,放肆地大声笑起来,并为自己哥哥的行为感到万分荣幸和骄傲。
“你真的这麽说?真的?哥,你是我的榜样!我要把这事迹告诉爸妈去。”听说帅气的苏朝宇学长就快要变成自己嫂子,正在为手头财务头疼的江立仿佛看到了阴霾後面的灿烂阳光。
本来在浴缸里用泡沫遮盖自己从头红到脚的皮肤的江扬一听这话,瞬间恢复了基地指挥官的严肃和厉害:“不行!你如果敢说,我就……”
“怎样呢?”
“我就……”江扬两次试图威胁什麽,却都没成功,不得不承认江立的心理学实在优秀,“我正在争取你的赞同票,江立。”
“我不会反对。”江立清脆、干脆地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会弃权。”
统领几万军官、士兵的总司令官在浴缸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朝宇对於官舍的新房间实在是满意,但是浑身的疲惫和伤痛使得他没空研究窗帘到底是顺时针卷会出现夜幕图案还是逆时针卷才好,直接倒在床上,裹进被子。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有一束光线直直罩在面颊上,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军校里:总会有满面横肉的教官查铺,就用这麽野蛮和直接的方式。
江扬穿著米色的睡衣站在门口,端一只托盘,歪著头看苏朝宇:“没吃东西就睡了?”

“没睡……”苏朝宇爬起来的瞬间,向来动作敏捷的司令官已经坐在身边了,“我例行来看看我的小兵,有没有吃药,有没有休息。”苏朝宇想了一下,觉得这话里并没有其他意思,於是放心大胆地要取托盘里的咖啡,却被温柔地捏住了腕子。
“什麽口味?加方糖还是焦糖?几分奶精?或者要冲淡的纯咖?”若不是亲眼看见,苏朝宇不会相信那个在作战指挥图前都没有说这麽多话的人,会给出这麽多选项。他吃惊地望著娴熟准备各种配方的江扬,支支吾吾:“嗯……一块糖,半份奶,谢谢长官……不过,我说……”
“嗯?”江扬的心情格外好,却还是习惯听见“长官”这个称呼,条件反射地重复,“你是受欢迎的,我的小兵,要问什麽?”
苏朝宇不知道,国家大元帅原来真的把亲儿子扔去做过行政勤务兵。他也难以想象,那些开会的军官如何能够从容接过这个一举一动都透著将帅气息的年轻人递过来的咖啡和茶水。可是江扬准确、快速的动作都表示,他的的确确花了很长时间和其他高中毕业的小孩一样,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敏锐看著桌上的微小动作,忙不迭地伺候。
“杯子会很热,但是必须双手捧著,因此指尖会烫起一层油皮。”江扬和苏朝宇盘腿坐在床上喝咖啡,“每次糖、奶的浓淡都因为产地而变化,我必须在放入杯子之前先尝尝,免得惹人不高兴。你知道,他们也都是呼风唤雨的人,江家的荣辱成败,也跟他们息息相关。”
苏朝宇忽然明白了江扬这时候出现的意思。
这个缺乏情感教育的人,正在用独特的方式向自己表达感情:甘心做一个勤务小兵,端来咖啡,悉心调兑,送到床头,盘坐对饮。苏朝宇忽然觉得非常温暖,因而不自然地笑起来。
江扬还在简单而平板地说著从前那些故事,因为从小经过瑜珈的调养,盘坐姿势即使复杂,呼吸依旧通畅、均匀,咖啡的香气就在两人面前被浅笑和点头的波澜推来推去。
这样,是不是开始呢?
三天後,江扬在离基地7小时车程的花园城市参加军部的高级军官边境半年峰会──其实就是变相发给将级及以上军官的十天休假时间。这种会议上,江扬只是起到出现并象征一部分军事力量、签字这两大作用,所有与会人员都是国家栋梁级军官,并非官僚,十分明白这种峰会的实质意义,因此齐心协力在3个小时内搞定了所有该办的事情,之後大多携家带口,纷纷散开,各自找快乐去了。
江扬例外。
他只能看著那些对自己来说是叔叔级别的人物捧著白兰地打桥牌,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老婆孩子;爷爷级别的人物都被孙子带著,以极慢的速度游览这个并不大的城市,呼吸新鲜空气。身为国家最年轻、太年轻的将级军官,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以“去基层锻炼学习”为理由,早早离开,哪怕回家和程亦涵剪草坪,都不要待在那边。
这次例外。

江扬不但带了一个根本就没有实质作用的文秘以外,还在城市中心最有名的旅馆订了一套温馨的计时房。苏朝宇把整理了两次、添加了抬头和结尾依然只有2页的会议记录交给江扬以後,就主动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他去浴室查看了一下设备的安全性能,摆好了洗漱用具,再出来时,吓了一跳。
司令官穿著市面上能找到的最精致的绣花白衬衫,却没有扣上面三颗扣子,而且脖颈里挂上了象征家庭荣誉与传承的精巧挂饰;熨烫妥贴、裁剪极其合身的米色休闲裤,系著有银色镶钻饰扣的鹿皮细腰带,加上铮亮的白色浅口皮鞋、精致的面容和优雅的微笑,苏朝宇脱口而出:“有非正式晚宴?”
“没有。”江扬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不是说要出去逛逛麽?”
“我这身衣服真的很奇怪麽?”江扬在试衣间里郑重其事地问。
苏朝宇拿了五六件衣服进来给他试穿,几乎笑出来:“没,长官。基地司令官的眼光和品位无可挑剔。”
“因为以前负责我装容的军官的父亲是时装设计师。”江扬从从容容地把自己塞进一件T恤里,又开始换裤子。
苏朝宇叹了口气,望著面前这个光华耀眼的同龄人,一时间无话可说。若是程亦涵看见了,一定会在那个严肃的、厚重的本子里再添上一句:“精英教育在某些时刻,会显出与常人不符合的高调态度,这使得他们很容易在人群里被发现、被标识、被敬畏、被疏远、被孤立。”
後来,江扬在休假的十天里,每天以牛仔裤搭配T恤、衬衫的组合出门,终於没有再次引起所到之处女孩子的围观和星探小心翼翼却不依不饶地盘问、推荐。
对於苏朝宇去买菜的建议,江扬立刻彬彬有礼地问了路过身边的一位老太太:“菜市场在哪里?”由於他早就忘记了两年之前曾经签署过“鼓励退役军人戍边就业因而增加超市数量”这种文件,因此这个提问被视作孤陋寡闻。“年轻人,很久没有菜市场这麽一说了。”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
开始生活意义上的长征。

苏朝宇在踏进超市的瞬间就知道了什麽叫做来日方长。江扬列出了晚上的菜单并且飞速找到了几乎所有原料,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想吃煎豆腐的话,只有豆腐是不够的,还需要葱姜蒜、料酒酱油醋。苏朝宇耐心地教给他,看著那个从来都以全知者姿态出现的人带著小学生表情飞速记忆这些事情。
其实他没必要知道,苏朝宇在厨房炒菜的时候这样想,自己动手,看他吃到满足、而後互相微笑的感觉,一定很美,他回头看看,江扬正在一边咚咚地认真拍黄瓜,然後发出像机关枪一样的声音切土豆丝。
那盘土豆丝切得真是相当有水准,均匀细长,苏朝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野战部队学的,还不错吧。”江扬又娴熟地把葱姜蒜处理好,恢复了那种骄傲的口气:“我还会熬野菜粥,程亦涵和江立他们都不会的。”
如果知道江扬只会熬野菜粥的话,苏朝宇一定狠狠顶他一句“我也会”的。江扬虽然一直在厨房里保持著表面上的从容和安静,但是苏朝宇在电话里跟二秘助理交代完工作回头去看锅的时候,里面本来应该煎到金黄的豆腐块发出了焦糊味道,另一只锅却被江扬咬牙死死摁住。
“不会烫手麽?”苏朝宇颇为心疼地问,顺手接过被对方攥得热热的锅铲。“还好……”江扬用还没融化的冻鸡翅冰著手心,“我想问问,那条鱼……”话还没说完,掀开锅去看鱼的苏朝宇几乎被弹跳而出的东西砸个趔趄,开膛後没有立刻死亡的鲤鱼奋力挣出来,幸亏江扬一把接住,忙不迭地丢进水池里。
一屋子乱七八糟。
苏朝宇一边飞快的翻著豆腐一边愤愤数落司令官:“为什麽不按照我说的把豆腐翻面去煎呢?”
“我翻过一次了!”
自己是说“翻一次”来著的。
面对这样的借口,苏朝宇实在无话可说,只能添水加料,把煎豆腐片改做豆豉豆腐花了。
“鱼的生命力真顽强。”江扬颇为悲天悯人的看了看在池中挂著一身姜片、汤汁才停止挣扎的尸体。
“那是因为你应该把它拍晕了才下锅!”苏朝宇重新搭配调料,却忽然反应过来,等回到了基地,大约江扬会用藤杖把自己拍晕,因而飞速立正,“对不起,长官,我想我刚才失礼了。”
江扬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看著苏朝宇,用能读心的眼睛细细打量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有种罕见的光芒。他擦擦手,在苏朝宇一哆嗦的情况下扑了过去,从正面环住他,轻声说:“我弄砸了晚餐。”
苏朝宇一怔,并不确定这样温柔而小心翼翼地认错是不是真的来自面前这个会大吼、会揍人、会指挥战斗的司令官。
“大约今後我还会弄砸除了军政事务以外的很多东西,”江扬在厨房柔黄的灯光下认真地说,“但是,请相信,我在很努力地学。”
都这样了,还用学吗……苏朝宇为这措辞严谨的暖暖的话而笑出来,在他怀里侧身去掀开锅盖,并且尝了一口豆豉汤汁。我知道你身後站著程亦涵和江立两个智囊团,苏朝宇用他小小的、狡黠的心思这样想著,并且恍惚觉得,在旺角镇的情话,自己在隐约中还是听见了的。
江扬从来都认为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生活。

他习惯穿著晚礼服,在最高级的法式餐厅定一张桌子,然後带单支的美洲玫瑰,低头微笑著吻对方的指尖,然後拉开椅子,为对方铺好餐布,再从容坐下,轻轻扬手,服务生就会立刻知趣地过来,纸张哗哗一响,恭敬地问:“请问开胃酒是需要本店精选还是自己的携带呢?”
可是对面的人却被这种烛光的温柔光芒和复杂的刀叉礼仪面前慌了手脚,嗫喏道:“长官……”
江扬合起菜单,不忘记嘱咐:“记得用蚝油微调味道,另外,我并不喜欢在这个季节吃到茄子之类的深色圆形、带籽的蔬菜。”
苏朝宇快要笑出来了,他知道对面坐著的那个从穿著到言语都像王子一样的人,不在任何季节里吃茄子。“长官,我想您搞错了,”他一字一句,“我大概不是来访的王室公主,真的。”
那种庄重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苏朝宇把单枝玫瑰折掉茎叶,插在江扬的衣袋里,让那件燕尾的礼服瞬间有了香豔的点缀。“你知道麽,”苏朝宇用小叉敲著盘子,“我觉得这种晚餐真的会吃不饱。”
江扬愣了一愣,忽然觉得这个太明显的事实从来就没有被人道破过。无数公主、贵族女儿曾经坐在自己对面,小鸟般随意吃了一点牛肉粒,多数时间都在用刀叉切割却并不把食物放进嘴里。很多次自己练了整天体能,骨头都要散架,却宁可在这种正常外交结束以後回厨房喝浓汤,吃冰箱里速冻的汉堡包。
酒已经打开,开胃菜也端来。
江扬吩咐了几句,整个房间立刻再也没有服务生出现。他拿起刀叉,大快朵颐:“好吧,我也饿了,真的。”
多年来规律而有礼仪的生活,像一盘牛肉冻,虽然还是在容器中维持著大致形状,却已经被苏朝宇灵巧地划开了缝隙。江扬在这个疗养城市里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和放松,以致於在接通程亦涵电话的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基地司令官。
说实话,程亦涵听见那声愉快的“江扬”以後,丝毫不惊讶为什麽一向严肃的兄弟会这麽轻松。他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几件需要江扬提前知道、以便假期结束回来後让他不会太惊讶的事情,并不经意地问:“他怎样?”
“嗯?”江扬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他等我回来以後述职,再转调到其他部门去,我想大概安全处比较合适。这个人性格……”
“长官。”程亦涵颇没礼貌地打断这些听过了一次的话,强忍著笑意,“我是问苏朝宇上尉是否能习惯法式晚餐呢?”

江扬笑出来,他虽然不知道程亦涵是否在电话里嗅到了牛排的味道,但是依旧为这种默契而欢喜:“他很好,谢谢。”电话挂断的瞬间,程亦涵翻开那个严肃的、厚重的本子,流利写道:“精英教育所养成的独特性格魅力和气质,会在任何时候显示出从容的魄力来,在控制对方情绪上,即使有所不擅长,依旧可以尽全力维持平衡。”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苏朝宇上尉。”江扬在一日早晨洗漱完毕以後,坐在大椅子里,双手手指交叉呈司令官状,严肃地让苏朝宇过来。
“需要我的LV经典款公文包麽?”苏朝宇有点心虚地问,却没敢告诉面前的上司,他自作主张地在打包的时候就把这样东西“不小心”遗忘在卧室里了:毕竟这是休假,苏朝宇琢磨著,毕竟面前的江扬,正在学习和自己分享一种共同的美好。
“哦,不用,但是我觉得你需要记录一下。”
苏朝宇以为是公事,因此全力以赴地做好一个二秘助理应该做的工作。当他在纸上写下关键词“双规”的时候,还是哆嗦了一下。虽然不至於因为贪污受贿被揍,但是如果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实施家法,他想,最近几天的生活里,一定有无数小辫子被狡猾的司令官捏在手里:比如嘲笑他不会做饭;比如呵斥他不记得摆好两人的碗筷;比如建议国家大元帅和首相的儿子穿著牛仔裤出门……
“你在认真听麽,苏朝宇上尉?”江扬的声音微微扬起来,带著半分怒气。
“报告长官,苏朝宇在笔记。”
“嗯,我重复一次,报告主要就写,在规定时间和规定地点的情况下,我们用什麽样合适而有效的方式进行……”
苏朝宇飞速记录,并且屏住呼吸想听到关键部分──如果是“进行还债”……他屁股上的肌肉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私人约会。”
没法想象,当自己在办公室里埋头撰写一份名为“和总司令官的私人约会计划书”时,慕昭白走进来,看见,然後迅速把它通过情报科先进的通讯工具传遍基地每一个部门时候的情景。况且这份东西还要上交给约会的另一方:传说中总是带著圣人般表情的江扬。

在结束了整天计划以内的参观游玩活动以後,苏朝宇死活睡不著,开一盏小灯,蜷在床的一侧写计划书,而另一侧睡著江扬。他也累了,放松地把脖颈沈在柔软的枕头中,面孔依旧沈静。乱划了很久,苏朝宇忽然感到耳边有极力压抑著的呼吸声,江扬不知道何时醒过来,枕在一边看他写字。
“不许看……”苏朝宇慌张合上本子,眼神里带著真实的恐惧。
江扬挑眉看看他,满目怀疑,劈手就去抢。苏朝宇毕竟是军校的优等生,一躲一侧便翻到床中心去,谁知道江扬手肘一撑,身子居然弯起了漂亮的弧度,然後把苏朝宇死死压在身下,夺过本子,就伏在他的背後翻开。
“反抗是没有意义的,苏朝宇上尉,让我看看你写了什麽……”
“报告长官,”苏朝宇觉得如果他还不说实话,迟早要被一个字一下折成藤杖,“这是苏朝宇的私人日记……”
江扬没有出声,却把纸张翻过一页。
苏朝宇心里狠狠疼了起来。他怕这突然发生的事情会再次把已经触手可及的温柔彻底冷冻起来。接受了教训的江扬,恐怕会在给自己一拳後,发布一个到卫星投放地点的调令,然後面无表情地看著苏朝宇在山沟的露水和月色中度过剩下的所有年华。
苏朝宇把烧红的面颊放在床垫里降温。江扬摁住苏朝宇的手腕轻轻一抖。“这麽说……”他的指尖在苏朝宇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一戳,“你对我们相处的方式很有意见?”
“不,长官。”苏朝宇大声回答,“苏朝宇只是觉得,如果改进,就可以达到完美的程度──也就是说,不改进的话,现状也非常优秀。”这一番边打太极边拍马屁的话,让江扬心里早就笑翻了个,他完全伏在苏朝宇光洁的後背上,懒懒地说:“嗯?讲给我听。”只这一句,就打消了苏朝宇所有的疑虑。他望著窗外的黑暗,缓缓开口:“我想,江扬……呃,不……长官……”
“就用前者吧。”江扬舒服地动了动身体,却还是结实地压著苏朝宇,而并不会影响这个会呼吸的软垫子的讲话功能。

“江扬……”苏朝宇试探著叫了一句,“你大概早就知道,这种温暖对於我的意义。你总是知道,我的长官。”他笑了,带著从未有过的一点点期待和一点点感伤,“我不在乎它是不是困在权力、家庭、世俗的小山谷里,也不在乎它已经承受、还要承受多少折磨,我只是相信,那个会打仗的总司令官,会带著大无畏的神情,把它解救出来。”
江扬一字一字听著,心绪渐渐变得沈静。他滑下苏朝宇的身体,侧躺著,有力的臂膀把海蓝色的头发轻轻拢在胸口:“你听。”他把苏朝宇的面颊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紧紧贴著,然後含胸低头,和苏朝宇相拥,“我很紧张。24年来,我被教育如何控制别人,如何控制自己,却没有学过如何控制爱。”
苏朝宇温顺地依赖著那丝丝点点的白麝香味道,微微点头。
“我怕有一天你会像那个她一样,在我醒来的时候,去了一个我纵使伸长手臂都永远不可以触及的地方。所以……”
“所以你甚至要用自己能控制的东西,比如计划,比如规矩,来确定我一直在这里?”
“你能一直保持这麽聪明吗?”江扬释然地笑起来,使劲揉了揉对方的短发,并且把鼻尖探进发丝里深深嗅著。
“报告长官,苏朝宇写不出这个见鬼的计划,实在不行的话……”
“见鬼的?”江扬在他的腰上使劲拧了一把,真的让苏朝宇疼的大叫了一声,“你想怎样?”
“实在不行的话……”苏朝宇的眼睛里有小仓鼠般看似无辜的狡黠,也有柔弱如鹮鸟的求饶,“还是揍我算了……”江扬认真地坐起来,扬手就给了苏朝宇狠狠的一下,疼得他几乎跳下床去。
“我说江扬……”苏朝宇倒抽了一口气,想跑的瞬间,还是被那个琥珀色眼眸的人抓住了──这次接触的,不是手掌和留著掌印的臀部──是那浅色的、温润的唇。
连吻都是这样霸道,苏朝宇想著,放弃了挣扎,轻轻闭上眼睛,酣然承受。

番外2(我的十七岁)上
江扬走进浴室的时候,并没有敲门,使得本来泡在大木桶里的苏朝宇尽力蜷缩成一个团,只露出海蓝色的、已经长起来并随意扎在脑後的头发,慌张地说:“你,你……”
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哪里不对?”
“为什麽不穿衣服?”
江扬清脆地笑了出来,大大方方跳进木桶里,并且把试图要逃走的那个人扯了回来,轻松地摁进水里:“你见过有人穿著衣服泡澡?我的小兵?”
十七岁的江扬少尉下班後已经是晚上9点,他脱下脏兮兮的军服就直奔家中的浴室,却只是站在门口的花砖上。浴室里正腾著温度舒适的热气,氤氲了一切。他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在毛玻璃後冲凉,动作带著军人独有的利索和速度。
胃紧紧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隔著衣服使劲摁了摁那个空荡荡的口袋,好让声音消失在肚子里。很快,蒸汽就在他脸上凝起了水珠,然後慢慢滑下来,在嘴角一顿。江扬极轻地舔了一下,又望向那个毛玻璃後的身影。他刚开始习惯几乎整天滴水不沾的日子,因为本来应该温润的、少年的唇泛起了干皮。
大约过了十五分锺的样子,他的衬衫已经塌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门极轻地响了一声,一个勤务兵捧了全套按摩的工具进来,发现另一个“勤务兵”也在场的时候,居然惊讶地“哦”了一声。江扬习惯性地去和对方对视──真的勤务兵看见了大少爷疲惫的面孔,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又过了五分锺,江扬才看见自己的父亲出来。这个大元帅用外交官的口气问候了儿子,自己宽去浴袍,俯卧在铺满了柔软藤蔓植物叶片的矮台上,那个勤务兵立刻行礼,开始了按摩的程序。
淋热水,绞了毛巾,从肩胛开始,一点点擦过去,力道适中才能使毛孔张开,达到最好的效果。
江扬用朗朗的声音讲述一天的见闻:从开了什麽会议、会议上的问答应对到与会人员细小的动作透露出来的性格习惯──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言精确、简练,让中心突出、深刻。享受著按摩的大元帅时不时打断儿子,补充并提点一些什麽。江扬会立刻仔细思考,答出自己的见解而并不是一味附和,然後继续说下去。

他始终看不见父亲的眼神。大元帅的眼睛闭合著,仿佛快要睡著了,其实意识清醒如晨,思维异常敏锐。江扬用保持了一天的挺拔姿态继续站著,不管是汗珠还是水珠从脊柱上滚下去,也无暇顾及声音里是不是已经带著嘶哑的调子,只是认真说──这是基地总司令官少年时代的功课,用一个一等勤务警卫员的眼光去学习如何做将官。
直到腿脚失去了麻木的感觉,并且说光了自己的所有见闻,大元帅轻轻点头说:“好好休息,明天不必早起,准备一下你的搏击和战略模拟功课,程亦涵一家会来做客直到晚餐後。”
江扬走出浴室的时候,勤务兵正在给自己的父亲捶腿。夏天的风吹过走廊,浑身潮湿的江扬大喘了几口,转身进入自己的浴室冲凉。他站在喷头下,洗掉一身的官僚气味和压抑,尽力让自己去想明天程亦涵会带来怎样不同的乐趣──甚至去想程亦涵每次带来的那种有酥松巧克力颗粒的点心──这才能转移他想泡个热水澡的欲望。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欲望的江扬知道,现在他有一双一旦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的腿脚。
直到倒在床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双手上的那些红色皮层已经成了白色的泡,轻轻触摸,会感觉里面有水在蠕动似的。他挣扎了爬起来找出创可贴,将这些小伤一一包扎好。
没有穿衣服的江扬像个美院的石膏人模,拥有完美的肤色肤质和强健却不感觉突兀的身材,甚至,那种皮肤上微弹的触感和经过多年柔术训练後骨骼优雅的形状,让苏朝宇觉得有几分畏惧──畏惧这种近似不真实、仿佛触及可破的美丽,而这美丽又这样近──就在他的耳鬓颈间,加上蒸汽的朦胧,更像一个梦境。
“为什麽会有伤呢?”苏朝宇听完了江扬的故事,终於忍不住问,同时听话地把身体舒展在按摩的矮台上。
江扬此时已经围好了腰巾,在浸著柠檬草的盆中绞一条雪白的毛巾:“表层烫伤。勤务总长为了让我记住给人递咖啡必须要用双手,罚我端著咖啡杯,盛满开水,站在他最喜欢的盆栽植物边上。”

苏朝宇一震,撑起身子回头看他的时候,滚热的毛巾已经覆在腰间,江扬的手腕轻轻一抖,便准确捉到了穴位,苏朝宇觉得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语调也跟著软下去:“他竟然敢罚你……”
“当然,”江扬笑得很开心,用毛巾裹著手,一点点拿捏苏朝宇经常站军姿的脊骨,“为了这个不畏权贵的个性,我特意在拥有了调令权後把他从後勤部队的总长一次性升为训练营总教官──那个一米七五的国字脸教官,总是寸头,你肯定记得他。”
苏朝宇也笑了,既然这个人敢罚大元帅的儿子捧热水,那麽罚自己做了至少500个悬挂式仰卧起坐并且一直握著武装带监督全程,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了。
江扬仔仔细细敲著苏朝宇的肩胛,大概十几下後就从苏朝宇大猫般慵懒的表情里读到了“刚刚合适”的意思。他从未给除父亲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捶过肩胛,即使给父亲,也只有那麽一次而已。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周都站在浴室里看著勤务兵动作──因为看不清父亲眼眸里到底是严格还是赞许,他只能也只愿意把目光落在勤务兵忙碌的双手上,默默记下那些穴位和手势。
“我想过,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让我愿意放下这一身骄傲和坚强,用这种方式给他擦背、揉肩胛……”江扬的声音带著半分憧憬和半分因现实的美好而产生的满足,“那个人到底是什麽样?”

番外2(我的十七岁)下
第二天,十七岁的江扬在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产生了变异,那些昨日还是白色的水泡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并且伴随著疼痛。他并不知道被创可贴结实包裹了一夜的伤口因为完全不能呼吸,已经错过了最佳医疗时间,会在以後的日子里给他带来很多本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没有包括他父亲在内的让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皱眉和倒抽冷气的样子,只是从容地吃早饭,穿好衣服,然後恰到好处地等来了程亦涵。
程亦涵在和他握手的一瞬间就参透了秘密。
“不只是握著杯子吧?”程亦涵几乎不动唇小声地问,还接过了勤务兵递来的茶,“这是开水溢出杯子而你又死死握著才能烫到这些地方。”
那时候,江扬就知道,这个小自己三岁的人,具有快於一般人的思维和绝佳的洞察、逻辑推断力,因此坦然承认了事情经过。勤务总长罚了整整一壶开水,虽然不至於完全烧开,至少能泡茶了。江扬把手指从容环在自己的杯子上,嘴角轻轻一挑,看著程亦涵:“现在我不觉得烫了。”
当两个少爷来到家庭医务兵的处所时,医务兵吓得不但不敢告诉大元帅少爷手上有伤,就连帮忙处理都不会了。“你出去吧。”程亦涵朗声吩咐,然後打开了药品柜子,只用了两分锺就备齐了所有工具。
夏日正午,才十四岁医科生的程亦涵认真地告诉面前这个表情总是冷冷的家夥一些急救处理的常识,并且利索地用消毒针一一刺破那些水泡,消毒,撒上收敛和缓释的药粉,用透气的最小号的蝶形胶布固定了伤口。

江扬一直看著每一步发生。他虽然受到过远大於这个程度的痛苦,现在却觉得非常疼。後来程亦涵说“好了”的时候,他只是在光线里怔怔看著自己的掌心,感受到有热热的冲动聚集在眼窝周围,鼻尖只一酸,居然掉下眼泪来。
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他在颧骨处成功阻击了泪水,深深一吸气,为自己这样幼稚而失态的行为站起来说:“对不起。”程亦涵走到他对面,浅浅拥抱了江扬无力的肩膀,声音很平静:“你是哥哥,这样,让我也慌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关乎兄弟的拥抱。”江扬擦累了,就顺势趴在苏朝宇旁边,手臂搭上他的腰,“江立的拥抱,只是考拉般的依赖,并没有任何安慰、鼓励在里面。”
苏朝宇安静地听著,身体处於最舒适最放松的姿态。他把渗著细汗的身体在江扬的手臂里滑溜溜地一转,就和他面对面了:“请不要让我想起暮宇好吗,江扬,我觉得这些故事一点儿也不适合现在的场景。”
说著,身体就慢慢蜷了起来。
充满蒸汽的浴室里,江扬就用这样类似祭祀的姿势和苏朝宇相拥,躺在矮台上,透过毛孔渗出来的落寞,交换著对方的哀伤,却意外的,并没有变出铺天盖地的泪水,反而让拥抱更加贴近。
苏朝宇的手指在江扬後背摩挲了很久,终於使劲戳了戳肩胛下方的一块软骨。江扬在放松中感到了一丝难忍的酸痛,身体一颤。“这里疼,对不对?”苏朝宇的面颊贴著对方的锁骨,鼻尖轻触那细腻而温润的皮肤,“我只知道这个穴位,可以缓解从脖颈到脊柱的所有不适。”

“你也站在父亲面前看按摩?”

“谁像你那麽好运气,有元帅做父亲?”苏朝宇接著话茬,却明显地从对方的问句里听到了淡淡的苦涩,“有一次暮宇跟人打架,我去晚了,他被扭得肩膀脱了臼,医生让按摩这里帮助恢复。我问,你不是跟人家单挑吗,怎麽弄成这样?他说,是啊,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五个。”苏朝宇轻轻地笑了,江扬却感觉到锁骨处,除了水珠以外,有喷涌而出的热热的液体。
“他说,你真是最好的哥。我说,我愿意一直给你揉,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极喜欢你这个弟弟的。”伴随著几乎变调的声音,泪水肆意撒在江扬身体上,他忽然一撑身子,就把苏朝宇压在身下,然後深深地吻上去,用唇的温度去暖那因为回忆而变得冰冷的面颊。苏朝宇一直闭著眼睛,睫毛轻颤。

江扬醒过来的时候,苏朝宇正在灯下擦自己海蓝色的头发,极力小声,擦完了便抱著自己的膝盖,一口口啜咖啡。
“过来。”江扬开口。
苏朝宇侧头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替他拢到肩膀:“明天我可不给你揉了,自己当心。”
江扬依旧重复著:“过来。”
苏朝宇没有理会,只是固执地用这种牢固而安全的姿势维护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心。江扬抬高声音:“过来。”
苏朝宇没办法,只能钻进被子里,凑到江扬身边。江扬拎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有时候,我也会梦魇,醒来的时候,非常希望看见一个温暖的、即使熟睡也有著特殊镇静作用的面庞。相信你也一样。”说完,顺手关掉了灯。
黑暗中,苏朝宇看著对面那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渐渐蒙上了彻底放松的睡意,然後孩气地眨了两下便闭上了。此後长久的时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和胸口起伏的间断肌肤接触刺激他的神经。他把手指抚过对方光洁的背,沿著脊骨而下,一寸一顿,感受那种坚实的、真实的存在感。
时锺开始午夜的十二下敲击的时候,江扬清楚听见了一个呢喃:“我也这麽对你说。我愿意一直给你揉肩胛,因为你是我真爱的那一个,我极爱你,江扬。”

【绚烂英豪I】番外3(童年)上
苏朝宇始终不知道江扬和自己到底圈在怎样一个缘分里。
童年的记忆是惨烈的,苏朝宇从来不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回忆那些压箱底的事情。他总是淡淡笑著说自己从小就长在部队大院里,满目都是军人和军人的家属,所以理所当然地读了军校,并且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以後也会在部队里找到一个漂亮的老婆,搬进某个部队大院,生几个孩子。“孩子还当兵?”慕昭白认真地问,全办公室的人都笑起来,苏朝宇也不例外,弯弯的眼睛里都是透彻的欢乐。
实际上,除了那些对未来的揣测,苏朝宇的话都是真的。他的父亲是部队炮兵连的行政参谋,母亲是个工程师,在远程网络通讯队做数据处理,两人经过那种羞涩的恋爱年代,在一颗间谍卫星的发射基地幽会然後结婚。时隔一年,刚刚确定怀孕的小两口就被和蔼的上司调到首都去做同样的职位,只是为了避免那些机器的高强度辐射伤及後辈。
那是一个整齐到刻板的部队大院,房子统一是砖红色的,只是官阶高些的住在後院的别墅区,其他军官则在前院挤单元楼。单元楼都长成一个模样,除了门牌和挂在阳台上花花绿绿的衣裤以外,看不出任何区别,幼时的苏朝宇经常在放学後踢石子回到家里时,发现有个陌生人站在“自己”家里,才恍然反应又走错了路。
但是对於苏朝宇这种尽管不好好学习也能时不时考100分的孩子来说,走错路後的鬼脸在童年的记忆里只是极不起眼的片段──他有他骄傲的、神奇的小秘密。
“你知道麽?”苏朝宇啜著咖啡告诉慕昭白,“当有一天你忽然醒悟,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和你用同样的呼吸频率同样的心跳,有同样的基因同样的血液组成,仿佛影子从地上站起来,镀上光华,长成立体的,这是多麽美妙的事情?关键是,他和你一起长大,并有著不可分割的灵犀。”

慕昭白听得两眼放光,这个军校里医科几乎全部满分的人蹲在椅子上,神秘一笑,“同卵双胞胎?”

苏暮宇的存在,最初并不为苏朝宇所接受。
父亲出差回来带回巧克力,经过母亲巧手一掰,大多时候会分成同等大小的两半,但是不排除意外发生,苏朝宇很生气这种意外,更生气对面那个和自己一样高一样壮的人就有理由用“弟弟”这个身份拿走明显多了两块的部分。明明是最後一块鸡翅,自己都夹在碗里,苏暮宇亮晶晶的眼神一闪,带著酱汁的翅膀就会立刻飞起来,然後至少有一半偷渡到那边的碗里去了。
“真是个讨厌鬼。”趁著父母不在家,苏朝宇指著苏暮宇的鼻尖恶狠狠地骂道,“谁允许你长得跟我一样?”苏暮宇不甘示弱:“谁允许你比我出生早?”“那谁让你慢一步呢?”“肯定是你挡著我了!”
最後这场口舌之战发展到身体力行的扭打,两个海蓝色头发的孩子从客厅撞到卧室,从卧室跳到门外,从大院的林荫道追到练兵场,直到对门的老奶奶发现一向谨慎的参谋家居然没锁门,苏朝宇父母才分别在办公室收到了“孩子不见了”的通知。
有的邻居说在树林里看见了苏暮宇,也有人说苏暮宇在後勤园地;苏朝宇的位置也一会儿在陆军兵场一会儿在通讯指挥连──直到最後把两人一同从花园秋千上里抓下来以後,父母才发现,已经完全和好的兄弟俩实在是太像了,又滚的浑身是土是泥,於是,夜幕中,苏朝宇的父亲当著邻居的面愤怒呵斥并排的两个小小影子:“苏朝宇,出列!”

站出来的苏朝宇被老爹揪回客厅里,预备狠狠揍一顿,苏暮宇被勒令站在一旁看。父亲要打,母亲却在劝,闹得一塌糊涂,却都只是生气这些危险行为,而并非要给兄弟俩颜色看。最後只是扬手发狠给了苏朝宇几下,“为什麽不揍他?”苏朝宇被摁倒了还不依不饶。做父亲的只能呵斥小儿子也过来挨揍,以示公平,可是苏暮宇却死死抱住母亲的腰不放手:“揍他!我是弟弟!”
两个人站在卫生间里罚站,背对背,都不说话。直到深夜,苏朝宇父亲睡了,母亲才把两只泥猴洗干净,分别塞进被子里。本来决定这辈子都不要理会苏暮宇的苏朝宇赌气用枕头蒙住头,过了许久,听见一个小声音怯怯地问:“哥,你疼不?”
“谁让我们长得一样呢?”苏朝宇在椅子里伸个懒腰,望著出神犯傻的慕昭白,“谁允许我早出生一点点呢?”
慕昭白咬著可乐吸管瞪大眼睛摇头。
“是天赐。”苏朝宇饮尽咖啡,闭上眼睛,一脸未尽的满足。

对於前院的所有孩子来说,後院那些别墅是神秘的。漂亮的军车从里面开出来,沿路的行人都会不由慢下脚步,投以敬畏的目光。而做父母的为了避免事端,也都尽可能告诉小孩子不要到後院去玩儿,以免打扰大人的工作。
“那为什麽他们的车就能开出来打扰你们工作呢?”程亦涵著告诉慕昭白,“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听到小孩子这样问。然後大人解释说:‘他们的工作被你们打扰以後,爸爸妈妈就没钱买零食了’。”趁著部门野餐时候闲谈的两人却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而笑出来。
江扬就住在那里,最中心的别墅里,却极少出门。理由很简单,家里有花园,有仆人,有家庭教师,有运动场,何必去外面玩?更何况,“你跟外面那些孩子从来就不一样。”江扬从小就听周围人不停说这话,久而久之,虽然他和部队大院的其他孩子用同样的日历,同样的24小时制,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一天当十天过,飞速长大。

“其实很无聊,”同样接受著精英教育的程亦涵坦然承认,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有在慕昭白面前才会露出年轻人应有的顽皮,在野外Party的欢笑声里躺成“大”字,“真的无聊。每天严格的体能训练,还有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学业。当然,对於我们的智商来说,那些东西都不难,只是并不充满乐趣就是了。”
程亦涵第一次见到江扬的时候,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小孩子就给了骄傲的程亦涵一个下马威:对方已经开始掌握除中、英、法以外的第四种语言。虽然那时候程亦涵正在学习高等数学,也能完成中级计算机的程序编译,但是听见江扬练习拼写句子的时候,还是狠狠嫉妒了。
“可是後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第四种语言。”程亦涵笑著。
慕昭白递给他一串烤肉:“头儿用不著懂那麽多,有人替他操心。不过,那是什麽?”
“那是建立在法语基础上的通讯密码,从发音到组词,除非研习过,否则听来都是无意义的。”
慕昭白哈哈大笑起来。
对於江扬来说,懂这些东西永远是必要的。他知道自己的辛苦永远不会有人明白,大家能看见的都只是车辆接送、略显奢侈的生活和拒人千里之外的骄傲,但是谁知道每日必须重复课程的烦躁呢?他从来不能因为练了四个小时武术而休息,必须毫不犹豫地在冲凉後去找范策学习。虽然身为贵族,别说家庭教师,就连父亲都舍不得动手,但是“严格”在某种意义上,让惩罚变成了各种形式的学习。
比如,范策从来不会挥舞戒尺,但是会淡淡一笑说,“三天内,读完《数据通讯基础》并带著至少30道自编习题来找我,不能完成就再去读《模拟信号传送建模理论精编》。”为了在短时间内达到最好的效果,柔术教官会把他固定成特殊的姿势睡觉,以便伸展韧带。江扬常常整夜被肌肉酸痛折腾地睁大眼睛,看冷汗顺著脊柱掉在地毯上,第二天却不得不挂著大黑眼圈早起跑步。一天不睡还能坚持,两天不睡就几乎算不对那些复杂的机工题目,因而得到更多的资料去读。江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过,只知道後来就慢慢适应了在疼痛中奋力入睡。
但是他从来没有叫停的权利。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我爹干脆揍我一顿算了,就像前院那些孩子被家长追著满院子逃一样,”小时候的江扬曾经告诉程亦涵,“可惜……”他继而苦笑了,抹抹额角的汗,继续重复被罚的搏击动作,“他连揍我的时间都没有,你信麽?”
“我不信。”慕昭白听完转述後,摇著头发乱糟糟的头。
“那时候就预定了我要做这个人的左膀右臂,”程亦涵抿抿唇,“我每次到江家都要准备很久,因为两家必须要让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熟悉对方,但是不能太熟悉,以防失去了监督的效用──见面的时间会一调再调,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一次见到全部江家的人。”
江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用江家特有的模式,用不同他人的方式,用同样的时间,却瞄准了不同的未来。

【绚烂英豪I】番外3(童年)中
如果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他们永远不会见面。苏朝宇就带著苏暮宇在前院闹得鸡飞狗跳,江扬则静静在书房里用冥想来平静心绪。
有一天,本来是练习身体素质的时间,教官却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老婆早产,於是扔下器械,衣服都没换就翻过栅栏冲了出去。被放了鸽子的江扬并不高兴,这只能意味著自己必须忍著韧带的酸疼去找范策弄懂从前天一直拖到昨天的一道机械传动题目。如果今天这些问题不解决,晚上再用奇怪的姿势睡觉,功课会越挤越多,最终闹到父亲那里去。
可是向来勤勉的范策在书房里睡著了。
江扬愣了半晌,从尊师和真心的角度都不想叫醒他 ,於是换上了漂亮的家居服,站在花园里做园艺打发时间。很快就有人送来饮料和点心,一个忙碌的下午忽然悠闲起来,江扬的脸上露出了清澈的笑容。
“喂!喂……”
江扬四下看了看,有一颗海蓝色的脑袋从树上探出来,缺一颗门牙的笑容十分灿烂:“把那条长棍借我用用,行吗?”江扬从来没有被人指使著做过什麽事情,此时居然放下剪刀,懵懵懂懂地捡起地上用来练习攻防的长棍,脸上却划过狡黠一笑。他隔著栅栏把棍子递上去,却狠狠戳了那个蓝色头发男孩的屁股:“谁允许你上去的?”
“哎呦……”男孩叫了一声,几乎掉下来,却灵敏地翻身又勾住树枝,“你爸爸是谁?怎麽这麽坏?”
“不是你该管的。”江扬冷下脸来,大声呵斥。
“切……”男孩鼓起勇气,在枝桠间攀爬了一阵子,终於摘到了那颗最先成熟的海棠果,得意一笑,飞速溜下树来,大声叫著“苏暮宇”,一闪就不见了。江扬对这些前院孩子的烦躁上升到了空前的地步,於是回身继续剪著月季,哼著范策常常哼起的调子。
一颗石子准确地落进盛著草莓汁的杯子里,江扬一惊,继而清脆地呵斥:“谁?出来!”

还是刚才那张笑脸,在花丛後面一闪。“谁叫你欺负我哥?”海蓝色的头发在玫瑰、百合、月季之间钻了几下,又不见了。江扬握著剪刀仔细想了阵子,忽然反应过来:缺的门牙什麽时候长回来了?小孩子的脾气即使长在特殊星球也依然是小孩子,江扬扔掉园艺工具,翻身就追过去。

“哥,有人打我……”苏朝宇听见这声音由远急近的时候,正把均匀掰开的海棠果用干净的纸巾包起来。苏暮宇跑得慌慌张张,一下躲在苏朝宇身後紧紧抱住他:“哥,哥,哥……就是他!”苏朝宇大义凛然地顺著弟弟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江扬正捏紧拳头站在面前。
两人都一愣。
苏朝宇发现这就是後院那个贵族子弟,而江扬则发现对面海蓝色头发後面还有另一抹海蓝,小心露出来的那张脸,居然和前面挡著的这张一模一样!
“你再敢这麽说,我就打断你的腿。”江扬气鼓鼓地瞪著苏暮宇,没好气地甩给苏朝宇一句,“管好你弟弟!”
“住的房子大就能教训人麽?”苏朝宇在江扬转身後才小狼一样扑过去,毫不费力地就把没有防备的对方压在身子底下。苏暮宇立刻凑过来摁住了江扬的腿:“哥,揍他!”
“你听著,如果你敢打断我弟弟的腿……”苏朝宇学著训练场上那些教官的凶狠,却忽然没词了,不知道该如何威胁下去,“我就……”“你就怎样?”江扬扑了一脸土,狠狠挣扎著,可对方毕竟是两个同年纪的人,“你能怎样?”

还是刚才那张笑脸,在花丛後面一闪。“谁叫你欺负我哥?”海蓝色的头发在玫瑰、百合、月季之间钻了几下,又不见了。江扬握著剪刀仔细想了阵子,忽然反应过来:缺的门牙什麽时候长回来了?小孩子的脾气即使长在特殊星球也依然是小孩子,江扬扔掉园艺工具,翻身就追过去。

“哥,有人打我……”苏朝宇听见这声音由远急近的时候,正把均匀掰开的海棠果用干净的纸巾包起来。苏暮宇跑得慌慌张张,一下躲在苏朝宇身後紧紧抱住他:“哥,哥,哥……就是他!”苏朝宇大义凛然地顺著弟弟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江扬正捏紧拳头站在面前。
两人都一愣。
苏朝宇发现这就是後院那个贵族子弟,而江扬则发现对面海蓝色头发後面还有另一抹海蓝,小心露出来的那张脸,居然和前面挡著的这张一模一样!
“你再敢这麽说,我就打断你的腿。”江扬气鼓鼓地瞪著苏暮宇,没好气地甩给苏朝宇一句,“管好你弟弟!”
“住的房子大就能教训人麽?”苏朝宇在江扬转身後才小狼一样扑过去,毫不费力地就把没有防备的对方压在身子底下。苏暮宇立刻凑过来摁住了江扬的腿:“哥,揍他!”
“你听著,如果你敢打断我弟弟的腿……”苏朝宇学著训练场上那些教官的凶狠,却忽然没词了,不知道该如何威胁下去,“我就……”“你就怎样?”江扬扑了一脸土,狠狠挣扎著,可对方毕竟是两个同年纪的人,“你能怎样?”

於是三个孩子固定成了很戏剧性的姿势:苏朝宇扑在江扬身上,仔仔细细思考著到底该怎麽办;苏暮宇助纣为虐地摁住了江扬的腿,还刻意摁在石子地上;从小被用精英教育来培养的江扬却没有被教导过碰见两个无赖该怎样,只是奋力挣扎──挣扎了一阵子,他就发现刚才扬言要揍自己的弟兄俩已经为到底是找老爸来揍人还是自己亲自揍发生了争议,完全忽略了还有一个共同的俘虏这回事,於是很轻易地逃脱了。
“慢慢讨论著吧。”根本不屑动手并且在心里发誓要学多人搏击战的江扬站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要离开。
“你叫什麽名字?”搞不清是谁问的。
“不用你管。”
“一起玩吧,打架多没意思。”
江扬吃惊地回头看著说话的人,是那个没有缺门牙的──见鬼,要分出到底谁是谁,还必须要看牙齿麽──他正咬著果子,认真地建议。玩……江扬飞速回想了自己所擅长的所有技能,有语言、搏击、推理、逻辑、数学等等等等,就是没有玩这一项。
“好吧。”他答应了刚才还是敌人的俩兄弟,用试探的和期待的口气。

就这样,江扬坐在联通前後院的月洞门台阶上,花著脸和俩兄弟共同算计一只海棠果。并没有洁癖但是被教导过要注意卫生的他,就是不愿意和苏朝宇同吃一半,於是,大方的哥哥就只在弟弟的那一半上咬了一小口,然後得意地笑起来:“我爸说偷来的果子甜,果然。”
至於後面发生了什麽,江扬很快就不记得了。被其他繁重的事务占据了所有脑空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後院,跟随俩兄弟看见了那麽多一样的单元房,那麽多低官阶的军官买了肉和菜,带著平和而温柔的笑容,回家下厨。他只记得,那天他挥霍掉了积攒这麽多年的所有欢笑,即使没有比体能训练强度更大,但他还是出了一身汗,湿透内衣,湿透了高档的家居服。

【绚烂英豪I】番外3(童年)下
後来,他记得恍惚间就跟随俩兄弟回到了他们的家中。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孩子的出现,并不让苏朝宇的父母惊异(“哦,我们也见过五个一起回来”),惊异的是,随行而来的那个,不但从未见过,更是聪明地一字都不透露父母的姓名和官阶。
厨房里有红烧鸡翅的味道,江扬和两个蓝色头发的兄弟站在笼头下冲凉,然後穿著略小了一号的睡衣挤在大木桌上吃晚饭。苏暮宇更加活泼一些,而苏朝宇则娴熟地帮著盛菜,摆碗筷。
“你自己来吧,吃多少随意。”苏朝宇的父亲说,递给江扬一只木勺,“不要客气哦,和他们做好朋友,也就是我们的小孩啦。”
江扬并不去追究,如果他说出自己的爹其实是国家破格连升的大将军的时候,苏朝宇的爸爸还敢不敢认这个“小孩”,只是看著一大锅香喷喷的粥觉得十分新鲜:他从来没有自己动手盛过饭。“捞果干。”苏暮宇偷偷支招,“那些最好吃。”於是江扬真的把这当成了游戏,大方地盛了满满一碗,坐在苏朝宇身边小口地喝。苏朝宇的母亲夹菜给他,并且及时制止了苏暮宇试图抢走的行为──这一切都让江扬觉得分外幸福,因为江家的晚饭,是摆好的刀叉和定量分配的食物,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吃掉,没有什麽谈话,更没有哄抢和推让,勤务兵就立在一边,随时填满小少爷的盘子,直到他说吃好了。
吃完晚饭,脏兮兮的家居服已经从全自动机器里洗净烘干,江扬坐在苏朝宇和苏暮宇共用的房间里换回自己的衣服,轻声说:“我要回家啦。”躺在上铺翻书的苏朝宇弹起来:“明天我去找你,我们去……”
“不行,我明天要读书。”江扬说完竟然有一丝後悔,但还是拒绝了俩兄弟的好意,毅然决然地踏出单元楼门口。

“哎,你回来!”苏朝宇的母亲追出来,笑著摆摆手,“忘了东西呢。”说著就几步赶上他,把那枚生日时候程亦涵父亲赠送的钻石扣嵌回江扬衣服的领子上,“不会走错麽?”
江扬摇头,道谢。夜幕已经降临,他知道家里一定已经开始通知勤务兵四处找人了。两颗脑袋一上一下从卧室里探出来,“回头见,”缺了门牙的那个说,依旧笑得很灿烂。
“嗯。”江扬保持了良好的礼仪,慢慢走回後院的别墅去。
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一“回头”就过了十几年才见,他一定会在那天的饭桌上多吃几个苏朝宇夹给他的鸡翅,那种酱香浓郁,缭绕很久。

“回家之後,据说他被罚的几乎站不稳。”程亦涵淡淡笑著,对著天空,枕著自己的手臂。
慕昭白已经在吃第十串脆骨了:“难道老元帅动手了不成?”
“哪里。”程亦涵狠狠踢了对方的屁股,“都跟你一样?伯父只是说‘你去想想清楚’,然後就反锁了书房门,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打开。他那个臭脾气,从小就这样,就在那里站了一夜,被人抱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的。吓得伯母大老远从办公区跑回来看儿子,顺便和伯父吵了一架。”
“然後?”
“嗯?”
“然後呢?”
“然後什麽?”
“哎呀,你真是被司令给带坏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慕昭白著急地仿佛听说多莉有了新男友一样,快要把程亦涵摁到草皮底下去,“难道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程亦涵笑得乱颤:“结束了?”他指指远处的树荫,便服的司令官和秘书处文员搭了一套烤具,正在对吃、闲谈。
“还没开始啊……”慕昭白意味深长地挠了挠头。

时隔三天,慕昭白才成功完成了牵线搭桥的工作:先把苏朝宇的故事讲给有知遇之恩的程亦涵,拜托程亦涵用尽可能不露骨的方式转述给江扬,再把从程亦涵处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回情报科取东西的苏朝宇。以致於後来江扬头疼地揉著军帽,後悔当初答应程亦涵把这麽八卦的家夥送去发展情报方面的特长。
这麽说,我们见过面?
苏朝宇和江扬都这麽想著,奇怪地对视。
一个不敢开口问,另一个矜持著不肯承认曾经被面前这个天天让自己揍的人揍过,於是只是默契地互相点头微笑,装著明白了那些心里其实不明白的事情。
慕昭白恨地捶胸顿足,只能使出最狠的招数。
很快,江扬就愤怒地听见秘书处传出了一条旧闻,说二秘助理苏朝宇,曾经在小时候将自己打得四处逃窜。本来在座位上好好抄著信封的苏朝宇被吼到办公室里解释,慕昭白趁著这个空闲,从35楼端下来了许多点心分给女孩子们,感谢她们的合作和支持,并成功地用“国土资源部部长闹离婚分财产不均”这条新闻转移了她们对总司令八卦的好奇心。

“这麽说,你果真挨过我的打?”苏朝宇几乎热泪盈眶。
江扬狠狠撕著手里的靠垫:“从、来、没、有!”
“认了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苏朝宇轻快地说,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在他自己不知道慕昭白的行为前提下,这句话意味著什麽。
“苏朝宇中尉!”江扬老虎一样扑上来,摁倒了他,狠狠一拳打在背後,“你再说一次?”
虽然位置不同──这次是江扬骑在苏朝宇身上──结果是相同的,经过短暂的扭打,跟对方和解的司令官不得不丧气地承认,自己记忆中那个缺了门牙的笑容的主人,的确是苏朝宇。
“鸡翅真的不错。”他赞美到,“我至今记得。”
“我只记得你说,‘我打断你的腿’。”苏朝宇大笑,“还有,谁戳了我的屁股来著?”说完,竟然自己先脸红了。
江扬抓到了重点:“那是演习,否则怎麽能这麽轻松地就用藤杖揍你屁股?可见从小就欠打。”
“我居然还带你回家?真是引狼入室啊。”
“後悔了?”
“呃……”
“回答我,苏朝宇中尉。”
“……嗯……没有,长官。”
如多年前,相视而笑,虽然没有咬同一半果子,却甜在一处。

---The End----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这是墓地)

“……帝国第十七任首相黄清河先生,因伤医治无效,在大脑死亡三十七天後,於昨晚在首都第一帝国医院逝世,享年五十三岁……”新闻播报员非常沈痛地伴随著哀乐报道著,“代理首相职务的原副首相江夫人今晨在首都主持了黄清河首相的葬礼并致悼词,她保证,她本人将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引爆首相府的恐怖分子,打击其嚣张气焰,保护帝国民众的安全……”
新任首相和军队最高指挥官的长子、基地的总司令江扬少将把玻璃杯狠狠砸在电视上,可怜的屏幕在冒出一股青烟以後彻底沈默了。他一拳砸在床板上,身子不自然地蜷成一团,心里一片空落的茫然。
他的通讯器响了,是副官程亦涵中校的频道。
“这是墓地。”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听到惯常的“江扬”,不由得愣了一下,接著程亦涵说:“号码错了还是你错了?”
“我就是个错误。”江扬扎在被子里,闷声说,“如果能预知这样的结果,我倒宁愿成为旁人眼里的纨!子弟。我想此刻他们在为之前花费在我身上的时间感到懊悔。”
程亦涵沈默了一下:“看来您已经知道了首相去世和伯母接任的事实……”
“我知道的更多。”江扬压低了声音咆哮,“这意味著我必须用盖国旗的方式来交出手中的权力以平衡江家意外得到的荣宠,见鬼,真是最大的讽刺,我伟大的父亲和母亲用二十四年的时间来培养了一只祭坛上的小羊羔,我已经被打上检疫合格的紫色戳子了,我都知道!”
“首相和元帅刚刚来电,希望您能在三天以後训练结束的时候,带著您的新搭档去一次首都。”程亦涵谨慎地压抑著心中的悲愤,客观陈述。
江扬冷笑:“不,我选择去屠宰场的直通车。”
“江扬!”
“亦涵,我不想接受那些人悲悯的目光和装腔作势的鼓励,不想用自己的尊严去给别人提供茶余饭後的谈资,你知道的。”江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三天後,我一个人去。”
“我想这不可能。”程亦涵片刻以後才接上话茬,“您不可能一个人,马上就要结束的为期三十天的特别训练就是为了替您选出最好的搭档,他能提高任务的成功率和您的生还几率,您知道的。”
“一个成功率为百分之三十生还率为百分之三的任务计划没有执行的必要。”江扬腾地坐起来,“你和我都很清楚,需要以盖国旗的方式为家族利益服务的人是我,我不需要无辜的部下为我殉葬。”

“今天的第一名是谁?”程亦涵沈默了片刻,问,“是林砚臣中校还是苏朝宇上尉?”

“都不是。”江扬回答,“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这是不公平的。”程亦涵平静地陈述,“用家法的方式减低您心爱的部下的战斗力,让他们无法成为最後被选出来的那个人,这是对您和您部下的双重不负责任,江扬,请你保持必要的冷静!”
江扬把通讯器狠狠摔在地上,程亦涵听见一阵杂音,大概三四秒锺以後,江扬捡起通讯器:“你可以冷静,但请你记住,林砚臣和苏朝宇不是你和凌寒,他们得不到像你们那样完美的保护。”
程亦涵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又涨得通红,他努力深呼吸几次才找回了自己,艰难地开口的一瞬间,江扬的哽咽清楚地传到了通讯器的另一边:“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只是个毕业不到一年的孩子,我们有什麽权力,就因为他的优秀而逼他去送死?”
“苏朝宇上尉还好麽?”程亦涵问。
“不好,很不好。”江扬把脸埋在手掌中,努力抑止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情感冲动,“我想经过今天的教训,明天他就会被送回基地医院。”
“五天前你就这样断言……”程亦涵努力让气氛不那麽压抑,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扬打断了:“他的意志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我简直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撑下去……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次训练的真实意图被泄漏了……”
“我向您保证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程亦涵说,“但当您把失控写在脸上的时候,我想聪明如他,该猜到了大半。”
江扬沈默了片刻,忽然深吸了口气:“如果我回不来……”
“江扬!”程亦涵吼叫。
江扬无畏地耸耸肩:“……我想包括你在内的一批校级军官都不得不提前退役,如果那样,我希望你能替我安置好他,还有林砚臣他们几个,相信以修家和凌家的能力,这并不困难。”
“我知道,你放心。”程亦涵听出平静的语调後面那种交待後事般的揪心,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像平日那样从容应答。
“这麽多年,我总是跟你乱发脾气,对不起,还有……谢谢。”江扬缓缓说完,在程亦涵能反应过来之前,啪地关掉了通讯器,再打过去,只有单调刻板的“对方已关机”反复播放。
程亦涵丢下通讯器,死死咬著牙,手掌狠狠一挥,床头的杯子和书籍落了满地。
江扬仰面躺著,平静了五分锺就又跳起来,推开窗子,训练场上只能看见巡逻兵手电筒发出的惨黄光芒。他低头看过去,两层楼以下正对著自己窗的地方,那个人仍然笔直地站著。
“苏朝宇上尉,马上到我的休息室。”江扬声音不大,冷淡中带著威胁。那个挺拔的人影一晃,立刻大声回答:“是,长官。”
江扬深深吸了口夏夜微凉的空气,关起窗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抿了一口,已经听到怯怯地敲门声。
“进来。”江扬毫无感情色彩的命令。
身高一米八十八公分的前国际陆军精英赛总冠军苏朝宇上尉努力稳著步子走进来,关好门敬礼:“长官晚上好。”
江扬上下打量了著这个从训练结束後就被勒令罚站在空调出水口下面的年轻军官,连续数日严苛的训练和为了确保他不能成为自己搭档的额外惩罚让他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丰润的唇变得干裂惨白,白皙细致的皮肤晒得脱皮,修长有力的腿微微打晃,仿佛连站立都成了酷刑。“这又是何苦……”情人兼上司的江扬努力压制自己搂住他的冲动,狠狠告诫自己说,“殉葬不适合他,让他恨你,让他在你永远离开後,还能找到属於自己的幸福。”
於是他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冰冷,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苛责)

苏朝宇迟疑了一下,抬眼望向那个温柔的情人知心的上司,美丽的蓝眼睛里满溢著疲惫和绝望,但江扬毫不妥协,苏朝宇只有服从,他低下头,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解下皮带双手递给指挥官。
皮带破空的声音是责打的前兆,苏朝宇低著头,看见皮带柔顺地垂在对方的手中,指向墙角的方向。他机械地回答:“是,长官。”然後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过去,褪掉裤子,撑在墙边。
江扬走过去,苏朝宇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哆嗦著,皮肉因为连日的责打而呈现出一种令人担心的青紫,一条横著的瘀伤肿了两指高,是今天下午训练的时候刚刚挨的。
苏朝宇湿淋淋的身子在第一下皮带落在身上的时候就绷紧了,贴在墙面上,像一条被按在案板上的鱼,他哽咽著却不敢惨叫──临时休息站是简易房,就算是指挥官休息室也没有任何隔音措施,他不想自己的惨叫声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江扬的皮带一甩,苏朝宇挣扎著站直身体,求饶被狠狠的皮带噎了回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臂死死撑住墙面,牙齿咬紧嘴唇,等到五下打完,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皮带又尖锐地划过空气,苏朝宇勉力扭头看过去,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江扬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根邪恶的皮带指著写字台。苏朝宇深深吸口气,努力撑起来,扶著墙挪到写字台旁,移开散落的文件伏在桌面上,双手死死攥住桌沿。
皮带在他身边威胁性地敲了一下,苏朝宇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一滴眼泪烫过脸颊,他听见自己机械地说:“对不起,长官,为了不能及时就位,加十下。”
毫不留情的十五下皮带打完,苏朝宇整个身子都已经软在写字台上了,双眼睁得失神,嘴唇上被自己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泪水和冷汗一起铺了满脸。要命的皮带破风声再次响起,苏朝宇努力挣扎著滚下写字台,按照江扬的手势,挪到旁边的沙发上,再次摆好受罚的姿势,在皮带毫无怜惜地起落五次以後,江扬终於开口跟他说话了:“为什麽?”
“报告长官,为今天训练的失误,更为了您高兴。”苏朝宇暗暗舒了口气,稳著声音回答,手指几乎已经抓不住沙发,却又不敢滑下去,只是死死撑著,身子都在哆嗦,低声哀求似的,“请您原谅。”

皮带警告似的地敲了一下沙发靠背,苏朝宇一哆嗦,他无望地闭上眼睛,又用那种非常机械恭敬的声音说:“对不起,长官,为了不合时宜的语气,加十下。”他不敢不说,因为如果江扬的皮带警告第二次的话,就要为“不能及时判断”再加十下了。
十下依次打在伤痕累累的臀腿上,苏朝宇能感觉到力道比刚才的二十五下要轻一些,但是对於此刻的他来说,仍然是疼到不能忍受,他死死咬住沙发靠垫,在脸颊底下洇湿了一大片,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你应该去遣返队报道。”江扬毫不带感情色彩地评论,“一个从来没学会过服从长官的人,无论多麽优秀也没有资格进入我的特别行动小组,苏朝宇上尉,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立刻离开,情报处助理文员的职位更适合你。”
苏朝宇死死抓著沙发靠背,喘著粗气,他顺过气来,缓缓地说:“报告长官,苏朝宇在很努力地学习,请您相信。”
皮带在他旁边敲击了一下,苏朝宇几乎忍不住要转头去看那个曾经那麽温柔地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的男人,但是他能做的不过是死死揪著沙发布,哽咽著说:“对不起长官,加十下,为了……”他一时不知道怎麽说,顿了一下才说,“……为了……为了不能迅速学习……还有……为了不能及时判断和犹豫,再加十下。”
江扬的皮带犹豫了一下,他几乎不忍心再看那具伏在沙发上的颤抖的身体,苏朝宇却误会了,他努力想著,小心翼翼地补充:“为了违逆您,再加二十下,长官。”
“起来。”江扬终於忍不住把皮带丢在苏朝宇身上,“楼道里一百个俯卧撑,做完如果集合铃还没响,你还可以回去睡一阵子。”
苏朝宇死死咬著嘴唇撑起来,颤抖著手指系上裤子,敬礼:“是,长官。”江扬看著他,那挺拔的背影几乎是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在随後的一小时内,楼道里不断地传来隐约的报数声和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在地板上的声音,江扬倒在床上,死死抓著床单──为什麽,我们要这样度过这最後的时光?

三天後的傍晚,假寐的江扬听到敲门声,他睁开疲惫的眼睛,问:“亦涵麽?进来吧。”
程亦涵仔细地看著靠在办公桌前躺椅里看起来很悠闲的指挥官,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军官自从上次通话以後,绝口不再提任何关於任务的事情,安然地布置自己离开以後的一切,连交接报告和墓志铭都亲自过目,甚至在发现了一个错别字以後愉快地笑出声来,他还为自己圈定了一块墓地并且选定了骨灰盒的花样。但越是平静的外表後面就越是波澜暗涌,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递上一只盖了保密戳的信封:“测试结果。”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测试结果)

江扬不接,侧头望了程亦涵半晌,把信封丢在桌上,靠著躺椅闭上眼睛:“为什麽是他,我记得最後一天结束的时候,他的成绩在参加测试的十二个人里面排在了第九。”
“因为太出色的历史成绩和刚刚结束的默契度测试,系统认为作为搭档的苏朝宇上尉可以使任务的成功率提高五至六个百分点,您的生存率也因此提高到了百分之四点三五,您应该知道按照权重,这足以使他胜过所有人。”程亦涵努力平稳著声音,忽略江扬死死攥著躺椅扶手的手指,“测试结果已经同步传送到首都,如果他不能跟您一起踏上去海神殿的飞机的话,相信我,他将面临军事法庭的一系列侦讯和长达一生的监禁,甚至以叛逃罪被处决。”
江扬沈默了大概一刻锺的样子,房间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程亦涵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麽:“江扬……伯父的这个决定……是希望你能活著回来。”
“不,亦涵。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独子,你的父亲不会在任何情况下让你陷入危险。但我家不一样。”江扬似乎是笑了,“你也知道,江立是最受器重的,小公主是爸妈的心肝。我家的孩子足够多,而且都比我金贵。”
程亦涵心里一疼,他走过去,在江扬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找不出任何有实质性意义的话语,他只能紧紧地握住那只能指挥千军万马,总是温暖、稳定、有力的手,努力把一种属於兄弟的感情传递到对方那里去。江扬坐了很久,然後轻轻拍了拍程亦涵的手:“没事了,他现在怎样了?”
“在基地医院里,刚刚动了个小手术。”程亦涵清楚江扬对苏朝宇那种刻骨的挚爱,他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不是十分严重,但是需要休息和调养,我想您在出发之前可以得到两个月的准备期。”
“很好,我要海神殿的情报,任何。”江扬站起来,推开窗子深深吸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中似乎有宝光流动,“我不会让他死的。”

基地医院二等病房靠窗的床上,伏著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军官,他的身上搭著雪白的床单,左手腕被固定在床边,手背上插著吊针。稍许长了些的海蓝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紧皱的眉头,他被积累了三十天的疲惫压在昏沈的梦境里,无处不在的疼痛一直狠狠地砸著门。
江扬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查房的护士被他闪亮的将官军衔吓得不敢吭气,房间里另外两个受伤的军官也噤若寒蝉,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找借口离开。
江扬很快就将苏朝宇挪到了位於顶楼毗邻露台的特级护理病房,移动的过程所有的护工和勤务兵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了,但是大概还是弄痛了他,发出了一两声含糊的痛哼。

“不用担心。”苏朝宇的主治医生穆少校说,“臀腿的肌肉出现了大面积的挫伤,但万幸的是韧带和骨骼完全没有问题,我想大概过一两周就可以不必卧床,如果调养得当,一个月内就可以完全恢复健康。”
“是什麽手术?”江扬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苏朝宇苍白的面色上移开,始终握著他褪淡了光泽的手指。
穆少校小心揭开盖单,指给江扬看:“臀部和皮下有些良性淤血,他的身体虚弱,手术只是为了使他恢复起来少些负担。”看见江扬紧皱了眉头观察细小的刀口,他继而安慰道:“程亦涵也是主刀,请您放心。”随後便把那透气、消毒的床单重新盖在了苏朝宇身上──只这一个动作,便让还在昏睡中的苏朝宇难受地挣了几下。
“是不是……”江扬小声地开口,让穆少校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表情和声调的指挥官,不禁一愣。“是不是很残忍?”琥珀色的眸子里流转著自责和悯然。
穆少校沈默了一下,实在不敢、也无法回答,只是仔细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後,就知趣地离开了。

江扬在弄清了苏朝宇床头复杂的召唤铃的功能以後便打发走了所有的护士,在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张躺椅,细读整个大陆上最盘根错节的黑道组织“海神殿”的资料──正是他们,在四十四天之前,绑架飞机撞毁了首相府邸,首相黄清河罹难、首相家人及工作人员死伤过百。如果不是江扬的小妹妹江铭突然高烧住院,例行述职的江夫人必然也难逃厄运。

海神殿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每一任主人都以海神波塞冬为名,他们控制著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罂粟生产和贸易,他们有最先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甚至有传言说他们能够操控生化及核武器,他们有自己的军队和行政系统,其中最可怕的则是他们的敢死队“寄居蟹分队”,这些男女老少可能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後引爆自己身上的高能炸弹──引爆首相府的恐怖分子相信就是其中一员。海神殿的另一秘密武器是“候鸟”,“候鸟”们专门负责对外的联络和交易,大多数队员都拥有合法的身份和职业,有一些甚至堪称显贵,所有的候鸟和寄居蟹都直接隶属於波塞冬,他们蛰伏著工作著,就算是海神殿总部被攻破,波塞冬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他骄傲地宣称能够他能用一只手掀起破天巨浪。许多年来,帝国和周边的几个国家对他们进行过不止一次的围剿,但最後只能成功地将他们的主力部队活动范围限制在帝国西部山区里。
这一次,江扬的任务是,擒拿波塞冬,不论死活──以此打击海神殿嚣张的气焰,同时平息民众对於恐怖主义的惶恐。当然,最重要的是,用这样一个辉煌功绩来稳固江家因为意外而得到的巨大权力──首相和元帅的夫妻搭档打破了过去数十年几大家族共治的平衡政治局面,随时可以转化成明枪暗箭的豔羡和妒嫉如影随形,寸步难行。
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年来,几个国家最优秀的上百名特工都曾经试图潜入海神殿内部,但是从来没有人活著回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凌迟处死之後,盖著国旗回来的只有一个被挖去了眼睛的头颅,而另一些人则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迹。所以江扬此行更可能达成的结果是在殉职之後让出手中的军权,保证下一任的帝国元帅不会姓江,也让对江家惴惴不安的人放心。
江家并不甘心这样失去长子,所以由江元帅出面,在江扬的部队里甄选了十二名最优秀的军官,进行了这次为期三十天的集中训练,希望通过综合考评挑选出一个最适合江扬的副手,从而提高他的生还率──当然,经过模拟战略系统的谨慎测评,除了江扬以外,其他人的生还几率都为零。这也就是为什麽在过去的训练中,江扬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对待他心爱的部下如林砚臣苏朝宇等人,他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可以输掉这场赢了也没有意义的比赛,在一切都结束以後退役,寻找并且享受属於他们自己的幸福。
但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江扬望著昏睡在阳光里的情人,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若是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何必让苏朝宇多受许多苦楚?想到休息室里那凄然的眼神和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就会觉得揪心的疼,他放下情报,坐到苏朝宇床边,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著冷汗,吻著那苍白的唇角,帝国最年轻的少将轻声念叨著:“对不起,我的朝宇……”
昏睡中的苏朝宇轻轻舔舔嘴唇,回应般呢喃一声,脸颊轻轻地蹭了一下江扬的手掌,仿佛是一只安睡在主人怀里的猫。
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嘀嗒的仪器声以外,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相互呼应,和谐与共。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4(预定的尽头)

苏朝宇是被疼醒的,半夜的时候,他昏昏沈沈地觉得无处不在的疼痛像一只饥饿的猫科动物那样,灼热地撕咬著皮肤,他口干舌燥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方靠在床边,正望著他。
苏朝宇条件反射似地一挣,试图站起来却发现下半身被固定得动弹不得,他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低声认错似的:“对不起长官,十下,为了不能及时站起来行礼。”
江扬心里一疼:“再没有惩罚了,我的朝宇。”苏朝宇眼睁睁地看见泪水顺著对方脸庞坚毅的线条滚滚而落,听见那永远淡定从容的声音里带著挥之不去的脆弱和歉疚,颤抖著一遍一遍地重复著“对不起”。
苏朝宇愣了片刻,终於埋下头,闷声说:“江扬,我渴了。”
江扬慌张地站起身,倒了半杯水端过来,苏朝宇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咕咚咕咚灌下全部,然後侧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我没事了,回去休息,好麽?”
“我守著你。”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指,“从现在开始,一直到预定的尽头,一刻也不离开。”
苏朝宇抖了一下:“预定的尽头?”
“是,等你精神好些,我都告诉你。”江扬艰难地支著身子吻了吻苏朝宇的额头,“我再也不会试图丢下你,你要放心。”
苏朝宇乏力的手指努力握住对方,艰难地回了一个微笑,在江扬给他的伤口喷了止痛的药剂以後,便抵不住深刻的疲倦,沈沈睡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光持续了大概三四天,基地的司令官像是小勤务兵一样睡在苏朝宇身边临时搭起来的钢丝床上,每半小时会给他的伤口喷一次止痛消炎的天然药剂,用棉花球湿润他的嘴唇;每一个半小时测量体温;每两个半小时检查伤口;每四个小时叫护士来换一次药;每八个小时挂一次吊瓶。苏朝宇每次醒来都能看见琥珀色眼眸的情人温柔地守在身边,床头柜上有温度恰到好处的一樽清水,水中漂著两片新鲜的柠檬。

只有一次苏朝宇是被吵醒的,他隔著玻璃门隐约听见程亦涵无可奈何地呵斥高傲的指挥官:“你永远在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以後才知道後悔!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他早晚会知道真相?他是你最亲密的人,有权要求最早得知你的困境。难道你要我把他带到你的墓碑前,给他讲一个关於爱和责任的故事麽?那才是真正的残忍,江扬。”
“所谓知道做不到,就是说我这种人了。”江扬清淡地笑起来,“我後悔没有让他娶了那个情报处的小中尉了,他应该有温柔的妻子和睦的家庭,过节的时候牵著两只蓝色的小毛团到家里做客。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亦涵,我可以坦然地给自己挑墓碑,但是给他,我做不到。”
程亦涵似乎是拍了拍江扬的肩膀,却什麽也没说。
隔了片刻,江扬接著说:“我不会让他死的。”声音非常轻但非常坚决,然後苏朝宇听到朗朗的靴声,江扬拉开玻璃门回到他的床边,苏朝宇赶紧佯装熟睡,他的指挥官俯下身子,蹭蹭鬓边,温柔地说:“我的朝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生死相随。”
这誓言,早就开始实施了。
隔了几天,程亦涵和安敏一起来送饭的时候,终於忍不住提示江扬不能再减少睡眠,因为那一对黑眼圈几乎快有了舞台妆的效果。江扬以一种扭转著脊柱的姿势侧座在苏朝宇的病床上,将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拢在臂湾里,手臂保持著雕塑般的角度,只是为了让苏朝宇能够顺畅呼吸著安眠。“俯卧实在太辛苦,”江扬极轻地说,“他需要休息。”朦胧里,苏朝宇仿佛知道这些,又仿佛只是做梦,偶尔睁眼看见那双始终没离开过自己面庞的琥珀色的眸子,还是会吓得一挣:但是,总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对不起”,然後用柔软的唇吻合自己的眼皮,那种感觉比进口的缓释喷雾管用,苏朝宇每每都会轻微抖一下,然後重新沈入身体疯狂渴求著的睡眠中。
後来,渐渐蓄起了精神的苏朝宇会时常看见江扬把文件盖在脸上,仰卧在那张只有一米五长的小床上,睡得深长。但是一旦他试图去拿水杯或者按任何一个按钮,就会在触动伤口前一秒听见熟悉的声音匆忙问道:“要什麽?”好几次,他都忍住了口渴,但是江扬还是睡前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小动作,边往他唇上擦薄薄的一层蜂蜜边解释说,要读的资料太多,竟然睡过头了,对不起,我的朝宇。
对不起,我的朝宇。这是苏朝宇在休养阶段听见最多的一句话,仿佛让对方将一辈子的歉疚都抒发干净了。每天几次间断的、都不超过两小时的睡眠,摞起来有小臂长度的资料和不规律的饮食让基地司令官确确实实感到了疲惫,但是他依旧会在清晨抚著苏朝宇的长发,给他一个甜美的早安吻,柔声问:“做美梦了吗,我的朝宇?”

苏朝宇一直知道江扬是人群中最优秀的一小撮,於公於私都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缺点的话大概就是对待感情的态度太过内敛,常常在关键时刻不解风情。对於他们之间并不违反法律却与贵族们的主流生活态度极其违逆的真挚感情,谨言慎行的习惯和以往的痛苦经历使江扬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低调处理,有时候低调得甚至让苏朝宇有一种偷情般的幻觉。
但现在不一样了,仿佛是噩梦醒来的时候世界都会变得格外绚丽,江扬不再掩饰对他的深深爱恋,不要说私下,连护士换药的时候都毫不避讳地把他拢在怀里,一直柔声安抚著。苏朝宇懒洋洋地窝在情人怀里晒太阳的时候,有时候忽然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好像这一切都带著一种末世的狂欢。
“我不想你跟我去,是因为这个任务里,我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我的搭档也一样。”江扬在苏朝宇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把整个行动计划都告诉了情人搭档。
“你从未尊重过我,江扬。”苏朝宇已经能短时间地靠坐在床头,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是用家法还是做决定,从未考虑我。”
“朝宇,不是,我只是……”
苏朝宇轻轻摆了摆手:“江扬,你爱我,你用这麽极端的方式爱我。你想把我打伤,送我回基地,趁我还在昏迷的时候一个人离开,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死去,然後你渴望我记恨你一辈子,忘掉你,娶一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儿,养几个孩子,变老,退伍──不要忘记,即使死了,我们在天堂还是会看见彼此,你指望什麽?指望那时候我会狠狠踹你几脚说‘江扬,你这个混蛋’麽?”
长长一串话,说完後,苏朝宇几乎把面孔贴在江扬脸上,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江扬无法回答,头一次在自己的小兵面前失去了语言功能,只能聆听。
“我不知道聪明的基地司令官怎麽会在逻辑上犯这样一个可笑的错误,”苏朝宇大声地说,“这些都可以实现,但前提是我不爱你。江扬,你明白麽,你设想的这些肥皂剧一样的故事的前提是,苏朝宇,不爱,江扬!”海蓝色的眼眸里是深刻的哀伤和痛苦。江扬僵硬地环住苏朝宇,久久不说话,只是让自己去感同身受对方的喜怒,用恋人的方式。
“你从未问过我,你从来不知道我爱不爱你,江扬。”
江扬失神地落了一滴泪,苏朝宇抬手擦干了它,继续说著:“你这个专政的长官,你从来不尊重我,从来不问我,从来不知道心疼我……你从来不知道那有多疼,江扬……我怕你打我的时候那种沈默,会让心跟爆炸了一样,都是疼痛──”
“我现在问,还来得及麽?”江扬打断了苏朝宇带著埋怨、带著撒娇、带著爱恋的话语,轻轻咬著他的耳垂。
“我爱你,江扬,”苏朝宇搂住他的脖子,安静地回答,“我一直都爱你,所以,你别想丢下我,我很难缠,你要相信。”
“我信。”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溢了歉疚和宠溺,江扬缓了缓,镇定地说,“我不认为我们能够一起活著回来,所以我安排了一些事情,让我们最後的两个月能过得更美妙些。”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5(面谈)

江扬有著在整个帝国都数一数二的行动力,在上述谈话结束後的第三天,他们两个就一起回到了首都江家的府邸。江扬的意外出现并不是为了将任何愉悦或者安慰带给他歉疚的父母,相反的,他肆无忌惮地牵著苏朝宇的手,在礼仪森严的非正式家庭晚餐上把剥好的虾肉喂到苏朝宇的嘴里去,元帅和首相皱眉,弟弟妹妹低头,连苏朝宇本人都红著脸在餐桌底下踢了他一脚。对此江扬不以为然:“我想在一切结束以前,我有权随著自己的性子活一回。但既然真的给大家造成了困扰,我也不便在这里碍眼了。”说完拉著苏朝宇就走:“我早就想尝尝你说过的夜市小吃呢。”
接下来的三四天内,江扬除了陪苏朝宇去给他早逝的父母扫墓的一天,剩下的时候几乎都带苏朝宇四处参加聚会,毫不掩饰地把苏朝宇介绍给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闹得苏朝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永远喜怒不形於色的外星指挥官。
“你简直像是个叛逆的高中生!”苏朝宇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江扬身上,手指卷著他的琥珀色卷发笑个不停,“我的长官,我从来没见过你像现在这麽开心随意。”
“我没有过叛逆的青春期,也没有读过高中,十六岁就已经是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了。”江扬蹭著苏朝宇的肩窝,“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许我找回一点小小的快乐和满足感麽?”
苏朝宇心里一酸,不知道说什麽的时候江扬已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了左腿,灵巧地用脚趾挑开床头柜的抽屉,力度恰到好处地一踢,一只硬木的小盒子就跳起来,落在他的掌心。
苏朝宇吓了一跳,随即笑起来:“不会是连追授的勋章都给我准备好了吧?”
“当然不是。”江扬跪坐起来,把苏朝宇以同样的姿势安置在自己的对面,按开锁扣,光洁的缎面中躺著一对样式完全相同的铂金亚光男式戒指。苏朝宇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用咬嘴唇来平复自己怦怦乱跳的心。

“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朝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江扬拿起左边一枚内侧刻有自己名字的指环,牵起苏朝宇的手,“我知道这很傻,但是我想……你会愿意接受的……”
冰凉的指环贴著皮肤,苏朝宇感觉到有火从指尖一直燃烧到脸颊,比第一次被面前的人按在膝盖上打屁股还要强烈的灼烧感,不是来自羞耻,而是来自内心最深刻的感情,他抬起湿漉漉的蓝眼睛,把另一枚刻有自己名字指环拿起来,给对面的情人戴好,轻轻地说:“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江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落地窗帘没有拉起,朗朗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落寞的一池星辉。江扬和苏朝宇长久地拥在宽阔的大床上,苏朝宇听到刚刚与他许下一生誓言的情人喃喃地说:“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这里温暖如家。”
他转头,灿然一笑:“我会一直在,和你一起,彼此温暖。”

第五天下午的时候,江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据说程亦涵传回了一些紧急需要批阅的文件,苏朝宇了解情人在公务上超乎寻常的勤勉,便懒洋洋地躺在卧室的按摩椅里面晒太阳等他回来。刚躺下不足十分锺,江立的声音就随著敲门声响起来:“苏朝宇学长,你在麽?”
苏朝宇知道江立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了解他和江扬情感的人,他快步走过去开门,然後一下子就愣住了。
帝国的新任首相,江扬的母亲索菲罗兰•江夫人站在门口,身後跟著托著茶盘的江立。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贵妇人比电视里的还要美,精致的妆容和窈窕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上要年轻许多,简洁的家居服让她少了凌厉果决的政界强人气息,和蔼的微笑时,会给人如沐春风的幻觉。
苏朝宇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犹豫地开口:“夫人,您……”他知道江扬这几日的行为足以让江家人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头上贴上一个“祸害”的标签,在那双翡翠色眼眸的注视下,他觉得无所遁形,好像身後已经长出了狐狸尾巴一样。

“苏朝宇学长,母亲想跟你谈谈。”江立打破了紧张尴尬的气氛,把母亲让进房间,苏朝宇反倒跟在後面,仿佛是小学生被班主任叫去见家长一样紧张得手足无措。
江夫人优雅地坐下,做个手势请苏朝宇坐在他的对面,苏朝宇觉得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只得尽量维持著谦和又不失骄傲的气度坐下──他记得当年得了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回国受到国王的接见也没有如此紧张。或许就因为对方是他爱的那个人的母亲,他虽然不丑,却更怕见公婆。
江立把两只白瓷杯都斟满玫瑰茶,然後垂著头恭谨地站在母亲的身後,像是个小勤务兵。
“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苏朝宇上尉,相反的,我必须代表全家感谢你,为你愿意与我的儿子一起,去执行那样九死一生的任务。”江夫人从容地说,“我只是希望问问,你是否知道江扬前日对我和他的父亲说的一些荒唐话?”
苏朝宇的心翻了一下,江扬跟父母谈判了麽?谈了些什麽?他一无所知,他只能努力平静著自己,回答:“他并没有提过,但是,或许苏朝宇能猜到些许。”似乎无意般,苏朝宇把右手放在桌上,握住了杯柄,无名指上亚光的铂金戒指分明地闪著优雅的光芒。
“他提了三个要求。”江夫人的措辞向来简洁而滴水不漏,“如果你们双双殉职,他要求我们不可以干涉他已经安排好的合葬;如果你带著他回来,我们不得干涉他对你未来的安排;最後,如果你们一起回来,他要我们给予无保留的祝福,他说,他认定你是他一生的伴侣。”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6(承诺)

苏朝宇一震,他没想到他向来遵循谨言慎行为第一行动准则的指挥官会如此坦然地将这份感情摆在他权倾天下的父母面前,他低头想了片刻,专心致志地盯著杯子里慢慢舒展的玫瑰花瓣,轻描淡写地说:“夫人,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已经想得这样明确了。苏朝宇父母已逝,胞弟失踪十四年,怕也已不在人世,所以无牵无挂,愿意与他生死相随。人死灯灭,一了百了,苏朝宇并没有什麽不放心的,活著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军饷也足够花用,对死後的虚名虚利更没有任何兴趣,这一点请您和家里人都要放心。”
江夫人哦了一声,并没有搭言。
苏朝宇抿了口茶,想了想又说:“我想您比我更了解江扬骨子里的骄傲,他的确是因为这个几乎确定要送掉性命的任务而感到不甘心和愤懑,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有很多不放心,很多伤心。他除了是元帅和首相的长子、基地的司令官,也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一个很少能在生活中找到温情和爱的年轻人,我想作为他的家人,您应该也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你能提供给他需要的柔软?”
“不,不仅仅是我。”苏朝宇咬了一下嘴唇,然後明朗一笑,“我至多只是他生命的另一半,而在属於他自己的那一半里面,是家人、朋友、国家和责任。”
江夫人被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震了一下,她想了想,用银勺搅著玫红的液体:“他父亲是个很闷的人,不要说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了,连表情都很少,总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样子。江扬小的时候,我们自己的事业正是非常为难的时期,总是把他交给勤务兵和家庭教师,这些也许你知道。”
“他很少提,不过苏朝宇能猜出一点点。但我知道您和元帅都很爱他,不然不会选择留下这个正好在选举期出生的孩子。他也知道。”苏朝宇仍然非常谨慎地回答。

午後的阳光照在他的白衬衫上,有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幻觉,他的睫毛长而翘,在玫瑰的香氛中,完全不像是精於搏杀射击谋略野战的军官,干净得似乎不属於这个世界。
江夫人沈吟了一下,她惊讶於苏朝宇表现出来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思维能力,她早就知道骄傲的儿子如此倾心相待的人不会是凡品,但是苏朝宇仍然是超出了她的预计,她接著说:“这次事情更是让他为我们的事业去冒险,他的父亲和我,都是十分舍不得的。”
“既然做了军人,想必是早就有牺牲在战场上的觉悟了,他不甘心的只是那时那里以那样一种或许并不值得的方式。”苏朝宇缓缓地说,“不过我想他不会恨您和元帅的,我更不会。”
“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告诉江扬,他说的,我们都答应。”江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变得非常温柔,“还有,我们都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苏朝宇握著杯子,愣了片刻才挤出一句:“是,夫人。”
江立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轻轻抱住了苏朝宇说:“苏朝宇学长,我们全家很感激你为哥哥做的一切,我们会给你们最真挚的祝福。我也想请你转告哥哥,如果有万一发生,我会照顾日渐年老的父母和年纪尚幼的妹妹,请他放心。也请你答应我们,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一定尽全力活下来。”
苏朝宇身子僵了一下,望著江夫人翡翠色的眼睛,回抱了江立:“好,我答应。”
江立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放开,苏朝宇知道,这个拥抱是真心实意的祝福,他微微一笑。

“如果可能,晚上一起吃顿饭吧?”江立眨眨眼睛,说,“爸妈都是特意调开了应酬回来。不瞒你说,我们全家聚在一起吃饭,上次才是第二回,没想到哥还先走了。”
苏朝宇的确是知道江扬在和家里赌气,故意每天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各种高级或者特色的餐厅,他点头:“我会尽力。”
“那麽,多谢你了。”江夫人站起来,微微欠身离开。苏朝宇送他们出门,关上门一边扯去领口的两颗扣子一边倒在床上,随手一抹,脊背上一层冷汗。
到夕阳西下,窗口的大盆栽在房间里投下斜斜长长的影子的时候,江扬才疲惫地出现,他走到床边,拍拍蜷睡在床上的苏朝宇:“起来了,我定了两小时後的飞机。”
苏朝宇睡眼朦胧地醒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江扬抄在怀里了。他下意识地蹬了一下,无论如何,这样的姿势对於他这样高大俊美的前世界冠军而言还是有些羞耻的,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勾住了情人的脖子,努力睁开眼睛:“吃了晚饭再走?”
“我想来不及了。”江扬亲了苏朝宇一口,放下来说,“我很期待叶舞山的蜜月旅行──没有警卫员和勤务兵,只是私人的,属於我们两个人的旅行。”
苏朝宇把脊背放进柔软的床垫,手臂仍然勾著江扬的脖子:“这样合适麽?我想元帅和首相都期待和你的晚餐,还有江立和江铭。”
“小公主跟我并不比跟你更熟悉。”江扬放开他,平淡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酸楚,“我入伍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记事以後我在家过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只是她生日时会固定寄礼物却不会出现的一个符号,她只是外交晚宴上和我配合默契的搭档,也仅此而已。”
“江扬!”苏朝宇坐起来。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江扬摆摆手,“收拾一下东西,我下去告别,车子已经在门口了。”说完竟不等苏朝宇回答,大步走了出去。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7(远行)

华丽的餐厅里已经点起了数支高大的橙色蜡烛,酒红天鹅绒的窗帘低低垂著,桌上摆好了六份闪闪发光的银餐具和六只洁白镏金边的碟子,一家四口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父亲像平时一样闭目养神,母亲像平日一样翻著一摞报纸,弟弟陪著妹妹打双人电子游戏,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迎著问:“苏朝宇学长怎麽没有一起下来?”父亲睁开眼睛,母亲放下报纸,都看著他。
江扬微微一笑:“我订了七点锺的飞机票,想带他去叶舞山好好休养一个月,无论怎样,要先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後我会直接去沃林镇。”沃林镇是预订出发往海神殿的地点,那个小小的军工城镇里,此次任务需要的飞机和装备都已经整装待发。
江元帅缓缓直起身子,随即平静地问:“不吃了饭再走麽?”说著一摆手,勤务兵们立刻忙碌起来,端上前菜,斟上开胃酒。
“不了,叶舞山镇上的青笋山鸡汤非常有名,我们飞过去正好吃夜宵。”江扬仍然微笑著回答。
“哦……”江元帅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好吧,你自己安排好就可以了。”
“请您放心。”江扬站在父亲面前,微微欠身。就像是十六岁第一次离开家,像是一次最平常的出游,像是短暂的假期之後又要回到自己负责的基地一样,他笑著告辞,好像很快就会再次归来。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转身一分别,或许就是天人永隔。
江立想要说什麽,却被母亲放在精致桌布底下,紧紧掐著自己家居服的紧绷的手指吓住,只能侧过头,轻轻地跟九岁的小妹妹江铭说:“去跟大哥说声再见,好麽?”
继承了母亲金色卷发和出众美貌的小女孩站起来,举起酒杯,朗朗地说了长串优美如同咏叹调的告别辞。江扬苦笑,他走过去礼节性地亲吻了妹妹和弟弟的额头,正在这时苏朝宇拎著行李出现在楼梯口。江扬走过去接过并不沈重的行李,左手牵著对方的右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出。走到门口的时候,江扬还是生生停了下来,回头一笑:“爸、妈,再见了。”

江元帅心中一恸,知道这也许就是儿子的诀别,他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说:“好,再见,儿子。”
江扬笑容更盛,再次微微欠身离开。
江元帅和江夫人沈默地看著那挺拔而生气勃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隐约地,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而压抑,江立低头盯著自己的空盘子,努力眨眨眼睛,让眼眶里咸涩的液体不会冲垮最後的堤坝。江夫人站起来,平静地说她必须要回到办公室处理剩下的文件,江元帅拿起叉子,从容地对小儿子说:“吃饭吧,儿子。”
今年刚满五十岁的帝国元帅靠在椅背上,啜著入口清甜入喉苦涩的葡萄酒。通往庭院的大窗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但他仿佛还能看见,自己的儿子一点点越走越远,然後,终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城市的灯火,正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橙色和金黄色相互交叠,车辆川流不息,温暖的城市,美不胜收。

江扬和苏朝宇在叶舞山镇度过了安静欢愉的三十天。两人每日被阳光叫醒,穿著纯棉的运动服爬到山顶,然後江扬把带回来的含苞的骨朵重新栽种在窗台上的小花盆里,苏朝宇则系著围裙在厨房里用清晨采来的野蘑菇煲汤。有时候,江扬会和苏朝宇在院子里点一捧火,吊一只小小的石锅,月下煮东西吃──确切地说,两人经常一前一後席地而坐,根本不吃什麽,只是看著锅里鲜汤沸腾,紧紧相拥。
木屋里,苏朝宇和江扬洗香薰浴,然後裹进同一条被单里沈沈入睡。一个圆月的日子里,苏朝宇呢喃著凑在江扬胸口,缓慢而投入地吻了下去,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一震,随即坦然接受了这个迟到的仪式。
蜜月的意思,就是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一对相爱的人,用他们彼此的信任和宠爱,搭建起甜蜜的时光。苏朝宇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头一次发现江扬比自己醒得晚,他深深吻过去的时候,江扬懒懒地睁开双眼,略显疲惫,却满面幸福:“你知道麽,我想我大概度过了太美的一个昨晚,以致於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还会有比这更美的。”苏朝宇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是漫溢的憧憬。
起床後的江扬没有穿上家居服和苏朝宇一起煎蛋做早餐,而是从箱子里拿出军服,佩戴整齐。苏朝宇环视了房间,认真呼吸寝具散发出来的温馨气味,并把这间留下他最美好回忆的屋子深深描画了一次──之後,两人紧握著双手离开了,除了惯用的佩枪,留下了所有标注著“江扬和苏朝宇”曾经存在过的物件。
昨天,是蜜月的最後一天。

首都旁沃林小镇的秋天明媚可爱,大部分树叶还保持著淡淡的绿色,却又在阳光下透出柔黄的光。托江夫人的福,坚定不移地推行环境保护政策,使得这个军工城市在一年的大多数时候都保持著湿润的气候和湛蓝的天空颜色──尤其是秋天,这种没有梅雨也没有狂风的季节,淡淡的云朵浮在空中变幻形状,让人随便一昂首就会觉得神清气爽。苏朝宇躺在草坪上看天空,右手紧紧攥著江扬的左手,两枚精工的铂金戒指相贴。
“是的,马上就出发了,那枚通讯器,不到极端时刻我是不会用的,我不喜欢让其他人分享自己最後的落魄样子,到时候,你知道我大概会在哪里就好。”江扬平静地说著,指尖在苏朝宇手里画著圆,“切断通讯後,请销毁这个频道。”
江扬又听了一阵子,忽然说:“他很好,就在我身边。”江扬把电话递给苏朝宇,“是亦涵。”
苏朝宇用同样平静的方式跟这个快刀性格的副官道别,谁知道电话那头沈默了很久後,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看著这些预测数据,我大概不会说‘期待凯旋’之类的吉利话了,请保重,请不要委屈自己。”
“我会的。”苏朝宇简短地回答後便把电话丢还给江扬,手指紧紧扣住了对方的关节,微微颤抖著。
“好了,就这样吧,兄弟,”听见直升机降落的声响,江扬坐起来,轻快地说,“我必须得肉麻地说,亦涵,你的性格真好,能容忍我这麽多年。很感谢,真的。”
苏朝宇久久凝视著江扬晶莹的琥珀色眸子,听他故作轻松地说“再见,用兄弟的方式。你的脾气记得不要留给别人,那是我的。”说完就狠狠掐断了电话,然後失神地望著手中跟随他多年的多功能电话落寞一笑。
程亦涵坐在基地司令官第一副官办公室中,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刻刀,翻腕挑断了那根莹蓝色的通讯线,然後两口喝完了一大杯热咖啡。他怔怔望著永远不会再闪烁的指示灯,被突然而至的手机视频通话吓了一跳。
是江扬私人专线──是他跟外界联络的最後频道,这条线路预计会在到达海神殿後切断──屏幕上有一对热吻的年轻人,琥珀色的眸子凝视著对面那海蓝色的温柔,坚定不移。十几秒後,两人搭著肩膀冲著摄像头轻快地笑了,苏朝宇挥挥手,江扬则打了个响指。
程亦涵想说些什麽,却看见屏幕里的画面天旋地转,最後仿佛是落在石头上,又滚了几圈,深深扎在秋天最後的一捧绿草中。
“江扬?苏朝宇?”他失控地大声吼,但是没有人回答,只听见直升机的暮宇声渐渐远去。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8(失散与别离)

苏朝宇把面颊贴在舷窗上,用冰冷的温度稳定情绪。
“紧张?我的小兵?”江扬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我害怕,江扬。”苏朝宇没有看他的眼睛,自顾地说。
江扬心里还是狠狠疼了一下,解开安全带,扳过苏朝宇的肩膀,把他紧紧搂在胸口,低头吻著他的额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朝宇,生死……”
“你想说什麽?”苏朝宇忽然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的情话,弯弯的眼睛里闪烁著狡黠的光芒,“你以为我怕什麽?生死相随我都听腻了,下次换个新鲜的。”他从江扬怀里挣扎出来,凝视著对方略带不解和佯怒的眸子,“外面在刮风,跳伞很容易挂在树上──就像上次一样,大头朝下。”
江扬也忍不住笑起来,在苏朝宇的屁股上狠狠掴了一掌:“戏弄长官,十下,坏透了的小兵。”
直升机已经爬升到了机械性能规定的空中最高限,在一片淡淡的云雾里穿行。一路向西,经过3个小时的飞行,江扬和苏朝宇看到了西部高耸却并不绵长的山脉。海神殿总部就坐落在这些山脉中的某个角落,百年来,从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金壁辉煌或古老肃穆的殿阁,还是圆木搭建或草叶覆盖的小屋。至於那些从不归巢的“候鸟”和随时更换房子的“寄居蟹分队”的踪迹,更是复杂堪比整个太阳系的行星运转情况。江扬勾起嘴角淡淡笑了,头脑中丝毫没有考虑到底用什麽方法才能达成任务,反而想象著自己和苏朝宇用天然的方式葬在山谷中的原始场景。
这太不吉利了……他很不高兴自己压抑了二十四年後突然放松、以至於有点儿收不回来的想象力,偷偷瞥了一眼苏朝宇。这个双子座的年轻人正大口咬著苹果,观察视线所及范围里的所有景物。不能让苏朝宇出事,江扬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做一个自私的人,这美丽而巍峨的成片的大叶树木和险峻的岩石下,应该也只能埋葬我一个人。

“我们准备吧。”苏朝宇把苹果核塞进垃圾袋子里,指指头顶的降落伞包。江扬微笑点头,却起身先走到驾驶员身边:“降低高度,减速,听凭气流带我们去任何一个地方。”他用基地司令官的口吻吩咐,“谢谢您陪我飞过这些美丽的景色。”
“我很荣幸。”驾驶员回头笑了,“能看著自己的小兵成为少将,并且载著他去完成这个任务,实在很有成就感。”江扬拍拍他的肩膀,许久才把目光从驾驶员浅浅的抬头纹上移开:这个年近40岁的路易斯中校是自愿向江大元帅报名参加此次飞行任务的,理由很简单,在江扬十六岁初入海军陆战队的时候,路易斯是他的班长。“小子,你不用在我面前充大,再大,能大过我麽?”江扬看著同班的18岁的新兵做了282个仰卧起坐还神态自若,决定超过对方的时候被适时制止了。“没成年呢,你想怎样?”路易斯不轻不重地吼了一句,此後却对这个贵族子弟格外照顾,当然,不是用宠溺的方式,而是恰到好处地保护。
“这个通讯台响了很久,我没有接听。”路易斯顺著风势给了直升飞机一个柔和的转弯弧度,“保密级别太高,而且我必须切断和地面指挥中心的联系才能接听,还是要请示您,长官。”
“不,您是我的班长。”江扬笑了,低头看了看通讯频率,面色忽然冷起来。所有数据都显示,这个最高保密级别的电话来自临时首相办公室,并且已经持续不断地响了8分锺。
苏朝宇拿著为他们俩特意定做的专业降落伞包,站在身後为江扬武装:“接听吧,现在的状况不适宜跳伞。”
“没必要。”江扬推开路易斯递过来的耳机,淡淡地说,“无非是一些完全不能改变事实的吉利话和若干不能实现的许诺。”
“江扬,”苏朝宇低头认真地为他系紧束缚扣,“你知道麽,我大一大二的时候,经常挂断家里的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跟他们说什麽、怎麽说,我怕爸妈,怕听到、想到有关暮宇的任何事情。”苏朝宇在轰鸣声里,字字清晰地说著,“每次挂了电话都会觉得很释然,仿佛解脱了一样……”他把主绳在江扬胸口灵巧地绕了个圈,手掌覆在对方心口,“後来,竟然真的再也没有人打给我了。”

路易斯抿著嘴唇开飞机,江扬皱起眉头,琥珀色的眸子真实地一闪,躲避了一下苏朝宇的目光。江扬撑开耳机带在头上,手指放在通讯按钮上有节奏地磕打著。
许久,他叹气似地笑了,指尖一划,哢哒拨动了旁边的外线通讯总开关。苏朝宇震住了。“就这样吧,”江扬远眺著隐隐约约的村庄,“降低一点,别让他们发现。”
路易斯冲著俩人做了一个竖起大麽指的预祝成功手势,大声说:“凯旋!”江扬握著苏朝宇的手站在机门边,大风鼓起了他的衣衫,他用新兵的姿态给这个军阶小自己很多的驾驶员敬了个不算标准、甚至略带顽皮的礼,然後用指尖在苏朝宇手心轻轻点了三下。
两个身影飞速坠下稀薄的云层,却半天没有分开,攥著的手像新生儿赖以生存的脐带,紧紧相连。十几秒後,两朵小巧的迷彩伞花绽开,一阵风过,其中一朵便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江扬在一片眩晕以後真的大头朝下挂在了一棵枝桠茂密却不知道品种的树上,有只幼猴蹲在叶片後面呲牙望著他。血液飞速涌向大脑之前,他从腰间解下军刀,奋力挺身切割绳索。
暮宇声越来越远,江扬几步攀上树顶,决定跟驾驶员表示安全,这架特意为任务打造的隐形高性能直升飞机已经重新升到了其他直升机无法触及的高度,并且准备掉头远去。突然,一条黑线从远处云层里冲过来,接著又有三条从近处山拗里的不同方向轻巧腾起,还没等江扬掩藏自己,四条黑线便扭成了一股,高速冲破云层,很快的,轰然的爆炸声後,刚才还盘旋著的飞机变成了巨大的火球,礼花弹似的碎片拖著灰色的尾烟飘摇而下。
“指挥官的生还率百分之四点三五,”最终报告上这样写著,“副手及其余辅助人员生还率为二乘以十的负四次方,在测评有效范围内可以忽略不计。”江扬一阵胸闷,再抬头的时候,一架类似型号的飞机拉了个侧滚飞过,撒下一片水花。只不到二十秒,湛蓝的天空重新发出了秋天应有的那种无辜的光彩,根本看不出任何战斗的痕迹。
脸上冰凉的,江扬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水花。注目礼一分锺後,上午十点十五分,他纵身跳入森林中。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9(特克斯)

下午四点的时候,脱去戎装和装备後换上了普通衣物的年轻人江扬终於在马不停蹄的寻找和跋涉後,看见一片小小的村落。他温文尔雅却大方的问路打动了路边汲水的女孩子,因而得到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是很美味的午餐。
只可惜,他和苏朝宇走散了。在跳伞之後,江扬确定他的目力所及范围里,没有任何其他一顶降落伞;为了避免迷路,他在时间和体力许可的范围内搜寻了森林,一无所获。路易斯遇难的事实告诉他,海神殿的势力范围内,自己是个打著“质量检查通过”戳的标准祭品,而苏朝宇浑身上下都贴满了“必死无疑”的价签。那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无辜者的想法萎靡下去,江扬在森林里愤然踹断了一株小树後,发热的头脑才告诉他,如果苏朝宇真的已经死了,那麽,前进就变得越发有必要──毁掉自己真爱和全部生命的波塞冬,他咬牙切齿地想著,我要你拿命偿还。
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扬终於抵达了边境线上、海神殿势力范围内最大的镇子特克斯。一些面目表情麻木的人在朦胧的夜色里匆匆走过没有什麽车辆的路口,手里拿著从内陆运来、已经不甚新鲜的蔬菜和刚屠宰後割下来的肉。江扬倚在路灯柱子上,打量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城市,和城市里看不出幸福与否的百姓。
朝宇,他轻声在心底呼唤,并且在路灯的光线里摘下戒指,一点点触摸那行凹陷的“苏朝宇”,然後像真的在吻情人似的,极认真地吻了吻他们的戒指。他被告知这一对戒指经过最灵验的神祷师祝福,可以像双胞胎互相感应一样汲取对方的温度,哪怕相隔千山万水。都是假的,现在仅仅隔著几座山,就已经无法得知对方的生死,江扬苦笑了一下,如果像苏暮宇一样,失踪十四年,死在何方都不知道,苏朝宇又如何感应呢?
你还活著麽,朝宇?
他把失去了体温的戒指重新戴好,向最近的一家饭馆走去。

特克斯是靠低价进口邻国的原材料後加工出口而红火起来的边境贸易城市,但是由於地处山区,始终无法畅通商路,因此看起来还是略显原始。海神殿的势力最初触及这里,是因为它便利的出国条件:邻国是经济弱国、军事小国和资源大国,因此得到了格外优待的海关条件,短期的经贸活动和旅游甚至不必签证。
对於海神殿这样的组织来说,就仿佛国家默许了毒品进出口一样,行事简直方便到了不用动脑的地步。特克斯人口不算稠密,但是比起它所拥有的工商业、贸易活动来说,依旧显得多了些,於是总有一部分想赚钱的失业人口愿意从事这些不出事万利、一出事枪毙的非法行为,但是由於出国条件的隐性漏洞,海神殿在特克斯的买卖几乎从没有失手过,偶尔装在口袋里过境的药粉洒落出来,买通的海关人员甚至会默许那是便携装的面粉而已──恶性循环下,海神殿就在特克斯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培养了一批忠诚的手下,常年寻觅新血,壮大组织。

他们挑人的方法很特殊,都是单独行动,目标瞄准刚到此处的外地年青人和刚刚失业的本地孩子,通过交朋友的方式得到信任,继而介绍工作给他们,当然,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从抄写、送牛奶到超市货架管理、清扫道路,应有尽有。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後,再挑选合适的人,发展为组织新血。由於这些人会得到高额报酬,海神殿最初呈现的面目也不是恐怖组织而是跨国集团,因此特克斯的一批年轻人以加入海神殿为荣,并乐此不疲,弄得在年度会议上,海神殿的人事负责人不得不真心承认,特克斯来的年轻人,为“寄居蟹小分队”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战斗力和核心凝聚力。
於是,像江扬这样的年轻人,一副文弱不禁锻炼的长相,涉世不深的行为举止,自然很快就被盯上了。一个叫布拉提的中年大叔免费提供了一份在酒吧洗杯子的工作给他,让他跟其他夥计睡在客房里,并且在一周以後就许诺,如果“诚实又勤快、可靠的”江扬肯干,就可以先给他5000块钱进货,做点儿小买卖。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得顺利,江扬很快就从酒吧杂务的工作里跳脱出来,成功为布拉提赚到了1700块钱,并且带回了其他三个年轻人。接下来的两周内,虽然没有见到苏朝宇,但是江扬对整个行动的进度还是十分满意的,他已经见到了特克斯“寄居蟹小分队”的新人招募总负责人,并且被对方拍了肩膀,称他为“有出息的孩子”。
如果只是普通的行动,江扬一定会在梦里都笑出来:这样不严密的组织和都是漏洞的招募过程下,混入内部实在太容易了──但是,由於近一个月都没有看见自己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江扬几乎养成了失眠的习惯,每天夜里都只能浅眠四、五个小时。他时刻留心著所有成员的谈话,却丝毫没有听见关於苏朝宇的任何消息。
有时候,为了强迫自己入睡,顶著大黑眼圈的江扬便摘下戒指,不断让自己想象苏朝宇已经死亡的场景──但是想著想著,强迫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担心,他总会紧紧闭著眼睛,用指尖的触觉去读戒指内侧的文字。苏──朝──宇──江扬熟悉每一个起伏笔划,就仿佛熟悉苏朝宇柔软的背脊和骨骼。想念和刻骨的担忧终於在十月来临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江扬觉得,如果过了生存法则规定的45天安全期,他就真的可以替海神殿宣判苏朝宇的死刑了。
这种情绪使得他接到“寄居蟹小分队”特克斯总部邀请他去面试的通知时,都没有表现出特克斯年轻人应有的激动。第二天,当他七拐八绕地到了那座看似简陋、实际上有个大院子的私人住宅里时,院子里至少有50个年龄相近的人,甚至有七八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
角落里,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身份差不多,也是广受欢迎、被小头目宠爱的类型,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非常精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华贵,但是很合身──尤其是他长腿宽肩的身材,引得那几个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久久不离开。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0(牵挂)

江扬正在寻思要不要和这个其他区域的红人套套近乎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转过身子来,冲著在他後背挠痒的小姑娘温柔一笑。江扬几乎大声吼出来:“为什麽把头发染成这麽闷的颜色?”他的情人,正在用那双全世界绝对没有替代品的海蓝色眼睛和柔和凝视,回绝那个女孩子诱人的挑逗意味。
苏朝宇并没有看见熟悉的琥珀色正努力压著步伐从院子那头走过来,他听见自己区域的小头目正在点名,便飞快地走了过去。江扬扑了个空,气得笑出来,只能看著那个穿衬衫的熟悉身体影影绰绰在一群不认识的年轻人中间转来转去,分发著面试的表格。
那个下午,江扬过得异常舒畅,不但在面试的时候得到了分区负责人高度的赞赏,并且得到了500块钱作为零花钱,理由是“买身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衣服”。他知道,自己离控制一小部分人已经不远了。
但是,江扬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跟苏朝宇说话的机会,却无数次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不得不郁闷地和其他已经考完了面试後等结果的人打牌。他随意押了些小钱,却调用一部分脑细胞仔细盯著牌面,很快地,就赢掉了周围人的大部分硬币。
“没意思,”江扬扔下自己满堂彩的一捧纸牌,“我不能总赢钱,大家都是兄弟呢。”说著,把额外得来的几十块均匀发回每人手里,然後不轻不重地说,“没输过,也就不想玩了。”
不到一分锺,他就见识到了海神殿招募的人员到底有多麽强的凝聚力和传播力,围住苏朝宇的一夥人得知角落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没有输过牌,便极力撺掇自己的中心人物去剿灭对方。苏朝宇推让的过程里,只一瞥,便忍不住笑起来:江扬穿著从未这麽俗气过的无袖背心和带破洞的牛仔裤,脚上随便套了一双虽然铮亮却已经磨损了表面的皮鞋,却用元帅儿子的眼光挑衅般的望著他──抑制著内心的狂喜,苏朝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去我去……谁借我50块?”

凑了50块钱的苏朝宇去跟拥有500块的江扬赌,这场游戏吸引了所有等待面试和已经考完的年轻人。海蓝色的眸子一闪,琥珀色的那双却狡黠一躲,两人默契地出著牌,表演似地整整打了一个小时:江扬先故意输掉了两场,却在第三局把苏朝宇逼得无路可走;第四局苏朝宇反扑成功,然後第五局平手──最後的结局是苏朝宇不但保住了自己借来的50块,反而还得到了150块。对江扬的遗憾叹息声此起彼伏,但是苏朝宇清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全是因思念而生的愉快光彩。
“不过如此嘛。”苏朝宇把钱塞在屁股後面的口袋里。
“我会让你叫我大哥的。”江扬也站起来,“小子,你也参加面试?是凭长得漂亮麽?”
真是过分。苏朝宇气鼓鼓地想著,嘴上也不饶人:“总比你连漂亮都谈不上,强多了吧,嗯?”
一场在外人看来剑拔弩张的面试,让苏朝宇和江扬分别之後,不停地回味了整整一个星期。江扬的失眠加重了,因为闭上眼睛就看见苏朝宇把王牌咬在齿间装出坏笑的样子;而苏朝宇则在四处闲逛的时候,总是神经质地觉得自己看见江扬坐在街角。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寄居蟹小分队的招募工作正式结束。一辆装著80只肉羊的大卡车将100个年轻人拖进了山拗里,开始为期20天的集中训练,最终,他们当中将有10个人脱颖而出,分为五组,正式拿到那枚闪亮的胸针──除了在特定的地方买东西不必给钱以外,所有人都被告知,这枚胸针代表著月薪1500块的工作,为名为“海神殿”的跨国公司做海外贸易。
卡车里,江扬又一次看见了苏朝宇。虽然隔著十七八只羊羔,他们还是偷换了思念的眼神和微笑。飞扬著尘土的训练场里,每个脏兮兮的年轻人都有一次抽签的机会,江扬自封为领导者,高高举起手中的黄签招募同班人时,发现对面有个人也如此做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个人,确确实实用海蓝色的眸子骄傲宣称著自己的存在,固执地带著自己身边的十几个人和他形成对峙状态。
苏朝宇,你真是……
江扬,你简直……

大概这就是难以言说的巧合吧,两人知趣地同时放下带著戒指的手,拨开人群来到训练场中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用许久不曾畅快淋漓的发泄方式诉说自己的担忧和欣喜。
那一刻,苏朝宇觉得自己就是半夜里会在圆月下嗥叫的小狼,恨不得把琥珀色头发的情人摁倒狠狠揍两下才解恨:为什麽藏得那麽好,甚至不试图联系我?同时,江扬的眸子里充斥著货真价实的怒火:擅自行动,侵犯长官的知情权,十下,不不不,二十下,我的小兵!最後两人扭做一团的时候,江扬压在苏朝宇後背,趁机俯身轻啄了对方的耳垂,一句潦草的“很想你”,让苏朝宇的追随者误以为对方要咬掉别人的耳朵,於是围观的几十人顿时分做两拨,花费了半分锺才把两人分开。
闹剧一样的见面在二人的偷笑里结束了,江扬久久嗅著手背上苏朝宇带著纯植物皂香气的汗味,一抹脸,让那个味道瞬间透过每一个舒张的毛孔,渗透全身。

美名曰集训的20天,其实就是洗脑并且将乌合之众变成胆量大过头脑的准人体炸弹。江扬和苏朝宇每天在黄签的同一编队里生活著,却要以敌人的姿态,弄得他很是头疼。除了时不时要制造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矛盾来,两个更想的是好好说说话,并且详细计划一下後面的情况。
即使知道自己是来送死,计划中,江扬也必须将海神殿搞个天翻地覆再死──这种实在太重视国家利益而忽视任何个人因素的想法,使得他对整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活动都提不起兴趣,倒是苏朝宇在完全不知对方自暴自弃的情况下,用他堪比数码照相机和移动硬盘的大脑,收集了很多资料,并且时常在睡不著觉的时候拿出来做交叉对比分析。“这其实应该是CPU的工作……”苏朝宇睡在狭小的上铺这样想著,目光却穿过黑暗落在远在对角线另一端的江扬身上,那人面朝外睡著,手臂交叉在胸前,是典型的野战就寝姿势,可以随时醒来、随时进行自我防护和攻击,“不过,如果能让江扬少些危险,也算值得。”他想起江立的那个拥抱和意味深长的话,在黑暗中苦涩一笑。

如果单纯地认为海神殿是一个收集社会闲散人员的黑帮,那就大错特错了,当江扬被带到一台和基地训练科采购的那种一模一样的身体素质测试机器前的时候,他确实大吃一惊:来自国外的塑封还没有拆,机型甚至是最新提高了数据分析速度的PLUS版。“听说你读过半年大学,看看这都写了什麽。”小头目掀开塑封,要求江扬操作这台复杂的东西。测试机器能够用精准的机器思维给每一个参与测试的人一份身体素质报告──而机器不可以收受贿赂、不会听从威胁──如果不是亲自在後台做手脚,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和从小接受严格体能训练的基地司令官,恐怕一站在机器平台上,就会让基础指标的指针从“标准”直接跳到“优秀”。
随後而至的一些心理测试答卷和以各种形式各种时间发放、并且交叉检验的个人背景调查问卷,让江扬对传说中的海神殿刮目相看:它不仅仅有先进的技术,更有严密的组织纪律和审核制度,而层层之间绝对的上下级关系使得所有做事的人都看不见做决定的人;偶尔有看见的,无非得到了重大嘉奖或者犯了重大错误,前者会被留在总部,後者则会扔去山拗里喂野狗,总之,都不会再出现在普通成员里就是了。
两人行事越来越小心。接近训练尾声,大家都在等待结果的焦急时刻,苏朝宇意外地挑起了一场无端纷争,在集体宿舍里用极其污秽的词汇辱骂江扬,最後两人直接从平房窗子里跳了出去,并告诉所有人,他们要在远处的山丘旁来个决斗。
“你骂得真是够难听。”江扬在苏朝宇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还拐带上我爹妈弟妹──当心长口疮。”
苏朝宇没有笑,认真地说:“江扬,我想我弄砸了。前天的那份信仰问卷,我一不留神添错了选项,大概做数据分析的时候,这种大权重的题目会立刻把我判定为不够忠实。”
江扬愣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担心,仿佛此刻不是在水深火热中,而是在郊游。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苏朝宇的脖子,抚弄那头已经长长了的、本应该是海蓝色的黑色头发,深深嗅里面的植物香氛气息:“没关系,到时候再想办法,只要我们在一起。”
“江扬,你不可以这样无所谓,事关江家的……”
“算了,”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忽然弓起膝盖,一抵苏朝宇的脚踝,把他摁倒在草坪上,投入地吻下去:“有牵挂的地方才是家,而我的牵挂……”经过一个多月的街头无赖式的生活,江扬完全理解了什麽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他低头蹭了蹭苏朝宇发热的脸庞,“就在这里,朝宇,这才是我的家,丢了它,我将一无所有。”
理智终於在几乎贯穿整个秋季的思念和担忧面前投降了。苏朝宇吻过去,用问候和埋怨的双重方式,回应对方的想念和热情。
当分区负责人拿著测试结果来看决斗结果的时候,两人躺在山丘底下粗喘著,苏朝宇青了嘴角,江扬肿了腮帮,都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似的。“你们两个都被留用了,回去洗干净,明天有事要做。”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1(副手)

苏朝宇和江扬站在国境线上的时候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分区负责人带著10个寄居蟹小分队的新血去做“跨国贸易”,出国的方式就是剪断边境电网,用齐步走的方式踏上异国土地。虽然反叛,但是从未如此犯过傻的苏朝宇不确定地瞥了指挥官一眼,那个刚才还佯装镇定和威猛的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咬了咬唇,故作轻松地挥舞剪刀,立刻将电网划了个大口子。好吧,既然你都这样破坏国家边境设施……苏朝宇边奋力剪著网边想,跟定了你了,我的江扬。
谁知道後面要做的事情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分区负责人在装模作样地采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毒品後,趁著四下无人,握拳在一个坐在街边等待人的、看起来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头顶一击,然後迅速把那个小身体抱起来,若无其事地放在苏朝宇身後,淡淡地说:“带回去。”就这样,一行人用绑架未成年人的方式,结束了跨国贸易,趁著夜色深浓,从未曾来得及修补的破洞里艰难回到了特克斯。
苏朝宇累得几乎散架:拖著那麽多昏昏沈沈的身体回来,实在不是轻松的事情,况且,他为了一次性成功,直接用打击敌人的方式袭击了一个独自回家的文弱小男孩,这让这个帝国的军官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一路上小心照顾著那个孩子,生怕有什麽闪失。
“你绑架了亲弟弟麽?快走!”分区负责人略带讽刺地呵斥道。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里立刻充溢了怒火,他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用戏谑的方式提起苏暮宇──尤其是和“绑架”二字联系在一起──那个在他的记忆里,永远只长到11岁就停止了喜怒变化的影子,那个和他一模一样,有著海蓝色头发、海蓝色眼眸的亲弟弟。
江扬看出了这一点,及时用谁也看不见的握手方式冰镇了苏朝宇如同小火山一样的脾气。他俩在黑暗里一前一後地走著,忽然,前面那个影子蹲了下去,在苏朝宇踹著石头走过的瞬间又跳起来了,伏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飞快地说:“镇静,我的小兵,我在呢。”
第三天清晨,正在啃著西红柿当早餐的江扬接到了一个蜡封的土纸信封,里面平静地躺著一枚镀银的徽章,轮廓简陋的海鹰图案上居然印著自己的名字。他把徽章带在胸口,昂首去给其他90个淘汰的兄弟炫耀的时候,发现送走其他人的卡车早就扬尘离去,其余九个有同样徽章的人正站成两队,苏朝宇对面,空著自己的位置。

一场绝对的搏击开始了。首先是规定分组的两人互斗,江扬和苏朝宇都不敢使出功夫,也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只能试探著掰了个平手;然後开始三人、四人、然後发展到十人混战──不懂谁要打谁、谁该打谁,江扬被无辜踢了两脚之後,根本搞不明白这种类似动物的行径到底是要说明什麽。在隐约的吼叫和辱骂里,分区负责人专注而挑剔地看著十个将要送去总部邀功请赏的年轻人,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两个小时以後,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坪上已经躺倒了4个人;又过了半个小时,3个人同时被勒令停止打斗。江扬成功撂倒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以後,狠心出了一拳打在苏朝宇的後背上,然後死死把他摁倒在一堆稻草中。
“很好,年轻人!”分区负责人摆摆手,招呼江扬过来,“你是最勇猛的,可以做所有人的首领。”
“谢谢您。”毕竟生生打斗了两个多小时,江扬也累得满脸是汗,他抬手随便抹了一把,谦虚地低下头,“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们两个,还有你……对了,那个胖子,也过来。”负责人坐在高处的石块上,折了一根枝干点了包括江扬的五个人出来,然後骄傲地说,“你们是最好的,孩子们,比他们五个强。”
江扬胃里一抽搐。他恍惚记得某此海神殿组织的恐怖活动中绑架了四个军校的一年级新生,传回的威胁性视频中,也是让他们如此打了很久,最後用枪逼著两个赢了的男孩子把匕首插进输家的心口。他的把慌张深深掩藏在自己紧紧掐著虎口的拳头里,揪心地看著苏朝宇,许久都听不见负责人说了什麽。
苏朝宇……他皱紧眉头,你这个生存率可以忽略不计的副手──我该怎麽避免这些发生?就在他边心慌边飞速找寻弥补办法的时候,听见一声提示性的呵斥:“你!”
抬头的时候,负责人手里的枝干划过其他五个人的面庞:“因为你是最好的,先挑一个。”

心脏骤然停运,江扬怔怔地看著苏朝宇。
“怎麽,相处这麽久都不能确定谁要服侍你?还是你太优秀了,甚至看不上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问话开始有了攻击意味,江扬在确定了对方只是要自己挑拣一个副手的时候,尽量以最平静的语气说:“我要那个黑头发的高个子。”
“为什麽?”
江扬舒缓了一下经过高速跳动和忽然停止运动後太过紧张的心脏,笑了起来:“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我会要他叫我一声大哥的,你们都记得,对吧?”
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笑声里,江扬大步走过去拎起苏朝宇的衣服:“据说你是我的了?去洗干净!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副手。”

负责人深知,若想要人体炸弹和各种恐怖活动能够顺利进行,就要使这些必死的人在出动之前得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满足,之後才会死心塌地地踏上不归路。所谓副手,不过是属於要出征的人的玩物而已,他们负责“战士”的日常生活、战斗准备,也充满实力──万一预定的战士出了意外,他们则可以顶替而上。
所以,当其他几组搭档正在院子里吃晚饭的时候,听见这种叫声,就觉得丝毫不意外了。被用冷水淋透後洗干净的苏朝宇被江扬恶狠狠地拖进了自己房间,过了不久,里面传来了东西砸碎的声音,然後就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出来,连续不断的,边告饶边发出凄烈、尾音老长的呼喊。
“那小子真是条狼。”一个青著眼眶的小夥子撇嘴看了看紧闭的门,“听黑发的那个叫的多惨。”
站在他身边端著水果盘的副手变了脸色,小夥子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子,忽然笑起来:“去我房间,夥计,我也想休息了。”副手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同时苏朝宇另一声带著哽咽的呼喊被江扬的怒吼生生掐断:“躲什麽?我还要再来一次呢!”
“过来,”小夥子不由分说地搂住副手的肩膀,拖著他往另一个房间里去,“我会很温柔的,你放心。”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2(寄居蟹的生活)

苏朝宇像一只奔跑整天後倦极的云豹,舒展地窝在江扬的臂湾里,面颊贴著对方的胸膛。他舔了舔嘴唇,攒足了力气後,突然惨叫了一声,江扬恰到好处地捂住了他的嘴,使得外人听起来仿佛是苏朝宇的嘴里被塞满了东西──两人相视一笑,滚进被单里,紧紧相拥。江扬抚摸著苏朝宇的脸庞歇了几秒,忽然狠狠击掌,清脆的声音穿透窗户後,又大声呵斥:“是很不满意我麽?”苏朝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真的吓了一跳,随後几乎笑出声来,在江扬的胸口狠狠拧了一下,小声地抱怨:“当然不满意。”
“哪里……”江扬低头用自己的唇吻遍了苏朝宇的整个脸庞,最後把吻落在那有一道擦伤的锁骨上,轻轻吮著渗血的伤口。
“你这个暴君,”苏朝宇微微皱眉,却不愿意离开面前这熟悉的、很久都没有拥抱过的年轻的身体,“你一直那麽粗暴的对待我,听我刚才叫得多惨。”说著,居然自己先笑起来。
江扬翻身撑在床上,把苏朝宇挤在身下,跟他鼻尖对鼻尖:“比起阿拉伯的後宫式教育,你这次的声音太没有美感了。”
“你没挨过打,怎麽会知道那有多疼!”苏朝宇几分真的怒气,几分撒娇,想装作生气离开的样子,却被轻巧地摁回去,“集训的时候,你真舍得下手,江扬……你不知道,即使不用皮带,用手指戳戳,我都能疼得跳起来,你居然──”
後半句话,江扬不想听下去。他默认了“暴君”这个形容词,并且发誓要将它发挥到极限。他捧著苏朝宇的脸庞专注地吻下去,用舌尖抚慰对方带著血痂的干裂的唇,琥珀色的眸子一直凝视苏朝宇,在那充满了爱意的海蓝色里找寻不变的信任。苏朝宇仅仅无谓地挣扎了几下就接受这个强行袭来、毫不犹豫的吻。
按道理说,集训营的那段黑暗日子里,苏朝宇怕极了江扬这种无可反驳的行为,无论是呵斥他跑步回去休息还是用手势布置受罚的姿势,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正在享受著来自长官的、看似高高在上却充满了安慰和宠溺的爱。苏朝宇闭上眼睛,把这几十天来无法见面、即使见面也无法诉说的焦急等待心情挥泄一空,紧紧搂住江扬的脖子,不愿放手,不想离开。

“我会加倍地补偿我的小兵,”江扬长舒一口气结束了激烈的唇舌运动,“无论什麽时候,什麽方式。”
“果真?”苏朝宇的眸子一闪。
“为你高兴,长官。”江扬垂下眼睛,低低地说,嘴角是狡黠的笑意。苏朝宇忽然伸手到对方腋下,然後趁著江扬胳膊一软的瞬间便摁倒了他,翻身死死压住下意识挣扎著的身体。
“现在麽,我的小兵?”江扬的严肃又一次不适时宜地小小发作起来,却丝毫不能影响苏朝宇的美丽心情。染成了乌黑色的长发落在江扬的肩胛上,他转头冲苏朝宇一笑,坦然在这个远离首都、远离纷争、靠近死亡、却拥有真爱的地方,放松了每一块肌肉。
特克斯的秋天正缓慢铺开,山坳里静谧的小院子中,经过几十天考验洗礼的江扬和苏朝宇,用这样的方式走进了他们共同生命中的第一个金秋。

拿到了印有自己名字徽章的江扬和苏朝宇很快就适应了“寄居蟹小分队”无所事事的生活,正日在特克斯里束手游荡,吃免费的午餐,然後在长躺椅上度过闲聊的下午。
他们用三个整天的时间详细讨论了行动的部署,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如果上级不通知,他们只能每天乖乖待在特克斯,过一种闲散到不像话的生活;如果向上级询问的话,回答也只是诚实的“不知道”三个字而已。“我们就在这里吧。”苏朝宇从後面环著江扬,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舀起一勺冰淇淋,侧头准确地喂到他嘴里,“好。”江扬说,银勺搅拌著淡黄色的甜品,“让我们就在这里过日子,根本不要管那些见鬼的家国政策和生死协议。”
十月底的时候,第一批成熟的山梨开始分装出口,不久以後,江扬就收到一个蜡封的信封,打开来看,里面只有两张火车票,是普通的客厢,通往免签证的异国城市。
带著苏朝宇,刚刚在异国的土地上站稳的下一秒,就有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哥哥!”就连江铭都没如此热情过,江扬一抖,还是轻快地抱起小女孩,让她骑坐在自己肩膀上,笑眯眯地问:“爸爸妈妈在哪里?”小女孩第一次被人这麽宠溺著,惊喜地伸平手臂,一指远处。

一辆黑亮的普通轿车等在那边,面相憨厚的“父母”当著所有旅客的面拥抱了自己从远处回家来的两个“儿子”,把他们热情地推进车里。立刻被罩了头套、勒住嘴巴并且锁了手脚的江扬和苏朝宇甚至错觉是林砚臣那个著名的副手在场──把轿车开成了碰碰车的司机一路放著听不懂内容的异国摇滚乐曲,使得两人的身体失去了除呼吸以外的其他功能。

重新恢复视觉後,江扬还觉得耳朵里有一套自己会响的重金属乐器,他看了看苏朝宇,同样是使劲揉著自己的太阳穴。一座充满阳光的小院子里,站著其他两个人:一个大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将裤脚挽到膝盖以上,露出了一条生锈的铁腿,身边站著的男孩却仿佛跟江立一般年纪,健硕高大,满身刺青的图案都表明了他有多爱一个名叫尼娅的人。“嗨,”他跟苏朝宇打著招呼,大约是觉得江扬太过冷漠严肃吧,“你是独鼇麽?”
独鼇是称呼小组中领导者的人,苏朝宇赶紧退了一步,跟随在江扬身後,小心地摇了摇头。男孩立刻转向江扬,给了他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准备好了麽?”
於是,两个小时以後,江扬和苏朝宇就来到了一座很小的单层别墅前的玉米地里,藏在高大的杆、叶之间──当然,背著属於他们的两份微型高杀伤力炸药。
“请把这个交给特克斯酒吧里的尼娅,告诉她,我爱她和小丫头。”男孩紧了紧自己的背带,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质量普通的小钻石雕成的心形饰品,然後微笑著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夥计,你的眼睛真好看,尼娅也是蓝眼睛。”铁腿的中年把烟头在玉米杆上碾灭,杆子冒出一阵青烟,发出了滋滋匝匝的声音。他始终没什麽话,先於男孩一步拨开玉米杆朝那幢别墅走去。
江扬忽然觉得想说点什麽,喉间却梗住了,仿佛看见自己拉著苏朝宇的手从家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3(特克斯的十一月)

按照计划,这对父子自愿充当此次的人体炸弹,把宣称只要在位一天就要极力阻拦特克斯和本国进行毒品贸易的新任公安部长干掉。这位在上任一个月内就查掉了海神殿四次、共计三公斤海洛因的部长引起了海神殿高层的强烈不满,命令层层传达下来,到了特克斯的时候,立刻有十九对搭档报名参加──这对父子之所以中标,是因为他们的大儿子因为试图在裤裆里偷运半公斤白粉过海关,被判了终身监禁後,意外死於异国的刑讯室。休假中的公安部长就在别墅里享受私人时光,江扬紧紧攥著苏朝宇的手,这对替补搭档躲在玉米地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铁腿的老人一瘸一拐走向别墅区域,停在栅栏外。江扬看见绕到栅栏另一端的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了远程手枪,毫不犹豫地从隐蔽的地方开枪。老人倒下的瞬间,所有别墅警卫都冲了出来,儿子则装作疯狂,大喊大叫著说政府官员乱杀人,直到把部长本人引了出来。当警卫围起了儿子、部长铁青著脸色准备找人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只看见那个满身刺青的年轻人左手奋力抛出了一颗浓缩的打击式榴弹,右手扯掉了自己身体上炸药的引线。
苏朝宇被江扬紧紧摁倒在玉米叶子下面,轰然的巨响久久不能平息,浓烟升腾,火光四溅。等震波过去,俩人飞速跑回等在路边的轿车里,面色平静的负责人叫身边的小侍从打开了嵌在二人背後炸药的三层密码锁,然後一言不发地注视著正在坍塌的小别墅。
“很好。”他跟谁通著话,“把老蟹尸体烧掉,带著DV回总部。留在那边吧,明年再回来。”
苏朝宇攥成拳头的手被江扬冷静地掩藏了。他们看见负责人摘下眼镜,吩咐开车,并且在车载电脑里调阅了父子俩和家人的所有材料,又打了个电话:“告诉特克斯酒吧的尼娅,她的丈夫光荣地成为了海神殿的永恒英雄,给她的户头上存5000块,设置十天的安全禁止提取期,我要确定两只蟹真实死亡。”车子又开始七拐八绕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都被重新封闭了所有感官,他们紧紧握著对方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件事情之後,江扬和苏朝宇被滞留在异国的旅馆里,每天看著电视机中播放爆炸当天的卫星画面和警方调查情况,直到十一月来临。一场淡淡的雪冰冻了这个国家人民对於死了公安部长的慌乱,江扬和苏朝宇以旅游者的身份顺利回到了特克斯。爆炸事件给两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很长时间,苏朝宇经常会在半夜里突然坐起来,然後紧紧搂住江扬,再也不肯睡去。“没事,我的小兵,”江扬故作镇定地安慰他,自己却也因为身为高级军官而不能阻止这一切而难受极了,“没事……”
“他们都是这样单纯的人。”苏朝宇的声音听来空洞,海蓝色的眸子在夜里显得闪烁不定,“都是无辜的人。”
而特克斯酒吧的尼娅却骄傲地收下了苏朝宇带回来的钻石,向所有人宣布了自己丈夫的勇猛和凛然,“你们不知道,”她涂著黑色眼影的蓝眼睛里是一种朦胧的光彩,“波塞冬给他的身体佩上了英雄的徽章,他葬在总部的英雄中间。”苏朝宇隐约猜到了海神殿会拿出怎样的伪造DV画面给她看:这种军校里的信息间谍必修课,苏朝宇得过满分。
走出酒吧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江扬倚在路灯下裹著长风衣等他。细微的落雪在苏朝宇鼻尖上形成了小小的几颗水珠,江扬仔细地吻去了它们,苏朝宇却双手抱在胸前,轻轻哆嗦著说:“特克斯真冷,江扬。”

十一月,帝国平安无事,江扬和苏朝宇又参加了几场有惊无险的抢劫、群殴事件,良心和道德底线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挑战。入伍宣誓时候决定要保证帝国人民生活安定的少将和上尉,不但在特克斯干尽了打砸抢,甚至还是爆炸事件的合作夥伴,这让两人异常痛苦,对“寄居蟹小分队”的厌恶情绪呈几何级数般增长。苏朝宇几次要发作的脾气都被江扬及时按捺下去,并且私下里给予了超越上下级关系的亲密抚慰──“这也不行,江扬!”苏朝宇气得在屋里砸东西,“我们应该抓住特克斯的头子,冲去海神殿,一枪毙了那个倒霉的波塞冬。”
江扬皱眉看著这个已经开始口不择言的上尉:“镇静,我的小兵,我发过誓,不能让你去送死,尤其是用这麽无辜、冲动的方法。”
“这几个月我们都在干什麽……”苏朝宇使劲踹了床一脚,“我看著别人炸死了公安部长,抢了老人的存款,砸掉了一个生意的人的店铺,甚至绑架了一个男孩子!”他的失控使得江扬格外警惕,干脆冲过去,经过一番扭打後把他用被子包了起来。
“苏朝宇!”江扬在行动开始後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长官式语气吼过去,“苏朝宇上尉你听著!这些很快都会结束,我保证!我保证我会让海神殿消亡,给予这个城市的民众最大的抚慰!”
“用什麽方式?把自己的尸体留在海神殿?让波塞冬也切下你的脑袋,装在漂亮的首饰盒子里寄到首相府麽?”苏朝宇把一连串词汇脱口而出,而後房间里死寂了许久,江扬闭上充满怒火的眼睛,放开苏朝宇,缓缓站起来,推开了窗子。
“对不起……”苏朝宇冷静下来了,匆匆爬出被子,低声向情人道歉,“对不起,江扬,我太激动了……对不起,江扬,我觉得十下应该……”
“不,我的朝宇。”江扬回身抱住了苏朝宇,柔柔地拍著他的背,“预定中,我的结局就是这样,你陈述了一个事实,苏朝宇。不必道歉……其实是我不对,”他沈沈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看著窗外,“我还是很後悔,後悔没有在训练的时候把你揍成重伤……”
苏朝宇举起拳头,把铂金戒指抵在江扬的唇上,阻挡了剩下的句子。“江扬,”他认真地说,“我想不能这样拖下去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去总部,不要忘了,现在在首相府里办公的,可是你的母亲。”
江扬苦笑了,算是默认。
“死又有什麽遗憾呢?”苏朝宇轻松地笑了,挣开了江扬的怀抱,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海蓝色的眸子闪动几下,“我有过这麽美妙的时光,和我爱的人一起。”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4(波塞冬)

冬天的特克斯不算很冷,尤其是雪後,会有暖洋洋的阳光。江扬和苏朝宇被关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互相推让,靠著窗格里投下来的光线取暖。两天没有食物的生活却丝毫不能影响两人的信念,他们都知道,经过三天前的事件後,得到这样的待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特克斯的负责人邀请这对默契搭档在自己家吃饭,不巧地,苏朝宇看见了上次在邻国绑架的五对男孩女孩。他们都明显瘦了许多,穿著破烂的衣服,眼神呆滞,蜷缩在柴房的角落里。一个执鞭的壮汉吼道:“昨天,昨天是谁吃了两块玉米饼?”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已经抽泣起来,终於有个男孩爬到壮汉脚边,哭著求他不要打自己,然後指著角落里的另一个男孩子说:“他,是他吃的。”
苏朝宇镇静地撂倒了大汉,打开院子门,冲著所有孩子说:“跑啊!”没人敢动。江扬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尽快通向总部的极端做戏手法,在看见负责人指挥一群人乱揍苏朝宇的时候,仍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们到底关心谁的利益?”负责人气极败坏地踢了苏朝宇一脚,又转向江扬,“怎麽管教你的搭档的?”
於是,两人都被丢进了紧闭室,没食物没暖气地整整关了三天。再次出门的时候,苏朝宇心里开始沈甸甸地喜悦了一下,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他被踹倒了,套上了严密不怎麽透气的头罩。
“总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不管是谁捅出去的,但是,你要告诉总部,我建议以最严酷的方法教训这两个家夥,洗刷特克斯的耻辱。”负责人仔细交待了开车的人,愤然锁死车门。
苏朝宇无法握到江扬的手,但是能感到对方正在努力用出声的呼吸表示自己的存在,标注和他的距离。苏朝宇在面罩里轻声笑了,为这种奇异的感觉,明知道自己正在离死亡越来越近,却更加坦然起来。
车子飞速行驶在山路上,很快就隐没在覆了一层薄雪的山脉中。

眼罩掀开的霎那,江扬紧紧闭上了双眼,隐约中,他能感觉到这是一间大到可以容纳千人的屋子,光线充足而且美好,甚至有点耀眼。等到视力飞快调整到正常水平的时候,江扬先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自己身边全副武装的五个警卫人员,相隔七步,苏朝宇刚刚被扔摔在地上,头罩却没有被揭下来。越过警卫的肩膀,江扬看见,大厅倚一块天然石壁建造,几根椽柱雕刻著海神波塞冬的形象,飘逸巍峨;地面铺著光滑而铮亮的大理石,不染一尘,江扬在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乱发,伸手去整理的瞬间,五个警卫人员立刻拉开保险栓分别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後背、额头、脖颈和太阳穴──只要他敢咳嗽一声,大概就会立刻被轰成灰烬。
“江扬?”苏朝宇听见了开枪前预备的响声,大声叫了一句。江扬平静地看了看身边最近的一个警卫,慢慢眨了眨眼睛,得到了默许之後才淡淡地回应:“没事,警告而已,你不必说话。”
过了十几分锺,江扬始终保持著举手站立的姿势环视空旷的大厅,等待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不负希望的,有一个著一身银灰色紧身服装的人走出来,用红珊瑚雕刻的披风扣後,是条绣著波塞冬形象的垂地披风,那人看起来不过30岁,褐色的眸子冷冷剜了江扬一眼,一挥手,警卫们便放下了枪。
“想必是张诚?”江扬用阳光般暖洋洋的声音说,“三年前掀翻并炸毁来访使节的火车厢、两年前破解了西南边境的核电密码、一年前伪装护工把污点证人毒死在医院里──据说您一年只作一件大事,而且必然成功──今年快到年底了,您的计划是?”
张诚面无表情,回答却言简意赅:“杀人。”
江扬低低地“哦”了一声,从此再也无话。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外面的山风呼啸,张诚如同看书一样盯住江扬的脸庞看了足足有十分锺,终於重新开口:“江家果然送你来,勇敢。”
“因为得到过更高的评价,我对这个形容词就不做感谢了。”江扬终於恢复了元帅长子、帝国最年轻少将的气度,微笑。
“证明你自己。”张诚挥了挥手,五个警卫员丢下枪,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江扬重新站稳的时候,五个人都倒在地上了。张诚的嘴角一抿:“果然不寻常,47秒,精彩。”
江扬依旧保持著微笑,从脖颈里缓缓扯出自己家族的银钻挂饰,晃了一下:“够麽?”张诚没有回答,重新挥手,一批新的警卫冲过来围住了江扬。

当石壁後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的时候,江扬扬起了嘴角。那种精铁钉做底的皮靴敲在地面的声响,昭示了这次的来人才非同寻常。张诚垂手站在一侧,披风紧紧包裹了一侧身体。
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从後面大步走来,却气定神闲。他有一双深邃却并不阴浓的眸子,配上尾部挑起的眉,显得异常莫测和冷峻;眼光始终向前,无视左右的一切,专注而犀利;挺而直的鼻子、薄而微抿的唇恰到好处地嵌在玉色的面庞上,让人不得不感叹他的俊美。
“波塞冬大人。”张诚低声呼唤。
波塞冬穿著没有束腰的皮草,虽然不似贵胄家庭的藏品那样油亮,但是有种雄浑的山林气,江扬能看出整身衣服出自一只豹皮,精心设计过了才能如此合身──跟自己不相上下的身高,该配一只成年的山豹王吧。波塞冬踏上不远处的矮台,坐在位椅里,宽去皮草,露出里身的单衣,依旧是不算华贵但是显尽了珍奇气的暖毛针织薄衫,隐约露出贴身的白蚕丝内衣和内衣里依旧如玉般紧实的肌肉。他斜了斜身子,无尽舒适地躺在羽绒靠垫上,半晌才缓缓开口:“集训的时候**九人,但是身体测试只有平庸的87分;会做生意,不但会勾女孩儿,还能让副手在房间里惨叫了几十分锺,思维够快,背景调查也得了几乎满分──我说,江少帅,你太完美了。”
富有磁性的中年人声音让江扬觉得,如果不知道对方是波塞冬的话,自己是一定会跟他做朋友的。他笑了笑:“我想你搞错了,我是帝国的少将,边境的基地总司令官,来到这里是做事,而不是加入海神殿做泼皮无赖的。”
波塞冬丝毫没有生气,反而饶有趣味地看著江扬:“哦,这样?你来做什麽事?据我所知,每次来海神殿做事的帝国军人灵魂都还在这里──你想不想跟他们叙叙旧?”
“江扬!”苏朝宇终於忍不住漫长的沈默,终於大声说:“你要镇静。”
波塞冬震了一下,仔仔细细观察了罩著头罩的人:海神殿规定,所有被打上了“反叛”标签的人,死前都不会再看见太阳。他打了个响指,张诚立刻走过去,一脚狠踹在苏朝宇的肋骨上。江扬看见自己的情人痛得躬身大喘,冷笑了:“我不想见他们,我想见波塞冬。”
“这麽说……”波塞冬把对那个声音的怀疑打消了,转移注意力回到江扬那边,“你不信我是波塞冬?”
江扬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
“胡说八道!”张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掏出佩枪抵在江扬太阳穴上,没想到,波塞冬却乐了:“好好好,既然你能通过能力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江扬,那我也礼尚往来。拿东西来。”
江扬无畏地转头离开了枪口,冲著张诚的佩枪摇了摇头:“果然,这批军火在你们手里──要知道,为了重配这些精兵器,我让副官花三天时间才把帐抹匀。”
这时候,有人奉上一柄短刀,没有鞘,也不似海神殿劫来的高级军火那般精致,可是波塞冬拿起来端详的瞬间,江扬看见了透亮的刀刃被阳光穿透,反射在地面的淡淡纹路说明,那是只有精工精技、阅遍上万块骨骼、严格筛选才能制成的骨刀,由整块肩胛骨磨削得来,柔韧结实,并不比那些会生锈的刺刀杀伤力小。
“把他架起来,”波塞冬款款起身,把骨刀咬在牙齿里,自行解开外衣扣子,慢慢踱向正在被人绑在十字架上的苏朝宇,“江少帅用娴熟的搏击表示他擅长征战,我来表演个节目,表示我擅长杀人。”
话音刚落,江扬就被五个警卫死死摁在原地。“慢著……”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想……”
波塞冬始终盯著江扬,却反手挥舞了几刀,苏朝宇的头罩碎成若干段,落在地面。“没关系,江少帅,”波塞冬没有移开目光,骨刀转了个华丽的圈,落在手心,“我剥皮的技巧很高超,他会活著,我保证。”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5(苏暮宇)

没等江扬说话,波塞冬已经要下刀,按理说要从额头开始──利刃却生生停在苏朝宇惊恐的眸子前。“你……”波塞冬一时语塞,看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虽然苍白却遮不住俊美精致的面孔,“这是什麽?”他怒斥张诚──没想到这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人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怔怔看著苏朝宇。
“波塞冬,我现在以帝国少将江扬的身份跟你……”话还没说完,一个从天而降的物体准确落在江扬头上,并且很快借助他的身体骨骼溜到地面。一只大眼睛的暗金色猕猴系著银铃蹲在地面,仔仔细细打量著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忽然就发出了类似嘲讽的猴子的笑声,手舞足蹈起来。若不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光,江扬一定会抱起这可爱的小家夥认真吻一吻的。
“贝蒂,你笑什麽?过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从大殿的另一头走过来,开始只听见优雅的皮鞋磕击地面的声音,然後江扬看见一个著白衬衫、黑肩带的米色背带裤的背影俯身打个响指,小猕猴便乖乖蹿到那人後背,抓住了他的裤腰。
年轻人转过脸来的时候,江扬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一头海蓝色的飘逸长发松散束在脑後,垂下来的几缕遮不住流动著光彩的海蓝色的眸子,熟悉而秀气的鼻唇、身高、皮肤,居然和苏朝宇一模一样!
小猴子趁机爬上年轻人的肩膀,藏在那柔软打卷的海蓝色长发後面,呲牙咧嘴地跟江扬做著鬼脸。年轻人没有注意到这些被绑住的人,走到波塞冬身边,沈下脸,声音却还是温柔的:“弄完了要洗澡,否则我煲的鸡翅你别想吃……怎麽?”
年轻人顺著波塞冬混杂了怀疑、吃惊和愠怒的目光往苏朝宇身上一瞥,惊得退了两步,紧紧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天哪……”他美丽的眸子里忽然充斥了惊惧,死死盯住苏朝宇的面孔,无法顺利说下去。
“暮宇?”苏朝宇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暮宇!”
小猕猴看出事态有变,不敢再撒娇,悻悻地滑下主人的衣服,爬到波塞冬的座椅上去了。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步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波塞冬手里的骨刀,声音都变了调:“别!这是我哥……是我哥哥!”
江扬慢慢坐在了地上。经过这种大起大落而又戏剧化的事情,他忽然觉得自己锻炼了24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下去,於是以最放松的姿势盘坐在地面上,看苏暮宇解开绳索,抱著浑身脏兮兮的苏朝宇,不断吻著对方的额头。苏朝宇忽然挺身回抱住了苏暮宇,没有眼泪,没有狂喜的惊叫,只是紧紧抱著,不愿意放手,并且在苏暮宇耳边不停地说著“对不起”。
波塞冬无奈地叹了口气,指著江扬说:“关起来,用最里面那间。还有,这个苏朝宇……”他俯身,极爱怜地摸了摸苏暮宇的头,“也得关起来。”
“江扬?”苏朝宇松开苏暮宇,想冲过去,却被波塞冬的骨刀抵住了脖子。“没事。”江扬回头轻松一笑,“就象我说你弟弟大约还活著那样,我预言我没事,放心。”
苏朝宇怔怔地看著自己琥珀色眼眸的情人被拖进殿後的浓黑里,听见苏暮宇气鼓鼓地说:“好!你关!分别关,随便你!但是,今晚我要跟我哥一起吃饭。”
波塞冬淡淡笑了:“真的不跟我吃?”
“晚上再说……”苏暮宇在时隔十四年的重逢里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奇地抚著苏朝宇头发:“哥,这麽难看的颜色,是那个家夥挑给你的麽?”

苏朝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死前还能看见活著的苏暮宇。他一直以为,在他意外牺牲在战场或者八九十岁老死在敬老院里的时候,苏暮宇始终还是11岁的年纪,用活泼狡黠的样子蹦跳在记忆里,像一个梦,一个真实到都朦胧了的梦。他也没有想过,在给父母扫墓的时候已经答应要全家团聚的自己,会和弟弟──真的那个是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并且引以为傲的弟弟──对坐在房间里,尽管相对无言。
他潦草地洗了个澡,将染成乌黑的头发还原成了本来的海蓝色。那只小猕猴始终在浴室里观察苏朝宇的蜕变过程,终於在他照镜子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小而尖细的叫声。
“我们一模一样,对麽?是双生子啊,苏朝宇和苏暮宇……”苏朝宇摇摇小猴子的尾巴,对著镜子上缓缓流下来的水渍笑了,一滴眼泪无声地划过面颊。
尽管关在海神殿地下最深的囚室里,尽管他看不见江扬,尽管未来一片迷惘一片未知,苏朝宇却觉得异常安定。人生在这个时候仿佛达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即使死亡,也没什麽。苏朝宇穿上苏暮宇送来的不用试穿就再合身不过的衣服,在警卫的监督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囚室。他知道苏暮宇正在那里带著晚餐等待自己,两人都有十四年的话要说,时间实在不够。
即使死亡,苏朝宇想著,我却在死前拥有了江扬,还重新找到了苏暮宇,这样的幸福,竟然觉得不真实起来。

波塞冬站在江扬面前,居高临下。牢房是石头浇了树胶的,坚固不透气,仅容五人站立,两面是墙,一面是密密的精钢栅栏,一面是高强度单面反光玻璃。江扬盘坐在狭小牢房的角落里,手指搭在腹间,用冥想和瑜珈呼吸法降低消耗。
两下击掌,当两个全副武装的人进来的时候,江扬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虽然他知道,这麽小的空间里,赢的可能性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果然是精英,”波塞冬站在栅栏外欣赏著,“猎鹰一样的速度。”
“多谢,”江扬略一欠身,微笑,活动了一下手肘,“这个比喻新鲜,我喜欢,马上大概会有更高的评价吧。”他警惕地看著一个拿著类似冲锋枪工具的人,沈下脸来。
“何必。”波塞冬摇摇头,锁上牢门,“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说著,两个人礼貌地上前一步,江扬简单躲避了一下,便顺从地背对著他们站好,举起双手。冲锋枪似的红外扫描工具贴脊骨而下,然後沿四肢走向头顶,甚至查了腋下、胯下等隐秘的部位。当那个金属的扫射器碰到了江扬右腿内侧的时候,忽然大声报警。
“大人,是一个种植皮下的热能通讯器,恐怕还有定位功能。”其中一人看了看警报内容,小声地说。江扬眉头一蹙,奋力转过身子贴紧墙壁。
波塞冬用意味深长地目光打量了江扬,低头吩咐了一个侍从几句,不一会儿,有两个医生打扮的人拎著一只皮箱走过来,在波塞冬脚边轻轻跪下,垂头致以敬意。
“我要看到完好的,能工作的通讯器。”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6(暖冬之寒)

江扬攥拳等待著,栅栏一开,他便立刻放倒了身边的两个警卫。医生愣在门口,久久不敢上前去。波塞冬大笑起来,招了招手,张诚立刻带了至少十五个人冲进房间,领头的三人直径走进江扬的牢房──小小的空间里立刻没有了施展拳脚的地方,江扬只能尽力格挡,很快,又冲进来的一个人让空间彻底饱和後,琥珀色头发的帝国少将放弃了挣扎,束手就擒。从小他就被教育成为一个强者,用硬汉子的态度对待每一件事情,但是范策曾经在闲聊的时候及时矫正了他过於争强好胜的观点:“选择不会伤害自己的东西,没有什麽可耻。”
但是,这个选择是有伤害的。
江扬被拖出来死死摁在地面,动用了六个强壮的小夥子。探测仪在大腿内侧高声叫著确定了位置,一个带著眼镜、看起来颇为文气的医生模样的人把手伸到江扬的皮带上。
“等等。”江扬先奋力抽动了一下右手,然後安静地问道:“什麽麻醉剂?我对特定的药物过敏。还有,我很在乎环境,如果能换到私人的地方进行,不动用这麽多劳力,我也会很配合。”
“对不起,没有麻醉剂。”那人匆匆回答,解开了皮带後,便野蛮地撕坏了江扬的休闲裤,并且把残留的部分一直褪到了膝盖以下。
江扬从未被人如此粗暴对待过,24年优雅的生活教导下,他立刻用拼尽全力地挣扎和高声呵斥对这个行为进行了指责,波塞冬一直站在五步以外微笑著,只是招手叫来更多的人围观并制止江扬的挣扎,直到他耗尽力气,并且看清了徒劳的本质。
“这才对。”波塞冬走过来观看,“我的医生技术并不娴熟,你扭来扭去,一刀切断了动脉,没有多久可以活。”
冰冷消毒棉球贴上了江扬右腿内侧敏感的皮肤,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愤然说:“你大概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再……深思熟虑一下……”向来言语利落的他知道,半句刚说完,手术刀已经割开了皮肤。
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划开表皮层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但是大腿内侧最为敏感的地方使得这种疼痛被扩大了好几倍。江扬的背脊狠狠抵住冰冷的石头地面,咬紧牙关。
预定的煎熬变本加厉了,医生在浅皮层没有找到通讯器,只能继续深入,冷汗在手术刀切割第二次的时候,湿透了江扬的衣衫。他能够感觉的到摁住他的几个小夥子因为这样野蛮的行为而下意识地松了力气──但是江扬真的不能动了,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无谓的误伤,更是没有力气反抗。他终於看见了疼痛的本质面目,并且深味其涵义:能感觉自己的静脉血一滴滴顺著皮肤流下去,江扬扭头,躲开了波塞冬灼灼的凝视。
一股血腥气倒流入胃里。江扬咬破了嘴唇,熬过了第八分锺,心里默数到了第五刀。一阵撕肉般的疼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挺起上身,小夥子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摁了回去,後脑勺重重磕在地面,眼前一黑。短暂的耳鸣里,他听见主刀的人说:“就是它了,大人,可以使用。”不算清晰的视线里,仰躺著的江扬看见,程亦涵研发的那枚热能通讯器,正挂著自己的血滴,安装在了万能发报器上。
又是剧痛,江扬知道那是酒精在消毒伤口,反而安静许多。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呻吟,却在听见通讯器成功联络到了对方总机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说“不……”。
波塞冬听著那短促而有节奏的联通音,看了看江扬腿上几乎有五公分长的刀口,略带歉疚但是极有成就感地笑了。

程亦涵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写著年度总结,桌上的咖啡渐渐褪去了热气。他平静而稳定地做著手里的每一项工作,用缜密的头脑思考基地的宏观状况──像过去的任何一个工作日一样,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82天,他试图让自己忘记琥珀色眸子的司令官和海蓝色头发的上尉已经82天没有任何消息了。那根荧蓝色的通讯线早已不见踪影,换上了不起眼的一个黑色接口,直通首都的江元帅私人手机。
“伯父您好。”程亦涵经常这样回答,“没有,通路一直没有联通过,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立即转接到您的频道上……我很好,谢谢……是这样的,对方没有试图联络的前提下,我们设定的生存安全期是100天,今天是……对,表示他在一定意义上还活著……是的,是这样……我尽力……好的,再见,请您早点休息。”这样的对话基本上一周就要重复一次,程亦涵已经习惯了,并且把它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午饭时间,他却没有下楼吃任何东西,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肠胃已经很难承受这种不规律的三餐。但是军部高层在催促的年度总结只进行了一半──来自上级的压力,在江扬走後显得更加苛刻了一些,在这麽关键的时刻下,程亦涵的工作力反倒下降了──不吃午饭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程亦涵想,要督促自己转移注意力到基地事务上来,而不是整天关注著联通江扬和苏朝宇的唯一通路。
13:23分,一个意外的响声出现了。程亦涵的笔顿了一下,在第二秒就划破了纸面:这个声响他等了太久!但是,21岁的司令官第一副官的胃里忽然开始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个热能通讯器只有在供热源,也就是人体本身的热能不足以支撑的时候才会联通,仅供定位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死前的最後位置。
程亦涵死死攥著钢笔,看著红灯闪烁,听著脆响频率加快,却忽然不愿意接起来。那边会是什麽声音?江扬死前的喘息,或者一片嘈杂後,心脏音慢慢沈浸下去的整个过程?他短促地呼吸了一下,首先打开了即时录音,但是,手指放在开关上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82天,难道缜密计划过的一对搭档真的只能维持这麽短的时间麽?他想到了自己长达103页的报告,紧紧抿住嘴唇。指示色块显示,通讯器的热能正在飞速降低,按照人体死亡後的热能失散频率,程亦涵隐约觉得,不排除海神殿把江扬的尸体放在冰柜里的可能──否则,这种成几何级数递减的速度,实在不寻常。
难道……被发现了?也就是说,江扬和苏朝宇暴露了。仅这一个想法,就让他几乎立刻摁下联通按钮,但是录音设备空洞的噪声给程亦涵提供了有规律的思维辅助,他犹豫了十几秒後,眼看著热能指标下降到了“过低”的预警范围。
程亦涵,你在干什麽?他呵斥自己,指尖上全是冷汗。这是最後的通路,一旦失去,就再也不能知道江扬的所在──也许这是不甘心死亡的求救呢?程亦涵,你在犹豫什麽?那是你的哥哥,从小就注定要一起经过生死的兄弟,是基地几万士兵的司令官,是苏朝宇的真爱,是你最默契的合作人……程亦涵!
理智和感情的激烈搏击中,程亦涵觉得受伤的是自己的心脏。热能指示已经褪到了亮红色,通路关闭的倒数正在7处闪烁。
对不起,江扬,程亦涵喃喃地说,不能确定安全,我不能接听。
倒数到5。
江扬,对不起,对不起……苏朝宇,对不起……
滴的一声,联络器冒出一阵白烟,启动了联通无反映的自动销毁功能。程亦涵的胃里因为饥饿和紧张一阵痉挛,疼得只能死死摁住,把面颊贴在冰冷的桌面,汲取凉意来镇定情绪。
隔了十分锺,程亦涵才让自己的头脑恢复到了思考问题的正常水平。他深呼吸了一下,以标准的军姿站起来,拨通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
“伯父,我是亦涵。刚才,来自江扬的热能通讯正式中断了……是的,我不能保证通路安全,没有接听,也就是说,从此我们无法得知他确切位置……是,是最後的通路。”他顿了一下,却依然镇定:“100天安全期就此失效,根据单方面信息,我们不得不判定,江扬少将和苏朝宇上尉在超过95%的信度上,已经死亡。”房间里安静极了,程亦涵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听不见江元帅的低语,他自顾说下去:“对不起,伯父,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後面的工作了。”
挂掉电话,程亦涵两步走到窗前,不顾屋里空调温暖,一把拉开合金的窗子,让冰冷的空气冲击面颊。正午阳光刺眼,他深深埋下头去,用积在窗台上的残雪狠狠搓著自己的额头。燥热的皮肤很快就让雪水顺面颊流下来,程亦涵怔怔地望著远处隐约的山峦,脸上水渍纵横,攥拳的手骨节发白。最终,他让自己抑止不住的微声哽咽变成了大口呼吸的声音,在寒冬的边境基地中,淹没在楼下其他人忙著午餐的喧嚣里。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7(十四年)

苏暮宇把一头飘逸亮丽的长发用一块素色的长巾在脑後束起来,端著蘑菇烧鸡块和几盘素菜走进来,看见跟他一模一样的哥哥正仔细研究著牢房的布局。
“不用费心思了,哥,”苏暮宇收拾了屋子里的小桌子,把苏朝宇的几件脏衣服纷纷扔到门外去,“石壁天然形成的凹陷打造成的,你就挖通了墙壁,後面可能还是石头。”
苏朝宇略带苦笑了一下:“不挖一挖怎麽知道?”
“我挖过。”苏暮宇走过去直视苏朝宇的眼睛,“刚被带来的时候,我在这里住过整整一个月,断了四根指甲,後来不敢了,他威胁说要拔去我的剩下六根。”苏暮宇笑著,眼睛里是一湾模模糊糊的雾气,晃了晃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整齐光滑的指甲说明他近期过得非常好,不但营养充足,而且并没有任何劳务需要做。
“他?”苏朝宇扛起石凳放在桌边,“波塞冬?”
“还能有谁?”苏暮宇跟他并排坐下,像小时候两人没有带钥匙的时候坐在自家楼梯上那样,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肩并肩,连微笑的神情都来自同一模式。“这里,波塞冬说了算。刚才若不是你的蓝眼睛,过几天,我就会收到一份礼物,你的皮制成的刺青画,一定美极了。”
苏朝宇看著苏暮宇,忽然觉得这听来轻松的话语里,是无穷无尽的喟叹和哀伤,於是伸出手臂,把比自己晚出生仅仅四分锺的弟弟紧紧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好了好了……”反倒是苏暮宇拍著苏朝宇的肩膀,清脆地笑了,“我从未收到过这种东西,只是看见其他人得到过而已……你知道的,现在我更想谈的,不是这些。”
苏朝宇苦笑了,收回手来,垂下眼睛:“对不起,暮宇,我亏欠你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十四年。”
“不,这不怪你,哥。我想,是我亏欠了爸爸妈妈一个永远没有机会再来的十四年。”
苏朝宇的手指被苏暮宇握住,却一颤,沈默了十几秒,他轻轻地说:“爸爸所在的卫星发射小组出了事故,泄漏的燃料把整个临时基地都炸上了天,最後我收到的只有他的半块手表。”
苏暮宇没有呼吸般坐著,一动不动。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却在准备陆战精英赛……”苏朝宇的声音有微微地颤抖,“那种肠胃方面的病变通常都很快。暮宇,对不起……我想我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个差劲到底的哥哥。”
“别这麽说。”苏暮宇在屏息几秒後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眶却因此红了起来,话语里也带上了鼻音,“他们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苏暮宇轻轻咬著下唇,“我没法告诉我爱的任何一个人我还活著──而知道我活著的人,都是我不爱的。”
“爸爸始终没有这麽想过。他把你的照片贴满了首都的每条街道,甚至瞒著妈妈和我,偷偷去军区特勤部的部长那里送礼,请求执行国际任务的分队队员带著你的照片和所有档案──後来爸爸被调走也有这方面因素,所有人都以为他有了强迫症,但是我知道,爸爸只是不习惯以前要买双份的零食现在只要买一份就够了。”
泪光在苏暮宇的眼角一闪,很快就被抹去了。他低头小声地叫了一声“哥”,然後递过筷子去:“吃点吧,不然就凉了。”苏朝宇能体会到,装著他另一半灵魂的那具身体正痛得发抖,却佯装坚强,用兄弟间亲密的方式和成长以後的落寞来掩饰。他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果然看见苏暮宇垂下眼睛,死死咬住了唇。
“暮宇……”苏朝宇放下筷子,捧起弟弟的脸,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你这个家夥,看著我,听我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苏朝宇一字一句,“爸妈都希望我能快乐地过一辈子,你也一样,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了,更不觉得你丢了。要知道,家里随时都有恰到好处多一份的饭菜,他们总是希望某个时间,你能突然摁响门铃,好好地回家来──这时候桌上一定有你的碗筷,你可以吃饭,然後还有准备好的整齐的被褥和干净的换洗衣物可以用,都是估计著你的身高买了新的,不会嫌小。傻家夥,爸爸妈妈多麽喜欢你……”一口气说著,苏朝宇却先哽咽起来,“傻家夥,若是爸爸妈妈见到你,怎麽会哭呢,他们一定很高兴,一定会不让你睡觉,给你讲这些年所有的故事……”
苏暮宇把面颊埋在哥哥的肩头,小声地哭起来。他只有孩子的记忆,却用成年人的方式压抑著感情。苏朝宇轻轻抚著他的後背,不断说著“对不起”,不断吻著他的额头,不断安慰著。桌上未动几口的饭菜早已冷去了,时隔十四年,一对双生兄弟在昏暗的牢房里默默传递著彼此的寂寞和思念,哀伤深浓,却不敌重逢的淡淡喜悦。

“我记得我辗转了很久後就在海神殿的後院里,绑在一条木床上,绑架我的小头目对一个执刀的人说‘砍掉他的手脚,他实在太不乖了’。”苏暮宇和苏朝宇并排躺在狭窄的床上说话,桌上一盏充电灯发出亮白的光芒,“那时候刚刚成为波塞冬的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他走进来的时候,那人正要下手。我对波塞冬说,‘我的手脚可以给您做更多的事情’,他二十多岁,打量了我很久,笑著问我会干什麽,我冲他抛了个媚眼说什麽都可以。就这样,他解开绳子,抱我离开後院,让我完整地活到现在──其他的孩子大多被作成了恐怖的残疾乞儿,不出两三年,就都不见了踪迹。”苏暮宇在光线和投影里玩著手影游戏,眯著眼睛,猫儿一样蜷在苏朝宇臂湾里,依赖的,却丝毫看不出辛酸。
“你跟波塞冬……”苏朝宇小心翼翼地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暮宇认真地想了想,却用最小的声音在苏朝宇耳边说:“我很感激他选在恰当的时候进门,并且让我活到现在,但是,哥,我想你也不会爱上一个见第一面就强暴了你的人,对吧?”
苏朝宇的身体凭空一震。
苏暮宇枕在哥哥肘间的脑袋敏感地体会到了这个变化,於是微笑起来,大人似的安抚过去,却调皮地拍了拍苏朝宇的腹肌:“也就是第一次才会觉得痛得要死,很怕,尤其是怕门被推开的时候,进来好几个人。”苏暮宇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地搂住了苏朝宇,像十一岁的小男孩,“再後来,就会习惯每天把自己洗干净,钻进波塞冬的被子里等他回来。这是生存的唯一办法,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才十几岁,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大一点了,波塞冬便知道爱惜我,”苏暮宇呼吸渐匀,声音也稳定下来,“他是极喜欢我的。後来便不肯别人碰我,生活这才好起来。虽然他想要,随时都有人伺候,但我大概不算宠物系列,我是爱人。”
苏朝宇空洞地望著房顶,紧紧攥住苏暮宇的另一只手。从小以吵赢弟弟为乐的他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聆听。
“你在说‘对不起’。”苏暮宇听著苏朝宇的心跳,忽然笑起来,“我听见了。”
“哪有?我都没出声。”
“别忘了,我们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哥。你的心里说什麽我都能听见,甭想骗我。”
苏朝宇长长叹了口气。
苏暮宇的眸子一闪:“我一直很想你,想爸爸妈妈,想咱俩的上下床,还有露台上总没人管的彩色仙人掌,猜你是不是还只浇自己那棵红色的却不管我的桔色美人。”他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坦然盯住苏朝宇的眼睛:“记恨、埋怨都是你傻透了的猜测,证明你在军队里实在被压抑了太久,以致於见了亲弟弟都只会道歉──我说哥,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沈默,结果整晚只有我在说话?”
终於,苏朝宇在这个略显沈重的空气中笑出了声,和苏暮宇弯成一个弧度的海蓝色眼睛里,充溢了这些年来最安心的笑意。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8(夜谈)

深夜,江扬始终没有睡著,他注视著自己长达五公分的创口,无比头痛。程亦涵曾经为整个任务而给他普及了急救知识,其中一点就是,如果创口超过了三公分,务必缝起来──江扬记得他给那个医生模样的人提到过这一点,但是对方并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只是一门心思看著波塞冬赞许地把通讯器连接好。
当他终於长长舒了口气,知道程亦涵明智地没有接起电话来的时候,波塞冬便把所有人都骂了出去,捞起手术刀就抵在江扬脖颈动脉上。江扬没有躲,许久,波塞冬放下刀子,抱歉似地笑了:“对不起,我总是不能控制自己杀人的欲望。”江扬爽朗地笑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被强行摘取了皮下热能通讯器的人。
大腿内侧火烧火燎地疼,他在黑暗里撑著墙壁坐起来,趁著栅栏外面的光线,看见伤口结了淡淡一层血痂。江扬先拆了腰际的暗挂扣简单磨成针,又揪下自己的几根短发──他突然莫名地开始後悔在基地见苏朝宇第一次的时候就让人家剪去了那一头漂亮的海蓝色长发──就在他要开始缝、并且把衣襟都咬在齿间的时候,一个懒懒的声音在黑暗里拎一盏应急灯出现:“真的能下手麽?”

对於苏暮宇和苏朝宇的出现,江扬并没有慌张,反而镇定地先开口提出自己要找个大夫的要求。倒是苏朝宇从栅栏外透过缝隙慌张地观察著,江扬被剥掉了外裤,仅仅穿著纯棉的内裤,哪怕伏在地上休息的时候,也微微分开著双腿,更不要提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没等自己开口,苏暮宇已经皱起眉头:“他强暴了你?”
江扬一愣,花了几秒锺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避免碰到伤口的狼狈模样造成了尴尬的误会:“我大概没有你和你哥哥那样吸引人……我想看外伤。”
苏暮宇清脆地笑起来:“你觉得这样评价我以後,我还会给你找个大夫麽?”虽然这样,但还是在苏朝宇发脾气之前就拿出电话来拨了号码,干脆利落地吩咐:“现在过来,地牢。”
苏暮宇把手指放在栅栏的感应识别器上,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朝宇一个箭步冲进去,脱下自己的新外罩,俯身盖在江扬身上,然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江扬的眼睛敏锐一闪:“不怕我逃走?”
“欢迎尝试。”苏暮宇倚在门口看著没有裤子的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我在这里十几年都没搞清海神殿的所有出入口和对应路线,地图只有波塞冬才有。听我哥说你优秀到不是地球生物,嗯?”苏暮宇看见一个私人医生过来,於是让开了门口,“但是一个受伤的外星宝宝,也没什麽能力跑太远,对吧?”
江扬释然地笑了:“你和苏朝宇不一样。”
“当然。”苏暮宇认真地看著医生准备工具,拧亮了应急灯,“他是江少帅的最优搭档,而我只是一个玩物。”
江扬只觉得皮肤上凉凉的一针後,创口在30秒内就失去了知觉。他知道医生用了很好的麻醉剂,因而朝苏暮宇略带感谢地笑了笑。苏暮宇对於私下提供这样的帮助未置可否,索性把同他哥哥一样修长而匀称的腿一屈一伸地放松在地面上,靠著坐下了。
这个医生比起取通讯器那个显然更有医德,不仅仅认真消毒,还把创口面缩到了最小缝了整齐而小巧的三针。江扬趁著这个时间舔了舔干裂的唇,苏暮宇不知道何时从何处变出来一杯水递到他嘴边:“真不知道为什麽要帮你。若不是你,大概我哥也不会落到这里来。”说著,却把杯子倾斜到合适的角度,自然地勾了勾嘴角。
江扬喝完所有水,轻轻笑起来:“看样子,朝宇把什麽都告诉了你,所以我不打算解释。”
“江扬,”沈默了许久的苏朝宇终於忍不住开口,“暮宇是无辜的。”
苏暮宇挥了挥手,医生立刻恭敬地转身请苏朝宇宽去衣物,为他检查身上是否有遗留而未处理的伤痕。就在这时候,苏暮宇反手锁门熄灯。仅凭著月光,两个相同年纪的人互相凝视,一个骄傲华贵,一个冷静动人。苏暮宇狡黠地眨了眨不逊於他哥哥的美丽的蓝眼睛,先开口:“来的目的是什麽?”
“送死啊。”江扬都被自己的镇定给逗乐了,不慌不忙地补充到:“报告上的终极目标是击垮海神殿,无论生死,擒住波塞冬──当然,我肯定没有你想象的那麽勇猛。”
“客气了,海神殿也不是坚固不摧。”苏暮宇说完,忽然换了种语气:“早晚是死,我救不了你,怎麽办?”
苏朝宇结束了检查,系扣子的时候听见这话,惊得一愣,想要说什麽的时候,却已经听见江扬接过话头:“不劳费心。双生子团聚,已经超出了我对此行的预期,足够了。”
苏暮宇忽然站起来,两步跨到江扬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声呵斥道:“你死了,我哥怎麽活?”
“暮宇!”苏朝宇不轻不重地吼了一句。
两人都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略显尴尬地苏朝宇。
“若我能选,一切都不是这样。”江扬十分平静,却带著哀伤,“若我能左右这些事情,你现在早就有了美丽聪明的嫂子!生死的选择题里,出题的不是我,所以我只能选最大利益的那项。”
“哪项?”
江扬笑得十分灿烂:“你不比苏朝宇笨,何必这麽问?我要朝宇活著,就这麽简单。”

“失败的选择。”苏暮宇沈下脸来,声音却提高了一些,“让我哥在愧疚、思念、回忆里痛苦一辈子?你和他都不知道这有多难熬,十四年,让我告诉你,年轻的江扬少将,这种迫不得已改写生命的方式实在太残忍了。”
江扬玩味著这些句子,掂量似的问:“这麽说,我应该做一个‘生不同时死同穴’的标兵麽?”
苏暮宇没有说话,在月光下昂起精致的面庞只是一笑一摇头。江扬久久注视著这张和苏朝宇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两人就用这样高低落差很大的姿势互相对视了一阵子,江扬细读了那双海蓝色眼眸里的所有含义,终於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笑著说:“好了,今晚可以把朝宇留在我这里麽?”
“自然可以。”苏暮宇笑著说,“你是个聪明的‘嫂子’,我信。”他说完就踱了出去,没有锁门,不到半分锺却又折回来,把一只塑料袋丢在江扬面前。趁著月光,因为镇痛剂而略感疲惫的江扬发现,里面包著一条全新的休闲长裤,纯棉面料,做工虽赶不上江家指定裁缝的手艺,但也非常精致,最关键的是,江扬勉强挪动身体穿上它,居然刚刚合适。
苏暮宇看了苏朝宇一眼,“哥,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谈。”
“回波塞冬那里?”苏朝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放慢了语速问。
“每晚都是我陪他,这样他才能睡踏实。”苏暮宇重新束了束头发,侧面淡笑的时候,有种勾人心魄的男魅味道,语气也柔和起来,让人听得舒服却不感到造作。
苏朝宇目送著弟弟转身,却突然腾起身子飞踢中了对方的膝窝,就在苏暮宇要软下去的瞬间,苏朝宇的右肘狠狠砸了苏暮宇的脖子侧面,那个跟自己一样身高的年轻人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苏朝宇怀里。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19(孤立)

“我放倒了自己十四年没见的亲弟弟!”苏朝宇咬著牙跟江扬低声吼,愤怒地指了指昏在地面的苏暮宇,“这是我跟他道歉、和好的唯一机会,我已经把他放倒了!你还要怎样?”
江扬在黑暗里看著苏朝宇,安静极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朝宇,我不能走。”
“江扬!”苏朝宇气得连看也不看他,狠狠踹了墙壁一脚,“有了暮宇,我大概还能活,但是你呢?”
江扬依旧用那种神秘而傲然的笑容面对苏朝宇几乎冒火的眼眸,他勉强挪动了一下包扎好的腿脚,将苏暮宇打横抱在怀里,用周末早晨叫苏朝宇起床般温柔而亲切的动作,细细抚过苏暮宇的鬓角,把那些海蓝色的长发都整齐地叠在肩後。许久,江扬欣赏著月光下显得更加俊美的苏暮宇,随手拆下他束发的头巾,团了个团子,冲著苏朝宇一扔,继而转头笑了:“你很久没有理发,海蓝色长发的双胞胎……你们真像,朝宇,难分彼此。”
苏朝宇一怔。他忽然明白了江扬话里的含义,却不愿意立刻付诸实施。牢房门孤独地张开著,密码和指纹识别锁闪烁著红色的光芒,发出了极轻微的滋滋声,苏朝宇舔了舔嘴唇,喉间却莫名一哽。
“你看好,”江扬一手揽著苏暮宇软软的身体,一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那根本来磨好了後用来缝合伤口的针,在地板的石头上努力刻画,“进门的时候我一直数著自己的步子,也记著那些转角。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基本可以保证你能从这里走到正殿去,甚至可以走出去。”说著,一幅图就在月光所及的地方显现出来,简陋、明了。
“走吧,一切按照我们在特克斯计划的那样做,我的小兵,你是军校国际关系最优秀的,特工科目全优,我调查过你档案。”这时候的江扬像个长官,却是个至少有50年军龄的老长官,话听起来和蔼而又不容反驳。没等苏朝宇答话,他便紧紧地搂住了苏暮宇,一脸坦然和满足:“我和苏朝宇……”他强调著这个名字,“我和朝宇留在这里。走,锁门。”
苏朝宇站起来,一步步踏出牢房,轻轻合上铁栅栏,听见锁轻快地响了一次,密码保护的指示灯也立刻熄灭了。江扬坐在那里,在苏暮宇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後冲著苏朝宇甜美一笑:“快走,别让我嫉妒你的自由。”
苏朝宇展开弟弟的头巾,把自己的头发拢起来,灵巧地打了个结,重新看著江扬的时候,鼻尖微一酸,却尽力掩饰,调侃回去:“我想,我现在嫉妒能躺在你怀里的暮宇了,尽管我们一模一样。”
江扬挥了挥手。
苏朝宇转身离开,却在刚刚走出没几步後,就听见後面那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苏暮宇!”
他想了想,沈著地踏了回去。
江扬依旧盘坐在地面,将苏暮宇环入臂湾里,小声但是清晰地微笑著说:“如果可能,便不要回来。”
那一刻,心脏如同洗好的衣服被绞地滴下水来一样,苏朝宇听见,那些过往的欢笑沈重落下,掷地有声。

波塞冬焦急等待苏暮宇回来。他想念那个年轻身体上浴後的淡淡花香,皮肤有种缎子般的触感,却又绝不是女人般柔软,而有种健康的、阳光的、暖极了的味道。最终,一个侍从垂著头进来说苏暮宇让他捎话,今晚要跟哥哥一起睡,不回来了。波塞冬在柔黄的灯光里钻进羽绒被子中,在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显得过大的床上不自在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却一点都睡不著,头脑里疯狂涌起的念头多如星辰。
没有苏暮宇的温柔环拥,夜晚总会噩梦。他能看见17岁的自己用刚刚到手的生日礼物──那件精工打造的骨刀──刺进亲生父亲的胸膛。鲜血带著咸腻的味道喷涌而出,半分锺前还会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右手抽搐成了恐怖的形状抓在胸口,指缝间暗色的静脉血和鲜红的动脉血真的发出了汩汩的声音。父亲不愿意让自己染指海神殿,“你应该出去读书”,这是波塞冬童年听到最多的话,可是父亲怎麽能理解一挥手後日月变色的纵横快感呢?哪怕时隔十几年,波塞冬依旧不能理解他,那个可以十分锺里连杀四个兄弟的大哥,那个会给重病的母亲亲自摘花的丈夫,那个从来不许自己跟随左右的父亲。
然而成为波塞冬後的日子是寂寞而难熬的,所有的人都不敢正眼注视自己,所有的人都不敢轻快地笑──哪怕那些女人,各种肤色,呻吟在自己身下的女人们,她们也只是浅浅的笑,笑得那样矫揉造作。苏暮宇的出现,那个刀下真诚、年幼的媚眼,让一切有了巨变。波塞冬看著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一酸,可是嫉妒的引路魔鬼却把他的思绪直接牵引到江扬身上。本来应该是苏朝宇来承担,今晚是他抢了我最心爱的暮宇,波塞冬这麽想著,却忍不住爬起来看江扬的资料:但是我想的却是江扬,为什麽?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0(生存法则)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苏暮宇觉得肩胛连接锁骨的部位酸疼得要死,於是迷迷糊糊之间伸手去揉。意外地,有一只干燥却温柔的手恰到好处地伸过来,仔细拿捏那里的每一块肌肉。苏暮宇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胸口,舒服地哼了几声。
若不是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牢狱气息,大约会维持这种小猫的姿势继续睡下去,知道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才愿意爬起来。“我说……”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本以为会看见正啜著咖啡读报纸的波塞冬,却不想,另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琥珀色的眸子正直直盯住自己,淡色的、干裂的唇很快吻上了自己的额头。
“早安,我的朝宇。”江扬眨眨眼睛,亲昵地说。他稳稳环住了怀里的同龄人,即使苏暮宇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跌落在冰冷的地面。
苏暮宇在迷惘和酸疼中恍惚记起了昨晚的事情,忽然心里一紧。他专注地看了江扬三秒锺,然後打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哈欠,随即挺起上身搂住江扬的脖子,轻巧地挂住了,不由分说地深深吻住了对方的唇:“早,江扬。”
江扬在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的生命里,很少被人如此算计。他擅长用计谋和先发制人的气势来控制局面,然後把对方吃得死死的,任凭自己摆布──却不想,苏暮宇大胆的将计就计如此轻车熟路,让帝国少将立刻红了面颊。苏暮宇温润的唇许久才从对方的嘴角移开,满面笑意里更多的是略带嘲讽的得意和漫溢智慧的狡黠,他在江扬臂湾里肆意扭动了几下身体,换了个不会被阳光照到的舒适姿势,痛快地伸了个悠长美丽的懒腰。
“我说江扬,一个吻,有必要这麽害羞麽?都老夫老妻了。”苏暮宇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江扬愉快地笑了:“还装什麽,你也心知肚明。”
苏暮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哥真是厉害,难怪你挑他跟你一起来。”说著,就把手从栅栏里伸出去,试图摸到指纹识别区。
“我没有挑他……”江扬一时舌头打结,“是军部和……嗯,是我挑中了他。”他最终没有回避苏暮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话,“我挑中他,希望他能陪我一直走,走到彼此生命的最後一刻,但并不是以这种形式。暮宇,对此,我只能说对不起。我和你哥哥彼此遇见,便注定了一生扶持。如果一定要找出始作俑者,大约是缘分吧。”说完,便指了指石头的天花板。
门锁响了两声,苏暮宇边努力摁著密码边抬头顺著江扬指的方向天真地看了一阵子:“我又不能揍缘分一顿,算了。”
江扬笑出来,看见苏暮宇打开牢门走出去,又轻轻推上了栅栏。“你为什麽不走?”
“我站不起来。”江扬指指大腿内侧,莞尔一笑,“部队的生存法则是,机会留给有战斗力的人。即使我能站起来,仍然是苏朝宇走,生存法则第二条,机会留给能有更多机会的人。”
苏暮宇点点头:“生存法则第三条,机会从来不给放弃希望的人。”
“正确。所以我告诉他,如果可能,就不要回来。”
“太假了吧,江扬,你明知道他做不到。”苏暮宇虽然用了极严厉的词汇,但是却笑出来。
“生存法则第四条,尽可能服从长官命令,敢舍才能得。”
苏暮宇仔细想了想,垂下眼睛:“还有麽?”
“有。”江扬撑著墙站起来,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栅栏前,“生存法则第五条,机会从来不忘记任何人,却从来都优先眷顾彼此扶持的人。”
苏暮宇猛然抬头,一字一顿:“我可以把这个当成一个承诺麽?”
江扬笑了笑,用舌尖湿润了自己干裂的唇才继续说下去:“它就是,你尽可以收下。如果见到朝宇,请替我问好。”
琥珀色的眸子轻快地眨了眨,苏暮宇在对方重新开口之前,便转身离开了地牢──但这次不同,脚下的步子,似乎稳妥许多。

“苏朝宇哪里去了?”波塞冬切割著只有三分熟的牛排,一小块放进嘴里,有微微的血丝粘在唇上。
“我哪儿知道。”苏暮宇走过去低头吻了吻他的头顶,一敲响指,“橙汁,全麦面包,嗯……要果酱和两片火腿。”
波塞冬为苏暮宇拉开椅子:“我倒不担心他跑到哪里去,关键是你,我的暮宇。昨晚,你睡在地下了吧?”
“倒也不是。”苏暮宇笑著用银刀把面包划开,自己动手卷了火腿放进去,饿极了似地大口嚼,“我哥先放倒了江扬,然後才是我。醒来的时候……”他颇为神秘地一笑,“喂,可不许嫉妒。”
波塞冬一刀刀戳著牛排,不说话。
“我在江扬怀里。”
“砰!”波塞冬的银刀几乎把盘子戳成两半,牛排从光滑的盘子上飞起,落在不远处的餐桌布上。侍从吓了一跳,挪著碎步过来收拾,另有人问他要吃什麽。“跟他一样。”波塞冬指指苏暮宇,“以後别这样了,山里冷,怎麽能睡那种地方。”
苏暮宇倒也不答话,只是咕嘟咕嘟灌下橙汁,抓起餐巾抹了嘴角就走。
“哪儿去?”波塞冬冷冷地问。
苏暮宇倒回来,俯身又亲了波塞冬的额头一次,颇为无奈:“那到底是我哥,他在哪儿,我比你更想知道。”

江扬看见波塞冬的时候,丝毫不意外。他知道,从苏朝宇踏出牢房门的那时候起,自己就注定要在这里承受最大的压力。没有人知道苏朝宇在哪儿,甚至,凭借绝似的相貌,苏朝宇可以轻松呵斥海神殿武器储备库的人打开门,里面的东西,任他玩个痛快。因此,看见四个打手拎著长棍走进牢房门的时候,江扬撑著墙壁从容地站了起来,微一欠身:“早上好。”
波塞冬只是坚定地挥手。
牢房小到江扬没有转身的余地和反抗的空间。四个面无表情的打手进来之後,分别扬起包了皮毛的长棍狠狠打在江扬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尽力在乱棍里维持著平衡,死死护住自己的头部,尽可能蜷起身子保护内脏不受伤害。殴打持续了至少有一刻锺,波塞冬叫停的瞬间,一记狠而又狠的准确袭击落在江扬膝窝上,他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地面,肘部撞击著石板地面,毫不犹豫地蹭掉了一层皮。有人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肩胛,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他上半身,使得平素习惯以挺拔姿态示人的江扬此刻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朝宇在哪里?”波塞冬搬了个条凳坐下,居高临下地问。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1(不能输)

“对不起,不知道。苏朝宇出门前打晕了我,我醒来时候是半夜,牢房里除了我就是倒在地下的苏暮宇──我想他也告诉您了,是我抱著他渡过了後半夜──地面冷得像冰,不能直接睡。”江扬即使浑身都疼,说话仍然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字字铿锵。
波塞冬轻蔑地吹了个悠长的口哨。没有摁住自己的另外两个打手立刻扬起长棍,间隔著打下去,落在臀腿上,却挑拣了刚刚缝合过的伤口附近。江扬在挨了第一下以後就庆幸有大夫料理了它,现在伤口虽然再次裂开,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後果。他在心里数著每一下疼痛,一直数过了30,才看见波塞冬投在地面的影子微微挥了挥手。
“苏朝宇在哪儿?”依旧是那个问题。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声音回答:“对不起,无可奉告。”
地面的影子倏地变长了,波塞冬的皮靴出现在眼皮下,许久,他才蹲下身子,轻轻抚摸著江扬发丝里漫溢的冷汗说:“我会让他们打断你的腿,信麽?”
“当然信。”江扬知道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却明白那并不是害怕,而是长久不吃东西後身体支撑不住的第一征兆。“但是你不会。你还需要我迈动双腿,带你找到苏朝宇,对麽?”
波塞冬站起来,悠然开口:“再陪江少帅玩一轮。”
又是一场剧痛过後,若不是整个地牢里突然断电,江扬知道,自己绝对撑不过三十记闷棍称为“一轮”的第三次。
“怎麽回事?”波塞冬的声音不悦,电话里张诚的声音似乎更加不悦:“是苏暮宇,苏暮宇关掉了总闸。顺便,属下正在做的数据分析资料都因此而丢失了。”
“暮宇?”波塞冬恶狠狠地咬牙念叨,随即挥手带走了四个忠实到每一下都会用尽全力来揍的打手。江扬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足足趴了半个小时才能勉强撑起来。他恍惚间笑出来,只因为想到了小时候看家里的勤务兵清洁长毛大地毯,地毯平平地被压在草地上,四个侍从兵站在不同方位,机械地挥舞木棒,你一下我一下,直到完工。

苏朝宇推上总闸的那个瞬间,听见并不隔音的楼上有暴躁的大吼。随著网络被他切断,大吼变成了口不择言的大骂,张诚跺地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从早晨醒来就没有消停过。不但先冲进财政管理的小房间,用跟苏暮宇一模一样的笔迹提走了全部现金“去买喜欢的东西”,甚至悠闲地来到“寄居蟹”的训练基地,以“波塞冬大人让你们回家好好过年”为理由边散发现金边解散了一部分武装。当苏暮宇吃完早饭开始四处寻找苏朝宇的时候,苏朝宇却大方地跟厨子说:“刚才的早点,再来一份,我带去给我哥哥”。
刚走到平时跟苏暮宇喝茶的长廊的波塞冬,听侍卫说完武装被解散不久,就接到了来自中枢通讯的电话,说卫星定位仪器在断电以後被拆除了,现在无法监测到海神殿势力范围内的“领土和领空”状况。“修复啊!”波塞冬站在殿後的庭院中间,不知道先要去看所剩无几的寄居蟹分队还是关注卫星信号,只能大声吼电话那头倒霉的报告者。
“对不起大人,断电以後的拆除工作是破坏性的,我想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买新的。唔……3周,最快。”
这条线路还没挂断,另一个电话已经打进来,张诚冷漠地说:“我看见苏朝宇了,正从我下面的空地走过,怎麽办?”
“射……”终究,“杀”字未出口,波塞冬咬牙说,“射断他的腿,让他跑!”
“等等……”张诚的声音忽然沮丧起来,“对不起大人,那个‘苏朝宇’已经发现并呵斥了属下,那是苏暮宇大人。”
“废什麽话!若是射伤了暮宇,我弄死你!”波塞冬气极败坏,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从高保真的扩音器里直达张诚的耳朵,震得这个平素不苟言笑的人狠狠一哆嗦,明知道通讯中枢离喝茶的小院子就是跑也要跑个十分锺才能达到,张诚还是不由地站直了身子,仿佛波塞冬就在面前似的,垂下了头。
波塞冬挂掉电话的瞬间,一抹海蓝色从长廊那头转出来,轻快走来。
“你是谁?”波塞冬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暮宇。”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从胸口摸出什麽配饰晃了一下,波塞冬的语气立刻软下来:“你不是在通讯中枢麽?”

“嗯?”
“混帐!”波塞冬在那个瞬间忽然恍悟,就是苏朝宇站在面前无辜地说“我是苏暮宇”,他也未必能够立刻分辨清楚,更何况站在楼上俯视的张诚。但冲过去为时已晚,把被苏朝宇糟蹋地乱七八糟的通讯中枢搜了个遍,波塞冬连苏朝宇的影子都没看见。
“我决定去殿外几处可休息的温暖地方看看,但是,任何人敢动朝宇,立刻就死。”苏暮宇挑起眉毛,斩钉截铁。
“随你……随你!”波塞冬转身就往地牢走,恶狠狠地说,“见到你哥哥,告诉他,玩够了早点回家!”

疼痛一点点蔓延著,江扬觉得有点冷,伸手摸的时候,前胸後背都是冷汗。他哂笑著,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出身海军陆战队还是该为那些带有讽刺意义的“预见性”的经历而感到一丝尴尬。年轻的自己所在的机动班,曾经因为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严重技术失误彻底输掉了一次大规模演习後,被上级长官用类似的方法一一教训过。路易斯班长第一个被拖出队列,两个健硕的二级士官挥舞军皮带,一下下狠狠打在背上,直到那个平时像山一样的汉子膝下一软,撑不住跪下去。江扬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从小到大都在呵护和爱抚里渡过,虽然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教育方式,但从未挨过任何打,他真心害怕,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都会流露出来的恐惧。
前几下并不那麽难忍──江扬撑著地牢的墙面,强迫自己活动腿脚,免得淤血,同时回忆著那些过往──但皮带的铜扣摔在皮肉上的时候,他清晰记得,自己的身子下意识一翻,居然躲过了另一下。短暂的惊呼传来,这个行为在海军陆战队里被视为和临阵叛逃一样不可饶恕,上级长官沈著地解下自己的皮带,一指江扬方才趴著的那片水泥地面,不轻不重地说:“让我来教你如何做一个好士兵。”
几乎爬不起来的路易斯班长忽然撑起来,趔趄地扑过去握住了那条已经高高扬起的皮带:“报告长官,他还未成年。”最後的结果显而易见,路易斯班长又平白多挨了重重的十下,军服上渗出暗色的血迹。他始终没说出“这是江大元帅的长子”这种话来,尽管江扬知道,只要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班的惩罚都会被立刻免去。“如果那样,你还怎麽混?”路易斯班长第二天还坚持出了早操,在凛冽的晨风中扣紧了风纪扣──他特意穿了带防护层的陆战服,这样,渗血的伤口便不会从衣料上被看出来──“大约江大元帅会立刻把你调离这个部队并且大发雷霆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普通士兵的生活,仅此而已。”
江扬把路易斯的话铭记在心,然而此刻,他却有深浓的悲伤:那个在晨风里啃面包的人,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只在军部留下出任务意外牺牲的记录而已。
又怎麽是意外呢……江扬的胃里抽搐了一下,泛酸的感觉异常明显,他微微弯下身子,闭上眼睛,黑暗里却能看见报告上刺眼的生还率“二乘以十的负四次方”。为了海神殿一行,已经有太多的哀伤铺满了他认知领域的各个角落,江扬强忍了饥饿和疼痛,在地牢里站直身体,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江扬,不能输。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2(勇敢者的赌注)

对於波塞冬提出的问题,江扬始终以客气而完美无缺的答案来应付。虽然疼痛难忍,他却始终保持著站立的姿势跟对面那个眼睛里有血光的男人谈话。波塞冬从口袋里摸出一摞纸牌的时候,江扬甚至好奇地微笑起来。
“我谈累了。”波塞冬把两脚搭在对面的椅子背上,张诚立刻转身出去,找了个靠垫塞进波塞冬背後才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你一问三不知,江少帅,显然,你没把我当朋友。”
“确实没法做朋友,不是麽?”
“谁说的?”波塞冬娴熟地洗牌,“不打不相识,相识要相知──我说江少帅,咱们不谈这些事情,玩点儿别的,大约有益於促进我们之间的友谊小萌芽生长,嗯?”这个鼻梁笔挺的男人眯起眼睛,用大麽指和食指在鼻尖附近比了一个孩气的手势,意在说明微小。
“哦?”江扬搓了搓手,“什麽玩法?四季青,一条龙,双扣还是分花色?”
波塞冬饶有趣味地看了看这个方才还一脸正义的少将,将信将疑地把牌匀开在桌面:“江少帅懂得还不少。”
“那是自然,海军陆战队的经典消遣,每一样我都玩得不错。”
“可惜这些我都不爱玩,咱们来点儿新鲜的如何?”
江扬犹豫了几秒锺。他清晰读到了波塞冬眉目间的冷漠和残忍,并不知道後面要面对什麽,因而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一个勇敢者的赌注,不知道江少帅是不是玩得起。”
“我不喜欢赌。”江扬干脆地拒绝了。波塞冬只失望了一秒种,便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伸胳膊,对张诚挥手:“走,我们去帮暮宇找他那个该死的哥哥。”
江扬觉得,那个瞬间,他的心脏被拿走後抽干了血液重新放回胸腔,不然不会跳得那麽轻飘飘,几乎要从喉咙里飞出来。“赌什麽?”冲著波塞冬的背影,他几乎脱口而出,“身无长物,不知道波塞冬大人看中了什麽呢?”
“波塞冬大人”这几个字咬得清晰而讽刺,波塞冬驻足回头哂笑:“我是那种人吗,江少帅?我怎麽会为难一个囚犯呢?既然赌,自然是赌点跟你我无关的,这样才能坦然胜负,对吧!”
未等江扬回答,张诚已经走出去,波塞冬回身把崭新的扑克牌摔在桌上的时候,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被拽进来,扯到椅子边。“跪下,朝著江少帅。”小姑娘手里攥著一块半新的抹布,大气不敢喘,即刻照做了。
“把双手放在椅子上。”张诚呵斥。小姑娘的手因为长期浸在冰冷的雪融水中洗抹布、然後裸露在风里擦地板,骨节异常粗大,仿佛外面只包了薄薄一层皮,而那层皮也是粗糙暗红,布满裂口,看上去,更像一株发育不良的植物。江扬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望著波塞冬:“赌她?我家里有比她更美更好的无数锺点女孩。”
“不不不,”波塞冬从贴身的胸衣口袋里抽出那把骨刀,甩在椅子上,小姑娘吓得惊叫起来,却被张诚一巴掌掴得没了声音。“赌她的手,江少帅。如果你赢了,我就不必把苏朝宇乱跑的怒气撒在她身上。”
那个瞬间,江扬发誓,如果没有这道倒霉的铁栅栏挡著,他一定冲过去揍死这个面容精致但心地变态的男人。他稳住心绪,强迫自己回想擅长心理分析的范策给他讲过的狂躁症和强迫症的表现,并把那些特征一一对照在波塞冬身上。“好,我跟你赌。”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这个句子,右手狠狠砸在栅栏上,高声呵斥:“没人长眼睛麽?开门!”
波塞冬为对方看似无名实则积压已久的怒火而笑了,优雅打开了栅栏门,并恭敬地请江扬落座。江扬只是站在桌子边,冷冷一笑:“开局吧,虚礼就免了。”说著,便把扑克牌放在手里劈劈啪啪用四种手法洗了个通透。
“江少帅太认真了。”波塞冬接过洗好的牌,却只拿了最上面十八张,悠闲地扯过一只不锈钢托盘来,从最下面的三个三角形架构起,形成一个三层的金字塔。纸牌崭新,因而笔挺,金字塔以很美的瘦长等腰三角形呈现,牌面向外,四个花色清晰可见。
“赌个又快又简单的。江少帅也搭一个,端著托盘蹲下再站起来,塔不倒,她的手就归您处理了。”

江扬几乎掀翻桌子,却强忍著怒火,一张一张摸牌,数齐了十八张,便把托盘撤过来摆。几乎站不稳,腿上的疼痛还火烧火燎,小姑娘被压抑的哽咽断断续续,江扬心神不宁,手心里居然很快就聚起一层冷汗。
镇静……他告诉自己,并举起托盘,从三角形的空隙里窥视波塞冬好整以暇的眼神。他慢慢屈膝,慢而又慢,尽管对方的视线让这个平常的蹲身动作充满了屈辱感,帝国24岁的年轻少将仍然专注地如同一个小学生。
仿佛有一阵寒风吹过,江扬蹲下之後忽然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他顿了三秒,才深深吸气,说服每一块肌肉重新支撑起自己无力的身子。就在即将成功的瞬间,江扬只感觉大腿内侧一热,便知道刚刚凝了血痂的伤口又被撕开了──分神的一秒锺,他听见了小姑娘绝望的惊呼和波塞冬不被控制的掌声──十八张扑克牌散落一地。
喧闹里的死寂。江扬微微喘著,安静感受静脉血顺著皮肤滚下,一言不发。张诚把骨刀架在女孩的手腕上,不理会她撕心裂肺的求饶。波塞冬缓慢抬起一只手,悬在空中。江扬知道,如果他再不说话,当那只手轻描淡写地挥下去的时候,必然要见一片惨烈。
“还挺难。”江扬稳著自己的声音,俯身在桌下把地上的纸牌一张张捡起来。头向下,血液冲向头顶,江扬从来没觉得自己这麽糊涂过,也从来没有如此向对手屈服。他没法漠视一个陌生人的痛苦,尤其是在特克斯的那些经历发生後,他更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冷极的东西叫做忍耐,要在必要的时候,冰冻所有感情,封锁任何阻碍前进的念头。捡起来,重新来……他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江少帅这是?”
“您是老手了,我还年轻,失败得快,学得也快。”江扬故意把第一个字咬得很重。
波塞冬的手慢慢放回桌子上。他不相信面前这个满身是棍伤的人能够成功,别说再来一次,就是再来十次也未必可以如愿。带著蔑视和看好戏的心情,波塞冬伸手示意江扬可以继续。
琥珀色眼眸的帝国少将在地牢昏暗的光线里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忽然扬声呵斥:“闭嘴!”抽泣声立刻惊恐地缩了回去。江扬麻利地布置好纸牌,端住那个冷得像冰的盘子,慢慢屈膝。
朝宇,别回来。江扬垂下目光看著纸牌,眼前却是苏朝宇的影子。那个188公分身高的人,经过了48小时的旅行,在训练场上罚站,被乱剪後的海蓝色短发倔强挺立,後背上的汗渍一圈又一圈。
朝宇,远走高飞。江扬漠视了大腿内侧的疼痛,专注看著纸牌塔。苏朝宇在集训基地的指挥官办公室里被揍得爬不起来,勉强伸过来想讨个支撑的手臂也被自己无情甩开。
朝宇,回到首都去,过属於你的生活。江扬屏住呼吸,重新试图站起来。躺在病床上的苏朝宇高烧不退,干裂的唇发出模糊的呢喃,护士听不懂,但江扬能听懂。他说,“别打我,江扬,听我说……”。
江扬站定的瞬间,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托著完整纸牌塔的托盘摔在桌子上,江扬把双手背在身後站住了,强笑道:“我还不错,是不是?”他不敢动手去擦额顶的虚汗,因为左手正在背後死死掐住右手,几乎见血──抖得如此厉害,为什麽,江扬?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3(愿赌服输)

波塞冬在江扬面前吃掉了整份丰盛的午餐,而江扬,则坐在对面,安静地坐著,等待波塞冬兑现他的诺言。放走了小姑娘以後,作为赢家,江扬笑著说赌注他就要一碗米饭。
“我不砍掉她的手已经是恩惠,你居然还敢多要东西?”波塞冬高高挑起眉毛,狠狠剜了江扬一眼。
“相信我的手比她的手值钱。”江扬言简意赅,“下一轮,我赌自己的手。”
波塞冬骄傲地笑了。“加一碗闷得软软的白米饭。”他吩咐厨子。
结果,江扬已经观察波塞冬吃掉了大部分午餐,自己的赌注还没来。尽管从小有多次水米不进的经历,江扬依然觉得难受:棍伤加上大消耗和刚才令人窒息的心理压力,面对眼前的食物,他的胃里抽搐般地不自觉地搅动著,非但不饿,反而几乎呕出来。波塞冬时不时将菜品介绍给他,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江扬镇静地回应了每一句话,却必须要时不时调整坐姿来转移想吐的感觉。
当一碗白米饭被端上来的时候,波塞冬把它放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吃了两口。正准备把鹅掌夹进碗里的瞬间,他忽而抬头笑了,舔舔嘴唇:“真是抱歉,我以为这是我的。”说完,就把那尝过了的米饭推到桌子对面去。江扬优雅地欠身:“这是我的彩头。”他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把这用几乎能让心脏停运的赌换来的高热量食物,吃了个精光。

午饭後的第二轮赌,开始得更令江扬兴奋一些。波塞冬准备了1500张幻灯片,美名曰海神殿基地全景,要一一展示给江扬看。
“只是这1500张中间有四张,确切地说,两对,是相互矛盾的。每张5秒锺停留时间……”说著,手里的遥控器已经点开了第一张图片,江扬吃惊的瞬间,图案隐去,下一张立刻浮现出来。“找到他们的编号,我便给你看剩下500张──”波塞冬把遥控器设置好,端正放在桌子上,“那是你们花了17个特工都没有打探到的,我花掉4个亿,在国外到底买了什麽?”
江扬没法坐稳硬木的椅子,更害怕被疼痛分神,於是撑著桌子站住,虽然听著波塞冬说话,眼神却停留在飞速闪过的幻灯片上,大脑急速运转。
整整125分锺。当“The End”字样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江扬完全撑不住身体,慢慢滑进硬木的椅子里,闭上眼睛,锁紧了眉头。头脑几乎爆炸,空空如也的胃里突然接受了一整碗米饭,糖份和能量安抚了脆弱的伤处,让他此刻不想回忆到底几号和几号重复而更想美美睡一觉──幻灯片里的诸多细节他都拿不准了,唯一清晰地居然是挂著几个人头的刑架和亮著工作指示灯的通讯中枢──江扬,你真没用。他自暴自弃地在内心辱骂著自己,刻骨的疲惫几乎要把他完全俘虏。
几十秒後,江扬坐直了身体,解开袖口的礼仪扣,把微有擦伤的腕子摆在桌面上,朗声说:“234号和185号矛盾,另一对,我不知道。”
“别这样啊!”波塞冬打开另一个文件,500张没有翻到正面的照片闪烁著等待江扬的下一个回答,“即使这500张你不想看……你的手,也真的不要了麽?”
即使那种带著怜悯的语气让人有冲上去踢爆他的头的冲动,江扬还是戏剧性地长叹了:“愿赌服输啊,我看不出,真的。”
“爽快人!”波塞冬“啪”地一声关上投影仪,招呼张诚过来,却鄙夷地瞥了江扬的手腕一眼,“换右手出来吧,江少帅。”

筋疲力尽的苏朝宇蜷在海神殿正殿的地下室里,从口袋里摸出早晨剩下的半块面包,掰成小块放进嘴里。嚼30下,嚼到淀粉在嘴里发出了酸涩味道,胃里充满了饱胀感才咽下去。他只花去了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江扬计划中三天完成的工作,只是谁都不知道,这对亏了苏暮宇的帮忙。“小时候捉迷藏,你就很少赢过我。”当两个“苏暮宇”碰巧在海神殿背後的储藏间里遇见的时候,苏暮宇立刻把哥哥踢进了有指纹密码的枪械室里。“咱俩不统一行动时间,你要怎麽玩得爽快呢?”
在苏暮宇半装傻半演戏的配合下,苏朝宇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远离苏暮宇的地方,用同卵双胞胎惊人的默契撒谎,然後肆意妄为。
此刻,他饿得前心贴後背,却把面包仔细包裹好,放进衣袋里。江扬,他很久没曾吃过东西,苏朝宇想著,在阴影处站直了身体。外面一片阳光明媚,跟布津帝国的每一个冬天一样,干燥、温暖。苏朝宇记得儿时曾经和苏暮宇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玩耍,比赛看谁能没入雪堆里看不见了,那种单纯无邪的快乐渐行渐远,当眼前的任务和深浓血色挥之不去的时候,苏朝宇甚至能明显感到时光从眼前轰轰烈烈地跑过去,风一样卷走了过往所有的欢笑。
他从半地下的窗口里注视著外面的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江扬,等著,我马上就能回去。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不在的这24小时里,无形的压力有没有将他最爱的人压倒。我要倒在你怀里好好睡一觉,江扬,你环著我,让我们用这种最放松的姿势睡一觉。既然已经做到了尽人事,那麽下一步,让我们听天命。苏朝宇深吸了一口令人清爽的空气,了然微笑。

江扬望著扎紧了大臂的止血带,认真地问:“你技术如何?”
“放心。”波塞冬卷起自己的袖子,“你问问他?”
“大人是练习过的。”张诚毫无感情地说,“上个月,被大人剥皮的那个国安部特工,唔……尸体大约还在,过了七个小时才死。江少帅要不要先看一眼?”
“哦,佩服。”江扬耸耸肩,冷笑,“我在国安部看过照片了,谢谢。”
波塞冬把骨刀咬在齿间,抓过桌上没喝完的半瓶红酒,咕嘟嘟便倒在江扬腕子上。江扬眉头都没皱一下,看著第一刀下去後,自己的静脉血和红酒融在一起。
苏苏麻麻的疼痛立刻爬上肩头。波塞冬仔细观察了一下表层划伤後的血液流动,真心实意地开怀笑了:“真不错。所以我舍不得砍它下来……挑断韧带就好,你还能留个念想。”
“多谢。”江扬点头笑了,同样真心实意。随後,他注视著波塞冬灌下一大口红酒,骨刀在酒香里转了个华丽的圈,朴拙但是锋利的刃尖悬在刚刚划开的浅浅伤口上。
挥刀的瞬间,江扬听见“等等”这个词语几乎已经在自己嘴边成型──右手,可以拨通程亦涵的电话,可以抚摸苏朝宇的面颊,可以夹起安敏做的菜肴,可以开门,可以指挥,可以玩闹,可以受伤──只是不能失去。
“等等!”这个词汇终於出口,却不是江扬。张诚快步走过来,恭敬地把电话递到波塞冬面前,“大人,抓住苏朝宇了。”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4(汇合)

波塞冬看著被装在麻袋里的苏暮宇,哭笑不得。
“你们都看清楚了,这是苏暮宇大人!”张诚狠狠踹了来领赏的侍卫一脚,“滚!”
“我只是发脾气,跟他们说,‘你说我是谁’,结果!”苏暮宇灰头土脸,气鼓鼓地说。波塞冬气到最後,居然无奈地笑起来:“算了,跟我看个好戏去吧。江扬少将跟我打赌,输了他的右手。”
“我不去。”苏暮宇表现出对於酷刑的漠视,“我要去把我哥弄回来。”
波塞冬眸子一亮。
“他自己困在地下室里,我正回来拿钥匙。”

梦里,被重新扔回地牢的苏朝宇,仍然能够反复看见一个场景,苏暮宇在率领50人活捉惊诧不已的自己的时候,在耳边对他轻声说“再不回去,他就要给整死了”。於是,苏朝宇醒来的时候,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和弟弟立刻去看江扬,因此波塞冬的出现令他几乎跳起来,尽管这个海神殿的领导者只是坐在他身边翻杂志而已。
“干什麽?”苏朝宇把脊背贴住墙壁,警惕地开口。
波塞冬用颇为怜悯的神色打量了苏朝宇一眼,啧啧赞叹:“跟暮宇一模一样!好相貌,好身材。”
苏朝宇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飞速扫视了跟著波塞冬前来的四个贴身保镖,机智地转换话题:“我想见我弟弟。”
“昨晚太累,他还在休息。”波塞冬扔下杂志,几步走到苏朝宇床边坐下,柔润修长的手指在口袋里一夹,拿出手机递给他,“看看这个。”
苏朝宇全身肌肉紧张了几秒,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波塞冬把目光在对方白皙皮肤包裹下恰到好处露出漂亮线条的锁骨上留恋了一阵子,终於决定仔细看看那双半带警惕半带思念的蓝眼睛。
手机上带著波塞冬的体温和香水气息,是一款可以远程定位的军用高端型号,轻轻打开盖子,苏朝宇的瞳仁立刻放大了。波塞冬挑衅似的灰色眸子对上了苏朝宇清澈的海蓝色,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怎麽了?”苏朝宇尽力稳定自己的声音,攥著手机的手心在几秒锺内就布满了冷汗。
“照片里,你应该瞧得出来。”波塞冬恰到好处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机插回衣袋里,迈步往外走。苏朝宇知道这伎俩,於是冷冷看著他的背影,并不说话,果然,波塞冬在门口停住了,回身诡秘笑著说:“折腾了一夜,他也还在睡。”苏朝宇咬紧了牙,从齿缝里吐出了波塞冬期待已久的话:“我、要、见、他。”
波塞冬拍手,四个保镖靠近一步,“想见江扬容易,为了避免你们串通逃走,我得做些看来放心的保证。”苏朝宇飞快地站起来准备反抗,波塞冬却冲著他轻轻摇了摇手:“你这样,我会不放心的。”
“怎麽才能放心呢?”苏朝宇朗声问。
“让我的人打你40下,确保你没有能力逃走,答应麽?”
苏朝宇的心里沈沈地疼了一下,许久都没有说话,紧攥的拳头因为长时间没得到血液供给而微微发麻。他闭上眼睛,没法做到江扬那样狠心、横心说“不”,只能看见照片里自己的温柔情人以极其尴尬的姿势被摁在桌面上,手腕上一片模糊的血红。
“好。”苏朝宇放松了身体,缓缓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完美而健实的肌肉来,“避开要害──否则我一定反抗。”
波塞冬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赏似的微笑,猛一挥手。

上午的地牢里,会有从天窗投下来的一抹柔光,淡淡的颜色,铺展在地上,苏朝宇在波塞冬和四个保镖的夹道陪同下,踉踉跄跄地踩著隐约的光亮走向江扬所在的牢房。身上的淤伤正在疯狂地扩张领地,苏朝宇每走一步都几乎疼得软下身子去──有个保镖给了他膝窝狠狠的十下,以致於现在略微曲一曲膝盖都觉得肌肉撕裂般疼痛。

一间比其他房间都窄小的牢房面前,波塞冬输入密码拉开了牢门。四个保镖松开了苏朝宇,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撑在门口,轻轻地冲著角落里轮廓分明的大影子叫了一声:“江扬。”为了减少消耗并且集中精神,江扬整夜都在以印度瑜珈呼吸法背贴墙壁睡著,即使现在醒来,也保持著盘坐的姿势,微微颔首,均匀呼吸,能指挥几万军官作战的修长手指扣在膝盖上。阴冷的牢房里,他泰然的姿势看起来像一株即使还在淤泥里也奋力向上蓬勃生长著的莲。
听见轻呼,江扬平静地睁开眼睛,脸上绽出一个亲切的笑意,冲苏朝宇轻轻招手:“朝宇?到我这里来。”苏朝宇想要上前去,却被四个保镖死死制住。“只有一小时。”波塞冬简单地说,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把苏朝宇踢进房间里,“我会给你们一个私人的空间。”

波塞冬在监控室里,从落了灰尘的显示屏里看著江扬把苏朝宇用极其宠溺的方式搂在怀里,揉著那一头海蓝色的长发说:“别看这里狭小阴暗,功能到挺齐全。”然後两人顺著江扬手指的方向,朝著摄像头一同微笑,苏朝宇甚至还摇了摇手。波塞冬极为阴沈地勾了勾嘴角,转向从昨晚起就一直等在监控室里的张诚:“苏暮宇呢?”
“按照您的想法,他现在应该在去往特克斯的山路上,带著他的亲信团队。他以为咱们的小队阵亡在那边已经整整两天了。”张诚的脸上没有什麽表情,语气却是亢奋的。
“很好。”波塞冬不耐烦地关掉显示器,再也不理会苏朝宇和江扬故意亲昵给所有人看的姿态,“开始吧!三个小时以後封锁海神殿的所有联络通道,之前记得给我亲爱的暮宇发个信息,告诉他……”波塞冬抚摸著自己随身的骨刀,冰冷的眸子在刃面的寒光反射里闪烁著,“他的亲哥哥,和那个琥珀色眼睛的美少年,都在我掌控里。”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5(上司和情人)

“笨透了的小兵。”江扬一点点吮著苏朝宇背上深深浅浅的淤痕,“你答应这种事情干什麽……”
“看了那种照片,换做你也会著急!”苏朝宇靠在江扬怀里,把刻著自己名字的戒指在对方的脖颈里来回摩挲。
江扬清脆地笑出来:“好,就算我没了右手,你预备怎样?”
“至少能安慰你。”苏朝宇略带嗔怒地狠狠捶了情人的後背一下,“哪有这麽没心没肺的长官?”
江扬淡淡笑了,半晌无话,只是一吻苏朝宇的鬓角。苏朝宇就这样汲取著对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抚慰自己身体上变本加厉疼起来的伤痛。
“苏朝宇上尉?”
“嗯?江扬?”
江扬把苏朝宇的依赖的面孔从自己怀里捧起来,生生地、毫无感情地推开一臂距离:“苏朝宇上尉,请端正你的姿势!”苏朝宇吃惊地看著一会儿如暖阳一会儿如寒风的情人,只能半信半疑地坐直了身体。
“我现在以长官的身份通报,通讯器的损失意味著後方完全失去了我们的踪迹,估计葬礼的准备工作就要开始了。”他思忖了一下才继续说,却丝毫没改那个严肃而不容反驳的语气,“考虑到军部开支和国家预算等诸多问题,葬礼并没有你的份儿。”
“江扬!”苏朝宇冲动地扑过去,却被拒在怀抱外。
“现在我是江扬少将,基地总司令官,你的行动直属上司,我的朝宇上尉!你所要做的就是听我说。”
一句命令使得苏朝宇腿上的伤痕加倍疼起来,他直直盯住江扬毫不显哀伤的琥珀色眸子,咬住下唇:“长官,苏朝宇对这个决定有异议……”
“驳回。”江扬用手势强调了语气,“必要的时候,我命令你逃生,我命令你选择我的死亡,并且,我命令你毫不犹豫地保全自己。”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
“我命令你从现在开始失去跟我说‘不’的权力,直到事情结束!”
牢房里安静如夜。大约已经接近正午,本来淡如云晕的光线明朗起来,剑一般在石壁墙面投下锐利的一条亮色,江扬如玉的面孔就在这条光线里闪烁著光芒。苏朝宇被那光芒狠狠刺到了,愠怒加上悲愤,却不能开口,於是发了狠,一记勾拳就扑向江扬过於镇定的面孔上去。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微微发抖的拳头被另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抵在对方激烈跳动的心口。
“现在,我以情人江扬的身份……”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避开苏朝宇背上的淤伤,把他重新揽进怀里,让那海蓝色的发丝贴著自己的胸膛。苏朝宇忽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略带慌乱的心跳声,毫不掩饰地向他传递了一个讯息──能力超乎常人的情人,也是会害怕、会犹疑、会恐惧的。“请你听听,你的情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难受。”江扬的声音软下去,“这是在要求自己的死亡和爱人的生存,比起要求陪葬来说,我更喜欢这个选择。”
“我不喜欢!”苏朝宇大声地说著,挣扎起来,恶狠狠地把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愧疚堵回去,“这个选择太差劲了,你是要我带著……”
“……愧疚、思念和痛苦过一辈子?”江扬学著苏朝宇的声音说,“你跟苏暮宇果然是双生子,连句式都一模一样……朝宇,我的小兵,你听好……”
“现在你是谁?”苏朝宇尖锐地反问。
江扬温柔地眨了眨眼睛:“我是江扬,情人江扬。”对於这个身份,苏朝宇点头表示接受,於是江扬说下去:“你听好,务必忘记我,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的话……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爱情也不例外。过几年,你就可以为自己青春懵懂的爱情和誓言笑起来了。”
“这又是哪部爱情小说里的桥段呢?”苏朝宇冷冷地说,“我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这种事情?先是苏暮宇,然後是你?”

江扬顿了顿,垂下眼睛沈默了片刻:“我不想暮宇再次失去你,另外,我跟母亲谈过,江立和小铭始终需要一个大哥,而爸妈需要一个……呃,哪怕不正式,也需要一个大儿子,更需要为此次失败做出公众可以接受的弥补和善举。”
苏朝宇许久都没有再次说话,只是把自己和江扬的手指互相紧扣,沈沈地呼吸著。倒计时的锺敲起了三分锺的闹铃,江扬期待地看著苏朝宇,飞快说下去:“亦涵需要朋友,我的身体需要回到首都去,这些都要靠你,朝宇。我不知道以後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看见你,因此必须……”
“够了。”苏朝宇突然挥手,江扬的话被截断,表情也因为苏朝宇脸上的冷漠而从焦急变成了错愕。“我答应你这些霸道的、难缠的、无理的条件,所有。”苏朝宇一字一句地说,却情不自禁地搂住对方的身体,面颊紧紧贴住那柔软的琥珀色的发丝,“除了一条。”
他昂起头,望著江扬笑了:“别再要求我忘记你,江扬。”
倒计时滴答,苏朝宇撑起身体,用自己略显干裂的唇,贴上了另一片刚才说了很多话、但现在却归自己主宰的唇。

靠近特克斯的山路上,站著十几个人,虽说从同一车队里下来集合,但是明显分为两拨,互相眦目对视。寒冬的山里格外阴森,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戴一顶水獭全皮缝制的暖帽,穿著柔软的雪兔皮毛大衣,两手抄在小巧的羽绒袖笼里,虽然踏一双上好的翻毛软靴,却还是因为长时间暖逸的生活而冻得跺了跺脚。
山风呼啸,几乎淹没手机响铃。苏暮宇低头看了看号码,清澈的海蓝色眸子里忽然充满了柔情蜜意,圆润的指甲挑开翻盖,话筒贴在唇边的下一刻就是一句轻柔的:“爱人暮宇。”他始终用“很好”、“是啊”和“好”顺从地回答著那边的问话,并且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试图大声喊什麽的前一秒微笑、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站在身边的一个银灰色长发的男人忽然发难,一拳揍得那年轻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不会有这样的命令!”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吼起来,“波塞冬是我们的首领,不会──”长刃断喉的瞬间,银灰色长发的年轻人只和苏暮宇交换了一个短暂而隐密的眼神。
“我也没办法。”苏暮宇秀而挺的鼻尖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弧度美丽的嘴角略带歉意一勾,“我是什麽人,你们都知道。”银灰色长发的男人持滴血的长刀而立,唬的对面一行九人不由地退了几步。
“波塞冬怎麽会让男宠出来做事?”被揍倒的人满嘴含血,望著同伴抽搐的尸体充满恐惧地大声喊出来。
特克斯冬天的风吹来,干燥刺冷。苏暮宇的右手从袖笼里抽出来,白净匀长,用手心的温度仔细暖了暖微红的面颊,骨节分明的腕子掩著淡色的唇,一个字从齿尖送出:“杀。”说完,竟从从容容地踱步站到一块山石上去了。
不出十分锺,九具尸体就以各种姿态倒在挂著残雪的山石里。银灰色长发的男人带头,把这些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分别塞进两辆车里,而後宽去外衣盖住了车顶盖。有人拎来汽油均匀地泼在上面。
“老大。”银灰色长发的男人走到苏暮宇身边,颔首弯腰,递上一只海神波塞冬形象的打火机。苏暮宇大方地接过来,冲他点头:“辛苦了,万飞。”而後就潇洒挥臂,将燃著小巧火苗的打火机准确丢在车顶上。
瞬间大火。
苏暮宇环视四周,除了万飞,仅剩三人和自己同行,他低头沈吟了片刻,往更高处的山石上走了几步,捡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坐下,注视著下面残酷的温暖,举目轻声说:“我是什麽人?”
万飞拭著血刃低低答道:“五年来,您始终是波塞冬。”

脚下是伴随著爆炸的大火,万飞和另一人正在把剩余两辆车开上另一条山路。扔掉皮帽,苏暮宇的海蓝色长发鼓荡在风里,挺秀的眉宇微微一拧。手机上有两段视频,一段是四个经过严格挑选、苛刻训练的波塞冬专职保镖正拿著木杖殴打一个海蓝色头发的人,那人毫不反抗,只是尽力保护了自己的要害,蜷在地板上;相比之下,另一段则温馨不少,开始是苏朝宇和江扬热吻,後来进来的四个保镖把苏朝宇拖出牢房。

“暮宇,你在哪里?你还安全吗?想念我吗?缺了你的海神殿实在是太安静了。”波塞冬的文字信息映入眼底,苏暮宇居然笑出声来。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条火红的长巾,把闪著光彩的海蓝色长发紧紧束起来,而後取出手机里的SIM卡,指尖一弹,直径丢入山沟中。
“老大!”万飞发动汽车,摇下玻璃大声说,“我们要去特克斯赶场子了!”
苏暮宇抿了抿唇,从容褪下手笼,宽去大衣,露出里面一身精致而贴身的皮衣和耀眼的挂饰扣──象征著波塞冬权力的白金项链在这个年轻人脖颈上发著绝美的闪光。

波塞冬在半小时候以後就收到了手下发回来的卫星图片,两辆越野车呈现废墟状焦黑在路边,雪地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他静静地看著电脑屏幕,忽然笑起来。
他有点想念苏暮宇了,在这个不适时宜的时刻,想念那个会把海蓝色长发蹭在自己胸口的男孩,那个眼睛里始终清澈如泉的苏暮宇。不管现在的苏暮宇是不是已经在特克斯的寒风中理著头发微笑,波塞冬眼前始终是十四年前的场景。
海蓝色的头发被冷汗塌透,小小的、新鲜的、散发著年幼味道的身体神经质的抽动,却不说话,死死咬著枕头,尽力保持能让波塞冬舒服的姿势;扭过脸来,漂亮的蓝眼睛里漫溢恐惧和泪水,波塞冬的指尖沾著苏暮宇的血迹,在那还没有褪尽稚气的面颊上轻轻一划:“喜欢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没有听到如同其他孩子一般绝望的抽泣,苏暮宇只是缓了口气,藏尽哽咽,轻声说:“好。”
波塞冬的视线有些模糊,屏幕上焦黑的车辆里,似乎有一个熟悉而美豔的笑容,始终波澜不惊,淡淡的,带一丝骨子里的调皮。
十一岁的苏暮宇抱著波塞冬的腿,唇上咬出层层叠叠的血迹:“每天五个人,不要再多了,好麽?”十四岁的苏暮宇会拿来热毛巾覆在波塞冬打架的淤伤上,缓缓揉著,笑著问:“又去单挑10个人了?”十八岁的苏暮宇抱著那只捡来的猴子贝蒂,坐在波塞冬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著嗜血的波塞冬剥下背叛者的皮。波塞冬自己都不记得,到底从什麽时候开始,他逐渐杀掉了所有玩弄过苏暮宇的人──尽管最初的时候,苏暮宇就是海神殿知名的玩物,十来岁的新鲜气息和柔顺的脾气,所有人都喜欢,波塞冬也乐意把他赏给有功的人。
到底什麽时候呢?波塞冬有点头疼,过往的记忆慢慢模糊起来,他不记得自己因为苏暮宇受伤和难过而杀掉多少甘愿为海神殿付出一切的兄弟,十四年打拼,面临最终决胜局的时候,只有海蓝色头发的苏暮宇站在自己身边,用依旧柔和的声音说:“累了就歇歇吧。”
波塞冬,他在屏幕上吃力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这到底是谁?是那个男宠一样的孩子,还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自己?
“暮宇,你放他走。”波塞冬试图找回往日的威严。
“不行。”苏暮宇眨眨眼睛,右手死死攥著白金的波塞冬项链,“死了太多人,不在乎他一个。”
哦,就是这时。波塞冬恍然记起来了,就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对自己同父异母兄弟的死无能为力的时候,苏暮宇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是不可**的首领。未满二十岁的干净面庞上,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气度和威慑来,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海神殿做主的,其实是那个整日带著贝蒂在树下玩闹取乐的苏暮宇,那个眼眸清澈极了的男孩。
“您早就应该杀掉他。”张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後,波塞冬一震,继而摇了摇头:“不。他死了,有一部分精锐的力量会掀翻海神殿,而现在我要完完全全地夺回自己的位置。”
“五年前您就开始这麽干了。”张诚的话里带著讽刺。
波塞冬阴阴地微笑,搓了搓手指:“那时候的苏暮宇,除了死亡,无所畏惧,而现在可不是……”他敲击了几下键盘,一对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实施监控录像表明苏朝宇和江扬在各自的房间里安静休息著,“他的亲哥哥,我就不信,不信他那对漂亮的眼睛里能容下自己亲哥哥的血。”
“若是苏暮宇反扑?”
“他没有这个机会。”波塞冬把双脚放在桌面,眯起眼睛来享受安静的时光,“海神殿坚固不破,分散在外的人员不敌殿内一半──再说,有谁知道他掌握了波塞冬的权力?”
张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6(交换)

苏朝宇知道现在自己被关到江扬隔壁去了,但是他始终无法听到、看到对面那个人。贴著冰冷的一扇光洁墙壁,苏朝宇蜷起身体,告诉自己要尽力减少运动和思考,多休息。
“江扬……”他用自己的热气蒸腾出一小块地方,指尖轻轻写著这个爱称,看字迹化成水滴,慢慢慢慢地洇开。
对於波塞冬的出现,江扬表示出一定程度上的欢迎。
“我听暮宇说过,江少帅此次的目的就是捉我回去?”
江扬礼貌地欠了欠身:“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请相信我,会前赴後继地有人来,直到把海神殿彻底清洗干净。”
“然後都被我砍下头来,装在盒子里送回首都去?”波塞冬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随从送来了折叠小桌和咖啡。“我们应该谈些别的,江少帅,比如合作,比如双方的利益。”
“可以。”江扬虽然一瘸一拐,仍旧保持著良好的姿态走过来,优雅地坐在波塞冬对面,直视那一双寒风般锐利的眸子,“你做好所有人的名单统计表,经过军部确认就可以完成从匪徒到平民的转化。”
波塞冬当著江扬的面用银刀切下方糖一角,只把零碎一点点糖块扔进咖啡里推到江扬面前:“苦咖啡比较利於清醒,少将。”
江扬并不喝:“这样旷日持久地拖下去,我也很累。若是这个方法不能合作,我还能够提供另一种方法。”
“洗耳恭听。”
“我是很好的人质,用来要胁边境和首都都不错。”
波塞冬似乎有那麽一瞬的心动,直勾勾地盯了江扬片刻,咂了咂嘴,把咖啡一口饮尽半杯:“好主意!只是,我要如何保证布津帝国最好的狙击手不会埋伏在规定地点等我出现呢?”
江扬的指尖碾住衣角,心里为海神殿情报的丰富而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怎麽会,我们不是在谈双方的利益麽?”
波塞冬拍手,张诚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相册。江扬翻开一页,就几乎要吐了出来:照片里的9个人是帝国特种部队第一批精英狙击手,在四年前得到首都勒令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的命令後,就一直野人般驻扎在深山老林里,而没想到,集体屠杀照居然拍摄於他们出发後的第三个星期。
始终把双手藏在银灰色披风里的张诚却在此刻伸出了右手,江扬微微一震。那是一款钢制的假肢,手背上刻著主人的名字。他指著照片,报出了每一个人的精确名字和死法,和图片一一对应,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曾经看过这份计划书,知道行动本身是没有任何後援保障的,而那些狙击手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小夥子,江扬清晰记得,他们一行人从父亲的办公室里走出去,玩著手里新发的精英徽章,笑声朗朗。
“後面还有些照片,”波塞冬指挥张诚翻给江扬看,“飞豹团的第一队缉毒小组,还有边境黄金警特殊小分队和……”

江扬毫无征兆地出手,逆序扣合了相册,齿间一字一句:“就谈到这里吧,关於合作,我想意义并不大。”
“不不不……”波塞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遥控器来,轻轻一摁,背後不透明的墙壁上立刻褪下一层黑暗来,隔壁的景象清晰可见。苏朝宇蜷在地板上,安静地睡著,突然间,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惊醒的苏朝宇只来得及反抗了几下便被太多人堵在角落里,房间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江扬把後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目睹一切发生在不到30秒内。
“合作与否,慢慢考虑。可以先看一场激情四射的演出,我保证,我手下的男孩们技巧都很高超,足以让你的苏朝宇上尉提供声色俱佳的表现,一轮不够,还可以再来一轮。”
江扬咬紧下唇,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单面反光的玻璃,苏朝宇绝对不可能听见、看见自己,但是他仍然把目光锁定在已经被摁在地面的情人身上,用凝视表达愤怒。
波塞冬一扬手。张诚走出去,很快,江扬就看见苏朝宇的衣服被七手八脚撕了个精光,後背和臀腿上被保镖打的淤痕清晰可见。
“这是苏暮宇的亲哥哥,波塞冬,如假包换的亲哥哥。”江扬努力使自己维持平静。
“我连暮宇都舍得赏给其他人,更何况毫不相干的一个哥哥?”波塞冬撇了撇嘴,不屑地敲著咖啡杯,“若是他在,我会邀请他一起观看。”
江扬挺直身体,决心一赌:“那就叫他来吧。”
“可惜暮宇替我去特克斯办事了。”波塞冬摊开手,坦诚地露出了一个三十岁男人优雅的、带著歉意的笑容,“下次,我答应你。”
“苏暮宇是什麽人,你我都很清楚。”江扬慢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对方。波塞冬被这威胁似的句子刺中了,眼珠轻转,最後把目光落在苏朝宇挣扎的身体上。江扬用眼神跟他交锋,却头一次感到微微的紧张:他忍不住去看苏朝宇在对面挣扎,也忍不住去设想可能到来的残忍场景──江扬!你这是怎麽了?他的心在质问自己关键时刻的优柔寡断,但是爱却用更大的嗓门吼道:江扬,那是朝宇!
波塞冬的指尖有节奏地磕著桌面,沈吟良久,最终释然地站起来,摁下了手机上的一个按钮。几乎同时,江扬看见对面彪悍的汉子把苏朝宇拽过来死死摁在玻璃前,野蛮地分开了他的双腿,有人正在宽衣,苏朝宇挣扎抬头的瞬间,和江扬正好对视。
明知道不可能看见,江扬却坚信,苏朝宇的眼神精准无误地落在自己眸子里。年轻的少将喉间一动,习惯了在重任和情感面前压抑自我的他,一时间无法抉择。
脱了精光的汉子走过来,脚尖踢踢苏朝宇的淤伤,蹲下身子去。
“等等。”江扬脱口而出,甚至在下一秒就质疑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发声,“我考虑你的提议。”
波塞冬怀疑地看著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迟疑了片刻。
已经有第二个人在宽衣,先前那个甚至压在苏朝宇身上狠狠拧著那些淤伤。江扬看见苏朝宇把面孔埋在手臂间,於是冲著波塞冬愤然挥拳。波塞冬退了两步後轻巧地挡住,恰到好处地按下了通知的按钮,趁著江扬松口气回头观察的瞬间,波塞冬锁死了牢门,透过栅栏望著江扬叹气:“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啊,江少帅。”
“把苏朝宇带到我这里来,这是谈合作的基础。”江扬提高声音,确定苏朝宇已经被放开後,几步冲到门口,“顺便,友情提示,如果苏朝宇被这麽多人分享过的话,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在意他了。”
波塞冬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种角子机般欢乐而又变幻多端的光芒:“你太冲动,我不放心。”
“要怎麽放心?”
“弄伤你自己。”波塞冬简短而尖刻地说,“我是很宽容的,允许你自己动手,可以控制伤势轻重。”
江扬盯著单面反光玻璃,看见有人扔过一套新衣服,苏朝宇正在勉强把它套在身上。昏暗的地牢里,24岁的帝国少将江扬毫不犹豫地把左肩狠狠砸向石壁,却没法抑制脱臼的剧痛,疼得无法站稳,膝盖生生磕在地面。“可以麽?”他歇了几秒锺,奋力站起来,踉跄著走到栅栏前,不顾得冷汗沁满鼻尖,右手死死攥住门。
波塞冬没有想到一个看似贵族少爷的年轻人会这样决绝勇敢,心里暗自感叹著,却不打算放过看好戏的机会:“精彩。但这只是保证,想要苏朝宇和你关在一起,我们需要交换。”挂著冷汗的江扬只能用几乎能把对方烧成灰烬的目光表示同意。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7(仅凭听力的表演)

“这不可能。”江扬拒绝了波塞冬的条件,“不管你听说了什麽版本的传言,我都只能告诉你,家法是隐密实施的。”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家法的严厉,以後好用来管教手下人。”波塞冬把一根粗壮的藤条隔著栅栏递给江扬。
江扬没有接,用这些宝贵的时间深深吸了几口气来稳定左肩剧痛的脱臼伤。面对这些军国大事和爱人安危的抉择,他不想再延续24年来锻炼的那种大局为重的思维观念了──既然注定要做祭品,又何必拘束感情──江扬想了想:“我可以让你听到家法的实施,但如果有任何一双眼睛在偷看,我会立即知道,并尽全力把它们挖出来……”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甚至比波塞冬还无情,“镶在漂亮的骨刀上做装饰,如何?”
“成交。”波塞冬愉快地说,向隔壁挥了挥手。“40下,我希望。”
江扬清脆地笑了出来,右手捂住左肩,虽然疼得直冒冷汗,但笑容却灿烂如阳光:“家法从来都是家里人说了算,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要换他从此和我关在一处,就一定会让表演精彩。”

苏朝宇站在江扬面前的时候,吃了一惊:那个会多种拳法的身体健康的指挥官,面色居然如此惨白,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体一侧,站立都因此而变得不是那麽容易。
“江扬……”他艰难地开口,立刻被张诚冰冷的假肢左手推进牢房里。他靠在光滑的玻璃墙壁上理好衣衫,试图走过去的时候,江扬忽然伸出右手。
苏朝宇一怔。
“忘记了我们的手势,苏朝宇上尉?”
刚刚从几乎被强暴的恐惧里挣脱出来的苏朝宇退了半步,先是不解地看著面前陌生的情人,又看了看背向栅栏门坐著的波塞冬,而後迟缓地摇了摇头。
“在我说翻倍之前,你有十秒锺的时间。”
“江扬,你现在是谁?”苏朝宇绝望地问。
“指挥官江扬少将。顺便,还有六秒。”
苏朝宇缓慢地解开皮带扣,一点点把牛皮的铜扣皮带从裤子上抽出来,却十二分不愿意递到江扬手里。这种场景让他想到了集训时候的休息室,毫无理由的责打和无尽的疼痛。
“翻倍。”江扬没有感情地说。
苏朝宇忍著泪水把皮带递到江扬手中,声音里明显带著哽咽:“对不起,长官。”
皮带指向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