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笺
“今天,又挨打了……”在透着淡淡木槿香气的花笺上,吴双记下了晚上的那场“暴风雨”。这是她穿越到这个未知的璃朝成为博山侯夫人吴霜,那个与自己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可怜女人三个月来,挨的第二次痛打了。而施暴者不是别人,正是吴霜的夫君——璃朝博山侯璟皓。
臀上火辣辣的刺痛还没有完全褪去,即使绣凳上垫了云帛的软垫,吴双还是会时不时侧动着身子,以转换重心。不过每次动作,都得回头瞄瞄内室,生怕发出的响动惊扰了那个熟睡中的“暴君”。“暴君”,这是她心里对璟皓的称呼,从成为吴霜后第一次被打,这个词就已印刻脑中,挥之不去。试想想,一个男人将娇弱的妻子紧紧箍在膝上,檀木板子舞动的虎虎生风,一板又一板在那颤抖的臀儿上染就娇艳的颜色。任凭你如何哭嚎,如何求饶,都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触动,须得到他打累了、打倦了,才会一把推开那气若游丝的人儿,或拂袖而去,或沉沉睡去。别人的生死与他毫无瓜葛。这不是“暴君”又是什么?
外边已敲过三更了,月亮透过窗前被风儿吹动的柳枝,投下一缕缕晃动的光影。吴双还是毫无睡意。悲叹着不知是自己还是那个吴霜的命运。 三个月前,吴双刚刚与几个蜜友过完二十六岁的生日。几杯红酒下肚,带着些许醉意,喊着“吴双吴双,天下无双”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躲过周末老爸、老妈的逼婚,如何能在那日复一日朝九晚五的小白领生活中寻得一些惊喜。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只是在泳池中意外的抽筋溺水,人生就一下了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婚不用逼了,一越成为有夫之妇;喜不用寻了,因为惊已经抢先来到挡在了前面。
吴双轻轻翻动花笺,看着它的旧主人吴霜,留下的那一页页亦血亦泪的字句。这本笺纸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吴霜把它藏在一本诗集中,放在书架的最深处,想是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的心酸过往。这是吴霜的札记,从她进入璟府的第一天记起。不忍看,却又不得不去看。唯有知道,才能试着躲避,唯有学会躲避,才能试着活下去。
“在床头枯坐的一日,屋外喜乐纷纷,屋内却静的怕人。没有人过来同我讲过一句话。唯一的陪嫁丫头秋儿也不知被他们带到哪去了。好容易听到脚步声,是下人们簇拥着夫君进来了。他的声音好冷,听不出有一丝的喜悦。是啊,娶我进门,应该是被视为屈辱的事情吧。他让下人们都退下后,走过来站到了我的面前,透过盖头垂下的流苏我能看到他靴子上绣的云纹。我的心跳得厉害,一拍赶着一拍,我们八年未见了,他可还是那少年时的模样吗?盖头猛得被大力拉下,一双冰冷的眸子刺得我不由得颤抖起来。他用手指掀起我的下巴,好疼,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你这位吴府嫡出大小姐不是誓死也不会嫁给我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吗?’他冷酷的声音自上方响起,‘现在,不后悔吗?’揶揄讽刺的口气,掩不住他暗藏的怒意。我抖得更加厉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毫无征兆,夫君他已将我面朝下的紧紧按在床上。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是闭紧了眼,四肢僵硬的服从他的压制。一瞬间,喜袍、襦裙、亵衣都被他扯得粉碎,心中的屈辱和恐惧远比这不着寸缕更让人感到如坠寒潭。哪知道,这还远远不是结束。紫檀木的家法板子呼啸而至,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反倒似发泄般畅快无所顾忌。我再也忍不住臀上火辣辣的疼,啜泣着求饶。‘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饶恕你吗?’冷哼过后,他再度扬起手,以行动证明他的满腔不满及怒火。我觉得自己真得快要死了,大红的喜被已被泪水濡湿了一片,我哭得如此伤心,连他停手了都没有注意到。在我回过神来之前,夫君大手一抓一掀,已将我翻转,当他猛压下来,伏身进入时,我感到自己快要被撕裂了,幸运的是我终于昏了过去……”
即便是有这样不堪的新婚之夜,即使还有过数次的无妄之灾,吴双仍能感到吴霜曾心心念念地盼着自己的逆来顺受能换来夫君的原谅。原谅她父亲在璟家籍没抄家时对他们孤儿寡母的驱逐,原谅她庶母在吴家败落而璟家长女封妃、长子封侯后不顾颜面的逼婚。她的心中,璟皓还是那个在她三岁时,把她抱在怀里喂她樱桃吃哄她不要哭的那个皓哥哥,那个在她五岁时爬上高高的树尖为她摘回心爱披帛的皓哥哥,那个在她八岁时答应她即将离世的母亲会照顾她一辈子的皓哥哥……可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吴双在这个时空醒来时,吴霜已在床上昏迷了十天。所有人都对这位侯夫人的溺水闪烁其词,但吴双知道当时的情景绝不是秋儿口中的“小姐神思倦怠,失足落水”。每每走到后花园的溶月池,她都能够感受到吴霜那彻骨的绝望,那个可怜的人儿真的是倦了,累了,所以选择离开了。而自己 ,却神使鬼差地来到了这里。
“干什么呢?”
璟皓的声音突然从内室传来,吴双惊得打了个冷颤,手抖得连掉落在地上的笺纸都拾不起来,嗓子里也像塞了棉絮发不出声音。原想着又是一场暴风骤雨,没想到只听到璟皓翻身的响动,轻轻的鼾声又起。他侧卧时,总会如此,时而打鼾,时而呓语。
站在宽阔的雕花床榻前,看着璟皓在里侧睡得深沉。也只有在他睡时,吴双才敢将目光拂过他的脸。大璃无人不知,博山侯是当朝才俊,不但文武双全,更是长身玉立,风神俊朗。只是在吴双看来,他却多少有些男生女像,尤其是那一双凤眼,想来是迷住了不少像吴霜那样深闺大院的痴女子吧。吴霜曾描述她这位璟哥哥的瞳仁乌黑,温润如墨玉。吴双看到这句时,几乎要笑出声,那双眼睛的确黑多于白,但从未让她感到到过一丝温润,只觉清冷。吴霜会有此错觉,还真是神思倦怠,怪不得会落水丧命。
看上这副好皮相的又岂止吴大小姐一人,桂国公的养女陈菲儿、史部尚书的庶出三小姐林可湘、左都兵判的妹妹薛彩娴,一个个都争着抢着嫁入璟府作妾室。想来,璟家的大小姐璟琪是当朝皇上在潜邸的宠妾,更是当朝从二品的琪妃,还育有皇二子赵王如彬,宠冠后宫,贵不可言。璟皓之所以能够年少封侯,除了有个做宠妃的长姊,还因他曾是今上少年时的伴读,在皇上初登大宝发生的摄政王谋反时为御驾挡过一箭,显些丧命,因此深得信任。再加上,当初云姨娘用白绫勒着吴霜的脖子,在璟府门前逼着璟家履行那曾被吴父强退了的婚约一事闹得满城皆知。如今,吴双这个候夫人不受宠、遭嫌弃的消息在帝都的官家旺族也是无人不晓。即便是妾室,只要得宠,等到这个糟糠一下堂,便有扶正的一天,所以那些看上璟侯爷官运加美色的大小姐们又是哪个不想哪个不盼呢。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吴双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为身上的伤,更为那恼火的事。今天,璟老夫人终于千挑万选出三位佳丽,让吴双晚上拿给璟大爷过目,只要贵主首肯,便可行聘纳之事。晚饭后,吴双本是小心觑着这位爷心情还算舒畅,悠闲地坐在房中的五蝠献寿桌前看书,便小心翼翼地把写着那几位小姐生辰八字的红纸递了过去,低声下气地询问他的意思。最初,璟皓只是抬头看了吴双一眼,便依旧低头看书。想是可怜的小双双该有此劫,死心眼儿地相信古人“以孝为先、婆母是天”的训示,只惦着完成老夫人交给的重大任务,而没有查觉到那一眼中的深意,不知死活地继续絮叨着那三位小姐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聪慧。她的溢美之辞还没有全讲完,璟皓便已将手中的书重重摔在桌上,茶杯首先遇难,摔了个粉碎,水洒了一桌子,将几张薄纸洇湿,很快就模糊了那几位美人的名字.
吴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按倒在床,裙子被撩到腰上,亵裤被褪到膝下,雪臀骤然遇冷,刚要轻颤,板子便已上身,火辣辣聚点成面。可怜了那两团娇肉,颜色是由白变粉,由粉变红,由红变紫;感觉是由寒转温,由温转热,由热转炙,变化多端。吴双是脑子懵,屁股痛,又气又急,说不出的难过,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挨了多少下,才听到家法板子被用力甩到了地上,砰地一声,惊得吴双忍着痛,扭身回头。四目相对,一双含泪,一双喷火,就这么死死望着,却没一个人言语。还是吴双最终支撑不住,趴了下来,只想把整个身子都掩入床榻。满床锦缎都绣的是合欢花,一根根丝线看似光滑无比,不知怎的,此时却刺得汗津津的小脸儿又痒又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休想。”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接着是脚步声,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吴双一个人了,再也忍不住,泪水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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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情反被无情恼
天是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四周安静无声,昨夜的安息香还没有燃尽,丝丝缕缕地只余轻烟,那原本就淡然的香气也显得若有若无。晨光透着纱帘的缝隙筛进来,算不得明亮,却也为屋中的一切悄悄抹上了一层微薄的暖色。
吴双睡得极不安稳,几乎一夜都在梦魇。一会儿看到吴霜站在水边嘤嘤哭泣。一会儿又对上璟皓那双说不出是冷还是痛的眸子。一会儿又跑来几个面目模糊的女子,拽着自己的衣袖不停地叫:“我是侯夫人,我是侯夫人……”她想喊又喊不出来,想醒又醒不了,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拼命地躲开这一切。突然,就撞进了一个巨大的怀抱中,是那么的软,又是那么的暖。是她的大熊,一定是她的大熊,是那个从小陪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的大抱熊。吴双觉得自己又像回到了小时候,用尽全力,紧紧地、紧紧地贴上去。顿时,一切都安静了,一颗心也有了归处,什么都不再怕了,忍了许久的泪很快就沾湿了紧贴的身体。朦胧中,“大熊”的手在腮边擦拭,有些粗糙,却很轻柔。温热的唇轻轻触碰,一点一点地揉开紧皱的眉心。后背也被轻拍,哄着人只想沉沉睡去。“大熊活了吗?”吴双很想想明白,只是没了力气。
璟皓也睡得不安稳,几乎一夜都在哄怀中的人儿。直到天要放亮,才听到轻匀的呼息,自己却无法再入睡了。胳膊被枕得发麻,可依然不愿起身,因为那只小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寝衣。更不要说,这软软的身体,这淡淡的如栀子花般的香气,虽时过境迁,却依然让人沉醉不已。一切的美好都曾经拥有,也曾骤然失去。当看似要上演破镜重圆、美梦成真的戏码时,自己却毫不珍惜。再次失去,才知道什么是痛彻心扉;可再次拥有,却已经转换了天地。
璟皓曾一直以为自己对吴霜只余恨意了。当年,父亲买棺材,别妻子,散僮仆,只以一人之力,上万言书劝谏先帝惩治范俚阉党时,就已知朝堂之上无人敢与声援的结局。那日,他只留下了一句“虽死无惧”,就痛快饮下御赐鸩酒,未曾有一字报怨过挚友、同僚们的软弱逃避。出于敬佩父亲的刚硬不阿,在康贤太后的庇护下,父亲死后,只是家产充公,却未累及妻孥。母亲带着他们姐弟四人沦落街头。那一年,璟皓与双胞姊姊璟琪十四岁,二弟璟皎八岁,庶出的小妹璟瑗才六岁。人人都慑于阉贼范俚的淫威,不敢收留“罪臣之后”。即便是最为交好的吴家,也对着他们孤儿寡母大门紧闭。不只如此,吴敏之大人还派管家把一纸退婚书送到了他们留宿的小客栈。璟皓气愤不过,不顾母亲的阻拦,跑去吴家理论,弟弟璟皎也哭着跟在身后。自从吴霜八岁时他们订下婚约,在吴府的相见也是两年来的第一次。吴霜十岁了,不再是那个额发初覆的小女孩儿。她双鬟窈窕,沉静端庄,只幽幽地望着璟皓,说了一句话:“我是吴府嫡出大小姐,誓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乱臣贼子的。”回到客栈,璟皓就大病不起,一连数日人事不知。等他醒来,才晓得长姊为了给他治病,也为了一家生计,自卖自身,已入赵王府为婢。璟皓自认做不到父亲的超脱,对那些曾落井下石的人们,他选择了永不原谅。
世事就是这样的无常。谁曾想一直默默无闻的皇子赵王会一朝登基,且又是如此英明神武。他先是利用摄政王与范俚争权,肃清了阉党。待民心定,朝堂稳后,又秉雷霆之势抛出十大罪状,废黜摄政王,巩固了王权。璟家本是忠良之后,长女又生子封妃,长子又立功封侯,一朝成为新贵,煊赫鼎盛无人可及。而吴家大人却因被人告发与被废的摄政王过从甚密,且曾有意附拥阉党,诏命下狱论罪。吴府的如夫人云氏捆着吴霜在侯府门前以死逼婚,而且一逼就是两天两夜,两人都是水米不沾、不眠不休。璟皓本想一狠到底,无视吴家这场闹剧的,可他第三日下朝回府时,在进门的一瞬间,听到了吴霜气若游丝的一声“皓哥哥”,竟神使鬼差地应下了婚事。对吴大人的告发被审出了一些不实之处,更因他已成为博山侯泰山,小惩大戒,被贬谪到千里之外的夷南之地为县丞。虽是连降数级,却免了刑狱之灾,更无性命之忧,比起其他被揭发的余党真是好上千倍万倍。新妇三日回门,也正是吴家离京之日。吴敏之与云氏布衣素服求见璟侯爷。只有八年的时间,可厅堂之上,人和事却有了如此的逆转。璟老夫人沉默不语,璟皓冷若冰霜,全不行亲家、翁婿之礼。吴霜臀上板伤未愈,走路都有些牵强,垂手侍立在夫君身后,看着即将远行的老父亲,想哭又不敢哭,只能强颜欢笑。就在璟家要端茶送客之时,吴敏之突然拉过女儿跪倒在璟老夫人面前,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千错万错都在我一人,只求嫂夫人念及与死去如茵的手帕之交,护我们女儿周全。”说起吴霜的母亲,自己的好友如茵,璟老夫人也潸然泪下。吴霜更是伏在地上与父亲哭成一团。璟皓看着他们,冷笑出声,叫人强行送客。也不顾得还在人前,一把拽起吴霜拖进内宅一关就是一天,任谁来劝,也不准让人送进吃食。
对曾经的一切,如今,璟皓却是不愿与不敢去回想的。以前他恨吴霜,可是他也发现,无论他怎样在吴霜身上宣泄恨意,都不能让自己得到解脱,但他却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直到三个月前的那一日。那一日是父亲的忌日。他又一次暴怒失控,像疯了一样责打吴霜,甚至还绝情对她说“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虽然他心里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可当狂怒之后,璟皎带着下人们来告诉他,吴霜不见了时,永远沉静如水的自己却慌到发抖。像是心有灵犀,他第一个赶到溶月池。吴霜就站在那里,天水碧的衣裳,极清冷的绿色,更显得人单薄无依。永远忘不了她对自己的回眸一笑,那句“你来了,皓哥哥”,还带着有如幼时他们每次相见时的欢愉。可只说了这一句,吴霜就转身跃入池中,不带一丝留恋与不舍。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也被他赶跑了一个又一个,因为他们都说侯夫人已非药石可医,只看天意;还因为他们都说自己没有了第一个孩子,那个他与吴霜都不曾知道的孩子。虽然,他在侯府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提到孩子,可他那颗已经碎了的心却为这个孩子化为了齑粉。
吴霜在床上昏睡了十天,璟皓也在床边守候了十天,谁劝也不行。那十天,璟皓想到的都是与吴霜小时候的事情,都是一些快乐的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却还像是在昨天。那天,他又想起一次带着三岁的吴霜在花园里捉迷藏,吴霜找不到自己就大声地喊“皓哥哥、皓哥哥”,可他正忙着吃树上的樱桃顾不上答应。等他嘴上叼着一个大樱桃,猛地跳出来抱住她时,小人儿却忽然嚎啕大哭,怎么哄也哄不住。手足无措的自己就嘴对嘴地把樱桃喂入她的口中,小人儿一下子就不哭了,急着咬那樱桃时,甚至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想着这些,璟皓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就在他笑出声时,吴双睁开了眼睛。
昨晚,真得不该打她。过去一夜了,璟皓依然懊恼无比。这三个月来,璟皓也想对“吴霜”好些,他真得很盼着能回到过去的时光。可他很失落,因为每次与她在一起时,感到的都是她对自己的戒备与疏离。以前的吴霜看着自己时,眼中有恐惧但也有期盼,而如今的“吴霜”,眼中却只有淡漠与茫然。所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不愿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那样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她在璟皎和璟瑗面前有多么快乐和自在。他更不愿意看到她那么从容和心甘情愿地要把别的女人送进自己的怀里,因为他知道,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做到如此大度和贤惠。还有,就是她与璟皎说的那番话,简直就像是用刀插进了自己的心里。不想去想,那话语却总在耳边。所以他宁愿当时没有去过花园的那处假山,可时间却永远不能倒流。
记得是璟皎在劝吴双:“你干嘛要答应母亲为大哥纳妾呢?大哥的心中是有你的,只是他现在有些事情还是放不下。”
吴双告诉璟皎:“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劝他纳妾。他的心中有了别的女人,情感有了寄托,也就不用再这么挣扎,对他,对我都是解脱。”
璟瑗也来了,拉着璟皎和无双去喂池中的锦鲤,他们说笑了好一阵才离开,可璟皓却始终不敢绕过假山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出现,一切的欢乐与美好就都会消失地无影无踪,那种滋味他尝过了,所以不敢也不想再试。
璟皓已经起身漱洗了,吴双还在床上睡得香甜。璟皓想,也许这个小人儿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抱了她整整一夜,不会知道他离开时像小时候那样亲了她,不会知道他嘱咐过下人们不要吵醒她,让她好好安睡。这些对她的好,她都不知道,就如昨日他们只隔着一座假山,他却无法走入她的欢笑。璟皓突然想起了那几句诗,一时竟觉得贴切无比: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反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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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雷雨
已经过了立秋,都说秋雨缠绵,可今晚的雨却下得又急又猛,密密的雨点狠狠的甩在窗子上,啪啪地响个不停。偶尔还有闪电划过,映得屋中一阵明一阵暗,特别是时远时近雷声,更是让人心惊。
那夜之后,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璟皓没有再来吴双房中。南陈国君陈绍棠突然起兵作乱,作为肱骨之臣,璟侯爷很少能够回府,不是朝堂,就是兵部,夙兴夜寐,辅佐着君王平叛拓土。
吴双原本认为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因为每次璟皓回来,他们也不过是一个看书,一个干坐着,就那么默默相对。更不要说晚上的同榻而眠,背对着背,楚河汉界各守一边,睡得人身体都觉得僵硬。记得吴双刚醒来的时候,曾夜夜担心璟皓会对她用强。可只有一次,璟皓躺在床上伸手要去解她寝衣的带子,还未等他碰到自己,吴双已本能地躲到床边,颤颤地说:“求求你,不要”,身子也不停地发抖。璟皓只是定定地看着,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过了身去,从那以后也再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真的“盼”到独守空房了,却不知怎的,没有让吴双感到预想的轻松,相反,还竟生出些若有若无的寂寞和惶恐。特别是今晚,是她最怕的雷雨夜。小时候,有妈妈护着。工作后,在异地打拼,这样的晚上,她会开开房中所有的灯,用亮光去驱散恐惧。到了这里,一个夏天了,每有这样的夜晚,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璟皓都会在。而且一向只睡在里侧的他,还会不声不响地躺在床边,背朝着窗外,总能或多或少地挡住一些刺目的电光。可是今天,吴双却只能拥住被子蜷卧在榻上,紧紧咬住嘴唇,唯恐雷声响起时,会喊叫出来。下人们都被她撵去外间,连贴身的秋儿也没留下。也许越害怕,越难过,就越是不愿也不想有人会知道自己的无助和软弱吧。
有人疾步走进来,轻轻地拨开小人儿怀中紧抱的丝被。吴双惊诧回头,看到的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璟皓也并不言语,侧着躺下,将那还在微微颤抖的娇软身子拥入怀中。吴双本想着挣脱开,试了几下,反被抱得更紧。臀上也挨了一记,耳边似哄似嗔:“别动,乖乖睡觉。”他的身上有雨水打湿的味道,那是秋草特有的气息,让人觉得清凉却又踏实。雨夜的喧嚣此刻似乎也沉静了下来,一片安宁。
一夜无梦。吴双睁开眼时,看到璟皓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他已穿戴齐整,想是马上又要离开了。吴双坐起身,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嘴张了又张,却也只吐出“侯爷”二字,这是她对眼前这个人惯常的称呼。璟皓的身子不易查觉地轻颤了一下,眼睛也似乎蒙上一层秋霜,不似先时明亮。他轻轻说了一声:“好好休息”,便转身向外走去。
吴双的心却没来由地一紧,下意识地喊他:
“等等”
璟皓转过身来看向她。
“你会上战场吗?”虽不想承认,可她这几日真得都在为此事惶惶不宁。
有轻浅的笑意从璟皓的嘴边扬起:“虽然很想,可应该还是不会。我主职卫戍,只要主上不御驾亲征,便去不成。当前,南陈已溃不成军,想是没有此必要了。”
一下子,吴双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低下头,搓弄着被角,俏脸在身上蔷薇粉色寝衣的映衬下,浮上一层浅浅的胭脂红。
“你最近在做什么?”璟皓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昨晚回来得已很牵强,可不知怎得,双脚就是移不开步子。
“也没做什么,后日就是十五了,要去宫中给琪妃娘娘请安。” 吴双低声回答,她还是不习惯与这个人说太多的话。
“唔,到了宫中要谨言慎行,不要鲁莽。”说完,璟皓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就会教训人。”虽然在腹诽,吴双还是立刻下了床,光着脚跑到南窗边。轻轻推开窗扇,因为她知道,这样可以看到那个人走出院门的背影。
璟皓已到门前,可还是舍不得地回头望去,正看到吴双伏在半开启的朱红镂花窗前。小人儿见自己回了头,粉面顿时娇羞得如荷瓣新绽,像极了御苑液池上盛开的红莲。心头一暖,却没有什么言语,只是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
头顶碧空,有清亮的鸟鸣之声,吴双抬眼望去,正看到两只大雁结伴南去。忽然想起,人人皆说,大雁是忠贞之鸟,是该成双成对才好。
第四章:后宫
当今太后慈爱,体察宫中妃嫔一入宫门,抛离父母,有违孝道;且父母在家,思念女儿,亦伤天和。因此颁下懿旨,每月逢十五、三十之日,凡嫔位以上的,准椒房内眷入宫,尽骨肉私情,享天伦乐事。
吴双因着数月前到琪妃宫中探疾,在太医们都一筹莫展之时,想出用酒擦拭身子的法子,帮璟琪的皇子——五岁的赵王如彬退了烧,使孩子所染的风寒终未酿成大患。那日,吴双一夜未眠,与璟琪一起一刻不停地用稀释的酒水擦拭如彬的额头、手心、脚心和腋下。当天亮,孩子终于烧退清醒时,两个女人虽近虚脱却喜极而泣。念着对如彬的这份情意,更因是一家子的骨肉至亲,璟琪与吴双日渐亲厚。每次眷属入宫,都要吴双前来。加上吴霜虽然是年方十九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可占着她身子的吴双却是二十六岁历练数年的职场精英了,比着璟琪、璟皓姐弟还要大上三岁。问答时,常常见解独到,时有惊人之语,兼着意趣相投,有时不是十五、三十,璟琪遇有事情也会召吴双入宫商量。私下里,璟琪让吴双唤她“长姊”,而她也只叫吴霜的小字“露露”,两人好得如闺蜜一般。
这日又逢十五,璟老夫人临出门时略感不适,只留了璟瑗在家侍奉,仍让吴双入宫问安。起先,璟琪挂着母亲的身子,待派去的太医都回禀没有大碍,只是理佛过于用心,有些劳累的原故,也就放下心来。她与吴双简单用过点心,便摒退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进到寝殿说私房话。
吴双刚在璟家醒来时,还真是怕应对不了这“一入侯门深似海”的生活,可几个月下来,除了璟皓的若即若离和喜怒无常让她费些心思外,其他的人与事都还不难相与。毕竟璟家曾中遭变故,即便再起,偌大的侯府也只有婆母和一个小叔、小姑需要侍候,一切都还算是平安顺遂。吴双甚至以为豪门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可是,自从开始出入宫廷,特别是与璟琪剖心析肝后相处后,才知道什么是波谲云诡,步步惊心。她也真对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大姑姐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