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这一句,如彬的手便猛得悬在了空中。望着小人儿怯怯回转的小脸儿,迎上她的目光,如此清澈的眼波竟让他有点儿心虚,不过这心虚却还是被强自掩下。“原来你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如彬的话音带了几分狠意,“好,好,我叫你成心气我。”说完,他双手都开始使力,一把便将她拖拽到床边。小人儿上半身仍趴伏着,下半身却垂到床下,光着的小脚丫刚刚能够点到地,如此的姿势使得那俏臀由不得人地高高翘起。这还不够,如彬一边控制着小身子的发狠扭动,一边便将那人松垮的亵衣一脱到底。早已是粉红一色的小屁股光溜溜地滑落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一处又一处尚未消去的巴掌印子,颤巍巍地一会儿绷紧,一会儿又抖动,煞是可怜。
玲珑这回是真得哭了,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流下。那人却丝毫没有动容。手臂轻轻划了弧度,依然是照着臀峰,保持着不变的力度,一下又一下绵绵不绝地抽打。温热的巴掌夹了风陷落在一样温热的圆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并带动屁股上的肉跳动着弹起又落下。粉红转眼变成了绯红,掌印重叠肿成了凸痕,痛意也在清晰地积蓄,只是这一切仿佛只是停留在屁股的表面,如同隔靴搔痒,终是治不好最最纷乱不堪的一颗心。由懊恼到畏惧,由畏惧又回到懊恼。玲珑渐渐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身体像是花瓣一样的轻飘与柔软,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烟消云散。有如此的感受却真的不是因为肌肤上他所带来的灼与痛,而是因为心中那辨不清方向的迷惘。无路可寻的困惑,让她一下子就硬了心肠,总是与爹爹和哥哥学过骑射的,猛然间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想来他也不能料到会如此吧,只是一瞬的迟疑,便让自己逃出了掌控。玲珑踉踉跄跄地一下子便退开了两三步,好不容易才能够站稳,脸上红白变换不定,气息却在急促攒动,“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想要怎样?”
听着这话,如彬的心底再难掩惊慌,是对她,也是对自己。苦涩在一点点向外蔓延,唇齿间却不知该如何答对,长眉锁得更紧,正想着什么也不要说,就过去紧紧拥住她,不让她再有机会脱离开自己。只这还未起身,却被那小人儿的举动引逗得一下子便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苦痛。只见她弯下腰去似是想拽上已滑落到脚踝的素锦亵衣,红扑扑的小脸儿还是紧绷着写满愤愤与不平,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却隐隐含了丝怯意偷瞄向大床这边。手指都已经勾上那丝帛边缘快要扯至膝弯了,正发现自己也在看向她,小身子跟着一抖,滑滑的绸布转眼便又落回到原处,软塌塌地堆成一团,没了声息。想是有些失望,还有些不甘心,她微微低下头,又打算去揉刚刚饱受过苦楚的两团肉肉,可仍是带着一幅犹犹豫豫,可怜巴巴的模样,一双小手一点一点地背到身后,却只敢围着那屁股侧面徘徊打转,半天也没能抚上正处儿。不行了,实在是不行了,如彬最终于还是掌不住,“哈哈”笑着,一下子便歪倒在了榻上。
玲珑登时便觉得面上像是燃点起了火,杀人不过头点地,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如此欺负人的。“你笑,你居然还能笑。”她咬紧了贝齿,边喊边猛得冲过来,完全是一幅要拼命的架式。谁知正是心急难成事,偏就忘记了脚下还缠着一团快揉成绳了的亵裤。已经都奔到床边了,还是被死死绊住,重心一不稳,跟着便向前扑倒,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就这样倒在榻上,鼻尖快要触碰到鼻尖了,如此暧昧香艳的姿势,小人儿竟是丝毫没有查觉,还在一味地发狠,“你还敢笑吗?还敢笑吗?”
如彬的身子开始轻轻颤抖,却不是为了要强忍笑意,而是因那积蓄了许久,再也按捺不住,也无需再按捺的激情与耸动。玲珑这才惊醒,惶惶无助地看向他,发现那本就乌黑的瞳仁此时已变得深如暗夜。以前,每当他吻她时,眼睛都会呈现出这样种变化,而这一次又比以往更加幽邃难测。小人儿的身子先是起了一阵寒意,却很快也被那人身上的炽热撩起了一团火。
“你怎么了?你想要做什么?”玲珑的牙齿在微微触碰,发出极不规则地嗒嗒声响。如彬在尽力不让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因为从他的内心中真是害怕会伤到她的轻柔,在自己的眼中,她还是那么娇小,可也这是这具娇小的身躯却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欲望,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占为已有的欲望。“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如彬紧紧抱住怀中已慢慢放松下来的小人儿反转了身体,将她平放在一边的锦榻上。不去盯看那双如小鹿般惊惶的眼睛,而是神情温存地低了头,轻轻覆上她带着淡淡香气的唇,初始只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如春雨一般的细密。却只是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一下子变却汹涌的洪水,像是要将身下的小人儿吞噬淹没。
玲珑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脑子里想要挣脱,身子却绵软无力。他的手也如他的唇一般不安份起来,还未发觉便已为彼此褪去层层绮罗的束缚。微凉的指尖在自己已是绽出一层又一层粟粒的肌肤上游走,仿若他充满迷情的声音,带上不可思议的魔力,一点一点地探索着自己的身体。玲珑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呼吸,只能含羞带怯地去拥住他,感受着体内的热情渐渐涌动。突然便感到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失声而喊,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
“玲珑,玲珑,我的宝贝,我等了你许久,等了你许久!”如彬将那声痛呼含入口中,想要用唇舌的抚慰化去小人儿此时的苦楚。玲珑眼角滑落的热泪悄然无息地渗进绸缎的软枕间,她伸手揽上他的颈子,低低婉转出声,“茫茫人海,万丈红尘,终是让我们找到了这最后的归宿。”他没有言语,只手上用力将好抱得更紧,似是回应。满室搪旋风光,两人皆阖了双目满怀欢欣沉沉睡去。
隐隐听到更漏声长,玲珑被那地龙与炭盆烘烤着渐渐转醒。身子还由那人的手臂牢牢拢在怀中,彼此的身上都生了汗意,想要挣开一点,松上一松,却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这相拥相守的时光。缓缓侧过身子来,看着他的眉眼,还是如初次相见时那样的英挺与俊朗。那一年自己也就只有十一岁吧,可望向那温暖的笑容,听着那句“玲珑表妹”的呼唤,心中竟如同揣了好几只小兔子,惴惴不安却又欣喜不已。小脑袋不由自主地去蹭上他的胸口,那里明黄寝衣松散着,露出一片被烛光映衬出蜜色的肌肤。
“怎么醒了,还疼么?”如彬的声音不大,气息拂动了小人儿乌黑的发丝。玲珑的脸蛋又变成了红苹果,更加用力地往那怀里钻,声音细如蚊蚋,“你别问,我不说,不说。”如彬朗朗而笑,“真是孩子气,对哥哥有什么好害羞的。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听了这话,玲珑却扬起头,抱住他的肩,盈盈言道:“哥哥,哥哥,我忽然想起了那首《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如彬长目微睐,笑意重重,“怎么,我的玲珑要做贤妃,夫妇相警,劝诫各以时起,不为色而留?”此语一出,小人儿立时摇头,“哥哥,那些个老夫子迂腐误人。这首诗出自古时的民谣,讲述的是小夫妻日常的生活,最是清新、质朴,才不是程朱曲解的那样。至少,我娘就不是这样讲的。”“噢,岳母是如何说的?”如彬一向尊崇吴双,不由得也起了兴致。
玲珑的小身子又向那人的怀中拱了拱,窝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软软言道:“这诗本来是小两口儿在床上的亲热谈话。一天,他们也像我们这样在夜里转醒,女人说‘才是鸡鸣,天还早呢,咱俩再躺一会儿。’男的却说 “不对吧,是昧旦了。得起来了,我要去射凫雁。’女人又说‘不对,没到昧旦,是鸡鸣。’男的说‘就是昧旦了。’他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就打赌,看谁说得对。两人从被窝跑出来,揭开窗帘一看,哇,外面星光灿烂。女的就喊‘你输了,你输了!咱们俩还能躺一会儿。别起来,快,再去躺一会儿!’”
这诗本就被玲珑讲得活灵活现,难得的是小人儿还在不住地比画,像是诗中女子活转过来一般。尤其是说到那句“快,再去躺一会儿!”竟手上使力将身旁侧卧之人一把按倒在了榻上。如彬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伸手去刮她的小脸儿,“净胡说,我就不信岳母会与你这样讲诗经。”见他只是不信,玲珑像是有些着恼,躲开那手指,急急辩白,“真的真的,娘亲就是这样讲与爹爹的。是我和璟瑓趴在他们卧室的门上听到的。当时我爹也和你一样,笑得很大声。”“什么?你们兄妹……”见如彬似是又要变脸色,自知失言的玲珑赶忙捂上那人的口,怯怯地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别再追究了啊。以后不会了。”想是为了转圜,她又觑着那人的面容,试探着撒娇,“哥哥,要不我们也打个赌吧?猜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如彬也不理她,只将手伸进小人儿宽大的衣衫,在那圆鼓鼓的小光屁股上狠狠掐了两把,沉了脸训道:“你们俩我也无话可说了。只盼着将来我们的孩儿不要像他的娘亲和舅舅一样顽劣才好。”“不会的,绝不会的,有你这样的爹么,就不会。”玲珑一边揉着痛处,一边陪着笑讨好,“哥哥,哥哥,猜猜嘛,猜猜嘛。”终是禁不起这份痴缠,如彬转首望向长窗,那里纱帷重重,透不过一丝光亮。他早已不再佯装怒容,而是支起半个身子,将下颌抵在那人光润的颈窝,轻声呢喃,“肯定是鸡鸣。我们还有时间。”说着,他的唇又贴上小人儿肩膀处滑出领口的细白肌肤,密密地吻了起来。玲珑听着沉沉入耳的心跳声,硬撑着才拉远些距离,虚推了他一把,嘟哝着,“我猜是昧旦。你该起来漱洗了,不能耽误了早朝。”说到这,她还真的挣扎起身走向窗扇,边走边回头,“哥哥,我们可是打赌呢。”如彬也拿这小人儿无法,随手拽了薄毯下床,发狠回她,“要是输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玲珑漫卷起帷帘,探身窗外,只见天际辽阔,繁星倾倒,颗颗明亮如钻。如彬走过来,为她裹上毯子的同时亦从身后将她紧紧拥住。小人儿似是没有听到刚刚威胁的话语,像没了筋骨一般使力靠向那人实落的肩膀,将一双大手也环至自己的腰前,一起望向那仿佛触手可及的迢迢银汉。忽然间便悟得,诸事皆可不顾,只要在他的怀中便能寻到踏实与幸福。
只可惜这静谧的时光终是不能长久,没有丝毫的防备,便已被打横抱起抛掷回床榻。玉白的小身子再次剥了个精光,这次却是被按伏在那人半跪于床的一条腿上。第一下打得很轻,简直就是抚摸,似是在查看先前留下的印迹。从第二下开始便已加力,好像是寻着规律,左一右一,左一右一,平缓又均匀。玲珑被打了十几下,渐渐开始感到难已自持,却不是为那已蔓延到整个屁股的火烧火燎,而是腹中与灼痛相随而生的一股暖流。那暖流裹挟着隐密的欢愉,伴着手掌温热有力的击打慢慢流淌,淙淙的水声似是要直击到心里。“啊,不要,不要…….”玲珑再也无法隐忍的叫声听起来却像是呻吟。始作甬者终于露出笑意,柔柔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具魅惑,“小妹妹,自是愿赌便要服输,还有五下,你可一定要数好了。”这可真是受罚了,玲珑费力地默数着数字,强忍着屁股上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掴打。突然间,一切便都结束,重换上宠溺的爱抚。那人的手在两片红肿的肉丘上轻轻揉捏,小人儿却在他的膝头抖成了一团。眼见着,白花花的小身子无力滚落到光滑的锦衾间,肌肤再次被激起层层麻粟。如彬一力安抚着身下又要微微躬起的娇小身躯,一边轻轻含住她的小耳垂,恳然倾诉,“玲珑,我爱你,爱你。”依然是有些急迫的进入与耸动,却是体现到从未有过的滑润与紧裹,让两个人都觉得欢畅无比,没有了痛意,只余那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们如坠云端。似是要渐渐堕入迷蒙,玲珑强挣着伸手轻轻拂去如彬额上的汗水,声音漂浮不定,却字字真切,“哥哥,我要你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如彬双眸已然阖上,听了这话又忽地睁开,嘴角沉静扬起一抹笑,“我的心从未有一丝一毫分给旁人。只那身不由已,你终要信我。”说完,他顺势抱住她,额头抵上额头,声音却泠泠透出凌厉,“她们之间私下里去争去抢,我可以全不在意,侧室的位份也好,子嗣也好,且看她们的命数。只是若有人敢觊觎你的专属,哪怕只是个称呼,不论她是什么样的家世,也是自取其辱。”言及此处,如彬捧了身边的小脸儿瞧个不住,怜惜言道:“玲珑,东宫有我在,不用畏惧什么。不要假装。更不要欺瞒我。”玲珑低低应了一声,重又埋首于那人怀中,只认定是他应允了自己的,便觉得安心。
转眼便落了入春的第二场雨,樱花繁盛,宫中到处是漫天飞扬的玉白色花瓣。江良依然是一袭素衣静静站立于栖梧殿的门口,踯躅不前。不时有落英悄悄依附于他的头发、脸庞与衣襟,只是任那香柔明艳之色落得再多,也终是无法拂去他身上那股子清冷孤寒之意。
“顺天侯,你怎么还不进去。想来那一屋子的美人都眼巴巴地盼了你多时了。”不用回头,江良也能听出这戏谑之语出自如彧。他极不耐烦的回身,却看到明黄一色,竟是太子也站在身后。“太子千岁。楚王殿下。”江良刚要俯身行礼,却被如彬示意拦住。如彧明知道他不耐烦,越是凑上去揽上那臂膀,依然不改腔调,“叫楚王多见外啊。你也是兄长。今日皇贵母妃在殿内宴请名媛,说是为了给诸皇子物色佳丽。可谁又不知,大皇兄与三皇兄早就立了正妃。尤其是大哥,依着大璃祖制,亲王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他都快要满额,姬妾更是无数。太子哥哥有了玲珑想来便是嫦娥下凡也不会再瞧上,我与那璎珞公主和亲之事只差一纸诏书。阖宫上下如此大费周张,还不是为了与你挑选侯夫人么?这次,你一定要先进去,我跟在你身后再进,反正是陪衬,我不急,不急。”
如彬看着江良面色阴沉都快凝出水来,了然一笑,抬腿虚踹了幼弟一脚,斥道:“别混说了。明知道他开不得玩笑。”说完,推向那还在犹豫不决之人,半是劝告半是薄责,“别在身份上过多拘泥,空费了父皇、母妃的一片爱心。”江良本来一是惧着这为皇子选妃的名头,自己不敢也不想僭越。另一重心思最是要紧,终是还没有忘记那寺中相识之人,虽也知缘份天定,相会无期,心中却还有期盼。可听了太子如是说,明白无法再推托,只得低了头跟着如彬走进殿去。
他们三人刚刚进了大门,便听到琴声铮铮,只见一众人等俱是围绕于皇贵妃身侧,静心聆听一位身着青碧色苎罗轻衫的女子端然坐于庭间,素手如白蝶翩飞,弹奏的正是一曲《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琴艺精进没有止境,全靠熟能生巧,可若想曲通心意却不是人人皆可做到。此时弹琴的女子虽是背对着如彬、江良与如彧三人,一时看不清面目,可他们却都听得如痴如醉。尤其是江良,竟如听不得到那琴声中若有若无的相思缠绵一般,恻然低首也难掩神情哀伤。
曲调摇曳,三回九转,终是止住。璟琪也是听得入神,竟没有注意到大门处刚刚走进的三人。她只含了笑,慈爱看向俯身于面前的碧衣女孩,温和言道:“你的琴弹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小人儿臻首垂得更低,柔柔细语,“皇贵妃谬赞,愧不敢当。臣女云开,家父是工部侍郎薛明举。”
名字想来相重的会有许多,可是那娇如荷露的声音江良却绝不会辨错。他面上的凄然之色早已一扫而空,失而复得的欢喜填满了心胸,狭长双眸轻扬相望,投向那小人儿的目光已是爱意缱绻。
第十一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如彬他们三人果然来得有些迟。栖梧殿内,育有楚王如彧的淑妃逄梅和育有杞王如彰的贵嫔林九娘都陪坐在皇贵妃的旁侧。按理为皇子相看佳丽该是设在凤仪殿由皇后主持,只因帝后本就情淡,自昭贤太后薨逝后更是君恩稀薄,马氏一族失势之像日显,后宫诸事便渐渐交由璟琪打理。贵妃与皇后一体,自是不会来瞧他人风光,推脱身子不爽,只让琅琊王如彦独自过来。此时,皇长子如彦与皇三子如彰皆静立在前堂。如彦是一贯的孤傲冷淡神情,心中想着母亲谈起此次竟还要为那江良择妻,本就嫉恨父皇多年的移情偏心,更想他与栖梧殿与东宫同气连枝,便愤然到了极点。如彰却平和宁静,母家低微,打小看惯人情冷暖,与娘亲托避于皇贵妃和太子羽翼之下,养成了他与事无争、淡然处事的性子。有一衰必有一盛,璟琪多年圣眷隆重,又儿女双全,身后新媳玲珑带了东宫良娣耿晓棠与女儿瑾月、女婿上官喆一道垂手侍候,心中畅快惬意。只一样不足,便是记挂着自小养育的江良,虽和皇上都是像亲子一般的疼爱,却感到那孩子越大越囿于身份、规矩与在他们刻意疏离,早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竟成了一幅沉默寡言,谨小慎微的样子,真仿若是末代的世子一般,看着都让人心疼。
璟琪正记挂着这一重心事,不经意瞥见如彬带着江良与如彧进来,立时温然含笑,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却是说与那人,“每次都要如此,非得三请四请地才能来。”三人皆知何意,太子笑着不回话,江良低了头不敢回话,只有如彧仗着娘亲与皇贵妃亲厚,又是幼子,佯装着懊恼答道:“皇贵母妃,您可真冤枉孩儿了,我本一早便要来着,是二哥非要赶这个时候考问功课,倒耽误我的好事。”大家听了都露笑意,淑妃则是嗔他,“你才几岁,这里能有你什么好事。亏得有太子还能管住你这匹野马。”
如彬带了弟弟们上前。因是寻常相见,众人都不过行个常礼而已,只江良却一一大礼问安。大家习惯他如是,并不见怪。几位皇妃也就罢了,毕竟是长辈。如彦只置之不理,斜睨了双目,任着眼前之人去跪去拜。如彰年长于江良,可每每都要伸手去拦住他。上官喆受不得如此生分,江良心中明白,便只道了安好。驸马本还偷偷留意着瑾月与江良,见他们谈笑虽亲热却大方守礼,真如兄妹一般,更觉安心。
玲珑带了耿晓棠走到夫君近前。想是为着侍亲,小人儿只一袭淡紫色暗纹长衣,是飞霞锦所制,凝目细看,才能瞧见那大朵大朵的海棠纹饰,嫣然盛开,妩媚如春。如彬的眼风都落在娇妻身上,也不顾还在人前,突然握一握那小手,问:“怎么这样凉,出来该多加件衣裳。”一众兄弟姊妺想笑却不敢,三位母妃掌不住,望着这恩恩爱爱的小夫妻笑意浓浓。耿晓棠就站在两人身旁,只鼻观口,口观心,面上无波无澜。这耿良娣出身不高,原是宫中南苑乐班自幼调教的琵琶伎,前年中秋阖宫夜宴上偶然被如彬看中,请了父皇赏赐,带去东宫。虽是破天荒地封了品级较高的良娣,性子依然沉静,从不钻营邀宠,如今对太子、太子妃更是恭顺有礼,很得皇贵妃的欢心,玲珑出入禁宫时常会带上她。连如彬都没有在意,众人更是不会在这位卑人轻的姬妾身上多留心。只如彰悄然侧目,望向那裹在浅樱色平罗纱衣下的瘦削身子,眸中流光滑溢。耿晓棠并不看任何人,却像是心思清明,不经意间微摇臻首,那人会意,强忍着收了目光。
庭院中的十数位佳丽们见着太子进来,莫不禁声俯身,叫起后看向那明黄一色的眼波都如春花般娇艳欲滴。可最终瞧上的却是如彬与玲珑的鳒鲽深情,一下子便都灰了心,一些个沉不住气的,面容还带了失意之色。众女子不得已再次将目光投射到三位皇子身上,只有婷婷而立的云开独独在意那一袭翩翩的白衣。
当时,在江良走进来的一刻,云开瞬间便愣住,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力摁进水底又骤然升腾,有无可言喻的惊喜,良久才醒过神来,实在是没有想到数月魂牵梦绕的人竟会如此突兀地出现。本来她一直后悔,一晚上说了那么多话,没来由地心生亲近,连自己的闺名都如实相告,却没能鼓起勇气问他的名讳。自是恪守庭训劝慰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女儿家的运数终还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劝来劝去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刚才听到人们都唤他顺天侯,皇贵妃更是一口一个“良儿”,婶母是南越人,**一族纳土之举耳熟能详,心中暗念,他一定就是那少主江良。云开不敢总盯着那人看,却在反复回味他走进来时对自己的一瞥,虽是匆忙可暖意无尽,还有便是那熟悉的笑容,轻轻浅浅,却盈满了腮上的酒窝。
如彧没有忘记刚刚天籁般的琴声,围着云开转了两圈,细细打量了一番,抬头看着太子,“薛小姐才情不俗,几是可与耿良娣相较了。”云开略一欠身,“小女技艺不佳,未免污了各位娘娘、王爷清听。” 耿晓棠也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太子已然转首,像是才发现她,口气淡淡的倒不失温和,“晓棠堪称国手,最擅这曲《长相思》,只是近来不常弹奏了。”如彦也惦记着刚才弹琴之人的清丽姿容,审视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听见如彬与如彧相较两女子的琴艺,一时心中不快,阴沉着脸“嗤”地冷笑言道:“已然飞上枝头成凤凰,那些奇技淫巧自是不必再展示了。”此话很是伤人,耿晓棠再隐忍也不复刚刚的平静宁和,身子开始软软发颤,泪水就含在眼眶之中。云开无端受累,也是满面绯红,楚楚可怜。
都知道如彦性子狷介、冷刻,如彰不忍相看,只阖了双目死死攥住拳头。江良额上青筋浮凸,扬眸望向云开,心事重重,却无力开口。如彬因这太子之位,与长兄早已势如水火,但却不想也不能与他撕破面皮。玲珑见此情形,并不瞅他人,只轻轻握住身旁一双抖动不休的小手,抚上指间厚厚的结茧,清泠出声,“昔日钟子期仙逝,俞伯牙悲愤摔碎了瑶琴。正所谓‘满面春风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表哥曾经提起,中秋之夜晓棠你一曲惊动全场,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想来高山流水遇时音,本就是不易之事,又怎能妄念人人都知你、懂你,世上总有那些焚琴煮鹤的凡夫俗子,你不必介意。薛小姐也是一样。”此话一出,换了如彦面庞紫胀,不过他自是也不愿将事情闹大,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如彬俊美的脸庞忽然间便蕴了笑,稍稍侧首对向小人儿,语不传六耳,“我何时与你说过那话?”玲珑绷了俏面不作答。耿晓棠止了泪意,向着太子妃深深俯首算是致谢,只“知音”二字难耐,忍了又忍,还是略转眼波看那人,仿佛心有灵犀,如彰也悄悄瞄向她,四目相对,倏然便分开,却都是哀郁难言。
如彧想着化解这不快,急急转了话头,依然是问向云开:“薛大人府上的两位公子都与本王是至交,便是你家小妹也是见过的,怎么没听他们提起过小姐呢?”云开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正踌躇间,忽听到有清越的声音传来,“薛小姐自幼由叔叔婶婶抚养。”大家都是一愣,看向刚刚收了话音的江良,想不明白平日里最是少语的顺天侯如何会转了性情,更是惊异于他与这女子的关系。璟琪因着刚刚的事本来已沉了面容,听到江良的话,才又有了喜色,她伸手抚一抚身旁之人衣襟上的流云纹,温言道:“良儿,你们相熟么?”江良瞟了一眼云开,不带犹豫地恭顺作答:“回禀皇贵妃,臣与薛小姐在南疆时曾有一面之缘。”听了这话,上官喆略略吃惊,仔细打量起眼前之人,却如何也记不起何时曾与她见过,心中纳罕。大家只当这是小小的插曲并不在意,任谁也没有留心到如彦瞧着江良与云开的眸光如鹰隼般锐利,在这阳春三月却寒气逼人。
很快,气氛复又融洽,众人说笑了一阵,还是淑妃向皇贵妃提道:“让孩子们都出去吧,守在我们身边终是拘束得紧。”璟琪也笑着答应。如彬回禀有事便行礼告退,只走过玲珑身侧时俯近那耳边,“我走了,这下你放心了吧。不过晚上,我们可得好好算算某人编造谎话这笔账。等着啊。”他的眼睛还别有用心地在那下意识绷紧的小屁股上逡巡了一圈,小人儿身子不由轻轻一颤,面泛绯色微笑着低首。正在此时,江良也靠近,却是对着玲珑唇语相告,只六个字“云开到留云亭”,旋即便随太子离去。
众人三三两两,依依而行。走出正殿,玲珑与耿晓棠在前,如彰与如彧在后,依稀能够听到二人的言语。“三哥,你要去哪?”“我想到沉香阁那边走走,一同去吧。”“那里的梨花早就落尽了,光秃秃的树枝有什么好看,还是你自己去,想来是不会有红袖相伴了。”“我本就无意如此。”一会儿,便听不到了如彰的声音。耿良娣想是嫌头上的钗环繁琐,走着走着,悄悄取下斜绾在髻上的一支碧玉簪收进袖中,
玲珑很快便看到了独自一人的云开,见她面上虽强打精神眼中却难掩失意,心中既有暗喜也在暗笑,强忍住才开口相唤,“薛小姐,可有空闲陪本宫走一走。”云开赶忙止住步子,端正一福,谦卑答道:“承蒙太子妃抬爱,臣女荣幸之至。” “不用这般客气,你与良哥哥相熟便是与我相熟。” 玲珑刻意换用“我”相称,更显亲密。云开听到提起江良,秋水双瞳立时流露出混着不安与羞怯的眼波,委实让人心动。玲珑笑意更浓,亲热牵起那人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去。只走了没多远,却听到身后“呀”的一声惊呼,玲珑回首,只见耿晓棠面露难色,还未等问话,那人已急急开口:“太子妃,嫔妾的玉簪不知掉在何处了。那是母妃所赐,若是遗失可如何是好?”玲珑见她真心焦急,也是相劝,“别急,原路回去找找吧,不用再跟过来。刚才还见你戴着,想来就在周遭。” 晓棠心中一松,面容却不变,屈膝行礼,急急火火地走开了。
云开也不知道这太子妃要带她到何处去,却隐隐心中期盼。一路上只见雪白的玉兰开了一树又一树,细细地静吐芬芳,仰头看着无边无际泼翠绚烂的晚霞,小人儿唇边不自禁地浮上一缕笑意。眼见着前面有一处亭台。玲珑止了脚步,一脸的娇俏模样,轻声言道:“那亭名作‘留云亭’。亭中有人在等着你。”云开顿时双耳沸热,头俯得极低,胸口睡莲刺绣花纹蹭着娇嫩的肌肤微微发痒。心也跳得飞快,几是要蹦出腔子,可双足却像是被绣鞋挽住,一时动弹不得。玲珑见她如此,撑不住笑,虚推了那小身子一把,只是催促,“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