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子(古风第三部)M/M、M/F 20170427更至第八十四章 || 39.6万字

这样目不转睛地被瞧着,小天总有些害羞。他推推她,“晴儿,在想什么?”“嗯……嗯。”雪晴终于有一点儿回神,“快些起身吧。到山顶还有不近的路程。我们可不是要去松涛亭?”连天摇摇头,“晴儿,就到这里了。虽不是最高处,却也有些风景。我们坐坐便回,总要在天黑前将你送到公主府。”晴儿忽然间失望,忿忿跺脚,“不行,不行。你打着四表哥的旗号把我接出来,早一会子,晚一会子的,又不打紧。”连天双手都抚到小人儿肩上,慢声细语地哄,“你也知道我不过打了王爷的旗号。连接你去的暖轿仆妇,都是从王府祁总管那里诓来的。如此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就为了把规矩仪制作足好骗过公主和驸马。惦着跟你说几句心里话,我可是冒了大风险,你总得让我把这个谎平安圆过去。”丫头开始故意气人,“那不是你哥哥么,能把你如何?”小天嘴巴微微鼓起,“他能把我如何?他能揍扁了我。”雪晴明眸上挑,“你可说过你不畏打的。”小天的头快要垂到胸前,“得看谁打啊!你表哥是什么个刁钻难缠的人,你不知道么?”晴儿很满足将那人挤兑到无路。她努力掩住眼底得意,瞄瞄四周再悄声相问:“你有什么心里话,快说吧。”

第七十四章:和乐且孺

雪未停,却有日头浅浅的边缘透过铅灰色的云彩,柔和的光晕毛绒绒抚过小人儿薄薄胭脂粉黛下俏丽的容色。连天瞧得神情怔怔,又微垂了脸,不知是否作答。雪晴挪动身子,让过半边铺垫,“你也坐下来。”小天立着不动,“我该去拾些枯树枝子,点堆柴火取暖。”晴儿紧紧鹤氅上紫貂的围领,“咱们在一起的时光这样短,不要为那些无用的事情离开我。”她说这话,眼里竟涌上泪,又怕那人看到,假装揉揉眉心含笑偏头。连天目光直视,一瞬不瞬地望着,“好,我不走。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受冻。”丫头却不敢瞧他,仍斜拧身子,“可别再脱衣裳。怪你自己。好歹带几个下人,挑了炭盆、手炉的也好。”小天只顺着她的话说话,“不得瞒着么。都当王爷在山顶上候着你呢。我便是如此对祁总管说的。若是让旁人瞧出纰漏,日后祁善怕是也不肯再听我的了。”雪晴才将心绪抚平,这会子又生讥诮,“还真是有本事,连赵王府的祁大总管都得听你这小小侍卫的。”连天抬手往她脑门上弹去,“整日里气我。”小晴儿仰头斜睨着,“是你自己趾高气扬。”小天还要敲,晴儿抱头躲闪眼见着落下的大手。那人正趁势坐下,紧紧挤在小丫头身侧。彼此呼吸声可闻,微妙得尴尬。连天却一本正经,“我又没骗你。是祁善自己说的,我能当王爷半个家。他可聪明着呢,更是自小陪着比猴儿都精的主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总差不了。”“你敢说四表哥是‘猴儿’,看我回头不告诉他。”晴儿粉脸微红,可是越说越兴奋。小天倒明显懒洋洋的,“去就去呗,谁怕。我说他是‘猴儿’,的确抬举猴了。我哥哥是猴精,是孙悟空。”雪晴啐他,又搡一把,“你得收敛些,看都娇成什么样儿了?”连天与小人儿相对而笑,“这不是与你说么?正经时候,我哪有没大没小过。”

相聚不易,更生期许。雪晴目光投向烟岚般雪雾笼罩下的山景,“不该瞒着四表哥。他最疼我,不会拦着我们见面的。”连天眼底意味略深,根本不似寻常表情,“那还真是未必。”晴儿生出诧异,“什么意思?”小天悠然抬目,面态也略作调整,“我是说这几天不是时候。”晴儿奇道:“这几天怎么了?”那人已摇头失笑,“你怕是不知道,前儿个晚上,我家王爷让皇上揍了。”雪晴闻言圆瞪了眼睛,“怎么回事?打得重么?”连天倒似不在意,捧起身边的一双小手又是揉搓又是呵暖。晴儿心思都在哥哥身上,没顾得如此亲昵情状。她用肩膀挣挣他的胳膊,“快说啊,四表哥怎么样了,又为了何事?”连天轻嗤,“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从旁听着王爷与太子、淮王他们诉苦,皇上不过嘴上训斥得凶些,也没把人拉倒动板子棍子,不过让他撑在桌子上,用戒尺抽了几下屁股。他可好,仿佛受了多大的委曲。这两日里怨天怨地,搅得宫里府上都鸡犬不宁。可苦了我们这些个身边人,不知要加多少小心才不被迁怒。”丫头抽回手来捂住小嘴儿,“表哥挨了打当然可怜。尤其他都这么大了还要被打屁股。不过,我想总有个缘由。”小天叹了口气,“便是这缘由不知道,以王爷的话,完全莫名其妙、祸从天降。”晴儿拧着眉头摇头,“那可怪了,难道舅舅他不曾说?”小天憋住笑,“皇上让他自己回家去想。”晴儿快要歪倒,“表哥可想出来了?”小天还能保持正经,“他已经想了两天。奈何该揍的事实在是太多,确定不了是哪一件。”“小天。”晴儿一幅极为好奇的俏皮模样,“你在背后如此嘲笑人,你家王爷他可知道?”那人仿佛思考一瞬,也歪头相看,“知道又怎样,况且他的事不好笑么?”晴儿无奈摊一摊手,“我为四表哥感到悲哀。”

眼前飘过如此一双曼丽娇娆的笑眸,连天竟未按捺住,两手拢肩,手掌贴到小人儿背心。“喂喂。”雪晴发现自己快要被他拥进怀中,顿时满面生霞,待要挣扎着脱身,偏偏依赖着不愿使力。连天自然瞧得出她又羞又喜的模样。他臂间松力,脸却贴得更近,“若说起这教训儿子的体力,我只服皇上。不怕再告诉你一件隐密事。王爷晚上挨的揍,白天是太子。”雪晴被人这么抱着,心跳早如潮水,不过随口应对一句,“白天是太子什么?”连天压低了声线,“当然白天是太子挨揍。”晴儿这才捶他的前胸,“别胡说。”连天不服气地扬头,“我自然不会骗你。太子可被打得重多了,这几天一直留宿在紫云馆中休养,都不曾回东宫。”雪晴有些担心。小天仿佛习以为常,“男孩子都不怕打。也就刚被收拾的那个后晌,太子被淮王和王爷按着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昨儿个再见到,他早就脚下生风,跑东跑西地不知忙些什么。不过论将起来,太子与王爷这一胎同胞的,可真是大不相同。”这回换作晴儿嗤笑,“你才知道他俩不同。”小天一手揽着丫头,另一只抠弄眼前石桌面上露出来的紫色石英,“太子就不会四处宣扬自己挨了打。竟连皇后娘娘都被瞒住。每日里该上朝上朝,该调理身子调理身子。虽然隐约知道他情愿住在宫里,可也没听人家发过牢骚或是吐过怨言。天天陪着皇上、娘娘用膳,一心一意地哄父母开心。可你再看看我们那位,没挨几戒尺,到中宫殿哭诉得却比谁都凄惨。然后便是回家各种找茬儿,毫无道理的拿媳妇撒气。早上我又看到姐姐眼皮肿着,肯定昨晚上被欺负过。本来我前天便该回营,就是放心不下姐姐才悄悄地向侯爷告了假。”雪晴有些失神,身子也发僵,“原来,你不是为了见我才留下来的。”“啊,什,什么?”连天尚未回神。晴儿抿紧了薄薄的唇,勉力微笑,“其实早想说。总觉得你对四嫂要比对我更好。”

亭后植松布石,互为遮掩,只不衬心境。小天倒情愿遥望半山之下,深有底,杳有岸,雪雾茫茫却映射出冬日明明灭灭的光影。“那是我姐姐。”他拍拍身旁的手,再吐出这句话。雪晴猜得到,仍摇头,“她不是你姐姐。你没有姐姐。”连天看她一眼,小人儿也挑起眸子相望,“我说错了么?”连天收回手来放在膝头上,“你可知道为何王爷会对我这般好?”雪晴并不说话。连天也没想听到回答,他还继续他的絮语,“同样,你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对王爷一片忠心。”雪晴听到这句才转念,“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对他忠心。”连天俊面如水,不见赞同,“晴儿你看人看事太简单。”小丫头愣了愣,猜不透那人是从何年何月起已变得如此自信成熟。连天起身踱步到亭柱外,负手环望群山,“王爷对我好,是因为姐姐离开时曾嘱托他照顾我。而我听王爷的话,国为姐姐夸我是有福的,私下里告诉我一定要跟着赵馨哥哥。”雪晴只能看到他的后背,正好不用顾忌自己含酸的表情,“你同四表哥一样,都与四嫂缘分不浅。”连天这才转头,淳朴的笑容依旧,黑沉沉的眸中有种宠辱不惊的平和,“一样的缘分,却又不一样。”他回到她身边来,闲靠案几,手指拈住她耳坠子上的猫儿眼把玩。“做什么?涎皮赖脸的。”雪晴正烦着,一把便打开。他很听话,躲开些又站直了,“我就喜欢有特殊纹理的小石头。”“喜欢找你姐姐要去,这样的‘小石头’她肯定有的是。”雪晴气呼呼抱起臂,扯得内里的洋锦袄袖发紧。连天乐呵呵的,“你这算不算是吃醋?”丫头气得咬牙憋不出话。他这才坐下来,硬挤着靠到最近,“我不逗你了,乖乖听我说话,好不好?”她假装不理,小手绞着衣带上的珏环,绷着脸可又暗暗觑他。

鼻前盈香,最惬意的时刻,连天心中滋味难言。“有些话,早该对你说。”吐出这一句,竟沉沉半晌无语,再开口时他的目光更加澄净,“我、姐姐、王爷相遇时,都只是孩子。他俩算是略长些,也不过十一二岁。后来,我和王爷得知姐姐‘死了’万念俱灰,不只一次因为想念姐姐抱头痛哭。所以,我曾经认为,我们对姐姐的感情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直到那一日,从香车上认出她来。我如目睹至亲之人死而复生,欢欣雀跃。而王爷却只有一个念头,娶姐姐为妻。”雪晴盯住他的眼,“怎么,你后悔了,自己醒悟得晚?”小天侧首,目光在她隐约含怒的容颜上瞄过,“我从不相信,王爷会在十二岁时便爱上一个女人。他对姐姐的情意只可能是分别经年朝朝暮暮的积淀。”“那你呢?不也是一样日日夜夜思念着锦瑟。如今,她对你有多心疼,你对她有多维护,明眼人可是都看得出来。”雪晴说话有条不紊,其实心里早便乱了。连天却将唇角的笑容收敛,“你若再如此,我便真要生气了。”她还未回呛,他先转软的眉目,“能不能让人把话讲完?”雪晴别过脸去,盯那依山而开缓缓曲折的羊肠小路。连天还是慢悠悠道:“王爷说出要娶姐姐,我亲耳听到。那时那刻,虽有惊诧,但更多的还是欢喜,没有丝毫嫉妒。曾经我们年少,可再聚首时,谁与谁都已通人事。只不过,我视姐姐为亲人,他视姐姐为爱人。而这其中总有缘由。”雪晴的额角一跳。小人儿明知还犹豫要不要故问,而那人已将双臂交叉环护到她的腰上。“乖晴儿。”这是他小时候哄她的昵语,“命运早有安排。在姐姐之后,王爷始终孤孤单单,从不曾有谁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而我呢,一路行来,一点点长成,必是老天垂怜,让我与你相遇相伴。只是今后…”他说到这里,忽而截断。

初听那人的话,丫头眉间盈喜,目中与心中一般波动,待等他提到“以后”忽而落寞,小脑袋也楚楚垂下。“晴儿。”连天将丫头强扳过来对向自己,“我只知道我对你的心。今日,我拼得一顿打也要与你单独相见,便是,便是,我也想知道你的心。”雪晴抬头看他,笑得半真半假,“原来你只知道你的,从不知道我的。”冬日再被蒙蔽,幽暗光线下雪山寂静,氅衣漠然垂地,更显得小人儿容颜苍白无依。连天深俊的眸子要将那冰澈的瞳心锁在其中,“莫要怨我。我有我的苦。身份有别,相阻犹如天堑鸿沟。”“所以呢?”一人心中之苦,亦是一人心中之忧,她慢悠悠地问。“所以,我要你对我说,你也一样爱我。”他正为这剖白一搏。晴儿睫毛微颤,高贵如她,曾经以为天下无事不可为,谁知时光流逝,倏忽间长成,终究明白女孩家不论如何的出身都是一样由不得自己。连天见她沉默,消沉了声音,“我觉得,我在逼你。”晴儿只挑唇角,“我刚刚又回想过去。”

明亭高崖,风雪满襟。她的话音却明快,“忘不了,那日里被歹人欺哄,是你远远地跑过来。”“哪一日?”他思绪纷乱听着便有些糊涂。她用纤纤玉指点上他的心口,“我险些走丢的那日。你追上来,紧紧抱住我,大声地哭喊……”“晴儿,你要听话,求你,再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追忆说过的话,字字不错。雪晴缈然转眸,“便是从那时,我于心中起誓,只要与你在一起就绝不离开你的视线。”连天深吸一口气,说不出喜还是悲缠绵于肺腑。“只是,这一天天长大了,我却越来越恐惧,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与你在一起。”她的语色清潋,咬着下唇说话,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连天抬手轻抚她的眉头,“不要哭。你我之间女尊男卑,会有如何的了局,我们谁都清楚。只是情不由已,才如此一日一日挨过。”雪晴听他这般颓然,心中更难过到极点,“你是男子,十六七岁算不了什么,可我呢,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等待。”连天却淡定,“缘生缘灭,本不按人意打算。发生的既然发生,总有它的道理。”雪晴目光微动,“你可有打算?”连天垂眸沉思,稍后才道:“如今虽知天命,但情之所至,总要拼一拼人事。”漫天雪光透过山峦,晴儿含一缕清冷笑意点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皆是寻常人的打算。于我上官雪晴而言,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死死,只想与你相依相伴。”连天听得心惊,攥紧她的双手,“事关生死,我绝不许你妄言。”小人儿已换作微微浅笑,“若天不作人愿,你欲如何?”连天将修眉扬起,“我将真心予你。得不到,我终身不娶,一生一世虔心为你祈福。”他的声音格外柔和平静,却饱含无人知晓的执念。她再盯紧他的眼睛,“没有了彼此,我们何福可言?”目光萦绕细雪,不知不觉间,她已不是那个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雪晴。”他轻呼她的名字,“如若相爱,必不相害。纵使我得不到你,也不能毁灭你。除了我,你还有那许多爱你的父母亲人,你不可能毫不顾及。今日相聚,不为共约生死,而是要许真心再谋今后。”

小人儿粲然一笑,“我其实就在等你这句话,我要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决心去谋今后。”雪过发稍,在她的呼吸间化为氤氲雾气,像极了幼年时温泉边上的模样。连天不言不动,渐渐地眼底那片阒黑的色泽湍急变幻,忽而便低头,向着那温软的红唇迅即一触。便是一触,他就弹开,轻咳数声也压不下狂躁的心跳,他的目光他的人都向外侧躲。晴儿却根本不容他闪避,伸臂揽上他的颈子。“晴儿,我们……”他其实找不出言不由衷的借口。“连天,我也想对你说,我爱你,从小便爱,现在更爱。我只爱你。”唇齿间轻柔的呢喃却极坚定。她说出这些话来,便心满意足,什么都不愿再想,曾经的美好,今后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他已落泪,狠狠将她拥住,内心深处澎湃的情感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挚恋,可以为彼此耗尽光阴,可以为彼此折损生命,哪怕下一刻天地尽毁,只要是与她抱在一起,一切便皆为欢喜。

连天又靠近爱人唇畔,用或深或浅的啄吻生疏地回应她的依偎。雪晴阖目,享受他霸道的舌尖沾染着炙暖的气息浸润到自己口中。他寻到她的耳朵。香雪清泠,他的言语暧昧,“晴儿,我极想与你做一件事,做一件夫妻才做得的事。”她揽着他的手臂蓦然抽动。霰雪随风,一片琉璃世界里,俊朗的少年裹挟住娇羞的少女。他一字一句问上她的心尖,“宝贝,我想打你的屁股,好么?”

第七十五章:常存抱柱信

“小天,你敢!”雪晴顿时面若红枫,咬牙瞪他。连天清明的眸子飞扬,还故意扫一扫静谧的四周,“我有什么不敢,也不是没有碰过。”他越说,身子挨得越近,双手渐向下滑。小丫头曳眉蹙额,“你,你不能这样。刚才还好好地说话,怎得一转眼又,又…”她轻下声气,吞吞吐吐,“又要打人家的屁股。”“这也算不上是打。不过我们难得相聚,总要有些亲密的举动,就像夫妻那样。”他把她整个环进臂膀。留给小人儿活动的空间不多,她仍装作生气又无奈的模样,“谁听过夫妻间亲密都打屁股,怕是只有你那奇葩哥哥和受气的姐姐。”她撒娇低头,几缕青丝婉转垂下,一点樱色染上朱唇。那人瞧着更爱,挑目流笑,“夫妻间亲密的事情多了,只是我们还小,做不得。”他的语意带了促狭的气息。“坏人。”丫头侧开脸闪避。连天学她耍赖,“你要想想,将来咱们若在一起方好,若不在一起,总得有个脸红心热的事来追忆,也不枉自幼的一番情谊。”她被他说得真是脸红心热了,胸口内如擂小鼓,“凭什么非得你打我的屁股,我打你的屁股就不行么?”连天漫然向身后歪歪,“也不是说不行。只是有些不妥当。”“哪里不妥当?”小人儿又想拖延,又有期盼。“说到不妥。”连天捏了捏手下软而腻滑的小下巴,“一处不妥是你没有气力。不只是打人没有气力。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根本禁不住我。”“诶?”晴儿听不明白。他便耐心解释,“你趴我腿上,我抱得稳。我趴你腿上,你受得了么?”雪晴被气得直翻眼睛,“你干嘛非得趴别人腿上,又是石桌又是石凳的,哪儿不能趴?”连天撇嘴,“真不知道心疼人。趴在那些个硬石头上,得有多冷。我舍不得你,你倒舍得下我。”说完,他自己也笑,“现在我哥哥都很少揍我。我稍微使劲就能把他的大腿压抽筋。”“你你你…”丫头一幅极嫌弃的模样。连天却点住那不不愣愣的小脑袋,“还有一事最重要。虽然你贵为翁主,我家不过芥豆之微。可是我们在一起,你须得尊重我。”雪晴推开他的手,强笑道:“是你吵吵着要打人。我们到底谁要尊重谁些个?”

阶前冷雪潇潇,迎面刺上脸颊。连天将怀中的小身子略作调整偏过风向。“晴儿,我喜欢你的家人。喜欢上官驸马和公主。”他忽而转了话题,“还记得小时候曾经跟着王爷去府上接你出来玩。我们在外殿候了许久也不见人。王爷急躁领着我进了后堂。屋里没有几个侍奉的宫人,公主正给你梳头。你爹爹在一旁欣赏插瓶内的梅花。几枝都是洒金的,朱砂般艳丽的颜色上点缀了若有若无的星星线线,别样的清奇幽香。驸马手拈花枝逗你笑,眼睛却始终瞧着公主,满满都是宠溺的柔情。你娘也一样不时相看,目光明媚,别有一份默契缠绵。仿佛从那时起,我便生痴念,有妻如玉,有女如花,这方是人生赢家。”

晴儿正思忖那人的话,忽而唇上再次沉重,他的舌搅起一股凉意传入嘴中。小人儿哪禁得起,心中起热,不由得娇喘出声。耳鬓厮磨间,两个人都受用,总奈何胆子虽大,年纪却小,终是雪晴强挣住意乱情迷,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咱俩不能……不好……”她说话气吁吁的。连天并不见恼,帮她整整衣裳,“你情我愿,什么好不好。”晴儿眼神中带了些许恍惚,“终是于礼不合。”连天用手摩挲贴在胸前的小脸儿,“若亲不得,你便从了我。”丫头愣住,更害吓,“从你什么?”小天拧住她的鼻尖,“打屁股。这么快就忘了?”雪晴没忍住笑出来,一双秋水分明的眸子眨了又眨,“你就惦着欺负人。”

山间落雪如花,纷乱人的眼睛。连天只安静看着怀间欢颜娇美的女子,目光无比专注,仿佛要将她一颦一笑深深烙记在心中。雪晴也瞧出那人异样,环住他的腰轻晃,“你怎么了?”连天渐渐缓下神情,亦带出欢愉,“我打小在书画上偷懒,不然就可以描摹下你刚刚的笑容,日日夜夜藏在身上,便是以后见得少了,甚至是不得再见了,总不空落。”晴儿将脸埋到他颌下,暗紫的貂裘映着昏沉的天光,透出清冷的风姿,“你今日说了许多让人不高兴的话。”连天平静接口,不似先前玩笑,“那我以后注意,再不说不高兴的,只说你高兴的。”小人儿抬起头来,手指像他刚刚一样,轻轻滑过那挺拔的眉,明亮的眼,温厚的唇,“连天,我以前没有对你说过,只是总在心中想,你就像我身边的太阳。虽然我从来不缺少温暖,却也期盼着可以与你天长地久永远地陪伴,莫错过生命中每一寸光阴。”白雪无尘,彼此间一言一笑**切切。“天长地久,对于你我何其遥远。”小天似乎轻叹口气。“你又……”她还未埋怨出来。他竟覆上她的眼睛,“我只有诺。一生一世,为卿守护。”她在他制造的黑暗中重绽笑意,低声细语娇怯,“我便从了你。”

四域山野茫茫。连天竟未醒过神来,还是小丫头半斜半伏地趴在他身上。“呵呵。”连天微微点头,“宝贝晴儿,你准备好挨揍了?”雪晴扎进那人怀里还用手捂脸。她是真怕他看到自己满是羞涩不安还带着甜美的表情。连天摩挲小人儿脖颈,“我不会打疼你的。”雪晴越发攒紧身子,可语声却透出满足,“我当然知道。”“你知道什么?”连天突然调皮地笑,“是你穿得太多啦,我根本打不到肉。”“你太坏了。”晴儿边踢蹬,边捶他的腿。连天浑不在意,坐稳身子,让爱人完全趴伏在膝上。她总会有些扭捏,可别不过那人的力气。头与脚垂下,只有腰身高高地拱起来。连天一圈圈抚摸撅好的小屁股,便是隔着数层遮挡,仿佛也能试出那两丘娇肉的柔软。揉揉捏捏,自己腿间那活儿竟开始胀大。他可吓了一跳,止住胡思乱想,抬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落。“噗、噗、噗……”极沉闷的声音在亭子间回荡。雪晴本来满心紧张,一阵子挺过来,试不出疼也试不出麻,不过略略发震。她竟先懈怠了,无力贴在那人腿上。“是不是没意思?”连天先发问。“你要打的。”丫头只能如此回答。连天又开始用掌心沿着翘臀的轮廓摩擦。“你说男人为什么都想打女人屁股呢?”他皱眉的模样极天真。她的脸面垂得太深开始充血,气息也不畅快,“并非所有男人。不过你和你那赵馨哥哥罢了。”

“哼哼。”连天已从欢快转为冷峻,“你是个不听话的丫头,所以要挨揍。”雪晴知道那人是装的,简直啼笑皆非,“你姐姐听话吧?不也一样挨揍。”“嘿。你管旁人作什么?”连天努力憋住笑,“今天可得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不然将来娶回家也治不住你。”他越说,越不安分。左手叉住纤腰,右手竟拽松束缚没轻没重地硬往小衣里探。“你,你,你,别闹……”晴儿这才慌了神。“你该别闹。不然哥哥生气,真剥光你的屁股。”连天口中连吓带哄,心下里早陶陶然,分身都兴奋得坚挺。“唔唔唔。小天哥哥。”丫头浑身发颤,咬着银牙乞求。她当然不相信他会在冰天雪地里扒光自己,可也真猜不透他想如何做。“乖啊。只有乖女孩儿才不挨打。”说话间连天已经触到那片暖暖又软软地所在了。女人的屁股他看不到,却终于感受到,太滑太弹太润,实在是宝地。他下定决心,指尖戳动丰腴。“嗯嗯。”小人儿竟发出轻微呻吟。她羞臊得恨不能一头扎进雪地里。他再把她的氅衣扯扯,盖住他越扎越深的胳膊更确保不透进风去。“长痛比不得短痛。你忍耐些,也会记得牢些。”连天说完也咬牙,食指与中指弓成钳状,全凭触觉夹起一块块嫩肉揪拧。酸、麻、且疼。雪晴从不曾受过如此苦楚。“啊啊啊!你,你放开我!”她尖起嗓子呼痛。他有意放缓节奏却不住手。指头应当比巴掌轻,却透着狠,移动又快。本来那两团屁股捂在裘服里只试着温热,经过这一阵子摧折,连天已明显感到手下的皮肉好像蕴了火。

“记住我!无论如何也要记住我!”风吹雪落像软软的幔帐委地,周遭里静得仿佛不在人世,只有那少年的呓语痴狂得如同嘶喊。雪套子的锦缎太滑,俯身紧紧贴上,连天面部肌肤激起一层又一层麻粒。“我记住了。小天,我记住了啊!”晴儿根本受不得那具略带了僵硬的躯体重压,更何况还有那只手毫无停歇地在钳扭臀上的嫩肉。他根本不理会她的哭求,随心所欲一般,用娇软的屁股点旺自胸膛内灼烧的烈火。她已经被控制得软弱无力,他正好可以从腰上拧到丘峰,又从丘峰掠下大腿根处。手指好似漫无目的,除了掐和扭,还随性滑转于皮肉间,便在这痛不可挡的窒息间隙,小人儿的心渊深处竟被激起一些酥酥的快意。她辨不清这是如何的一种感觉,明明知道身体是自己的,痛楚是自己的,可偏偏越痛越堪忍受,恐惧悲伤与怨恨里竟然掺杂了不该有的奢望和期盼,于这折磨之中,萌生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快乐。连天同样在近乎邪恶的欲念中挣扎。他听到她的尖叫,也能想像两瓣儿屁股该是怎样得惨不忍睹,却很难罢休。这样绵软滚烫还肿胀不平的臀丘勾住人魂魄,他能做到的就是不再用指间的力去夹她,改换成张指为爪,包紧一大块肉,抓起按下,再抓起再按下。鼓囊囊的屁股努力想从大手中挣扎出来,受身子带动水样的上下左右恣意横流。

“啊啊啊!真不行了!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喊人啦!”丫头呛出一大口鼻涕眼泪。她是**忍无可忍。疼不能忍,莫名其妙的快意更不能忍。连天也知道,这算是“游戏”也好、“胁迫”也好,都到了尽头,需得适可而止。他像断了线的提偶,软沓沓裹住还兀自颤抖的纤纤背脊。手当然不能再停留在女孩儿家的裙子里。拍几拍,揉几揉,总是得舍下那圆溜溜的屁股肉。“晴儿,晴儿,宝贝晴儿……”他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才好。雪晴终于可以扭转上身,立刻将双拳都挥动,不分头脸,能够到他哪就捶哪儿。连天灵活,只别过脸面,胸啊,臂膀啊,任着小人儿撒气。晴儿揍人也揍到手疼,半是赌气,半是撒娇地要离了那人怀抱。连天当然不想放,又拍又哄再作揖,这才重新揽好。雪晴算是消了气,只是虚坐着的屁股仍生疼,嘴巴便撅得老高。连天咬着嘴唇偷笑。丫头可是看到了,狠狠掐一下他的耳朵,“你根本就是占人家便宜。”小天摸摸痛处再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过为了,咱们都记得牢些。”“记什么记得牢?记你修磨我记得牢?”她太生气。少年展展胸怀,疏通筋骨,“别提什么修磨。我对你,只有满满和深深的爱。”雪晴也无奈,“以后可别这样了。真心受不了。”连天貌似郑重,“绝不会再有。”她面上松口气,可不知何处里在隐隐失落。那人静静直视,娓娓道:“再不用手指头夹你的屁股。真得很疼,还是连续不断地疼。我小时候,我娘就总拧我,揪起来再拧,比我爹打都难受。”“去去去。”晴儿瞧他一眼,又窘了。立刻有声音逼近小人儿耳后,低沉的笑意,“将来跟了哥哥,咱们趴在床上剥光了衣衫用巴掌打屁股,‘啪啪啪’地打屁股。”如坠羞赧与飘飘然的云端,丫头还是迅速捂上自己透出迷离的眼睛。连天扳过娇软的身体,下颌抵住她的额头,“也不看看哥哥我是谁教出来的。晴儿你既说不过我,也绝逃不出我的手心去。”雪晴脸更低垂,含含混混地问:“不知道那个教出你的人正忙什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你与我上山的事情呢?”“哦。”他显然被挫败些兴致,报复似地抽几下腿上左扭右翘的小屁股,“你就咒我吧。咒我回家挨揍。”

们,聊一发吧。

大猫群里的良良是新娘纸,最近很忙。

凑趣的我最近也要在文中提到良良了。

当然还是通过我们的楚王殿下揭良良小时候的短。

其实也不算是小时候吧。如彧十三四岁,良良十六七岁。正是现在风流子们的年纪。话题从何而出呢。是如彧一家子闲聊。如彧想套儿子的话,探寻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祋祋是晚熟那种,在女人方面的心眼,开化程度连小天也不如。祋祋也说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没啥成形的目标。但是小祋祋却向父王说,他知道江承喜欢什么样的。如彧好热闹,当然很想听听儿子说说孩子们的小心思。祋祋故做神秘,他像是爆大料一样。他表示,江承喜欢的,谁也想不到。如彧并不信。在叔伯们眼中,江承是那种极稳当大气的孩子。所以如彧觉得,江承在口味上也应该中规中矩。祋祋笑得很诡异。他告诉如彧与璎珞。江承的眼光独到,喜欢成熟丰满的女子。越丰满,他越喜欢。其实,他不敢说得太明了。毕竟是江承私下里透露给他这个“好兄弟”的。江承喜欢有胸有臀的女孩。璎珞有些吃惊。但如彧不吃惊。如彧并不是说江良也喜欢胸大的。他对媳妇与儿子讲,江良绝非他们这些外人看上去那么道貌岸然。然后,他又揭了江良的一次短,他俩少年时候的一段往事。这便是良良这个番外的由来了。

下面言归正传。咳咳,分割线。大猫开讲了。

皇室子弟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货色都有。如彧提到一个人——城川郡王,就是个极不着调的主儿。这个人的不着调其实没什么大过错。不过就是年轻点,风流点,游手好闲,不好为朝廷社稷出力。享乐派的混子而已。但萧靖衍极看不上这样作派的人。只是这人的辈份不低,与萧靖衍同辈,年龄要小许多,二十五六的年纪。萧靖衍拿这样的族弟没什么辙,但他不许自己的儿子与混子在一起。尤其对江良和如彧两个小的,更是提点过不只一次两次。萧父皇看不上的人,不代表儿子们看不上。城川郡王能玩、会玩可是出了名的,又善交际,在宗室的年轻子弟中,人缘与口碑都不差。他还就喜欢攒个局招呼一帮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族兄族弟,甚至是侄子、孙子的一起。如彦也好、如彬也好,包括如彰都私下里与这个小王叔有交往。萧靖衍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三个儿子毕竟成年了,总有定力,想学坏也不容易。但萧父皇却是严防着江良与如彧。可越是防,江良与如彧越是对小王叔充满好奇。他们也知道哥哥们偷偷地去城川郡王府上喝酒行乐。他们更想去。最是江良意愿强烈。因为如彧还不到十四岁,懵懂着,但江良快十七了,很想加入到成人的行列中。可巧有那么一次,江良与城川郡王遇到。

城川是个机灵的,当然知道江良是皇帝心尖上的宝贝。他对这个小侯爷极客气,又显爱护。江良很受用。身边没什么外人,两个人便多聊了几句。分别之际,城川象征性地邀请江良下个沐休到自己家里来坐坐。他真得就是客气一下。他当然知道皇帝不待见自己,防着自己与孩子接触。江良却认真,一口就答应。城川骑虎难下。不过,他的性子促狭。越是皇帝防着,他才越是要要耍耍他的小儿子。城川乐陶陶拍上侄子的肩,笑得极暧昧,“良儿你来便是。叔叔再不叫旁的人,就我们乐一乐。”江良眼睛转了转,“您要是觉得方便,良还想带上楚王。”城川更笑成一朵花,“四殿下来更好,叔叔从今儿起就安排,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他可是寻着机会把这俩小的一窝端了。

江良别过城川,就去找了如彧。他得说服他与自己一起去。江良是个心眼很多的人。他知道,他的行踪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如彧去。那人的一双眼睛恨不得能时时刻刻盯到自己身上。江良见到如彧,直接问,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城川郡王府上耍耍。如彧就是装着胆子大的,其实极胆小。他先愣住,思考片刻才问,“我们能去吗?”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就后悔。后悔自己又在江良面前显得弱势。果然江良极不屑地瞥他,“愿意去,你就去。不愿意去,我自己去。”江良话说得理直气壮。如彧受不得这轻视,立刻抬出萧靖衍来,“父皇说了,不许你我与那样的人交往。”江良连白眼都懒得给他,“那样的人?哪样的人?殿下你这么小懂什么。”如彧是真火了,他最恨江良嘲笑他小。可他就是小。如彧眼见着脸红脖子粗。江良却和软下口气来劝慰,“不用担心,我们悄悄的。城顺郡王也说了,就招呼你我两个,再无其他杂人。”如彧见好就收,只是他还犹豫, “若是被父皇知道,我们可就惨了。 ”江良有担当地拍拍小弟弟,“漫说十有八九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便是真知道了,我强拉了你去的,自是与你无关系。 ”如彧自幼和江良一处长大的,从内心深处极依赖他,可就是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表现出来。这时候,江良完全是一副大哥哥的作派。他明明感觉暖暖的,偏偏撅起嘴巴来别扭,“你现在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又能知道犯了事后,你还会不会守诺。再说,你现在长大了,搬离宫里独居侯府,和哥哥们一样,就是犯了错,父皇顶多骂几句也不会打你。我可不同,还总是挨揍。 ”如彧说的话与表情都显得委曲之中透出可爱。江良也觉得他可爱。

若说谁对谁好。仿佛是如彧对江良更好些。而江良对如彧却真是时好时坏的。两个人都算是小儿子,在争宠与吃醋中相伴成长,当然是年龄大的算计也多。江良便是那个算计多的。就像他这次非要叫上如彧,不过是怕他被撇下会坏自己的事而已,并非真心想带着弟弟出去玩。可就是说了这阵子话,又见着如彧娇气还憨憨的小模样,竟滋生出哥哥对弟弟的喜爱与维护来。他难得揽住他,“莫说那些个无用的。我既带了你,就一定能保护你。”说完他又讥笑,“你还没出生时,我就开始挨揍了。你现在多被揍几年,我们不就扯平了么? ”如彧哪能认可这样的话,他使劲要挣脱,“我没出生时,你还抱着呢,父皇哪舍得揍你,你真会骗小孩儿啊!”

江良也不跟那人耍嘴皮子。他再告诉他一件事,“听说,城川郡王年下里寻得个奇人名叫‘甄昌’的,最善驯养斗鸡。王府内治鸡坊里,养着金毫、铁距、高冠、昂羽的长安雄鸡没有千尾怕是也有数百。说是在上个月的群鸡会上,本来赛赛夺冠的沛王府几尾长胜将军都被比了下去。 ”如彧年纪小,正是好玩好热闹的时候,听着那人诉说,双眼都放出光来。兄弟俩一拍即合,这便兴冲冲谋划着到小王叔家大玩一场。

转眼到了休沐,江良果然带着如彧去了城川府上。一径到了府门口,早有人报给主人,城川也真客气,亲自出来将两个晚辈侄儿迎接进去。江良本来提了小心,生怕城川还请了旁的皇族中人,直到入了侧殿,行完礼又吃上茶,也没看到什么外人。如彧着急,一门心思地想看斗鸡,连那上等好茶也顾不得品,先开口相问,“小叔叔,听江良说,您年下里得了个奇人。 ”城川当然知道孩子惦记什么,擎茶笑笑,“四殿下,小王这里有什么奇人,不过是个驯鸡养鸟的,我看着还算老实本分才留下的。稍歇一会儿,我带你们兄弟逛逛我的园子,顺道让那甄昌选几只调教好的雄鸡添些乐子。 ”

正因为萧靖衍好静雅致,所以对儿子们的教养也是摒弃嬉游靡乐之风。只是皇族之人,他便是皇帝也不能禁管,像城川郡王这样,日日以熬鹰、斗鸡、玩蟋蟀为乐的纨绔子弟,也是没有一点办法。自然,便是他的儿子们也并不都与父皇一般清高,都多多少少爱好些俗世的游艺。如彧很喜欢看斗鸡,只是玩得少。江良当然知道,免不了递过个眼色去,意思是,带你来这里,正合心意吧?如彧冲他点点头,极真实的感谢。城川也无意耽误功夫,携了两个孩子的手出门。殿外早就备好了轻车,叔侄三人登车而上,直奔后园的斗鸡台。

到了斗鸡台,不论如彧还是江良,才真明白小王叔哪里是随便耍耍,可下了功夫,精心做了准备。宾主在正位上落座。台上跪候一人,叩拜施礼。城川摆摆手,示意人起来,再向左右客人介绍,“这便是甄昌。 ”江良与如彧抬目打量,也是佩服王叔家的作派,怪不得族中都传什么 “鸡王 ”,那人的打扮虽夸张,却极有模样。镶金点翠的高冠,绫罗锦绣的襦裤,左手执铎拂,右手拿玉哨,绝对凛凛威风。有宫人跑过来请示示下。城川便吩咐开始。甄昌信步走到台角,利落地打开一排蒙着黑色帆布的高大笼子。他吹出三声短哨,又将手中铎拂一挥。说是像变魔术的,倒不如说更像是另类的将军,一群斗鸡跟着他的指引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走到赛台中间。别说如彧好此事的,便是江良从不喜此乐,也看得目瞪口呆还兴致勃勃。如彧忍不住,拍手叫了一声 “好 ”!这绝不是奉承。上台的一群鸡个个不是凡品。一水儿的青、红、紫、皂上色,前胸宽,羽毛紧,身架利落,最勾人的是鸡头,眼窝深大,冠小而正,嘴尖而利,纯净得只见黄白,两眼咄咄,锐利有神。满台的好斗鸡,算得上是千里挑一,万里也不见二三。偏生城川仍是一副家物鄙陋,拿不出手,怠慢了客人的表情。一个劲儿地让两位侄儿多担待。江良抿着嘴笑,如彧恨不得讨几只回去,却开不了口。大家各存各的心思,台上已开场好戏。不过是家里看台小斗,完全为了观赏,自是不比私下比赛真金白银好勇斗狠的血腥紧张。甄昌也真是个能人,为讨台上一帮主子的欢心倾尽了心力。一群鸡接受检阅一般,个个使出了看家本领。有头势昂着,高头大咬的;有乍开翅膀,平头平身死啄的;还有掐几下就跑圈,掀起气氛的…亢奋得斗到一处,不啄到对手鲜血直流,绝不罢休。转眼便有一个多时辰。江良目不转睛,如彧手舞足蹈。场上的鸡也不知换了多少拨。悠闲稳坐的城川忽然向贴身伺候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人立时便明了,又向另一个跟班的咬了几句耳朵。后一个小跑着去了斗鸡台。再没过多久,一群鸡斗罢,甄昌跪下来叩头。城川点头,那人又是挥铎拂,咬得血淋淋却不失斗志的群鸡竟列好队,整齐划一地走回笼子里。不论如彧还是江良,都有些意犹未尽,但不能拂了主人的安排。两位小王爷、小侯爷要打赏,城川也没拦着,甄昌过来磕了头便退下。城川拍拍如彧的手,“殿下若是喜欢,走时挑出几只好的来,你带回宫里去。”如彧非常想要,可又不敢,只嘟着嘴摇头。城川很是体贴,“若不便宜,养在我这里也是一样,什么时候你用,便带着甄昌那奴才去给你支场面。”如彧极是感激。城川只笑慰,“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别小看这嬉戏,也别有股子侠义之气。 ”江良与如彧,更是看着这小叔叔钦羡不已。城川已起身。江良、如彧也赶忙站起来。两个小孩儿还以为游乐结束,主人这是要送客。谁知城川竟与他们面对面站好,笑意别样舒展,“两位好侄儿,我们换个地方,还有更惬意的呢。”

江良与如彧兄弟俩听着小王叔说还有玩的,喜出望外。城川瞧着他们笑,“既是说过要玩个痛快,怎会光是斗一场鸡就草草了事呢。 ”终是江良年长些,朝向主位躬身,“全凭邸下安排。”城川已然过来,搭住两个孩子的肩,“什么殿下、邸下的。你俩这金枝玉叶,我也是高攀了。旁的不论,我是叔叔,你们是侄儿。到叔叔家里来,自是要让你开心满意。 ”江良与如彧忙道 “不敢 ”。城川改为一边一个拉住他们的手,“下一个去处离这里算不得远。咱们也不需乘车,溜达着过去,沿路正好看看景致。 ”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觉得累。仆从们一概跟在后头,城川领着江良、如彧一路说说笑笑前行。

时日秋初,林木犹青,一派高爽天色。也是主人偏好,城川郡王的府邸并不像寻常皇族宫室那般庄重威严,尤其这园子,粉墙乌檐迤逦,精巧闲雅又显舒适。绕过一弯月牙池塘,他们走进一处题写着 “照月阁 ”的亭子间。说是亭子间,因为这间居室三面长窗落地,正可观塘间水景。便是那淡淡的秋萍水草香气也隐隐可闻。江良与如彧跟着小叔叔同步进屋,从窗子里影绰绰的看到似是已有些个人在房中,他们初时还未在意,以为是事先安排伺候的下人。可真迈脚进去,在门口处,四位笑眸灵动的娇娇女子已是伏下身子,齐齐口道 “万福 ”。

两个小孩儿略显吃惊。江良眼明,看出这几个女子的装扮绝不是王府使女。城川只是示意女子们起来。他仍先引着侄子落坐。如彧年纪小,胆子更小,根本看不清这屋内的架势,自然也就猜不出是什么乐子,无端添了担心。江良看起来面无波澜,只转过脸来看着小叔叔。城川不紧不慢,略作介绍,“刚刚算是武戏,现在换换‘雅玩’。叔叔我专门请来了京中四大茶社中顶尖茶使。便在这照月阁内来一场茗战。她们斗茶,我们品茶。这里视野开阔,赏赏秋景,也瞧瞧秋——色。”城川仿佛是故意, “秋色 ”两个字拉得极长。那四位娉婷女茶使捺不得掩了俏面轻笑。如彧还不习惯被一群不相识的妙龄女子环伺,他头都垂下,俊脸也有些泛红。江良镇定依旧。他瞟了一眼如彧,神色略显不屑。如彧就是低着头也发觉了那人在嘲笑他。又羞又气,脸也更红了。城川将小哥俩的举动看进眼里,不动声色,只是吩咐茶使们速开茗局。

茗战就是斗茶,听着高深,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参与斗茶的人各自献出所藏名茶,轮流品尝,将那烹茶的汤色、汤花拼一个上下高低。一般的文人士绅顶多选一家较大的茶店斗。而像城川这样,一下子便召集了京城四大茶室,如此规模并不常见。这既显示主人气派,更烘托客人的重要来。四家茶舍本来也没个排名先后,有贵主凑了这个局,为了自家店面的名声,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四位美女精心烹茶,更是细致介绍,从茶、到水、到器具…拼得是一家更比一家强。比起先前的斗鸡,江良对这茗战更感兴趣。多年长在宫庭,养母璟琪深谙茶道,耳濡目染,他的眼界极高。每有茶使奉上茶来,对于那汤色是否纯白,汤花是否咬盏,他都会与小王叔简单品评上几句。想来也是难得带着如彧出来,也想摆摆兄长的姿态,有一搭没一搭地还教导那小孩儿几句。城川对江良颇多赞许,如彧却是忍都忍不住的愤懑。

品过几轮,宾主意兴舒展。忽而闻听沁欣居茶社的茶使透出惊骇的 “诶呀 ”一声。众人好奇,都寻着望。那位着了碧衫的小女子蛾螺紧蹙,目视着刚刚烹好的香茶,又是愧又是惧。“怎么了? ”城川略显出不悦,仿佛微恼有人扰了气氛。碧衣女子已然跪倒,口里不停地道着 “罪过 ”。城川有些疑惑。正是一旁相近的另家茶使强掩着幸灾乐祸回道:“郡王邸下,琏姝茶使刚刚烹出的茶仿佛有些小差池。 ”她咬着“差池”两字发间颇重。那个叫琏姝,咬紧银牙将头埋得更低。“什么差池? ”城川神色愈见凝重。“邸下。小女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扰了茶局,还请您赐罪。 ”琏姝越说越显可怜。城川素来怜香惜玉,见佳人如此,他倒不好发话。“王叔,侄儿去看看。”江良闲至茶案前。本来跪坐的另三位茶使立时跽立,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更是小心打量起眼前清俊无双的少年侯爷。江良目不旁视,只盯着茶壶内的一汪蒸水。“算不得什么。 ”他说得极轻松,“只是汤色黄白了些。 ”“黄白? ”城川也显吃惊。

在斗茶时,茶色纯白的方是上品,青白的稍次,其他的更次。如此高手云集的茗战中,烹出次色来,不算落败,也是失手了。琏姝已然落泪,“今日带来王府的几种香茶,都是东家精心挑选的。竟然出现如此状况,实在是… ”小女子哽咽难言。“别别别…”城川还未想出该如何安慰。倒是江良手点一方紫玉金丝的雕花茶盘,长眸微睐,笑得赏心悦目,“茶使莫急。这并不与你相干。你纵有天大本领也改变不了茶叶本质。”众人目光立时都集聚到那长身玉立的少年身上。江良却从来都一幅淡然模样,“汤色以纯白为上品。青白,说明蒸茶稍欠火候;灰白,则过了火候;泛红,是焙炒过力;而黄白的理由简单却隐蔽,全因茶叶采摘晚了。今年南地春后雨多,茶农再是辛勤也有未及之地。这样的情况,宫里也出现,实属天意”大家这才释然,一时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城川不易察觉地向地下使了眼色,然后才发话,“既是老天爷的安排,琏姝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快快起来吧。 ”“小女子谢过邸下,谢过侯爷。 ”琏姝道了谢便要起身。想是身子弱或是跪得久了,猛一抬头眼目俱花,微微喘息着竟再歪倒。她这一倒也倒得巧妙,江良正欲撤身归坐。那女孩儿绵软的身体可不是就靠到了少年的腿上。

琏姝大半个身子都靠上来,饶是这样,还要歪倒。江良眼疾手快,及时弯腰扶住她,顺带着试了试她的脉搏,“不妨事,想是茶使起急了。”江良虽未完全放手,却也稍稍离开些距离。琏姝又羞又喜,缓缓起来,略显娇弱地俯身道谢,只是不敢抬头看人,声音也小如蚊呐,“头回在侯爷面前献技便丢丑。实在有负郡王抬爱,**是无颜再留此贵地烹茶。”身后其他几位茶使瞧着她病西子一般的模样也是强抑着不耐烦。如彧此时倒显得沉寂,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女子与江良。城川笑声爽朗,“琏姝你太过自责。本王又不曾怪罪。你难道非得要四殿下与顺天侯出言相劝才罢?”

如彧听了这话,只 “嗤”笑一声也不接言。琏姝则脸红得更加厉害。城川依旧热络,唤过随侍的奴几将府上新制的菊花饼和几样精致细点奉上。江良泰然自若,只是仍未归位。他瞧瞧身旁的女子再回首茶盘,“汤色也不是不可调转。”众人闻听都带惊讶。江良负手立着,白衫轻逸,唇角从容勾起,“欲使茶色显白,宜黑盏。建安所造黑瓷兔毫盏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可滤茶色,斗家最为要用。”“黑瓷兔毫盏?”城川将信将疑。“正是。”江良显得极为笃定, “良曾亲自试过。果有奇效。”城川点头,马上吩咐手下开府上的库房去找。不一会儿的功夫,内侍小跑着捧了一套绀黑的茶具来。城川示意江良先过目。江良也不客气,两指轻拈了一个小盅,“啧啧”称赞,“王叔家果然存了好东西。这兔毫盏并不易得,入窑时火薄则色紫,黑瓷上品可遇而不可求。 ”城川听着这夸赞极为受用,又不敢应承,只一味地摆手,“良儿你可莫要如此说。叔叔这里哪有什么好东西。这套黑瓷还是皇上初登大宝打赏宗亲时赐予我父王的。父王一向最疼我这幺子,才将如此宝贝留到这府上。本来日日珍藏,并不曾用,只时时感怀皇恩浩荡。”说着他转头看向如彧,“四殿下亦是皇上最宠的小儿子,想来得到的好东西更是旁人不能比的吧?”如彧不置可否,淡淡而笑,“叔叔,彧如今算是小儿子,来日里谁说得好呢?我可盼着再多一些小弟弟,哪怕分宠,也情愿的。”他是盯着江良说的,所答并非所问。城川并不像深想的样子,只一味附和,“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繁盛,方是社稷之福,我宗室之福。”江良根本不理睬旁人在说什么。那琏姝机灵得很,已然从侍从手中接过茶具重烹香茗。

果不其然,沸水入盏,先露的微黄颜色转瞬便见清澈,几不可察。汤色纯白已是喜人,竟连那汤花都起变化。斗茶中汤花比的是时长。琏姝本就手法精湛,茶碾成粉,注水搅拌都恰到好处,再有这佳器相辅,汤花均匀,咬着茶盏经久不散。琏姝惊喜交加。周围的茶使则是一片赧色,想是自愧不如。江良业已归座,琏姝婷婷捧茶上来。座上的主客都瞧出不同。这回,小女子并没有如先前以茶盘奉众人茶,只用柔荑小手轻捧了一杯。城川不作声,眼见着女子走到江良座前。琏姝不说话,半福下身子,把茶擎高于眉上相敬。江良停了一瞬。他知道不只是叔叔在看,那小弟弟眼神剜得更深。女孩儿离自己极近,体香混着茶香可闻。他忽而觉得可笑。只是,他并没有笑。仿佛不轻意,他低下头来,不是接茶,就从那一双小手间,已将香茗品完。城川静视不过一瞬便抚掌而叹,“果然风流在少年。”

已近傍晚,城川又留两个侄儿用饭。安排在离这亭子间不远的一处居室。因近仲秋,殿中花瓶多插着新鲜折下的彩菊金桂,一室清芬盈盈。城川命那位琏姝茶使伴在一边陪酒。说是饮酒,城川只道如彧年纪小,吩咐下人们给楚王备的桂花酿,而他与江良则饮的颇有些度数的兰陵春。琏姝话不多,却很殷勤。眼神时时刻刻也未离小侯爷半寸,斟酒布菜唯恐不周。江良似心情舒爽,也未有什么避讳,任着那小女子服侍,还不时并头交谈几句。旁人听不大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少年温存,女子娇媚,旖旎如画。城川视而不见,一心都在如彧这小侄子身上,呵爱备至。

直到月挂梢头。主人才将玩了整整一天的客人送出大门。江良与如彧都是骑马来的。城川却不能放心让他俩再骑马回去。本来套好两驾车,如彧已经自顾自地登上其中一辆,江良却唤了一声“楚王”,说是要同乘。如彧见他已显几分醉态的模样,更是嫌恶,只冷冷看着,都懒怠拒绝。江良不对如彧多说,只向城川解释,“这么晚了,四殿下一人回去我不放心,还是先陪他回宫方好。”城川不住点头,“良儿你想得周道,有做兄长的样子,不枉皇上教导。”江良揖别王叔,不管那人乐不乐意,他都挤进了车里。车轮声辘辘,兄弟俩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发话。江良疲惫靠窗小憩。如彧忍了许久,才转过头来,“你今日的作为十分有失体统。”他是咬着牙说的。江良却连眼皮都没抬。如彧等了一阵,又捅那人,“你不用装睡,我知道你没有睡。”江良这才睁眼,跟前粉白玉像般的小孩儿不知为何已然气得面泛潮红,眼底都升腾怒意。他并不在乎,斜倚住车壁,“失什么体统?谁失体统? ”如彧更见不得他这幅无所谓的模样,探身更近,“你和那个叫什么‘琏姝’的女子… ”他是说不下去。江良却从鼻子里哼笑,“琏姝是京内驰名的茶使,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孩儿。我们不过切磋一些茶道而已。”“正经清白?还切磋? ”如彧高高昂起头,“她几是坐到你怀里给你灌酒了。谁家的清白女孩如此大开风化。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与庶民闲聊还搂搂抱抱? ”“你夸张了。 ”江良再阖上眸子。“是你喝多了。真丢脸。”如彧竟拍到他肩上。江良被这一掌拍恼了。他面上淡漠不变,越凝越冷,“良在饭局上,怀里有美女心中才有美女,现在回家,怀里没有美女,心中也没有了。而殿下你呢?直到现在,仍反复叨念,说明心中还有存妄念。做什么假道学模样?谁丢谁的脸才说不清。”

“你?"如彧终究小了这几岁,实在说不过那人。他又气又急搓手,“我也是为了你好。”“谢谢,不用。 ”江良就这样冷冷地回答。只是话一出口,他心中已有几分后悔。如彧的表情辨不清懊恼还是沮丧,手便抓在坐垫的穗子上,拽了又拽,“我要把你今日的所做所为全都告诉父皇。”江良木然到底,“随便,殿下。你愿意如何便如何。”说完,他别过身去。车窗上拉着帘子,他却像在静静观景。江良知道那人必是仍在恨恨盯着自己。可他就是不愿意回头。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脸色是怎样的冰冷。他懊悔了,不懊悔今日的作为,懊悔刚刚那样对如彧。他有哥哥,从小到大跟在如彬身边,哥哥再是生自己的气或是恼自己,打骂过也吵闹过,却从不曾漠然相待。可是,他对身旁的这个人,这个像弟弟一样陪伴自己的人,却时不时地摆出一幅毫无表情与感情的面孔。江良知道,如果此时说几句和软的话,也许如彧就不去告状了。他们俩也不用再别扭,此时便可和好。话到嘴边,他竟什么也没说,依旧是沉默。如彧觉得脖子都挺僵了,那人也不看一眼。他愤愤偏头,与他背对背地相恃。忽然间委曲。小孩子想安慰自己,他想了许久才对自己说,“江良不是我的哥哥。”

江良辨不清自己在这御书房的长绒毯上跪多久。隐隐觉得对面里,皇上身后镂花长窗中映进的阳光绚金还明亮了许多。刚刚撑着胆子抬头看,皇上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秋日的光影里,威严不变,仿佛又添了和暖,似乎与此时他们彼此的心情并不相合。江良倒不觉得有多累。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沉的缘故。他把如彧送回如意馆没有回侯府,依旧留宿在宫里。早起时还看到床头一碗金桔卤汁调的甜水,才知道夜里皇贵妃专门过来瞧过,特意吩咐下人煮的甜汤为他醒酒。

一想到养母,江良便从心内萌出笑意。他知道,皇贵妃最舍不得的便是自己。如彬哥哥被立为太子后便搬去了东宫。他过了十六岁生辰也心急着想出宫独居。早几年,是皇上与皇贵妃都放心不下。好不容易挨到长大,皇上不再阻拦,皇贵妃却总会挽留。他是今年出了春才住进的侯府,只是这小半年来稍有些头疼脑热,甚至是在养母面前咳嗽一声,便被禁止再出去住,非得呆在宫里调养。他面上看起来烦恼抵触,内心深处还是暗暗藏了不愿表白的感动。

今日,江良上书房到得极早,却没有看到如彧。他装作不在意地问了问一向与如彧形影不离的侍读曾品阁,听到的回答是“楚王病了”。他可不相信他会病。他肯定是装病。而装病必有目的。江良当然知道这目的。而且这目的那么快的暴露出来。早朝刚散,他就被宣到御书房来。皇上的脸色沉沉,请完安到如今,快有小半个时辰都没理他,就让他跪在面前。江良又想起如彧,还佩服他。要知道每日里皇上卯时便从寝宫出来。那人定是起了大早儿,才能在皇上上朝前把自己告了。江良没有亲耳听到如彧向皇上告状,他能猜到那小家伙说了些什么。他知道他一定还在赌气。可他现在却不想赌气。他甚至暗暗发誓,今后要对那小孩儿好一些。就好一些,一点点。

萧靖衍始终懒怠搭理江良。作为父亲,他当然生气,可也不是暴跳如雷。气愤之中,他也疑惑。疑惑江良究竟想干什么,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不该那般轻薄。而听到如彧讲述的一切,又是如此矛盾。思及如彧,更觉得奇怪。两个小的算不上和睦,争吵斗气不断,却很少有互相告发的时候。他们仿佛在一点点长大。可是越大却越难琢磨,甚至是惹父母烦恼。孩子头不敢抬头,身子跪得笔直。萧靖衍思忖时间不短,总是累的。当爹的有恼怒便有心疼。他没有叫他起来,却长长叹了口气。江良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罚跪是到头了。他还是一动不动。果然,皇上先发话。

萧靖衍思考了颇多。他并不觉得孩子犯了多大的过错。他觉得他是长大了,许是对女人有了兴趣。他该高兴,却要管教。因为他要指导他走条正路。说远了是为了好兄弟江弘的托付。说近了,是为了女儿瑾月,这是他的私心,也是琪琪的私心。江良的想法却简单得很。他只揣摩着皇上定是错会了自己意图。他没想过对那个茶使如何。他也不会对那个茶使如何。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定力。感受下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诱惑。仅此而已。

萧靖衍深长的眼眸扫视下来如同这秋日里清凛的风,“知不知道朕为何从学里把你召来。”“良儿知道。”江良回答得很是恳切。 萧靖衍最气孩子这点,打小被娇惯得仿佛什么都不怕。你要骂他还是打他,他该听着听着,该受着受着,从来也不紧张。倒不像那个小的,虽然常常轻不起吓唬缩成一团,却能让人觉得打骂至少还有些效用。萧靖衍的怒气立刻便提升了几分,“你知道便好。”当爹的不想再多说些什么。那熊孩子跪在地上还敢嘟囔,“您总信如彧的话。”这是江良敢说的,心里想的才大胆。他也委曲,他抱怨父皇偏信亲儿子的话。当然,这抱怨,他绝不能讲出来。孩子不说,不代表当爹的不懂。萧靖衍什么都明白,“朕倒是不想信彧儿的话。你若是能告诉朕根本没有其事,岂不更好。”江良抬头,稍稍有些愧色,“楚王说的应该都是实情。”萧靖衍气得好悬没拍上青玉桌案。他自己劝自己息怒,却又息不了怒。“你如今长了几岁,便以为朕再教训不得你了。”萧靖衍瞧着这孩子倔又别扭的性子,恨得牙根生痒。江良却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的眼神极为无辜,“良儿从来没有。”他多想能提醒皇上,不过一个月前,因为和那位高中状元的季表哥断绝关系还挨了好一顿揍。他哪里会是教训不得了呢?的确长大了挨的打少了,但不意味着不打了啊。江良也巴不得别再受皮肉之苦。可这不都是皇上说了算么。江良腹诽不少。他还想到如彧的话。那句“他只挨骂,他却挨打”拈酸的话。忽然觉得这父子俩仿佛记性都不太好。可悲的是,他还没办法提醒。

萧靖衍不知道孩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只是瞧不得他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儿子一装可怜,他就容易心软。对两个小的,他心软的时候太多。萧爹爹只按惯例进行,阴着脸吓问,“你自己说说看,该如何?”江良像是很是认真地回答:”您教训我吧。”他说的是心里话。他就是这样想的。倒不是他有多愿意挨打。只是他很认可这样的过程。他觉得爹爹就该这样管儿子,儿子就应该这样让爹爹管。他越长大,越觉得这是天经地义。江良甚至寻思着他当爹也这样。扳着脸,然后再训教——“说,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你该不该打?”、“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了?”然后,就随心所欲地打儿子。想着想着,他对自己将会成为的那种渣爹逗得想笑了。所以他的神态愈见轻松,他真不是赌气。萧靖衍却十分肯定地认为儿子在赌气。敢和他这父皇赌气的儿子不多。仿佛就只有江良一个。他已经气得快要忘了小儿子一早告发的事了。他发现这个孩子真快要管不了了。但是,萧靖衍还在努力压抑怒火。

孩子是真得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自然要有长大了的管法。于是,萧靖衍给儿子机会,也给自己机会。他很平静地开口,“去取家法来。”江良一颗心落到腔子里。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他不想听到什么呢?有两种。一种是轰他出去,根本就不管他。一种是传杖进来。像上回那样,让两个掌罚的太监揍他。这都是这个傲娇的少年不能接受的。江良知道为季状元的事,皇上并不真想教训他。皇上也知他的心意,却不纵了他的心意。传板子明着打,该是打给旁人看的。念及此处他又释然了。

“还不快去。”萧靖衍快耐不住性子。江良撑了身子起来。边揉膝盖边往橱子那里移步。有几样家法摆在哪里,他与如彧一样熟门熟路。想都不想他就拎了戒尺回来。萧靖衍盯着儿子只是冷笑。江良也瞧出来了。可他还是极恭敬地将戒尺摆到案间皇上的手边。萧靖衍把戒尺向一旁推推,平静发话,“把藤条也取来。”江良眉头打皱嘴也嘟起。他最怕那个东西。“取来。”萧靖衍平静得像日常间对孩子讲话。江良站着不动。他一不高兴就这样。谁说了什么,他都装着像听不见。

年少时的萧靖衍在外人的眼中看来胸无大志。他自己也常对人讲,生平结交几个与富贵前程无关的“闲人”,学一些生计衣食无关的“闲趣”,便是有味清欢,便是人间大自在。话还有后半句,他留在心里,即有这样的“闲人”挚友,有这样的“闲趣”傍身,什么艰难坎坷,什么悲欢离合,不会轻意被夺取,不会轻言便放弃。江弘对于曾经的赵王萧靖衍,便是难得的“闲人”挚友,就像从骨子里痴迷的乐事一般,是他这个无宠的皇子在那些个无比贫瘠的日里子,培在窗台上的一枝青苗。想到江弘,看见玉笛,心便是明的。他不管自己算不算江弘人生中的“闲人”。他总相信,他们结交之初,该是谁对谁都不存目的。不过,江弘应该猜到,他娶不到他的妹妹。但是萧靖衍却不可能先知,他最终会养了他的儿子。

忖量着这些“闲思”,萧靖衍已然站起了身。他是明白的,他再吆喝上三遍五遍,那小家伙也不一定会乖乖取了藤条了。养父做这个份上,算是失败的。萧靖衍还能够宽容地自嘲。他要亲自取了趁手的家什,再亲自动手揍他。这样更好出气。只是与孩子掠身而过时,懒得看他可还是发现,曾经被好友送到身边抱在怀中的乳儿,如今快高过了自己眉际。这么大了,还不能让人省省心、省省力气,萧靖衍不由得又生出火气。江良目光始终怯怯跟着皇上。说是“怯怯”的,还有些刻意。此时的他谈不上有多怕。倒是有些许失落。单纯还多心的少年觉得爹爹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了,才亲自拿家法。若是外人知道了,他这可是大不敬加大不孝,简直十恶不赦了。

父子俩各揣心思,各想各的。萧靖衍拿了家法回来,再没坐下,把藤条与刚刚那柄戒尺一起并排放好。江良小脑子动得飞快,忽然有了最不好的预感。聪明的孩子迅速回忆曾经挨过的揍,都是皇上扲了家伙就动手的,像这样慢条斯理地把两样家法都摆好,太让人生疑。他很想问一问,“两样都用呢?还是只捡一样?”萧靖衍先发话,“还等着什么?等着朕叫人进来,给你脱衣裳,再扶着你趴下?”江良使劲摇头。小孩子白玉般的脸色透着润润的红色。他是又害怕又害羞,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萧靖衍对两个小的,一般打完了再可怜,所以他直接拾起戒尺来敲了敲桌子。江良终于放心,原来就是要用两样。怕都没用,只能先悼念自己的屁股。

“皇上。”他总得央求央求才好,虽然一般都没有用。“裤子脱掉,趴过来。”萧靖衍皱着眉,声音又冷又重。“皇上,您听良儿说,不都是像楚王说的那样的。”江良胆子极大,眼见着皇上恼怒,依旧挣扎分辨。萧靖衍并未立时理会,他赶忙再跟言,眉间明着是委曲难过,暗藏的却是慧黠观色,“良儿不是小孩儿了。”“所以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你也用不着朕再教训了。是吧?”萧靖衍又把戒尺放下,话音也舒缓平静。江良只觉头顶都起了冷风。察了半天言,观了半天色。终于瞧出来皇上是动了真怒。戒尺放下容易,拿起来可难。皇帝不止一言九鼎,还言出必果。今天不打,以后也绝不会再打。皮肉想来轻松,可情份上却大有不同。只是这小娇生还暗暗地赌一小口气。他没有按着规矩请罚,而是扮作老实乖觉的模样,挪动在青玉案前,撩起长衫来,褪了里裤趴到桌子上。

不论孩子做过什么,此时的样子还是驯顺地伏身准备挨打,也是挺可怜的。萧靖衍说不出自己是忍心还是不忍心。不过,不论是忍心还是不忍心,他都要打他。秋天了,脱了衣裳比穿着衣裳略冷。江良忽然想起如彧曾经念叨的话,“常挨打的好处是,脸皮会越来越厚,穿衣裳、不穿衣裳,慢慢就试不出区别。”那家伙不只脸皮厚。估计屁股也厚,所以试不出区别。江良愤愤在想。刚开始时不大恨他告状。现在心情变化,恨得咬牙切齿。江良胡思乱想个没完。萧靖衍已经高举着家法打了下来。厚实的木板落在光臀上,发出短促又尖厉的声响。钝钝的疼钻破皮肉深处,缓缓地上涌。江良极重地吸了口气,提心吊胆一夜又半日的惩罚就此开始了。萧靖衍极少边打边训斥,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愿意把气恼通过家法施加在小家伙身上,让他疼到想忘都忘不掉。戒尺极有规律地从腰下开始,经过臀峰,一路狠抽,直到膝弯,再寻着原路回来。板子落下去得疾,抬起来的也快。皮肉的反应都赶不上。孩子细白的臀腿一条条被打得凹陷下去,总得缓一缓才是一道红色的棱子肿起来。正是手法敏捷遇上感觉迟缓,江良体尝着前一下的疼刚刚爆发,后面一下的重击却已经追随而至。板子咬上皮肉的一瞬间,他原来梗着头总会控制不住地上抬,而冲口便要出来的惨呼却还能紧紧封入咬紧的嘴唇里。他算不得多守规矩的孩子,只是惩罚漫长,远还没到哭天喊地的时候。也许他曾经哭叫得会早些。但今天,他忽然想试试自己的耐力。

整个大殿内只有尺子砸在屁股上的“噼啪”声和渐渐粗重的喘息。江良是难得的老实。萧靖衍也深感欣慰。孩子想拼拼耐力。爹爹却以为他长大了,有了羞耻心。欣慰归欣慰。萧靖衍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他从来如此,教子与治国一般都极讲章法。不打便不打。只要打了,便是狠的,总归让孩子痛过哭过才罢。这几年受的罚的确少了。不过才挨了二三十下,江良已经疼得冒出冷汗。他的脸色更见苍白,发冠前散下一缕头发贴到额前,挂着水珠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窝处发痒,本来握着桌边的手也腾出来撩开碎发。热麻且尖锐的痛一下一下传递。少年微生不满。他的嘴角翘着,又极轻地墨迹一句,“就打我一个。”他想不出如彧是如何保全自己而告倒旁人的。对于与那人的纷争,凡事辨不明白因果的,他总是会归结到那是亲生的,而他不是。当然,这是他最不面对的事实。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偶尔会钻进这样的牛角尖中,像深陷泥沼不能自拔。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可怜,可越是可怜想找如彬哥哥哭诉一番,往往又会被骂上半天。“不识好歹。”这是哥哥对自己的评价。他需得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才能认同。哥哥终究疼他,教给他一个自我劝解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想皇上对亲生的儿子都做了什么,又对自己做了什么。如果都一样,那么他与他们就是一样。如果缺了什么,也只好认命。这个法子极灵验。他也不与旁人比,便瞧着如彧。怎么对怎么比,皇上对他与对如彧几乎挑不出差别。都是一样的疼着宠着。若说稍稍不同,就是俩人一起闯祸时,仿佛他会多挨几板子或是几下藤条。皇上总训教,让他记住自己是哥哥。虽然他极不愿意是那个小家伙的哥哥。只是这多挨几下打他还能接受。毕竟多比少好。比亲儿子得到的多,可不是显得他更亲。每每挨打。江良就会在心中如此碎碎念。又能提振精神,又能舒缓疼痛,实在一举两得。其实最重要的是,通过挨揍,他还更深刻地明白,自己在皇上心中绝不只是好朋友的儿子,或是区区下臣。本朝虽也设有威慑朝臣的廷杖,但总不用皇上亲手执杖教训。不是骨肉,没有亲情,不相干的人根本就不配。

江良改为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背,想入非非间,小脸儿上竟毫无察觉地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笑意偏偏就让皇上看到了。“给朕专心些!”萧靖衍被孩子气得也要发笑。他将手中的戒尺抡得更高些,“呯”一下削到那身子的臀腿相接处。“哎哟!”这回江良可没忍住,伴着喊叫眼泪差点流下来。这便是屁股的耐受极限了。偏偏爹爹保持如此力道继续打起来。臀面和大腿再肿起一层僵痕。江良很想动动身子,可又动不得,试出屁股开始发硬,稍变体位都会让伤痕挤压,痛得钻心抓肺。他没功夫想东想西了。头埋进胳膊,小声啜泣。知道大声哭喊更能缓解痛苦。可是殿外肯定有人。不只是下人,还有候着觐见的大臣。他这个小侯爷也算不得小了,再也丢不起那样的人。

抽了总有七八十下。眼见着孩子的屁股肿得不轻。尤其是臀峰处,两小片青间紫红的凹凹凸凸。萧靖衍终于放下戒尺。江良的心可不敢放松。一边哭一边用余光瞄着。果然,皇上撂下尺子便拈起了藤条。拇指粗细的黄藤就在自己的耳边被甩动几下。凶物带起的风声听得小孩心脏与嘴角同步抽搐。而屁股和大腿则像打起了摆子。“老实趴好!”萧靖衍不愿按着打,所以还得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凉丝丝的藤条已经停留在屁股上。江良天真地想,如果就这样放着,不抽就再好不过了。“四十下。”萧靖衍一般不会在处罚前明确数目。这回说出来,也是想让孩子有个盼头。只是听到这样的数字,江良几乎崩溃。平日里他都挺不了二十下,此时肿胀不堪的屁股和大腿如何才能受过四十记藤鞭。“皇上!皇上!”他顾不及颜面,也管不了殿外的旁人。扭着身子趴在案间叫唤。萧靖衍的眉头快皱成墨黑的云子。这个没规矩的小孩儿真是自己一点点娇惯出来的。那爹爹再不说话。藤条如疾风暴雨似地招呼上屁股。先挨过戒尺,由里往外肿胀的皮肤已然高高撑起。藤条的梢头尖厉如刃。萧靖衍再是拿挰着力度,可依次绽起的细细的棱子还是随时都有绽裂的危险。肿屁股挨抽,滋味就像是过油。江良呼吸都不顺畅,需得从牙缝处吐出一口口大气来。正有一鞭,从左屁股斜着带过右屁股,几乎横贯了臀峰上疼得最狠的几处伤口。“啊!”江良大声惨叫,想就势从桌子上滚下去。偏偏一只大手牢牢地箍在了自己腰上。他动不得了,马上便要开花的屁股翘得更高。

藤条划破空气的声音都能吓得孩子哆嗦。萧靖衍也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大的火气,竟是鞭鞭都狠辣有力。疑惑归疑惑,却没有让他软下心肠来结束笞罚。言出必行。在儿子面前说到的事情,他从来都会做到。为君如是,为父亦如是。江良只觉得整个颓软的身子都被皇上向上提起,又牢牢按住。桌面坚凉被不断摩擦着捂热。他的双手努力向前探着把住沿边,偏头间只看见一条挨着一条的鞭影闪过,潇洒流畅,根本不因为曾深陷进皮肉而受到阻隔。他哭到可以不酝酿情绪也止不住的落泪。这是真得痛到极处,无关坚强或软弱。“皇上!皇上!”他叫喊个不停。这是嘴里发出的声音。心中是另外的呼唤:“爹爹!爹爹!” 江良从不明说。其实,他心中的爹爹就是皇上。

这样的想法也算不得不孝。与他不到两岁时被亲爹舍弃,或是十岁、十五岁时远上敦煌都被拒之门外无关。生与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自然是后者最为重要。他不敢叫出来,叫那一声“父皇”。这样光溜溜地挨打,怕是迟早都会阖宫尽知,至少此时殿外候旨的朝臣装不得聋作不得哑,没什么颜面可言。但是君臣之仪高高在上。便是皇上像亲爹一般发火,他却不能像亲儿子一般讨饶。江良在心中咀嚼,这才是他对如彧始终存着芥蒂的原因所在。他是赤裸裸地嫉妒他。

与刚刚那阵了戒尺的抽打略有不同。先前是连臀带腿成片的猛抽。而这一阵子的藤条的落点只密集分布在从腰线到臀峰的区域。这片皮肉才是江良身上最为敏感的部位。每挨一下,他疼得心都抽搐起来。不过手掌宽的肌肤,来来回回被收拾几遍,再看不到什么檩子或凹凸,完全肿成了一块深红带紫的肉板。萧靖衍再是沉稳也起了犹豫。只是执掌的家法并不见缓和。也是稍一分心,落点略为密集了些,受到击打最重的右臀向上部位深红加剧,隐隐像是要绽裂开。

便是不停地呼喊呻吟,江良也疼到憋闷窒息。“皇上,求求您,别打了。”他再也忍受不住,没有娇气或赌气。腰背以上都被桎梏根本没有多少躲闪的余地,他像不管不顾一般把双手背过来,平摊着护到屁股上。“你想做什么?”萧靖衍收住挥动的家法,戳戳孩子的身子。江良带着哭腔尽量拖延时间,“皇上,你抽我的手行么?屁股,屁股受不了了。” 他边说边喘息,哽咽得都有些口吃。为了能够帮助皇上作决定,心眼多的少年还有意把手掌努力平展开。这样一举两多。如果打手,就方便打手。如果不打手,就多遮挡屁股。萧靖衍极为平静地看着孩子,“打过多少了?” 江良觉得很有得逞的可能,赶忙回答,“二十七下!” 他记得极为准确。从来挨打,不论重还是轻,他都没乱过数目。萧靖衍并不怀疑。看着孩子屁股上伤痕累累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有说谎。自然,他也不敢说谎。“继续趴着。把手展开。躲了,就打屁股。”萧靖衍眼中闪动疼惜,正好孩子看不见,还能保持威严。姜总归老的辣。江良心中是大写的“服”。手在屁股上。手躲了,露出屁股。便是这两处肉。一处不疼,疼另一处,还不都是一样的么。“啪啪啪…"藤条继续招呼,不变的强悍力道。掌心肿道先白后红,此起彼伏。“啊啊啊…”江良叫喊得更尖厉了。他当然忍不住会收手,那样就豁出屁股。手躲开再回来,挺几下再弹开。来来回回,团团的手掌和圆圆的屁股都变成红得透亮的肿球。

“起来!”萧靖衍已经放下藤条。江良小心地收回手,捂在自己的脸下,他还得哭一会儿才想动。对这个娇娃娃,萧靖衍气归气总也没有办法。他真等了孩子一阵子。然后才敲桌子催促,“提上裤子起来!” 皇上的口气已经不耐烦了。江良识趣地扭动身子支撑。挨打前脱裤子简单。挨完打穿上裤子可是困难。勉强系上腰带,已有汗珠子从发间渗出来。萧靖衍早便坐回御座看着。直到孩子算是穿戴齐整了,他再发话:“到墙边上站着去!”江良听到皇上还要他到墙根下站着的训话,恨不得能嚎啕出来,更怨自己起身太过利索,要是能再多趴会子该多好。萧靖衍并不再盯着孩子,转脸看看窗外的日影,侧颜棱角分明。江良在几个孩子当中,的确是最会撒娇耍赖的,但他也一样害怕,尤其是现在余怒未尽的时候。再不情愿,再磨蹭,良良还是移步过去规规矩矩地面壁站好。大总管刘永这个时候才进来,想来是一直守在殿门处听动静。刘总管垂头道:“皇上…”他的话被截住。萧靖衍仍显得不悦,“都谁在外头?”刘永就是来通禀求见的,赶忙回答:“太子殿下、琅琊王…”“好了。”萧靖衍又没容人讲完,“让他们两个先进来。”刘永立刻躬着身子退下通传,临出殿门前不无担忧地瞥了一眼那个耷拉着小脑袋罚站的少年。如彬与如彦一前一后进来,伏身施礼请安。江良当然知道是哥哥们,他有些羞,但还是偷偷偏过头来看。小孩儿撇着嘴巴,显得极为委曲可怜。如彬在跪倒的同时也极快地瞭过去一眼。他本来恨恨的,可看到弟弟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还是没耐住心疼。刚刚那殿里扯着嗓子叫喊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便是知道小孩子该教训,也替他痛得慌。如彦对旁人视如不见。眉眼淡漠如常。两个儿子伏身于地。萧靖衍不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如彦直身站好。如彬却跪在地上未动。“父皇。”他心中犹豫,语气也犹豫。他想替弟弟求个情,又打算为自己教导不力请罪。敢说的不敢说的还都没有说,萧靖衍的脸色却又难看了几分。如彬低头跪着没有留意。如彦似是无心还像有心地轻咳了一声,正拦住二弟开口。萧靖衍瞧着他们冷哼,如彬吓得愈发来大气都不得抒出。“朕将两个弟弟都交予你。他们每日里都做了些什么,你这当哥哥的究竟有没有上过心?”呵斥兜头而下,如彬除了叩首认下过错,仿佛什么都不能做。他解释不得,也无从解释。他的确不知道弟弟们去王叔家的事。两个弟弟哪个都不省心,他们要想瞒着他做事,他上哪里去知道呢。如彧告了江良的状,像是出了口气,心下里还是不自在。他也听说父皇发火召了江良,这才担心事大,又跑到二哥那里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如彬差点被俩熊孩子气死。刚想揍那小的几巴掌,又有刘总管派来身前的人报信,说是皇上生怒要教训小侯爷。如彬顾不得旁人,急匆匆从紫云馆赶到南书房。父皇打得极凶,根本不许人进去讲情。如彬就站在殿门外头,心急火燎。

父皇的诘问,如彬也无从回答。萧靖衍本来也没想让儿子回答,严厉不变,他再训斥,“若是还有下次,教训他们两个之前,朕先打你。记住没有?”如彬辨不清此时此刻的感受。他无意识地应下父皇的话,违心地说自己该受教训。其实,他才是对那个两个小家伙没有一点办法。如彬极少被厉声厉气地训斥,便是就骂了这几句,也多少显出灰心丧气。萧靖衍当然看得出来。他生气归生气,可也知道二儿子受累算是无辜。“下去。仔细想着朕说的话。”萧靖衍打发了他,也是免得那哥哥再替那小的求情。如彬当然体会得到,多么担心,也无奈告退。临走前,他又看向弟弟。江良却不敢再看哥哥。小孩儿愧疚得更加抬不起头来。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让哥哥担了罪名,他的心中难受极了。

如彦始终作壁上观,未发一言。直到太子走了,他才唤进宫人来重新为父皇奉上热茶。大殿重归肃静,如彦开始回事。他也是奉召而来的。南海诸国遣了贡使朝觐,如彦负责贡使与贡物护送进京事宜。萧靖衍发了这半日的火,也渐渐稳下心神来处理政务。刚刚如彦亲自为父皇斟茶,又呈上了禀文和一些贡品图样。想是为了回话方便,他便守在御案边上,靠着父亲较近。江良站得身子发木,极快地回头瞄一眼皇上,发现根本就看不到,全被琅琊王挡住了。他觉得那人站得位置极巧,完全阻隔了皇上的视野。江良盯着如彦的后背,略略发愣。他猜不出他是有心的,还是碰巧如此。江良极小心地又观察了一阵儿,感觉如彦短时间内还没有移动位置地打算。而且听得出他回话极细致,甚至有些啰嗦,仿佛与常日里不大一样。江良终于放心。手心肿着还疼,他便蜷起拳头用手背一圈一圈揉屁股。跟刚刚挨打时的火剌剌不同,现在屁股闷闷还硬硬的,摩挲一阵子虽不能完全止痛,却可以舒缓不少。腿更站得酸麻。他大着胆子曲曲膝盖,再无声地捶几下。总是看不到,他又斜着身子,倒换着两个脚支撑,轮番解乏。如彦回了多久的事,江良就放松了多久。直听到请示退下了,江良才赶忙站好。如彦告退离开。江良便盯着那大哥哥看。他突然觉得很感谢他。虽然他从来没对自己好过,但他还觉得他该是有心帮他。江良很盼着如彦能看看他。哪怕就一眼。也可以证明,他的猜测。如彦径直出去,就像他进来时一样,丝毫不曾理会被罚站着的小孩儿。他从来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江良苦笑出来,什么哥哥弟弟的,哪会有那样容易呢。

殿内再安静下来。萧靖衍头也不抬,蹙眉看着手边一册册堆如小山的奏章。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江良又站不住扭过半个身子来,战战兢兢地轻唤,“皇上。”孩子的声音可怜得很。萧靖衍也瞧过去,“作什么?”江良心生希望,面上可不敢放松,依然皱皱着鼻子嘴巴,“皇上,皇上,良儿的腿都要失去知觉了。”萧靖衍甩下手中的折子,淡淡地问:“你站不了了?”江良努力在察言观色,还是分辨不清。小孩儿只好犹豫地点了点头,口中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试探着“嗯”了一声。萧靖衍将手一拂,“站不得,你便跪着,自己掂量吧。”说完,他便叩案。江良明白,皇上开始传召臣子。他再不敢耍赖,当然也不会傻傻地跪下。身子如何得肿痛疲惫,也重新按规矩冲墙立好,敛声息气,巴不得能隐了身形方好。

前面进来的是如彬与如彦,总是哥哥们,江良有愧却不觉得羞。这会子,一拨又一拨的外人,他的小脸渐渐得便烧得通红。御门听政,诸臣会齐,入署奏事者众。来得早的,都知道皇上刚刚教训了小候爷,还没有发落。他们埋首进来,便是能够瞧见墙根下的江良也装作看不见。只是迟迟后期,再来的那些人,有的经过前面提醒知道些情况,有些则是紧赶着被宣入,猛然间看到少年瑟缩又狼狈的模样,不能不说被吓了一跳。江良其实也没忘悄悄打量旁人。他很在乎旁人的反应。开始时,是真难过。觉得所有人都会笑话他。可半晌午都瞧过来,小孩儿竟有些得意起来。那些个人,那些个与他身份无异的下臣们,竟是没有谁敢直视于他。他们要么装作不察,要么就是瞟上一眼便紧跟着错开目光,生怕被自己发觉。竟然在怕他。江良于心中发笑。他本来是怕他们看见,原来他更怕看见他。这说起来矛盾。可想起来却分明。他们对他忌惮。因为见到了他的窘相,而怕被他记恨。渐渐的,江良再懒得去打量那些人。他还故意拔直了背脊,昂了头,实在是掩不住得意。还有便是皇上醇厚的声音。他一字一句认真倾听。谈论的朝政,有些能懂,有些不懂。只不论懂与不懂。他都开心。他就在皇上近前。这暖暖的,有所依仗的感觉,便是子对父的依赖吧。江良思忖许久。

这会子觐见的是枢密院的副知事赵翼。萧靖衍选用臣子,最恶纸上谈兵、尸位素食的书呆子。赵翼便是深得赏识,着力提拔的一位重臣。他年纪轻,办事干练,与僚属一处,数语即辨其才,又毫无骄汰之状。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职同副宰。赵翼回事,正合皇上所问所想。君臣相谈甚欢。江良察觉皇上心情似乎舒畅了些许,便也动了心思。赵副知事曾在教导皇子们的上书房里任过学监。那还是如彬他们读书时的事情。待等江良进学,仿佛没有几日,赵翼便提升调任了。江良实在好记性,竟是记起这样的一段旧事。他耐下心来等了又等。终是听着赵知事的奏事似乎要结束,眼见着要跪安告退。小良良从墙边上幽幽说了一句:“老师,在皇上面前给良求个情吧!”

赵翼方才回头看看那孩子,没有答话,面上带了明显的笑意。这笑意不只对着江良,也对着皇上。终究是近臣,才会有如此随性的表情。萧靖衍初时未不答理。见着赵翼始终看,才略带薄嗔的口气,“你不用管。” 赵翼“呵呵”轻笑出来,边笑边又深深揖首告罪。待等萧靖衍面容也见松动,一样显出笑纹。他才赶着开口,“皇上,顺天侯唤臣一声‘老师’,臣都不敢答应。”他的语焉不详,听着不似求情,却是求情。萧靖衍瞪了小家伙一眼,“你是不知道你那‘好学生’都做了什么。若是让他说出来,怕是他没脸喊你‘老师’。” 江良听了这训斥,再低下小脑袋,更悄悄撅起嘴巴。赵翼不探缘由,一心只做和事佬,“皇上,时间不短了。”他比谁都清楚顺天侯不是皇子,却比皇子都受宠。不管小孩子如何惹下圣怒,他便从旁提引那慈父心便可,两边都讨好处。

果然,萧靖衍注视孩子,目不转睛。赵翼见此,更加大着胆子作主,直接击掌唤人。还是刘永赶在最前头。萧靖衍没发话。江良一动也不敢动。宫人便守在门口处。赵翼移步上前,拍拍小侯爷的肩,“可还走得?”他说得极亲切,不似同僚,颇有些前辈照顾后辈的关切。江良当然走得。站了这许久,腿麻木,可伤处却已歇得缓解不少。只是江良的小脾气如此,总爱做个受苦的样子出来。他略显不支得微靠住赵翼,咬着嘴唇不答言,像是颇痛苦。赵翼知晓孩子刚挨了打,眼瞧有几分信了他羸弱的状况。赵知事一边揽住江良,一边再恳求,“皇上……”

萧靖衍拦住那人的话,指了刘永过去。江良的小模样如何装也骗不过皇上。手下轻重,萧靖衍自有惦量。不过他也担心,看着孩子站这许久,脸色并不太好。刘永麻利上前,双手都扶上小主人,一叠声地吩咐身后跟的宫人去抬藤屉子来。江良再装不下去。他坚决不能趴在藤屉子上被抬出去。那样**是颜面扫地,忙不迭地推脱摆手。刘永不知该依了谁,却是皇上远远地发话,“也站了一阵子,腿僵怕是有。你们先扶了良儿到东侧殿歇下,过会子再传太医进来瞧。”

口喻一下。所有人都愣怔。东殿是皇帝的寝宫。莫说下臣,便是皇子也不能僭越,想歇便歇。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旻王靖衡是皇上的亲弟弟。一次进宫向太后请安时跪在了太后座边矮金裹脚的小杌子上,便犯了皇帝大忌。因为那个杌子是萧靖衍平日请安跪坐的地方。旻王自请其罪,也被罚俸半年。“仪节僭妄”于臣下是大过错,可以抄家灭族。刘永期期艾艾地不知该如何做。赵翼也是犹豫。江良才是该承旨的人。他转头看向御座。皇上宁静平和,惯常的凝重,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关怀。少年心里漾过暖流,却又酸涩。如此爱他的父皇,他却从来不知该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情。寝宫他本来去不得。若算清醒,该跪下辞过。他早变得小心谨慎得近乎卑微。尤其是在人前。他知道自己得到的眷宠太多,实在超出身份应得。他不愿招惹猜忌妒恨,他总不想皇上与皇贵妃因他为难。

去与不去。这种挣扎远比决断痛苦。萧靖衍却冲孩子招了招手。江良乖乖上前,静静跪在皇上脚下。萧靖衍似笑非笑。江良却又撒娇,“皇上您心疼了。”萧靖衍拍了一下孩子的头,“别以为这就混过去。书房里人来人往,保不齐又有谁来求情袒护。老实到东殿候着,过会子忙完,咱们再接着算帐。”江良叩首于地,动作极利落,其实是想掩下眼底滚落的热泪,“良儿明白。良儿过去。”他再起身。刘永已放下心来搀扶引行。他们便要走到殿门。正听到萧靖衍与赵翼闲闲而谈。

皇上的口气颇为踌躇,“朕也知道该如何教导儿子,也不是教导不好儿子。只对这两个小的,总有几分无可奈何,说不出的心软,真不晓得算不算溺爱了。”“皇上。”赵翼依旧展眉而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您方是圣明君父。”

THE END

第七十六章:凡今之人

从清晨雪落到日暮,早已四域茫茫,尽被一片白色笼罩。连天悄悄从西角门进了府,乜斜倦眼只想着抓紧回自己的卧室里去。他这里脚步沉沉,才刚转过回廊,就见不远处屋帘之下负手站立一人。小天立时便觉不好,正是祁善脸容含怒直直盯着他看。他不傻,还不到自乱阵脚的时候,赶忙小跑几步到近前陪了笑方道:“总管何时来的?快上屋里请。”祁善冷笑,并不发话,点点头跟着一起进了屋。连天房中不缺伺候的下人,只是他依旧喜欢凡事亲力亲为。有两个伶俐的小厮上前服侍,他让他们点了灯又拨热炭盆便打发出去。祁善稳当坐着,随手接过连天捧上的茶抿了抿。连天挨在边上也坐下来,“今日里冷,要有功夫出去喝几杯烧酒可好?”祁善仿佛极为好奇地打量他,“连小爷,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天先发笑再试探,“祁哥,不是有你罩着我么?”祁善重重将茶杯顿在几上,“我罩着你?谁来罩着我?你可知道咱们爷在王府发了多大的火?”连天略微显出惧意,“王爷如何想到回王府。他都知道了?”祁善却像淡了怒气,改换缓声,“总有个把月不曾露过面,谁知道为何突然回去了。前脚下了朝,后脚就进了王府。看见哪哪都不顺眼,回禀什么都没个畅快的。”连天又笑,“他心情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祁善睨他,“你也知道,怎得还火上浇油!”连天昂昂着头,“你不会说漏嘴了吧?”祁善抬手就差抽他,“你怎样与我说的?究竟是王爷的旨令要接翁主,还是你自作主张要接翁主?”连天丝毫不为所动,“我以为你能猜得到,不用点破。”祁善恨恨地点指,“我也昏了头,偏给你充了垫背的。差点儿被王爷骂死不说,还白白搭进去三个月禄银。”连天这才见慌,“别心疼你那点子钱了。我怕是快没命了。他从哪修炼的未卜先知的道行。”祁善黢黑的眼仁微微一缩,“小天,我说与你,你也别上火。”连天试出总管话里有话,稍稍向前探近了身子。祁善下颌微抬遥示门外,“小也子多问了句主人何时去锦秀峰,这才挑出事来。”连天浓眉都竖立,“他这哪里是多话,分明有意为之。那小子一贯的抓尖卖乖,我老早便看着不顺眼。”祁善随手执起茶壶来,斟了两杯,“未必。他算是聪明的,当然知道你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绝不会傻兮兮地招惹。”连天一口就喝干了热茶,“不论有心无心,我都不会饶过他。”祁善眸中笑意渐增,“果然是半个主子,谁也比不得你这气势。”说着,他再劝,“今日王爷吩咐小也子到这边府上听差,算是入了眼的。你便是要收拾,也敛些脾气,或是拖几日,最好等我回来。”连天正不服不愤的,忽而再转脸,“回来?你要去哪?”祁善掸掸袍摆已有起身的意思,“去趟武夷,明早就出发。”连天像小孩子似的满目兴味,“那么远的地方啊。你带着我呗。”祁善奈不住弹他额头,“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你作甚?”连天捂头争辩,“山高路远,有我保护你多好。”祁善哂笑,“可不敢劳动你大驾。”连天仍似关心,“祁哥,你这样的身份离京怕是有违内制。”祁善以目相慰,再压低声音,“太子安排的差事。用旁人,主子们不放心。”连天疑惑,“究竟什么隐秘事?”祁善截他话茬,“不用让你知道的,你也别问。”连天叹气失落。祁善再拍那孩子肩膀,“去年订下的货物,我去验验看。”说完,他又正肃面容,“我不在家的时日,你也老实些个,别总淘气。”连天真不舍,偏嘴上不认,“该游乐就游乐去。我哪里还淘气。你也不管我了,让他打死好了。”祁善无可奈何摇头,“你就是那蔫气人的。凡事莫急,王爷为你计虑深远,你自己千万别乱分寸。”连天已经站起来,恨不得依靠到祁善身上,“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南地湿寒,多带几件冬衣。”祁善笑着推开他,“别叫我‘哥’,我也不是你‘哥’。你哥在堂屋拎着板子正等你呢。”连天搓搓手更显惬意,“他没板子了。板子让我藏起来了。”祁善气得跺脚,“就知道是你使的夭,偏在王爷面前胡沁我给弄丢的。”说完他起身就走。连天乖巧地跟在身后相送。快要到门口,祁善又停住,“过会子去王爷跟前认个错。就是打几下,骂几句的,也别顶撞,终是有夫人在呢。”

雪后初霁,忽而流霞满天,却只是余晖而已。连天也不用人通传,径直进了后堂的暖阁。昭玉本来引着几个小丫头立在里间的门外头伺候,见他来了笑笑又福了一福,便领众婢子下去。连天点点头,眼见着都走得一个不剩,这才挑了红绸门帘迈步。屋内一股子甜香细细,让人由不得的心神舒缓。连天不敢抬头,却能看见怀馨执了卷书册斜躺在阁内的软榻上悠闲翻看。榻边上支了张紫檀木高腿金漆的细牙桌,红彩玛瑙盘子里摆了几样果子还有茶点。他需得确定了姐姐也在才安心。锦瑟正坐在夫君外侧作针线,斜绾着简单的偏髻,莤红石榴连株的棉袄配绫子裙,蜜灰亮银二色的比甲坎肩,领口处小朵的攒珠樱桃宝石花流光浅浅晃人眼睛。“王爷、姐姐。”连天放开帘子便行礼问安。怀馨理都未理,又翻过页书去。锦瑟稍停一下,撂下手中绣到半拉的团锦香囊,起身走到那人面前。“飘这一天的雪,天寒地冻的,你疯到哪里去了?”许是暖阁地龙烧得旺盛,小人儿脸色微微泛红。“我,我,我出去走了走。”连天下意识地要往后撤,还不忘偷偷瞄了眼那边榻上。怀馨不知何时放下的书,已盘腿坐正身子,拣了几枚无花果蜜饯放进口中。小孩子退,锦瑟更进上一步,秀眉蹙得紧张,“可是几日没理会你,闲着闲着就玩野了心。谁许了你老窝在家住?营里不知道去了?”连天垂头垂手怯怯的模样,“我明早就归营。”锦瑟并不理会他的可怜,神色肃然,不变的严厉,“**是没了规矩。现在就回房去。我已经吩咐下谁也不许送吃的给你,饿上一晚,看能不能长些记性。”

连天紧绷的身子在缓缓松懈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还是臊眉搭眼的模样,“嗯,姐姐,小天知错。天也晚了,不搅扰您和王爷安置。”锦瑟早忍不住使眼色催他快走。连天拔腿恨不得立马离了这里。 “站住!”怀馨吹着盏里的热茶喊出来。连天含肩带背地一凛,再不敢动。锦瑟转过脸,笑得极勉强,“茶味怕是淡了,我让她们换新的。”怀馨只摆摆手,“揍完他再添茶也来得及。”连天团皱起眉目,极快地牵了下姐姐的袖畔。锦瑟当然知道弟弟怕了,其实她也怕,可再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去。“王爷。”小人儿回到榻边微微曲下身子。怀馨极快地从榻上下来,向她伸手,“你做什么?”锦瑟就着那人的手与他面对面对站好,“你从不喜欢我唤你‘王爷’,其实,我更愿意你永远都是‘赵馨’。”一如旧日的说笑,从不曾减淡的情怀,怀馨忍不住点上她的额头,“不带你这样惯着他的。”

西窗外落日燃尽,屋中人听着檐角积雪飘落的簌簌轻响,心中更难宁静。连天最是不敢说话,只眼巴巴地望着。怀馨瞟过一眼,瞧见小家伙吓得缩头,却依旧压不住心中怒气。“过来!”他又喊。连天连思索的功夫都没有,本能地趋身上前。锦瑟也牵人衣袖,“馨哥哥。”怀馨握住她再劝,“若是旁的事我都能依你。只是这回不行。再不好好管管,他非得闯出大祸来。”锦瑟说不得什么,一颗心仿佛被揪拽起来。“去取掸子。”怀馨冷凝着俊脸发话。连天瞧着憨萌可爱,人却机灵,看明白今天这顿打如何也逃不过,姐姐在与不在都救不得。与其别别扭扭地讨回狠的,还不如顺从些早发落完早结束。咬咬牙,跺跺脚,他利索地直奔香几平案,从那铜錾莲瓣宝珠纹的银错高瓶内抽了根长把的鸡毛掸子回来。“王爷,给您。”连天躬身捧上“刑具”。怀馨顺手便抄过来。“立着,给我站好。”他先抽下他的肩膀。夹袍轻陷透出“啪”的一声闷响。锦瑟眼皮跟着轻跳,偏了脸不忍再看。连天稍稍调整好姿势拔直身形。怀馨还算满意,缓缓踱到他后头,“你也老大不小的,你姐姐又看着。我这里给你留足面子。不用趴下,不必去衣。该打多少我心中有数,你便老实受着。若敢坏了规矩,真要揭了你的皮。”

连天最不喜欢听这些冷冰冰威胁的话。他不再答应他,就苦兮兮地等待挨打。怀馨并没计较,高举起掸子来开揍。“嗖——啪——”、“嗖——啪——”一记记抽打应声而落,全打在左边屁股中心处。也怪这孩子多年习武身段长得匀称,两块臀肉结实还挺翘,掩在长袍子里都能让怀馨瞧得准确分明。连天被打得直晃。鸡毛掸子虽比他原来那块板子轻巧不少,一记下来不至于震得人发懵,但这细绺子似地咬皮陷肉,更是生疼。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偷懒图省事,怀馨连着十来下抽打都落在一边屁股。笔管条直挨着的连天可不好受,痛意若不匀称最折磨人神经。他觉得他是有意刁难,肚子里的怨气随着半拉屁股上炸裂般地撕痛越聚越鼓。气不过,也疼不过,连天大着胆子趁那凶物将落未落的瞬间挪动身子向前。半躲不躲的精准技巧,于他这个虎豹营调教出来的练家子实在算不了什么难事。怀馨很快便察觉,一忍再忍地追着小家伙才能打到他屁股。连天仗着有姐姐明着护、哥哥暗着宠,根本不懂见好就收。站屋里头挨打,眼见着躲到门口了,还没止步。怀馨跟了他一路,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本来就是炮仗似的暴戾脾气再也忍耐不得,抬起腿来就是一脚。连天哪还站得住,踉跄着扑倒在青石砖地上。

胸腹着地的同时,连天迅捷以双臂撑住。王爷怒火喷发得实在快,他才知道不能在眼皮子底下过于地投机取巧。只是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老老实实地接受又是一回事。连天稳当好身子,犹豫要不要马上起来。他真不想趴在这里挨打,十有八九还是一轮暴打。怀馨的想法可要简单得多。他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倒下才打得便宜,正要往狠里收拾。怀馨探过空落的左手,连带着小家伙外袍还有里头穿的玉色青驼绒夹袄下襟都一气掀起,完全露出了束在鹿皮高靴中弹墨锦边的袷裤。“你干什么?”连天真慌了,回脸回臂阻挡,语气强硬再没丁点儿规矩。“还敢问干什么?”听到连呼带喝的诘问,怀馨如何能忍耐如此无礼。藤条挂着风势挥下来,狠狠落在连天刚扳到背后的胳膊上。声音不响,劲道可重。小孩儿在军中练的是长弓,最是前臂的肌腱强劲。可这猛然击下的藤条,还是带着尖钻的痛透过层层衣裳直达血肉深处的经脉。“呃。”连天呼出一声惨叫,口中立时便沁出腥甜的味道。“小天!”离他们不远处的锦瑟,眼睛生生瞧着只哆嗦着迈不开步子。连天许是被打傻了,胳膊断了一般地疼,却只反别着丝毫不敢动。怀馨还在气头上,根本顾不得许多,弯下腰一只手把那碍眼的手臂扭到最高在背上扣紧,另一只手则高扬了鸡毛掸子不分上下地朝趴在地上的身子打去。虽然没有真得剥光露肉,可细竹竿子抽到仅隔了薄薄衬裤的臀腿上,啪啪啪得显得声音格外响亮。连天没余地躲也没余地再挡,还气闷闷地不肯再出声呼喊或是求饶。整个背后从腰往下就像被人点了火,燎完一条子又一条子。另一只胳膊埋在胸口下,每挨一记抽打,脖子抬头昂,两条腿也是不由人地收紧还踢蹬。

“真以为管不了你了,是吧?”怀馨累得都有些气喘,小家伙只一味强忍着根本也不吭声。他是最受不得被打的人不反应。也算不清抽了多少下,反正一鞭挨着一鞭没有减力的时候。眼见着鸡毛都散了一地,小孩儿那样结实的身板儿被抽得臀肉乱颤,止不住的发抖。“你这屁股硬,嘴巴也硬。硬到底了?这些日子可是把你惯舒服了啊。”他正怒火攻心,呵斥都咬牙切齿。又是一竹竿抽下来,带着丝帛一起嵌进肉里头,痛到难忍,小天只用手抓地,腰也弓起来,分不清是要迎还是要躲。暖阁里虽暖,却憋闷到另人窒息。“别打了。赵馨,我求求你别打了。”他俩的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是锦瑟边哭喊,边扑了过来。小人儿两只都抓上怀馨挥舞掸子的右臂,“馨哥哥,够了!”怀馨其实也觉得够了,但被揍的孩子还没有屈服,他总不想就这样没啥收获地结束。“你少管。都是你一日日宠坏了的。”怀馨嘴里说着还佯装着虚推一把,把被纠缠的胳膊挣脱出来。锦瑟也试出那人没真用力气。她不过歪了下身子,并没错步。姐姐还是执意护在弟弟身前。可弟弟却不肯配合这求情。笞打停下这短暂功夫,连天转过脸,冷冷瞧着,也冷冷地说:“姐姐,你真别管。你便看着。看着他。这些年你不在的日子,他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第七十七章:得失到头皆物理

金垂锦,玉勾镧,雪绒长毯上精美的棠梨纹路映着暮色斜晖,如同火烧般耀目。怀馨那双妖冶不似男子的眼睛一瞬间细如冷刃,深处幽幽有隐焰跳动,仿佛囚住躁动不安的小兽。一把便拨开身前碍事的小人儿,“我打死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再挥起的掸把并不计较落处,“咻咻”而下,一记狠过一记,不容人喘息。连天出言也后悔,后悔激怒那人,更后悔伤到那人。这样的错早不是初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少年将双臂夹耳趴伏,只护住头脸。剩下的肩背臀腿,全当豁出去了。如此劲道地狂抽,不掀开裤子,也能想像落点密集的地方,怕是都要被揭去条条绺绺的油皮。怀馨却仍不解气,甩开鸡毛掸子,再次起脚猛踹。靴子尖像是能戳进身体里,连天侧翻着滚动,一叠声地惨叫。先前锦瑟被吓傻了,这时候再无可顾。她哭叫着扑过来,并不思及自己,半跪于地抱住那人还要高抬的右腿。“赵馨,我求你,求你!”她要阻止他,小手紧抓着不放。怀馨并非抬不动脚,只是舍不得伤到爱人,许是也舍不得那个。“姐姐,你……”连天停下打滚,腰和屁股上的皮肉疼到上下牙都止不住乱磕,却仍有倔强。“闭嘴!”锦瑟真得恼了。她隔在他们当中,转过脸怒斥:“行事莽撞,险些闯下祸事来,丝毫都不知道悔改。馨哥哥是如何地疼你护你不记得了?谁许你用那样不敬地口气说话?”怀馨已弯腰拽起小人儿,“你与他说这些有用么?他如此地拱火气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刚才蕴在眉宇间的暴戾之气不见,他还是一幅翩然自若的模样,只是隐约有掩不住的失落与无奈。锦瑟全都看得明白。她就着他的手起身,指尖在掌心里轻轻一转,还是回头,“别辜负了馨哥哥的一片心。你的事除了馨哥哥再无旁人可以担待。”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连天当然不是蠢笨的。眼见姐姐被拥着归座,他也强忍浑身酸痛挣扎着从地上趴起来。所谓“挣扎”,不过三分难受,七分都在装。这个时候,需要这样的效果。玉步轻移,锦瑟脱开那人的臂膀。她亲自动手为他添茶,既为消却火气,更是不想有旁人打扰,挨了打的弟弟还有话想对打他的哥哥诉说。连天就立在对面。刚刚寻过被甩到门口处撸得半秃的鸡毛掸子,他双手捧着欲言又止。“出去!”怀馨扫了一眼喝斥。少年唇角微一搐,手上又紧握几分。锦瑟拿这兄弟俩无法,又想笑,又叹气,水样的眸子流光。她靠到小孩儿的近前来,“寻这个做什么,没挨够?” “王爷还恼着呢。”连天垂目,并不是赌气。“你若聪明,以后便别惹我。”怀馨脸上略不自然。他这话并不像训教,寥寥几个字,猜不透包含着如何的深意。连天极敏感,终于抬脸对视,“王爷,我并不敢惹您生气。是我想,是我需要……”他有些语无伦次。“小天,慢慢与馨哥哥说。”锦瑟极为随意地叮嘱,关切之意流露无遗。“嗯。”连天似有依侍,顿了一顿也攒起勇气,“王爷请您帮我。帮帮我和晴儿。”“少要胡说。”怀馨皱起眉想岔开话题,目光躲闪着飘向不远处已显出暗沉的窗外。“我没有胡说。”连天又焦急起来。这个极隐蔽的秘密,印刻在他沉默的心间早不是一年两年。“还敢顶嘴。”怀馨眯得修狭的眸子正与那人眼中的亮光碰撞。屋内突陷沉默。连天双瞳心有失望的雾气漫染开来,还隐含雨意,“我真得只有你可以……”那一个“求”字他没能说出口。怀馨把握茶盏在手,似乎轻叹了口气,“切莫痴心妄想。”“于我这样的人便是‘痴心妄想’?”连天霍然拔直了身子,寒眸凛冽,更委曲至极。怀馨冷然不过一瞬,再次凶道:“还想讨打?”

众生痴业,无非眷恋纷流。连天低得下放肆的眉目,却咽不下喉头一股子酸涩。“你先回去。回头咱们再说。”锦瑟牵着弟弟衣袖劝他走。连天血色上头,紧抿唇峰,似乎想要隐忍,却堪堪一幅拒人千里的模样。“莫要胡闹。”那当姐姐的担忧了。怀馨猛得拍上手边高脚小几,震得水晶流苏的桌围子折闪得冷光如冰碎溅。“我看他敢。再闹,便打折他的腿。”这可真是气话,说的人都未走心。少年却咬到牙根僵木,“喀吧”一声,生生撅断了手中的掸子,“我让你打!我便让你打!”他也不顾人瞠目,再进一步直到怀馨眼前,断竿就被掷在脚下,“不管我,凭什么打我?”说着狠狠跺脚,他转身而去,厚锦双面绣的冬帘被披甩得许久呼扇不定。

一天一地的雪再落无声。愤怒无知无觉,唯有一阵子怅然若失的空落疲惫席卷而来,怀馨恨不得能立刻再歪到榻上。锦瑟犹犹豫豫地靠近,“馨。”她轻轻唤他。怀馨眼底并无反应,只两弯长且卷曲的睫毛垂下影影点点,仿佛沾染了窗外的寒气。锦瑟将窈窕香暖的身子,一点点挤进那人怀里,“你别动气。小天还小,说话做事不防头。他绝不会是有意的。”怀馨杵臂支头静听,等着她说完后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方抬目相视,“我还得揍他。绝饶不了他。”边说,他边摩挲嫩颊。小人儿如玉琼颜在爱抚下愈发明丽,还隐现朦胧不清的谑意,“你要如何揍他?你拿什么揍他?”她故意瞟眼地下散乱的鸡毛掸子。怀馨眸心骤生变化,再轻黯一笑,“来,宝贝 ,趴到哥哥的腿上来。”丹唇如珠,轻启发声,柔媚过天边烟霞,“我不要。你不讲道理。”如许妙音,风情万种,怀馨便要骨软筋折。他轻缓地抱起她来,神情却陡然生利,“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你那弟弟不听话。当然要打你这姐姐的光屁股喽。”

几丝云光飘渺窗前,快要点灯了。小人儿被拖拽着趴伏,轻轻嗤笑,仿佛已是不耐,“失了颜面便要从我这里找回来,王爷可是好大的气量。”怀馨一边忙着调整那肉肉的还香香的软身子,一边悠然地回答,“我在你们姐弟俩的眼中哪里还是什么‘王爷’。你们若有半点敬畏之心,我也不至于被活活气死。”“死啊死的。从不知道忌讳。”锦瑟对一些个字眼儿本能地排斥。怀馨嘿嘿笑着开始撩裙子。里面的胫衣夹棉松松垮垮裹着细长白腿。想是刚刚挣扎得厉害些,腰上的带子都松了,他扒得格外顺利,圆圆翘翘的小屁股,三扭两扭地便露了出来。“又这样。”她扳过胳膊来气哼哼地推他。他把她的腕子折到背上去,抬手给那光屁股一巴掌,“老实呆好,听哥哥说话。”疼倒算不得疼,但声音清脆,多少震慑。锦瑟不作声故意把身子抬了抬,双丘的靠下边还有几块紫印子,她得让他看到。这几天可是没少遭罪,那活阎王故意照着小屁股根处狠抽,就是让人坐不好凳子。怀馨不知道丫头的打算,错以为她乖巧,大手在弹性十足的两团肉蛋子上摩挲。他这里光摸不打,锦瑟还有些不能适应。她总不能催他开揍,只好没话找话,“我能不能穿上衣裳。说不定小天还回来。”她扭着的小脸儿白净透粉,让人忍不住地想亲一口。怀馨还真俯下身去那下鼻子头。“你做梦吧。”爱抚归爱抚,讥笑归讥笑,“三天之内,那小子绝不敢出现在我眼前。过了三天,他一准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粘着我,推都推不开。”怀馨的语气厌弃之中又有宠溺。“你哪会真得恼他呢。”她痴恋于此时这个温暖的大哥哥。他却不承认,“我才懒得恼他。我得打他。往死里揍,揍到皮开肉绽。得避开你,省得添乱。”说着他手上竟使力,长指内收,竟是揪起一块屁股肉来。锦瑟顾不得琢磨那人话中真假,惊叫着要躲。怀馨再度安静,“你能不能别再惯着他?”

锦瑟身心跌跌撞撞的,忽上忽下,“惯着小天的人是你。根本不与我相干。”她猜度他不会生气,才敢反驳。果不其然,怀馨手下力度放轻,不过是享受雪肌腻滑,“这便是那小家伙的本事。这些年来,但凡我身边的人,便没有不疼他,不护着他的。尤其我刚刚把他寻了来带在身边的时候,父皇也好,母后也好,生怕他会被我欺负死。”锦瑟禁不得回想小孩子曾经骨瘦如柴的孱弱模样,辨不清感慨还是赞叹,“你把他教养得很好。”怀馨手不离凝脂一般的白肉,“只因你对我的托付。”锦瑟突然间想哭,吸着鼻子,费力才能说出话来,“不论谁对谁的托付。既管了他,就得有始有终。”怀馨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你不用探我的口风。打他归打他。我已有盘算。”锦瑟坐不起来,只好环住他的腰,贴得更紧,“我猜到了。只是……只是这身份相隔实在悬殊。雪晴可是公主与驸马的爱女。”她想着都为难。怀馨淡淡转眸,盯着眼下小人儿,“其实,我心中藏有一事,早惦着与你商量。”爱人暂不接话,他便直接说,“是时候,让小天离开我们了。”锦瑟听得明白也想得明白,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垫着他的胳膊抽噎。怀馨先沉默,手指缓缓埋入她的发间,想要理顺轻愁。“丫头,别哭。”他终于开口,“除却夫妻,其实太多的爱最后都意味着分离。那孩子初入王府时,胆子极小,如何提点规矩,总是忍不住想要拉我的手,或是紧紧的抱住我的腰,便是骂他吓唬他也改不了,因为那时的我几乎是他的一切。只是,现在,人高马大的他常常与我并肩而行,我们相视而笑,偶尔想拍拍他的头,或是抚抚他的脸,我都要思量,他愿不愿意。小天真得长大了,就在不经意间。而咱们是他的兄姊,与他的父母无异,总要替他的将来打算。他留在我身边一日,便是一日的奴仆。想与晴儿在一起,也许千难万难。但第一步,需得从改变身份开始,还是送他走吧。以后的路,当然要扶持,只是先放手。”

“我全听你的。”小人儿安静趴着,不动亦不回头看,“也许前生前世,我们三个人真是亲兄妹、亲姐弟。”“胡说。”他淡声反驳她,面现微笑,目光可是熠熠锁视于两瓣胖胖的光屁股,“你们许是亲姐弟不假。而我们绝不会是什么亲兄妹。我们是夫妻。三生三世都是夫妻。这都不知道么?”他再轻冷一笑,手向下滑,就在那肉丘根底的伤痕上狠狠掐了一把。锦瑟身体猛然发颤,娇容微侧,还有点子轻泪挂在腮窝,“哥哥,是我说错了。”“哦,卿卿也知道错了。”怀馨似满是怜惜,紧紧怀中小人儿,扯落裙裳将玲珑起伏的身段裸得更多,“刚刚护着你那宝贝弟弟的事可以不论。这说错话,总不能再轻意宽恕。”锦瑟呼吸徒然频促,发间珠钿摇摆如丝。“哥哥……”讨饶的娇语被闷在口中,巴掌已如疾风暴雨般挥落。五根指头也赛过藤荆,狠狠咬合细白的臀肉,转眼留下一片参差的红印。这跟板子、棍子是完全不同的痛觉。带了施虐者的体温,还有戏耍的心情。一掌下来,指腹、手心、包括腕根处都是落点,也是痛点,或是由前到后,后是由后到前,麻胀且刺的感觉迅速汇集,横行在整个屁股。

“疼,哥哥,疼。”锦瑟脸朝着地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想再挤出些眼泪。怀馨眸子里尽是邪魅的趣味,“哥哥疼什么啊?哥哥不疼。疼的人是你。”“啊啊啊……”这会子她被气哭了,扭屁股拧腿反抗。怀馨最受不得揍没反应的“僵尸”,这可正中下怀,起身夹着丫头便往榻上拥。小人儿哭得更大声了,只是根本没用。依旧是颜面深垂,被强迫着跪趴在床边上。里里外外下衣不知道被扒光甩到哪里去了,那人的大手恣意摧折,柳腰塌得过狠,双腿也分得太开,臀缝间门户大张,“嗖嗖”地都能钻进风去。怀馨已解下腰间象牙劈丝编织的束带,折了一折握在手中试试轻重,然后便恶声恶气地发话,“呆好了,还要报出数,今儿个哥哥揍屁股可得揍到高兴才行。”

谢谢枢机长

第七十八章:越间阻越怀忺

雪后的第二日是格外好的天气。午后暖阳挥洒在书房的明窗上,温煦得如同潺湲的春水。大紫檀雕螭案后,怀馨一袭浅青色的外袍亦被沾染了淡淡的金晖。此刻,他手下正忙。三四位今秋榜上题名的旧友都在初入冬时被指了差事放到外省州府郡县里历练。全是一腔子为国为民热血抱负去的,忽然间见识到最底层官场里的明捧暗压、阳奉阴违。一时难以适从不说,这帮公子哥们竟被一些粗鄙的乡下富绅勾结着衙内的小官小吏们多方掣肘。年少气盛,偏是如何的拳脚落到一摊烂泥里如何也施展不开。都知道他们京里的爷老子厉害,哪个不是绯袍加身,只可惜这天高连皇帝都远,光靠家世根本撑不住场面。免不了心中愤懑,又不敢更不愿向家里的父兄诉说,生怕被小看了去,再挨顿“吃不得苦、做不成事”的数落训斥,想来想去的都只好向打小混在一处的赵王抱怨。怀馨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好友。信札攒了七八封,这才动笔回复。他劝他们的话基本都一样,不外乎先沉下心来观察,务以收回实权为要。权柄在手,再将治下诸事一件一件打点清楚。当然,最重要的,他劝他们还是要常写写家书请教。谁的爹都是心疼儿子的,骂得再狠、打得再凶,该帮总是会帮。姜只有老的才辣。他们一筹莫展的事,爹们总有办法。

闲闲散散地也消磨了半晌午的光阴。怀馨便要停笔,房门忽然被人小心翼翼推开,发出了极轻微的声响。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除了那小家伙,没人喊在主人面前不经通禀便开门直入。连天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来,再悄无声息地靠近桌案。他不在乎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用手碰了碰桌边填漆茶盘中的小盖钟,很是殷勤地开口:“王爷,茶有些冷了,我去沏些滚滚的来。”怀馨仍未撩笔,“茶滚不滚的不打紧。你滚。”少年先趁人不注意翻了个白眼,然后再凑得近些,“哥,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他下了极大地决心才这样唤他。怀馨却回答得极干脆,“滚!”连天咬着牙再喊:“哥!”怀馨把手中的笔重重拍在桌面上,“滚!”他瞪着他吼的。满是期待的笑意瞬间被击碎在氤氲的瞳仁里,连天竟也拍上桌子,“你太伤人了!”说完他甩手便走,革靴蹬地,“咚咚咚”直响。

“给我回来!”怀馨气得眉目移位,略显倦怠的眸中又有清辉。连天就在不远处停住,别别扭扭地转身。不算是听话回来,可也没走。怀馨不知是何时站起来的,负手冷笑,恢复了那副散漫模样,“昨个揍得轻了,是吧?就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怕’?”连天听得极仔细,像是慑于威势,向后退了一小步。“您怎么知道揍得青了?真青了。不只青了,有的地方都紫了。还破皮了。”他边说边往前,终于回到桌子边上。“我没骗人。青了一大片。不信,我脱了裤子给你看。”实在的少年这就动手,眼见着便解了腰带。怀馨脸都侧过去,仿佛极为嫌弃,“脱裤子干嘛?谁让你脱裤子?青天白日的,这屋里又没人。”连天脸红不过一瞬,又翻白眼,“你少羞辱人。”说完,他自己先笑,“我终于知道你怕什么了?你怕我脱裤子。”这回换成怀馨跺脚,“你要点脸,要点脸行不行?”连天依旧天真得可爱,“我要脸?我在你面前要什么脸?”怀馨是真绝望了。他隔着桌子伸过手,像是极为惋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小天,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把你给带坏了,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孩子啊!”连天拨开他的手,眉稍微挑,“最烦你说这样的话。跟了你不一定会学好,不跟着你也难保不学坏。”怀馨就势在他脖子上抽了一巴掌,“真是欠收拾了。跟谁说话呢?你啊你的。揍都白挨了。”连天也习惯,任着那人打骂,“小天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见他这个样子,怀馨生出几分不忍,只是还得摆架势,“赶快回营去。少在眼前晃荡。瞧着就烦。”连天有些懒洋洋的,“不用总催,我再歇两天就走。”怀馨听出蹊跷,“怎么还歇两天?舅舅手下军纪竟弛废到如此地步,你这是多久没回去了?”连天瞄了眼桌子上平摊的写了一半的书信,觉得没啥感兴趣的,这才极简单地回话,“昨晚上我就向侯爷告假了。他准我在家休养几天。”怀馨又有些按不住火,“你有什么需要养的?”连天随手从书桌摆着的数十方宝砚中拈了个小巧的把玩,“我得养伤啊。你把我打坏了,你不知道么?”怀馨拼命忍耐,“原来你是到舅舅面前告我的状去了。”连天眸中笑意再起,清清亮亮的如窗外光影一般,“我哪敢啊。我只是让侯爷验验伤,免得以为我躲在家中偷懒。”怀馨想戏弄人,“你脱了裤子给舅舅验的?”连天嗤笑出来,“脱裤子怎么了?先不提我也算是侯爷看着长大的。您没在军中呆过,自然不懂军中的规矩。从来侯爷下令行罚动军棍,便没有谁是穿着裤子挨的。我的屁股还怕给侯爷瞧么?”怀馨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天却没完,“我不止脱了裤子,上衣也脱了。你抽我胳膊,肿得不轻。侯爷心疼极了。平日里靠右臂挽弓,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侯爷说了,我现在是他的人。你打我的屁股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管,但你动我的胳膊不行。再有下次,他绝不饶你。”“好好好。”怀馨双手一击合十到胸前。他笑都笑到目眦尽裂了,“小弟弟,你现在就脱了裤子趴到桌子上来。让我再打一遍你的屁股,解解气。”

明亮的日光之下,连天本来憨直可爱的面容轮廓隐隐透出几分狡黠,“你打人屁股上瘾是吧?”左右眼下无事,怀馨索性凑到小孩儿近前,“你才知道我喜欢打人屁股。”“有病啊?”连天没好气地弹开半臂距离,“和着你就拿我跟姐姐过瘾。”怀馨伸手搭住他肩头,“你总算明白了。整日里吃我的,喝我的,不是有所图,白养你们姐弟作甚?这世上哪有什么活菩萨。”连天终于忍不住,笑到垂头,“你实在是没得救了。我们怎么就落到你的手里了呢?”怀馨也发笑,扭那孩子的背,朝着腰下狠扇了一巴掌,“既然醒悟,就别废话,以后让你怎样便怎样,皮肉也好少受些苦。”连天疼得呲牙咧嘴揉屁股,言语倒恭敬起来,“王爷您过会子再动手,我还有正经话要说。”怀馨本来也是逗着他玩儿,半真半假便松开桎梏。连天双手还捂在身后,调皮地挑了挑眉梢,“我悄悄去打听皇上揍您的原因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明显是冷嘲热讽,怀馨气得直接扬手。“别打别打。”连天用两只手去抱那人的一只手,眨巴着眼睛乞求。“你不气死我不罢休?”怀馨说得发狠,却是满目兴趣。连天当然看得出,好不容易扭下他的胳膊,微生感慨,“您受了苦,我也难过。”“滚一边去。”怀馨略略有些羞臊,可还是禁不得要问,“打听出什么了?”连天诚实地摇头,“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怀馨咬牙都差点咬到舌头,“逼着我抄大板子呢?”连天“啧”了一声再开口,“没打听出来,可我分析出来了。”怀馨实在懒得理会,只琢磨着怎么把这个烦人的小家伙轰出屋去。连天围着主人开始绕圈,“我说得是真话,我很是怀疑一个人。”怀馨看都不看他,“抓紧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你屁股还会更青。”连天总算站定身子,“我觉得是太子害的你挨打。”

厚纱隔断的日晖仍旧刺人的眼睛。怀馨双目微睐,“这话从何说起?”连天来了精神,“我问您几个事,您边答边想自然明了。”怀馨笑着又揍孩子一巴掌,“能耐得你。若是讲得没道理,看我怎么收拾你。”连天不在乎威胁,“旁的都不论,您只回忆下以往被皇上教训了,太子都是什么态度。”怀馨思忖并不言语。连天先忍不住,“我这外人都看得**的。您若挨了揍,太子大多时候冷眼旁观,偶尔还会摆出兄长的架子来训斥你横生是非,惹父母着恼。唯独……”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唯独没有关心过我,没有说过嘘寒问暖的话。”怀馨静静地接下后半句。连天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气得怀馨剜他一眼,只是语意开始犹豫起来,“这次我被教训,太子的确热络得反常,又问我的伤,又嘱咐我静养。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在我前头挨了打,我挺照顾他的。”连天笑得泠然,“怎得你的亲哥哥,你都看不明白?向来你对太子好,在太子眼中都是应该的,若你不好了,他绝对狠狠收拾你。”怀馨更显疑惑,“可我最近没有招惹他啊。”连天仿佛成竹在胸,“谁说你一定招惹他。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绝对是太子在皇上面前说起你什么不是,才惹来的这顿家法。”怀馨剑眉紧蹙,“那他无缘无故地做什么要到父皇面前乱嚼舌根子?”连天取过桌上的银签子从玛瑙碗中扦了两片糖渍雪梨,递过去一片,自己咬住一片。怀馨哪还有心情,挥手推开,“就知道吃,说正事。”连天故意津津有味地把梨都吃完,小孩子似地抹抹嘴巴,“您想多了。我猜度太子绝非故意。他向来一到皇上面前就腿发软,脑袋发懵。被皇上云里雾里地问话,你们之间那点子隐密事一时说走了嘴也是有的。您也好、淮王也好,这样的祸少摊了?”“究竟什么隐密事被父皇知道了呢?”怀馨仍然耿耿于怀。连天早已意兴阑珊,“您自己想去吧,或者直接问太子。”怀馨勃然现出怒意,“是得好好问问,他若不承认,我也豁出去,闹到父皇母后面前又如何?打小坑我来坑我去,还没个完了。总之,拼着再挨顿戒尺,也绝不让他好过。”

那人跺脚攥拳,好一阵子发狠。连天却偏过头去瞄向窗外。难得的天高舒阔,静滞的团云连绵如重山,掩映了尘世的喧嚣,让人心境平和而宁远。“过会子,你同我一起入宫,太子还留宿在紫云馆。”怀馨并未留意小孩儿的心情起落,躁动地催促。连天忽而握住他的胳膊,“有个亲哥哥多好。哪怕他只是欺负你。多少人想着盼着被哥哥欺负,常常也不能够。”几只耐寒的麻雀在屋檐下嘀呖唱和,打扰了书房内极短暂的静默。怀馨臂膀不动,笑得幽深,“你这话里有话啊。”连天有些失落地放开手,还不忘轻轻抚平那莲青色缂丝缎袖口上的几痕褶皱,“我多想也有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想。您是知道的。”“哼。”怀馨猛地从孩子手中抽出袖管,滚了三层淡金色镶边的水波绣纹都跟着颤动,“你才不盼着有个哥哥欺负你,你是想有个哥哥好让你欺负。”连天面颊先是一红,跟着又瞪圆乌澄的一双眸子,“我就是想要哥哥,不管他欺负我,还是我欺负他。”小孩儿的话半是玩笑,半又认真。怀馨心底却似有激流漾过。彼此相伴数载光阴,这不是头一回触动,只不过他总不情愿去思索。

怀馨还是沉下脸来,“就不会好好说话。有哥哥没哥哥,是你能定准的事么?身为家中长子,更该有长子的担当。”自从被带到王爷身边,不论是在宫中还是王府,连天这个穷人家出来的苦孩子始终不善于和旁人结交,更谈不上处事活络,因着深受宠爱,也无人敢明着计较,倒让他纯真又恣意地成长。只是他对那个人超出主仆之情的深深依赖,总会时不时地徒增些烦恼。“行了。甭总教训人。我都懂得。”他看出他不高兴,仍打不起精神应对。怀馨却不计较孩子略显不恭的语气,“你真不小了,别总淘气让你姐姐担心。”他还絮叨。他闭上眼睛,就差把耳朵也捂上。怀馨难得好性情,抚抚孩子的颈子,“我对你早有打算,只是你要听话。”连天似被惊醒,“什么打算?”怀馨温然相望,“我会安排好你的前程。断不会让你一世于我身前为奴。”连天眸光显出痴怔,身子也一懔,“你是说,你是说你不要我了?”

第七十九章:敬之终吉

怀馨眸中依旧泛着笑意,轻亮得如同春日里的光影,“竟说小孩子话。什么要你、不要你的。你懂如何才是‘要你’么?”他总这样,说话便只有前半句中听,后半句不知要拐到哪里。连天垂了颈子木然沉思,许久才抬头,“我问你呢?你回答我。”怀馨瞧出孩子的痴性子又要上来,赶忙拍一下他的后腰,再摸摸头,“我回答你什么?该干嘛干嘛去。”连天唇角有浅浅的纹路皱起,看不出是悲是喜,“我想知道王爷要如何安排小人的前程。”他刻意卑微身份,本是常情,可听着却刺心。“你这脾气,以后真没法子好好说话了。”怀馨强忍着不发作。连天依旧怔怔的,心念飘转,人只杵立着不动。怀馨也是无法了,不看那孩子,只透过高窗眺望雕楼华台,“我与你姐姐商量过,想给你寻个差事。”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犹豫,“算是个差事吧。”“噢。”连天淡淡应了一声。怀馨瞧得小孩儿不似勉强,觉得是个谈开的机会,“楚烈的婚事虽然不顺,不过他总会娶个宗室家的女儿回去。”一下子扯出这么远的人出来,连天莫名其妙,更莫名紧张,“世子的婚事与我何干?”怀馨盯着孩子的眼睛,试探中透着小心,“我与太子商议过,楚烈的婚事定下来以后,想选你做个遣婚使,亲随北戎护卫和亲公主。”“遣婚使?”连天几是惊叫出来。怀馨立时吓了一跳,“小祖宗,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连天从高呼改为冷笑,“我还以为王爷为我选了如何的远大前程,原来却只是远远地打发了而已。什么遣婚使,糊弄谁呢,所谓婚使与和亲公主的随嫁女官无异,都是有去无回的,一辈子要呆在那蛮夷之地。”“胡说,哪里是蛮夷之地?让你姐姐听了还不吃心?看不打你才怪。”怀馨想吓唬孩子息声。连天用双臂紧抱住自己,再不说别的话。怀馨有些担心,手抚上他的胳膊,“北戎的形势你总是知道的。楚烈回去便身处凶险之境。父皇也好、太子也好,需得保住他这个世子,这是朝廷的需要、社稷的需要。”“与我何干?”连天的声音又尖又涩。怀馨咬一咬唇,“太子在找一个人,既做得他的心腹,又做得楚烈的心腹,方便于从北戎传递消息,身份家世还得不引人注目。我们都想到了你。遣婚使不过是个幌子。”

忽而有北风呼啸,吹断了屋外枯木断枝。连天转身仿佛在寻声,却是想抑下眼里上涌的泪水,“我为什么要做旁人的心腹?”事从隐密,怀馨并不能多说,耐着性子劝慰,“怎么是旁人呢?太子是我的亲哥,楚烈是你姐姐的表哥。你跟了他们,总有你的好处,也必有以后的前程。你需要为更多的人打算。”他咬重“更多的人”,所指自然明显。连天浑浑噩噩地也不探究,牢牢望定身前,“我早便对你讲过。我就是对皇上、对太子,也做不到像对你和姐姐一样,更别提什么楚烈。”“敢胡说?再胡说,我还揍你!”怀馨已经横眉立目。“你揍吧!你揍啊!揍死我也不去。”连天还是落泪,孩子似的哭喊出来。

近旁的博古架中格放置一方绣屏,屏上积着露水的芭蕉叶下有只长着洁白羽毛的小鸟。怀馨便盯着鸟儿相看。绣品栩栩如生,仿佛待等金灿灿的日光照下来,那小小的鸟儿便能冲上云霄。“我就不去。”作死的孩子仍然叫嚷。怀馨从雪白一色调转头来,心中突突,颧骨上的两团潮红隐现,“趴下!”怒吼震耳欲聋。连天喉咙发噎,眼泪一时收不住,声音可是没敢再出。“让你趴下,没长耳朵?”怀馨照着孩子腿侧狠狠踹了一脚。连天从来都是打着才能老实的,再没争辨什么,扭了身子向长案上伏倒。他多多少少还含委曲,身量又高,故意半跪不跪的,只将脊背搭到案边。“你的屁股呢?撅起来!”怀馨手脚都哆嗦。

泪眼还婆娑着,连天将俊脸贴紧清凉的鎏金青兽纹木案,仍然没有抑下轻笑。“撅起屁股来”,多么粗俗的话,那向来尊贵的人儿居然说得出口。他定是气坏了,小孩子得意地揣摩。怀馨真恼怒,根本没留意到笑,只瞧着眼下颀长的身子肉虫子似地乱扭。他把他使劲向上拽,再用力压下他的腰。“啪!啪!啪……”重重地巴掌裹挟着怒意砸到臀上。“啊!啊!啊……”连天咬紧嘴唇,闷住声音哀嚎。十来下挥完,怀馨开始抖腕子。用劲儿过了,手掌竟麻辣辣地厚重起来。停顿想来短暂,连天吃痛地踢蹬臀腿。“怎么没披件皮袍子。”小孩儿心中十分后悔。后悔自己非得讨好似地穿了那人前几日刚给的贡缎轻袍。宫里赏出的料子,绣房的手艺也精湛,量体裁衣,下边腰胯收得尤其紧。正所谓锦衣华裳,穿在他身上光彩照人,就是耐不得揍。太过轻薄了,跟贴在屁股上似的,多亏里面套着夹裤,不然下半身更得燎火。怀馨还在气头上,再探身,拧了小孩儿妄图揉屁股的手臂按实。“王爷、王爷……”他开始哼叽。怀馨根本懒得理会,扫视屋内,没有找到趁手的家什。脑子里灵光忽闪,他脱下右脚上一只家常的厚底镶鞋。鞋底子搁在屁股尖上,他开始威胁他,“你报个让本王满意的数,咱们就正式开始。”连天也发觉得身后多了什么东西,他扭过头去瞅,登时不满,“你怎么还把鞋脱了?”“为了教训你,我不嫌冷。”怀馨容颜肃静。“你不嫌冷,我可嫌脏呢。”小孩儿又没大没小。怀馨立时抽上一鞋底,“你爹也脱了鞋揍你,怎么没见你嫌脏?”连天觉得鞋下的皮肉滚烫,都能想象到半圈鞋底子印在屁股上浮肿的样子。“你不是我爹。”他又快哭了。“你爹早揍不动你。放心,有本王在,你不缺管教。”怀馨训斥得理直气壮。不过,他还是扭头瞧了瞧手中鞋底,然后再探下身子往那孩子的眼前比划,“看仔细了,你姐姐刚做好的新鞋,我才穿上,根本不脏。不耽误多与你废几句话。你姐姐也给你做了一双,我看根本用不着给你穿了。你不是把板子丢了么?以后就留着这鞋底子揍你屁股吧。”连天气得用没被抓到的那只手擂击桌案,“新鞋也不行,不行。我姐姐做给我的鞋,你凭什么不给?”

“屁股在我的手里,还敢说‘不行’,还敢问‘凭什么’?”怀馨的表情就剩下冷笑。再不用担心手疼,狠辣的鞋底铺天盖地挥下。缎袍掩住双丘,也能看出皮肉需得陷出个窝来才慢慢弹起。上顿打算是刚过夜,肿消得还不利索,想来越发紫胀。连天疼得暗抽冷气。他不算不耐打的人,只是从小到大挨得狠打并不如他嘴上说得那样多。小孩子没来由地生出感慨,渐渐长大,身后之人仿佛不再如先前一般疼他。脑子里被颓然的思绪塞满,又挨了多少下已然算计不清。怀馨看得出孩子疼得厉害,却恼他犯犟还嘴硬。又是一鞋底挂风打上屁股,连天都被抽直了身子,也只是咬紧牙关,只发出极轻微的闷哼。怀馨更火,手中凶物再不似方才拿捏着节奏挥动均匀,突然间变得快且狠厉,重叠盖到臀峰。连天实在忍不得,一连声地哎哟。怀馨咬着牙又抽了五六下,这方停下手,只是鞋底依旧威慑地贴紧孩子的肿屁股。“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本来要骂他是“打不怕的”,话到口边多转一层心思,察觉了其中歧义。那孩子偏就只想到歧义。连天趴在桌子上笑得背后肩胛骨跟着起伏,“我以为自己是?我是什么?我根本什么也不是。”

连天盯着眼下的地毯看,毯子上是朵朵酡红的月季花。他想象自己脸上和臀上的颜色,怕是一样的鲜艳,只可惜此时此刻的心情,暗淡得没有丝毫光影。怀馨的火气越烧越旺,哪听得如此自轻自贱地胡说。鞋底呼屁股,力气猛了点儿,抽得小孩儿身子打晃,差点侧翻过去。疼到无法形容,单是那鞋子击打皮肉的爆音都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响。饶是这样,挨过这一下,连天蹙着眉仍然依规矩再将身体伏好,吭也不吭,动都不动。怀馨实在没辄,边打边解释,“我是那个意思么?我说的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么?”连天这才回头,脸上红潮未腿,眼神精光,表情却木讷,“那你什么意思?”“还敢问我?”怀馨瞧着他说傻不傻,说聪明还不聪明的模样就来气。噼噼啪啪,左右开弓,一阵子狂揍。连天咬牙坚持,脖子扭到快转筋,屁股肿得怕是要撑破里裤。“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你的意思就只有打我?”实在沉默不住了,再沉默下去估计很快自取灭亡。怀馨听到来言去语,终究不用无声无息地揍人,心下里松快许多。他故意把鞋底在孩子屁股上有节奏地轻弹。这样不会很疼,却酥麻得不怎么舒服。果然,小家伙呲牙咧嘴哎呦。怀馨这才冷笑着开口,“我以为你有多耐打呢。”他仿佛是在嘲笑他,却不动声色地解释了方才说过的半截子话。

连天听得懂,愧意悔意掺杂着滋生。俊脸敷色更深,他又呛人,“我当然耐打。从小被你打到大。”怀馨从不惯孩子任性,鞋底再度高擎,“再顶嘴试试?再没规矩试试?你是谁?知不知道你是谁?”伴着诘问仍是乱揍。刚刚说开了的,现在再激便无所谓。连天当然没有误会,他太知道他是有意气人。小家伙上下左右地扭动屁股。他逗他,他也不示弱。“我是谁?我是你小舅子。人家姊夫对小舅子都哄着宠着。有你这样打着骂着的么?”难得屁股快要四分五裂,他说话却顺畅连贯。这回算是玩笑胡沁,谁知却戳了那一位的心窝子。怀馨于众人眼里瞧着豁达,其实最是个痴性子。在他心中,锦瑟是他的,连天也是他的。那两个姐弟归姐弟,却都属于他一个人。说白了,他们只能与他最亲,绝不可能有什么拐着弯的关系,再分任何的远近。而孩子把自己形容成 “小舅子”,这显然是和姐姐更密切,跟他成外人。怀馨绝不许他和旁的谁好,他永远得和他好。便是对最爱的女人,也不能忍,也会嫉妒。

“你算狗屁小舅子!”怀馨直接骂起来。刚刚手上收了三分力道,现在改为多添五分。粗暴地薅着孩子的衣领把他再托上去,瞧着都快冒烟的屁股正好卡在桌案边沿上。“平日里对你的好,都喂了狗了,这回非得让你长长记性,明白自己是谁。”他已经没办法好好讲话,却可以好好揍人。鞋底子没命地盖,那人没有多么大的屁股,便是两块肉,愈打愈疼,愈疼还愈打,伤上摞伤,痛到骨髓。“王爷,我错了,我说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连天大声讨饶,涕泪俱下,心底却是委曲里伴着甜蜜。他懂他为什么生恼,他知道他在吃醋。“别打了,求求你,求求你……”软的是不行了,就来赖的。连天拼命扑腾挣扎,终于顺利滚落到那人脚底。他不是说好心都喂了狗么,他就扮成小狗的模样,全当收下了他的好心。蹲在地上,连天两手捂住身后,“饶我这一回,一回,就一回,行么?”想来真下了功夫,孩子脸上的泪眼竟没断过。多久没把他揍到耍赖痛哭了,这种又解气又心疼的感觉,怀馨觉得恍然到生疏。他没有放下鞋,踢了小孩儿两脚,“我数到三,你给我起来。”“你数到三十,我也不起来。”连天什么脸面也不要,竟是抱住怀馨的大腿。怀馨仿佛无奈,忽而软下口气,“你听话,老实趴好,再抽二十下屁股,咱们就结束。”连天战战兢兢地半扬起脑袋,“十下?”怀馨弯腰,开始强硬地掰开孩子的手,“四十。”连天噌得蹿起来,“二十,你先说的二十,不能反悔。”他还真就趴好,屁股撅得不能再高。怀馨冷冷瞧着并不动手。连天又扭头,“王爷……”他越不急,他越没底。果然,那人开始哼笑,“把裤子脱了。”连天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跟着还咽咽口水,“王爷……”他很想骂他,又不敢。怀馨面容正经端肃,“本王的规矩全忘了?不打到肉上就不算是教训。”连天抺一把鼻涕揩一把泪。他不想再演戏,他得和他讲道理。“王爷,咱俩都不算小了,能不能别闹了。”孩子尽力把话说得诚恳。怀馨张大嘴巴,很是吃惊的样子,惊到手中的鞋底再次压紧翘臀,“闹?谁闹?谁和谁闹?反正我没闹。我要揍你,揍你的光屁股。”“哼。不让你揍。”连天嘀咕着把头转回去,下巴垫在相叠的手背上。“脱!”怀馨抽着孩子威胁。“不脱!”连天紧紧把住桌子。“不脱不行!”怀馨开始吼叫。“我就不脱!我就不满足你!”头一回,连天扯起粗厉的声音竟是高过了主人。

“咣当!”不知道是不是被两人的喊声震的,大门外发出响动,似乎有青瓷的花盆从檐下的台子上摔落。怀馨与连天猛地警醒,异口同声斥问:“谁?谁在外头?”

第八十章:一年今夜最新鲜

瓷碎连串激响,终是惊扰了屋内主仆二人。怀馨手中还握着鞋子也直起腰来,连天则是三两步便蹿到了门口。“王爷、王爷,是,是奴才…”正是个青袍皂帽的小厮抖衣颤着撩帘子进来。“小也子。”连天愣了一瞬跟着便怒火中烧。“连侍卫…”那人话音都未落。连天已然是窝心脚蹬了上去。小也子本来身子骨便轻薄,挨这下子就地滚了两滚,好不容易算是趴稳了,越发得缩成了团。“你真了不得了,原以为只是个好在主子面前调三窝四的,谁知还会趴门溜窗。可是抬举到这厢来了,总管不在,你以为凭你便能反了天?”连天新仇旧恨的一骨脑发作。小也子虽然害吓,头脑却还清醒。他早便知道因为多嘴锦秀峰的事得罪了连天,正是怕得要死呢,谁成想又碰到那屋内“脱不脱”的暧昧争吵。他并不敢多想二人的关系,他只知道于主人心中,两边府上数百僮仆都加到一起,怕也抵不过人家连天的半截手指头。好不容易才出落到王爷身边伺候,小也子容不得自身有失。收拾起慌张的情绪,他端正叩了个头,“来了客人,小的过来禀报。”大声回完事,他又带了几分巴结模样瞧向连天,“方才快到门口脚下雪滑跌了一跤正撞到花盆上。屋里那般安静着,倒是我毛手毛脚地惊扰王爷,还得烦请连侍卫您好歹帮我说句话,可别让王爷罚我。”他绝口不提听到什么,仿佛刚刚书房内便如他所讲的“静悄悄”。连天如何也不好再追问,干噎气没话说。怀馨如今常在这处私宅住着,日子久了,如彬与玲珑睁只眼闭只眼的算是听之任之。除了皇室中人还避讳,其他与赵王来往密切的朝臣或是士族子弟偶尔也有拜访,因此怀馨并没赶着相问来者是谁。 想是刚刚揍人没少使力气,怀馨倚案而坐。连天背对主人,小也子却正可以瞧着上位之人还光着一只脚。他迅速找寻,很快便看到桌子上随手撂下的鞋子。“王爷,小的服侍您…”他要跑过给主子穿鞋,都未曾起身,又被一脚蹬倒。“滚一边去。”连天居高临下呵斥。骂完了,他回到怀馨身旁,瞥过那只让自己屁股饱受苦楚的鞋,根本就没有拿的意思,却还皮笑肉不笑地凑得更近,“王爷,我帮您…”“你也滚一边去。”怀馨咬着牙踹人,“臭小子,装什么装?”他低头自己动手穿鞋。连天揉着被踹疼的大腿,更恣意地伏到怀馨耳边上,“这会子有人,赶明儿找机会我一定脱了裤子满足你。”看着小家伙比自己还邪魅的神色,怀馨气都气乐了,再扇过一巴掌,“真是欠收拾啊。等着,你给我等着。”窗外日影流波,映衬着南向里的六扇锦色画屏雍容华丽。而这画屏之前,一站一坐的两位,骄阳般俊美,只那并头私语的一瞬却带了仿若潺潺春水般的旖旎。小也子瞧得头皮发麻,看都不敢再看,提着胆子拔声,“王爷,来的是东宫的人。商公公带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内监,急着要求见您。”“商末?”怀馨吃惊不小,“这几日明海跟着太子一直住在宫里,商末不是留在东宫侍候筱安么?”他仿佛自言自语。小也子听不明白。连天却省事,扭头冲地下的挥手,“你先下去。”跟着,他再正身,“不论什么事,我过去看看,引了人来。”怀馨点头,再肃声吩咐,“交待下去,东宫来人,见到的还是没见到的,都给本王把嘴封上。” 小也子喏喏应着,脚下抹油似地往外退。连天跟着出去。怀馨则凝神思忖。没等上半盏茶的功夫,前领后随进来三个人。连天与商末在前,差点就挡住后面那娇巧的小人儿。“果然让我猜着了。筱安啊筱安。”怀馨唇畔泛出笑意。商末哭丧着脸跪下问安便不敢再起来。小丫头只福了一福,便扬了俏脸,“王爷不想见到我?”怀馨先未理她,直问那跪着的,“你竟带筱安到本王这里来。明海知道么?太子知道么?”商末已经流汗,“王爷,谁都不知道,是姑姑逼着奴才的。”筱安实在烦躁,“行啦,行啦。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旁人不带我来,我自己也能来。”怀馨抚额叹气,“你的胆子忒大。我这里可是想来便来的。”筱安嘟嘴就要分辩。连天插话,“商公公你先出去候着吧,我已安排好人陪你饮茶。”商末最不想停留,再行急急礼撤身。 谁都不发话,屋里便沉静下来。筱安有几分心虚,只盯着眼前长案上一盏精巧的银灯。灯身镶宝点钻,未曾燃起,一样闪烁柔亮的微光。“让我说你什么好?”怀馨先和软。“你最好什么都别说我。”筱安细细的眉稍上挑,自然而然的娇憨无惧。“我们王爷是为了你好。筱安姑姑。”连天咬重“姑姑”的称谓,语气却带了调侃。他一直都觉得这丫头古古怪怪的,还总爱惹麻烦。筱安当然听得出来,偏过头来瞧那孩子,又生出戏谑的心思,“小朋友,没几日未见,你怎么像是长高了?”她还想拍拍他的头。他气呼呼地躲开她的小手,“谁是小朋友?你比我都小。叫一声‘姑姑’,你就摆起谱来了。”“小天,怎么说话呢?没规矩。”怀馨瞧着他们俩逗嘴,凑趣似的呵斥。筱安想打听的正事还没琢磨好如何开口,难得见到这俩活宝,自然不肯放过。

安安指着孩子,“小天,你的眼睛怎么了?眼皮又红又肿?是哭过,还是迷了眼?”连天哑口。怀馨便陪着小人儿绕圈子,他不追问她,一样逗弄连天,“这孩子不听话,挨揍呢,亏得你来,才救了他。”“王爷!”连天羞了个大红脸。怀馨更过分地揽人过来,“知道害臊了?小男孩儿哪有不挨打的。越打长得越快。”连天扭着劲儿摆脱,“放开,放开,放开我!”两个美少年撕扯着搂抱一处,这画面让筱安实在无法直视。“求你俩,求求你俩啦!”安安捂住双眼,腐女之心扑通通乱蹦。怀馨还揽着小天的肩膀,“求?求我俩什么?”筱安乐都乐出眼泪,双颧粉光融滑,“求你俩在一起吧!”“哈哈哈…”怀馨爆笑,身子前仰后合。连天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尴尬地搔搔头发,“我们本来就在一起啊。”

怀馨瞳心映着穿窗的日晖,晶莹如琉璃。连天莫名伤怀,又想起他说要送他离开的事,六载相伴,光阴似水,竟像站在了道路的尽头。极短暂的静默,他很难收回凝视那人的目光,磨动双唇呢喃,“也许以后就不会在一起。”“噗哈哈……”筱安与怀馨笑得更欢。“王爷,你瞧他那哀怨的小眼神,也是没谁了。人家舍不得你,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小丫头弯着腰,显然已经撑不住上半截身子。连天这才像是听懂了他们方才所说的。“筱安!”小家伙气炸了肺,人没蹦起来,拳头却扬起来。怀馨正要出言相劝。安安柳眉微蹙,可眸中谑意不改,“怎得,你敢打我?”连天衣袖都在抖。他当然不敢打她。以前就不敢,现在更不敢。“你还不是太子妃呢。嚣张什么?”这是孩子能想出的最能刺激那丫头的话。“滚出去。胡说八道的。逗你几句便当真。”怀馨止住笑开始骂人。连天不服气却又胆怯,缩肩耷拉脑袋。筱安可丝毫不以为忤,“我嚣不嚣张真和是不是太子妃没有关系。”那两个一时哑口。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得见,掩于纤衣薄袖之下,她不常为外人所知的肆意之美。“懒得理你们。没一个正经人。”连天跑出去就差摔门。

绿窗人静,宝鼎香洇。怀馨动手斟茶,又指指高背圈椅,“进来还未曾坐下,你也不累。”筱安心中存着事,摇一摇头,“我就有句话要问王爷。你说了我便走。”怀馨仿佛明了的样子,却故意玩笑,“如今你是我的嫂子,你不落座,弟弟也不敢坐。”若换了旁的小女子听到这话,不知要如何地羞赧推脱。安安却泰然受之,走过去,坐下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王爷,杯中是什么茶?味道别有的清芬。方是沁人心脾。”她这样认真的模样,眸光湛湛如水。怀馨与她隔着高几同坐,慵然笑答,“茶是六安雀舌尖,倒在其次。关键在水。可是前日里锦瑟于后院白梅上收的晨雪。”在曾经的时空里,安安从少年时便读《红楼梦》,满纸华丽富贵,但让她艳羡的却是妙玉为宝黛捧出那几盏体己茶。小人儿是真心称赞,“赵王妃雅人有雅意。雪花落白梅本来便有白马入芦花的禅机。再化雪为茶,便是在这样梅花寒雪的日子里,也多添温暖。王妃有如此的心思,不畏天寒地冻,一定是想着与王爷你在这满室暗香之中,一起烹茶、清谈,相欢融洽。严寒不算冷,孤独才是冷,终要有人陪着,才叫人生。”怀馨心头微微一跳,“锦瑟并不是赵王妃,以前便提醒过你,如今你已入东宫,更不能信口再说。”筱安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只提赵王你的妻子好吧?”怀馨神态恢复慵然,“别总是‘赵王’、‘赵王’的,叫我的名字多好。我们俩从来便很亲近。”筱安明明媚媚的秀目挑起,“我其实很早便当你是好朋友。但说起喊你的名字,一时还真不太习惯。”怀馨不由探身,压低声音方道,“你在我眼中是极特别的女子。若不是与锦瑟结缘在前,说不定我会与怀鏧争你。”筱安比那人还要坦然,“其实你的性情最适合我。我知道你有锦瑟,所以我才没有喜欢你。”怀馨终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性子绝对也适合我。只是咱俩这惺惺相惜可千万别让太子知道,我禁不住他的拳脚。”筱安怀想说什么,却让怀馨抢话,“今日里与你透个实底。你们总看不透,其实双胞胎是两人同心。说白了,便是一个人,我们神魂相通。怀殷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怀殷的。我既已看好了你,便不能便宜了怀鏧。是我撺掇怀殷抢你的。你注定要属于我们兄弟。”筱安像犯了恶寒似地打了个冷战,“你别说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一个人,什么是你们兄弟的了?邪门歪道的。你哥真该狠狠揍你一顿。”怀馨坐直身子,悠悠道:“还揍我?怀殷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筱安听着话中有话,立时警醒,“怀殷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怀馨故意不紧不慢,“他当然出了事。难道他自己没有告诉你?”筱安已不见了方才的自若模样,轻抬起下颌却苦笑,“他已有五六日不曾回东宫。这期间只让明海传过两次话,只说于御前侍候,旁的什么都没提,问也问不出来。”怀馨又是一笑,“侍候?他可真能瞎编。”筱安紧张的手都握起拳来,“那他究竟怎么了?”怀馨目蕴调侃,“他只是想躲着你。”筱安听到这句,立时心头比手还凉。怀馨眯了眼睛饮茶,“怀殷的屁股被父皇揍开花了。他必须躲着你,他怕你见了会笑话他。”

“哦”听得小人儿既觉尴尬还十分想笑,“他干什么了,要挨打?”怀馨淡淡的,“你并不心疼你男人。”筱安一时哑然,许久才勉强回答,“他不想让我知道,必是不希望我心疼他。”说完,她帮那人添茶,再小心试探,“伤得真很重么?”她其实想不出如何算是“屁股开花”。怀馨撇着嘴, “这顿揍要是搁你屁股上就重了,搁他屁股上算不得什么。”“萧怀馨!”她终于可以利索地喊出他的名字。丫头发火的模样极为可爱,香褐色精织麻的内侍长袍宽松飘逸,很适合她娇小的身量,乌黑的长发紧束进亮莹莹的银丝纱冠里,映衬得那粉白俏脸更加熠熠有神采。被人盯着瞧,筱安倒不恼,她敲敲桌子提醒,“看我干么?再看也比不上你的锦瑟大美人。说正事呢。告诉我,怀殷为什么会挨打。”她不扭捏,他就坦然。怀馨不收目光,只向椅背靠靠,“虽然是老三自找的,却也说来话长。”筱安白那人一眼,“什么‘老三’?你最好尊重些。我的殷是太子,你的三哥。”怀馨差点被丫头煞有介事的模样笑倒,稍绷去笑色方接着说,“你的殷,我的太子三哥,因为上回收拾怀鏧的事被父皇当着大哥和殸哥的面骂了几句打了几下就耍起性子来,许多日躲着父皇不见。我父皇呢,忍而再忍,最后还是主动传召想给宝贝倔儿子一个台阶下。他们父子俩都说了些啥真没人知道。只是三哥被拉出去挨了二十小杖。再然后呢,三哥越挨打气越盛。父皇有旨意他受过杖不必进殿谢恩,他偏要进殿谢恩。父皇也没客气,据说按桌子上,抡戒尺一顿好揍。反正父皇不打儿子气顺不了,怀殷不挨打气也顺不了。这回父子俩都顺了,也都满足了。”筱安顾不上担忧那人的棒伤,她着急的是那人的脑子。“你说的云里雾里的。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怀殷他不正常。儿子也好,臣下也好,在皇上面前讨赏的好找,讨打的总不多吧。”小人儿说的是心里话。怀馨很是赞许,“你真是个明白人。他这是打小落下的毛病。因着怀殷是太子,父皇母后格外偏宠些。他从出生到遇见你之前,父皇都没动过他。若换了旁人,比如说我,肯定感激得叩天拜地。挨揍是件多痛苦的事啊,人身是肉长的,打哪能不疼?但怀殷偏偏不作此想。他觉得父皇那样做是忽视他、冷淡他。更极端点儿说,他认为父皇根本不爱他。小时候,他瞧着我和二哥挨打,嫉妒得四只眼睛都发红,恨不得能脱了裤子光屁股趴我们身上挨着。”筱安再听不下去,蹬腿踢了那人一脚,“你还能不能再说得粗俗些?”怀馨很不乐意,“除了我,谁还会对你把怀殷讲透彻。你先要弄懂一个男人,才能知道该如何爱他。”筱安被埋怨得略露愧色还有些动情,“你再说下去,我都没办法爱他了。欠儿欠儿的一个熊孩子。只不过……”小人儿歪着头又絮絮道:“只不过还忍不住要可怜他。便是父母与子女之间,教训,尤其动手教训,除却表面上的惩戒目的,于行为深处都掩藏着亲密吧,父母与孩子的亲密。切肤之痛,亦是切肤之爱。而所谓的‘不打不骂’、‘不动一根手指头’,在怀殷这样敏感的人眼中,怕是难以忍受的疏离。日积月累,肌肤饥渴演变成情感饥渴,也实在是难捱。”怀馨听得极认真,却又打断她,“这种亲密,只于父母和子女之间么?那夫妻如何?假如男人不揍媳妇,媳妇会不会觉得夫君对她无情无义?怀殷说过,他从不打你,算不算是对你冷漠呢?”筱安抡起小胳膊抽过去,咬着牙叫喊:“萧怀馨,你就是个辣手摧花的虐待狂,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怀馨躲过这样的花拳绣腿甚是轻松。他还故意学她张牙舞爪的模样,“你代表月亮,我代表星辰,咱俩单挑怎么样?反正大白天的,月亮啊、星星啊,就当我们做梦。”筱安可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说过眼前这个人,关键是谁也比不得他涎皮赖脸。小丫头暗自里顺气,准备一会儿就扭身走人。怀馨看出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陪不是,满嘴淌着蜜似地哄。筱安本来也气不了多久,可却真是要告辞。总算知道了那人不回家的缘故,这处是非之地她再没必要久呆。怀馨不十分挽留,却犹犹豫豫地仿佛有话要说。这回改为小人儿一瞬不瞬地盯着瞧,“怀馨,你还有事?”亲昵的称谓便这样顺口而出,丫头还真有几分嫂嫂的模样。小叔子听着果然受用,再不见刚刚总是调侃逗趣的语气。他的俊眸里隐有精光,“怀殷怕是这几天便会归家,但似乎呆不了许久,他还会离开,是离开京城,去接一个人。”

隔着衣袖,筱安轻轻抚摸隐于其内的腕钏。那日傍晚,她与怀殷在东营瑶光殿前相拥观景,天边的流云与霞光正好,美得让人眩目,她忽然说要依彩云之色打只金钏。没有几日,他便将钏子套于她的腕上。她瞧见金钏上还刻了字,“比翼”与“连理”,正是他的笔迹。收下钏子的一刻,她明显恍惚,隐隐记得冒辟疆在送给董小宛的金钏上也写了这四个字,总觉不知哪里别扭。多心多思,她说不出口。他还当她没有看上,显出失落与愧疚来。她只得反过来安慰,笑话那用词虚华俗气。他并没有生气,将娇人儿拥得更紧。他同她讲,钏子搭在女子皓腕的脉搏处,白日里藏于衣袖,晚上又收于枕下,半遮半掩的灵动,却是日夜不离。正如那四个字的寄许,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当然知道这几句诗,却不懂她与他哪来遐而不谓,明明是在一起,怎会有相隔而不能倾诉的距离。不过,她什么也不曾问,她总会劝告自己,活在当下就好。

小人儿沉浸在清远静美的诗经里。怀馨挥了手在她眼前比画,“怎得,还入了定?”筱安不好意思地笑,跟着又端正容色,“我知道殷要离京,去接他的梓瑶。在长明殿书房内,我看到过他写给他老师的信。并非刻意,却也不曾与他说过。”香炉里飘出淡淡轻烟,缭绕她安静的面庞,越发显出空谷清兰般的美意。“你知道最好。”怀馨讷讷得想不出接话。筱安却要问他,“东宫要纳妃了?”怀馨捏了茶盏在手,慢慢啜了小口,“太子请了父皇旨意,东宫纳妇在淮王大婚之前。”筱安低垂的眸子微微一颤,是旁人注目不到的波澜轻涌,“几个人?”怀馨想与她目光交换,“四个。司徒左相府的千金司徒姌、苏太傅的独女苏梓瑶、辅国大将军骆弈的孙女骆阮,还有大哥母族陈家的小表妹陈嫣。”筱安已换作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沉婉微笑,“谢谢你告诉我。”怀馨与人对坐,“我还能告诉你更多。她们已定下的位份,你想不想听?”筱安唇角上挑,“我真不想听。”怀馨叹一口气,“安安,谁也看不懂你。”小丫头只是挚诚道谢,“我晓得你的关心。然而我并不关心。知道与不知道都是一样的。我防不了谁,更没想过与谁争宠。”怀馨这才低笑,“我也没想让你防谁,你更不需要争宠。我只是提醒你,曾经东宫里,你与怀殷俩俩相守日子真得要结束了。”筱安嘟起嘴巴,“的确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怀馨却悠然自若地在高几上叩指,“用不着悲伤,要相信太子,他的心中,只有你。”筱安思绪万千,良久方嫣然盈眉,“刚还疑惑你如何比我都要自信。忽然记起来,你们兄弟不是同一个人么?”怀馨打了个响亮的榧子,“算你聪明。要记住我的话。不会有错的。”

长窗畔垂坠的金丝玉锦如云似月,上面沾染了熟悉的龙涎香华贵的气息。小人儿面墙靠窗都不知道被罚站多久,光着的一双细长玉腿时不时地便要打颤。于这清寒的冬夜贪看孤月,心中更有惦念。刚刚放下樱红的鸳鸯帐子,歪在榻上,她还似睡非睡。忽的便被人揪将起来,扯了五色浅梅的百褶睡裙和里裤,就留齐腰的短襦,赤裸着下半身被推到北墙角处面壁。她方才睡的牙床,换了他安安稳稳躺下。筱安攥拳都攥到手酸,终于愤愤质问出来,“没见你这样羞辱人的。”安静许久,怀殷才从雕花床围处露出半张脸来。他先瞄她肉肉鼓鼓的小屁股,再对上她喷火的眼,“哼。丫头。哥哥还没羞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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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此缘此乐真无比

夜色苍茫,月光却清亮。怀殷终于肯离开那具海涯纹帝王青色的卧榻。他抖掉刚刚搭在身上小人儿团宝纹的寝披,溜溜达达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无聊似地剪了烛花,又从梳妆台的首饰匣里挑了一根金簪子极慢极慢地拨动狻猊香炉里的炭灰。本打算再添上些龙涎香料,忽而看到一旁的青瓷小盒子便改了主意,舀出一匙水沉,那是她迷恋的气息。于他好不容易做一回富贵闲人,可无人旁观。安安仿佛气得脱力,头顶着墙,手扶着墙,偏生忘了光溜溜的小屁股高高翘起。她不看他,他却开始看她。一身的肌肤欺霜赛雪,尤其那褪了亵裤露出的两团白生生圆丘。他与她隔了好几步距离,可挥臂之间却仿佛能够体会到拍打一双小肉蛋子时腻滑又跳弹的手感。他想他恋上她时并不曾得见这羊脂玉似的肉身子。若是早便见到,更不知要痴狂到何种地步。

本来想再晾会子光臀,奈何怀殷自己忍不住。他凑到她身后去,右手开始在冰丝丝肉呼呼还紧绷绷的屁股上游走。“说,怕不怕我。”他以威吓她为乐。筱安头也不回,更不说话。怀殷极有耐心地弯下颈子,轻轻含住小人儿的耳垂,好一阵子吮吸,直到手上握的肉桃儿开始轻颤更于肉皮子上浮起细粟粒,这才难舍难分似地吐出来。“宝贝儿,你怕不怕巴掌,怕不怕板子?”安安闭着眼睛开口,“宝贝儿,你怕不怕廷杖,怕不怕戒尺?”怀殷极少掀眼皮子瞅人,跟着就是一掌。筱安整个人都撞到墙上,更别提那光着的两瓣儿肉,左碰右,右碰左,鲜红鲜红的巴掌印子恰好落在正中。筱安侧过半拉身子,如此别扭的姿势不过为了遮住私处。她不惧他俊脸如冰,轻抬起下颌,“想和你说个正事。”怀殷偏往人下半截瞟,然后再嘲笑,“光着屁股呢,你还要说正事?”安安随手轻撩披散香肩的发丝,别有一番微微愁苦的娇态,“以后不要惹皇上生气。打一顿疼阵子事小,消磨了君心恩宠事大。”他真没成想她要说的正经事是这个。再挥起巴掌来利落地扇她屁股,眼睁睁瞧着娇嫩无比的肉团儿随着掌风颤抖荡漾。“多爱人的肉肉。”怀殷没功夫思考那所谓的正事,他又有点儿心猿意马了。

筱安已经察觉自己越挨揍越舒服,这样的力度正好,屁股闲了几天了,比她还要寂寞。小脸儿迅速滚烫起来,被打通任督二脉无比酣畅的她偏偏要装出隐忍抽泣的模样,“我,我可是为了你好。”怀殷真烦了,揪起她的胳膊往床边上扯,“我的事你少管。能管好你自己就谢天谢地了。”刚刚可以摸到衾褥,他便把她推倒。安安趴着,怀殷立着,又是一阵子“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在这安谧寝室之内听起来格外响亮。早不顾忌殿宇隔音或私密之事,她由着劲地哭喊,只是那哭音仿佛被闷在身下的胸腔挤迫,拉成细细地一线,怎么听怎么都能酥到人的骨头缝子里。那人只打了十来下,扭身就走。筱安初还未觉,直到听见门响才发愣。她就撅着白里透红的屁股,再是莫名其妙也无力起身。“刚撩拨到兴头上,人呢?”恨都恨到咬床,手却不由自主地摩挲起伤处。“好烫好烫。”丫头快要抑不住呻吟,身子也酥软,更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烛影摇红,安安埋在软缎中的啜泣低且断续。身边忽然便卷了冷气,一张临风玉脸凑了上来,尽是欢喜之情,“怎么还哭上了?想哥哥抱抱,还是想哥哥打屁股。”“我想你……”她理智地把那个“死”字咬在舌下,可他还是猜到了。怀殷极平静地将一只百合绣纹的彩锦袋子抛向床头,传来“哗楞楞”轻响。筱安寻眼望,目光尚未落实,屁股上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哎哟”她忍不住呼痛。他已翘起二郎腿在床边上坐定,“今晚上打算怎么过,你给个痛快的。”如此发狠的话从他的口中吐出,语气依然温昫得如同山风起于云中。安安抑下心头层层叠叠泛起的花痴,抻手拽了个方枕过来遮住屁股。他只嗤笑却未阻拦。她便趴着对他讲,“你这么多天都顾不上回来,小别团圆夜,我们抱着睡觉可好?”她还记得他刚刚提到了抱抱。怀殷就势平躺,一只手搭在额上,一只手去抚弄小人儿的头,“可我现在不想抱,我现在只想揍。”筱安恶狠狠打开那人的手,“你自己挨了揍,有气没处撒,就来折腾我。”怀殷盯着桌案间烛台上的火苗跳跃几下,无奈又泄愤地咬了咬牙,“明天再去收拾老四。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胡说八道。”说完,他立落起身,一把掀掉丫头屁股上的枕头。“你干嘛?”她还想做样子挣扎。他按住她的小腰,照着软嫩饱满的丘峰处就是一阵子狠拧,“再动一下你试试,掐烂你的皮肉。”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进嘴里,安安疼得眼前直冒金星,“我不喜欢挨拧,这样不舒服。”其实难过并不在于舒适程度,而是这种疼法深且持久还引不出欲望来,白白让人遭罪更惶恐。怀殷向来听得进小人儿的抱怨,再揉两下小胖屁股便收了手。“去,把袋子打开。”他指了指那边。丫头心中早有揣测,只是装着糊涂,“里面是什么?”他笑得正如他十八岁的年纪,新鲜又倜傥,“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总之是宝贝儿你喜欢的。”他一喊“宝贝儿”,她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果然男小女老,这个感觉不好。筱安并不十分抗拒,就这起来的机会拣过绫裙胡乱系在腰下。锦袋只以一根丝绦系着,轻松便可打开。她懒得摸索,口朝下倾倒。噼里啪啦,掉出五块板子还有三根藤条。

床外玉壁琼台水晶帘高挑,床内朱帛瑶栏夜明珠悬在当中,光线充足得很。安安还愣着,怀殷则仔仔细细地把家什一样样挑选。颜色深的浅的,幅面宽的窄的,径围粗的细的,齐溜溜码在眼下。“你想干嘛?”她装模作样吼出来,其实很庆幸刚刚遮上裙子。这些个闪着油光还散发木藤特有馨香的凶物一亮相,她双腿间再夹不住湿意流淌。怀馨敛敛白衣含笑看过来,“喊什么喊。我知道,你与我一样焦急难捱。”筱安有羞有恨,直直扑进那人怀中,“怎么办?我们是不是都有病啊?”怀殷宠溺地将她揽紧,温柔的声音暗香般惑人心神,“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安安半跪在他胸前抬头,“你说的我听不懂。”怀殷又刮她鼻头,“就是说我喜欢揍人,你喜欢挨揍,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定能享尽风流极乐。”她羞得再藏小脸儿。他可赶着催促,“还有几样皮质的小拍子小鞭子的没来及做完。这些个暂且试试,好玩儿便留着,不好玩儿便丢开手。抓紧时间,由着你挑。”她将他的颈子越箍越紧,“不挑,我不挑,都不好,都疼。”怀殷扯扯唇角,竟极快地将手探进小人儿裙裾深处,立时便有蜜汁黏在指尖。“啊!”她尖叫着差点弹跳起来。他却将她按伏在膝头。“你不挑,哥哥可以帮你挑。”其实怀殷的心也早不在腔子里头,下面更高撑得难受。可他偏要逼迫她,她愈困窘,他愈享受。屁股蛋儿再次赤裸,脸蛋儿上却不见羞涩。迷惘于心,只有肉体清明。她就是爱这个人,就是爱他掴打自己的屁股。爱到可以不辨是非,不问因果。她已完全放弃抵抗,任着他的手挟带强势在光臀上游走。“一定要你挑。你选,我打,如此方显意境。”他还在蛊惑。她已被蛊惑,轻轻侧转,俏面如红玉一般清莹剔透,“殷,我选藤条,最粗的那根。只是,你要用好力气,绝对不能把我的屁股打破。”

“藤条?”怀殷是低喝出来的,兴奋的呼喊含了隐隐暴戾的气息。仿佛有沸水兜头而下,浑身更烧得滚热,他再耐不住,大手狠劲地宣泄一掌扇上小人儿饱满的屁股。筱安强忍住身上酥麻的痛楚,用力咬住下唇,死死憋住那终极欢悦的来临。她已有快感,却不想太早攀上顶峰。“我自己都没吓到,你倒惊成这样。”安安小声埋怨。怀殷笑了笑手指留恋着她光腻的臀,“你的坦率的确吓着我。藤条算上厉害家什,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安安将半张粉脸掩于臂弯,“我不知道,不过一时新奇。”说着她又娇怯怯地歪头抬眼,“很疼么?”怀殷怜爱还哂笑,“所以说你是个傻丫头。不过,我也不知道有多疼,只约摸着不好受。”筱安生出悔意却不愿承认,信口而言他,“怀馨说你是父母的娇宝宝,肯定没挨过藤条。”怀殷脸上忽而闪过翳云,语声也低沉,“真正的娇宝宝是老二和老四,我不过被众人瞧着风光而已。”筱安眼波盈盈流转,思忖着相劝。怀殷却已恢复平和推推膝上的小身子,“下来吧,到床上趴好。”安安眉目含春,嘟了小嘴儿撒娇,“才不下去,趴在你腿上舒服。”怀殷摇头要把赖人儿抱下来。她还要别扭,挣来又一阵子巴掌拍打屁股。

夜风轻轻叩响窗棂。怀殷拈了长藤在手立在阔床边上,“你这样平趴着不便宜打。塞几个枕头到小腹底下,屁股还能翘得高些。”他此时秀目丰眉,只是面容略带女孩儿般的霞色,像是微微有些醉态。筱安从不会乖觉听话,她穿过他的人盯着他身后十二扇的琉璃立屏,“我有心讨打。可又觉不甘。”她这样怯怯寥寥的小模样总能撩起那人心底的温情。“有什么甘不甘的。小惩怡情,大惩才伤身。”怀殷说得也算恳切。筱安一凛睁目,“你对我,会有大惩么?”怀殷看住她,“我说不好。但会尽力克制自己。不论是‘怒’还是‘欲’。当然,你也要听话。凡事三思而后行。如果脑袋想不清楚的,就摸摸屁股。”他再露谑意,重瞳之中倒映小女人媚意又薄怒的娇颜。

怀殷只说他想说的话,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恍若未见。没心思再耽搁功夫,他强行将她的下半截身子垫高。藤条末梢点在裸袒的双丘上,她开始颤抖,他可满意地笑,“你与老四闲聊了那么久竟没有问问他光屁股挨藤条的感受,终是白白去了私宅一场。”如此没尊严地撅趴,安安身上麻粟粒泛起一层又一层。她听他所言并没联想到赵王的屁股,却莫名其妙思及被赵王筑金屋藏起来的娇人儿。“我不用问他,该问他的锦瑟。你们这对双生的兄弟,摧残起女人来,才是一个赛过一个。”她的神色越发柔魅,已是口不应心。怀殷漫不经心地笑,“连锦瑟挨打的事你都知道。不过别怕,我该是下不了老四那样的重手。”

金灯银辉相映,白衣皎洁如月华,怀殷探过左臂按牢小人儿腰肢。很快,黄灿灿的藤条破空呼啸而下爆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指腹粗的凶物狠狠咬噬粉白鲜嫩的肌肤,登时有一道道通红的棱子浮将起来。“啊啊啊……”安安越想忍耐越忍不住。这痛觉尖尖厉厉的,仿佛一刀一刀边挑皮边割肉,与板子巴掌有太大的不同。他很认真地在左半拉屁股打十藤,右半拉屁股再打十藤,全部从腰下起抽到臀根处回返。她细细体会,细藤带起的火舌舔烧皮肉由点聚线,再连接成片。不过三四十下,整个屁股已经全部沉浸在炙烤般的折磨中不得救赎。“不要了,不好,我不要……”筱安已喊不出囫囵话来。她恨死这藤条,拧了身子想躲。怀殷极轻松地就能将挣动的小人儿拽回来按牢桎梏。他顾不得她大口喘息加力再施一轮笞打。饱受蹂躏的两团肉肉嫣红成片,浮起的细密绺子,如同在漂亮屁股蛋上织出了团团绣纹。他打着打着便开始不怀好意。假意要罚她躲闪,使劲按塌她有脊背再分开她的双腿。两股开敞,她身上最诱人的密丛已夹不住,两处入口,一样的粉嫩嫩还湿漉漉。快意涤荡,他又抽上几藤狠的,眼见着那屁股中心由红泛白。小人儿筛动着尖叫。他没停下打她,却缓和语气商量,“想与你说个事。”她早被他揍懵,不论他要说什么事,她都只会哼哼。怀殷仿佛也并不在意丫头的反应,他把藤条停在她的臀缝中,然后再俯身靠近,“宝贝,这回,让哥哥从你后面进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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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自此寻山水

才过午后,西风又起,霍霍如啸。长明殿东书房中笼着暖炉烧了地龙,清冷却明亮的日晖自帘间透入,拂过筱安发髻间翡翠蝴蝶的钗头,宝光摇曳平添几分暖意。翻过几页书便生倦怠,小人儿掩口打了个哈欠,一截白银条挑线缕金纱的袖管水样滑落,纤纤玉腕上的碧玉镯子与米钻手链相碰发出琳琅轻响。“可是困了?”不远处,麒麟案后,怀殷朗声发问,笑得高深。安安睨他一眼,“不用你管。”那人也放下手中的书,信步过来。“去西屋睡会子。到时我去叫你。”他立在她的眼前,迎就的日影正在带笑的重瞳中荡漾,宠爱与依恋的光晕交替令人心醉神怡。安安禁不住又靠到人身上,再环紧他的腰,“我不睡。我想在这里陪着你。”怀殷仿佛并不领情,使坏似地捏捏她的小脸儿,“你这样瞌睡连天地陪着,我也快要读不进去。明日里若父皇或是师傅们考问功课该如何是好?”安安眨动眉眼如水波潺潺,只是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她贪恋他衣间薰香,一时走了神,先是想起初见时他皎如明月的清逸容颜,后又思及枕席间他张狂肆意的风流气度。恍恍惚惚地,竟期许能与他朝夕相处,执手成契,想来便是岁月如梭,也不会索然无趣。怀殷并未察觉,已把娇人儿从椅子上拽起。他先拍她的小屁股,再低头近她发间轻嗅,“乖乖的,去歇息。”筱安于迷蒙间转醒,挡开他的手自己揉起身后,“别乱动。人家还疼着呢。”他更要笑,“是你选的藤条,怪得了谁个?”她欲恼无从,“这才叫‘好奇害死猫’。”他也帮着她揉,“太过胆小可体会不到极乐。”筱安扯了那人衣袖,“藤条以后不许再用。我不喜欢。”怀殷眼底有精光一闪,手臂也向内收,“打与不打,如何来打,你做不得主。”筱安反抗般地向后瑟缩,滑软柔荑也在他掌心挣扎却总是徒劳无功。“你欺负人。”她不怎么高兴。他将长眸一眯,“放心,欺负不死你,怕什么怕。大不了,你学乖点儿,屁股就会少挨些揍。”安安才不认可这话,“你是有这样瘾的人,以打女人为乐,我再委曲求全也没用。”怀殷不以为忤,“如果你想守住我,你便要满足我。不就是豁出屁股。”筱安已显迟疑,戳心彼此间不对等的地位。怀殷却捧起她幽幽低下的脸庞,“你总是不禁逗。”

西侧镏金立屏镜里淡影成双。筱安迎就那人探寻的目光,轻声叹息,“你曾讥笑过我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妨坦白地对你讲,我的确迷恋你适度地惩罚我,我自己也搞不懂。其实我并不愿惹你生气,更惧怕你那些个舞动生风的家什。但矛盾的是,我的肉体与我的思想严重分离。明明知道光着身子挨打是耻辱的,可那种痛苦与羞赧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却食髓知味,让人难以抛舍。我想的还更多,也许不只是我,很可能于众多女子身心隐密之处都多多少少暗存受虐情结。我可以投你所好,别人一样可以。所以,单凭任你捶打这招,我很难守得住你。更何况,我也从没想过要靠下半截子皮肉去守。我不知你究竟懂得我多少?床上床下,人前人后,或者我们所言的嬉戏内外,我的尊严,我的骨气都有所不同。我就是如此矛盾还多变的女人,你也许喜欢,也许不喜欢。这才决定了我们能相守多久。”

怀殷有瞬间的沉默,而后撤回揽在小人儿身上的手,改为抚在自己肚子上,“你不是吩咐暮翎准备点心,怎么这会子还没好?”筱安神色一黯,猜不透那人为何要跳转话题。 “想必快好了。我出去催催吧。”本来便有些懒懒的,她回话不过强打几分精神。怀殷倒不变怜爱,“哪还用劳动你呢。”这话音刚落,殿门外头已传来明海的叩问声。怀殷笑着宣人进来。他还想领着她坐回书案。筱安未随他意愿,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明海跟在暮翎身后进来,暮翎提着绘有大蓬淡红蔷薇的彩漆食盒。筱安顺手接过食盒。明海与暮翎知道这里暂不需伺候,行了礼便要退下。筱安忽而开口,语气颇为清刚,“听说昨日里总管罚了商末,不知为何缘故?”明海何等乖觉赶着回答,“这几日留下那小奴才没人管束,眼见他懒散得不成样子,打几下也是为了他好。”筱安手提食盒未动,玉齿轻咬并不动声色,“是我逼着他带我去的,便是要罚也该罚我而不是罚他。商末都被总管你打得下不了床了,哪里会是区区几下?”明海紧紧地闭着双唇,什么都不再说。怀殷在不远处敲敲桌案,“点心进上来,你却不让人用?”筱安扭了身去。怀殷就势打发下那两个。小人儿动手摆碟仍是气鼓鼓的模样,故意整出响动。怀殷皱眉,又觉好笑,越要逗她,“都有什么?”她头也不抬,“不会自己看?”“我要你说。”他这才显专横。她便生出惧意,“雪花酥、鸽蛋饺、山药糕,还有一碗梅花卤的小圆子。”“随便吃一些再回里屋歪着。”他又转为好脾气。筱安脸色仍有几分透红,“你先吃,我在这里伺候你。”怀殷一把便把人拽到身侧,“我不需要你伺候,你也用不着伺候。你不是我的奴婢,你是我的爱人。”说话间他眉眼间含上慧黠跳脱,“我来伺候你也行。小妹妹,要不要哥哥喂呢?”

筱安在那人怀里挣了几下便不动。被他如此暖暖地抱着,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唇色如朱。两下无言,略略有一痕尴尬。她仍希望他能解释那“满足”与“守住”的话,可他就是不说了,她也没有办法。终究还是小人儿脉脉垂首,“今早起来才知道商末因为带我去赵王那里而挨了打。是你下旨令打的?”怀殷将额头靠到丫头肩上,软滑的丝绸最适合歇息。“当然不是我。我只打你就够了,没必要迁怒旁人。商末更不会有撺掇你跑出去的胆子。是明海非要收拾他。他们师徒间的事,我也拦不住。不过也该打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背了我由着你的性子行事。”安安气得捶他,“整个东宫都是你的人,越发没谁会听我的了。”她那里娇口生叱,唇边却轻漾梨涡,娇媚得晃人眼睛。怀殷瞧得满足再微阖双目,口齿缓慢却不含糊,“我的人都是你的人。我让你做的,是保护你。我不让你做的,也是保护你。你一定要明白。”看出他的疲态,她很心疼,“你也躺下歇歇再学。”怀殷更加贴紧粉颈,“不用,我抱抱你便不累了。”安安扶起他来,“那就抓紧时间用了点心,集中精神看书。”她利落地分好糕食甜汤。怀殷眼里含了祈求,“你也别睡了,陪着我好么?”筱安笑吟吟越发温柔,“我本来也没想着要睡。刚刚那聂隐娘的故事才看到精彩处。”怀殷取了片糕嚼了道:“裴铏专好记神仙恢谲之事,偏你无聊愿读。”筱安盛了圆子递过来,再伴到一旁,杵着腮闲聊,“看到那隐娘我联想到自己。你说会不会我也是打小被什么高人虏去传授绝技,只因大病一场至今还未曾忆起呢?”怀殷举碗抿口甜水,再舀一匙喂入小人儿口中。见他不理会自己所说,安安懊恼,推着人再问,“你说啊?我会不会也是什么隐娘?”怀殷被逼不过,摇头摆手,“别做梦了。挨揍时屁股都躲不开,你能有什么绝技。”“萧怀殷!”筱安气得哭,抄起手边的书开始胡乱抽打。怀殷倒不觉得疼,只担心那书卷要散了,更怕累着娇人儿。他捉了她的小手夹紧在肋下,“逗你玩呢。宝贝,你有绝技,你肯定有绝技,一会儿吃饱了再认真想,赶明儿想起来了,你也用后脑里藏的羊角匕首杀坏人去。”筱安听得出他还在笑话她,可她已经没劲闹腾了。终于脱力般伏倒进他怀里,略有些郁郁然慨叹,“我多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啊。”怀殷抚向爱人的手便有些迟疑,“安安,拐了你的那个人被我抓到了。这几日留在宫里我也一直在拷问。只是我很犹豫,该不该让你见见他。”

被那人目光熠熠锁视,筱安却只将浓睫半垂,“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人。”怀殷见她不复刚刚开心的样子,改为温润含笑,“这样的人忘了也罢。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再存活于世上。”安安骇了一跳,即便知晓眼前的他高居人上,可也从不曾认认**想过他可以如此轻言旁人的死生。“怀馨提起你留在宫中甚是忙碌却又神秘,原来是为了如此缘故。”她说的轻描淡写。怀殷也随口解释,“涉及你的身世,我自然谨慎,哪能到处宣扬。”筱安有隐隐的担忧,不知为自己还是为了这具身体,“你都问出什么了?”怀殷微微摇头,“那家伙死过去好几回,却什么有用的都不肯说。”筱安听着都觉血腥,倒也暗暗松气,“也许,也许……拍花偷孩子自然要找不认识的人家。”怀殷墨玉般的双环瞳心漩过丝疑惑的縠纹,“我有些分辨不清,你到底想不想知道你自己是谁,父母是谁,家在何处?”筱安扬了头,水灵灵的眸子一转,通通透透照人心肠,“我总得与你讲实话。并不十分地想知道。不过偶尔思及人皆该有家才多多少少怅惘。”说着,她又像小懒猫似地蜷进他怀里,“其实有你就足够了,家世不知也就不知吧。若此时去寻什么亲,好与不好的,说不定赘累人。”怀殷唇角一弯,“该怎么思量你呢?总觉你够独,心也够硬。”看他说得认真,筱安“扑哧”笑了,“没想到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人啊。”他把她的小身子团再紧些护好,“咱们都别骗人,我也希望你只有我。”安安只以鼻子哼气,“名分还没给,倒防着外戚。太子殿下放心吧,想来不会冒出什么小朋友哭诉曾与我在驿馆沐发乞饭、生离死别。”怀殷越听丫头胡说眼中嘲讽的意味越浓,“你真会类比,孝文窦皇后都被你搬出来了。你若真讨如此名分,一时半会儿的为夫可给不了。”筱安并不在意他笑话她,突然抬了头问:“我能见一见那个拐子么?”怀殷想都不想便发话,“不能。”“为什么?”安安有些受不得被如此直白地拒绝。怀殷却已放开小人儿重执书卷。“唤人进来收拾一下。”他颇显烦躁。她浑不在意更觉气恼,“你别总是这样对人。你想说的话就说,不想说了立时就不提。”怀殷瞥过一眼,“你已经听出我不想说了,还纠缠什么?”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到冷漠。筱安在一瞬震动后有更难言喻的抵触自心底升起,“我凭什么要事事时时都顺着你?”

衣袍相牵,偏生隔阂渐深。隔着殿内渐渐幽寂的光线,他只盯着她看。筱安还是头一次想要躲避那人异样的瞳仁,“我本来就不是个低眉顺眼的女人,你也许还不知道。”“出去。”他的目光凉如冰雪再无丝毫暖意。筱安斜睨着听人说话,眸子里映出他隽冷的影子。“我让你出去,是不愿你打扰我温书。”他总不想愈吵愈僵。良久,筱安才曼声细语开口,只言词笃定,“若我此时出去,必不再回来。”殿外寒风转急,殿内依旧香烟迷离。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只余了他与她四目凝注,细听彼此的呼吸。“我又想揍你。”怀殷纠结地发现自己生她的气便想打他,可想到打她了又不再生气。筱安蛾黛轻跳几下,却在他身旁以手支颐,“你别做梦了。”怀殷向椅背上的软靠略歪身子,“的确不该在书房里动手。本是学经诵道的清雅之处,我们一味地活色生香肆意取乐,如何对得起大圣先师。若被父皇母后知晓降下罪来,更是承受不起。所以,这几日我也在东宫寻思地方,想是越僻静越好。好好地收拾收拾,布置布置,悬几处梁环,摆几幅支架,再将那些个竹的、皮的、木的、藤的……各色修磨人的玩意儿挂满墙壁。到时候,吊着打,还是绑着抽,如何调教你的屁股都可以称心如意。”

有暗火于瞳中烈烈跳动,安安快要辨不清身前这个紧裹在翩翩团福白衣之中的究竟是人是魅。她极为艰难地等到他说完才开口,“你把我肖安然当成了什么?”怀殷轻轻眯了修眸再挑薄唇,颧骨上两团摄魂般的颜色诱惑人心。小人儿心中“咯噔”一下,忽的便想到那个妖孽,暗自里揣摩他们兄弟难道真是两人同心。怀殷则慢条斯理地撩拨腕间一串镶金篆字的墨玉数珠,“你真还不知道?”安安早先深湛的眼中如今空余迷茫,“我不知道。”怀殷淡然坐好,忽而有了笑意,“我为何不给你名分?因为我要让你永远做我的奴隶。”

第八十三章:以梦为马

一室寂寂,光影都斑驳,她只想头也不回地离了这里。“筱安!”怀殷业已站起,挺拔身影映在画屏中央,胸口处起伏的襟怀留下鲜明的轮廓。安安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走出去,谁知并没有。她不但在他的呼唤下停住脚步,竟然还缓缓地转过身子。泪水瞬间模糊双眼,全然分辩不清了,愤怒、心酸,还有悲与卑苦。小人儿很想只是哽咽,可抑制不住地要嚎啕。怀殷飞快绕过长案一角,几是扑到她跟前,本来沉郁的面色完全被她的悲伤沾染,慌乱得不知所措。“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什么你都当真?”泪水滑下娇嫩的面颊,正溅在他的手背,心疼地想替她去拭,却被倔强地推开。筱安勉力眨眨双眸,努力抑住眼皮底下涌动的热流,“如果我全信了你刚刚说的话,那么算是我傻,可如果我完全不为你刚刚说的话所伤,那么就是我傻。太子殿下,我真心很难体会也接受不了你的幽默风度。像我这样愚钝且微贱的女人偏生存了执拗的傲骨,我越发觉得实在不宜在您驾前久留相扰,还请殿下开恩许了我离开。”

相望两汪泪眼,怀殷的沉默实在短暂。他很快便收拢动容之色,直越过她的身子向殿门处唤道:“谁在外头?”听命进来的只有明海。那人微一逡巡屋内的情形便迅即低俯。“太子。”明总管始终躬身。怀殷的语气平淡又坚决,“你陪筱安下去,让暮翎她们好生伺候。”明海赶忙应下靠近,一声“姑姑”都未叫出口,那小人儿已然脚不沾地似地冲了出去。明海心下里愕然却不敢于面上显露,只看着太子的神色,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寻问状况。怀殷眼底也有几分忿忿,“还杵在这做什么?”明海依旧未动,小心翼翼回话:“暮翎带了菱娥、芊昔两个丫头正在外面候着,这会子必是已经跟上姑姑回寝殿了。”怀殷眉间未宽,口气沉稳下来,“那你也得过去看着。我略收拾下要入宫去。”明海忙道:“奴才服侍您……”他话未讲完,怀殷已摆手,“带旁人也行,你需得留下。换了谁也不能放心,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明海情知自己分身无术,只得再进言,“那便让商末服侍殿下,总便宜些。”怀殷略显疑惑,“商末可不是伤得下不了床?”明海如常含了恭顺的笑意却也透出无奈,“不知道姑姑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奴才平日里是如何对商末的殿下定然知道。奴才气他胆大妄为不假,可不过是照着皮糙肉厚的地方揍了二三十几板子。若说皮肉青紫肿胀了奴才认下,若说伤了筋骨卧床不起,奴才实在不敢承担。”

怀殷眸中微微一亮,旋即哼笑,“她的话还真不可信。你也不用委曲,她并不是冲着你来的。只不过有气没处撒而已。”明海深知主人的脾性,麻利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太子手边,“奴才没什么委曲的,自会去解释。姑姑宅心仁厚,对身边人尤为体恤,商末身受庇护才是福分,奴才真心羡慕。”怀殷一气把茶喝干,“该羡慕的人是本王才对。她那份好心、好脾气都对着旁人,对我……”他忽然就不想说下去了。明海略怔,跟着埋低身子打千,“奴才告退,这便唤商末进来。姑姑那里殿下也请放心,奴才自会与暮翎小心侍候。”怀殷已恢复温温然的模样,“旁的都不打紧,安排厨房进些可口的吃食。本王该是不回来用晚膳,她可不许赌气饿着。你就与她明说,白日里的事谁是谁非的都甭计较,若她敢再不好好吃饭,我绝不轻饶。”

“眉皱但嫌钿翠堕,臂销惟觉钏金宽。”筱安脱下腕上金钏的一瞬,忽而便想起这两句诗来。相对宝镜之中,索寞容颜,她竟觉得自己那比那诗文里描述得更加无奈与不甘。重帘层层低垂,暮翎早遣了左右宫人退下,静室里只余她与筱安两个。“你可真是什么也不吃了?”若无旁人在,暮翎的口气便私熟得多。这不只因那王府中年余的情谊在,更是安安特为交待下的。暮翎性子沉稳嘴上回馈得少,心中却是极受用。筱安无聊似地挑拨妆台上的红烛,再改为趴伏,才闷闷地搭话,“你还真被明海唬住了?”暮翎笑着为小人儿梳理披散的青丝,“我有什么可被唬住的?总管也不是劝我吃饭。”安安嫌冷似地紧紧大红羽缎便裙的襟口,“还不是他留下的话。就知道盯着人吃饭。仿佛吃饱了,便万事大吉。”暮翎转身去往暖炉里添碳,再回来时盯着她稍显尖削的双肩略略叹气,“也怪不得殿下紧张。看你如今瘦得,竟还不比在王府时圆润。”筱安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苗条下来。当时不论跟着世子还是服侍依依,整日从睁眼忙到闭眼,弄得一天三顿饭不吃到撑就像对不起自己似的。现在好了,完全无所事事,若再不加节制,就**糟践了这身好皮囊。”

暮翎从来也说不过旁人,便放弃不说。正有宫灯柔亮的橘光映照在她略高的颧骨上,暖融一色轻润,瞧着倒比白日里多添几争秀色。筱安看了半晌,握上她的手,“你五官略带男人硬朗线条。这女生男相与男生女相相类,都是福泽之姿。”暮翎垂头抿抿唇,仿佛并不在意,“你不用如此宽慰人。我知道自己不美,连肤色也不够白皙。反正是我娘亲容颜上的好处在我身上皆寻不到。”“你娘可是大美人?”筱安起了兴致。暮翎眼底红了一瞬却不想旁人看到,再抬头时又现老成,“这都过巳时了,让我服侍你睡下可好?刚还说当下人的要从早忙到晚,也请姑姑体谅些。”“好吧。”筱安虽有不甘却不再追问。

便要宽衣上床了却听外头有人求见,正是明海的声音。小人儿眸子中立时燃起亮光,暮翎自然看出来,忙拿过一旁红木架上浅米金累丝的薄坎肩搭到她肩上。明海小步进殿先告罪,“这时辰来惊扰姑姑,实在是失了规矩。”筱安面上极为平静,“总管有事么?”说到这里,她更盯住他,“若再提什么吃啊喝啊的,真得请您免开尊口。”明海抬目,极为难,“正是这事。刚刚太子殿下从宫中遣人送了宵夜点心。”筱安心下里怅然,偏要在眼中带笑,“他可真是疼人。”明海只当事有转圜,跟着陪笑,“那便让他们拿进来,姑姑多少用些。”筱安未置可否,只轻轻唤了一声,“总管。”明海稍趋前半步,“姑姑还有什么吩咐?”筱安此时才现真实的笑意,只是明显疲惫,“总管,我哪有什么吩咐您的。我就想问问,他现在何处?又什么时候回来?”人人皆有苦衷,于外也可道,只是外人常作不甚明白。明海口气缓和不变的谦恭,“正要禀明姑姑。殿下已传话让您早些歇息。今晚他仍要留宿内宫不回来了。”

长安宫暮时的轻雾起于御苑液池,缭绕轻浮于依山而建的琼楼玉宇之间,抬眼观望恍似天境。辇轿落在一幢宫殿之前,筱安被搀扶下来,眼见着朱红漆门洞开,里面却静如月宫声息不闻。后有随侍,前有引行,小人儿来不及细细打量,只隐约看到门额上有“紫云”两个字,略一思量才忆起仿佛是那人在深宫的居所。绕过影壁,沿着澄泥金砖的甬路直到五间正殿中偏西的暖阁。她一步一步稳稳踏上白玉石阶,宫人们已然俯首停在身后。商末先从殿内出来,高高挑起帘子静候。筱安略带关切地看他一眼,那人立时便低下头。“姑姑从东宫一路过来辛苦,殿下已吩咐准备下了茶点,您还是快些进去吧。”他说话的声音极轻缓,显得比常日要紧张。筱安琢磨着必是因为上回的事连累他受苦才让他对自己生惧。她也不再多话,微提起裙裾再往里头走。

依旧是悄无人声,这是一间安静的大殿。还未到掌灯的时候,光线略显沉暗,只有四周高窗重锦帏帘间透进浅淡薄蓝的天光。门近处有风,吹动窗上低悬的紫玉垂钩,外层缀以明珠宝石的鸦青色轻纱绡帐沿接饰以双麒麟纹的悬楣摇摆着拖曳到光洁明净的地面。筱安虽是第一次到此处,却无心多加打量。她停在殿中乌金蛟腾大鼎前,轻嗅鼎中焚着的水沉香。突然便觉得胸隔间的气闷减轻了不少,简单地就因为这熏香。这不是他素日里用的,龙涎才是储君身份的象征,旁人染指不得,他也舍弃不得。此时这里飘散的淡白若无的烟缕该是真心为她所选。他们相处的日子的确不长,她也在细细回想,该是他迁就她的时候多些。

氤氲香氛中忽而便沾染了熟悉的味道。筱安按捺着不转身,却仔细盯看映在地上那人长长的影子。“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怀殷疾步走来,清素的云白披风未解夹挟着寒气。他靠近她便揽她入怀,“我与你说话呢。”筱安在他颇显霸道的拥抱中根本挣扎不得。“可我不想同你说话。”她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终于面面相对,怀殷轻轻展眸笑了一笑,“你还真生气了?”筱安又恨起他这幅清澈无痕的容色,仿佛过往无波无澜永远能够隐藏下所有情绪。她更恨自己如何就没骨气地顺从了他的旨令到这深宫来继续体尝委曲。“不知殿下觉得我不该生气,还是我根本就不配生气?”筱安只肯给那人绷得紧紧的侧脸,俏丽的眉目上挑皆是冷冽的痕迹。平日里他哄人都会把她的额头压到自己颌下,这会子却是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你烦不烦?”筱安做样子推人,明显地嫌弃。他耍赖似地就不离开,薄唇在她颈子上滑动,吐出温热的气息撩拨起肌肤的刺激。“安安,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怀殷闭着眼睛说话,极像梦呓。筱安也觉得这画风变得突然,一时辨不清谁是清醒的谁又在梦里。他还继续念叨,握住纤腰的手间又加几分力气。“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故意惹你生气,最不该说那些羞羞你的话。”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微带了犹豫。筱安快要被这男人突如其来的撒娇唤起本能的母性。她轻轻一嗤,“呃。还‘羞羞’。是你不会用词儿还是故意装着孩子气。”

水沉香细细,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怀殷是真得困倦。他强打精神趴在她耳朵边上叹息,“我若说‘羞辱’岂不正中你意,却并非我意。”说完,他竟开始轻轻咬她,还一个劲儿地坏笑,“我不敢告诉过你。我从小就喜欢惹人生气,别人越生气我就越高兴。自打有了你,我发现不止是挑逗你发火,每当我说出那些个所谓‘羞辱’你的话,看到你害羞窘迫的样子,我下面就立时高高挺起,别样的满足,别样的舒坦。”筱安已经火冒三丈了,“你真是变态啊,你知道么?”怀殷把头垂到小人儿胸口上,“你骂吧,反正你骂的我也听不懂。”筱安扯着他,“你想着我以后就受你这气,受你这羞辱了?”怀殷依赖不动,只将右手举起,“当然不会。宝贝,你不高兴的事情就不做,再有快感我也不做。”他实在太听话,她都没办法继续怒吼下去。刚刚腻歪他像个孩子,这会子她想到彼此的实际年纪忽而便起促狭之意。安安也环抱住他,臂伸向他腰下,“亲,你对以后的保证咱们得看行动。但这回呢?这回你惹着姐姐了,说说,该怎么罚。”怀殷猛地抬起脸,看向小人儿的眼,面颊不知何故显出醺红,“我没有听清。你能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么?”

这样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孩儿硬要装出厉害模样,只是那妙音如珠越发得动人,怀殷恨恨地磨牙却又真心地想啄她一口。安安未再言语。怀殷便抻手到俏面轻摇,“嘿,丫头,睡醒了么?”那丫头可真硬气着,“拍”一声打开他,“说,你认不认罚?”怀殷再看她一眼,甚是温柔,“你想怎么罚?”筱安摸着他披风内水银色嵌丝的长袍,“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趴下来让姐姐打屁股,可以允许你穿着裤子。要么卷起裤角来,抽打你光着的小腿。”她说得煞有介事。他可不想再笑。怀殷的眉头开始团蹙,“早便揍过你吧?你是谁的姐姐?”筱安也体尝到逗人发怒的快感,越发得胆大,“我完全可以做你的姐姐。我也对你说过。你十八岁,我二十六岁。你叫‘姐’,绝对不委曲。”怀殷的声音里已显怒意,“你干嘛不说你三十六岁,直接当我娘多好?”筱安显得极不乐意,“我哪有那么老?比起皇后来,我可是年轻多了。”怀殷摇头叹息,撸胳膊挽袖,“你兴许与怀馨才是双生。他觉得是我哥,你觉得是我姐。你俩也忒般配了。你们是上天派来气死我的么?”筱安这才发觉不好,拔腿往大门外跑。怀殷怎会让人逃掉,不过侧挪步子,探臂前伸,轻松便将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人儿箍进了怀里。筱安虾米似的佝偻着扎在那人肘下,从背开始几乎都动弹不得。“嘤嘤嘤,你放开我。”跑不了,也只能装哭,这时她可后悔非得当什么姐姐惹火。怀殷把丫头的长裙撩起来卷到腰际,褪她胫裤前就开始拍打屁股。“腰下压,身子撅起来。”他对她最擅长的便是如此沉声威吓。安安也知道这顿打是躲不了了,索性任着性子对抗,“还要怎么撅,再撅脚都离地了。”怀殷懒怠计较这样明显不敬的口气,使力提了她的腰带纠正姿势,然后便打算彻底扒光。筱安被扭曲得只能把住那人的背。她回不过头来,却能想象自己的雪白的屁股下一刻便要献祭般悲惨地暴露在空气中任他蹂躏。“别脱我的裤子好不好,在这里别脱我的裤子好不好?”安安真哭了,流着泪攥着拳挥舞,他的屁股就在眼下,却碰都不敢碰。怀殷有些犹豫,只是不愿表露。他把手盖在她的臀上,“不脱光了我怎么打?”筱安狠咬下唇再说话,“这是宫里啊,不比咱们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从来,怀殷都是把长安宫当作自己的家,而那象征储君地位的东宫在他心中从来不过是一处孤独冷寂的住所罢了。听着丫头哭诉,他方有触动,曾经的高寒天阙,已烙刻两人并立的身影。执子之手,与子偕行,是她与他游走于东宫汉玉雕砖、纤尘不染的广道或小径。哪里有彼此的希望与依靠,哪里就会成为他们幸美满的归宿。“我不要在这儿光屁股。”小人儿抽泣声低,更是羞红着脸乞诉。怀殷居然答应了。他没说话,可是已开始隔着下裳打她。巴掌毫不犹豫地下落,颤巍巍的圆丘立时便漩出浅窝儿。“啪!”“啊。”他每打一下,她就低喊一声。怀殷气头过了,总想发笑,“刚刚害羞怕人知道。这会子又大呼小叫的。”筱安闷着头回话鼻音很重,“我忍不住才哼哼。”她说得都是实话。被人夹在肋下教训,她能从地上映出的影子看到他大手降落的过程,还可以预见屁股上即将承受的疼,却根本不能躲避,除了像小动物似地呜咽,再无其它缓解的办法。怀殷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力道还不够重。他把她的身子再往怀里带带,照着圆臀下部特别是臀腿相接的地方连着劲儿地狠抽。

“殷,我错了,以后不胡说了,不胡说了……”筱安又被打哭,鼻涕一把,泪眼一把。怀殷仿佛极为体谅,听着她哭声紧了,便停下巴掌改为安抚似地揉捏已然透出热气来的臀肉。只是,一旦发觉她身子开始享受这种放松,他立刻抡胳膊再打。反反复复,怀殷什么话都不说,面容平静,瞳心处却流转四道星芒。一会儿是大手在揉,一会儿是大巴掌在抽,筱安的心随着屁股高低翻涌。天堂到地狱,地狱又到天堂。渐渐的,他越打越往两腿之间去打,越揉越往臀缝之下去揉。小人儿知道自己又湿润了,隔着亵衣绢裤都可能被那人发觉。她像起了寒战,紧紧去抱他的腰,“我不想在这里……”她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欢好。怀殷的手便停在她紧夹的私处。他也温柔缱绻起来,“你不想,哥哥也不会强迫你。只是现在还回不得家去。”筱安将小脸贴近,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可是,我想回家了。”怀殷再轻轻拍打双丘,“是谁要见那个拐子来着?睡了一个晚上就什么忘了。你说哥哥该不该揍屁股?”

第八十四章:凤凰鸣矣

那人语声温存,拂动而来该是禁不得要酥软。偏偏话头忽转,筱安立时抬头睁大了眼睛。“你不是不许见么?”她的小模样怯怯的还有埋怨。怀殷已放开束缚,走几步宽去披风再坐下来悠然饮茶。屁股上微有些热算不得疼,安安却装模作样地揉了又揉。“问你话呢。总是这毛病。故作深沉,气得人不行。”小人儿浓睫半垂,款款移步过来偏要与他挤进一把椅子。怀殷就势把丫头抱到腿上亲亲,却又满脸嫌弃,“昨儿说不让你见,可不是立时便翻脸恼了。我哪还敢再拦着。”筱安听了极受用,“现在知道怕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怀殷推推她,再往那嫩腮上泄愤咬一口,“你真厉害啊!忘没忘自己长着屁股?”筱安再变乖,“明明是你恼了才吓人,不声不响又走了。”怀殷低声笑,“你非要见那人,我不得抓紧进宫请示父皇。”筱安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环住他的脖子,“作什么还要惊动皇上?”怀殷凝视小人儿双眸,“罗殇自打被押解进京父皇便让交给牟总管,根本不许我插手。后来还是刑谳司的人审来审去不见进展,才准我多问几日。”筱安靠到那人胸前,“皇上如此关注与我相关的人或事,难不成是因为我曾得罪过皇后娘娘的缘故?”怀殷只一味微笑,还带些许怜惜,“你想多了。父皇与母后在乎的是我。你如今已是我的女人,他们需得知晓你的家世出身。”听他这样说,筱安心头也未松快,“若是问出我的家世不好或是有什么不清白之处,皇上与皇后便不许我与你在一起了么?”

怀殷只用左手揽人,右手端起茶几上放着的斗彩雪花瓷碗,“母后小厨房里新做的桂花芝麻松子糖。我最喜欢吃了,他们刚刚送来,都给你留着呢。”筱安仿佛很顺合那人,并不推脱从碗中拣出一块启唇含了,立时便觉口中甜香无比,只是眼底却一点点汇聚起氤氲水气。怀殷看不到小人儿表情,想扭了她的小脸儿对向自己。筱安掩饰般抽抽鼻子,然后才转过来,“岁岁平安、岁岁吃糖。这糖王府里也做,我还跟着瞧过。桂花酱、芝麻、松子都是寻常物,要想做出不一般的味道关键是炼油炒糖。糖浆熬好了金黄透亮,若熬不好就发黑,吃到嘴里虽有甜味,可甜过之后却焦苦无比。”怀殷微有不快,“你想说什么?”筱安又拈了糖在手,“你需得回答我先前问的。咱俩互相气了这许久,就是为你不直截了当说话的缘故。”怀殷搂搂丫头的肩,“你恼我的,我都懂。我只想告诉你,我不说,有时是没有必要说,有时是无话可说。正如你刚刚问的,父皇母后若不许我们在一起怎么办?那你讲,我们该怎么办。”筱安低低苦笑,“我们就分开。”怀殷立时便在怀中的纤腰下捶了一记,“你就这点儿本事。”筱安极平静,“你曾讲皇上许了东宫的事由你作主。可你也明白,其实你什么都做不得主。”怀殷喟然,“大逆不道的话非逼着人说。有些事情他们让我做主我也不会做主。但有些事他们不让我做主我却必须做主,你能懂么?”如此,心里才稍稍安慰,筱安将薄唇贴上人脖颈,“我懂与不懂都需要你亲口告诉我。”怀殷再掐她一下,“女人就是麻烦。相当得麻烦。快被折磨死了。”

筱安这才发现身前之人眼睛里隐有血丝,略微发青的胡茬也显出憔悴。“你当真被我气到了?昨晚不曾睡好?”她心疼了。怀殷微阖目调息,“不全是被你闹的。”“还有谁?”筱安剔眉警觉。怀殷瞧着丫头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想笑,“干嘛你?跟要咬人似的。”筱安可不想笑,使劲摇他胳膊,“说是谁?还有哪个女人。”怀殷拈了糖吃,“是我母后,昨晚上我们一家折腾到后半夜。你放心了吧?”筱安更不放心,“你如何又惹怒皇后娘娘?”怀殷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我还哪有那胆子,一次就后悔不迭。母后与父皇别扭来着。”“啊?”筱安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怀殷小心,轻点她的唇,“你听听就得了。”筱安“哧”一声笑,“我还没听到呢。快说,究竟怎么回事?”怀殷使劲摇头,“不说,不说,你就是坏事乐。”筱安如何也不会放过,“你必须说。不然我还生气。你不是怕我生气么?”怀殷哭笑不得,“你这个人太欠揍。”筱安一心都在八卦上,哪还顾得许多,“你就讲讲,讲讲吗。讲完了揍都行。”怀殷闻听眼中精光一闪,却故意耷了脸显出不耐烦的表情,“事情的起因在小五。昨日里小五惹了母后发怒。可父皇要打小五,母后偏又拦着。两人言来语去地争执起来。大哥犯糊涂,关心则乱。老二更是跟着添乱,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牵连。这一晚上,小妹早被乳母抱走。大哥、怀酘、怀馨都在凤仪殿外跪着。扬扬从来胆子大,也被吓傻,搂着哭个不住的小弟躲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只有我一个人又劝父皇又劝母后,话说得太多,嗓子冒火,头围上疼得仿佛要炸开。”

夕阳西照,反在明纸窗上折起微金还剔透的光芒。小人儿的俏脸正映霞色,肌肤粉而嫩滑的容泽根本不需要胭脂妆点。怀殷没忍住再亲。筱安正听到兴头上,蹙眉推他,“你还没说完呢,我也没懂,怎么就添乱了,怎么就跪着去了?”怀殷绷脸佯怒,“与你念叨都是罪过,还听上瘾了。”筱安摇头拧身子耍赖,“不行,你必须说,我就受不了半截子事。”怀殷用指头捅捅她的小屁股,“你先下去。总得容我喝口水,活动活动筋骨再讲。”安安正坐在那人身上舒服着,根本不想下去,“你口渴我能理解。还活动什么筋骨啊,讲话动嘴又不动旁处。”怀殷手指一勾,捏住她肉肉小巧的下巴,“你总不听话。”浮香温存,又施蛊惑。筱安却假装要哭,“我不是孩子。”怀殷揉揉她的头,“你就是孩子。是我的小孩儿。”丫头气鼓鼓的,那人却再不理会。怀殷将人抱下膝来,自己也站起。“跪上去,用手把住椅背。”他拍拍椅子。筱安绝对明白,口不应心,“怎么又要打?”怀殷抬手贴着绢衣抚摸玲珑起伏的肉丘,“刚刚没打完。你没脱裤子,我得打上光屁股。”筱安立时就现泪眼,却又透出柔媚,“求过你了,不想在这里。”怀殷仍笑,“这里是我打小住的地方,也是咱们的家,没什么可羞的。将来,我们的儿子也会住在这里的。”筱安以手遮面,“儿子要住的地方,你却让当娘的光屁股。”怀殷用手拨开她的手,重瞳之中凶光尽露,“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做什么。家什哥哥都准备好了,绝对包你满意。”

他说这样话的时候语气狠到冷酷,筱安在一瞬畏惧之后偏偏有暖意自心底升起。直觉是无法触摸的真相,他们从未将彼此视作施虐或受虐的对象,只是在责与罚之中相互牵引相互指导,层层递近,一寸寸逼近身体隐密处蕴藏的无比迫切的欲望之源。望着小人儿长长睫毛落下的阴影,怀殷再刮嫩脸,“没揍就怕啦?”筱安笑意微深,“在想你又备下了什么家什。”怀殷侧头瞧眼不远处范金柱础旁的落地连橱,“你该是认识的,想来也用过。”说完他便过去翻找,再回过身,双手捧了青玉颜色的一柄藤拍。筱安多少有些吃惊,“你如何会想到这个?”她也蹦跶过来,用纤纤的手指好奇地触碰,“挺硬的啊。我还以为会有韧性。”怀殷颇为满意,“我也是忽然想到的,便让他们去找了个新的来。”筱安还在摩挲那拍杆,竟发现上面还雕刻了枝蔓相连的五茎莲花,“啧啧,太子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这拍被子的家什都精雕细琢,无处不见微妙。”怀殷将拍子挥挥,“原来这是拍被子的啊。那拍屁股再合适不过。当然了,如果反手握着圆头朝下,还可以用这细杆抽屁股,一举两得。先拍出花来,再添上细檩子,这屁股上便算是作画了。”他说得双眼欲见明亮,兴奋至极。筱安假意蹙紧蛾螺,“作什么用的都不知道却想到了揍人。”怀殷又揽她肩,“我不知道无妨,你知道便行了。”筱安竟当他在夸她,略显出赧色,“其实我也只是晓得有这样一件东西,并没亲手用过。”怀殷听着竟多心了,“你如何会用这做粗活的家什。你不是你家世子跟前的红人儿么?”“你家世子。还你家柿子呢。”丫头被气得眼前直冒火星儿。怀殷赶忙开解,“我没恼你。我恼我自己。我是嫉妒怀鏧。老天怎么不让我先见到你呢?你病入膏肓被装上车的时候,要是从我身边推过去该多好。你也从席子下面伸出手来抓住我。”筱安听着都打冷战,“你打住,别说了,你们兄弟这口味太重。”

高大阔朗的沉香木长窗上悬着宝罗暖帐。微有风入,细绡鲛纱的挂帘轻轻拂动。怀殷眸中沉沉尽是重叠光华,“你受不得最好。你越受不得,我越瞧着着迷。”说完他扯了她便往堂后的一扇连幅雕花插屏里面拐。筱安脚跟着地反向使力,“你,你干嘛去。不是说了在这里。在椅子上。”她对他的举动本能地怀疑。怀殷捏住她的腕骨,“跪椅子上不好玩儿。那屏风后是我更衣的地方。里面有张窄榻,为了舒适两边特制了卷羽丝绒的扶手。不高不矮、不软不硬,正对我刚刚想好的姿势。宝贝,你的姿势。”他刻意咬重“姿势”二字,小人儿仰起脸来差点飙泪。“什么姿势啊?我不要。我说过的。我就想趴你腿上。”她只会假哭。怀殷已生欲望,唇都是干热的,“我哪能都听你的啊。咱们想到配合配合。绝对好玩极了。”

殿中暖得另人生汗。曾有小别,少年积蓄的热情浪潮一般涌动。他将她拦着腿弯处抱起,丫头软又温热的肚腹正贴到脸上。“我自己会走。”安安的声音轻而生脆。怀殷手中握着藤拍正好可以拍上屁股,“你走得太慢,我等不及。”筱安静静体味,也用力抱紧他,近处一对黄铜舞姬捧花的灯台,没有红烛高烧却一样濯然生辉。屏风后光线转为幽暗,似迷蒙的轻烟缭绕,别有一种恬淡静谧的气息。筱安的目光也沾染温柔,身子绵软得被缚紧好比天上的风筝困于细弱一线。她试探着挣挣,自然又讨来几下抽打。怀殷笑得随意,散漫还戏谑,“挨揍要守挨揍的规矩。”她不说话更不动,安静等待。他抱着她一起坐到榻上,她紧张得抓住他的衣襟。“乖,别怕,咱们在游戏。”怀殷环住娇人儿削肩,低沉的声音带着暗惑。筱安却僵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游戏也疼啊。你打屁股很疼。”怀殷俊美的笑容愈发迷人,裹着小人儿旋身。他已站在榻外,只把她按坐在弹软的扶手上。“咦。”筱安歪着头看人,略显吃惊。她觉得她该是趴在扶手上,拱起屁股来才对。怀殷看得明白,掀她鼻头,“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姿势哪能如此简单?”筱安趁着未觉痛楚坐得端正,“不喜欢你那些个花活儿。”怀殷注视眼下米色缎裙叠角上绣着的朵朵百合,“竟忘了先前为什么打你?”筱安眉梢微有怯意,“这么快就忘了?因为我去了怀馨家。”怀殷先冷哼再耐下性子轻声细语,“那里不是赵王府,可不能随便去。”筱安当然明白,只是不愿意认错。怀殷并不计较,弹一弹指甲,“你得听人劝。”筱安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怀殷满意,最后补充一句说教,“更要少招惹老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筱安绝对相信,却不忘揶揄,“你弟弟说了好多该揍的话,还管你叫‘老三’。有本事你去收拾收拾他。”怀殷闲适得很,“收拾他还用本事?踹倒了捶就是。可是,你却不同。收拾你要显本事。”边说他边抬头,乜斜着她,“哥哥要动手了,宝贝准备好了么?”

只觉得欢愉的时光那么长、那么长,唯愿好日子永远也不要过完。筱安一味在笑,恍若未闻。怀殷弯腰撩起小人儿的裙子再褪下里裤。她知道躲不掉,索性乖乖承受。怀殷忽而握了她的双脚将人仰面掀倒。筱安“啊”一声尖叫只喊出一半,刚刚伸向空中的两条长腿又被蜷起来牢牢摁到胸前。“你要干什么?”她憋得胸闷气堵。怀殷只用藤拍繁复编就的圆头一下又一下不停抽打光溜溜垫在高起扶手上的小屁股。“殷,哥哥,这样子我不舒服,我健身从不练臀桥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哀求才好。实在太过羞耻,屁股可以不怕露,只是受不过如此大敞门户。前面花园后厢庭院,两处小洞口都被刺激得一收一缩。怀殷竟然还不满意,又打又强掰,将她的腿分得更开。“哥哥,你饶过我吧。”筱安开始放肆得哭嚷。怀殷收回拍子,并不松按着人的手。“你为什么要见那个拐子?”他说得相当随意。她要吃力喘息才能出声,“我,我要问个事情。”怀殷微有沉吟并不显奇怪,“你要问什么?”颈上的细金链子滑落,筱安紧紧捂住正中的那枚金锁,“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怀殷愣愕,重瞳之中升腾阴翳,“你不是肖安然?”筱安看不到那人,目光却如新泉清澈明亮,“我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确定。我想单独问一问他。”怀殷望得见小人儿眼波,默默叹息一声,眸中清泠之色也微融。他用拍子盖住她的屁股,“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是需得看你能不能挨过接下来的一百下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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