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M/M]绚烂英豪之初战销金--原著:醉雨倾城 || 18.9万字

明显不太合身的裤子在苏朝宇刚站稳的时候就自己掉了下来,即使知道只有江扬能看见,苏朝宇的脸还是彻底红透了,带著极大的不安全感和淡淡的羞耻。他摆好姿势,听见江扬一步步走过来,那让人听了脊背生寒的声音随便地说:“十下,我的小兵,你本来只需要五下。”苏朝宇本来想用深呼吸来稳定情绪,但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毫无征兆地,极狠的一下就落在屁股上,撕裂皮肉般的疼痛让他立刻惨叫了出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下去。
有坚定而赞许的击掌声传来,波塞冬没有转身,声音还是那样稳定:“精彩极了,我忍不住要打搅江少帅。”
苏朝宇听见江扬沈重的呼吸声,随後,又结结实实地挨了第二下。
“江扬……”他的膝盖抵住墙面,断断续续地说,“请不要打我……”

江扬强迫自己不要去听这些带著求饶语气的话语,他知道自己下手多重:波塞冬是在海神殿组织里长大的,对这些事情的力度、效果了如指掌,很难蒙混过关。他呆呆望著苏朝宇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忽然希望那种疼痛能立刻转移到自己肩膀上来。苏朝宇早就站不住,只能抓住石壁上天然的凸起死命支撑,前日保镖用木杖留下的痕迹从腰际一直漫过膝窝,实在没有给他留下可供下手的其他部位。
江扬咬牙,高高扬手的瞬间听见苏朝宇低声说:“江扬,你知道这有多疼麽……”那个瞬间,江扬确信自己听见了两个心跳声,自己的张狂而慌乱,苏朝宇的紧张而恐惧,一前一後,合成了极不和谐的调子。第二下皮带抽打过的痕迹正飞快肿起来,细小的淤血点就在琥珀色的眼眸注视下涌起来。
一样狠的第三下。
江扬说服自己这是交换,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紧紧环著他的小兵,用残忍来换取夜晚的时候不用再贴著玻璃墙壁感受温度的微弱变化判定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在哪里。
江扬保持著他的精准度,灵巧避开了所有看起来严重的伤痕,皮带宽阔而且没有装饰的尖端都落在不甚影响行动的部位,尽管如此,苏朝宇的惨叫还是由大声变小,盖不住指甲抠断在墙壁的清脆声响,数到6的时候,苏朝宇已经跪在地面,伤痕累累的臀腿暴露在地牢不甚新鲜的空气里,肌肉不自主地抽动著。
“站起来。”江扬攥紧了皮带,狠抽墙面。苏朝宇凭空一抖,努力攀著那些石壁上微小的凸起,一点点支起身体来。江扬忽然两步挡住苏朝宇的身体,冷笑起来:“别忘记我刚才说的,我会把的眼睛剜下来,替你镶在骨刀上做装饰。”
波塞冬并不以为尴尬,把略微偏转的头又转了回去:“我怎麽确定他站起来了?”
“我说过,这是仅凭听力的表演。”江扬转身,眼神在苏朝宇膝窝上的青色伤痕上停留了两秒,只用了一半力气一抽,苏朝宇的膝盖磕在地面的沈闷声响立刻伴随著惨叫响起。
“站起来!”江扬对著那单面反光的玻璃吼,怒视晦暗光线里的自己:一身潦草的休闲服,黯淡的面容,握著皮带的手臂经络分明。他从反光的边角处看见了苏朝宇──他不敢直视,只能
──那个会给自己熬蘑菇汤的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已经重新哆嗦著站直了,面颊贴在石壁上,根本看不见表情。
因为连续挥臂,江扬觉得左肩的脱臼处疼痛难忍,第九下落在苏朝宇身上的皮带也偏离了既定位置,擦过一条木杖的淤痕,留下了浅而绯红的肿胀。苏朝宇呻吟著,却更多的是为力度的变化明显。他想回头的瞬间,第十下稳稳落在大腿上,声响清脆,淹没了他的低呼。
知道惩罚结束,苏朝宇软软地蜷在墙角。江扬扔掉皮带,撕开上衣扣子,忍著疼剥下自己的外罩盖在苏朝宇身上,继而走到门边:“我们的交换完成了。”
“不得不说……”波塞冬从椅子上站起来,张望了苏朝宇一眼,礼貌地欠身微笑,“江家的家法名不虚传。我不会食言,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和他住在一处。”
“我是应该表示感谢吗?”江扬冷冷地讽刺道,“如果你还想用他来威胁我,就拿药品和食物来。”
“相信我,江少帅,”波塞冬转转眼珠,“暮宇每天都给他哥哥按时送三餐,没有食物的,只是你。”苏朝宇在疼痛里猛然睁大了眼睛:距离自己从伪装苏暮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江扬居然粒米未进!他挣扎了一下,看见琥珀色发丝的背影,熟悉的轮廓依旧挺拔美丽。
“鉴於刚才的表演精采绝伦,我会让人拿吃的和药过来。”波塞冬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要离开,“不过仍旧只有一份。”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8(特克斯酒吧)

苏朝宇对江扬伸过来的右手表示了明确而坚决的拒绝。他极不信任地看著面前的琥珀色的眸子很久,终究垂下眼睛,往墙角蹭了一点点,低声说:“对不起,长官……”
江扬几乎跳起来,理智却用讽刺地咳嗽声提示他,栅栏外正有列队的保镖集体经过。他冷冷注视著那些面无表情的人端枪匆匆往地牢另一端而去,听著所有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後,积累几个小时的疲惫终於沈沈压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在苏朝宇身边坐下来,左肩疯狂的肿胀趋势让他有一点点极少见的不安全感。
苏朝宇抬头望著他,海蓝色的眸子里还有未干的泪水。他已经穿好了裤子,但仍然紧紧裹著江扬丢过去的外罩不肯松手,受伤的猫儿一般,把整个身体都尽可能地藏在衣物底下。他开始还警惕地看著江扬,但是当江扬抬手抹掉了额角的冷汗後,苏朝宇的眼神立刻温和下来,只是仍旧不肯说话。
江扬右手握著左肩,把下唇咬在齿间,认真地捏了几下,以便确定脱臼的具体情况,却还是忍不住疼得挺直了身子,後脑勺抵住墙壁。几乎无力的左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微微抖著握住的时候,江扬一惊。苏朝宇不知道何时挪过来,沙哑著声音说:“我来接好它,长官。”
“别……”江扬试探性地伸手出去,苏朝宇果然神经质地躲开了,於是他便不再勉强,“我答应了波塞冬打伤自己,等明天他看见这胳膊能活动,大约又是一场折腾。”他尽力让自己藏起痛苦,让脸上的从容看来真实可信,“就这样吧,不是什麽大问题。”
苏朝宇慢慢慢慢地挪回墙角去,却离江扬近了一些。两人都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彼此对视,倚在石壁上歇息。江扬看见苏朝宇渐渐地没了力气,本来支撑著的脊柱软下去,很快就蜷在地面,似乎要睡了。
“苏朝宇,起来。”他四下里张望著,只能拿来自己被撕坏了旧衣服铺在地下,强行塞进苏朝宇的身子底下,“这种冬天的温度,怎麽可以睡在地下?”他的声音带著几分怒气,立刻让苏朝宇精神起来,低低地答应了几句什麽,便枕著那些衣服重新躺下,也不闭上眼睛,只是怔怔地望向栅栏外面熟悉的空旷房间:波塞冬听赏家法全过程的长椅还在那里,冬日难得一见的一缕阳光落在上面,光柱里能看见细小的微尘忙碌来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扬被饥饿和疲惫镇压到快要睡著,隐约听见身边的人低声叫“江扬”。苏朝宇醒著──或者说没有睡著──眸子里却有一些混沌:“江扬?”他不确定似地低下头,“不知道这样可以麽……长官……”
“你存心呕我,我的小兵。”江扬俯身细细打量著他,“我是你的江扬,不是那个该死的长官。”
苏朝宇仿佛放心一些,但眼眸仍旧不甚清澈:“你多久没睡了?”
“没关系。”江扬轻抚他的头发,“我好得很。”
苏朝宇吃力地摇摇头,咬牙撑起身体,江扬伸出右臂提供支撑──这次,苏朝宇没有拒绝,勾著那结实的臂膀,窝进对方怀里。江扬便把全身重量放在墙壁上,右臂湾中,牢牢环住自己的真爱。
“你睡一阵,我困了就会叫你。”苏朝宇说著,挪到江扬肩侧,把在自己身下暖热了的衣服搭在脱臼的肩膀上,免得关节著凉,“生死相随,你最爱说的……若我活著,你便不能折腾自己。”
江扬盯住那苍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孔许久,终於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眼前海蓝色的眸子仿佛果然变成了大海,摇曳著,摇曳著,便不清晰了,便不见了。
奉命来做牺牲品的基地司令官,布津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江扬,在政府恨之入骨的海神殿地牢里,歪在情人兼搭档的身边,安心熟睡著,呼吸均匀深长。

一双上好的软牛皮靴踩著特克斯街道上的积雪前行,另有几双样式差不多的陆战靴跟在後面。
“老大,尝尝这个。”银灰色头发的万飞驻足。穿著牛皮靴的人转过头来,掩在风衣帽子里的面庞微微一侧:“什麽?”冒著晶莹油珠的烤肉递到面前,风衣里裹著的年轻人露出了略带羞赧的微笑:“多谢,总有人记著我爱吃这个。”
万飞脱下手套,在寒风里先尝了一块,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大嚼,苏暮宇只是歪头看著等。一个蜜色的小脑袋从风衣宽大的帽子里出来,闪亮的眼睛也盯紧了那串烤肉。“坏贝蒂。”苏暮宇伸手逗它,小猴子便抱住他的指尖盖咬起来,仿佛为没有吃到好东西生气了似的。万飞挥挥手,随行的其他几人便休息下来,一同坐在路边吃烤肉。
“味道不错,你鼻子好。”苏暮宇只吃万飞拿过来的几串,贝蒂从帽子里跳出来,蹲在简陋的桌上拨弄啃完的骨节玩儿。
“过两天开始打架的时候,鼻子好可没用。”万飞没有笑,剔干净烤肉上面的灰渣子才递给苏暮宇,“老大可不能输。”
苏暮宇递给贝蒂一块肉骨去吃,轻笑:“输了便输了,大不了再做十年宠物,总有离开这里的时候。”
“那我便再守老大十年。”
“波塞冬放过我,还能留下你们这些帮腔的?”苏暮宇压低声音,锐利的烤肉签子尖环著在座的几个人一转,“你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老大这是赶我们走?”万飞挑眉,旁边几个人也善意地笑起来,用表情明示了自己的立场,“老大不帮我打掩护,我早就被剥皮了,现在肯定是个人皮刺青盘子,给老大盛东西呢!”
“真恶心!别提这东西。”苏暮宇朗朗地笑起来,在冷风里敲了个响指叫来五扎啤酒,“我们喝了酒就去办事。”
万飞一甩自己银灰色的头发,舔舔嘴唇,饮下第一口。

特克斯酒吧里正欢歌笑靥。摇滚歌手在简陋的台上用沙哑的嗓音吼著一些听不太懂的句子,高等级的女侍不畏寒冷,冬日里也只穿一条比底裤略长的牛仔裤,露出有几处挂脱了丝的黑色丝袜下紧紧包裹的修长腿型;级别略低的女侍者端著泛灰的盘子走来走去,麻木地收拾著桌上带药粉气味的锡纸和注射器。时不时有肥胖的男人在这些小女孩身下捏一把,她们便发出装腔作势的尖叫,然後快步离开。
苏暮宇的目光落在一个涂著蓝色眼影的女孩子身上,万飞看见後,便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冲她勾了两下。
女孩子警惕地盘算了一阵,走过来蹲在苏暮宇膝下,美豔一笑。
“我喜欢你的蓝眼睛,过来。”苏暮宇把她揽在臂湾里,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浮雕刻花的银盒子,弹开盖,里面是海纳花萃出来的指甲油,明亮芬芳。女孩子依偎在苏暮宇怀里,从容收下盒子,带著钻石戒指的手就握住了苏暮宇的皮带。
“尼娅。”苏暮宇毫无感情地推开她,“小礼物送你,给你半个小时,去找毕振杰来。”
“老板不在,还有,你怎麽知道我是尼娅?”她玩弄著指甲油盒子,两手依旧不断摩擦苏暮宇的膝盖。
看出了身边年轻人的厌恶,万飞掏出自己的佩枪不轻不重地磕在桌面上。尼娅一震,慌张地看了他一眼。“快去,我们老大要的是你老板来陪,不是你。”
尼娅极恐慌地站起来。“告诉毕振杰,他有大生意了。半小时内我看不见他,你就等著做人皮盘子吧。”
尼娅慌慌张张地跑开,鞋子过高的跟扭了好几次。
苏暮宇目送著那个背影离开,狠狠剜了万飞一眼,噗哧笑出来:“我说过,别提那个倒霉的盘子。”
一行人都笑了,万飞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她就是那个炸死公安部长的小蟹的老婆?怎麽变成这样?”
苏暮宇觉得莫名口渴,却没有喝桌上的水,谨慎地拿出随身的小水瓶抿了几口:“我看厌了这一切。”

毕振杰恭敬地推开一个小间的门,苏暮宇看了看,是个光线柔和、温度适中的房间,便走进去捡了上首的皮沙发坐下。万飞等人站在身後,毕振杰坐在对面,还没开口,就听见苏暮宇说:“是时候干活了。”
“老大从来都这麽言简意赅。”毕振杰揉了揉手指,“这麽说,现在殿内已经乱了?”
“对。”抱著贝蒂的苏暮宇漫不经心地圈著它的尾巴玩儿,嘴里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我需要你的人──波塞冬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暮宇在外面还有人,所以我先多谢你的信用。”
“哪里话!”毕振杰爽朗地笑起来,“五年来,您才是波塞冬。若不是您控制著海神殿,整个布津帝国都会给那个野蛮人炸平了。”
苏暮宇想起首相府的案子,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大皱眉头:“他到底背著我干了这麽多……这次是殊死之战,不过,留意两个人。”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张图片递过去,很明显地,毕振杰对“自己老大”的身影出现在地牢里表示惊讶和不解。“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是我亲哥哥苏朝宇,旁边那个琥珀色头发的,是我……”苏暮宇这才略略放松下来,从容拈起桌上放著的点心咬了一口,“好吧,我‘嫂子’。”
“哦!”毕振杰觉得惊奇,又不敢多问,只能把两张面孔牢牢记在心里。“要保证他们活著,不惜代价。至於波塞冬……”苏暮宇舒展身子在沙发中扭了扭,“随便你们吧。”
“那个牲口!”毕振杰嚷起来,“我宰了他!他拦住我多少人多少‘面粉’?这麽多年被这牲口整,这次……”
“别吵……”苏暮宇揉揉太阳穴,“我累了,要在这里睡一下,说著,竟搂著贝蒂,枕在沙发扶手上,孩气地蜷起身体,闭上了眼睛。万飞挥挥手,携著毕振杰和其他几人离开,轻轻锁门。
“这是攒了十四年的辛苦,”万飞伸了伸懒腰,“老大该一个人好好休息了。”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29(生日聚会)

程亦涵走进房间的时候,桌前只坐著慕昭白。这个古灵精怪的情报科首领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种潇洒的神情,把四只酒杯排了一排,一杯杯斟过去。“迟到了,罚!”他举杯冲著程亦涵一挤眼睛,却自己灌下去。
“把我们家的好酒都喝光了,你!”凌寒端著一盘干烧黄鱼从厨房里走出来,抬手就给了慕昭白一巴掌,狠狠打在背上,“今天是给我过生日呢,醉了可没人扛你回去。”
慕昭白差点呛到:“凌队……您是陆战精英,在下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文职,干什麽使这麽大劲儿?”程亦涵不理会两人的斗嘴,直径往厨房去,刚进门就听见飞豹团里著名的林砚臣中校说:“小寒?拿酱油来。”程亦涵禁不住笑起来,林砚臣回头看见做事利朗果决的司令官副官,不由红了脸,赶紧猛翻锅里的栗子鸡块。
程亦涵作为江扬的第一副官把慕昭白从地勤部队里挖出来,於是成了铁哥们儿;凌寒、林砚臣是六年同寝室的军校好友,同时被江扬当“儿子”管教,收至麾下;加上苏朝宇曾经在飞豹团、情报科供职,这六个年轻人又都正是差不多年龄,差不多脾性,便非常要好,偶尔聚在一起,才都从帝事人才的身份里跳脱出来,恢复年轻人本来的心性。
林砚臣端著鸡块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凌寒摆好了碗筷,於是走过去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什麽,凌寒却笑起来:“行了,大家都知道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他?”凌寒一指正在挑剔盯著酒瓶看配方的程亦涵,“他装出严肃的样子来,你不看看混在他身边的都是什麽人?”慕昭白大笑:“指桑骂槐!我就是情报科的,怎样?你们俩,跑不了。”
程亦涵闲品了几口葡萄酒,得意一笑:“什麽时候结婚?”
林砚臣扯掉围裙坐下:“过完生日再说。”
“喂,”凌寒捞起筷子就抽在林砚臣手背,“这事儿我同意了麽?”
布津帝国边境警卫队大队长凌寒的生日晚宴就在他的独立军官宿舍里以这样毫不正经的对话拉开了序幕。
“给江扬。”凌寒端起第一杯,环视其他三人,“等他凯旋。”
程亦涵一震,慌张附和:“凯旋。”
四杯上好的葡萄酒被一饮而尽,同样出身贵族的凌寒站起来,用极优雅得体的姿势为他们斟酒,末了,盯著窗外的冬日天幕,却用同样的语气说:“给苏朝宇,平安返程。”
“平安。”其他三人默契地小声说。
第三杯才轮到自己,凌寒笑著接受了他们的祝福,并且在慕昭白的起哄下激吻了林砚臣。生性浪漫的林砚臣红了脸,束著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盯著和自己同寝室、同生死过的爱人,突然回吻过去。
“嗯,48秒,还是砚臣略胜一筹。”慕昭白极坏地笑起来,“送你礼物,接著。”说完就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只三角形的礼盒砸过去。凌寒笑著拆开,却从里面拿出两打质量上乘的内裤──各种花色、材质俱全,并且一对对仔细包在一起,还“体贴”地注明了不同的使用时间和地点──四个
笑起来。程亦涵并没有刻意为凌寒准备什麽,却带了四瓶家庭私藏酒,从年份、色泽和酿酒师的亲笔签章上看,是任何一间酒吧都不可能拥有的珍品;林砚臣则把一块倾尽了好几个月薪水才得来的兽头佩玉系在爱人腰间。
“还有一份,”程亦涵拿出一个暮蓝色的盒子来,“来自缺席的江扬。”席间一片寂静,凌寒打开盒盖,却一顿,屏住呼吸说:“这个……我不能收……”
“胡说呢,”程亦涵示意林砚臣和慕昭白过来看,“望角镇那次,到底也没从窝点里抄出你惯用的佩枪来。江扬偷偷监听了一天你的网络端口,才知道你心仪凡•奥利德的设计,於是送给你弥补遗憾。”
一只小巧轻盈的黑色佩枪静静躺在盒子中,扳机处挂著一张典雅的便笺,上面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凌寒拿起它来把玩,才看见枪托上深深镌著自己的名字,底部是誉响整个**的枪支设计师凡•奥利德的签名,一行细小的编号“No.1”则更让他吃惊。
“礼物早就到手了,我都忍不住拆开看了一次。所有的武器设备报批手续和登记手续都办妥了,也就是说,拿来即用。”
“他早就备好礼物?”凌寒收好这价值不菲的佩枪。
程亦涵啜了一口酒,平静点头:“是的,一直到年底之前所有人的生日礼物,他都准备好了。可惜呀,”他觉得话题有点沈重,於是转而拿慕昭白调侃,“你没赶上。”
可是没有任何一点笑声露出来。程亦涵有点尴尬,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通讯丢失的事情,我们早都接受现实了。苏朝宇和江扬都活著,我相信。”
“边吃边说吧。”林砚臣动手把鸡块分给程亦涵和凌寒,故意盛了一勺栗子肉扔在慕昭白盘子里,“就你晦气。”

“这是我那年骨折休养的时候,这张是军校……二年级?”凌寒指著照片说。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剩多少,四个人挤在一处看往日的记忆。
“三年级。”林砚臣接茬,“这张,他非要去参加当时的狙击手突击团报名,要我在门口给他记下这光荣一刻。”
“然後通过了身体检查、射击测试、情绪测试等等等等繁杂的测试,最後关头,我爹生生把我揪出来了。”凌寒无奈地摊开手掌,“他总这样,阻拦我往英雄的方向发展。”
“你是独子,凌家的力量又举足轻重,换作我是你爹,也不让你去。”程亦涵悠闲地吃著点心。
“为啥?我小时候,我爸就鼓励我向英雄学习。”慕昭白说。
凌寒沈沈一叹,想了半天才说:“话题可不是我勾起来的──据我爹说,那年的这批狙击手,十个人,全部都死在了海神殿。”
程亦涵挑眉,气氛一下变得冰冷。

“军部特意挑选血气方刚、志在报国的军校毕业生,那十个人,是国家最年轻最好的狙击手。给他们的秘密指令是潜伏在特克斯附近的山脉里,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凌寒合上了相册,目光落在江扬送的礼盒上,“一个以‘戍边’高调出发、却完全没有後援支撑的任务。每人军服上的姓名都被剪下来,和被剥了皮的照片一起,分批寄送回来。但是,那阵子海神殿气焰太旺盛而我们失败又太多,於是再没有人知道这十个年轻人的存在。前几天才听我爹说起来,去年军部新招募的第二批狙击手已经训练完成,可以出发了。又是十个人,活生生的十个人。”
“可是苏朝宇他们已经在海神殿了!”慕昭白嚷起来,“难道不等个结果麽?”
“等什麽?”程亦涵极不礼貌地打断他的话,“他们看来,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从稳定民心的角度看,他们宁可江扬的尸体永远别被送回来。”
“别这麽说……”林砚臣握了握程亦涵的手,“那枪真漂亮,等我明年生日前,说什麽也要把我的那只扔了,让老大买新的给我。”
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既然要说这些,不妨说到底。请援了得到首都回复,第三次驳回。目前,我半年内不能再递交同样的报告。”
慕昭白愣了愣,咕嘟灌下半杯红酒。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江扬和苏朝宇的遗物,和这批十人狙击手的遗物一起送回来。”程亦涵从来都这样滴水不漏的表达、从来都这样不紧不慢的叙述和从来都这样淡定的表情激怒了慕昭白,他大吼了一声“程──亦──涵!”之後,却被对方坚定的手势吓住了。
“我会著手安排一批军官的去留,尽力控制他们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慕昭白,我会安排,而林砚臣,就要靠小寒了。”程亦涵说得很温柔很诚恳,“江扬处理好了大部分事情──其实他和我都相信,能不能回来,更多是凭运气而不是勇气──上周我和江大元帅通过话,确定了首都那边对於任务成败的内部判定,最多等到年底。”
半天没说话的慕昭白冷冷扔出一句:“等海神殿拿他俩祭新年以後?”他猛然拍桌子站起来,一字一句,“豁出去了,谁叫我是情报科的?”打开随身的电脑,慕昭白沈著脸先打开了一个特级加密的信箱,又输入了一行长得吓人的密码:屏幕上只有一个名叫X的通讯人发来的两行几乎看不明白是什麽的字母。
“这是?”凌寒皱起眉头。
“邻国间谍通过我们直投首都的信息,他们发现海神殿可能内讧了。”慕昭白终於恢复了职业素养,劈里啪啦敲著键盘,把它们转化成可以阅读的语言,“首都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我想,一个好端端的恐怖组织,不会没事就自己打著玩儿,对吧?我猜……”
“江扬他们?”程亦涵一惊一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砚臣两眼放光,紧紧攥著凌寒的腕子。
“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慕昭白挠挠头,“泄露特级机密啊!没有老大罩著,我大概是完了。”
程亦涵舒展双臂拥抱了慕昭白。
这一个意外得来的消息在战略上其实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四人不可能越过首都直接行动,更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情报进行分析──但仍然是令人愉悦的,程亦涵想,好歹证明自己那个琥珀色头发的兄弟还有那个海蓝色头发的下属,说不定真的有一天,会乘著直升机回来,哪怕伤痕累累满面疲惫,至少,还骄傲地活著。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0(十个和九个)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居然在江扬怀里。他努力坐起来,谁知头一阵剧痛。“再睡一阵子。”江扬低头吻了吻他的蓝眼睛,“退了烧的小兵更应该好好休息。”苏朝宇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意识坠入模糊之前的所有事情,并不那麽完整了,恍惚间记得仿佛叫了几句“江扬”,又仿佛没有出声。他环视四周,其他的东西没怎麽变,只是地上多了一只用掉一半的药膏,还有一只盖了片报纸的小碗。
江扬把苏朝宇的身体靠在自己左半边身子上,伸出右手吃力的端过碗来递到苏朝宇嘴边:“虽然凉了,喝一口也是好的。”剩了大半的米粥递到嘴边,苏朝宇却偏过头:“你一点都不吃,这怎麽行?”
“你又低估了你的长官,苏朝宇上尉。”江扬稳稳端著碗,眼眶下一圈乌黑再也掩饰不住,“趁它热乎,你也热乎的时候,我就喝了一大口。”说著,便强行让苏朝宇又吃下一点。
“江扬……”退了烧的苏朝宇觉得身子轻松许多,急匆匆地说,“暮宇这麽久没有出现,我觉得事情不对。”
“我知道。你发烧的时候,张诚带著大约有四五队保镖和有枪支的人从这里走出去,另外……”他指指悬在栅栏门顶上的一抹晶莹说,“摄像头也关闭了,这就很奇怪,除了撤销监视这个原因外,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控中心没人值班。”
苏朝宇想了想:“连布津帝国元帅送来的儿子都不理睬,为什麽呢?”
江扬被他逗的又气又笑:“问你弟弟!”说著就在苏朝宇的面颊上蹭了蹭,大猫一般,而後认真地问:“怎样,那些伤……”
“好多了。”苏朝宇知道,在他发烧的时候,江扬肯定把半管药膏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尽管送来的并不是什麽好东西,至少做好了最基础的消炎工作,“倒是你,脱臼超过48小时,就会引发很严重的後果。”
“就算作我的惩罚吧,”江扬眨眨琥珀色的眼睛,尽力一笑,“毫无道理的责打。”
苏朝宇一怔,随後花费了三十秒的凝视才读懂了那一层琥珀色的宠溺後面深埋潜藏的忧伤与难过。他自嘲似地轻轻一笑,垂下眼睛,仿佛能看见江扬歪著身子环住自己,在海神殿阴冷的地牢里小口小口的喂米汤,谨慎地擦药膏。
江扬再也撑不住几天来疲惫的袭击,哪怕苏朝宇这一会儿不说话,就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苏朝宇终於认真地回吻过去,用自己的唇湿润对方干裂出血腥气的唇,小声说:“江扬,我都知道。”

“我退无可退。那些**的照片实在让人反胃,你又被威胁著,无论他说什麽,权益之下,我必须要同意。”江扬终於同意和苏朝宇平分剩下的冰冷的米粥,一点点喝,含在口中暖热了,方才缓缓咽下去。

苏朝宇望著栅栏外一片令人心焦的空旷,略一叹:“那些狙击精英,就这样……牺牲了?”
“对。没有国旗和哀乐,甚至没人知道。”
“我还记得那个红榜贴出来的时候,”苏朝宇靠在栅栏上,仰视头顶的微曦光芒,“他们的照片和名字都在,我只能豔羡。听说还有一个是军校射击王,三次满分蝉联技能赛单项冠军。传言组委会看见他第四次报名的时候,就拒绝他参加。”苏朝宇淡淡笑起来,“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两排、十张标准免冠照片,我认识的一位学长就中间,最显眼。”
江扬捧著空落的粥碗陷入了沈默。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苏朝宇猛然回头,看见几个褴褛的保镖挂著疲惫的神情端著盘子走过来,一袭长风衣一闪,张诚已然站在面前,钢制的假肢右手握著红珊瑚的披风扣,声音听来让人觉得非常厌恶:“还活著?”
保镖把几块馒头和一点看上去就让人没有胃口的小菜塞进来,苏朝宇盯住张诚:“让暮宇过来看我。”
“他在帮波塞冬大人处理急事。”
“哦?”苏朝宇狡黠地笑了,“是後事吗?我想不出,一个男宠能处理什麽大事、急事呢?”
张诚停了一秒才发出尖锐的笑声:“对你弟弟的身份,你倒看得透!不过,波赛冬大人的需求,也是急事!”
苏朝宇心里一梗,却听见江扬缓缓接上话茬:“我跟他不一样,我想见波塞冬,他贵人多忘事,到底要跟我谈什麽,总要说说吧。”
张诚审视了江扬软绵绵的左臂一阵子,褐色的眸子里露出赞许的微光:“改天一定谈。”说完,便呵斥著几个保镖:“走!再磨蹭,我先剜出你们的心,再挂到‘背叛者之墙’上去!”
目送著带波塞冬神像图案的披风消失在远处,苏朝宇狠狠一捶栅栏:“果然出事了。”
“别急,”江扬的眸子有那麽一刻的恍惚,继而又恢复了平静。他拢了拢搭在左肩上的衣服,慢慢皱起眉头:“朝宇,再讲一遍狙击手的故事。”
“嗯?”
“五年前,军部要求他们不惜代价狙击波塞冬……”江扬像个小学生般喃喃地说,“然後……”
“……挑选了十个精英的军校毕业生,我也只是知道这件事而已。”
“几个?”江扬猛然抬头,眼眸里的期待一览无余。
苏朝宇挑眉:“十个。那两排照片,每排都是五个人,我记得很清楚。”
一抹神秘慢慢爬上江扬年轻的面庞,他闭上眼睛顿了顿,嘴角终於勾出了来到海神殿後极少看见的弧度,微笑而答:“朝宇,那张**照片上,只有九个人,我也记得很清楚。”
“九个?”苏朝宇一震。
“对,九个。”江扬示意他过来说话,“为了向我证实不是作假,张诚报出了每一个人的完整姓名和死法,虽然我不认识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但是基本可以肯定事件的真实性。”
苏朝宇刚才在心里盘算的关於苏暮宇下落的事情完全被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搅乱了,他不得不转而跟上江扬的思维:“也就说,第十人现在还在执行著狙击任务?不不不……江扬,五年了,我觉得……”
“这才是关键。一个人,五年来没有任何音讯,军部不找他也就算了,海神殿既然能抓住九个,难道真的没办法抓到第十个吗?换言之,九个精英,怎麽就被一网打尽了呢?”

苏朝宇苦涩一笑:“‘背叛者之墙’?”江扬点头的那个瞬间,苏朝宇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边境基地,25岁的指挥官坐在阳光下洋溢著咖啡香气的办公室里,娴熟处理各种事务,嘴角挂著自信而超然的微笑。“不过……”苏朝宇把自己从这总不切实际的回忆里拼命拽出来,“如果我是波塞冬,大约会在满载而归後,把背叛者也一起干掉。”
江扬敲了个响指:“聪明。我还未想到这里。”他远目著栅栏外的灰暗石壁,自语般问:“他在哪里?”这个问题真棘手,苏朝宇想。两人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沈默著回忆,开动各自堪比CPU的大脑,将各种资料、线索拆开後再重组。
“我只能想到这几件。凌寒好像考进过复试;我认识的那个学长……并不是最出众的,他个子很矮;”苏朝宇隔了几分锺後才开口,“还有,传说那个蝉联冠军的家夥很有射击天分,因为他惯用左手。”
江扬猛然一震:“你确定?”
“不确定。”苏朝宇苦笑,“这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也都是‘听说’。”
“朝宇,这很重要……”江扬强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栅栏前,右手紧紧攥住了栏杆,刚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在地牢里短暂回荡:“张诚!”参破谜底的苏朝宇大惊失色。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1(戏码)

“苏暮宇!”波塞冬突然一拳砸在饭桌上,吓了所有人一跳。张诚习惯性地环视了一同用餐其余人,他们便知趣地纷纷放下没吃几口的饭菜,沈默退出房间。
“您又不适时宜地发脾气了。”张诚毫不为惧,低头切割牛排,“他们苦斗了这几天,好不容易休息一下。”
波塞冬痛苦地皱眉,使劲戳著盘子里的番茄:“他什麽时候勾搭了毕振杰?!”
张诚咀嚼著烘烤恰到好处的薄饼,没有回答。诺大的餐厅里只剩下坐上首的波塞冬和坦然端坐他右侧的张诚,躲在远处的男侍从头都不敢抬,小步小步地往门外挪,偶然碰响凳子,便惊得几乎跳起来。
“苏暮宇是暖床的猫,柔弱。您光著身子的时候,却忘记它还会伸爪子。”一个不甚优美的比喻弄得波塞冬几乎恼起来,挥舞银刀指著张诚的太阳穴:“注意你的言行!”
张诚饮了一口当地特制的烈酒,淡笑:“我们还剩不到两千人,苏暮宇剩的更少,几百人而已。若要反扑,正是时候。”
“那个山坳里,肯定还有有暮宇留给我的厚礼!”波塞冬气结,想到昨晚被苏暮宇花私房钱购买的烟雾弹困在山谷里的事情就大为光火。
“探子不是查过了麽,那里什麽也没有。”
“他的头已经挂在背叛者之墙上了,那是苏暮宇的人!”
张诚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单凭谣言和一个人的推测……”
“够了!”波塞冬拿餐刀把盘子敲出了一个豁口,“两天之内,海神殿内休养,我要等我的暮宇送上门来。”说完,便大步踏出门去。隔了几分锺,方才离开的诸多小首领陆续回到餐厅,狼吞虎咽地吃完快要凉了的午餐,各个面如菜色、形容憔悴。只有张诚,坐在位子上连续叫了四杯烈酒,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终於发出了一闪即逝的精光。

苏暮宇连续打了六个喷嚏後,终於在万飞面前承认,自己不是正在被波塞冬惦念,而是真的感冒了。连续几天奔走在特克斯各处,苏暮宇无数次亮出自己的波塞冬挂坠,无数次冷眼纠正对方关於“男宠不能出来做事”的错误判定,无数次谈及金钱交易,实在累得不行。贝蒂正坐在他的肩膀上打瞌睡,小脑袋忽然撞进苏暮宇海蓝色的长发里,便吓得一激灵,眯著眼睛爬起来,干脆抓住一个发卷,紧紧抱住。
万飞往窗外望了一眼,拨亮炉火,展开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一床棉被,劝苏暮宇休息。“你,到我这里来。”他朝玩弄苏暮宇长发的小猴子一瞪眼,小家夥便悻悻地溜下苏暮宇的肩膀,钻进万飞宽大的棉风衣里。苏暮宇昏昏沈沈地钻进棉被,低声问:“有我哥的消息麽?”
“还是跟昨天一样,波塞冬宣称江扬已经死了,绝口不提苏朝宇。”万飞雕塑一般守在门边,“别担心,您最了解他,他会把最重的砝码放在最後关头。”
“我知道。前天我没有停止网罗特克斯的海神殿头子,他便说杀了江扬……”苏暮宇苦笑,“我哥值得什麽样的交换呢?”
万飞愣了一下,望著面前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一时无语。他知道,这对海蓝色的眸子在十四年里看尽了杀戮和残酷,已经变得万事不惊──也正是这样永远参不透喜怒的眼睛,让万飞觉得莫名安心,仿佛随时可以找到寄托似的──尽管从外表看来,苏暮宇是那样雅致,没有经过一丝世故洗礼。
“算了,到时候再说。”苏暮宇淡淡地回复了自己一句,闭上眼睛,“我睡了,劳烦你替我守夜,多谢。”
总是这样客气……万飞搂著快要睡熟的贝蒂,望向玻璃窗外的落雪,微笑。十年前,万飞身为新晋的保镖,陪著刚刚开始嗜好杀戮的波塞冬狩猎,不小心弄丢了一只极稀罕的金耳水獭。“我让他抓这个去,水獭自己溜了。”苏暮宇小声地说,惊恐不定的眸子望著波塞冬,托起腕子,上面伏著一只小巧的变色龙。波塞冬反手一巴掌把苏暮宇打得退了两步,却在愣了几秒後重新揽过他来,小心擦著他嘴角的血渍,柔声安抚:“这东西咬了你怎麽办,扔掉。”
苏暮宇略微动了动身子,满脸倦色。万飞知道,这几日极辛苦的辗转和斗智斗勇是对苏暮宇十年小心经营的检验。“我只想离开这里,”早些时候,苏暮宇终於第一次向万飞说明了这一切的终极目的,“无论多少钱的交易,都答应他们……我想回家。”

苏朝宇的叫骂声穿透好几间牢房,远远地就到达了站在门口的张诚的耳朵里。他皱起眉头,厉声问身边的看守:“是那个苏朝宇在喊麽?”
“可不?都一夜了。”看守打个哈欠,“骂得可真难听。”
张诚伸手,跟随的保镖立刻把饭菜递到他手里。“我去让他闭嘴。你,禀明波塞冬大人,我会尽快带东西过去。”
保镖一溜烟跑开。
当他走到栅栏前的时候,苏朝宇骂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够了!”张诚呵斥,“省著你的力气,多活两天!”
“给我大夫!立刻!马上!”
张诚向角落里张望了一下,只看见几件衣服的潦草遮盖下,江扬的身子不自然地蜷著,脱臼的左臂垂在外面,扭曲成了令人揪心的弧度。
“他已经发烧了!”苏朝宇满眼血丝,嘶哑的嗓音加上疯狂的形容,和那个极其雅致的弟弟竟没有一丝相似,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狼。
张诚怀疑似的看了看江扬,又看苏朝宇:“没有大夫。”
“胡扯!”苏朝宇从齿间迸出两个字,拳头狠狠砸在栅栏上,“难道波塞冬死的时候不需要大夫麽?”张诚的眼睛里慢慢燃起怒火,苏朝宇却义无反顾地大声说:“用这种方式打击敌人实在是下作极了,有本事就让他养好了伤,好好打一架……”
张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钥匙开门,然後!啷把栅栏门摔合: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变得拥挤,软在地下的江扬发出了类似劝解的几声痛哼,苏朝宇握紧拳头冷冷看著褐色眼眸的敌人,咬牙切齿:“打吧,他死了,我也不独活。”说著,一拳直直击向张诚的心口。
只这一瞬间,苏朝宇就看见那颗褐色眸子的骤然一顿,於是他灵巧躲避著栅栏外保镖目瞪口呆地凝视,专注攻击张诚左侧。素来以沈默和冷血著称海神殿的张诚发出了类似困兽般的断喝,终於在一记旁人看来躲无可躲的重踢时伸出粗壮的左臂,一挥大手,死死抓住苏朝宇的脚踝,像掷飞球一样把他砸在墙面。
清晰的惨叫声传来,江扬勉强动了动胳膊,却没法起来。苏朝宇眼冒金星,强撑著爬到张诚脚边,试图站起来。
“你还要打?”冷冷的声音问到,同时脚尖一踢,就把苏朝宇俊美的面孔踹到一边。苏朝宇深吸了一口气,挺身拖住张诚精绣的长披风,继而向上攀著一把捏住了那没有什麽温度的左手腕,用哀求似的语气说:“退烧药,算我求您,好麽……”张诚身子一震,微微侧头,苏朝宇努力让自己的含义都表达在海蓝色的眸子里,抬头直视对方诧异的眼睛:“您的左手……实在厉害……”
张诚触电似地挣脱了苏朝宇的手,利索地开门、离开,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苏朝宇盯著那个背影很久,终於释然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来到含笑的江扬面前,小心把他的左臂调转回不会伤到软组织的角度,并扶他坐起来:“怎麽样,合格麽?”
“很棒,苏朝宇上尉。”江扬忍痛笑著,“但愿他的语文科目拿过优,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得到结果了。”
等待是难耐的。苏朝宇不能保证张诚完全明白他攻击对方左侧身体的真正用意,事情已经过去,他只能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当时确实看见了张诚狐疑和试探的眼神。
“但我们必须想到,如果是张诚背叛了狙击精英们,那麽……”江扬沈吟了一下,还是握了握苏朝宇的手,“我们大概活不多久。”苏朝宇点头微笑,惨白却仍显得干净的笑容在几乎沈到浓黑的地牢里居然如星空般灿烂。他的手指在江扬的掌心微微划了两下,算作回应。
抵不住沈沈的疲惫来袭,苏朝宇和江扬很快进入了浅眠。摄像头的一抹晶莹忽然发出了淡红色的光芒,几秒即逝,嵌在一边的工作指示灯也如此闪烁了几下。江扬却如同潜伏在夜里的大枭般敏锐,忽然张开眼睛,锐利地目光立刻锁在摄像头上。他沈吟良久,终於举起右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而後还略带调侃的、用牛仔的方式吹吹了模拟枪口的食指指尖。
“江扬?”苏朝宇观察了一阵。
“我在跟我们的射击冠军说话。”江扬微笑,随即拢了拢衣服,真心实意地打了个哈欠,重新和苏朝宇抱在一处取暖,“他也没睡呢。”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2(对峙)

微曦晨光中的海神殿,淹没在一片雾气中。大雪过後远目,它更像一尊依山而建的雕塑,有一种睥睨天下却七分邪气的诡异。
裹著皮长衣的万飞伏在山顶的雪地里,目不转睛地盯著山谷,若有所思。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贝蒂从背後踏雪而来,钻进他的帽子里,万飞略一回身,果然,只穿著紧身棉服的苏暮宇已经到了眼前,也学著他的样子伏在雪地里。
“开玩笑,老大!你病死了,我可丢下这些人立刻逃走。”万飞嘟嘟囔囔,却脱下自己的皮衣,抖开盖住苏暮宇。苏暮宇摇头笑笑,立刻裹进这带著体温的衣物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寒战。
“怎样,办法可行麽?”苏暮宇问。
“可行。”万飞沈著应答,“只是这太奇怪了,老大。我觉得打架这事儿,靠凑巧是不稳妥的……”
“你总是这麽稳妥。”苏暮宇利索地顶了半句,却听不出半点责备,反而充满淡淡的骄傲和喜悦,“让我觉得非常放心。”万飞愣了一下,继而垂下眼睛,低声地唤了一句“暮宇”後,便再也没有说话,银灰色的长发贴在雪地上,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这一切都为了什麽呢?我也想不通了。”他攥了一块干净的雪,轻轻舔食,“你忍了快十年,终於不流一滴血就拿到波塞冬的徽章,却要这麽多人陪葬去毁了它?”
苏暮宇静静望著跟在自己身侧快十年的人:“我没有权利选择要别人陪葬,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现在集结为战的,不过是各自可以讨到各自的好处──你的好处是什麽?”
万飞嗤笑了,端详著那海蓝色长发下的一抹温柔笑容:“好处就是可以离开山,找个海过日子。”
太阳升起来了,雪地里也一片暖洋洋,贝蒂从万飞的大衣里爬出来,踩在雪地上玩耍。苏暮宇的嘴角勾起了淡然的微笑:“一个人?”
“还能怎样?”
“如果输了,我会输掉属於自己的所有生活;如果赢了,我可以自由支配海神殿所有财富。”苏暮宇指著远处现出了清晰轮廓的房屋,声音铿锵起来,脱去了少年玩耍的脾性,换上了罕见的沈著和坚定,“我会带著属於我的一份,远走高飞。”说完,便望著万飞,满目憧憬。
银灰色长发的男人把眸子移开了那麽一个瞬间,却忍不住又移回苏暮宇脸上。迟疑许久,他终於释然地笑了:“好,我再跟老大十年。”
“只十年麽?”苏暮宇勾勾手指,贝蒂乐呵呵地跑过来,把冰冷的小脚插进苏暮宇的衣袋里取暖。“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你知道的……”能够支配海神殿所有力量的年轻人面颊绯红,“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害怕被爱的感觉。”
阳光拨开云雾,直射裹著雪壳的山脉,遥远的地方,有亮晶晶的光芒闪烁不定,灿烂如钻。

波塞冬头疼得整夜睡不著觉,失败、流血和背叛让本来就多疑的他变得更加焦躁。已经有五年的时间,除了苏暮宇,他不碰任何漂亮的男孩女孩,这次却破天荒地抓住了好几个侍女陪床,却在半夜把她们一一轰出门去,血红著眼睛光脚在寝殿里发脾气。张诚被内侍叫醒後赶来的时候,波塞冬正野蛮地撕扯著平日里负责清晨前预备起床事项的男侍的衣服。
“求求您……”男侍死死抓著手里烫过的热浴巾,“求求您,我父亲起就在这里做事了,我是忠心的,我甚至没有离开过海神殿一步……”
波塞冬将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侍剥了个精光,摁在桌上,抽出骨刀劈手一戳,那刀便打著精致的颤站在男侍的耳侧,引来一声尖细、恐惧的惨叫。“闭嘴!敢出一声,我割了你的舌头!”波塞冬单手摁住男侍的腰,另一只手三下两下便脱去了自己的睡袍,饥饿地扑了上去。
男侍呜咽了两声,一动不敢动。
但是波塞冬忽然停止了发泄的准备工作,半分尴尬半分恼怒地抄起男侍端来的漱口杯,挥臂朝门口一甩:“滚!你怎麽在这儿?”
“只是提醒大人,您不要过於劳累,”张诚毫不为惧地躲开了杯子,带红珊瑚雕饰扣的长披风裹著大半身子,在殿内的柔黄灯光下显得削瘦如剑,“胜负就在几小时内,您要想好。”
“滚……”既是说给身下抖得如落叶的男侍,也说给张诚听,波塞冬咬牙切齿,任凭自己的皮肤在不算太冷的空气里起了一层夹杂羞耻和愤懑的鸡皮疙瘩,眼睁睁看著张诚踢了慌张的男侍一脚,两个身影齐齐消失在寝殿外。
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房间,波塞冬迟缓地裹上自己的睡袍,看著杂乱的、充满各种女人气息的床铺,忽然非常厌恶自己:那个会在睡前喷上淡香的暮宇,那个会在清晨睡得跟小猫一样的暮宇,那个会在半夜时候探头看星星的暮宇──那个杀回来的暮宇,为什麽,我为什麽还在想著他?
正在焦躁的时候,有个裹著厚重棉服的侍从小跑进来,浸过水的泥塑似的软在波塞冬脚下,气都喘不匀:“大……大人……外面山……顶……站了好……多人……”波塞冬一怔,看见张诚大踏步走过寝殿门口,於是立刻换好了衣服出门。

早晨的阳光格外明媚,反射雪地晶莹的颜色,让光线里充满了五彩的感觉。波塞冬站在殿前的空地上的海神波塞冬雕塑旁,昂首一望:对面的一道不算宽阔的横切山壁上,齐刷刷站了三排人马,分别持著重型狙击枪、轻型远程炮和肉搏兵器。有几个大胆的士兵喊“跟著暖床的猫,是没法混下去的”,突然有几条精准的火光冲下来,方才还能亮开嗓门的人便纷纷倒地,鲜血汩汩而出,还冒著淡淡的热气。
居高临下,波塞冬仔细打量了对面的地势,忽然想起苏暮宇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时间里曾经偎在自己肩头说过这个形容词,并且扬起清丽的笑容说,山壁离得这麽近,易守难攻,却极适合建一个观景台子,可以看尽远处的山脉。後来,他还兴致勃勃地招了几个学地质和工程的大学生去实地考量了山壁──若是没有这场苦战,观景台上,怕是已经多了一个修长匀称的身影,海蓝色的长发打著卷,迎风鼓荡。
三排密实的人马遮住了雪壁的顶面,高处的狂风吹起了所有人的衣服,发出呼啦拉的摄人声响。张诚的怒斥传来:“狗东西们!死在哪里了?防御!”这时候才有几个慌慌张张的保镖拿了防暴盾牌来挡住波塞冬──波塞冬眼眸一闪,居然笑出来:“苏暮宇只有这麽多人,是不是?”
“千真万确。”张诚的机械右手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他厌恶地弹了弹手腕的连接处,伏在波塞冬耳边小声说:“但是局势并不有利,波塞冬大人,我们处在……”
波塞冬举起右手打断了这个深思熟虑过的句子。他看了张诚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去准备带苏朝宇出来。我要一些明显可见的伤痕。”张诚想了想,决然大步离开。
雕像的投影渐渐短下去,波塞冬面前的人墙也懈怠许多,但是雪壁上秩序依旧井然依旧安静,没人进攻,甚至没人再开枪。波塞冬掏出手机,丰润的指甲盖一挑,屏幕便缓缓翻起,苏暮宇灿烂如花的笑靥出现在面前,这让目前占据著海神殿的波塞冬极其不悦,他飞快按下了快捷键,酝酿好了所有词句。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经销户。”机械的通告取代了苏暮宇总是略作娇态的声音传来,即使实在这样还未刀枪血战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刺耳。波赛冬愣了片刻,怒气飞快聚集胸腔──他招了招手,便有个伶俐的保镖走过来,“活捉苏暮宇。”他说。
保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一边答应著一边退下去,却为难地望著对面高耸的雪壁皱眉。许久,他才把这个命令传递下去,吩咐一小队人马潜行前进。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3(一无所有)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时候,波塞冬的手机毫不意外地响起来。一个陌生、定位在国外的号码试图接入,守在身边的通讯工飞速检测了通路的安全和来源,紧张地低下头去,嗫喏道:“是苏暮宇大人……”
“暮宇?”波塞冬满面怒色,声音却温婉如春。“站在顶上,又吹风又冷,当心著凉。”
“没关系。”苏暮宇开心的声音传出来,“我穿了那件全獭皮的大衣,暖和著呢。倒是你,干吗不站在阳光下暖暖?”
波塞冬眯起眼睛来望著对面,依旧没有在三排人墙之中看见海蓝色的影子。他一边笑著回答“这倒是”,一边大步跨出雕像遮蔽的阴影,昂首站在光线里。这个暴露的动作让所有举盾牌的人都吓了个半死,慌慌张张地准备转移,就在这个瞬间,一枚闪亮的子弹高速飞过来,任何一块盾牌都没有来得及掩护,波塞冬只一愣的功夫,子弹就射中了心口。
没有流血,甚至没有惊恐,波塞冬静静伫立,看著那枚橡皮子弹被自己的防弹衣弹在雪地上,发出了无辜而晦暗的光芒。“跟你开个玩笑……”苏暮宇大约看见了直播,笑出声来,“别生气,你打开看看。”
早有等候在一边的安全工人剥开弹壳,露出一张卷得十分工整的小纸条来,苏暮宇清秀的字体在上面展开,是一行令波塞冬恼羞成怒的数字。“苏暮宇!”他的怒吼几乎不用电话就可以传到苏暮宇的耳朵里,站在身边的几个保镖里,终於有人忍不住轻轻堵了一下耳朵。
“你的私房钱比我多。”苏暮宇不再笑,“大部分来自非法交易,因此,瑞士银行账户里的积蓄,我先收了,回头替你捐给国家,好不好?”
波塞冬冷笑:“你疯了,暮宇。非法交易?难道你指望我做服装生意赚钱?或者开个酒楼?苏暮宇,你不要太高估自己,海神殿是什麽,你又是什麽?”
“我是苏暮宇,不是什麽。”
“你是爬了我的床才活下来的小野猫!苏暮宇!当年我晚一步进门,你就丢掉了手脚,只能躺在垃圾堆边当乞丐!”
“错了。”苏暮宇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当年,若不是你要赚人肉钱,就不会四处绑架了50个孩子──我就不会在这里。”
“哈哈哈哈,暮宇,你还是个孩子呢。”波塞冬从来不对回忆往事感到任何温馨,他目不转睛地望著雪壁,忽然一喜──壁下隐秘的小道上,有几个身影正在开始攀爬。“一切都是海神波塞冬主导的机缘,既然你爬了我的床,暖了我的身子,就不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苏暮宇宛如冬阳般温暖的笑声传来,波赛冬好像已经看见了那个总是带著清馨薄荷香气的、略略勾起的嘴角。“非分麽?”苏暮宇轻声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我想要回我的生活,非分麽?”
波塞冬目送著他的突击小队爬上雪壁,指示性一挥手,立刻有另一队人马出发开始攀爬,同时大部分主力都缓慢地向雪壁投下的阴影处集结。“暮宇,如今我们是必要分出个高下才行麽?毕竟有十四年苦乐与共,我想……”

“不用了,谢谢。”苏暮宇毫不客气地打断波塞冬的话,“高下已经分出来了,你年长我整整十二岁,却输掉了波塞冬的地位──我想,胜者更有权利决定如何了结。”
波塞冬的面色由红转白,很快就聚集了平生所有的怒气。自负和羞耻感在同一时间喷发,平素就被苏暮宇暗自认为有暴躁症的波塞冬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迫切地想杀人,想看见鲜血喷涌而出後,无生命的身体用轻盈地姿势倒下的美丽角度;他也迫切地想见苏暮宇,想把这个从来都柔顺如猫的年轻人的身体狠狠压下,恣意撕碎;他最想的,就是听见苏暮宇略带哭腔的声音,像是求饶,又像是强撑後的微喘──只可惜,除了十四年前初见的一夜,这种听来悦耳的音调再不可得。
“更何况,我不爱你。”苏暮宇轻松地说出来,用积攒十四年的勇气,满腔畅然。“再见。”
海神殿依托群山,坐拥观景雪壁,站在巨大雕塑下的波塞冬眯起眼睛来,觉得手机屏幕上那海蓝色长发下的面孔有点陌生──他忽然开始遗憾,走到了这一步,他几乎一无所有。
连爱都没有。
那些千金为苏暮宇置办房间的豪气,十年如一日栎木烧高山冷水泉给苏暮宇沐浴的坚持,那些万里送海鲜替苏暮宇解馋的奢侈,还有刀下只有挚爱再无兄弟的浴血,都在对方挂起电话的瞬间烟消云散。波塞冬清晰地看见三排人马後侧的雪堆上,朗朗踏上一个人来,修身的长大衣由上好的獭皮制成,闪烁著油亮的光芒;看不见表情,却能看见他挥手,不轻不重地一句“是时候了”出口,下一秒,攀在雪壁上的人纷纷坠落,雪沫石渣裹著爆炸声和火光,惊响整个狭长的山谷。
“大人,要怎麽办?”胆小的参谋人员怯生生地问。波塞冬远目苏暮宇绝决的背影,挥臂大喝:“一个都不留!”

攀在岩壁上的冲锋战士收到了来自雪壁顶面的热情招待,各种火炮和近距离枪械的声响接连不断,如同年关各家各户炫耀爆竹烟花般此起彼伏。晶莹而错落有致的攀著点上,会有全副武装的人直直下坠,毫无声息地落在山谷中,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能够再次爬起来开始新一轮攀登,大多数,像是被采下便丢弃的玫瑰,软软摊开,猩红一片。

波塞冬让一半部队集结在雪壁附近开始向上攻击,另一半则绕道小路包抄。从这个单一而苛刻的地理位置上看,波塞冬的打法实在毫无新鲜之感,苏暮宇只是站在制高点上的盾牌後面,静静观察状况。
如果类似情形持续超过一个小时,苏暮宇想──他甚至有些高兴地想──这样就不用施行自己的应急方法,只要耐心歼敌,终究可以胜利。“老大!”万飞的惊呼炸开耳边,苏暮宇想都没想,凭空敲了个响指,立刻有十人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後推出了拆卸型的简易炮筒。毕竟还是晚了半步,头顶一架轻型战斗机已经呼啸掠下,炮火打击之处,惊叫鲜血一片。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4(变局)

“不逃的人,都有钱赏!”万飞撕破了喉咙,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大声吼了一句,“趴下,都趴下!”话音刚落,苏暮宇已经沈下脸来果断挥手,一枚闪著**光芒的炮弹跃起,直直冲著飞机而去,正中机尾;叫好还没完全爆发出来,第二枚已经腾空,飞机慌张间躲避了一下,却没法躲过中弹的命运。苏暮宇的表情始终非常不悦,甚至有点厌恶,万飞舒展手臂重重搂了一下他的肩膀:“谁让这是战斗呢?”
“生死何其重,”苏暮宇强笑,万飞看见爆炸後的一片飞机残骸带著火花冲过来,於是脚尖在苏暮宇膝窝轻轻一戳,就将他飞速摁倒在雪地里。轰鸣过後,残骸落在俩人身後50米开外的地方,松了一口气的万飞听见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带上了半丝自嘲和苦涩说,“生死何其轻。”
空袭给苏暮宇组织的人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大批的人在轰炸中丧命,有一部分已经开始逃走,尽管万飞开枪击中了领头的那个,但是随著有此意愿的人逐渐增多,苏暮宇不得不皱起眉头。“吩咐那十只蟹准备,”年轻的波塞冬海蓝色的目光里更多的是对这个命令的抵制,“告诉他们,毕振杰会给他们的家属最好的抚慰。”
波塞冬的先头部队第一人爬上了顶面,并且英勇地砍杀了六个人,直径冲著苏暮宇而来。万飞只是冷冷看了一眼,抬手屈指,对方的英雄眉心间骤然中了一弹,直挺挺地倒下去。
“暮宇,撤。”万飞掩护著自己陪伴十年的人,同时挥手让所有人往雪壁连著巨大山体的另一端撤离。更多的敌人攀爬上来,跑得慢的只能留在宽阔的顶面上苦战,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因为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连天的惨叫声而梦魇终生。
忽然间,整个雪壁顶面都静下来了。苏暮宇刚好跳过了一块标记界限的石头,稳稳落在万飞怀抱里,回身的时候,突出山体的那块差点被自己作为观景台的雪壁神经质地抖了一下。
“怎麽回事?”万飞诧异地问。
远处有人喊“快跑”,苏暮宇思忖了几秒,断然挥手,“开始。”

波塞冬以为苏暮宇还是那样温柔,做事总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当他被七八个保镖团团围住,眼睁睁看著高能炸药将雪壁沿著与山体结合最薄弱处生生轰下来的时候,心脏真的有点承受不住打击,猛然一跳之後就沈入了几乎永恒的平静。
开始还是剧烈的晃动,然後随著几声沈闷的爆炸声响,整块雪壁都开始抖动,巨大的雪块和山石滚滚而下,在线条粗犷、景色壮丽的群山映衬下,更像是巨幕电影。估计惨叫声会不绝於耳,但是波赛冬一点儿也听不见,他只能听见石块有节奏有规律地沿著逆反与结合方向的方式飞快炸开,只几分锺过去,存在几十年、整块可以搭建观景台的雪壁,全部化成了飞溅的雪块、石块和沫渣,将波塞冬最精锐的突击小队和一半用来冲锋的部队都砸死在狭窄的山谷里。
他从地下捡了一只单筒望远镜眺望。苏暮宇还站在对面,身後剩下的人马虽然已经衣衫褴褛、精神萎靡,但是数量仍不算少。海蓝色的发丝掩盖下,他的面容有些疲倦、有些忧愁、甚至有些恐惧,但却发散著一个25岁年轻人应有的蓬勃朝气和坚毅果敢。
“苏暮宇!”波塞冬山体崩开後令人心悸的死寂里清晰呼喊。有一两声微弱而不甚明晰的呼救和惨号传来,像是风中飘荡的回应。保镖们有的逃命有的安静地死在身边,嘴角流出暗色的血液,眼睛没有闭上,眸子里塞满了惊惧,波塞冬缓缓站起身来,如同每次狩猎归来沐浴前一般,抖掉满身灰尘和山风的气味──但这次,没有已经在浴缸里浅浅睡著的苏暮宇等待他一起洗澡,他必须独自穿过四散逃命的慌张人群,避开带著暗色血迹的地面,大步往海神殿地下的牢间走去。
另外一抹海蓝色正等在那里。波塞冬的脾气意外地降到历史最低点,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加温润的面孔甚至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他们纷纷改变了逃跑的路线,转而重新跟随波塞冬。波塞冬也毫不亏待这些人,从衣袋里摸出大把的纸币匀匀地撒在身後。
随著跟从的人越来越多,波塞冬从口袋里抄出自己备用佩枪丢给第一个回心转意的男孩,命令他作为首领集结人马。
地牢近在咫尺。波塞冬推弹入膛,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苏朝宇反抗的场景。那就射死琥珀色眼眸的江扬,他盘算著,并为自己设计的连环的招数而略微感到一丝安心:用江扬威胁苏朝宇,再用苏朝宇威胁苏暮宇──事关爱,所有人都会动容、推让、不顾一切──除了自己。
波塞冬踹开地牢的第一道大门,从苏暮宇说再见的那一刻起,爱已经在边境能冷死人的温度下赤身**冻结在雪壁上,现在早已崩塌坠落,永久埋没了。

载著苏暮宇的越野车飞驶下山,海蓝色眼睛的波塞冬紧闭眼睛横躺在後座,双手覆在心口。借口修建观景台,苏暮宇早就带地质人员仔细衡量了这块多年横亘海神殿面前的雪壁──那阵子,他总看见碎石掉落,隐隐不放心而已──结果令人惊讶,地质人员在雪壁後侧和山体的结合处发现了巨大的、自下而上的裂缝,宽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如果雪崩或者任其发展,早晚都是大祸。本来苏暮宇只是想过了年关就筹划搬家,另建海神殿的同时,完成计划里一部分武装力量的解除工作,却不想江扬和苏朝宇的突然出现,将所有事情的脚步都推快了好几倍。
虽然早就知道波塞冬本人不服气做傀儡,暗地里办下了很多意在向苏暮宇示威、挑衅,同时令人发指的事情,炸平首相府就是之一,但是苏暮宇还是对波塞冬的实力没有一个绝对而精确的估计。25岁的他,并不像哥哥苏朝宇一样精通战争和打斗,他只能用长时间的积累和思考来达到目的,慢慢运作,小心防范。
车骤停。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5(分离和开始)

苏暮宇几乎摔下座位的同时,万飞已经拉开车门:“到我车上来,我还是不放心。”说完便扶著苏暮宇下车,警惕地掩护他换进另一辆越野车中。後座放著防弹衣和枪械,苏暮宇不穿,只是静静歪在靠背上歇息。万飞小心转著方向盘,车速提高却尽力保证平稳安全,从反光镜里观察苏暮宇的容颜。象征波塞冬地位的白金挂坠从脖子里滑出半边来,苏暮宇没有察觉,累极了似的,一动不动。
“暮宇,别睡了。”万飞最後还是忍不住叫他起来,“等一下我要和你分开,直到将波塞冬逼到死路。贝蒂我会一直带好,你放心。但是,请务必要……”
“当然。”苏暮宇冲他笑起来,突然睁开的蓝眼睛里充满期待,“我等著去那个有海的地方过日子,和我爱的人。”
万飞几乎把车开进沟里去,慌张转回正道上的时候,苏暮宇快要笑弯了腰:“你至於麽?真是不稳妥的家夥。”
“我哪儿值得你爱……”万飞红了脸,把车开得更小心,“老大就是老大,至於海,我就随便一说……”
“那我也随便说说。”苏暮宇掩藏了眸子里的尴尬和失落,声音低下去,却还是温柔地说,“辛苦了,万飞。”
万飞没有应答,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和行动力。车子一转弯,又有十五辆车跟上来,一同前往海神殿。在白雪地和阳光的辉映下,仿佛磨砺多年的好剑,出鞘的瞬间,风舞电掣,直达目的。

冬日的地牢格外阴冷,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射在晦暗的地面,偶尔一两盏白炽灯惨白的光芒更是显得不真实极了。一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盘坐在地上,阳光下的面庞因为多日的饥饿和伤势不愈而显得苍白,他的肩头早就肿得老高,甚至没法穿进衣服里面,只能把略显肮脏的外衣搭在身上,简单地遮挡一下寒冷。
张诚如同冬夜般深邃酷冷的眸子一直死盯著江扬,直到波塞冬的皮靴有节奏地狠狠叩响山石地面。他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色长披风,仔细校正了一下红珊瑚挂饰扣的位置,朗声说:“大人。”

波塞冬把配枪在手中一转,飞快地站在了栅栏门前面,只一瞥的瞬间,脸上的惊诧和失望立刻一览无余。“苏朝宇呢?”他吼到,张诚立刻挥手指了另一个方向,“你怎麽搞的?身为我的护卫,外面乱成一团,你却躲在这里?”
被高声呵斥了的张诚丝毫没有畏惧,眸子一炯:“我费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分开来关──逃了任何一个,大人都会比看见我在这里出现还失望吧!”
一句话让本来就火冒三丈的波塞冬顿时急红了脸,回身就是一脚猛踹在张诚的小腹。始终站得笔直的男人还是禁不住疼痛,弯腰撑了很久才能尽力跟上对方的步伐。
“在带三重密码的隔离地牢,”张诚倒吸著冷气紧随波塞冬,适时地把他引向正确方向,“江扬鬼主意实在太多,苏朝宇又是精英赛的冠军,因此……”
转眼就是牢房,波塞冬根本无暇顾及忠心耿耿的护卫说了什麽,手指一一摁过触摸屏,很快就通过了三重防护後直达牢房内部。苏朝宇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站在墙角,攥成拳头的两手青筋毕露。“跟我走,给你一分锺思考时间,否则,就和你弟弟在地狱里见面!”波塞冬举枪直逼苏朝宇眉心。
“江扬呢?”
“死了。”波塞冬面无表情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丝毫不给苏朝宇反悔的机会,“你还剩苏暮宇。”
苏朝宇的眸子里几乎冒出火来,却因为枪口抵在头顶,并不敢轻举妄动。张诚见状,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按照刚才波塞冬踹自己的力度狠狠给了苏朝宇一下,不同的是,这一下踢在膝盖上,苏朝宇却立刻跪了下去,同时听见膝盖骨沈重的扭动响声。波塞冬的枪口也紧跟著那一头乱糟糟的海蓝色发丝移动,始终保持著最好的射击角度。
“大人放心,他若想跟您打斗,至少要休养一星期。”张诚几下便制住了能在陆战精英赛上打败国际搏击高手的年轻人,两下撕开他的外罩,胸口露出的几块刚刚形成的淤血显得非常狰狞,如果忽视不知道用什麽东西打出的青色长条痕迹,就像是在苏朝宇健康而紧致的皮肤上,设计了浓朱砂的纹身。他死死扣住苏朝宇的肘关节,苏朝宇下意识地反抗著,疼得冷汗直冒。
“果然是让所有人恐惧的张诚──我说要看见清晰的伤痕,你够狠。”波塞冬饶有兴致地说。张诚用谨慎的动作把海蓝色头发的人从自己手中移交过去,波塞冬一拖一拽,苏朝宇便踉踉跄跄地被拖出了牢房,伤痕累累的身体蹭在冰冷的地面,然後尽力爬起来,跟上了波塞冬焦急而大跨幅的脚步。
“你去处理掉那个。”波塞冬精准地把握到了苏朝宇的伤势,猛然一捏,海蓝色眸子的年轻人咬死了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张诚大步走开,直奔关押江扬的牢房而去。
“江扬!”苏朝宇大声吼。
栅栏一阵脆声,仿佛被强烈地晃动了,半颗琥珀色的脑袋探出来,空旷的地牢里响起另一个稳定而温柔的声音:“朝宇,再见。”
“如果你敢动江扬……”苏朝宇似乎忘记了疼痛,尽全力挣扎,波塞冬则像扑住了小耗子的饱食的猫儿,一纵一收,肆意让他拖延时间。张诚的枪口已经探进牢房栅栏。苏朝宇绝望地撕扯了几下自己的肩臂,却被波塞冬轻而易举地推出了地牢大门。
尽管用了消音弹,苏朝宇还是清晰地听见了扳机扣动後机械装置传动的微响和一个成年男子身体倒下的沈重碰撞声。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的瞬间,就被波塞冬一拳揍在面颊,顿时便有细细的血丝从嘴角侧面涌出来,绝望的眸子顿时失去了所有光彩,黯淡下去。“江扬……”苏朝宇低声呢喃著,松开了跟波塞冬较劲的手,身子一软就低头伏在地面,但他很快便用类似於豹的姿势飞身跃起,用头狠狠撞击了波塞冬的腹部。
谁知道波塞冬料到了苏朝宇看似突然的袭击,灵巧一躲,便看著他扑到对面的墙壁上後自我防护著滚开。想都没想,波塞冬手指一抽动,一颗子弹便朝著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呼啸而去──幸而在躲闪的过程中射偏,否则苏朝宇定然已经躺倒血泊中了。
惊诧和慌张当中,苏朝宇挣扎著撑著墙壁爬起来,把火烧似飞速肿胀起来的面颊附在冰冷的石墙壁上,汲取那透心冷的温度。一阵阵轻微的抖动传过来──起初,苏朝宇以为那是自己的颤抖──尽管和张诚成功连线,并且确定了对方长时间卧底的身份;张诚也按照计划将江扬和自己分别关起来,但是苏朝宇还是为刚才的枪响莫名心悸。如果这个始终以银灰色披风遮挡身形和左臂、以发丝下始终无温暖的眸子遮挡情绪的人是通吃两派的狡猾家夥,那麽,刚才江扬的一声“再见”便真的是他能听见的情人的最後声音。

【绚烂英豪II】朝朝暮暮36(狙击精英)

但是,苏朝宇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乱跳的心转移到墙壁上,轻微的震颤越来越大,他能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颤抖而来自外界。“张诚!”波塞冬押起苏朝宇快步冲出去,脚步略微有些慌乱。
难道是苏暮宇?苏朝宇心里一惊一喜,继而沮丧得无以复加:欠弟弟的十四个美丽年华尚未开始偿还,另一场血腥已经蔓延过来。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暂时忘记了江扬,满眼都是苏暮宇的影子,满耳都是苏暮宇清脆叫“哥”的声音──这些都是为了什麽?苏朝宇踉跄走过时不时就能看见尸体的长廊,直直前往大殿,血腥气越来越重,可以听见惨叫和快刀割喉、一枪毙命的各种声响,他忽然觉得有点头晕,恍惚间,身後有另外两个脚步声出现。
“快走,废物。”张诚使劲推了推一个低头猛跑高个子侍卫,毫不留情地骂道,“等著你们出力的时候到了。”
苏朝宇在余光里看见,那个带著大帽子的侍卫边走边接过张诚递上来的利刃,将耷拉在耳边没有包裹进去的一缕琥珀色头发齐根挑断──江扬?苏朝宇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个琥珀色头发的情人已经多天没有吃过正式的食物,甚至连水都没怎麽喝。虽说这个精通印度瑜珈的人可以用高端而神秘的呼吸法减少消耗,虽说张诚在将二人分开前,拿了半杯纯净水过来给江扬,但是苏朝宇清楚记得,他紧紧抱住了面前那个帝国少将的时候,发现对方衬衫的下摆是湿的。“没事,”江扬说,“我不敢吃东西,一直出虚汗。”苏朝宇离开那件牢房的时候,再次看了看江扬的左肩,肿得老高,微微碰一下,竟然发硬似的。
“侍卫”稳步跑在张诚身後,不远不近。几人粗重的喘息声交叠在狭长而阴晦的走廊里。苏朝宇拖著满身的淤伤挪动步子,却能清晰听见身後有人无声地说:坚持,我的小兵,我就在这里。

手中的弹盒已经换了四次,倒在身边的尸体数以百计。张诚知道这是战争,但是交战的双方并不是苏暮宇和波塞冬,而是蛰伏十四年的积累和多年嚣张积累的罪孽。从地牢通往殿门口的路程不过快行二十分锺,张诚却觉得已经走了整整一生。
枪口有微微的白烟冒出来,一个裹著彩画帽子的年轻男孩倒在地下,还试图捡起掉落的武器补射。张诚想都没想,用一个新换上的子弹射穿了对方的手腕,继续前进。男孩的惨呼惊天动地,波塞冬却充耳不闻,拖著苏朝宇向外走。张诚忽然觉得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涌上来,听著那些惨叫声,一向面无表情的护卫皱紧眉头。精制的铁底皮靴踩过尸体的时候,发出噗噗的响声,张诚恍然看见还没有得到这件红珊瑚荣誉披风时候的自己,正拿著沾满了血迹的利刃站在夏日耀眼的光芒下,满目血光。
“我向您表示了绝对的忠诚,”年轻的张诚指著零落在地面上的九只手掌,声音冷如冰。他还穿著野战狙击装,脸上也涂满油彩,不说话的时候,非但看不出表情,甚至听不到呼吸──刚才的十分锺里,他站在十人一列的队伍中,第一个跪下来恳求波塞冬的饶恕,并且亲自砍下了其他九人的右手。“这样他们在地狱里也没法射击,”张诚一脚踢开正在竭力抓著他裤脚叫他“叛徒”的战士,面向波塞冬单膝跪下,手指轻轻握住海神殿最高权威的脚面,“我将永久忠心於您,永久。”
“远远不够,孩子。”波塞冬亲昵而温柔地把他冰冷的手指放进张诚的领口里,一节一节抚摸他因为垂头而显得极其突出的脊骨骨节,“我需要更多的。”

死寂。
张诚始终记得那一片死寂,如同他们十人在军部的元帅办公室里听见命令後一样。尽管现在只剩他一人还活著,他还是能看见其他九双同样同仇敌忾、同样年轻的眸子。“我先签字。”为了鼓舞士气,身为狙击队长的张诚第一个在志愿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果知道这一写,就把自己写进了消失的历史中,张诚一定会再次考虑一下,至少考虑自己有一头金色卷发的、会拎著便当站在射击馆外一直等到天黑的温柔的女友。
死寂中,他看见有人从身後捡起尚且温热的手掌,然後剪下尸体衣物上隐蔽的姓名阶级章,分别装入小盒子里,摆在波塞冬面前。波塞冬一一审视过去,认为合格之後,便亲自封上盒盖。当他走到最後一个空盒子面前的时候,张诚已经站起来了,不算突出的身高在虎背熊腰的众保镖之间却显得凛然。他把右腕抵在桌角,沾满了兄弟血液的利刃轻压骨节交接处。“我要向您表达我完全的忠诚,完全的服从。”他低头垂目说,“只想苟活。我将再也没法举枪,但是我能做您的猎犬。”话音刚落,他把身子往桌角重重一顶,只觉得手腕间钝痛,之後身子便在众人的惊呼和波塞冬略带钦佩的目光注视下,软倒在地面。
能看见对面躺著的九个兄弟的身躯,歪七扭八。张诚听见波塞冬轻快地说:“暮宇,给我的宝贝开个荤。”立刻有一个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走过来,端著轻快的步伐,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多年来都被张诚忽略的右手,挥臂一抛。几条成年的比利牛斯山犬飞奔而出,立刻扭作一团。“叫大夫吧,他很勇敢。”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对波塞冬轻声说。
张诚始终忘不了那一天。那标志著曾经蝉联冠军的、可以带著闪闪发亮的帝国中尉军衔的人从此只是海神殿的一个底层保镖。他敛起所有表情生活在众人的鄙夷和畏惧中,渐渐学会了用装了假肢的右手做任何事情来隐藏自己是个左撇子的事实。但是每到深夜,低吟的闹锺会在众人都睡熟後叫起来,狙击精英便会不顾一天的辛苦,一跃而起,在月色下用左手举起佩枪,巩固自己的本能──那带著长长影子的身影虽不高大但是挺拔,平举的左臂稳定如同海神殿所在的蔓延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