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子(古风第三部)M/M、M/F 20170427更至第八十四章 || 39.6万字

总是这样温柔与冷厉交替,又让人心弛神往。她不想动,却反手拉住他的胳膊,让他拥紧自己。“没有用,该打还是要打的。”怀殷低低笑着,咬住她的耳朵。筱安轻柔侧颜,心头如小鹿跃动。“你会永远这般待我吗?”她望着不远处一席冰纱银帘,正映出两人纠缠惹火的剪影。“你指的哪般?”他挑了眉梢看她,“是像现在这样抱你,还是像过会儿那样揍你?”她抬头,目光直直探入他清澈又幽深的眸,“我是认真的。你告诉我。”怀殷终于放开,牵着她的小手走近一方香檀边镂雕春意枝头的窄榻。把她抱上去躺好,又从旁边的螭钩上拽了软丝长巾,一点一点拭干她身子和发间的水渍。筱安仿佛已习惯了赤裸,不再强求衣衫,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回答。怀殷能够看出来,悠然自若,神情无比潇洒,“我只求我们彼此坦诚相待。我会一生一世爱护你,你也要一生一世信任我。你听话,我就好好地疼你。若你敢欺我瞒我,我就狠狠地教训你。”筱安的眉心微微一颤,心中涌起细碎的不安,“我当然会信任你。我从来都是信任你的。”“是么?”怀殷放下丝巾,目光掠过小人儿娇美还青涩的胴体,“问着不说,那就打着说。”

小榻后面是一排明灯,映在他的瞳心晶芒璀璨。英俊容颜,慑人话语,筱安实在辨不清,此时此刻是该痴迷,还是该气馁。怀殷可不想再耽误功夫让她思忖。手下小心也强势,白花花的肉身转眼便翻了个个。温泉滑水濯洗过的凝脂,细腻丰盈,触手暖暖的,依稀散发着玫瑰媚人的甜香。他的下面又大起来,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她正忿忿不平,趴在软簟上喋喋不休,“你,你就是以强凌弱。”他伏低了身子,抚摸那两瓣白白的又泛了光润的屁股,“你这刁钻的模样虽恼人,却很可爱。”她扭过纤纤长臂想要拨开他的手,他如何肯依,冷笑着反剪更将那细腰使力往下一压,“老实点儿,不然有苦头吃。”“啪啪啪啪……”早有防备,可一连串的巴掌扇下来,竟让她觉得整个身子都滚烫。“还真打啊。”长这么大头回光溜溜地挨揍,清晰的是痛,混沌的是说不出口的情愫。“打就是打,哪里会有什么真的假的?不疼,你会说真话么?”不过随口笑问,唇畔轻淡的飞弧却带出一丝莫名的悸动。他不好意思道出心中所想,自己如此不可理喻地迷恋起凌虐她那拱起的丰腴之处。

夜色繁华,香沾氲雾。挥动的是肉掌,怀殷并不惜力,一下接着一下带风抽打眼前颤动摇摆的双丘。太爱这富有弹性的女人屁股,敷着一层薄薄的粉霞,胖嘟嘟,软乎乎,又羞又怯的模样。手从左边挥下来,两片娇肉便争着赶着逃到右边。再加几分劲道尽着右边掴打,肉肉又识趣地向左边蠕动。数不清扇了多少记,圆巧的娇臀在陷下再弹起中渐渐熟透。指痕繁芜的皮肉艳若桃李,根本找不出孤立而完整的掌印。眼见她辗转挣扎,无奈呻吟,就是不发一言,他略有些烦躁。如此顽抗与固执像在赌气,更激起他摧折的欲望。“啪!啪!啪!”声音很响失去了脆亮,高举的手掌留下参差重叠的红肿,更留下参差重叠的痛楚。

“啊啊……”筱安抑不住轻哼。他放缓动作靠近她的长发,还好奇地把手插入她紧紧绞缠的两腿间。“你干什么?”她几乎尖叫,身体像遭了雷击般地扑腾。她那里已经湿了,她太怕他会摸到。这具身子不过十六岁的豆蔻年华,可她不再是天真懵懂。女人情欲的反应她都明白,根本无法接受如此羞赧地征服。怀殷被吓了一跳,以为冒犯到小人儿,为了遮掩慌乱,只能换作更凶地掴打,每一巴掌都横贯她左右双峰。肉掌掠过肉身,无法想像的火辣恣意释放,痛不可挡。从他初回东宫时起,她便忧心到过凤仪殿的一幕会被知晓。此时遭受责罚,她有些恼恨他的‘冷酷’,却不怕他为发泄自己的不满打她,只是怕他为发泄旁人的不满打她。

“屁股已经肿了,还不肯老实说?”怀殷的手肘都压在她的腰上,目光不离伤处。“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她心慌得紧,极力扭过头来瞪向他。他的重瞳双眸倏地一眯,“就讲你在凤仪殿,在母后面前,都背着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果然是为了你母后!”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管不顾地踢他踹他,拼了命地挣扎。“我说什么,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母后她说了什么做过什么?她逼我远嫁,她逼我离开你,她逼我去死,你都知道吗?”泪水决堤而下,她的手足忽然冰冷无比,挥舞中磕碰到榻沿靠背,“砰砰”作响,却毫不知痛。

“唉,唉……”怀殷哪成想小人儿会如此,竟像发了狂的马驹儿一般。他也来不及思索,脱下自己的外袍将那赤裸胴体缚住。尤为不放心她随性乱舞的纤臂修腿,好不容易咬紧牙,才隔着单衣抓牢小手小脚。“你放开我,放开我!”柔而薄的绢料滑且凉,筱安团着身子被桎梏,漠然看向那人,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进口中。“我不放!疯了吗你?平日里乖巧,怎么也瞧不出竟是个炮仗脾性。”怀殷揪住她,汹汹语声和着气息拂向耳鬓。“平日里?平日里我都是装的,可以了吧?太子现在瞧出来,算不得晚。”娇躯灼热透衣而出,她抬眸迎视,目光寒冰般侵人。怀殷怒极反笑,胸隔间涌起浓烈忿懑,薄唇颤颤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打啊?你怎么不打了?忤逆犯上,触怒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奴婢该领什么样的责罚,殿下怕是早就有了计较。冷着,淡着这许久,也着实难为您了。”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中好似深深扎进一根刺去,痛楚到极致。怀殷面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尽,冰凉战抖的手指滑向她腰间,将人一翻,丝衣又一扯,本就深红浅红交错的臀肉再次裸露出来。“你,你……”是她自己开口讨打,可真被按实在那人膝头,又酸涩委曲得难受。筱安反过手来想扯些衣襟来遮掩,却被他不带怜惜地钳住小臂。怀殷按着依旧愤怒挣扎的身子,瞄了眼温泉池沿上的一扎细藤,懊恼如何将精心准备的家什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她的双腿踢蹬起来。他再不想等,手掌狠狠扇下,想是用力太过,击打在肉丘上,“啪”地响过,手腕都震得一阵酥麻。

又硬又木的钝痛陷入到肌肤里面,在臀肉中层层翻滚。可她明白,煎熬才刚刚开始。身子控制不住发抖,人却咬唇无语。这样的痛苦与隐忍没有逃脱施罚者的眼睛,怀殷有心疼,但抵不过愤怒。想来她再倔强,可也本能地扭动躲避,只无奈被揽得太过紧实。刚刚挨打的是左边,她偷偷地将右边屁股侧抬。“哼。”他在冷哂,赌气似地盯紧小屁股刚刚烙实的红印子掴打。“啪啪啪”“啪啪啪”…… 没有一下虚晃,又精又准,全都扇在左侧肉厚的侧峰处。挺翘的光臀经过早先的摧折算是活泛开了皮肉,如今这半边再受蹂躏便如蒸屉中的面果子一般急急肿胀起来,颜色也是如霞似火。而另一边却始终沉沉没有动静。很快,便有几道殷红挂青的棱子浮现出来,再落掌时压伏于肘下的瘦弱脊背都跟着痉挛抽搐。怀殷仍在气头上,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不过终于肯皆顾到腿上两瓣对比鲜明的屁股蛋儿,手臂高扬带起呼呼的掌风,左右、左右,一边一下轮着发力,每次皆要看到小人儿的抖动、听到她的呻吟才算满足。

“难道你真要打死我,为你……”身上的痛顾忌不得,心中的痛也不得顾忌。头俯得太低,眼泪从鼻腔呛入喉咙,噎住了她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半句话。他实在是腻烦这苦苦纠缠与无理取闹,本来想着先一气儿揍,等揍老实了再抱着她,哄她劝她,向她解释。可此时,耐不住她肉疼,他也肉疼。整个手掌红到发烧,右手明显比左手厚了一层。怀殷又开始扭头盯向那细藤。重瞳叠影琢磨着怎样才能保证放开膝头的小人儿后,她能不跑不躲不发疯,不带半点违逆地乖乖趴在榻上,等着他取过“刑具”来,再一鞭一鞭抽烂她的屁股。

存了心事,他便温存起来。改为轻轻抚摸两团臀肉,依然是又软又滑又有弹性,如今更添温热,还略有些凹凸不平。她也好受了些,却不知死活地蜷起腿来撞他的膀子。他没有恼,只腾出左臂去按压。丝袍本就裹得松散,扑腾这几下,掩在内里的帛带也滑落出来。“噼啪”,一枝明烛爆出灯花,正对怀殷的眸心似被点亮。他含笑回望汤池,麒麟吐水流出几片娇艳轻薄的花瓣儿,轻雾氤氲袅袅,入目蘼色靡靡。他不动声色地拽住帛带,看看她的手腕儿,又看看她的脚腕儿,唇角忽而一弯,“筱安,问你件事,你以前养过小狗么?”

第三十六章:当恋不甘纤刻断

筱安娇如玉荷的容颜刚还因着苦楚与忿忿而皱紧。此时,听到他不明所以的问话倒被怔住。小人儿没有回答,心中却稍静,趴伏的姿势不变,皮肉还是松泛下来。尤其那被揍得快要熟透了的屁股也不再紧绷绷地乱耸,似乎仍有几分委曲,可不过轻轻颤动几下,还是归于臣服。怀殷本来便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晚些,又向来洁身自好,长到这么大,竟是头回得见女孩儿家嫩比春蚕的身子。特别是眼下这熏染上明丽艳色还热烘烘的两团娇肉,在他的看来仿若圆润光滑的水蜜桃一般诱人。刚刚她苦痛扭动的时候,股间黑幽幽的细毛微微拂动,还有那羞答答的小菊穴也时隐时现,撩拨地他腰下早就坚挺,都不知打过多少个激灵。真恨不得立时便能压到她身上,撅起那纤腰丰臀就从这后厢直杵进最深的花心里去。实在是惦记着今晚还有书要罚抄,更不想让彼此的初欢如此随意潦草,少不得夹紧双腿强忍下来。心火仍一拱一拱地,他顽皮地扒开臀缝想要瞧瞧里面。粉粉又略带着层递褐色的小菊花还没有完全打开,那身子又跟燎了火一般扑腾起来。“你、你、你放开我!”丫头尖着嗓子地喊叫。怀殷倒不急不恼。右手掐腰,左手按腿,还故意恶狠狠地在那红桃儿的顶尖上咬了一口留下记号。她的叫声更凄厉了,他正得意。转战起伏的脊背,再啃噬雪白的颈子,直到能听到她大口急促地喘息,才低低笑着打趣,“你这样手舞足蹈的多累,哥哥把你的双手双脚像捆小狗一样绑起来可好?”

筱安根本说不上是怕,还是认命,温泉中泡得酸懒的筋骨只觉酸痛。身上最敏感的部位还在旁人的掌控之中,她也不想徒劳挣扎了,更无力去辨识他此时此刻到底是喜还是怒。绵软地伏在膝头上,小人儿半阖半闭着双眼轻轻吐口,“我没有养过狗。猫倒养过两只。生灵虽小也是通人性的,你要疼它宠它,它才会亲近于你。”她有几分暗恼,在心中怨他竟拿小狗来类比,可越是生气却越要将话题往身上引。怀殷仿佛并未查觉,依旧摩挲着温软的臀肉,语声轻松自在,“小狗听话时,该疼要疼。可它不听话时,该收拾也要收拾。”“可我不是狗!”她果然又被点着了,刚挣脱桎梏的双手握紧成拳狠命捶打他的小腿。“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还满足,小心翼翼地将那肉身子翻转过来,围好了轻袍,像抱婴儿一般地揽在怀里,才眯着眸子问她,“我何时说过你是小狗?”“懒得理你。”她赌气似的扯紧衣裳蒙住头。他却不想让她如意,重又扒出红扑扑的俏脸来,啄了一口再说话,“你身上的毛病实在不少。先前于我眼皮底下就演戏,如今又开始胡乱揣测我的心思。旁人都是理直才气壮,你正相反,理不直气更壮。咱们那细藤还没用上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要掂量着。过会子小屁股被抽开了花,真别怪我没提醒你。”

挨了这半天打,筱安总是有些胆怯,使力往他的怀中拱了拱,正擦去额前浸出的薄汗。“是你说要像捆小狗一样捆我的。谁听到这样的话会不生气。”她撇着嘴巴说话,可又深深吸气享受他身上华贵的气息。“呵呵。”怀殷低头含笑,目中有张扬而明快的温情,“我那是吓唬你。警告你若是再没完没了地扑腾,就把你的小手小脚绑在一起。”他边说还要在她身上比划。她早已脱力,再挣不开,只能伸出手臂来缠上他的脖子,“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养过狗。谁家的狗会驷马攒蹄样地捆着。”小丫头是想绕开话题。怀殷偏不让,捉住一只搭在后颈上的手,展开来后一根根将她的纤指扣进自己的指间。“我说可以就可以。以后不许顶嘴。也不许质疑我说的话。”他故意猛然间夹紧。“诶哟!”筱安立时便疼得叫嚷出来,“你哪来这么多的花样欺负人?”他的目光不离她面容,搂着她的胳膊再向内收,令两人肌肤紧紧贴合再无半丝阻隔,“我哪有什么花样啊?你遇到我才算是有幸有福。”他调侃慨叹的模样魅惑不过,跟着再恢复宠溺,“告诉你,小妹妹。我真见过那样捆狗,也见过那样捆人。”

金灯明辉下,笑语甜言相伴,筱安不忍打断。怀殷的神情极为愉悦,只在心中盘算着接下该如何继续施罚,嘴上说的却都是些轻松谐趣的话,“大概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大哥在宫中他的煦涵馆里养了一只康国进贡来的拂林犬。那只狗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大哥便给它起了名字叫‘雪球’。雪球非常聪明,更忠于主人,只要大哥不出内宫,它几乎寸步不离。有回父皇召大哥下棋,雪球就蹲在棋桌下候着。父子俩酣战数局,本来大哥一直胜着,谁想最后落错了两子眼见着便无处可退。雪球是受过驯养的很有规矩,偏生那天撒了野,突然就蹿到棋盘上,爪刨嘴拱地将云子卜楞了满地。胜负再无从分辨,大哥心里惬意,嘴上却骂那小畜生惊驾,抬手还要打它。父皇笑着拦住,直夸雪球伶俐。”

“真有这么聪明的狗?”小丫头真是不敢相信。“当然了。”怀殷点点她的鼻头,墨睫一扬继续,“不过雪球的聪明也好伶俐也好,都只用在大哥一人身上。怀酘、怀馨也很喜欢狗,常跑去逗弄雪球,可它从来都是不理不睬。他们喂它上好的吃食,它连嗅都不嗅。那两人从没耐性,坏主意也多。终于还是趁着大哥出宫,好好整治了雪球。”“天啊。他们干什么了?”她听得入迷,他也讲得起劲,“他们把雪球四爪绑到一处吊到树上,然后再用柳条抽它的屁股。”“齐王回来若是知道肯定心疼死了。这两个坏孩子。”筱安气得嘟起嘴巴。怀殷依然是事不关己还幸灾乐祸的神情,“当然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雪球爪子上的毛都被绳子磨掉了一圈。大哥才有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着怀酘、怀馨两个绑狗的样子,把他俩也绑了起来。”筱安再无法想像,诧讶地瞪向他,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齐王把弟弟们也吊到树上去啦?”

怀殷已埋首小人儿发间,陶醉闭目,“当然不会,大哥最疼我们几个弟弟。他只是……”说着说着,他将声音放轻复又一笑,“大哥只是把那两个祸害捆结实了,丢在煦涵馆的库房里。门一关他也走了还不许旁人理会。”毕竟女孩儿心软,筱安生出几分忧心,“这没吃没喝的,两位殿下可是受苦了。”那人谑意更深,“吃喝倒在其次,关键内急之事由不得人。”“哈哈哈”她快要笑喷,“怎得,淮王和赵王尿裤子了不成?”怀殷没好气地掀下她的鼻头,“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她不屑,大着胆子翻了个白眼,他也没再理会。“你是不知道,当我偷偷去看他俩时,老四已经憋得浑身乱颤还满脸通红。”忆起童年趣事,他更乐得欢愉。“然后你就帮他们解开了绳子?”娇人儿明亮的眸子忽闪,总让他心中有耐不住地悸动。“嗯。没有。大哥施罚,我哪敢随便搅和。”他的言语随意,腾出右手来略探下身子拈来侧面小几上一盏蜂蜜香露,自己喝了半盏,又喂了她半盏。

月影斜坠窗前,莹光澹澹。筱安暗暗留意怀殷自在写意的神态,又微微蹙眉嗔怪,“你也是死心眼儿。难道就眼见着亲兄弟受苦也不管?”怀殷俊目微睐,“我怎么没管?我虽然没有亲手解开绳子,却告诉了他们逃脱的办法。”“什么办法?”她紧张得扬头,柔软发丝流泻在那人臂弯。“告诉你啊。”他趴到她耳边去说:“手脚被束住,嘴巴却没有封上。怀酘和怀馨都缩成一团,头虽自由,可触不自己身子上的绳子。于是呢,我就出主意,让他们中的一个人用牙为对方咬开绳结。不论谁脱困,另一个不就得救了吗?”“啊?用牙咬?”筱安是难以想象。怀殷用手指在她的樱唇边上滑了一圈,“怀酘终究大了几个月,是哥哥,他帮老四咬开的绳子。只是费劲些,口水流了一大滩,还不小心磨破了嘴唇,旁的倒没什么大碍。”他讲得很仔细,让人如临其境。她伸手戳戳他的额头,“你就在边儿上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瞧着哥哥弟弟们折腾。”他竟不以为然地点头。筱安再忍不住,一迭声地叹气感慨,“皇上要练就何等的修为,才能整日里守着你们这样一群熊孩子而不被活活气死。”怀殷“嘻嘻”笑着,是难见的天真,“纸里包不住火。父皇最后还是知道了,揍了大哥一顿,又罚我们三个小的在南书房里跪了大半个时辰。我最可怜,无过得咎,腿疼得像扎进钢针一样,都没处说理去。”

筱安只低眉浅笑,面上的神色却渐渐有些游离。“你还生气么?”她骤然间问出这句话,薰薰暖室内忽地冷了几许。“你呢?还生不生气?”他将话题再抛给她。小人儿仰脸,略有些飘忽的眼光内掩不住探寻,“我生气是因为你生气。而你生气是因为皇后娘娘生气。”他的唇薄如刃,此时紧紧抿起,透出凌厉与霸道,“你触怒还挑衅母后,我当然不悦。孝乃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你是我的女人,便是母后的子媳,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纲常伦理岂容违背?”“可是……”她的心潮又涌,忍不得开口。“可是!”他的声调更高,蓦然翻转将她放手于榻上。她先一惊,来不及反应。他又俯身压上来,紧密贴合更危险地注视,“可是,我要说。你前半句是对是错,只有你自己清楚。不过后半句却又是你在妄自揣度。今日宫中种种,本有缘由,你也受尽了苦楚委曲。更何况,对母后不敬,不只是你,我也一样。若说为这个气你,我怕是更该气自己。”亦算耳鬓厮磨,她却被他逼得窘迫。“我们俩得上天庇佑苦尽甘来。可你回东宫这许久,不但未见丝毫喜色,反而忽冷忽热,更是不由分说就动手打我。你敢说你不是得了皇后懿旨,教训人出气?”其实她已隐隐探得缘由,却依然胡乱扯出些话来混淆。

怀殷早就站起来,立在香榻边上平静地看她,“我的母后,母仪何炜,位尊而宽仁,儿女之中最疼最宠的便是我。所以我和你那些个忤逆行径,她少不得都默默隐忍包容下来,怕是对父皇也不曾如实言说,又怎会予我懿旨来教训你?”她斜倚着榻背沉默不语,心中搅缠疑惑,更是懒得听那人夸夸其谈他的亲娘。他还当她已含愧驯服,稍稍和软地逗弄,“筱安,将来你若是受了儿媳妇的气,可会教唆了儿子去打人家?”她差点就被他逗乐了,强撑着才绷紧小脸儿,“少和我扯那么远的事。我连谁人的儿媳妇都不是呢,我哪能想像自己有了儿媳妇该如何?”

怀殷移步,轻松取了细藤回来。筱安大惊,蹙起眉头,以手揪紧衣襟。“你,你,你不是说不替皇后出气吗?”她的额上又渗出细汗。他却淡淡而笑,藤荆在那人包裹不住的嫩白小腿上随性抽打了几下,“我现在还真有些怀念你以前在我面前提着几分小心欲言又止的模样。哪像如今,说不了两句半话,我就忍不住地想揍你的屁股。”“你就是想打我。再提小心也没用的。”她原打算哀求他放过自己,可话一出口竟变了方向。刚才那两顿巴掌的火辣劲儿刚过,听着这露骨的威胁,坐在脚后跟上的光臀又是一阵子痉挛。本来又怕又苦,偏偏小腹处却像抽了筋儿,有股子麻酥还酸涨的感觉直抵到私处的花核顶上,整个人竟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怀殷将面容肃了一肃,面色却微红,“起来,穿上你的浴袍。”“做什么?”筱安的脸上、臀上都在发烧,明明知道结果,仍硬了心肠要问。那人挥挥细藤,“打这一顿,立下规矩。以后再挨揍,乖乖露臀即可,身子不必全光着。”她不理会,抱膝坐稳,白藕似的细腕交叉托住香腮,“你以后会常常打我?”怀殷皱眉,不觉好笑,“这样的话你真不该问我,要问你自己。”小人儿睇向他,他也不理会,只拥起她披好丝衣。“你就趴在这儿,屁股翘高一些,我打着方便。”他把自己的外袍折了几折垫在木榻的倚靠背儿上。戏谑的话太过直白,她的小腹处又跳了一下。“你手里的那捆树枝子打人太疼了,我不喜欢,能不能换成别的?”她就是没话找话。他依然认真,“这不是树枝子。是生长在九嵬山上的一种长青藤,浴后笞背最好,可以疏通经络。当然了,若用来打小丫头的屁股更合适不过,说不定还能养生美容。”她被他气得发抖,“我也看出来了,你打小便是个蔫儿坏的。美容?你见过有靠挨打美容的?”

夜已深。温泉水暖驱不散暮秋的凉意。这几日的喧嚣难挨,此刻只觉广殿幽静得若无人之地。怀殷其实也说不出他的心里是怜惜还是恼怒。两个人之间的云雾正层层拨开,可彼此的言来语去却依然闪烁糊涂。他近前来几步,紧紧她的襟口,又撸下她的长袖,这才把她按实在手下。袍角被撩起来,两个屁股瓣儿又羞又怕,颤巍巍的。“只有这个轻巧,便忍忍吧。你是我的爱人,我哪能对你动杖呢?”他握着细藤的手背从嫩臀上滑过,心旌动摇皆为这粉生生的爱物。“书房的竹板子呢?一样小巧啊,肯定没有这个疼。”她开口分散他的注意,腰肢悄悄下沉,双腿也并紧,实在担心露出那麻酥又湿凉的私处。他看到她的小动作,却不动声色。

“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我嫌弃。”“可别人的东西比你这个好,我要,我不嫌弃。”又是一番争论,怀殷终于失去耐心,“板子的疼,深重。藤条的疼,短快。还是我备下的家法耐受。不信,你试试。”圆润的翘臀突出,手起藤飞,结结实实地落在小人儿身后。参差如树影般错综的肿印凸将出来,屁股带着大腿都不由人地向上弹起。“老实趴好,别动!”他的声音很冷。“真疼!”她的声音可怜。他不想理会。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密不透风,急、快、还狠,鞭鞭见痕。臀肉转眼间狼藉,横七竖八的细绺子遍布。有的发青,有的发紫,有的甚至被搓掉了嫩皮,露出血红色的鲜肉。怀殷额上的汗都滴落,他心疼了,只是不能住手。

筱安一直咬牙撑着,一样全身是汗。臀上本来温热,现在燎得滚烫。刺痛、撕裂痛轮着番儿地袭来。最怕的是那细藤的末稍,还不是一条,是一簇。落点随机,满天乱飞,又像银针一般狠绝地扎遍整个屁股。她很想哭,哭不出,觉得委曲,又想不清委曲在何处。心思纠结不休,更试出自己敌不过那人的深沉与骄傲。呼吸有一瞬的凝滞,眼泪还是漫上眼眶,“你为什么打我?啊?为什么打我?”他的手抖了一下,重瞳中掠过星火,“我要你来说。你来告诉我。”“可我想你告诉我。你不是为了你母后。”她越说声音越模糊,软弱而恐惧。

“噼啪”“啊啊”…… 爆响的抽打伴随着小人儿压抑的低叫。他还是被惹恼了。手起手落,根本不顾惜眼下两团摇摆闪躲的皮肉。她竟然还敢跟他赌气,他便跟她的屁股赌气。几枝细藤稍抽折了,迸溅出很远,他连看都不看,仍将臂膀挥至最大幅度。早前的酡红,慢慢转为紫胀,破皮的伤痕先绷不住,微小的血粒儿聚集在肉里,形成不规则的暗沉色道子,眼见着便要渗出来。“我都知道。我不问你了。我不问了。”她要喘着气才能说话。他将她向榻上扯扯,更狠地压那纤腰,让小屁股撅得更高。又是一记抽过,落在大腿根儿处,雪白染上嫣然,活像冬日里的红梅图。

“你知道了?”怀殷改了地方施虐。疼是一样的疼,可不再重叠,她到底好受些。“问你呢。知道什么了?”笞打不停,他的威慑便不减。泪水涟涟的,但她辨得清,这只是吃痛不过的本能反应。“我说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你先前提过的。”演戏也好,欺哄也好,做了的事,却不想说。他已经在笑,“不用你保证以后如何。你只要记住再敢骗我会如何。”心下放松,终究还算好,他打她,不是为了那个不能接受的理由。她趴着感叹,他依然在打。渐渐又不怀好意。刚刚因为挣扎,她的两腿早顾不得地外分。他稍稍竖起藤荆,顺着臀缝抽下。一蓬尖细的梢头将两处娇嫩的私密处完完整整地扫过。她的身子立时便开始抽搐,叫得更仿佛痛心彻肺一般。

他早甩开凶物将小人儿团团拢住,“宝贝,很疼吗?”如此脉脉温情暖如六月晨曦。筱安周身僵硬,面上还混杂着苦楚和享受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没事了。没事了。哥哥这就给你敷药。”他要把她抱到膝头上俯着。谁知右手刚刚插过她的腿间,竟触到一片濡湿。“啊!”怀殷吃惊地将手抽出来。盯着指尖粘着的透明水渍,他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地问她:“筱安,你那里,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从来好事天生俭

小人儿本是双目迷离,鼻息含香,被他这样一问,登时面铺红霞,娇艳得快要滴下露水来。“你,你,你……”她都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才好。望着那张看似纯真到无辜的俊脸,举起手好悬一巴掌掴上。“哎,干什么?”怀殷抬臂便挡住,不过嗔了下又得意地眉开眼笑。“宝贝儿,你这体质还真是特殊啊!”他拧着她屁股蛋儿低语。筱安扭开了啐道:“不正经,偏偏装正经。真是个杀千刀的。”这是句粗话,她气极了才口不择言。他听着倒新鲜,重瞳精光幽幽,“杀千刀?你当真舍得?”她已懒得怠理会,掩下柔帛将身子裹得更紧。他猛得压到她身上胁迫,“记住,打人不打脸,尤其对男人。”

她赌气在他怀中乱拱,“那该打哪里?你告诉我。”他竟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胯下,“打这里。一招治敌。”指尖似乎已经触上了那处梆硬还微微弹动的所在,她的脸更红,使出全力来抽手,“你实在孟浪,根本不像平日里见的斯文。”月光如晦,双袖飘缦,他竟施施然放了她。筱安不论于哪个时空都未经人事,经过如此反复挑逗仍存着抑不下的惶恐,又见他总这般一时松又一时紧的,更辨不出个所以然来。“趴到我身上,我给你涂些药。”他只用手指轻轻抚触青紫斑驳的臀瓣儿。她就赖在那人身上。这会子肉上疼得轻了,心中却悬得很,她的声音好似呢喃,“涂完药呢,还做什么?”他将蕴含双环瞳仁的眸子一抬,与她目中探寻的亮光交撞,“你还想做什么?”他边问,自己先笑了,“当然是抱你回寝殿,搂着哄你入睡,然后我还有苦差要做。人生大事,不必非在今晚,勿急,勿急。”筱安羞臊到无语,怀殷却暗里按伏心绪。他取了药瓶在手,孩子般贪婪流连膝头被强扯着撅好的光屁股,“以后千万别再欺哄我。其实我真舍不得打你。”

天时近午,万寿同春格子支窗被照得空透,更显御书房的东偏阁内一片明亮静谧。淮王从不喜宫人近前侍候。此时,仍是他一个人意态闲闲临案品茗。有内侍肃了声音通传,怀殷与怀馨迈步进来。怀酘起身,兄弟们行礼如仪,面上都透着几分喜气。“可是从母后殿中来?”怀酘先坐下相问,倚臂靠在椅背上,朝服之内微微露出绣着串珠麟蟒的浅紫袖口。怀殷尚未答话,倒是怀馨接言,“紧赶慢赶过来,连母后赐下的点心都顾不得用,生怕父皇这里传召。谁成想,你都还在偏殿候着。究竟是谁在父皇面前聒噪到现在还没完?”“还有谁?当然是左相。自打早朝散了便进去,说是有要事回禀。”怀酘答得含糊。怀馨咦了一声,扭头瞧向太子,“我猜八成与你有关。”怀殷眼中趣味愈深,却笑而不言。“也不见得吧。”怀酘轻轻敲击手指。怀馨已站到哥哥们面前,踱了几步说道:“司徒左相非要单独面圣跑不了两件事。一是他一直反对榷禁党项人的青盐,偏偏太子你最近上折子又提起整肃北疆盐务。再者么,当然事关他那凤命的女儿。左相为人周通,朝野宫中怎会没有耳目,击鞠场上一幕怕是早得消息。淼淼的太子妃之位算是悬起,很快便会有更多的士家旺族盯上那鸾座,司徒惟焉能不抓紧筹谋起来。”他越说,怀殷的笑意便越冷。怀酘在一旁觑着,忍不住开腔拦住那人话头:“休要胡说。司徒惟为朝廷肱骨、两朝砥柱,更该深谙规矩。青盐之法事关北疆安稳,国事自以庭议为宜。至于太子妃的人选乃皇室家事,父皇更容不得他僭越。”怀殷亦颔首,说得别有意味,“左相才没有那么简单,父皇面前他比谁都小心谨慎。”

怀馨又坐下,挑了挑眼角打量那二人,“我该有多佩服你们俩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云淡风清的定力。”怀酘一瞬扬眉若剑,目光少有的凌厉,“我们都懂。司徒惟自诩忠正清流,当年父皇恼你私自为锦瑟赎身,他那一句‘大贤君子正其根本’曾挑起多大火气。后来,苏太傅被迫归乡丁忧之事,他也‘出力’不少啊。”说着,他再恢复平和,撩眼一旁的怀殷,“善胜敌者不与。皇权、相权,历朝历代交错博弈久矣。只要我们记住,欠下的终要还,如今姑且听之看之。”殿门闭合,秋风徐至重重帘影。怀殷笑得舒朗,目光澄明如镜,“正如二哥所言‘善用人者为之下’。不论将来用与不用,现在该讲的诚意还是要讲。他女儿的侧妃之位,我自然会守诺予他。”“旁人位份已定,那筱安呢?”怀馨幽幽问了一句。怀酘想起弟弟偷偷与他讲的那小人儿冲撞皇后之事,也略显担忧,“你们去过中宫殿,母后的火气可消了?昨日风波不小,连我母妃都记挂着太子,今早特特问起。”怀殷垂首,“还劳尹母妃挂念,实在是不孝。待父皇召见后自当去锍离殿请安,再细细回禀。”怀酘略紧眉头挥挥手,“不用守那些个虚礼,你们无事便好。”怀殷吁气面色也微红,“本来朝散是去凤仪殿请罪的。谁知母后一如往常,挂心的全是我在东宫的饮食冷暖,只字不提忤逆之事。不但不加怪罪,还始终担心父皇再度生怒罚我。慈母宽容疼爱更令我羞愧。”怀馨听着撇嘴,“母后哪禁得你这宝贝疙瘩受半点委曲。母后不与你计较,当然爱屋及乌也不与筱安计较,你何不趁着母后心软给那丫头讨个封赏呢?东宫嫔御品级自要有母后颁下凤谕著封。筱安虽然出身卑微些,可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入东宫又占先。想来,封个良媛也好,良娣也好,都是她该得的体面。”怀酘闻听附和,“东宫妃位、嫔位自有定数。除去这些,良媛、良娣的品级可不算低了。依着筱安的身份该从奉仪或昭训封起。不过她总是三弟你钟爱的人,位份定得高些谁也说不了闲话。”

殿中安静下来,只有茄皮紫釉龙耳琴炉内龙涎香片轻燃发出哔脆响。怀殷沉默了好一会儿,旁人不敢直视的眸心双环开始若聚若离。“你到底怎么想的?”怀馨候得发急。怀殷凝视着哥哥和弟弟,状极悠闲可又轻声叹了口气,“‘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这个时候,我还不想给她任何名分。”怀馨的眉头立时便锁起,眸子隐隐含了薄怨,“瓜都被你摘了,还不许人尝尝甜头。”怀殷瞪了弟弟一眼,离开座位径直走到东窗下抱臂倚身。阳光轻暖点点洒上脸庞,他的眼睫微动,神色略有些不屑,“倒瞧不出,你竟如此关心筱安。”怀馨迎着天光转头,漫漫然开口,“你也不必试探我。我一早便关心她。当初不是因为怀鏧,现在不是因为你。我们只是谈得来,彼此存了几分好奇和欣赏。以前同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说,筱安的见识与胸怀绝不像她表面上想让人看到的那样浅显简单。莫说相仿年纪的婢女,怕是那些个所谓的闺秀淑媛也难有她一样的心智。只不过,她早已习惯遮掩,从来人前人后话不多说,事不多做,偶尔才露峥嵘,更让人看不透。曾经,怀鏧只是迷恋她,却不懂她,也不想懂她。如今,她跟了你,众人眼中仿佛是飞上枝头成凤凰。可我总觉得,也许她算不得凤凰,但她不绝不是寻常的鸟雀。终是你与筱安走到一起,我算与那丫头相交,唯愿你们彼此不相辜负。”

“嗨,殿下,先喝口水润润喉咙。”怀酘将薄薄的胎瓷盏推向弟弟一边。怀馨略眼那人含谑俊颜,扬头饮尽茶水,又将杯盏磕下几案才开口,“臣弟多言,还望太子恕罪。”怀殷与怀酘对望,都绷不住地笑出来。怀殷负手走近,拍拍弟弟头上的王冠,“放心吧。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我与筱安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怀馨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扮作随意地耸了耸,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怀酘深眸微眯,好整以暇地以指尖敲案换过话题,“最近老五是不是又逃学?父皇刚刚散了朝会便指派大哥去了上书房。听说还传尚太傅过来要问话呢。”怀馨恢复一脸散漫,却显然对此事颇有兴致,“他哪里是又逃学。这一个月,他就没上几天学。我早提醒过小不点儿,他不听话,我也没办法。”“啊?”两个哥哥实在难以相信。“上书房中一帮的名儒保傅都干什么去了?上学下学皆有登名单可查。出入有记,跬步严咎。所以最是老五那几个师傅该罚。”怀殷心中担忧小弟弟,也抑不住怒气。

怀馨听了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小五天资罕有,自然眼高于顶。他对父皇指下的师傅们只在嘴上顺从,心中从未信服过。上书房内唯有尚太傅镇得住他。太傅在一日,他便老实一日。太傅若不在,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撒欢,根本无人能管束。入秋以来,父皇有意编修《政训》,太傅分身无术渐渐顾不得书房这边,可不是让那小东西遂了心。”怀酘眸心轻动似在思索,“这么久了,父皇该是知道的。一直引而不发却在今天生怒,定有什么由头。”怀殷也喃喃,“昨儿个小恩跑到到母后殿来找老五。两个孩子吞吞吐吐的不知什么缘故。”

兄弟间聊得尽兴也无意唤宫人进来伺候,怀馨挽了挽袖管替哥哥们斟好香茗,“小恩有份,却不全在他。还有鑫鑫,皆由鑫表弟而起。”那两人闻言立时明了。怀酘笑到抚掌,“是不是我们可怜的小侍读代皇子受过又挨揍,舅舅告状告到父皇面前了吧?”怀馨早探清究竟,讲得仔细,“昨儿个尚太傅发狠,亲掌戒尺罚了璟鑫四十记。”“四十戒尺?”怀殷被吓了一跳,执起的茶盏也在唇边停住。怀馨忙更正,“四十记,鑫鑫没全挨。别看小恩滑头,也有担当的时候。他还争着受了二十记,只不过又哭得鬼哭神嚎。听说挣扎得太厉害,气得尚太傅将小孩儿的裤子都扒光了。”怀馨平日里便常逗几个弟弟,此时更笑得坏坏的。怀殷却叹气,“良叔叔与舅舅可要心疼死。尤其是舅舅啊。”

刻漏缓缓,怀馨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剥起手边玛瑙碗里的桂圆吃,那张嘴依旧不闲着,“小恩挨打,大快人心,正好让他嚣停几天。鑫鑫不一样,水晶玻璃造的小人儿,全身上下无瑕疵。你就是点着灯笼,也照不出他的错来。淼淼小时候没少挨揍,鑫鑫却是你骂他一句都觉得不忍心。父母不曾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好好的儿子送进宫里来上学,三天两头一瘸一拐地回家去,莫说舅舅那脾气,怕是换了谁也忍不下。所以说,陈规陋习该改就得改。难道皇子是人,侍读不是人?都是血肉之躯,手心也好,屁股也好,谁挨戒尺都会疼。谁的错本该谁来受。师傅们就会一招杀鸡儆猴,弄得该挨打的也好,替人挨打的也好,大家心里都不舒服。”瞧着他激愤的模样,怀酘眼神中却隐有讥讽,“你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打小你的侍读可不是走马灯似的换,来几个让师傅打跑几个。官家子弟鲜有敢沾赵王边儿的。大臣们宁愿跪在父皇面前苦求,也不肯送孩子进来陪你读书。”怀馨皱眉加摆手,“休在我面前提起他们。小时候,一个个避瘟疫似地躲了我,如今又都腼着脸来跟我混。他们怎么就好意思呢?”怀殷落座之后也轻笑,“有什么不好意识的?当年为你挨的打都白挨了?正该受你提携,方能讨回些来。”

怀馨被这两个人接连抢白,气得闭目不语。怀酘懒得理会,仍是忧心小弟,“未见父皇,不知到底怒气如何,老五怕是逃不开一顿教训。好在是让大哥去了,终究能罚得轻些。”怀殷并不作此想,“大哥最疼五弟,哪会真舍得罚他,想必又是说教一番便放过。只是小五这轻傲与取巧的脾性若总不改,再聪明伶俐,学业上也难长进。仲永之伤,可谓前车之鉴。”怀酘悠然抬眼,“你这话便过了。上有父兄,辅有师傅,我们略收紧些,他还哪敢再贪玩偷懒。”怀馨听着身旁言来语去,又忍不住搭腔,“你们说得都没错。老五还小,规矩立得不必过急,不过该敲打还得敲打。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以后,思虑散逸。说句不敬的话。父皇自己舍不得严管,却推给大哥。父皇也好,母后也好,对小五还是太过溺爱了。”说着说着,他竟觉委曲,长叹一声又瞪圆了眼睛,“怎么这样的事情从不会轮到自己头上。父皇每每教训我们可都是不辞劳苦亲历亲为,哪有让大哥代掌家法的时候?”他在盯着怀酘说话。怀酘略斜唇角懒得看他,“没听过民间百姓家的话么?‘老大稀罕,老末娇,挨打都在正当腰。’你怪得了谁。”怀馨听了更不服气,指指身侧的怀殷,“谁是正当腰?他才是正当腰。他怎么就不挨打呢?”怀酘抢过弟弟刚刚剥出的一块完整桂圆肉放进自己嘴里,白了一眼,“你能跟他比?他是谁?你是谁?”怀馨整个人都显得倾颓,声音也有气无力,“对呐。别人是亲生的,只有我和你是捡来的,父皇可是往死里打都不心疼。”怀酘愈发不屑,伸手又去抢桂圆。不过这回没抢到,气得他踢了弟弟一脚,发狠嘟囔,“谁是捡来的?我是。你不是。”怀馨疼得咧嘴,老实地剥了桂圆递给怀酘,讨好地问道:“怎么就我不是,你是呢?”怀酘吃着桂圆心情愉悦,舒展腰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当然不是。你哪能是捡来的呢?你是送的,白送的。父皇和母后得了个引万民欢动的‘重瞳儿’,便搭上你这个人见人嫌的‘惹祸精’,不太划算啊。”

怀酘声音琳琅如玉,挑眉浅笑姿容潇洒好看。怀馨气馁之后侧首,好不容易才找到避去一旁欣赏兰花的怀殷。“三哥,你听到没有?他又欺负我。”他在愁眉苦脸地喊他。他却连头都不回,“谁欺负你,你就揍谁去,问我有什么用。”“可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你还得帮我。”他心有不甘,俏皮地朝哥哥的背影招招手。怀殷终于肯转身,眸子中纯粹的黑与白,明亮又促狭。“那好。老办法。”他咬牙昂头的样子竟像个小孩子。怀馨就差欢呼,“得令。我按住他。你来捶他。”怀酘“噗”一口吐出桂圆核,指着摩拳擦掌逼迫过来的两个人笑斥,“弟弟还敢跟哥哥动手,反了你们了!”怀馨已经抓住他的袍袖更加得意,“少来这套,不过大了几个月,谁当你是哥哥。”想是他用力太过,蹿得也快,直是重重扑到那人身上。怀酘一下子被压倒,颈背跟着后仰硌在椅子扶手上又疼又难受。他不由自主地伸展双腿想要保持平衡,却不想慌乱中蹬到几案边沿。桌子被踹得移位,茶具滑来滑去碰在一起“叮当哗啦”作响。玛瑙碗最不稳当,歪倒后滚了两滚还是掉落在剪绒的羊毛毯上。“呯”的一声,碗没有摔碎,半满的桂圆可是骨碌碌滚了满地。

怀殷没成想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急急靠近他们,在那两人背上肩头拍了几掌,“都别闹,快起来!”怀酘的脸憋得发红,眉眼也皱到一处,“你还不拉开老四。快要压死我了。”怀馨没有尽兴,双手扼在他的胸口,依然叫嚣:“敢不敢再说我是‘送的’了?敢不敢?”哥哥们哭笑不得,挣扎的挣扎,扯的扯。殿门处忽然传来脚步急响。御前召总管未曾通禀便奔了进来。麈尾在手中乱晃,人也气喘吁吁的,“三位殿下,殿下,您们这是做什么,都惊扰到圣驾啦!”

第三十八章:老燕携雏弄语

召黔如此吓唬,兄弟三人还真止住了嬉闹。怀馨极不情愿地从哥哥身上跃下,怀酘摆脱重负终于可以直起腰。他忍不住要揍那人,却被怀殷横在中间拦住。“太子殿下,皇上召您觐见呐。”召总管悄悄抺了把额上的薄汗,躬着身子传旨。“父皇只唤本王一人?”怀殷本来惬意,听到这传召立时便肃了面容。“是的,殿下。”召黔颔首。怀殷不敢耽搁,理理朝服向殿门外走。怀馨与怀酘早就坐到一处。兄弟俩先摒住笑对视,又不怀好意地大声问话:“太子,你那一百遍《孝经》可抄完了?”怀殷站住,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没有。那能如何?”怀馨大咧咧言道,“当然不能如何。只是一会儿父皇若打你,你千万忍住,别哭出来。不过呢,你放心。你就是哭出来,我们也会装作听不见的。”话讲完,那两人登时笑成一团。怀殷瞧着他们舒心至极的样子,一样眉眼轻松,“好好好。咱们等着瞧,最后究竟谁会看到谁的笑话。”

御书房正殿内一片阒寂,只有从半阖的窗扇处送来的秋风拂动玉钩珠帘发出簌簌轻响。怀殷小心翼翼地进来,规规矩矩地跪倒问安。如彬挥退身边宫人,没抬头唤了声“起来”,仍旧翻动着案头薄薄一沓书笺。怀殷谢恩,也不多话,悄悄偷瞄过去,觑见父亲手中的笺纸竟是自己早上急匆匆抄录的《孝经》。他真有些惧了,更生懊悔。昨晚实在不该先哄那小人儿睡觉。不曾想过,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让人体尝到从未有过的悸动同时更觉一室清宁。抑得下心火,抑不下倦意。说是要哄她入睡,仿佛她还没睡他倒先睡了。真正一夜无梦,听到明海叩响门扉时才睁眼,都能看到东窗外天际一抹鸦青。心急火燎地从床榻上蹿起来,她竟敢躲在丝绒被中蜷成小虾米似地笑他。晚已晚矣,正好捉住她出气。寝衣从背后撩起几乎蒙住了她的头,光溜溜的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让人不忍下手。他犹豫了一阵,又使力将她的身子撅得高些让那娇美的圆臀翘成了桃心,挑拣着腿根处细白如脂的嫩肉一气呵成地狠揍。她可真好像是快要上山的春蚕蠕动着挣扎,不敢大声哭叫只扔了一地的枕头。时间剩得更少,他依然没忘记停下手后抚慰她。吻到彼此都快脱力,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芙蓉帐内曼妙而卧的人儿。

忍不住想她,可一想到她,面上立时便起了灼热。怀殷有些发慌,暗自调整呼吸,正听到父亲的诘问。“昨日回去后,就抄出这三遍来?”如彬瞧向儿子,面色微微沉着。怀殷依然垂首,“都是儿臣惫懒,还请父皇责罚。”“你这如何算是惫懒?你明明是在敷衍朕。”如彬本想斥他句“有意抗旨”,可思量下还是改了口。怀殷低着头,能够看到御案下父亲绛紫龙纹的衣摆。“父皇,我,不小心睡着了。”他的语声听起来还算是轻缓,心中早已擂起了鼓。这算是句实话。只是这样的实话若放到以前,他绝不敢对父亲说。如彬愣了,目光变了又变。眼见儿子英姿勃勃一扫昨日颓容,显然睡得极好。又暗嘲自己与玲珑却为了他的事辗转反侧,生生消磨掉半宿。“父皇,儿臣今日一定会抄出一百遍来。”怀殷信誓旦旦。父亲早懒怠去听,“糊弄人的把戏少在朕面前演。”话说得虽然厉害,神色终是和缓。怀殷心里雀跃,强稳住表情候着父亲快些发话让自己退下。

缕缕淡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来,如彬像是思考着什么,静默半晌,又随口问道:“你们在偏殿里吵闹什么?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怀殷垂眸,回话几乎没过脑子,“是二哥和四弟呛了几句嘴。”“他们俩又作什么祸?”如彬的神思并不此事上,只不过顺着儿子的话发话。怀殷也有些漫不经心,指尖轻捋袍服边线,“四弟说,他和二哥都是捡来的。可二哥说,只有他是捡来的,四弟是白送的。”如彬闻听长眉立时轩起,“再说一遍,他们谁是捡来的,谁是白送的?”怀殷惊见父亲怒容,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在御前从来都是如履薄冰的状态不知为何会完全放松下来。总还是冒出一点儿清醒,但心情偏偏又十分愉悦,他强掩住笑跪下来解释,“父皇,他们不过是在玩笑。”如彬眸底厉色不变,“可有如此玩笑的?**是白疼白养了你们。”

御座后落地的黑檀鎏金多扇屏风上用墨玉镶刻双龙吐珠、麒麟摆尾,瑞兽栩栩如生又威武庄严。已是一同被骂,怀殷再不敢言语。如彬竟不肯放过,拂袖击案喊了一声:“小召!”召黔就在门外伺候,听闻立时进来,“皇上,奴才在。”如彬瞟了他一眼,“即刻传小板子,将那屋里的两个业障每人责打二十板子。”听到父亲要传“小板子”,怀殷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容。小板子本是用来训诫初入内庭的宫人的,很像划船的桨。多年生的毛竹制成,掌面宽,三指厚,板身两尺,带了双手可握的长柄。这家什远不及小杖,吓唬半大孩子还可以,对那两个屁股都已经被揍出茧子的人来说实在难有威慑。莫说二十板子,便是二百板子,他俩招架起来也稀松平常。

怀殷不说话。召黔却紧张。如彬早不耐烦,径自起身走到他跟前,“还不快去传!”召总管再不敢耽搁,愁眉苦脸地趴起来后撤。谁知还未到殿门又被主人唤住:“就在门外院子廊根儿的滴水檐处打。这次记住,要剥了他俩的朝服,只留中衣。朕的眼皮底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耍花招儿。”召黔就差哭出来,终还是领了旨意出去。怀殷立时也紧张,猜不透父亲怒有几何。很快殿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接着便有竹板子抽到人身子上的啪啪声和太监操着尖细嗓子地报数。皇子里服所用皆是丝绢,薄薄一层根本起不到什么遮蔽作用。听得出,竹板敲击清脆,左一下右一下揍得结实。怀殷再是不担心,还是担心了。他正琢磨着要怎样开口相劝,忽而便听到“哎呦哟……”略显夸张的呼痛,还夹杂着“呵呵呵”不过稍加抑制的讥笑。殿内的父子俩谁都分辨得出,那喊疼的是怀馨,笑出来的是怀酘。

如彬重归御座,翻着一本折子细看。怀殷也起来,闲雅举手,引水沏茶,袍袖拂过是透入肌理的龙涎清香。没有旨意,他不敢离开,垂着双臂侍立几案的右侧。院子里还打得热闹,喊声、笑声被压低了不少,却隐约可闻。隔着一道门即是眼皮底下,父亲不出去便仿若未见。怀殷甚至开始怀疑,那两个此时此刻究竟有没有在挨板子。任何旁人眼中荒唐至极的事,他俩都敢做也做得,而皮肉之苦向来该受则受,不该受就绝对能够躲过。

怀殷一直羡慕哥哥和弟弟。他怕父亲,他们也怕。可是除了怕,他仿佛什么也不会。而他们,再是怕也要腻歪得紧讨父亲的欢心。曾经与怀馨和小天在一家路边小摊儿上吃面。他咽不下那样粗陋的饭食,只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等。年纪轻轻的伙计张罗着整个摊子。他的儿子也很小,头上揪着一对儿总角。当爹的一手抱孩子,一手为顾客端面。实在忙不过来,便把孩子放下。小孩儿缠人,扬头牵着衣襟跟过来又跟过去,不停地叫嚷“爹爹”。伙计终于烦躁,拽着孩子衣裳后襟将儿子倒提过来,就站在他们坐的小木桌旁“噼噼啪啪”地掴打孩子的屁股。小孩儿初时哭腔很尖利,引得食客们大声哄笑。孩子竟也跟着笑,“咯咯咯咯”的,悬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当爹的舍不得再打,把脸贴紧在儿子翘得高高的小屁股上亲了又亲。怀殷兴味十足地看着。当时的他正满心憧憬与淼淼在一起的日子,突然间盼望要生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让他也能打着儿子的小屁股听着哭一哭再笑一笑,该是怎样得幸福惬意。

如此享受,父亲自是体尝过,全赖有怀馨。再小的时候,怀酘他们三兄弟午后放了学都要先到御书房来请安聆听训诲。父亲讲得最多的是先祖典型,或是历代君主守成如何、用兵如何,再谈讲经史,指示凡古往成败、人心向背。临近掌灯时分开始检查这一天的功课,通常拿出上书房课读的经书随便念上一句让他们一人一段依次来背。儿子们背书,父亲的手始终搭在横于长案中间的那根紫荆杖上。自打童蒙进学便领过训戒,若敢在学业上不精不勤,可要荆杖上身抽肿屁股。背书对他们谁来说都算不得难事。皇子在上书房内学习经文,皆以诵读一百二十遍为率,要求义理淹通。怀酘向来背得流利,因为他是哥哥。怀殷更绝无错处,因为他是太子。只有怀馨总有让人意想不到时候。明明在师傅面前早就烂熟,到了这里却像变了个人。磕磕巴巴也就算了,有时甚至念错字读破句子。父亲当然要打。那孩子竟敢忤逆家法。上衣不撩,下衣也不褪,仗着身形灵巧,猴子似的满屋乱蹿躲避。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父亲,就提着荆杖追赶。怀酘与怀殷直杵杵立着,眼见身旁一道青色又一道明黄环绕。

怀馨总会被捉到,趴在御座的嵌龙扶手上挨揍。荆杖早不知被丢到何处。父亲一手按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利落地将裤子往下一扒,巴掌就密密地抽下。常常不过三五下,带五指的红痕还没覆满屁股,怀馨便开始不安分起来。“父皇,我再不敢了。”“父皇,疼啊!”“父皇饶了我吧!”……大呼小叫,刺得人耳膜难受,没有一点儿规矩。父亲并不理会,手上力道与频率都不变,高举高落,掴打声清清脆脆。究竟能有多疼啊,怀馨却能挤出眼泪,一滴又一滴啪嗒啪嗒往下滚,嗓子里都呜咽到含混。终于,屁股上密密麻麻的掌印重叠到两三层,父亲也放开儿子坐下。应该磕头谢罚,可怀馨竟提起裤子就倚赖父亲身上,“爹爹、爹爹”,嘟囔着耍赖。父亲像要推他又像舍不得,纠缠了一阵子直接把他拖到膝头,又在那小屁股上抽了几下。怀馨反过手摊平在身后隔挡,脸上挂着泪就已经笑出声来。父亲也被逗得发笑,抱起儿子坐好。怀馨当然不敢沾那御座,正好可以窝在父亲怀里。撒了好一阵子娇,他才仰直身子,伸长胳膊努力够到长案上的缠枝珐琅点心圆盘,用两只小手捧了一块糯粉藤花蒸糕递到父亲唇边。父亲似乎颇为中意,笑颜里一日辛劳的倦意全无。他就着小手咬下一半点心来,又将另一半喂进儿子的嘴里。那两个会背书的还在一旁站着。看了许久,怀殷早掩不住一脸的羡慕,怀酘则是满眼的鄙夷。

怀殷胡思乱想的功夫,召黔已经俯低颈子进来回复皇命。如彬放下奏折,微蹙长眉问他:“都打完了?”召总管的脊背也躬着,怀殷打量得仔细,正瞧见他赭色袍服内衬的衣领都被汗水浸湿。在这样有风初寒的深秋日,竟会如此燥热淋漓,多多少少让人生疑。“回皇上,俱已承旨执行完毕。淮王殿下、赵王殿下正在玉阶处跪听旨意,候着进殿谢恩。”他连说话都不敢抬头看向主人。如彬的面色多了几分阴沉,深吸一口气重重冷哼,“谢恩?告诉他们,若想接着挨打就即刻进来!”召黔更添惊惧,战战兢兢瞄向一旁的太子求助。怀殷不露声色,稍稍靠近御座,徐缓笑道:“父皇,您也乏了,还是让二哥与四弟他们先回去吧。”如彬没有发话,怀殷已向召黔挥手示意他退下。

如彬像是仍在抑制怒气,良久不做声。怀馨难得靠父亲这样近,依稀能够从那沉沉的龙涎气息中辨得丝丝缕缕棠梨清香。怀馨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他莫名地又生出些许嫉妒。“殷儿。”如彬转头,已然缓过面色。怀殷正神游,愣了一瞬才稍稍退步低头,“父皇,儿臣在。”如彬早便习惯这孩子的谨小慎微。他看着他,还是含了一缕笑,“东宫选秀之事,你做什么打算?”怀殷立时想到先自己一步面圣的司徒左相。他强掩住嫌恶也谦恭笑着,“父皇,正妃不立,选秀之事不如作罢。”如彬略点下头,“东宫的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怀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心都跟着轻跳。倒是如彬瞧着他又问:“储妃事关国本要慎之再慎。正妃之下,位分还多,你也已经成年,总需选得合宜的女子。曾经看好的那些公卿世家小姐,如今思量得如何?”怀殷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儿臣没有思量过。全凭父皇母后作主。”如彬不曾想儿子会如此随意。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将昨晚与玲珑商量好的打算相告,“那就先选得从前定了庶妃以上位份的几个,拣了吉日入宫。毕竟都是知道根底的。”“庶妃以上?是,是三个人啊。”怀殷怯怯瞧向父亲,有些期期艾艾的。如彬忍不住要笑,故意逗他,“你这是嫌多,还是嫌少?”怀殷更犹豫,踌躇再三才开口,“父皇,还有陈家的表妹,本想立作庶嫔的陈嫣。”他这样底气不足,依然勾起了父亲的怒意。如彬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自己的表妹都不曾珍惜,难得还惦记着别人的表妹。”“淼淼是淼淼。陈嫣是陈嫣。”怀殷大着胆子轻声嘟囔。早料到提及陈家人必然会引出不快,可他还是没有忘记少年时在大哥的府内那个因为喊了自己一声“表哥”而被她爹爹训斥到嘤嘤哭泣的小女孩儿,更受不得的是一旁哥哥觑着舅舅父女难掩尴尬还失落的神色。

“父皇,大哥最疼我们这些弟弟。母家衰微,他终归难做。”怀殷这句话明是剖白自己,里头却夹杂着兄长隐事。其实他不这样说,如彬也是明白的。曾经赫赫相门,怕是早已破落得不成样子。登基时,他也曾经想过还陈芷莫自由身放她回归母家,可她竟让儿子传话拒绝了。父母故去后,她再不许族人进宫相扰,便守在自己的一方殿宇以调养兰花为乐,据说也过得舒心平静。这么多年,仿佛他不愿意见她,她也不愿意见他,彼此之间的牵绊便只有一个儿子。静默须臾,如彬有些慨叹道:“毅儿从不在朕面前说起陈家的人与事。”怀殷眸光微微躲闪,“是陈母妃不许他提起。陈府早便只剩下个虚名,人丁不旺,许多亲眷也都不来往了。族内再无鼎立之人,场面上的事全靠大哥帮他们撑着。陈嫣是哥哥二舅家的女儿,小的时候常到王府里玩,我们见过几次,模样记不得了,只觉得人很乖顺。儿子只是想,陈家若能有适龄女子纳入东宫,位份倒不必过高,只要再攀上皇亲,总是延续荣耀,便为大哥的颜面上好过些。”他说完,连头都不敢再抬,只在心中揣测父亲的反应。

长窗透晖,秋意如清水一脉明净,如彬神色也平和,“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内帷之中绝不是人越多便越好。”怀殷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老实垂首扮作受教的模样。如彬瞧着儿子生出几分无奈,兴致阑珊地随口问道:“你那个筱安呢,要如何安置?”怀殷像是料到父亲早晚会有此问。他很机警,赶紧接言答道:“正想请父皇母后示下,儿臣有意授她东宫女官的职衔,以为司寝。”“司寝?”这确是如彬没有想到的。东宫所谓司帐、司寝、司仪、司门,不过是指太子大婚前专为进御的宫人而已,根本算不得嫔御。“你可是顾忌你母后才做此打算的?”他一时猜不透儿子的想法。“也是,也不全是。儿臣只是觉得该当如此。”怀殷答对得很轻松,稍稍晃头,孩子般天真得意。如彬又盯了他半晌,“你可真要打算好。如果是顾忌你母后,那大可不必。爱乌及乌,玲珑绝不会为难殷儿你心中所恋之人。司寝仍是宫婢之身,将来得了子嗣,名分上也好说不好听。”怀殷又向父亲靠得近些,面上孺慕神色愈重,“父皇,东宫若有所出便是儿臣的血脉。我们兄弟姊妹也非一母所生,母家身份殊异,可您也从未厚此薄彼过。”

如彬实在懊恼这孩子一旦有了主意便听不进劝说去。忽然殿门外传来召黔小心试探地轻唤:“皇上,齐王殿下遣了身边的全喜求见。”如彬愣了下,顾不得一旁的怀殷,先唤人进来。全喜跟着总管进殿,在门口处便跪倒磕头。如彬看着他中手捧着的乌沉沉的戒尺倒先笑了,“怎么,这么快就教训完了?”怀殷初时还替小弟担心,此时也轻松不少。全喜把头垂得更低,语声怯怯谦卑带了犹豫,“回皇上,殿下让奴才还回这戒尺来,说是要,说是要……”“说是要什么?”如彬最受不得人吞吞吐吐。全喜的眼神都有些慌乱。他不替自己担心,可替主人担心,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回话:“皇上,殿下让奴才还上戒尺再请了藤条回去。”

第三十九章:又一年秋事了

“拿去吧。”如彬没有丝毫的迟疑,随手扬袖,皇袍上仿如阳光织就的灿金龙纹拂错。“父皇!”怀殷俊面间惊怔迟疑不定。如彬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还问那人:“毅儿他人在哪里?”全喜跪着答对:“回皇上,王爷刚刚从上书房回来,正在煦涵馆。”“殳儿呢,可是与他哥哥在一起?”如彬平和面色不改,问得随意。全喜也没先前紧张,赶着回话:“皇上,遹王殿下还没到。不过奴才临走前王爷已遣人往学里接去了。”“嗯。”如彬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召黔。召总管立时便会意,迅急起身趋步到东墙畔一座十二扇对开门古檀描祥云的立橱前,打开中间的屉门,捧出一根二尺长拇指粗细的绿荆木藤条。那藤条是浅铜花纹略带米色水印的,柄杆处又包裹着皎洁流光的黄水晶,更显得藤身无比柔韧剔透还硬冷。全喜接了新的家法叩头告退。怀殷紧紧盯着吓人的家什,自己的脊背上都生出凉意。全喜已然快出殿门又被唤住。“回去告诉毅儿。”如彬临窗而坐,面容清矍庄严,“他为长子,代朕教养诸弟本就是分内之责。藤条便留在他那里,不必还回来了。”

侍者们都躬身出去。怀殷立在父亲身侧,思忖再三还是耐不住开口,“父皇,要不要让儿臣去大哥那里瞧瞧?”如彬眼中笑意和煦暖人,“你去瞧什么?”怀殷本来有些胆怯,可瞧着父亲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放开胆子回答,“五弟娇养惯了。儿臣是担心他使起小性子来,不受规矩再触怒大哥。”如彬手指缓缓敲击在桌案上,“不受规矩?难道你去了,他便乖乖受了?”怀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彬也不强问,只是神色轻松之中渐起威严,“朕瞧着,若你不去,他还不敢耍赖。若你去了,倒不好说。你不用担心他,那孩子总是最聪明的,他可比你明白受谁的规制好过些。毅儿若管不了他,总还有朕在呢。”怀殷哪还敢劝,一时无言又静默下来。如彬眸光悠长始终未离儿子,“你的那个筱安再对心思,可总是身份受限,怕是很难与你并立人前。”怀殷来不及思考话题如何会转到筱安身上。他只是淡淡笑着,似乎不以为意,“非分之想她不会有。”至于自己有没有,他故意不说。如彬没上心儿子在讲什么。“子女皆为一母所出,对于帝王而言不谛奢望。”他只是慨叹,“朕何尝不想你们都是玲珑的孩子。眼见着以前走过的弯路,而你又在走。”怀殷深深震惊于父亲的话,更明白父亲的话。原想着需得表示出诚服感动与受教才好,可心思飘来转去,话到嘴边上竟生生拧了方向。“父皇。”他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已有几分像怀馨,眉眼也是一样乐淘淘的,“如若我们兄弟都为母后所出,哪还会轮着我来做太子?如果我不是太子,那我眼前的路便只有直的,才不会有弯的呢。”

“你……”如彬被儿子一句听似张狂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堵得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他便指着他笑斥:“朕瞧着你这几日气人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不少。那三个挨板子的挨板子,挨藤条的挨藤条,你也眼热心急了?”怀殷更抑不住笑,单膝点地半蹲半跪,“请父皇赐下家法。不论荆杖、戒尺,还藤条、板子,都是儿子该受的。只是儿子大着胆子求个恩典。您能不能就在这大殿里,千万别把我也和他们一样罚到院子去,那里人来人往的,挨打不好看。”十几年了,如彬早便习惯这孩子略带疏离的小心,甚至忍下了他私底里唤他的太傅“爹爹”。心念里有多看重,受伤便有多深重。种种过往,愤怒过、惊慌过,更多的还是无奈。而此时,他就在他的面前一改画风,修长挺拔的身子半伏着,再不见臣子面君的恭谨,这才是家中娇生惯养的,会撒娇耍痴却讨人欢心。儿子转变得太快,当爹的有些跟不上路数。如彬喉间滑动,轻噎了几次才总算平复下心绪。他抬手在他的曲颈抬高的后脑上拍了一记,不轻也不重,“去,先把那一百遍《孝经》抄完。待朕闲下来再仔细收拾你的皮肉。”“是。”怀殷跪直身子,很大声地回答。见父亲无意再理会自己,他又磕了一个头,欢天喜地地施礼告退。那架势如何像是领罚,分明比得了赏赐还要开心。如彬盯着儿子明黄一色的身影闪过殿门,且笑且摇头。

秋日骄阳暖人,碎金似地铺满甬路。怀殷步履轻快地转出御书房的庭院。他知道此时经师、傅保们正候着他进午讲。读过书,练字、骑射、习阵,还有一大堆前朝的折子等着阅看,仿佛永远没有轻松的时候。此时更添纠结,要不要先到紫云馆去抄几遍《孝经》装装样子。思来想去的,左右拿不定主意,其实心中最期盼的还是立时回东宫,看看那小人儿在做什么,孤不孤单,想不想自己。他边走边沉思,一个没防备突然让人拦腰抱住。“王爷,王爷,快点儿,我抓到太子了!”是小天双臂如猿紧紧箍在他身上。“干什么?”怀殷被吓了一跳。他还来不及发作,怀酘与怀馨已经从夹道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后溜达出来。他们俩一个人抱着板子,一个人负着手。便走到快有三两步的距离,怀酘最先站住,身后颀长的背影如修竹。怀馨极快地跟上,手中的板子也轻摇,“二哥,咱们怎么收拾他?”怀酘看着弟弟,唇边的笑意轻诮,“还用问吗?当然是先扒了他的衣裳再揍。”

“谁去扒?”这回怀馨没有跃跃欲试,他很稳当地立着不动。“当然是你去扒。”怀酘比他还要稳当。怀馨早便猜到了,他冷笑着摇头,“干嘛是我?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哪能和他动手。”“那你没事抱着个板子做什么?”怀酘笑意更冷。“一会递给你啊。只能是你来打他,我计数。”怀馨眨了眨眼睛,轻亮的眸光闪烁。怀酘微微侧首,“就你会挑这巧宗儿。”说着,他又歪头看向怀殷,“他是兄,你是弟。可也一样,他是储君,我是臣。其实,我们谁也动不了他。”小天的胳膊此时还死死环在怀殷的腰上。此时听到他们的话,他先有些泄气了,“你们都动不了太子,凭什么让我抱住他?”怀殷早被气得发笑,挣开又踢了他一脚,“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活该整天被欺负。”小天挨打也笑,一蹦一跳地躲到怀馨身后。怀殷打量眼前的哥哥弟弟,该儒雅的儒雅,该俊逸的俊逸,风度翩翩不变。他也只有摇头,“便是父皇的眼皮底下又如何?板子怕是依旧落空。”怀馨微挑剑眉,“那是当然。算准了父皇不会迈出大殿,找来两个小太监受着,我们哥俩只站在旁边看。”怀殷再不觉意外,还是要意外。怀酘仍背着手,神情颇为自负,“明明三个儿子在吵闹,却只揍我们两个。见过偏心的,总没有这么偏心的。”怀殷掠他一眼,极为心安理得,“谁让我是亲生的,你们是捡的、送的呢?”

一句话,立时便把那两人吓住。怀馨最沉不住气,身子都向前探,“怎么,你把这句玩笑都讲给父皇听了?”怀殷对他点了点头,“不错。只是父皇可没当这是玩笑。”怀馨气得跺脚,“完了,这回完了。再见到父皇也躲不过一顿骂去。”怀酘初也惊慌,可很快又恢复坦然。他慢悠悠走到怀殷一侧来,微抿了薄唇带笑,“父皇总知道话题是谁挑起来的吧?”怀殷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转而了然,“这个当然。是老四愤愤不平,二哥你不过随口应承。”怀馨已被甩在对面,又听到他们如此自在对答。他略撤步子,一手抱着板子,一手搭在小天肩头,“看到没有,看到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哥哥啊!专注坑我一十八年。回家我就记到小本子上去,永永远远也不能忘。”他们就喜欢逗着他乐一乐。不过笑过之后,怀殷还是语带责备,“你们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仔细让父皇知道了,可是有狠的等着你们呢。”怀酘只摆摆手,根本不在意,“父皇是真得要打,还是吓唬,这个我们比你摸得明白。”怀殷早知道说不服气的,也就有感慨,“先别得意得过了头。想想你们现在是如何对父皇的,将来你们的儿子也会一样对你们。”

怀酘依然昂着头,“那也没办法,便算是报应吧。不过我早就说过,我是绝不会打孩子的。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一样,要以理服人。”怀馨还揽着小天,也跟上接口,“我也不打。儿随娘亲。你看我们家锦瑟多乖巧,听话的孩子哪还舍得打呢。”对面哥哥们听到他说的话,实在无言以对。小天可忍不住,挨得那么近依然鄙夷,“光乖巧有什么用。我姐姐再乖巧,你不也一样打她。还没少打,几乎天天在打。”他其实常常分不清他们在真打还是假打,只是觉得那后堂卧房内似乎每晚都要闹腾。内院全是他来巡视,偶尔还能听到“噼噼啪啪”什么东西打在肉上的脆响,还有姐姐压得极低颤悠悠的哭声,他心疼得恨不得能冲起去栏着。可第二天起来,又瞧见那两人如胶似漆分也分不开似的粘在一起。本来赶着早朝时间就紧,他俩还非得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反反复复也不离不了那间屋子。他有时候得焦急,毛毛躁躁地闯进去。毕竟打小相识,他们不避他亲热,他也不知道羞。只是贴身伺候的小宫女们面皮儿薄,冷不丁地瞧见主人缱绻情深,总会含胸低头,说不出是局促还是羡慕。

“天天在打?你姐姐这身子可真够结实。”怀殷自从有了筱安,还没来得及经人事,却也像是经人事,说话大胆随意。倒是怀酘听不了,早就臊得俊面通红。怀馨哪受得旁人提到锦瑟的身子,可又不敢和哥哥动气,只能拿身旁的小天泄火。手中板子挥舞,结结实实地抽到那人的屁股上。边揍,他边骂,“刚才还拉旁人垫背作什么?就挨揪出你来松松骨头。”小天被打得乱跑,围着怀酘和怀殷不停地转圈,也不停地讨饶。任谁都瞧着他们主仆俩头晕眼花。怀殷护好小天。怀酘也一把拉住怀馨,“好了,好了,闹够没有。正事还没商议呢。”怀馨这才作罢。他把板子抛给小天,忧心忡忡地开口,“三哥,老五怎么办?大哥可是把藤条都请去了。”怀殷无可奈何,“请家法的时候我便在殿内。本想着去大哥那里劝劝,可父皇他不让啊。”怀酘实在苦恼,“原还想着让大哥教训,小五能少吃些苦头,没想到会成这样。”怀馨渐渐淡下容色,“大哥这是要狠打他一顿长长记性。不过,这确是真心为了他好。”那兄弟俩一时都不说话。怀馨便盯着怀殷问:“你可知道老五为什么不去上学了?”怀殷轻轻笑笑,“当然知道。父皇要调尚太傅到东宫主持文华阁。他的师傅成为我的师傅。这可是动到小五他的人了。”

第四十章:长兄若父

秋风荡漾恼人。怀殳一个人走近煦涵馆的院子,脚步迟缓且轻。这里是大哥在长安宫的居所,从他大婚尤其是有了昊桐后极少会留宿,自然冷寂了不少。怀殳在门口处停下,静静望着红墙飞檐。那宫殿匾额为腾蛟衔珠,“煦涵馆”三个字也是父皇御笔亲书,可见大哥受宠之深。彼时自己还小,都没有如今小桐儿的年纪,哥哥抱着他站在这里指点题字教他念,“‘菌蠢滋育,氤氲涵煦’,寓意覆育滋润。”哥哥还说,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方不负君父的期许与训诲。其实,若论教导,哥哥比不得父皇日日耳提面命;若论疼宠,当然也远不及母后牵肠挂心。可他,就是依赖他,说不出的依赖。

幼童时,话都讲不清,天天趴在凤仪殿的南窗台上,眼巴巴盼着父皇下朝,盼着大哥一起过来给母后请安。大人们刚刚坐下,他便开始闹腾。只有哥哥能读懂他的眼神,领了他出来,就到这煦涵馆里来。怀殳曾痴迷于捉迷藏,怎么玩儿也不厌倦。大哥背对着数数,声音宽厚清亮。可他根本就不会藏,缩紧身子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便以为旁人再看不到。哥哥真像是看不到,着急地喊着“殳儿、殳儿”四下里去找。他可得意,又忍不住,猛地蹦一下再大喊,“在这儿!”哥哥转身扑过来,握着他的腰高高举过头顶,他在天上总要飞好久,笑得呛出眼泪才肯下来。双脚着地,身子却仍粘在大哥的腿上,仿佛只有靠紧他,狂跳的心才能沉稳。

后来,长大了上学了,能来这里玩的机会越来越少。一次不经意地从院门口走过,他又听到哥哥数数。是昊桐躲在树旁,“咯咯咯”笑得欢悦。大哥也看到了他,高兴地招手。他心中突然深弥曲折根本辨不清悲喜,扭过身撒腿就跑。大哥追出来,在后面一遍又一遍呼喊“殳儿”。终于学会躲藏,穿过假山石径,抱紧身子蹲在一丛深红的秋海棠下。花儿开得正盛,绚烂到荼蘼。他将口鼻死死掩进膝头,躲得开香气,却挡不住急急滑入的泪水。脚步似乎渐听渐远,总归没了声息。他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脚在靴中麻木失去知觉。红着眼睛,咬紧牙站起身,竟然看到哥哥。他与他隔着海棠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怀殳不想解释什么,哥哥也不问。走过来帮他擦干了满脸的眼泪,依旧如儿时一样领了他的手离开。后来,曾经带着昊桐在液池边剥莲子,那里隐隐能看到煦涵馆门口绢纱的宫灯。小孩儿盯着远处皱着鼻子委曲抱怨,说是不知道为什么父王再不让他到煦涵馆里玩,如何苦求都不行。江恩在旁边胡言乱语地猜测,璟鑫摸着孩子的头细声细气安慰。只有他默默地把剥好的莲子一颗颗都喂给侄儿。他的眉目清俊内敛,眼底笑意却明亮如天际的日光。

“殿下,您来了。”全喜推开院门出来。怀殳径直跨步进去,边走边问:“我大哥呢,可在殿内?”全喜没有跟上前服侍,立在门口不动,“回殿下,王爷正在屋里等您。”他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惊奇,稍稍停滞。全喜微低下头,“王爷嘱咐奴才们都到院外候着,这里再没有旁人。”怀殳也不言语,极快地走上台阶,在殿门处垂手站好,轻轻喊了一声,“大哥”。殿内静若深水,只有怀毅稳重的声音传出,“进来吧!”他推门进去,看到哥哥倒负双手在一尊杵地仙鹤衔芝紫金香炉旁,迎着光背着自己站着。大哥生于祖父一朝,又是长孙,向来俭素,从不喜奢靡。因此这正室之内也少有繁复陈设,利落的书架高几倚墙,更显殿宇阔朗明亮,连他身后留下的一团光晕都让人觉得沉沉安稳。

怀殳今日似乎安静许多,没有上来便撒娇腻歪,而是合着规矩伏身拜见。怀毅转过身摆摆手,也略曲颈子打量着弟弟。他显然不是从学里直接来的,先回去换了衣裳。青金色枫叶纹轻袍,束着镶嵌老坑回字玛瑙的烟红色腰带。他应该知道过来是要领罚的,可依旧是这样娇憨而又欢喜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一想,怀毅心底的怒气稍退,目光便柔软了几分,更暗暗抒叹,眼里的小娃娃这一年又长高了不少。还记得弟弟两三岁的时候,上元之日,他瞒了父亲嫡母偷偷带他出去看灯。入夜的灞水倒映万般星火,绵延两岸人流纷扰不息。他怕弟弟被挤到,举着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戴着毛绒绒的虎头帽在他玉冠上拍手,“咿咿呀呀”笑声呓语不断。有个老婆婆摊子上火红的糖葫芦诱人。他买了一根儿递给他。小家伙只舔了一下,便伏低肉乎乎的身子,抱着他的脸把糖葫芦往他嘴里塞。婆婆瞧见不住口赞叹,“公子年纪轻轻的,就生养了这么漂亮还知道疼人的儿子。”本想解释,可话到唇边竟又咽下。仰头看到弟弟正呲着小牙费力咬那裹满亮晶晶冰糖的山楂,怀毅宠溺地笑了。捋下一颗放进自己嘴里,果肉酸酸甜甜的,他不吃只是轻轻地咬开再口对口地喂给他。小孩子粘稠的口水糊了他一脸,他却忍不住地要亲他,仿佛那老婆婆刚刚说过的话便是真的一样。

“哥。”怀殳耐不住沉静了。刚刚哥哥转身,他看到檀木案上横着的藤条。这东西他没有挨过,只知道一定苦楚。忽然间好像能听到心中有什么在细细开裂的碎响,莫名地恐惧又祈祷最最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要抽离开去。他靠近哥哥,牵住了哥哥的袖子。怀毅沉吟片刻,也一样握住弟弟的手。他领着他到长椅上坐下来。怀殳还是有些怕,越怕他就越是赖住哥哥,“哥,我饿了。”怀毅瞥一眼窗外西坠的斜阳,稍稍硬下心思,“别急着喊饿。先说说今日在上书房都学了什么?”怀殳刻意避过哥哥淡如云烟的神情,他也看向窗外,“今天没有开新课。尚太傅只是帮我温习了这几日讲的书,还夸奖了我。”怀毅倒像是无意深究,只“嗯”了一声:“好。你也该知道上进,少让父皇生气操心。”说着,他又安慰似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背,“你如今还小,未读完五经,按说选择讲官为时尚早。只是父皇总想着你比旁的哥哥们聪慧,学业进度也快,经学而史学而辞章,怕是再过不了一两年便要学作文。父皇这几日已备下旨意,欲命张英、熊赐履、朱轼三位翰林院的儒臣为你课读。”怀殳将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哥哥,“那尚太傅呢?尚太傅他去哪里?”怀毅刚刚蕴出的笑意便凝在眼底,“尚太傅自然另有任用。这本不是你该问的。”怀殳也笑,清冷得不像个孩子,“另有任用?不是要去东宫辅佐太子么?”怀毅依旧和缓着性子,“去东宫也好,还是任旁的职位也罢,都是父皇的旨意。”怀殳终于松开攥在哥哥身上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不行。尚太傅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他。”怀毅只觉得头两侧的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生疼。他极力想按下心口重重汇聚的怒气,可还是耐不住看向案头的家法。怀殳也扭过脸去瞟,瞟完了再转过脸来对向哥哥,“怎么,我不同意,就打我?”怀毅一拳捶在坐椅上,“五弟,你太不懂事,也太让人失望了!”有多久没听过大哥再唤“殳儿”了,他恨恨在想,人作什么要长大要守规矩,竟是连那最亲呢的称呼都要改变。更漏嘀嗒不绝,怀殳咬了咬薄唇,“兄长,父皇让您打我您就打我。只是,我母后她知道么?”他身上刺绣的枫叶团团锦簇,烈烈如焚。怀毅一字一字品过这孩子的话,足以让心底的怒意也好疼惜也好都在转瞬之间化为荒川枯草般的颓冷。他也站起来,伸臂指向殿门,“你给我出去!你这样的母后嫡子,自是轮不到我来教训的。”

怀殳抬头,瞳心深处波潮浪涌,面容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怀毅身着青色袖双麒麟的常服,想是为抑住火气,努力背过手去,腕口处银色的丝纹微微颤动。“走吧。”他已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怀殳竟侧颜一笑,长长的眸子稍垂向地面,“大哥,作什么要说这样生分的话?便是旁的哥哥们也不敢对您存了论嫡论庶的心思。更何况是我,你一手带大的‘殳儿’,你的小弟啊!”怀毅攥在身后的掌心一紧。其实话一出口,他最先后悔,想不清楚如何会比个小孩儿还要沉不住气。回到长椅边坐下来,怀毅依旧是肃然的模样,也不言语。怀殳跟上哥哥的步伐,倒没有再如刚才一般依赖,隔着几案停住。“大哥,你打我吧。这是父皇的旨意。”他还低着头,才显出些许小男孩儿的扭捏。“我说了,你回去,我不想打你。”怀毅讲的是实话。他的头脑中乱得很,晌午在上书房内得知弟弟逃了一个月学,真是恨不得立时就能拖出他来狠狠揍上一顿。连父亲赐下的戒尺都换成藤条,而此时此刻他突然间就没了脾气。怀毅自认比不得怀殸,算不上有威严的哥哥,他向来见不得弟弟受苦。父亲家法严厉,可他为了他们却总是忍不住冒犯,常常因为挺身维护乱了规矩而被迁怒。只是在这当口,心疼是一回事,而真正让他纠结的是看不透。他看不透眼前的孩子。

“哥。”怀殳又试探着喊了一声,眼见没有回应。他小心地绕开长案,靠到怀毅腿前,“哥,你怎么了?”怀毅拨开他,支颐靠在椅背上,“我累了,被你气糊涂了。”怀殳唇角上挑,似是笑痕,又不尽然,“还没动手呢,大哥你就累了。又有哪里糊涂?”明明还是稚童的脸庞,偏偏显出如此讳莫如深的表情。怀毅蹙着眉,眸光在这笼罩暮色中的深殿之内显出迷离来,“殳儿,许是你长大了,大哥不明白你都想些什么?”最心宜的称呼,终是让小孩儿心头一暖。怀殳利索地跪坐到椅子上,双手环住怀毅的腰,头也熟稔地拱进他的胸前,“哥,你先打我。打完了,我就告诉你,我都想些什么。”“快起来,你几岁了?”怀毅嘴上训斥弟弟,臂膀间却紧紧地拥住他。

红雕梅花式的窗棱格子透过薄雾般的秋日暖阳,柔若浮云一般,淡淡地在兄弟二人身上覆了一层烟纱。怀殳终于肯从椅子上下来,也不再用吩咐,一蹦一跳地来到墙下的高几边上。直到取了藤条捧到手上,他才撇着嘴巴显出愁苦,“哥,父皇真有那么生气,居然赐下这家什抽我屁股?”怀毅一眼扫下,“父皇本来赐的戒尺,是我让换过藤条来。”“啊?”小家伙根本不敢相信,看到哥哥面无喜怒的注视,还是摇摇头没有再问。又回到案边上,怀殳曲膝跪下将家法举过头顶,“殳儿请兄长执罚。”他便是在父母面前也极少有如此老实规矩的时候。怀毅瞧着也恍惚,直是又愣愣地坐了一阵,才缓缓起身过来。仍有片刻迟疑,他方接过他递上的藤条,指了指一旁的几案,“趴下。罚你四十下,老实记数。”昨日尚太傅罚了璟鑫和江恩四十,今天哥哥也要罚四十,便算是公平吧,怀殳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他迅速应下又赶紧站起来,再极麻利地收拾了桌案上摊着的笔墨书简,留出趴下的空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怀殳双手下垂,眼瞅着都能反射出光来影的大理石桌面却是对怀毅说话,“哥,我还要不要脱裤子?”他本来就没有底气,果然听到哥哥的冷哼。“这样的话,你可敢问父皇?”怀毅略挽下袖管,没有心思答对他。这顿打,先算是父亲赏下的,现在又仿佛是弟弟求来的。怀毅越来越辨不清自己的打算,动手还是要动手,却带了迫不得已的情愫。

解下腰带,褪下裤子,掀起衣后襟,怀殳伏在桌案上趴好,想来再是明白该挨打的道理,俊生生的小脸儿还是微微泛红了。藤条无声无息地就抽落到屁股上,丝毫没有留下情面,怀殳疼得肩膀扯着胳膊哆嗦,若不是早便咬紧了双唇,想必挨过这一下便要喊出来。“嗖啪、嗖啪、嗖啪……”抽打按部就班进行,间隔与力道都整齐划一。这回他总算是听清凶物破空的尖哨声,也体尝到了藤条与戒尺的不同。怪不得哥哥们都无比害怕这个,怪不得父亲不曾舍得在自己身上用过。平日里挨尺子,钝钝的疼灼烧起皮肉,却总能给人反应的过程,让你能够集中精神起来抵御。而这个尖厉得细如鞭稍的东西,却在一条条破皮入肉暴躁地摧折神经。他在心中认真数着,不过才十几下,便已横惯了整个臀面。哥哥抽得不紧也不慢,由腰下到腿上,鞭鞭不落在同一个地方。屁股上燃起的仿佛是阴火一样,藤条是冰凉的,皮肉也是冰凉的,只有骨子里浮起尖锐而泼辣的热度。“哥,哥哥啊!”小孩儿的眼泪和鼻涕几乎同时流出来。他这么矜持到几乎有些自恋的娇人儿,露出如此狼狈的仪态,显然是痛到了极处。

第四十一章:用心良亦苦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哭喊之后,一连气落在臀上的十藤不但力度丝毫未减还狠了三分。加剧的疼痛终是勾起怀殳娇气的毛病。他再压不住脾性,双腿一软,双臂又一伸,整个人竟从桌案上滑下来跪到了地上。“你想干什么?”怀毅喝问着手也不歇,刷地一藤条下去,弟弟靠近腰部的皮肉立时便肿起一道瘀痕。怀殳有些慌了,索性瘫坐,费力扭转过身子对向哥哥。“我,我实在是受不住。大哥你歇一歇再打好么?”他数得过来,刚刚才熬过半数,实在没有胆量求哥哥就此饶过自己。怀毅连理都没理,不过上前一步,揪住小孩儿的领子,直接提溜着甩到桌子上。怀殳的脸都撞到大理石,额头处“砰”的一声响。裸露的小腹和大腿依然没能捂热这石案,乍一伏上冰冰凉凉的,让人一阵子发抖。可这脑袋再疼肚子再冷也赶不上身后。被迫着撅起的屁股又开始与藤条亲密接触。隐在深处的热辣终于从肉里挣扎出来,皮被抽得快要皲裂,仿佛浇过一层烧滚的沸油。

“啪啪啪……呜呜呜……”哭声夹杂在抽打声里渐渐低沉,想来是用拳头堵住了嘴死命地忍着。怀毅的气稍稍消退一些。他原本也不是狠得下心去的人,只是家法在握,需得让弟弟清楚更记住父兄的态度。小孩儿的屁股肿高快有一指厚。刚刚那一阵子扭摆,他控制不住落点,有三四道红痕重叠到一起已经显出青紫。怀毅极小心地避开这些个伤重的地方,实在是怕肌肤破开再流出血来,莫说无法向父亲和嫡母交待,便是他自己也实难接受。终究是抱在怀里长大的小弟弟,闹得再凶,仍不忍罚他太重。眼见臀上红彤彤一片再没有白皙的地方,怀毅挥舞藤条向下,琢磨腿根处肉也厚实,不过还有十来藤便完结,抽得利落些总伤不到他。这番怀毅谋划得好,弟弟却没有领悟。怀殳挨打,从来都是挺不到十下便要折腾折腾。以往被如彬揍,他多多少少还收敛些,最胆大不过扭扭腰动动胯再哭喊几声。可到了大哥这里,他明显放肆得多。感觉到家法似乎饶过了屁股,却又辗转到腿上。那里更吃不住痛,一时间冷汗与热泪齐涌。从开始时不相信哥哥真会不留手地教训自己,到现在仿佛觉得已然失去了从前那个可以任他撒娇耍赖永远保护他给他安全感的哥哥。鞭笞让人疼到暴躁,怀殳猛得扳过右手竟想抓住凌空而下呼啸挂风的藤条。

眼疾手快,怀毅的藤条便收在弟弟微蜷的指腹处。稍微贴着皮挨上,依然能发出尖而脆的声响。小孩儿扯着嗓子嚎起来。怀毅头上立时冒出汗珠子,急急流进眼里蛰得生疼。实在是好险,以刚刚藤条挥下的力道,那稚嫩还纤细的指头,抽折抽断都有可能。弟弟仍在哇哇哇地哭,怀毅什么也顾不得先捉过小手仔仔细细地瞧。不过红了一道,试探着按了按,听到哭声不断,但显然已轻缓缓消散了痛楚。这样胆大犯上的事,他自己也曾经做过。那一次甩到指节上的是戒尺。更清亮的声响,手瞬间没有知觉,紧接着便似有钢椎锐利地刺进指间的骨缝。当时该有十三四岁了,疼到生生咬破了下唇。让人忘不了的是父亲慌乱的模样。戒尺被扔到地上,他捧着自己的手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一遍又一遍地曲弯,总算试出了筋骨仍然灵活自如。本来受的罚并不算重。弟弟们收拾了他的狗,他又收拾了弟弟们,这样的公案无人理得清楚。不过挨几尺子便可以了事,就因为心中别扭伸手去挡这样冒犯的举动,父亲的怒意才真正被燃起。他是长子,幼时便受宠,略大些有了弟弟妹妹又被树做榜样,挨教训的次数实在寥寥。便是那一回的记忆深刻,也是唯一一回褫衣受责。父亲再抄起家法时就吼了一句,“裤子褪了!”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挥下的戒尺根本不是在抽而是直接削进赤裸皮肉。先前挨过的也仿佛没有挨一样。铺天盖地的一顿打,背上、臀上、腿上,密密麻麻落下似乎不留余力。旧伤上面叠新伤,一道肿痕再摞上一道肿痕。逼近昏厥的疼,绝望的是人一直清醒。明明知道三个弟弟就在隔壁的偏殿里跪着,可他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早顾不得什么羞耻脸面,只想找个宣泄的途径,不让自己一味地消沉在疼痛里不得自拔。怎么打完的,全都忘了。只记得父亲伸手搀自己起来,一边看着他嗬嗬喘息着提裤子,一边略带玩味地笑问:“委曲么?”如果没有后来的一顿打,他的确是委曲的。可就是因为被打了两遍,反而让他忽略了弟弟们和狗。父亲每每动家法都先告诫,“不许躲更不许用手挡,否则翻倍重责。”从来只当这是规矩,直到有了切肤之痛后才明白,父母口中说的规矩,常常便是一种保护。

“哥,大哥。”怀殳侧身撑在桌面上,一只手还被怀毅握着。辨不清哥哥这会儿是在愣神,还是沉思,更让小家伙心惊。“嗯。”怀毅终于缓过气色,放开他的手,面容不变清漠,“已经打了多少?”“三十八下。”怀殳抽了抽鼻子,他可记得清楚,绝对没有瞎话。“趴回去。”他低头盯着弟弟吩咐。“啊?哥哥,就还有最后两下了。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怀殳知道这教训还没有完,不敢触摸燎着火似的屁股,只边求饶边试探着在腰间揉揉。“我说过还剩两下了?”怀毅冷笑着问。怀殳急得跪坐起来,“哥,我没有骗你,我也不敢骗你,真是打了三十八下了。”怀毅扭过小孩儿的身子来,让他那肿痕狰狞的屁股对向自己,还有意把手中的藤条压在一道红檩子上,“打了三十八下想来没有错。可你刚刚几番乱了家法规矩该怎么算?”怀殳的小脸儿吓得惨白,藤条点着的伤处一跳一跳地还发木,“哥哥,我是疼得狠了才犯糊涂。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泪珠儿流成了线,怀殳朦朦胧胧地辨清大哥盯着他看,冷肃的脸上挂着的依旧是冷笑。怀毅手中的藤条再次指向长桌,“趴好。剩下的二十下是你自己赚来的。”怀殳压低声音啜泣,委屈到可怜。二十藤条还未上身,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透皮透骨的痛。怀毅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正看到少年耐不住簌簌发抖的身形,心里早有说不出的疲惫倦怠,只是头脑中清醒现在绝不是该心软怀柔的时候。他仍然不动声色,伸手揪了小孩儿的胳膊往桌面上按。怀殳再次咬住下唇,旁人也瞧不出是斗气还是挣扎,只见他梗梗着脖子往哥哥身上扑。怀毅刚还拉着他,此时便要推开他。他却将两只手都攥紧哥哥腰间的袍服。“你放开!”怀毅的口气里除了坚决还有愤怒。“不,我就不放。”怀殳竟如孤注一掷了一般。怀毅如何也摆脱不开,就势把弟弟从桌子上薅下来。他连他的双脚有没有着地都不顾,直接夹在臂弯里,对准躬起的屁股一下比一下抽得狠重。肿胀不堪的臀峰,登时掠起道道煞白的绺子。怀殳再无半分躲闪的余地,他也不想躲,依旧紧紧抱着哥哥的身子,呜咽着哭喊,“哥,让我靠着你好不好!让我靠着你!”

如同雏鸟似的依赖,哀哀饮泣另怀毅耐不住心酸。怀毅攥着藤条的手,指节使力到发白,可落下的力道却温柔了许多。“打不得你了?做这样无赖的样子给谁看?”他还在训斥,家法也不停。怀殳淌满泪水的小脸儿无声无息地绽出笑痕来,“哥,你就抱着我打吧,多疼我都会受着。”怀毅差点儿被弟弟逗乐,又加了几分劲儿修理他的皮肉,“少在这儿贫嘴,好好想想这顿打你挨得冤不冤?”小孩儿被桎梏在哥哥的胳膊底下,正好掩住面容吐吐舌头再翻翻白眼儿。“问你话呢,没听到?”怀毅不轻不重地又抽了两记。“哎哟!”怀殳明显夸张地呼痛,边叫唤边来回颠着双脚,“哥,我不冤,不冤。”“敢说冤来试试。什么都是你的了。尚太傅是你,璟鑫是你的,江恩是你的,连昊桐都是你的。那你又是谁的?”怀毅渐渐发觉,这样打着训话更有震慑的效果。屁股上仍有清晰的疼,一波又一波地不停,可怀殳竟颇有些依恋着窝着。兄长的训示,他不敢不答对,双臂在那温暖的身上紧了紧才呓语般出声,“我是你的。大哥,我是你的。”“胡说!”怀毅眉间蹙起深深的折痕,“记住,你如今是父皇的,将来便是太子的。知道了么?记住没有?”藤条再次挂了风挥下,两瓣儿肉丘被催赶得翻动。

“我记住了!大哥我记住了!”狠狠挨这一下,小孩儿又差点哭出来,神经刚刚紧张,没想到哥哥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责罚。“把衣服穿好。”怀毅松开弟弟,眸光凝聚在眼下凹凸不平的小屁股上,再有气恼,总也心疼。怀殳抽着气好不容易才提上裤子,勉强退后一步跪下朝向兄长叩头谢罚。怀毅对着弟弟略略曲身算是还礼,并没有立时发话让他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一立一跪静默了片刻,直到怀殳囊囊的鼻息声渐渐轻缓,怀毅才再次肃气发话,“想想你为了尚太傅的事与父皇、与太子别扭多久了?连学里都敢不去,实在是该有这顿教训。”怀殳齐眉勒着的双龙出海抺额上镶嵌了一颗切边工整的滇西蓝宝石,颜色沉沉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水。他稍稍跪直身子,仰脸看过来,“我当然知道自己该打。可即便豁上挨一顿痛打,我也要让父皇知道我的立场。要我把自己的师傅让给旁人,不论那旁人是谁,我都做不到心甘情愿。”“殳儿!”怀毅觉得后背都沁凉,烦躁透衣而出。又能听到这样的昵称,怀殳将双手摆在膝头俯首低眉掩下眼瞳中不属于孩童的流光,“规矩破得,自然也守得,此中分寸弟弟拿捏得准,断不会再在父皇与太子面前造次,让大哥你难做。”说完这话,他径自起身,也不顾哥哥的态度直接依偎到怀毅身上。“没长骨头么?刚刚还说大人话,一转眼又成了孩子,连桐儿如今都不似你这般。”怀毅咬牙仿佛恨恨的,可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揽住了弟弟的肩头。提及侄儿,怀殳将头埋得更深,小声道:“大哥,你千万别像刚刚揍我那样揍小桐,他可受不得。”怀毅拍了他脑袋一下,依旧发狠,“桐儿若敢有你那样的心思与脾性,我打不死他。”

怀殳缓缓扬起脸,透过兄长身后的长窗,正望见宫殿楼阁起伏连绵。他挂在腮边的笑意寡淡还自嘲,“哪能都与我一样呢。谁比得了我享尽父母兄姊无尽溺爱。”怀毅瞟他一眼,“你明白便好。”怀殳解得其中意味,眼波一转显出孺慕与真诚,“当然,我什么都明白。便是再有母后维护遮掩,父皇也早就知道我逃学的事情,一直敛怒未发,不过是希望我能够自己知错悔改。三哥最为无辜。尚太傅去东宫完全是父皇的意思,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可我有意迁怒,时不时地与他为难。便在昨天,我着力挑拨他与那个筱安的关系,四哥都瞧不过去训斥,三哥还是未曾理会。再有尚太傅,我启蒙的恩师。从我五岁进学,如今也有三年。太傅循循善诱,训诲周挚。读书之余,对我的一言一动,都援引经义化导,虽然责备尤严,却是真心为了我好。我不过知晓此事月余,其实早在今年年初,父皇便透露过欲让太傅辅佐东宫。只是太傅一样舍不得我,才装聋作哑至今。”说到这里,小孩儿的眼眶又湿了,低头想悄悄抺干,脸颊却被温软的手掌托起。怀毅用手指为弟弟拭泪,搜肠刮肚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倒是怀殳靠在哥哥身上很快平复,“教导寻常皇子怎能与教导太子相提并论,越是感怀恩师,越是不能妨碍他前程。更何况父皇常有训戒,上书房内师生之谊需谨慎克制,三哥已成前车之鉴,我才不要让尚太傅沦为下一个苏太傅。闹完这一场便算了。大哥你放心,弟弟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怀毅终于宽慰,也无须多言,只清朗含笑便是赞许。怀殳还是腻歪着,此时更抱紧怀毅的左手胳膊,“哥,我会好好上学。只是从今晚起,你接我到你府上去住几日可好?当然放了学接,一早你送我去书房。”怀毅初听并未上心,低头刮刮小孩儿的鼻子,“怎得,挨了一顿打便赖上我了?”怀殳随手拨动哥哥身上以玄黑丝线绣成的四爪盘蟒,语声细细,“哥,我说了什么你也别多想。你知道母后向来护着我这幺子。以往挨了父皇教训,不论打得轻与重,她都要别扭上几天。再是贵为国母,女人终是女人,讲不清道理的。我如今身上不疼了,可肿痕还在。想着先去你家小住,直到屁股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再回宫。昆仲言怀,手足和睦,是我要缠着哥哥你的,父皇也好,母后也好,他们谁都不会拦阻。”

第四十二章:春宵苦短日高起

无尽星光,掩入东宫灯火。又是一乘小轿,又是一座不知名的殿宇。筱安轻搭侍女的手迈出绫罗锦帘,门楹深处,有人负手独立,正含笑望过来。淡淡的清眸足以夺走漫天星月光华,被如此温柔的注视笼住,她也会意对视,似是无心一笑,透出无限欣喜与满足。怀殷已到小人儿的身边,牵住她的手带她往玉阶高处走。筱安状似乖顺依偎,却又上挑眸子询问:“你是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他依然浅浅笑着,“早便回来了,只想抓紧处理手中公务,也顾不得陪你一起用晚膳。你可吃饱了,我的小丫头?”他松开右手,先是拍了拍她的小肚子,又打了几下她的屁股。“做什么?当着一群人呢。”筱安扭捏更娇羞。怀殷坦然无视,“此时此刻,他们没长眼睛也没长耳朵的。”筱安怔怔地歪头去看。果然,一众侍从随在明海与商末身后,站在足有十步之外的地方,垂头垂手仿佛入定一般。“放心了吧?”他伸出食指想触在她的唇间。她竟拧身躲过,俏丽脸蛋儿嫞媚扬起,“以后回家,先要到我眼前报到,不论你有何等的公务,都不如我要紧。”怀殷见她娇蛮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揽人入怀更不住地点头,“是是是,娘子。”他故意将尾音拉长,听起来十分滑稽。她很受用,双臂都环在他的腰上,一级级登阶而上。仰头之处金顶飞檐、碧瓦琉璃,恍若天宫高阙。

“瑶光殿。”筱安驻足盯着那匾额。怀殷也停下拢一拢她的肩,“就是瑶光殿。此处邻近东宫交泰门,相类于长安宫的螽斯门,意在祈盼子孙永继,皇祚绵延。”他的声音沉沉入耳,她并不见动容甚至略带谑意,“怎么,住在这里可以求子?”重瞳迷离一瞬,怀殷又静静道:“瑶光殿东阁可饰作椒房,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夜的寝居之所。”她的心头一跳,面上仍作轻松,“你在里面刷上椒泥了?”他微俯下腰身来,话音中似乎陪了小心,“没有。只是安排明海他们重新布置过。”夜风有些大,层阁高处十数盏金灯摇曳,明光四射。小人儿一袭大红刺绣牡丹的长衣裙袂无声飞起,发间金钗的流苏也散乱打在脸上,她禁不得举起纱袖掩了掩。“能不能别在这风口处问话?我们进去再说,早等不及了。”怀殷笑得促狭而暧昧。筱安却有微不可察的失落,可是面对这长身玉立的男子,明黄尊贵的锦衣,再有那目深处沾染了烛火光暖的宠溺,终会让人踏实下来,忽略掉也许算是虚妄的奢求。“你不高兴了?”他开口的同时竟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啊!”她轻轻呼出来,本能地缠紧他的脖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的步履急促又稳健。“什么也没有想。”她埋起头来,幽浓墨睫悄藏眼神闪烁。他将她向胸前带带,放在下方的手钳住一块软软的臀肉,“又骗我。还想挨揍?”算不得很疼,她便不挣扎,享受般阖目,天凉夜静,纵此一夕风流,总也不枉来过。他却惧这沉默,以为猜得透小人儿的深浅心思。她看不到他俊面上无奈又颓然的一瞬,只听到他似乎失了玩笑的声音,“宫里自有规矩拘着。能为你做到的,我定会尽力去做。你要信我。”她还是不说话,只用纤纤的指尖在他胸口处比划。先是一个“殷”字,再是一个“安”字,中间又恶狠狠地抠了个心形。“痒,痒,你轻点儿,轻点儿!”他的身子都跟着那小手的移动发颤。她却越发使劲,乐到前仰后合。他继续在脚下发力,竟像飞奔一样,更低头附到她耳朵边上笑语,“进了屋咱们什么也别做,扒光了打屁股。听到没有?先打屁股。”

朱纱帐,赤金钩,红烛高照,殿内仿佛一片火红炫靡的海洋。深阔的龙凤呈祥彩绘宽榻被映照得宝光烁烁,上有蝙蝠勾联的红绡围幔,下有遍饰双喜纹样的长绒毛毯,暖樱色蜀绣百子合欢被在榻上铺殿开来,被幅四周浅玉冰丝织就的底子上凌宵鸾鸟相伴摆首麒麟,交入襈硃霞绫,雍容尊贵无匹。环佩声动,筱安便被那人使坏抛进如水柔滑的锦衾之中。蜷缩着趴伏,小人儿流眸轻睐喟叹,“都让人不敢睁开双眼,再分不清旁的颜色。”怀殷立在床头含笑,“还喜欢么?”她稍稍侧首看他,声音软如春水,“年年今日,岁岁今夕,我们可能做到?”他的眉目澹澹,深情无限凝视,“今夕亦有亏欠,我的期许愿你能懂。”筱安有瞬间沉默,密睫之下忽然潮湿了,实在无法相告,自己根本不敢期许他所憧憬的未来。她假装撩拨碎发拭了拭眼角,他已经安静地来到身边。怀殷抱起筱安摆正姿势,想与爱人肩并肩坐好。她可领会差了意思,还惦记着刚刚门口处的发狠威胁,手脚并用地挣扎,娇娇滴滴地讨饶,“别打,别打我。”怀殷笑到眼角都出现淡淡的细纹,“作什么,这样喜欢挨打?”边说,他边嗅闻她发间芬芳香气,“大喜的日子,洞房之内似乎不该动板子。你先忍忍,明天,最晚明天哥哥一定满足你,好好收拾两瓣儿小屁股。”筱安省过味来,脸蛋儿绯色绵绵。身旁摆放了大红的寝衣,看得出那绣有连枝并蒂牡丹的一定是自己的,她似是无话找话,指一指轻声笑言,“外头穿的是牡丹,屋里穿的还是牡丹,不显重复么?”怀殷将枕边的一柄红玉镶七宝如意拿过来压在丫头手上,便瞧着她胸口处花样上细小饱满的红珊瑚珠子仔细端详,“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儿也好,颜色也好,正室方可穿戴。”

筱安一手摩挲着如意,一手撑起额头。毕竟在王府中为婢,规矩如何不懂。璟侧妃享尽夫君爱意,可在她房内最耀眼的也不过是明丽的粉色而已,哪敌得上日渐枯萎的王妃年节时通身艳红的长裙。小人儿眼中似笑似叹,“你的好心我领了。且不说这样的衣裳想来我只能拥有一个晚上。还有便是如此逾制的洞房,你也不怕皇上、皇后怪罪。再说……”讲到此处,她暗暗咬唇,“将来你娶进宫的太子妃若知晓一切,恐怕更容不下我。”怀殷依然温柔平静,颀长的身形在银蟒明黄的袍服之下显得高贵又冷然。他已端坐如仪,神骨秋水般风清雪华,“有些事自是不必你来劳神思量。父皇有言在先,东宫之事我可以做主。今日之仪不同于立妃,不过民间嫁娶的习俗,只为你我美满一晚,哪有逾制之说?从今以后,你一定要记住,但凡我给得,你便受得。不论到何日何时,面对何人何境,我总能保护你的。”那人眼底里倾情,眉梢上清醒。筱安看得明白,依旧笑着不置可否,只不过展袖移身靠近,与他十指相扣。

床头镜中灯辉里,一双璧人淡影相依,恍似重叠。怀殷拥紧她吻了一吻,再放手朝向殿门处击掌两声。明海率典仪、典衣、司酒、彤史内官趋行而入,跪列两行道贺,齐颂新人百年好合。侍者捧过金盘,红玛瑙杯中酒色艳如琥珀。怀殷取酒,递与筱安,两个人缠臂相交送入彼此口中。小人儿的手不知为何会微微发抖,杯沿撞到怀殷的牙齿上,逗得他愈发笑得爽朗。明海也春风满面,引着绾梳锥髻的小宫女端上一盘饺子,热气腾腾仿佛味道很好。怀殷有意将饺子让到筱安面前,“要不要我来喂你?”她当然明白其中的缘故,摇摇头谢过自主动起筷子,可只咬了星星点点的边角便权作吃过。怀殷认真,眼中热情浮漾略显紧张,“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她是存心懵懂。“当然是饺子怎么样?”他都恨不得要替她说出来。筱安面色红晕如同初开的小荷,“还不错吧。不过我现在不饿。”怀殷有些赌气,“谁问你饿不饿,我是问你生不生。”促狭的小妮子再顾不得在人前,活泼笑着埋头进他的怀里。怀殷终于明白,看了看周遭咬牙忍住没有去揍她的屁股。“原来你在逗我?”他还是拧一拧她的脸。她在他胸前扬头,盈盈含情的眼睛几是能滴出水来,“饺子你准备的,生与不生还不是由你作主?”一语双关,纯情的怀殷竟禁不得羞赧。瞠目不过一瞬,他又痴痴对视,“是生的,这个绝对。”明海立时机警称颂,“太子殿下吉人吉言!”众人再次伏拜。怀殷根本顾不得他们,忽地用力攥紧筱安的手,声音沉沉,似有希冀无限,“一定要生。不但生,还得生儿子,生下我的长子来。”

殿宇深处长窗边红烛火苗有些晃,筱安的容颜映在烛影摇红之中,淡定得有如拂过廊下丛丛晚来香叶梢的一点微风。“怎么?你不这样想?”怀殷美玉般光洁的俊面上闪过阴云,似怒又非怒。小人儿低头苦笑,“刚刚在一起,便要生儿子。不要予我那么大的压力。”她扶正头上缀着水钻流苏的金牡丹长簪,再扬起脸来,早换作平日里的爱娇模样,“惟盼我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哪怕是有了孩子。不然,我会吃醋的。”怀殷愣了一瞬,跟着便“呵呵呵”地笑起来,随手揪了揪她的鼻头,“矫情的小东西,事儿还真不少。”恨恨说着,他又挨近她的脸庞低语,“无论只有我们两个相伴还是儿女绕膝,什么也不会改变,一如今夕。”筱安心下一动,红晕宛若晚霞般沾染上面颊。“太子。”明海的声音清晰恳切,“交杯酒已饮,点心也用过。还请殿下与姑姑早些安置吧。”典衣随后叩首请示服裳。怀殷眼中不变深情如许,牵了小人儿的手起身。彩裙女使上前捧过寝衣,一众侍从急忙趋前,半蹲半跪,替两个贵主更衣。怀殷习以为常,赤足站在厚软的毛毯上,任由下人们忙碌。筱安于众目睽睽之下,略显出不自在,可并不曾推脱。

遥遥有钟鼓之声,室内仍是鲜红与灿金交错。绛衣朱裙窸窣坠地,两肩如水般光滑的青丝也滑落腰畔。曼妙玲珑的身段,桃花带春的容颜。瞧着眼前叠指矗立又低眉敛首的女子,怀殷唇边掠开笑痕,心中刹那生姿。终于,众人退去,他将剑眉飞挑,优雅伸手相邀。她竟扭捏了,依旧呆呆站着不动。“在想什么?”他紧紧抱住她。“有些怕。”丹艳的指尖陷入深衣里,轻轻发抖。他将掌心收拢安抚,“作什么要怕,想来已有教引嬷嬷指导过你该如何侍寝。”依偎在那人的胸前,她衣上的牡丹与他衣上的神兽纠缠。“毕竟是第一次……”筱安只说出半句话来便咬住唇。“我知道。”怀殷的鼻梁挺直,神气更是高盛凌人。她对他如此傲慢向来又爱又恨,抬头点了点他的眉心。“你现在如何会知道?”她是故意气他,“白日里检视之时,我不曾让那些个妇人触碰我的身体。”重瞳中,探询明显,可他的神情依然温柔平静,“由内庭女史检视处子之身,这是宫中规矩。”“可我不愿意。”她越说,下颌昂得越高。“我也不愿意。”他袖畔龙涎香微涩浮盈在二人鼻间。“啊?”筱安有些分辨不清。怀殷可放肆起来,揽住她的腰,对准她的屁股就是又急又快的几巴掌。“唉唉唉。”小人儿弓起身子来躲避。他揪住她,手仍未离两丘娇肉,“不要总以为耍耍性子便可以拗过宫规。你能够称意,全因我发话在先。”她顾不得臀间的火燎,怔怔对视。怀殷还痴迷嬉戏,甩胳膊噼里啪啦地打。难得她乖顺地受着,他竟觉失了趣味。一头儿起劲揍了阵子,再提起她的后衣襟拨出光屁股察看晕色,补打上几处看着还留白的地方,这才收住手。

“你到底发了什么话?”筱安忍疼长睫颤动。怀殷瞧着身前掩不住娇喜的容颜,说得轻描淡写,“我早下旨令,你的处子之身我要亲自查看,只许内命妇服侍你沐浴更衣之礼。”他削利的唇峰微微嘟起,明显流露出不屑,“都是些鼓着金鱼眼睛的腌臜妇人,才不让她们动你。”月满金阙,映上窗帷,她溺进他的怀里撒娇,幸福感充盈。怀殷的声音愈显强势男儿气息,“当日母后大婚,父皇曾请旨免去检示。父皇能为母后做到的,我也要为你做到。”他将手抚在她的后颈上,掌心温热,脉脉暖过肌肤。筱安不敢看他,只侧首瞄着铜镜中流潋风华,问出得寸进尺的一句话,“我是第一次,那你呢?”她的声音有些尖锐,脱口而出周围瞬间静得骇人。

筱安缩起肩膀来等着挨揍,却查觉那人的下巴抵住了自己的头顶。怀殷无声浅笑,坦率又自得,“我也是第一次?”“真的,怎么可能呢?”莫名的喜悦泛起巨大的疑惑,她摆脱出束缚来,捧起他的脸盯进他的重瞳里。怀殷轻吻丫头眉心,如同蝶恋花蕊,“初识人事之时,我,还有怀酘、怀馨,我们兄弟三人便曾相约,也许不必像女子般守贞,但我们定要将自己的第一次留给真心所爱之人。”她是信他的,可又习惯性嘲讽,“你们哥仨真是极品,连这样私密之事也要约啊。”怀殷并不理会,执起她的手,面容渐渐深沉,“筱安,我能许你我的童贞、我的真心,却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我夫妻礼成,能为你做到的,要告诉你,做不到的,也要告诉你,总好过欺骗。”咬定“夫妻”,却说出这样直白到刺心的话来。哪怕她早便觉悟,仍耐不住失落。怀殷不敢端详她的表情,只一把将人按入胸口,让她倾听自己笃定的心跳。

筱安极快地挣脱开,眸光灼灼跳动不休,“我懂得你的难为。但你需得答应我条件。”怀殷先不发话,平静以对。她也无意等待,眼梢傲然挑破机锋,“我的卧房,我的床榻,你来得便走不得,走得便来不得。”他已然懂了,却成心抑下笑意相询,“再说明白些。”她换作抱臂的姿势,泠然而绰约,“不许你从我的身边到别的女人身边去,不许你从别的女人身边到我的身边来。”怀殷也负手,广袖慵然飘下,“只有太子妃方可拥有太子一夜。其他任何嫔御如被召幸都需得在二更时分回到自己宫中。而你,并不是太子妃。”小人儿轻蔑一笑,却百媚横生,“我如何会是太子妃?咱们谁都不必自欺欺人。在这东宫之中,我什么都不是。”

第四十三章:瑶台月下清虚殿

窗外寒风渐急,呜咽如诉。怀殷伸手握上小人儿的手,无端紧了又紧,“你想做太子妃么?”筱安只觉眼中有些倦涩,微微眯起眸子轻声回道:“我没有想过。”怀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话音也低沉,“我无从分辨,你说的话是真是假。”筱安扬起头,不知为何,偏偏越是要强硬却越觉得凄楚。“你干嘛总在分辩真假,难道我从来都是欺哄你的?”她眼前不自禁地有了水气。他倒略有些戏弄地笑起来,“是我不会说话,又惹恼你了。”红烛烨烨,她依然沉默。怀殷吻了吻丫头,再抱紧,“爱你却不能予你名份是委曲了你,爱你却不能许你专一更是委曲了你。你当初若是跟了怀鏧,怕是……”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被按住双唇。筱安目光沉定,完全不似她那般娇嫩的年纪,“我们既然选择了彼此,便不要再比较他人。”怀殷抚下她的手指按实在胸口处,“你能体量我的难为,我是高兴的,可也心酸。”她已然被他勾得心酸,却垂下小脑袋佯装着笑嗔,“你一个大男人心酸什么?”怀殷摇头,语带欷歔,“我们刚刚要在一起,便经历了那样的风波。你入东宫,以后的日子,面对脂粉纷争,我都不敢去想会好过还是不好过。我是太子,也只是太子。上有皇祖父、父皇和母后。说是由得我作主,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得主。可即便如此,我也总念着,再是艰难,不过一时而已。无论还会有什么样的委曲与风波,有多么不好过,我们也需得想想彼此,想想我们曾经多么坚决地要在一起。所以什么都得忍一忍,为了我们能够少年时相伴、白头后不离,为了我能够予你那世间女子最至高无上的地位。”

筱安又惊又骇地再次捂住他的嘴,“话不要说得过早,更不要说得太满。”怀殷薄锐的唇峰弯得高傲,重瞳熠熠如星芒般闪亮,“我终有一日会是天下之主。到那时,你的出身再不能阻碍你的地位。我要带你一起凌云踏雾,并肩而立,览尽万里山河。”她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说不上是意外,也说不上是震惊,仿佛能够体味,又仿佛懵懂。小人儿再次靠进他的怀里,抽出手来无意识地抚摸胸前盛放的株株并蒂连枝的牡丹。“你可以当是没说过。我也可以当是没听过。”她的清醒从来都是大煞风景。他无意计较,依然语带坦诚,“你不信当然有不信的理由。其实,我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地说出心里话来。说不得,更听不得。你的小心也是对的。”筱安慨然,使力贴紧感受他温热的气息,“我信你是真诚的,我也需得真诚。你提的名与位,我真得没有期许过。说出来,你又要恼了,我几乎不认为,古往今来,皇后能有美满幸福的。”“胡说!”他果然耐不住,扬起巴掌来要打。她躲不过也不躲,屁股上热热辣辣地落了几下。他跟着又揉又哄,“是你想得太多。我母后……”她不惧威慑地打断他,“皇后娘娘的幸福不可复制。她遇到了如你父皇那样专情的夫君,又生在显赫于顶峰处的家族。她拥有的,我全都没有。”她与他注目,亦是笑,亦是叹。怀殷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还好,她也不想强迫他,“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便谋什么样的长远。这绝不是卑微,而是识时务。”怀殷微一沉吟,雪白的牙齿咬住唇,“你还是信不过我。”筱安摇头,“殷,请原谅。我永远相信自己多一些。没有哪个女人真能做到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求,是因为我知道求不到。相比你许的后位,你要的子嗣,我更在意你的心。我谋求的是你的心。我可以不是你枕边唯一的女人,但我却想成为你心中唯一的伴侣,心神相通,灵犀相应,影子一般地存在,再没有旁人。”她说到此处,已经蹙起了眉头,字字吐出艰难晦涩。他疼惜地看着,眸光温柔深深凝住,“筱安,也许我早该告诉你。你仿佛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子。从你第一次注视我的眼睛,我便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而我一定会得到你。这种感觉,是我在任何女人身上也从未体会过的。我一时还不清楚你所说的伴侣,但我相信,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姹紫嫣红如流水,只有你才是我生命中绝艳的色彩,只有我与你在一起,才能享尽人间极乐。”

九雀神鸟云雷纹香鼎轻雾如烟。小人儿踮脚献上湿唇一吻。“伴侣不能只在灵魂上,还需在肉体上。”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妖娆媚肆惑人神魄。“这个当然。”怀殷打横将人抱起,又贴近耳边嗤笑,“今晚为夫必不让娘子失望。”他把她放到阔榻上,她又开始紧张。他依然悠闲得很,走到东窗下随手翻弄长案上以金盘玉匣装饰的彩聘,挑来挑去的拣出一对牙携玉琢的小人儿像。筱安离得远未看清是什么,很快那人转身回来,也不上床,半跪于地毯的脚踏,将小人儿像摆在坑衾上。丫头不用仔细看,便已经羞得俏脸通红。怀殷更得意了,故意把小人儿像举到她眼皮底下,“这是欢喜佛,璎珞严妆,处处可动,做得精妙。”“快拿开,快拿开!”筱安捂着眼睛叫喊。什么欢喜佛啊,原本就是光着身子的一对横陈像,女身的双乳,男身的长根都栩栩如生。怀殷已挤到榻间,将娇气的小妻子圈进怀里。他强迫她一起抚弄那俩小玉人,“我们今晚就用这个简单点儿的姿势好不好?”他把那女身像脸朝上躺好,再让那男身平伏其上,调整着相互抱持,私处凑合。筱安眼睁睁瞧到无语。怀殷坏笑起来,“看来你不喜欢。”说着,他极利落地将一对小人儿拆开。先把那女身翻转面向下趴着,又将男身曲腿坐在她的膝弯处,再把人像的雄物从臀缝间抵入密丛。鼓捣了半天,他仍不满意,提起男像的手在女像光溜溜的屁股上抽打。边打,他边看她,“哥哥觉得,还是这样更适何你啊!”

他温热而又光滑的手臂健壮有力,她难以摆脱分毫。女像的翘臀被抽打得明显偏向一边。筱安只只觉得小腹处像有根筋似地突然抽紧又放松,心头掠过悸动。“讨厌你。总欺负人。”她用头向后顶了他一下掩饰慌乱。他瞧不出变化,只一味的轻笑。“逗你玩呢,也恼,真是个娇气的小妞。”怀殷说话时,气息渐渐不稳。他早丢开那玉像,一只手揽住小人儿的纤腰,一只手不安分地探进她的衣领中。罗衫本就松散,掩不住白腻若雪的酥胸,一对妙乳算不得丰腴却圆润尖挺。他故意点上略略硬起来的樱珠,使坏似地抠抠又掐掐。“诶诶。”筱安果然耐不得,身子本能要躲,意识里却不想躲,微扭了上身,揽臂搭上他的肩。“别闹。”盈盈烛光下,小女子丹唇点朱,美目如波。“再不闹。再不闹天都亮了。”怀殷咬着牙迫出这句话来,眸心骤然生变,双环愈扣愈紧,幽邃之中刹卷波云。筱安瞧着迷醉,心跳湍急,愈急愈空,人竟不能动。“安安。”他忽然轻轻阖眸吻住她的唇,不是霸道地纠缠,而是羽毛浮过般又痒又暖。

该有多久,没听到旁人这样深情呼唤,筱安浑身放松,飘零无所依的感觉有如退去的潮水点点消散。“你是在叫我吗?”明丽如玉的容颜,两弯羽睫却潮湿起来。“嗯。你不喜欢么?”他又睁开了眼睛,水定渊静,一缕笑容浮现。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另一个时空中,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这样唤她。他并未留意怀中之人起伏莫测的情绪,微微蹙眉呢喃,“听着好,叫起来却有些拗口。”她像是被当头浇了冷水,想都不想,一巴掌抽到他颈子上,“喊你的‘淼淼’、‘扬扬’时,怎么不觉得拗口?”皮肉相击的声音轻脆又响亮。怀殷的眉目猛地峻肃,深深不可逆视,“你还敢打我?”小人儿冷不防地被慑住,都来不及思考补救,已被扑倒又掀翻。他快要把她抵进锦衾里,左手按伏,右手发力,下衣转眼间便褪了个精光。筱安的脸贴着华美细腻的丝绸,抿紧唇,抿得下颌都收紧。肌肤表面清凉裸露,内里却如山火般渴切肆烈。她被他桎梏,气息神魂与肉体同步不得回转。感受到他已经高扬起手臂,牙齿轻战着等待那一声爆响。清晰的思绪渴盼着厚重的痛,仿佛有汩汩温泉在下体处流走,她挣扎着将柔软的身子躬起,口不应心地哭喊,“别别,殷,不要……”

靡靡的喘息呻吟,编贝相磕的颤抖击响,回荡在深幽的殿阁间。怀殷的手掌未来及落下,心便已经开始疼了。他极小心地把她翻转过来,撑臂来趴到她身上,满眼都是探寻,“吓到你了?别怕。是我不好。是我压不住脾气。你不要怕,千万不要怕。”他像是安抚,埋头进她的颈窝,又吻又啄。“我不是真要打你。你放心,我舍不得。”他的声音爱意绵绵飘乎在耳根处。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耷下,忍不住的叹息苦涩幽柔。正要奔涌灼热的血液渐渐冷却,欲望像被无形的空洞吸走,下体里一苞花儿刚刚舒展些蕊瓣,遽然如临霜打似地闭拢。身体再不情愿也恢复平静。平静到略有些僵硬,无知无觉地承受着他一波又一波的耸动。

“安安,安安……”怀殷的呼唤近乎呓语。他突然跪坐起来,分手掰开她紧合的双腿。小人儿下没条丝儿,玉肌雪肤相衬,黑黝黝的密丛深处红舌赤露。他再耐不住,迅急脱去上下衣,一手据枕,一手握上她的肩,双腿夹紧她的胯骨,低俯着身子执塵探柄便要挺入。“啊!”筱安准备显然不足,下体像要被撑爆,撕裂般剧痛。“不行,不行啊!”她拼命要推开他,流着泪呼喊。“乖乖,坚持,坚持一下,进去就好了,让我进去。”他被她闹得有些慌乱,可胯下的命根探入那紧缩穴道的感觉,既压抑又舒爽,翕然畅快不可言,实在欲罢不能。她越推他,他仿佛冲刺得越狠,深到里面不只是胀痛还有火刺般灼感。早被塞满了,可那活计依然昂健奢愣着,茎首像有了生命仿佛越来越暴怒起来。筱安只觉舌尖都咬出血,疼到声嘶力竭,目瞑晕眩的边缘。她再耐不住,手脚并用将那人从身上掀翻。怀殷没防备,抓紧扶栏才没有滚下床。“你!”他是真有些恼了。如此当口被截断好事,简直像要人命。“怀殷、怀殷,我实在太疼了,受不了……”小人儿呜呜呜地哭出来,有愧疚,又有委曲。“你那么紧张作什么?”他眉尖处凝怨,还是忍不住,抱紧她又裹上丝被安慰。

月淡星隐,光阴在一刻刻静逝。筱安仍蜷缩在那人的怀里,可已经感受到他与自己一样已慢慢平息下来。特别是他那里,本来一伸一缩地撞在自己的肚子上,此时软塌塌地歪到一边再无声息。“殷。”她弹动艳艳指尖挑拨他的胸膛。脑顶上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回应。筱安嘟着嘴巴翻身趴伏,只撑起头问,“你真睡着了?”他侧卧着不睁眼睛也不回应。“你别生气,别生气。今天不行,我们还有明天。”她又如蚕宝宝似的拱入他身下。“丫头。”他终于肯开口,搭在前面的手钳起她小肚子上的肉,撂在后面手明显粗暴地揉捏她的屁股。她再想躲,已经迟了。凌厉的气息瞬间裹挟他的身体,分身又硬了,椎棒似的昂首探胸。他的语声带笑却玩味,“安安,在你的眼中心里,我这个太子是不是太过老实了?”

她仍在他的肘弯里,青丝逶迤,吐气如兰,“殷,我们明晚睡在哪?”小人儿聪明地绕转了话题,他有心揭穿她,只是那脂玉似的纤臂绕颈上,甜甜又淡淡的少女馨香逗引得燥热从丹田再次冲撞而来。为抑住身体虚空处流窜的气涌,怀殷灵活的手指丝毫不怜惜地拧掐她的臀肉。“疼、疼,殷,我疼。”筱安细眉微颦,额上的香汗又密。“疼?又疼。哪疼?”他索性低头,眼中冷芒飘过。筱安细目打量身前这幅精美的皮相,有痴恋有畏惧。“哪里都疼。前面,还有后面。”她从来都是口不对心,心也管不住口的。怀殷随意耸了耸肩,倒显出一幅无所谓的架势。筱安又察觉安全了,肌肤相贴更近,“回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其实不愿告诉他,自己不喜欢住在这里。一想到什么历代太子与太子妃合卺大婚之所,她立时便脑补出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曾在这张床上滚过。怀殷当然不明白,恢复宠爱地夹下她的鼻头,“明晚还在这里。我们要住满一个月,这是东宫纳妃的规矩。”筱安刚刚还盯着他的眼睛,闻言失望合眸,眉底若有若无的倦怠竟显出几分可怜来。“怎么了?”怀殷侧头看着,意味深长。“那是立正妃的规矩,你用在我身上,怕引出闲话来。”她说的不全是真话。他可是当真话听了。“你不用怕,一切有我担当。”他的傲气与温柔交缠,惑人心弦。筱安禁不住凝神,稍后又摇头,“我还是喜欢昨晚那里,你的寝殿。”怀殷俊美的双眸微眯,笑意仿佛春日暖阳,“刚刚还在装样子,这会子又要赖上我的床。太子所居的长明殿也不是人人都可住得。东室寝宫只留正妃侍奉,妃嫔等闲不能入。”

层层微光透过红鸾帐,筱安的指尖捋在飞云盘螭的香枕上,“皇后娘娘也曾住在那里?”怀殷笑笑,抬手抚摸她裸露的肩,“仿佛不是。母后始终不喜欢靠书房太近,父皇更是迁就。据说,当年在东宫,她也就在这瑶光殿宿了一夜而已,第二日便搬回了自己的鸾和殿,长明殿几乎就没住过。如今,母后一样极少会去御书房。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是一回事,更多的怕是无需劳动。反正不论忙到多晚,父皇都会回到凤仪殿去陪伴母后。自打我记事起,便眼见着他们恩爱如是,情坚不移。”筱安柔媚侧首,慨叹连连,“**是让女人们都嫉妒死算了。得到天下之主,又收获百依百顺。”怀殷哈哈笑了一阵,重瞳中精光又闪,“父皇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吧。不过母后也从未逾越过规矩。至少,我未见她动手打过夫君。”筱安也警醒,幽幽瞥过来,那人果然显出几分端肃。

怀殷的目光便投射在她的瞳心。小人儿瑟缩的姿态在曼妙红烛的光影里看去格外清纯美好,可偏偏她抬眸时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带出一种近乎超脱的成熟,绝不那么容易说服。“安安。”他依然迫视于她,“昔年宋仁宗皇后郭氏就是因为与仁宗争执时误批上颈而遭废黜。她那一巴掌便打掉了母仪天下的位子。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不论是你还是我,我们于何时何地都需谨言慎行。隔墙尚有耳者,你实在是让我担心。”筱安听得出,他要提醒她,多于埋怨她,刚刚觑他冷脸还生失落,此时又心绪万千。“我从不认为郭后被废是因为那记耳光。”她的声音虽轻,却说得坚定。怀殷愣了一下的功夫,她已握上了他的手。小人儿笑意从容,“郭后是刘太后为仁宗强定的正妻。据史载仁宗宠张美人,欲以为后,只是不曾如愿。而仁宗在刘太后垂帘之时受尽掣肘,母子关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和睦。太后薨,新帝亲政,剪除后党势在必行,那郭氏自然便成最碍眼的人了。又是个愚蠢至极的妒妇,不作死便不会死,怪不得遭后世嘲讽。”筱安说完,慵慵然打了个哈欠。怀殷口都半张,开合几次才问出话来,“你,你,真是由拐子养大的么?”

第四十四章:少年红粉共风流

阵阵暖风透帐,两身香汗暗沾。小人儿愈是要躲,怀殷愈是逼上身来。“你如何会懂得这许多?这哪里是偶尔露峥嵘,简直惊到让人瞠目。”心中疑云密布,可他仍忍不得地啄吻怀中女子娇媚绻惓的眉头。“殷。”筱安有些倦了,他问的话听得零落。“叫声‘哥哥’吧。叫声‘好哥哥’,过会儿我便轻点儿。”他只对她展颜,夜半明月般皎洁。“我叫不出来,叫不出那声‘哥哥’来。”她改作侧手支颐的姿势,丹唇微扬,发间盈光。“为什么?”怀殷对这丫头实在是好奇。“你今年多大了?”她看住他问。“我十八了。”他是认真作答。筱安眼皮耷落竟像带了愧疚,“你知道我有多大么?”“你不是十六岁?”怀殷仅以目中余光瞥她,也不似恼,也不似笑。“十六?我都快二十六了。”她料定他不会信。果然,怀殷漫不经心地开始发笑,而笑过之后,他一把便撩开了锦被。“你做什么?”丝帛之内,她几乎赤裸,当然奈不住这乍凉乍惊。他的眸心闪过异亮,抬臂便止住她要牵被角的手。“你有二十六了?”金灯银辉之下,他问得郑重。她根本不理,忙着遮蔽。他又拂开她刚刚搭好的寝衣,“你这具身子娇嫩如荷。若非欲说成是二十六,那你一定是吃过唐僧肉。”“噗。”她真接笑喷,滚进他怀里。他自是张狂风流,指下突然一紧,扣住她的腕子拽过来趴伏,再扬起臂膀照着那圆圆的屁股蛋儿狠狠地揍。

肉丘瞬间发红滚烫,纤纤的小腰也开始舞蛇般扭动。“放开我。”她不想喊得太大声。他可是责打与训斥都不惜力,“还敢不敢再胡说?”结结实实的巴掌落下来,整个屁股都跟着轻颤。饶是这样,也依然堵不住她的嘴。筱安疼痛得不敢挪动,粉粉的双颊春芍般带泪,可依然痴痴地望着那人,“信不信由你,当我病入膏肓之时,一缕旁人的生魂注入了我的身体。”她自已都想不清为何会说这些,只是觉得必须在这样子的日子里坦诚相待。“还胡说!还胡说!”又是密不透风的几下,眼见着清晰深红的指痕浮了出来。怀殷突然间便不打了,扭身用被子裹住自己,不再理会她。筱安只能看到那人的背,看不到他的脸。她也静默了一会儿才靠过来,攀上他的肩,“殷,你害怕了?”他根本不想纠缠,用手捂住了耳朵。她便把头搭在他的颈窝处哄劝,“你不用怕的。我还是我。只要你爱的人是我。”他在躲她,孩子似地嚷嚷,“我不想听,不想听。子不语怪力乱神。”柔长青丝滑过颈子,她放肆得将长腿勾在他腰上,滑嫩的脚后跟一搭一搭轻碰那人腹下。又亲了亲他的脸,她才曼声相问,“不语怪力乱神。那‘子’都语什么了?”怀殷终究禁不得如此挑逗,他慢慢回过头,张扬而明亮的目光闪烁却在反唇相击,“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去你的‘难养’吧。”筱安真是不逊,抬手拍过去。怀殷重瞳深沉如黑曜,似有噬人的魔性绽放。“还敢打我!”他精准地抓住她。小人儿下意识躲闪,滑滑柔荑却如同落入罗网的小鸟,任是如何挣扎也逃不脱那人掌心。怀殷就势翻转,将那丫头桎梏于身下。他的双手按住她的双臂,双腿又压住她双脚。大字形地束缚,困顿且暧昧。“殷。”轻唤出这个称谓来,她又咬舌,“哥哥,好哥哥。”真得是脸都红了,方才艰难吐口。怀殷目蕴嗤笑,满意还促狭,“现在喊什么都已经晚了。哥哥不能再原谅了。”她嘟着小嘴儿撒娇,他已松开一只手向枕下摸索。“你在找什么?”筱安稍稍偏头看过去。“家法。抽你屁股的家法。”他说出“屁股”这两个字来,自己的胯下就一跳。她又要装哭,可心里却似播下灼热的火种。他果然拽出那块方方正正的竹板子,炫耀似地在她面前摆弄,“犹豫半日要不要带到洞房来,果然主意不错。”她盯着玫红色的同心结看似镇定地冷哼,“还说嫌弃别人用过的呢。”“谁让人家做的耐用,我做的不耐用呢。”怀殷倒像并不在意,将板子靠近眼前,“我束的细藤太轻,根本不便用力。劲使少了打着不疼,劲使大了又刺破了皮肉。你看,这个多好。”他呼呼挥舞一阵,“竹板子打屁股,沉重不说,声音还清脆。一定能打得麻,打得疼,打到肿。”说着,他都情动,伏身在她的耳畔处又啄又咬,“安安,安安,怎么办,我就是想打你的屁股。我想要一个和这殿宇中陈设相称的,红到眩目的屁股。”

纱帐香飘,雪莹玉体,筱安的身子便在他的身下微微战栗。“哈哈哈”怀殷欢快地笑出来,“怕什么?你该高兴才是。”“殷,别……”推却的话她都说不完整,腻光胜雪的颈子之下,丰挺的双乳跌颤起伏。尖尖下颌被那人挑起,一双生了女相的眼睛早有了勾魂的滋味,“哥哥再不会信你了。还要装多久呢?”他的右手突然间插入她的两腿间,纤长的指头微微曲着竟然抠了进去,“刚刚才说屁股,都没有动手,花核上便滋润起来。过会子挨完板子,这里还不得春水泛滥。”怀殷说着已然低喘,笑语夹杂潮热的气息直接呼入筱安的耳畔。“放开我。”她咬牙才能讲话。他周身上下却如有云电流闪,气息湍急。“干什么啊?”小人儿被揉搓得无力,猛得又遭翻转,他竟已骑坐她的腿弯上。

“啪啪啪……”,竹板子极有节奏地敲击滑滑嫩嫩的屁股。“说,还敢不敢和哥哥动手动脚的?竟然打我,想想你的屁股保不保得住?”他明明是在喝问,可偏偏越问越要动情。她的小脸儿完全埋进锦衾,削肩瑟缩,翘起的圆臀映射出魅惑的光泽。怀殷又没耐住,伏低挨上,从秀发一路啄吻而下,颈窝、脊背、纤腰,再到摇摆抖动的屁股。嗅过、亲过,他才真正发力。轮圆了胳膊的一记板子抽上,左臀峰倒向了右臀峰,齐整整的一道酡红。“嗯嗯”小人儿压抑着低吟。怀殷竟愠怒起来,仿佛她的隐忍是在与自己赌气一般。“啪!啪!啪!”他抽得缓慢,却一下狠过一下,对比着隆起的板印是不是越肿越高。她在粗粗数着,大约有二十来板,下半截的皮肉像被扭曲着掀开。她是看不到,渐渐厚实起来的红臀上,已有一道透紫的伤痕横亘当中。灼灼燎痛肆虐,他便不是骑坐在身上,她也躲闪不了分毫,气力不知何时被抽空,软沓沓地趴伏,脸上湿汗淋漓。

“你怎么不哭?你怎么不求饶?”头顶上的责难传入思绪中,竟有些虚无飘渺。该恨他冷酷,又恋他折磨,最是这受不得与放不下的纠结令她崩溃绝望。越是狠打,越是狂抽,筱安的身体反而越沉静。阻止不了红通通的臀肉荡漾,她只能绷紧了神经挺过由私处熊熊燃烧进心底的一丛又一丛欲火。他摩挲过的花核暗自里抽苞开放,腿根处长筋一挺一挺地不自觉地向前促动。她实在怕他察觉,她这里耐心地忍受笞打却是在一点一点地积蓄快乐,肉体沉轮于欲望的快乐。“不可理喻。”筱安含混不清地吐出这四个字来。“你说什么?”怀殷竟停下了手中的板子。他不是可怜她,只是想让她先歇歇屁股。两团娇肉总硬不过竹板,刚刚揍得可不轻,纵横交错起肿楞,皮肤被撑得真是吹弹可破。

“我说‘没有爱了’。”乌发倾泻于锦缎之上,她温柔回望,谁都能瞧出那股子言不由衷。“没有爱了?谁没有爱了?”他又气势汹汹地抽上几板。正是她惧怕还向往的疼。“啊!啊!”筱安再忍不住,本能地随着凶物起落声声惨呼。他可直着腰身抽打,眼见着连板痕周围的肌肤都变得深红发亮起来,“说!你怎么不说了?”她用双手捂住一样滚烫发热的脸,“我是说你骑在我身上打我,这样的姿势没有爱了。”这回,小人儿说的是实话,她实在不喜欢如此打法。“噢噢。”怀殷立时便下来。“我刚刚没在意。只想压住你,怕你乱动。”他的手在她红紫的屁股上轻拍着掠过。“嗯啊!”她如同过电般惊栗,紧紧夹住双腿,依然阻不住身体里大量的蜜汁流淌出来。

怀殷初时怔愕,随后又了然,面现微笑挑了眉问道:“说吧,卿卿喜欢什么姿势?”“让我趴在你的腿上,好吗?”欲望疯长,她早已无力遮掩。“当然可以了。”他迅疾坐好,再把她抱到大腿上。“这样舒服了吗?”他稍稍曲些膝,让她不由人地俯首前倾,翘高娇臀。小人儿没有回答。他根本也不需要她回答。再度抄起板子之前,他先用手试了试她屁股上的温度。热乎乎的,更有那些起伏不平的伤痕令人血脉喷张。“唉,还打么?我快要受不住。”柔软又冰冷的指尖点戳肿胀到近乎绮丽的臀峰。他的爱怜一叹,仿若曾经秋日里的花前月下。筱安勉强侧首,本想回句“别打了”,谁知话才到口边,目光却落在阔榻对面北角上一面鎏金百蝠的落地铜镜上。华灯半明半暗,烛影幢幢中,两具雪白的身子纠缠,唯有那拱起的两丘红云妖艳。她再不说了,痴痴地看着,呼吸频促,虚无的满足感升腾,凌驾于痛苦羞耻的肉体之上。“呵呵。”小人儿僵在怀抱中,看什么想什么,怀殷竟然猜到了。眸光温柔却如明火,寸寸灼过她的肌肤。板子再一次密匝匝倾泄而下,朝着最丰腴的地方。他还强行分开她的双腿,让那含苞瑟瑟的私处暴露。便是要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监视她的身子、她的欲望,心满意足地享受小人儿完完整整臣服于自己近乎暴力的摧折中。

她如同风口浪尖上的一叶小舟,他便是那摇橹的人。这番再不想一下一下敲敲拍拍试探,一气呵成,铺天盖地。板子笞肉的声音更响,被抽到绵软却未失去弹性的屁股如同有了灵性一般。鼓囊囊、红通通的肉肉打都打不老实。板子将落未落,它跳起来要逃,终是逃不过,狠狠地挨一记拍扁。两瓣丘峰同时震荡起涟漪,或是你撞了我,我挤了你,或是为了各自保全般生生分开。棕粉色的小穴暴露,层层肉唇颤巍巍收缩,藏在里头的小核儿也探头探脑的,不但涨挺起许多来,尖尖上还流淌着晶晶亮的蜜露。如此活色生香,怀殷越发揍得起劲。他盯着小人儿的屁股联想起儿时乳娘为他做一只布球。也是这样大红大紫地颜色,落在地上还能弹起来,任由他边打边追逐着玩耍,实在乐趣无穷。

“殷,殷哥哥,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无休无止的抽打使筱安不顾一切向前趴去。可那人紧紧箍着她的腰,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粉拳泄愤,她没命地擂榻,钝钝的还火辣嚣张的触击,有如在身后撕皮裂肉,重重叠叠永无尽头。疼也就罢了,难过的是清醒意识深处的羞。她那里早便湿得一塌糊涂,连带着他的大腿上都是滑腻一片。她总要躲,他总要拽住她。她的皮肉与他的皮肉濡湿着碰撞摩擦。上边“啪啪啪啪”,下边也“啪啪啪啪”,仿佛有条陷在沙泥浅滩中的鱼儿在扑腾挣扎。“呜呜呜”,筱安无助地哭起来。痛到临界,羞也到临界,她被他按在身上都止不住地发抖。两腿扯得太开,缝中再夹不住,前面口中娇喘,后面口中吐涎,这是何等的罪受。偏偏心火愈烧愈旺盛,终于焚尽了肉身,再感觉不到疼,只余那灵魂随着板子的狂虐旋转飞舞,上升再上升,直抵分不清是意乱情迷还是飘飘欲仙的混沌之境。

“安安,安安。”怀殷疼惜地呼唤。他已经把她平躺着放好。“殷,别打我了,别打了。”板痕狼藉的屁股触到柔滑的丝绸,依然刺激得她发抖。筱安轻轻吸气,跟着又承受他伏于身上的重压。以为伤处不堪负累,可偏偏针挑刀剜的感觉迅速地消散,相伴唤醒的是一股股冲撞而上的快感。“哥,哥哥……”叫不出口的话也流利顺畅起来。“安安,哥哥爱你,爱你。”怀殷猛然低头,凉凉的薄唇覆上炙热的红唇。腰下累垂伟长,硬梆梆抵到口上,初初触碰,已感受孔道中湿热绵绵。他早耐不住,可依然忍得辛苦,上其手抚住双樱,下其手抽插小孔。肉身子再次燎了火般蹿动。樱头挺起,小孔竟也嘬住了他的手指。“呵呵呵,阴门滑泽者,肾气来至。可是快成了!”怀殷雄心勃发,腰部沉压迅急便要挺入。“啊!”筱安的手立时死死揪紧他的胳膊。肉洞里涎泽满溢,怀殷仍是小心翼翼地,那活儿摆若鳗行蛭步,不知不觉地深入。幽谷里又窄又长,还在不停地缩动吞吐。“啊啊啊……”他也禁不住,看向她,面皮扭曲着叫喊。根棒被层层嫩肉包裹缠绕,越束越紧,越紧越束,直激得他血脉翻滚上涌,奔腾逆流。

终是刺抵了那层膜。模模糊糊被插蹭出的些许快意再次被撕痛取代。“不行!不行!”小人儿故技重施,哭叫推搡。怀殷还是心软。本想坚持阵子,奈何那里太过滋润,棒头“噗嗤”便退将出来。“你……”重瞳缩扣几近重合,冰冷怒意骤然攫遍全身。他僵住,她也僵住。明眸涟荡起水波来,小丫头畏惧又酸楚。“你啊。”他最见不得心上人颤颤低泣,逗笑安抚身下玲珑起伏的娇怯身子,“先前是太旱,进不去。这会子便要涝了,还是进不去。”筱安唇角一挑,真被他劝得泯尽楚楚神色。怀殷瞧准了时机,一把扯过胸前的小手塞入胯下。“来,你握着它,你把它送进去。肯定不会疼的。”他的眼中,怜惜之外暗含趣味。她明白终究躲不过,怕是越拖越有麻烦。

那根东西硬硬的还鼓胀腻滑,她本能地抵触,只挣不过他的手制住了她的手。“慢点,慢点,对,对,就这样。”怀殷可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健颀赤裸的身子耸动,眼神空茫迷离却蓄了如火的热情。抽插、撞击,一点点攻破禁制。不知那棒头是灼热的,还是孔洞里灼热的,筱安渐渐感受到类似于被挤压后又突然释放的满足。穴道尽头,正是花苞藏蕊,娇软又敏感。她瞑目摒息,舌尖冰凉,却止不住“嘶嘶”娇吟。他自瞧出了门道儿,加快腰部的动作,一阵子急骤驱动,直攮到花苞极处。瞬间由茎首至茎身说不出的酸麻酥痒难奈,脑子里如有笙瑟齐鸣。怀殷猛然后仰颈子再轮使力深刺,终是伴着长啸,打着激灵射出来。

眼前一点金光,好似流星烁火。电掣褪尽,筱安缓缓调息清醒。那人还瘫软地趴在自己身上,她抚着他的裸背笑问:“你好了没有?”怀殷不肯起来,调皮地磨蹭她也问:“你舒服吗?”小人儿娇俏如旧地淡笑,“刚刚觉得不疼有了点儿感觉,谁知,你竟这么快结束了。”

第四十五章:结交亦相因

良宵夜半,精致的婚房,半掩罗帷之中,忽的便传出暴喝:“肖安然,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也学她,双手狠狠捶在榻上。筱安如何忍得住,那人一双重环的黑眸有着慑人心魂的狂傲与纵快,再称上此时他赤身露出的完美身段,怒气未敛却带出些许人前罕见的玩世不恭。美目凝诧,小人儿故意扮作黛眉含惊的模样,眼光向他胯下一挑,“我绝非嫌弃你。是你不许我哄人的。”榻前两盏垂着粉晶流苏的银灯闪亮,怀殷唇边逸出轻笑,“你还真够老实。既然丫头肯受教,那么打今晚起,哥哥便给你立个规矩。晨训加晚惩。早上自己脱光屁股撅起来挨十板儿,是提醒你,我不在家的白天要乖乖的不许调皮。晚上睡觉前再光屁股挨十板儿,有错便是受罚,没错全当诫勉。记住了没有?”筱安呼吸窒住了须臾,睁眼看向身上这心思难测的男子,声音轻软下来,“不不不,人家不喜欢。”怀殷目中是好整以暇的悠然。他此时才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也顾不得擦拭,先将那小身子翻了个个。“哼哼,你又欺负人。”她这前面后面都隐隐作痛,可换了趴伏的姿势立时便耐不得悸动。

怀殷跪坐于榻中央,垂着脸检看小人儿的伤势。先前红肿的楞子消去了不少,胖乎乎的娇美屁股上横七竖八布满板子边缘吃重留下的红道道。还有便是几处淤血难褪,颜色有些发乌。“殷哥哥。”筱安侧脸轻唤,明亮的眸子里蕴了深深的依赖与驯服。那哥哥应声瞧过去立时骨软筋酥。小丫头看得出诱惑成功,眨眨眼睛更添媚态,“不打屁股,不打屁股。”怀殷此时方醒过味来,眉梢略微一搐,左手自然而然地按向她腰间,“把你的双臂压在颌下。以后挨揍便是这个姿势。打的时候要自己报数,若报错了,加倍罚。还有,每报一个数,还需得跟上句话。”“什么话?”她这厢光听都已经咬牙切齿激起满身鸡皮疙瘩。他仍思索着回答,“说句‘哥哥我错了’,或是‘谢谢哥哥’什么的,随你吧。”“我还‘谢谢哥哥’?‘谢谢哥哥’?”筱安叫嚣着妄图蹿起来,甚至叉开了双手想去掐住那人的颈子。怀殷早有防备,手脚更快更有力道。她的上半身根本就没能离开床,结结实实地又被按入衾被几分。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话是你说的吧?”怀殷边问边高扬臂膀。话音落,巴掌也落。这回他试着换了个打法。自己这里,手心手背,翻过来正过去地抽。丫头那里,只卯着朝左屁股蛋儿使劲,右屁股蛋儿风平浪静留着。不过,他还是加了几分小心躲过先前痕迹,只是出手看起来轻巧,其实又狠又快,增不了新伤,却也疼心咧肺。筱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不敢伸手挡啊什么的胡闹,只费力侧挺起右边来颤巍巍地候着。他可不与她的心,按下依然狠罚左边。“殷,换个地儿,换个地儿吧?”她哭求得可怜。他丝毫都不和软,“不动板子,便是便宜了你的皮肉。给你讲的规矩呢?刚才打过的都不算。从现在起,数,一巴掌一巴掌地数,四十过后看效果。报数加说谢罚的话。哪点出了错,立刻换上竹板来揍,再没有定数。”“啪!”手掌掴下来,臀肉跟着绽出旖旎春色。“数啊,你为什么不数?”他是真带了火气。她也有些吓到,口中咬住丝被,含含混混地报了声“一”。怀殷还在等下文,下面又没了动静。责打再没章法,本来已褪为粉红的左臀再度转为绯红、深红。“好、好、好,我便让你耍脾气,我让你倔!”怀殷冷眼看着,目中渐凝威势,巴掌扬在空中也挂了冷风。半拉屁股如火,半拉屁股赛霜,筱安忍得辛苦,费力侧转,一脸真实的娇柔无助,“我说不出口,‘谢谢你打我’什么的,我说不出口!”

满床衾褥图案百子相衬百花,底子是十股火蚕丝掺了两股金箔锦绞成的细纱织就,艳丽的色泽阳光下烈烈,烛光照着柔和。小人儿脸庞因吃痛失却绯色,此时怯怯映在一簇繁华的紫罗兰绣纹里,汗津津又湿漉漉的倒显得粉白可爱。怀殷眼睛一亮,目光从她的小脸儿转到小屁股。筱安瞅准了机会,痴痴笑意如菡萏初开,“如果说我惧打,你又要斥我口不应心。可有些苦是皮肉受不得,心却受得,所以便受得。可有些苦皮肉上无碍,心却受不得,所以受不得。”怀殷呵呵笑出声来,“你在这里编绕口令呢?如此把戏可保不住你的屁股。”筱安亦妩然,“怕是以后,在你身前,我永远也保不住屁股。”说到此处,她本是脉脉含情的一对眸子微露沉着清远,“殷,我只当这是游戏。只是游戏而已。可游戏总需规则。欲望无界,尊严有界。你可以打我,但只能是为了打我而打我。此外,便是类于什么讨打了、谢罚了的话,我真心难以启齿。”怀殷颔首,眼底坦然与赞许汇聚,“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彼此吸引么?是我们的心意相和,这才难得。既然讲起来,我也不妨向你作个剖白。我一样当这是游戏,甚至是嬉趣。我们想玩儿才打屁股,不想玩就不打屁股。而且我也努力把握界限,不因你有错,恼你而打你。当然了,如果你错了,挨打,那一定是在我原谅你之后。我不原谅你,我就不打你。至于让你报数,让你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不过添些情味,你愿意就说,不愿意就不说,牵扯不到什么尊严。”小人儿云鬓堆纵,经过这一阵子厮磨凌乱拂在腮边。她抽出颌下的手来绾了绾,含羞再问:“如果我做了你所谓的错事,你不想原谅我,你会怎么做?”他仰头想了想,“依着我的性子,怕是会冷着你,不搭理你。”筱安面色微变,笑意也漂浮,“冷着我,不理我,最后便忘了我。东宫最不缺的可是女人。”“你,你……”怀殷被堵得口中心中都发涩。他又揽住她的腰,巴掌专注地落到她的屁股上。绵绵掴打,还是重伤的臀,筱安痛苦地蜷起身子,仍没有放弃思索。“咳咳。殷,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嫌弃我了,会把我丢到冷宫去么?”她将掌心收紧,用低咳掩住恐惧。说出的话如冰,却燃起了那人胸怀的火。刚刚还在狠打,怀殷突然间收手,转身便从阔榻上下来,扯了寝衣就走。

夜深生凉,初时的惧还只是臆想,而此时才体察得真切。“殷……”她望着他的后影,慌慌坐起情不自禁呼唤。怀殷并没有立时回头,可还是停住了脚步。“你要去哪?”她挺直背,倔倔地问。“唉。”仿佛他们在一起,总是他在无可奈何地叹气。怀殷摇摇头,折了身子再回来,不看她的脸,也不理她,拉散叠得整齐的薄毯要裹住她的身子。“干什么?”她竟然还敢阻挡。他也真是好性,停住动作解释,“该唤人进来服侍咱们洗洗身子。床褥也要再换了新的才好休息。我怕他们开门灌了风进来吹到你。”小人儿要笑,笑意凝在唇畔竟成酸楚。“殷,殷……”她哼哼唧唧地鼓秋到床边,一头就扎进那人的怀里。她不觉得冷,面上却凉凉的,才发觉竟有两滴眼睛凝在鼻翼凹处。“我以为你生气了,这就要不理我,冷着我。”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哭了,故意大声说话像是撒娇。怀殷看向她的眼睛,也瞧出了抑下的潮湿水气,“我早便说过,我哪敢生你的气。”筱安在心中模模糊糊信的,可嘴上并不认可,“才不是呢。你一不高兴就冷冰冰的,最是骇人。”他又没忍住,在丫头光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能怪我吗?大喜的日子,竟提起‘冷宫’来,你也不怕犯了忌讳。”她丝毫不惧,也不见歉然,“怕什么,这才叫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你不是寻常的家主,你是东宫储君,手握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便要在情浓之时把话说清楚,若真有情尽一日,我便是拼得个赐死,也绝不去那见不得光的地方过活僵尸一般的日子。”

“你给我闭嘴!”怀殷惊怒交加,一把把小人儿的纤腰按塌。初时筱安还算是跪立,此时成了跪趴。屁股本就又红又肿,被迫高高地撅起来露出茸茸私处。娇艳的肉体无遮无拦地呈现于眼前,怀殷却不动心,也不分什么双丘、花苞、菊穴地一通狠抽。肉浪起伏翻涌,终于浚成深沉的绛色,指痕竟也绵延,在肉皮上纵横出错综相间的棱格。顶着的这具身子在筱安看来算得上单薄孱弱,如此耗磨快近一晚,早已忍耐不得。身体是旁人的,灵魂却是自己的,她也声声哭叫,只是并不躲闪,仿佛只有痛楚方能将本我从肉体中剥壳而出。知道从没有人敢触他的逆鳞,仍想把心中话说个清楚。其实她流着眼泪也庆幸,滚滚红尘之中,再不是寂寞的存在。他的爱,他的罚,便是最好的证明。

怀殷终于不打了,脱了力似地坐到床边。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手掌也火辣辣肿得老高。筱安保持跪伏的姿势足有一刻钟方才勉强直起上半身。腰部以下早不是自己的了,双腿都得拖着才能移动。怀殷冷眼斜视,没有帮她,只将身旁那件大红牡丹的寝衣揉成团抛到她怀里。筱安并不理会他的态度,胡乱将衣裳一遮,向斜前蹭了蹭,枕着他的腿侧身歪倒。“起来!”他极不耐烦地推她。“就不起来!”她捶他的腿反抗。他赌气不作声了。她可开始笑,先还悄悄咬唇掩饰,可没过多久,银玲般的声音迸出,道不尽的舒心畅意。大腿上的小脑袋极不老实地翻滚摇摆,又麻又痒,怀殷再忍不住,一样朗朗长笑,“安安,这世上可有旁人的新婚之夜如你我这般?竟要斗个你死我活方休。”她忍着疼把身子躺平,这样可以看到他另人心醉神迷的俊美容颜。她的手也勾到他的颈子上,轻叹一声,复又一笑,“你可都能答应我?”他捏捏她的手背,重瞳精光聚敛,“你说的那些个胡话,没什么可以答应的。但我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什么事?”她费力坐起来想与他平视。他先不回答,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按着趴好,在两瓣伤痕累累的屁股上细细揉了一阵子才开口:“我想明白了。与你最好的交流方式就是揍,狠揍,越狠越好。你不是怕我生气,怕我冷淡你么?那好。我以后不和你斗气,也不冷淡你。我就打屁股,扒光了打屁股。再辛苦,再累,我都认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呢。”“噗。”听着如此露骨地表白,筱安真被逗乐了。她回不得身,却可以回过手来打人。怀殷捉住那乱舞的胳膊别到腰间,气哼哼地吓唬,“给你功夫养养屁股,别不识趣啊。明早还有十记板子等着呢。”小人儿根本不怕,得意地踢蹬小腿,“殷,如果你误了早朝,皇上会不会罚你?”他听得出她不怀好意,可依然顺着话题回答,“当然会了,一准儿赐下家法。”她在他的身上点头如小鸡啄米,更故意扭臀,“那便是了。早上辰光那样紧,你还要在我身上动板子。十下二十下的,我无妨,只怕你禁不得。情动不可抑,我们再滚到一起,你如何还能上朝?”怀殷最受不得眼前这乱晃的红屁股,小腹一阵子真气乱蹿,胯下立时坚挺。他从抱着她,瞬间改为压倒她。“你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筱安觉察到危险早已晚了。那人那活儿顺着腻滑的股沟直挺着便要插入。他怕她挣扎,死死按牢她的四肢。“安安,安安……”怀殷又开始语无伦次了,“我们想什么时间滚,便什么时间滚,家法算什么,哥哥我是不惧的。”

弦月穿云而过。夜风冽冽,掠过怀馨身上暗青色的云缎披风,欢宴微熏未退,于那皙白容色之中,更添几分俊逸与风流。总算回到家,跨过通往二进院子的垂花拱门,便能瞧见月色下内宅暖阁屋顶泛着青瑰光泽的鸳鸯瓦。烛火透过精雕红木格窗,本来的霞影轻纱也被晕染成了温馨的彩金色。屋内有两个人的头影映在窗纱上。打远处看去,仿佛挨得很近,只是一个低些,一个高些,烛光飘忽,头影也跟着飘忽。怀馨加快了步子,刚刚踏上台阶,一男一女清晰的说笑声便顺着风向传入耳中。他没有立时推门而入,而是负手立住,忽的酒意上撞,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第四十六章:欢娱在今夕

楼阁绵延,香闺玉户,隔着东墙不远便是引了外泉入宅的闸口。夜风归静,清渠渐缓,只隐隐有水流之声。怀馨足下停了起子,刚刚还突突的心跳也平复下来。他勾了嘴角举手按上镂花双门,未及使力,门已从另一侧打开,小丫鬟昭玉正打里头出来。看见主人就立在眼前,她匆匆福身赶着通禀,“夫人,王爷回来了。”里屋一阵子脚步声紧,伴着幽幽女儿清香,锦瑟笑吟吟迎出来,后面还跟着戎装未换的连天。

想来屋里暖和,锦瑟一身玫瑰色双绣缎裳外只套了件银红比甲。顺着门窗泻进月光来,再混了明灯流辉,更映得小人儿红衣清颜翩跹入画。“怎得喝酒喝到这个时候?”她口上埋怨,面上却娇柔委婉。怀馨瞟了眼对面的两个,一味浅笑,并不回话。小天也过来,俯身行礼,再伸手要搀扶看着脚下略显出踉跄来的主人。怀馨摆臂弹开,径直走进去。小天似是习惯了,偷偷朝那人翻下眼白依然随在身后。锦瑟忍不住掩小嘴轻笑,边笑边又一叠声地吩咐昭玉下去准备夜宵和醒酒汤。

进了屋,宽去外袍,怀馨舒适坐下。小天递过主人日常穿的锦边厚底便鞋。他不用他伺候,自己除了皮靴换上。少时锦瑟亲自倒了茶来,怀馨从她手上便接过,稍稍抿了一口,紧着又拉娇妻坐在身边。“不冷么?穿得这样少。”他笑着问她,话音带了埋怨。锦瑟朝旁边躲了躲,似是要避开他身上的酒气,奈何他揽得霸道,也只能作罢。小人儿明眸微细,轻轻搭上腰旁的手臂,“才刚要入冬,你就嘱咐烧炭,还能冷到哪去。”怀馨仍握茶盏在手,慢慢啜饮,神情悠闲自得,“这终是处民宅比不得王府取暖便宜。去年冬天你便染上风寒,好几日高热不褪,吓得我快要没了主意。有了上回的教训,还不得早早防备着。”他不提那场风寒还好,偏偏又说旧事。锦瑟的俏脸立时沉下来,控制不住地胸气翻涌。那次患病根本就拜他所赐。当然,寻本揪源也要归为一场失败的出逃。从来跑出去她根本想不清楚该奔何处,只是明白必须要离开他,不能再累他一起受苦。谁知偷偷雇来的马车竟连内城都未出得了便被他带人截住。他的暴戾便隐忍到拖着她走进家宅后院。轰走所有人,又将院门落锁,都等不及进屋,就将她结结实实捆在了长廊曲洞边方厦圆亭的柱子上。任她如何哭喊求饶,他还是撕碎了她的裙裾里裤,又从旁边枯萎的薜荔黄藤上扯下一根韧茎来,发了疯似地抽打她的光臀光腿。那天早起时阳光尚好,可当她挨打时,已经阴云蔽日,更下起了冰凉的雪粒子。几乎快要忘了当时恐惧与绝望的心情。只记得身后鞭鞭覆火,而被迫紧缚的胸腹却如同冻结粘连于石柱。哭泣先让人嗓子干哑,再哭再哭,脸竟开始麻木。裸露的臀被淋湿,裸露的脸也被淋湿。一处血水混着雪水,一处泪水混着雪水。她不知道他究竟抽打了她多久。因为她再清醒时,已经是三天以后。

华灯明绰,在那人俊美到显出妖冶的面容间投下薄薄晶莹的光亮。怀馨略抬臂揽上香肩,淡青色衣袖掠起金丝织就的云纹。眼瞧着娇人儿呼吸时促时缓,发间珠钿也随着颤颤乱点,他不再言语,只是笑意关爱依旧。锦瑟便挺直在他的怀中,初时心头仿佛有冰,寒意攫遍全身,后来又像生了火,五内俱焚。“你怎么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抚住突然间烧起红云的小脸儿。“还敢问我?”美目异芒飘闪,她冷冷看他声音再不见之前的娇怯。怀馨仍敢笑,挑着俏脸再亲一记,“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说要提防着像上回那受寒。”锦瑟忽的面无表情,“那我上回为何受的风寒。”他一直在逗弄她,此时差不多了,稍稍坐得更近,“我们只说风寒,不提别的,你也不要胡乱攀扯。”数点清泪欲落,她的唇角发抖纤腰儿柔折。“又来了,又来了,猴年马月的事,你怎么就是放不下?”身边之人极力压抑啜泣,怀馨眼中立时掠起烦躁的暗火。

“明明是你挑起话题,还埋怨我姐姐如何不放?”站在面前不远处的连天正颜以视。怀馨侧脸瞥他,散漫含笑倒不见恼,“你居然还在。当直姐弟情深。”锦瑟蹙眉递过眼色,匆匆拭泪,改悲为笑,“真是的,你如何还在。赶紧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回营里。”谁都见不得小人儿如此强颜欢喜。小天有心要劝,又不知该怎么劝。怀馨一样笑中见苦,“我说什么,你俩也不会信。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再病倒。”她还不想委曲,他可委曲了,都顾不得心疼自己,小人儿眉眼轻轻瞟过来,“许是上辈子欠你的。许是被你下了蛊。身子能逃,心也逃不了。”他终于可以把她又困入强势的护持中,攀肩揽臂,无懈可击的爱恋与体贴,“你敢逃么?再逃就直接打死。”如此威吓听得惯了,可锦瑟仍然一凛。他有意避开她神色,执盏将清茶饮尽,再相对目光还如春水,“不许离开我。知道么?不许离开我。”冷暖交替,反反又复复,她也是醉了,凝视片刻摇头笑叹,“人皆道红粉如毒。可谁知若由男人施毒,傻傻的女人却甘受穿肠蚀骨的痛楚而不悔。”怀馨仰首而笑,笑过不觉眯起星眸,“哪来的毒?哪来的穿肠蚀骨?哥哥只罚你的屁股。”丫头羞红了俏靥,攥了拳头捶他,“总正经不了多久。小天还在呢。”怀馨丝毫不理会,对过儿的男孩儿可是掩了耳朵又紧闭眼睛。

茜窗盈光,照不尽欢颜明媚。怀馨伸过一只手,将落在膝头的纤纤玉指握住,“就记恨我打你,我如何低声下气的赔礼、哄你都忘了?”他边说边挑眼角,“都给你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哥哥我可是大璃的嫡皇子,堂堂赵王啊?”小人儿又掩了嘴笑,“你什么时候跪过,我怎么不知道?”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记,“得了便宜卖乖。你好几日趴在床上不敢动,我一直守着。总怕你会呛到,单膝跪地喂药喂水喂饭。你还总哭,我更不敢起来了。”“萧怀馨,你就是个魔障!魔障!”她直接扑到他身上又掐又咬。他也不躲,仿佛享受般裹她在怀里折腾。连天受不住,捂着眼睛后撤,“你们俩闹吧,闹吧。我走了。”

锦瑟不理会,一心一意地泄愤。怀馨逗着胸前的也不放过门前的,扬眉侧眸语意露骨,“你来得容易,走可没那么容易。”连天一愣,停住脚步放下挡在眼上的手,“王爷,我怎么了?”小人儿听着话音不善,立时坐直身子。怀馨便追求如此的效果,目光愈发寒凉得骇人,“本王体谅你明日归营,免了你席间伺候。是让你早些回来歇息的,不是让你混到这内宅中的。”小天气得血往上涌,努力想让自己从容,可两肩还是禁不得地抖动。他咬牙立了须臾,没有撤身,竟然举步前行,一直走到那两人面前,曲身探近怀馨,“我回来向姐姐问安,瞧她等您等得辛苦,才留下说阵子话解闷。”怀馨冷哼似乎不以为然。小天再靠过半步,直直盯着一字一顿相告,“别总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对姐姐别有用心。你若肯对她好些,她如何会跑?”人家越生气,怀馨便越开心,他淡淡挑出抹笑痕,“旁人什么样的用心,我说不准。但你的用心,我可知道。你的心当然没在锦瑟身上,惦记着某人呢。那才**是痴心妄想。”

目光骤然再对,一阵子无法抗拒的忧虑自心底深处狂涌,连天眉目移位,“用不着总是夹枪带棒的。凭你是谁,与人讲话都需得留有余地。”怀馨晓得玩笑过了火,可他依然受不得他无礼。“砰!”他的拳头重重捶击在身侧高几上,“敢在我面前‘你’啊‘你’的,找抽呢,是不是?”锦瑟立时站起来,挡在那孩子的身前,半是埋怨半是劝,“怎么和馨哥哥说话呢?”小天气哼哼的,不过终归胆怯,没敢再答言。昭玉手提食盒挑了门帘正要进来,腿刚迈进一条,遇到这阵势吓得不能再动。锦瑟转身过去接了,又打发丫鬟下去。她熟稔卷起袖管,莲藕似的细腕纤纤,在长桌上一碟碟摆好精致的点心和小菜。怀馨还皱眉。小人儿不觉好笑,睇他一眼招手,“别恼了,快来,为了这碗牛髓粥我和徐嬷嬷可是整整在小炉子前守了一个下午。知道你同二哥出去喝酒,特为用青梅烧汁,更淋了桂花酱拌的山栀子和荷叶丝。酸甜鲜美,最解酒不过。”

小人儿临窗而立,绯衣素面,娇艳之外不掩玉洁冰清。怀馨心旌动摇,缓缓踱了步子过来。锦瑟从食盒中捧出一尊圆肚暗黄地嵌红色玻璃寿纹字盖鬲,鬲外套着万福绣像的夹棉套子保温。她取了净白釉的方碗盛好热粥递到怀馨手上,还不忘回头看看小天。连天觑着风波已过,略一躬身想走。“这就溜了?”怀馨把碗放下。小天停住,双臂下垂似乎极为恭敬,“是王爷,小的退下了。”怀馨瞧出他在装模作样,高声笑斥,“滚!”他便当是轰他,振下衣摆转身。“还真滚啊?”怀馨被气乐了。小天则一副窘相,“您打发小的走啊。”怀馨懒得同他斗嘴,只讲与锦瑟,“沈清说他什么也没吃,喝了几杯水酒便走了。”锦瑟垂下脸,回身拉过那孩子一迭声埋怨,“哪有空着肚子喝酒的。没吃饭,到家干嘛不言语?”小天撇撇嘴,“淮王每每作东选的都是些南人开的馆子,饭菜实在寡淡。席上坐了好几个道士,说话云山雾罩,更堵胃口。”锦瑟随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真是越发娇惯。不是你当初和妹妹们合吃一碗阳春面的时候了。”小天帅气的眉眼竟也含上慧黠跳脱,“姐姐,现在我依然吃得下面去,找时间我们再去吧。”锦瑟并不理会,牵了他到对面坐。小天先还不敢,偷瞄着怀馨扭捏半天方坐好。

怀馨喝下半碗粥,又吃几片笋,这才意态闲闲言道:“尹母妃幼年时曾跟她父亲在江南道任上住过几年,口味偏好清淡,二哥随了娘亲。”小天真不饿,粥没喝多少菜也未动, “平日里都是淮王、太子和王爷您们兄弟三个一起出去的。今儿个怎的不见太子呢?”怀馨忍不得轻嗤,“太子如今朝散便要回东宫,回东宫便要先向筱安报到。那丫头不点头,他哪里都不敢去。”“啊啊啊……”小天惊得嘴巴张得溜圆,“筱安真是利害。这才几天啊,就降住了太子。佩服!” 叫唤完了,他转头向锦瑟,“姐姐你真该学着些。”那姐姐正与他靠得近,目光在灯火下一闪,仿佛笑了笑,又像叹息,“傻弟弟,有些事是学不来的。需看个人命数。”小天察觉失言,讪讪地递过一双筷子,“忙一晌午,又等半晚上,姐姐也吃些。”锦瑟接住筷子,夹了片醩鸭信喂到他口中,“快些吃吧,明日还得早起。”如此情意融融,怀馨实在看不过去。他一手支颐,一手敲桌子,“你们俩,你们俩啊,还真当我不存在?”小天不但不怕,更心安理得,“王爷,我觉得男人的幸事不但要有好妻子,还需得有好姐姐。”怀馨咬牙恨不能将手边的半碗热粥都泼到那人脸上。小天他仍有话要说,“王爷,姐姐,您们诞下世子之前,最好能先生郡主。”

“食不言,寝不语。”小人儿俏生生的面孔一板,似笑似嗔。怀馨却看得出,提到孩子又触她伤心处。他起身过去抚住她的肩,“这回小天没错,我也想要女儿,我们终会有女儿的。”锦瑟心底酸涩,心头却是暖的,脸上淡淡透出晕红,“都别浑说了。”怀馨越发低柔,“还没对你们讲。今日席间,二哥带了他的三位道友来。其中最有名的是京郊顺清观的左慈子,该人深解药术又博涉子史,族中许多皇亲宗主都吃过他炼的丹药。怀酘还悄悄告诉我,其实左慈子擅测字。以相字言人祸福,求相者但随意书一字,即就其字离析而言,无不奇中。”锦瑟轻轻推他,“我只不信。”怀馨摇头,“我更不信,也不曾测,可那人看了我的面相还是胡诌了几句。”“王爷,左慈子说什么了?”小天颇好奇。怀馨略显不豫,“那道士有好话,也有不好的话。他说我头胎得女,再生才得长男。只是,只是我与长子似乎略有些不睦。这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犯嘀咕,难不成还养出个逆子来了?”锦瑟越发不耐烦听,眉头攒如云子,“胡沁什么呢?”小天可认真,“王爷您没问问,孩子是只与您不睦,还是和谁都不睦?”怀馨叹气,“还真问了。只与我不睦。”小天听了竟畅快得拍手,“您和姐姐都放心吧。只与您不睦绝不会是逆子的,怕是只与您和睦的才很有可能是逆子啊。”

第四十七章:嬿婉及良时

烛光忽明忽暗,锦瑟觉察到低俯在肩头的那人已缓缓直身。她需得咬唇才能抑住笑,不过心中多多少少担心他会立时作起来。怀馨先未言语,一脸的若有所思,负手踱步靠近长桌。小天眼见主人走过来哪敢再坐着吃饭,噌地跳起有意向后躲了几步。“去,把你的板子找来。”他终于发话。小天灵巧拐个弯,直接躲到锦瑟身后,“我早回过您,那板子找不到了。从王府搬到这里来便不见了。”怀馨目中浮起别样的笑意,“如何会找不到?本王吩咐过祁善,让他把书房里那根板子给你,由你带到这边来。”小天佝着头,轻声嘀咕,“祁总管辖理整个王府。他那么忙,一时半时地忘了也是有的。”怀馨瞥他,忍不住加重语气,“祁善明明说亲手交给你了。”小天摇头,“可我明明没有见到。”怀馨真没好气,“祁善打小便跟着我。他哪敢骗我。”小天更像委曲,“我也打小跟着您。难道我就敢骗您?”怀馨再耐不得,一手叉腰一手指锦瑟,“去,把鸡毛掸子递过来。我要给这小子顺顺皮子。还真不信,收拾不了他了。”

小人儿“噗哧”一声笑了。她也起身,隔在那两个中间,“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俩还有精神闹,我可奉陪不起。要打,都到外边打去。”小天听得出话中之意更觉依恃,唇角一弯露出个傲慢的表情,“姐姐你瞧瞧他,我也不再是孩子了,还说打就打。前儿个在宫里,当着太子和淮王的面,他抡了板子就揍。”锦瑟回过头瞪他,“你也是该打。整日里就知道气你哥哥。”怀馨一样挑唇,慢条斯理地问:“你可敢告诉你姐姐,我为什么动板子?”小天闻言,目光倏地一跳,突然便曲身行礼,“时候不早了。王爷、夫人安置吧。”话一说完,他跑着出去,转眼不见踪迹。怀馨“切”了一声,像是懒得理会,重新落座慢慢喝粥。锦瑟倒纳闷,移过高凳靠近夫君坐下,一边布菜一边相问,“小天这是怎么了?跟让蜜蜂蛰了似的。”怀馨递过碗又让添些粥,盯着那小人儿目中谑意十足,“他当然得溜得快些,若等我讲出实情来,就该换了挨你的揍。”

屋内花瓶插着午后在暖房新折下的山茶,一室清芳盈盈。她往他面前的食碟内夹了些玫瑰豆腐和糯米糖藕,静了阵子才再问:“到底是何事?”怀馨不抬头,很是随意答对,“那小子居然同老二和老三抱怨,说我在家天天打你。”“什么?他……”锦瑟登时涨红了脸,“他真是这么说的?”怀馨听出她有些恼了,放下碗筷搂住哄劝,“你还真动气啊?小天是当玩笑说的,哥哥们也是当玩笑听的。”锦瑟气哼哼地挣脱,“这算哪门子玩笑。我便是给你们兄弟取笑的么?”怀馨知道她柔顺的脾性,笑着贴贴脸,再松开继续用饭。锦瑟胸中火气突突乱撞,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筷子,“还吃什么吃啊?去把小天给我揪来,非得狠狠打他一顿。”怀馨无可奈何叹气,“刚刚我要教训他,你偏拦着。现在又要找,怎么找?那小子面上看着比你都傻,其实心下里比我还精。这会子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说谁傻?你才傻呢。”锦瑟气得脑仁儿都生疼,使劲捶了他几下。可他才不在乎,依旧呵呵笑着又取了筷子。

“昭玉。昭玉。”锦瑟尖声朝着门口喊。小丫鬟匆匆忙进来,“夫人,奴婢在呢。”“赶快把这桌子收拾了。”她是一脸的不耐烦。昭玉眼见王爷还在用饭,夫人竟让收拾,踌躇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怀馨先使眼色摇头,再低声下气央求,“我再喝碗粥,就喝一碗。”昭玉记着另一重嘱咐,小心翼翼开口,“夫人,徐嬷嬷说酒后需得补养,可是让奴婢瞧着王爷把这一鬲粥都喝完呢。”锦瑟直接冷哼出来,“喝完这一鬲?想撑死他不成?”怀馨皱眉,昭玉不敢接话。那娇人儿又扬声,“让你收拾,你便收拾,谁是主子都不知道了?”怀馨沉脸坐着冲昭玉挥挥手,“你先下去。”小丫鬟战战惊惊地走了。怀馨想拉锦瑟的手坐到自己身边,她却狠狠一甩扭身进去内室。怀馨苦笑摇头,稍坐阵子也起身跟过去。他这厢尽力面带笑容,她那里独倚床头可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怀馨心疼得将小人儿抱进怀里,不顾她挣扎,体贴地与她顺背。“谁是主子?当然你是主子了。徐嬷嬷平日里管的多些,也是因为疼我。”他有意岔开话题,不想她再动气。锦瑟扬脸,笑得泠然,“可还有像你这般成年了,身边还跟着褓姆的?”怀馨快不耐烦,“自打我十来岁上离宫独居王府,母后便指派徐嬷嬷照顾。当娘的到什么时候都放心不下儿子的。”锦瑟推开他坐直了身子,“皇后娘娘哪里是不放心儿子,她是不放心我。”

“放肆!”怀馨矍然变色,猛得推开身前的小人儿,眼风狠狠扫下。锦瑟竟笑了,玫瑰色双面绣广袖之下露出涂着粉嫩嫩蔲丹的尖尖十指。她稍挺纤细袅娜的脊背,再按按头上羊脂玉鎏金蜂归巢的压发,盈盈睇着他开口,“动手吗?王爷您的家什都在老地方放着,我保证一样儿都没丢。”她面上的笑意驯顺得近乎卑微,只那双晶晶亮的眸子里泪珠儿成对儿成对儿地破颜而落。“干什么?这又是干什么?”怀馨的脸色极难看。锦瑟却转过身子不言不语。怀馨终于坐下,拍拍她的腿,“我这就去教训小天好不好?把他打残了给你出气。”锦瑟回头瞟一眼,淡淡道:“和小天有关系么?”怀馨唇峰棱角分明,显然怒意未退,“和小天没关系。那和谁有关系?徐嬷嬷?还是我母后?你能不能讲些道理。”她听着,蕴含清冽泪意的眼光露出痴怔来,“和旁人都没有关系。真正有关系的只是你。”“诶诶!”怀馨双眉紧蹙,颧骨处两团潮红。锦瑟居然伸手抚上他的脸,“每每看到你上了火气,我都会吓得浑身哆嗦。挨过多少回狠打,数也数不清楚,总盼着这一次便疼死了吧,可偏偏又活过来。不但活过来,还信了你的甜言蜜语。你先给肉疼,再给心疼。一阵子炼狱,一阵子极乐,竟生生让人着魔。越来越不怕苦,其实就是贪恋后面那一点儿甜。飞蛾扑火般过活,最终仍免不了沦为旁人笑谈而已。”

小人儿愈说愈悲,再转脸呜咽起来。怀馨倒归于平静,耐心瞧她一阵,开口语声幽深落莫,“你总要这样说。我仿佛也无从辩驳。咱们开始的日子,的确是我对不住你的多。我不该因为害怕失去你,想让你屈服于我,便下狠手打你。身上有伤药石可治,心中有伤人力不及。你如何怪我,甚至恨我,我都怨不得。是我活该,是我自己做下的。现在看,你是如何都过不了这个坎儿了。罢罢罢,该放手时便放手,总不能让我真成了你的心魔,这绝非我对你的初衷与本意。只是有一样儿,还得讲清楚。你从来不是什么笑谈。小天也好,哥哥们也好,谁都不曾笑话过你的。”屋内安静下来,锦瑟再不哭。她仔细辨识,只觉得那人语气虽低沉些却还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你说,你要放手。对谁放手?”眼前蒙着薄薄雾气,她的发髻都轻颤。怀馨失神不过片刻,很快平淡又笃定言道:“对你放手。锦瑟,我放过你。这可是你期盼的吧?明天一早我便去找楚烈。让他带你走。到时,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萧怀馨绝不干涉。”

锦瑟心底厉厉锐痛如刺碎冰。她要紧紧抱臂才能说出话来,“用不着明早,我现在就走。”怀馨随意撩下衣摆从床边起来,光影斜映将他本就高颀的影子在雪璧上拉得更长。“既然你这般心急,我马上吩咐他们请了世子来。到时候直接将你交予他手,我再不担责任。”他居然轻诮笑着,仿佛早就想好如此。又一阵子热泪滚过,却被小人儿狠狠抹去。锦瑟一样立直身子,仰视那人恨恨相告,“不劳王爷,更用不着见表哥。我有手用脚,自己走得出府去。此时此刻,你便没有责任了。”“这样如何能行?”他的手随意握住她的肩,朗朗玉面关爱之情满溢。锦瑟将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又转,实在忍不得如此温情脉脉。“我如何都能行。”呼吸凝滞时长,畅快时短,汩汩酸涩全由鼻腔倒灌进口里。他从袖筒取出帕子来,一点一点为她拭泪,“再问你,到底要不要请楚烈?”她静默着任他摆布,终究惨然发笑,“不要,不要他。让我一个人离开。”

怀馨背过手去摇首长叹:“锦瑟,你**没有哥哥我想得那样傻。”言毕他不容她发话,再揉下眉心,“宝贝儿。我不知晓你刚刚的对答究竟是有心应付还是出于本意。但你终归没有同意叫了那烦人的楚烈来。还好,还好,保住了你的屁股。今晚,屁股该揍总是要揍的,但可以不揍烂。哥哥手下留情温柔些吧。不选戒尺,不用藤条。前两日刚得的那根绿檀短棍如何?一棍下去,‘呯呯’带响,不只能肿起细细高高的檩子来,还能留下清清淡淡的脂粉香气。肿得丰腴又熏得喷香的屁股,该是怎样的诱惑啊!”他边说,边伸手抚着小人儿娇丽晶莹的脸蛋儿,仿佛极为疼惜的模样,“你倒讲句话,哥哥的打算还称心么?”锦瑟同样流露出笑色,有如耳垂上一对水滴翡翠坠子般恬静美好。只是唇角莫名挑得高些,笑颜美则美矣,难再见往日里的温和润泽。她不动声色偏头躲开他的手,轻轻按住领襟处女萝附藤金丝刺绣问道:“赵馨,你还是人么?”他明白她仍气恼,却故意挑起她的下颌来装怒,“你能问些别的么?我不是人。我若不是人,与你面对面说话的又是谁个?活该天天挨屁股板子。”他仍自鸣得意地絮叨,却未发觉她可早早收敛起笑容。“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上。怀馨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没来得及躲。俊美的脸庞登时有半边火刺刺肿胀起来。

锦瑟显然气极了,这一巴掌扇得狠重,是用足力量抽过去的,声音响亮入耳。怀馨的唇角似乎被牙齿硌破,隐隐有血红凝聚一处,在他玉白俊俏的面孔上尤其显得骇人。“你,你……”他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锦瑟,语无伦次。小人儿此时也呆了,恍惚觉得打了人,可又想不清是如何打的。怀馨两三步便蹿到床头的妆镜前,照了又照,看了又看,奈何耳光挨得实在,再羞再恼也比不得立时去想法子消肿除痕要紧。他从妆台又蹦到门口,直是撩开帘子,才回头恶声恶气得吼了一句,“丫头,你等着我!”

四周突然悄无声息。月已过中天,冰轮清辉在烟纱窗上映出净无纤尘的一团银色。“夫人。”昭玉不知何时进来,想是已见过主人刚刚的狼狈相,面色惊疑却哪敢多问。锦瑟一样不想再说什么,只疲惫地摆摆手,便打发了小丫鬟下去。浑身像被抽了筋再无气力,她回转身子踉跄几步,直到抚上床廊才试着能坐稳下来。明灯孤镜,正照那花容月貌,绯衣霓裳,谪仙一般的人物,偏生眸心生出的两点微光带了几分凄寒与悸悸。他让她等着他。她就傻傻地等了。这一等便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斜身靠在一旁的支柱上昏昏沉地睡去。

“躲开,别挡在床边上。”小人儿被人粗暴地推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眨了眨才看清他已站在面前。怀馨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还略湿松散系于脑后,寝衣也换过,一样半披半敞,坦露着襟怀。她最关心他的脸。可他偏偏攥个绢布小包捂着。那绢布鼓囊囊的,她猜度着里面有冰。能看到他将整张脸都涂满了药膏,烛光下亮晶晶的,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淡淡清凉的香气。锦瑟一时想不出该问些什么。怀馨也什么都不说。他仍是气哼哼的,踢掉睡鞋抬脚踩着榻沿上去,直接倒向里侧,胡乱抻条锦被盖上便睡。

一阵子动静不小,榻间玉帏无风自扬。锦瑟又呆呆杵立许久。终是眼也酸了,腿也酸了,才静悄悄地挪动到一旁更衣卸妆。熄灭卧房内的几盏主灯,她木然无知觉般平躺下来。那人还背对着自己,她真猜不出他究竟睡了还是没睡。屋内和暖宜人,丝衣无遮,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却偏偏不想动弹。怀馨突然转脸,瞄一眼,再把身上的被子扯过大半攒成团抛到她头上。他又背过去。她悄悄叹气,探出小脸儿缓慢移动,一点点靠上他的身体。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肩,嘴唇贴在他的颈子上。往日里,都是他对她这样的姿势。他的身体在被子中捂得久了,暖暖的让人依恋。锦瑟的语声闷闷得如同呢喃,“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怀馨没有立时接口,停了半刻钟才回答:“先寻到那臭小子狠捶了一顿,然后打发他去找药弄冰,我又浴洗,又敷药,鼓捣到这会子。”小人儿禁不得“咯咯咯”地笑了,抱他抱得更紧。怀馨倔倔地面壁,只略躬膝盖后蹬了她一脚。锦瑟不躲,粘得紧了再问:“脸上的伤若褪不了,明天上朝怎么办?”“还上什么朝啊,我找揍去么?”他是愈说愈气。她有些担心,“不上朝不更讨打?”他本来挣挣身子想闪开她,可扭动半天又舍不得,“报个病,编个理由呗。若父皇、母后真指下太医来,也左不过是日常照料我身子的那几位大人,哄好他们也就是了。”“可我还是怕。”她伸手抚着他的肩胛,指尖寒凉如冰。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转过脸来眉眼堆满促狭的笑意,“别怕。我早想出万全之策。该是用到二哥和三哥的时候了,我得逼他们承认,是他们中的一个人玩闹时掌掴了我。”

第四十八章:夜半无人私语时

外头起了风,尖啸盘旋似能摧折万物。怀馨早就翻侧过身子来将丫头完全环护进怀里,还不时逗弄着点点她的鼻尖儿,笑容暖过阳春三月。对视那熠熠的目光,锦瑟心中百般起伏,委曲他的喜怒难猜,又感喟他的开心自在。借着朦胧灯影,她抚上他被冰镇得愈发透白的左脸,“丢了那劳什子吧,大冷天的用冰,看落下什么毛病来。”怀馨剜她一眼,“落下毛病也比明日里挂着个巴掌印子见人强。到时莫说父皇母后面前没法交待,便是徐嬷嬷追问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答对。”小人儿仍摛一丝笑,“太子与淮王,他们肯帮你么?”那人眨眼想了一想,“肯定不会。从小到大我们三个一起闯祸,如若父皇发火要教训,他俩肯定商量好先把我推出去受着。”锦瑟叹口气,“那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万全之策’?”怀馨再搂紧些,总算稍稍正了神色,“我没指望他们会帮我。但他们肯定都乐意帮你的。”锦瑟良久无语,静默之后方抿唇低头,“为何都要对我这般好?”怀馨扬眉看她,“对你好,还不好?”她往他的胸膛上蹭蹭,像只撒娇求抱的小猫。怀馨更加得意,“媳妇招人疼,说明赵王我的眼光独到。”

娇人儿终于抬脸,被屋内的暖意烘得肌肤如映晨霞,说不出的娇丽好看。“我不后悔抽了你一巴掌。”她的一颦一笑倔强又天真。怀馨一双俊眸亦如暗夜星辰般粲然生辉,“要哥哥如何回答你?该说‘我也不后悔挨了你一巴掌’。是不是有些贱兮兮的?”锦瑟再低头,无聊似地细捋锦被上牡丹金玉富贵图纹,“你本来就是贱兮兮的。”怀馨“嚯”地坐起来,拍拍身旁的小身子,“宝贝儿,醒一醒,咱们该活动活动筋骨啦。”锦瑟笑呵呵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儿,浅粉色漩涡丝罗长裙裹着两瓣圆臀来来回回地翻动。怀馨一把揪住她腰间的袢带细绦,“老实点儿,趴到我的腿上来。这回可得结结实实揍一顿了,要不真得反了天。”小人儿脸上更加晕红,似被床头的烛火沾染了一般。“不给你打,不给你打。”她躬背蹬腿欲拒还迎。怀馨看在眼里欲念腾然而升,“不给我打你给谁打?你的小屁股天生便是为哥哥预备下的。”没费什么力气,他便把她箍紧在膝头,撩裙褪裤,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说吧?明明是你的嘴巴不乖,怎么最后总是连累屁股?”

锦瑟能够感觉到那人温热的手一圈又一圈摩挲在臀上,心又开始惊栗起来,可头脑与肉体却有说不出的熨帖与舒服。“赵馨,我不想这样,不想。”她也恨自己的言不由衷,但又觉得必须得如此。怀馨真没有动手打,还是在细细地揉搓,“宝贝儿,我问你一句话。”小人儿“嗯”一声相应。他拍拍手下双丘,“你为什么不喜欢这样?”她略为思忖才道:“我常常觉得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和羞辱。”怀馨加了几分劲儿甩打翘臀,“当然算惩罚。丫头总淘气还不让打屁股?你父王如何教训你的,我可明明白白地看到。只是我们谁个羞辱你了?谁想羞辱你了?”锦瑟闻听气得攥拳捶到那人腰上,“不许你提我父王。你也不是我父王。”怀馨轻哂出来,伸手捉了她的手别在背后,“果然是胡鞑之女不受教化。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便是左明王还在,他也得认可我教训你。”锦瑟想抽手又抽不出来,只能忿忿地歪斜身子挣扎泄恨。

“我叫你乱动!看你敢再乱动!打你的屁股。”一阵子手起掌落,怀馨发狠似地掴上臀峰。“啪啪啪啪……”“啊啊啊啊……”小人儿娇嘀嘀呻吟着,整个屁股很快便被染红。“宝贝儿。”怀馨停住巴掌立时又变得温柔起来,“我真不是羞辱你,何来羞辱?你的心结必须得解,不然我们总会为了这个别别扭扭的,伤人伤己。”“不是羞辱,是什么?有如我一般年纪的女子还被扒光挨揍的么?”她能说出口的是委曲感伤,掩饰于内的却是快感悸动。“啧啧,原来你是计较这些。”怀馨仍含轻蔑,“女人挨打还论什么样的年纪?脱不脱衣服?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打到什么时候就打到时候。男人活到老便可以揍媳妇的屁股到老。至于光不光着,那是为得手感好,看着也销魂。”“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啊!你这个魔鬼!”锦瑟快要发狂。怀馨依旧抚摸着肉臀,语气不急不缓,“冷静些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他把她往腿上带带,再顺顺她的头发,“你怎么就知道如你一般年纪的女子便没有挨打的呢?更老的也会挨打。生了孩子的都躲不过挨打。”锦瑟懒得理他,又耐不住他光说没有动作,那里快要泛滥决口,夹紧双腿都快难绷住。“你说,你倒是说出个人来让我听听。不然,咱们谁和谁也甭想善罢甘休。”她一到这个时候便换了个人似得嚣张跋扈起来,绝非胆子壮了,实在是为了讨顿好打。怀馨当然明白,却故意不加睬会得吊着,还使坏似地用手指钳起臀瓣下端最肥沃的嫩肉捏拧,挑逗得小人儿一阵子颤抖不停。“我说出个人来,你听了,以后肯定再不恼我。”他的语气笃定。“谁?”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事上,不过随口应付,仍在享受身后的压痛。怀馨不再拧人了,改为双手打着节拍交替落到小屁股上如同擂鼓,“是我母后。我和怀殷听到过好几次,父皇在寝殿里揍人。只是,他们扒不扒光衣服,我便猜不到了。”

想是趴伏得久,热血都顶涨到头,锦瑟咬牙切齿迫出话来,“你是不要脸的,我是要不得脸的,如何竟连亲生父母都放不过了?”怀馨被这诘语噎得瞪眼。她是只能动口,他可是只想动手。纤腰被压得弯弯,丰臀高高翘起。怀馨使力不小,一掌便能掠起一片红肿。刚刚才转为淡粉的肉皮再次光鲜起来,妖艳的指印如同蓬勃的野草簇簇蔓延在颤悠悠起伏的两瓣儿屁股上。“不知道什么是怕了?先才打我,这又骂我。”他最喜欢如此边打边训诫,高高在上陶然的感觉。她猜想自己滚烫的屁股一定是把他的手都燎热了,巴掌火辣辣地落下来,吸附着臀肉慌张得弹起陷下,抖到极处也疼到极处。“说,还敢不敢有下次?”他开始恫吓。她却咬住唇,手紧紧抓着衾褥。“哟哟,丫头的屁股很硬吗?打都打不服。”他又变得不正经了,摸过枕边的一柄白玉如意横在小人儿臀峰。先还火热,突然冰凉,锦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跟着诱惑,“说句‘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如果再惹你生气,你就打我的屁股。’我便饶了你。”怀馨边讲,边拿如意在两块红肉上敲了敲。锦瑟根本懒得理他,趁着凶物还没有落下来,稍稍塌背挪腿缓解痛楚。“不说是不是?”他的口气更狠。她依然沉默。“有骨气,好样的。哥哥都不如你。”怀馨其实一点儿都不恼,相反还兴奋得双眼放光。他略卷下袖子,开始新一轮修磨。

如意应声而落。先是抽在左边屁股上,锦瑟吃痛立时向前耸动。怀馨不急不缓地把她拽回来,照准右边也是均衡的一记。她再往前扑,他再往后扯。“啪啪”、“啪啪”、“啪啪”……左一右一,永远轮流落于两瓣儿上,直打得小屁股红中透亮。“嘤嘤,不打了,馨哥哥不打了,屁股要开花了。”小丫头还是耐不住讨饶撒娇。“谁说屁股开花就不打了?不揍得狠些你哪能记住。”怀馨握着如意,坏笑着别开她双腿,去抽打早便湿漉漉的羞处。“噼噼”、“噼噼”、“噼噼”……这回换成了混着水声的闷响。锦瑟可受不得,拧着劲儿翻滚,“你做什么?做什么呀?再闹我可真恼了。”他哈哈哈地笑起来,就着小身子的挣扎将她抱坐起来。“哪里真恼了?是这里?还是这里?”他歪头亲她的小嘴儿,手还不老实地向下探进。她急急打开他的胳膊,又气哼哼咬他一口。

怀馨再不生气,迫着小人半伏在自己身上,仔仔细细地开始给她揉屁股。锦瑟也安静下来,搂着那人的脖子,腻在他的肩头。“赵馨,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可要改一改了。”她用小指勾起他的一绺头发来,边玩边劝。怀馨盯着她的红屁股差点儿又要发狠,“我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他佯装要推开她,她偏要粘着不动。“哪有像你刚才那般编派父母的?”锦瑟改为跪坐在他双腿间再环住他的腰。“我真不是编派,你怎么就是不信呢?”怀馨就差指天发誓。她越发像逗人似的与他顶顶额头,“我就是不信,根本不信。”“好吧。”怀馨叹口气将丫头搂紧,“我现在给你详细说说经过,你肯定就信了。”“我才不要听。”锦瑟急着要捂耳朵,又被那人掰开。怀馨握紧她的手圈住自己,“扬扬进宫前,一直是我和怀殷住在中宫凤仪殿的偏厦里。有天半夜,我,还有怀殷又跑到他们寝殿门上去听动静。”“啊?还‘又’,你们兄弟俩这是什么毛病?”锦瑟惊得咬舌。“别打断我。”怀馨瞪她一眼,“那天也不知是夜静的缘故,还是他们闹得太厉害。我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一阵子掴打皮肉的声音,还有母后的哭求。她说的话和你挨打时说的话几乎一样。都是什么‘饶了我吧’,‘再不敢了’之类的。”“混说!”这回改了锦瑟瞪他。“真得啊。”怀馨解释得实在辛苦,可也看出她有几分信了,更讲得起劲,“你知道吗,他俩和我俩一样,只要晚上想好好玩玩一定会将宫人们打发得老远,根本不留近前侍奉,也正好方便两个小孩儿偷偷溜进去偷听。当年,我和三哥还小,也就恩恩一般的年纪。我们越听越怕,吓到腿软,哆哆嗦嗦地才跑回自己房去。你明白,宫里长大的孩子敏感还多疑。我们以为父皇是动了真怒,认定母后一夜失欢。怀殷小脸儿惨白如纸。我也是吓他,更是吓自己。哭着问,母后会不会被废,他这个太子会不会被废?没想到三哥终是三哥,他忽地抓住我的手,很认真告诉我,太子可以不做,赵王也可以不当,但我们一定要保护母后。”

“噗。”锦瑟实在忍不住,“然后,你们俩小孩儿就冲进去保护皇后娘娘了?”“没有,没有。”怀馨也笑,语意也越悠闲,“我俩没有连夜去,第二天一大早去的。头不梳,脸不洗,褓姆们扯都扯不住,我俩就直闯母后的寝宫。冲进去,把父皇和母后也吓了一跳。父皇正在为母后画眉,刚刚画好半边。恩爱缱绻的一对儿,看着两个宝贝儿子小疯子似的张牙舞爪哭喊着扑过来,父皇手中的螺子黛差一点儿就掉到地上。”“呵呵呵……”锦瑟笑倒到那人身上。怀馨屏笑,再托起她来,“最实在的人就属我。我蹿得快,转眼滚进母后的怀里。她慌了,我可没慌,摇着她的胳膊哭诉。”他极认真地学起起曾经说过的话,连口气都显出哀伤与急迫,“母后,我不要你被废,我不要你去冷宫,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不让父皇再欺负你……”“天呐。”小人儿都被感动了,眼中隐泛清光,“皇后娘娘一定抱起你哭了吧?”那人紧紧蹙眉,尖厉着声音回答,“哪有抱起来哭?是直接拽到腿上揍啊。”锦瑟想想也醒悟,再一次笑趴。怀馨不理会继续诉说委曲,“你不晓得,母后不同于京中仕宦人家锁在闺房中的娇娇小姐。她可是跟着外祖父、外祖母在雁门关外野着长大的。从小与舅舅一起走马骑射,样样不输男孩子。所以,她的手劲儿大得很,揍起人来与我父皇来根本不相上下。”“好了,好了。”锦瑟拍拍他的脸抚慰,“你一个小孩子家大清早的说了那么多背兴话,换成谁的娘亲都得开揍,有什么好委曲的?”怀馨撩拨开恼人的小手,“这都不算完呢。母后好不容易停手,我已经哭得顺不过气来,父皇竟然不放,揪着我的领子踹了好几脚丢出屋去。还专门下了道口喻,吩咐学里一天不许给我吃的。你想想,锦瑟你想想,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呢?”锦瑟的面容似乎无动于衷,静默一阵她突然推了推他,“光说你在挨打,那太子当时去哪里了?”怀馨闻听,双唇都颤动起来,“你才问对了。我那亲亲的三哥,他进寝殿一看到父皇画眉扭身就跑出去了。我只想着往母后怀里扑,根本没留意到。所以说,这姊妹都是相亲相爱的,而兄弟可是相害相杀的啊!”

第四十九章:纵他戏汝不须嫌

暖烛高照,绮罗软帐流金溢彩。怀馨轻轻吸气歪倒,略显疲倦而又舒心惬意地半阖上眼睛。锦瑟伏在坚实臂间,唇畔笑意娇俏,“谁曾自诩‘聪明人’着?”怀馨揽上她,有些欷吁,“哥哥我当然聪明。只我的聪明是被打出来的,而太子的聪明才是天生。”小人儿禁不得在他鼻上一刮,“编了一晚上的瞎话,你也不嫌累。”怀馨改为支颐侧躺,默然叹气,“丫头若再不信,可去我书房里。那架万福万寿雕空木板第三层的书槅内有几个织金缎子皮的小本。”“什么小本?”锦瑟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小手也抚在他胸前。怀馨改为拧了她一缕棕墨发丝,笑意幽幽,“我自从会写字,便开始记了。父皇或是母后,他们哪年哪月哪日打了我,为什么打的,用什么打的,打了多少,我有多难过……”“噗”,锦瑟再撑不住搡他,“你如此心念深远皇上和娘娘知道么?难不成还盼着谁能予你还个公道?”怀馨乐呵呵搂过她,“我小时候的确盼着,盼着他们终有一日幡然悔悟。然后,我要一桩桩都念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我都受过多少委曲。”锦瑟懒怠理会,“你盼到这一日了?”怀馨放平身子,双手枕在脑后,“没有啊!不但没有,还如小天报怨的一样。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父皇还是说揍就揍,从不留情面。只有母后,本来也不大修理我,自从我十来岁上出了那档子事后,便再没动手教训过。”“出了何事?”锦瑟听他诉说心事也渐生趣味。怀馨蹙眉想想,“嗯,记不太清了,大约十二三岁上。有回父皇打我打得狠些,腿根处的皮都磨破了,防碍到走路。我整日里一瘸一拐的,他们还以为是筋骨出了毛病。太医院被支使了个底朝天,太医丞都免了好几个,可就是没有谁治得好我的腿。”“你真被打瘸了?皇上好凶。”锦瑟吓得捂住小嘴儿。怀馨敲一敲她的头,“当然没有,我是装的,便是乐见他们心疼担忧。后来,‘伤情’瞒不过,皇祖父得到信儿,头一回怒到将父皇母后都召去东都训斥。我也被留在太极宫,皇祖父、皇祖母亲自守着我养伤。养来养去的,腿‘伤’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锦瑟听罢拾起手边肉桂色的软枕一把抛到他脸上,“我可忍不下去了。你保证将来得了儿子不随你脾性?”怀馨便蒙着枕头不动,呵呵呵笑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真人不是说了,长子与我不睦。既然不睦,如何还会像我?”小人儿自顾自地起来,“我是不知道你曾经这些事,若是知道,打死也不能跟了你个混世魔王。”怀馨丢开枕头,也坐直身子,“什么话啊?跟了哥哥多好。而且,我可以保证,我们必然生下孝顺又乖巧的王儿。父子难有脾性相随的。瞧瞧我和父皇不就明白了。真正该发愁的是怀殷。他那样蔫着坏,而筱安又是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满肚子主意的,他俩的儿子才无比让人期待。我们夫妻便坐等旁观刁钻太子斗法沉闷父皇的好戏吧!比如今这父子两代腹黑的,可要有趣得多。”锦瑟扭头瞟他,“有你这样打趣父亲和兄长的么?还有,以后少乱讲话。谁能断定,那筱安生的儿子必成太子?”怀馨眉眼间都是促狭笑意,“除非那丫头养不出儿子来。我和怀殷可是双生。他能偷窥我的心思,我也一样能偷窥他的。”怀馨笑得沉醉,边笑边从侧面抱住小人儿的香肩。他将脸贴在她的颈子上。女人的肌肤光滑柔嫩,饱满得带着情欲的味道。“宝贝,我们抓紧些时间吧。”他的声音如在呢喃。锦瑟只觉得嗓子发干,也是硬撑着开口,“是得抓紧时间。很晚了,早该睡了。你还要上朝。”怀馨哪听,将她往怀里一带,手指滑下腰畔,“还上什么朝?咱俩不是商量好的。”锦瑟仍想躲避,“咱俩商量好便行?皇上那里……”她的话都不等讲完,他已将她压倒。

丝衣开敞,灯光下暖蜜色的胴体又浮出诱人的嫣色。她的喘气急促,鸳鸯心衣下凝脂玉沟起伏。怀馨便伏在娇躯之上,分身顶着弹动的小腹别样的刺激。他的手已然伸进她的亵裤,抚弄肉肉的屁股,“卿卿,我们玩个通宵可好?”她显得惊骇至极,一呼一吸却有异香扑面,“我受不得。”怀馨继续揉捏臀瓣儿,仿佛无比耐心,“今晚说的话太多,不妨再多添一句。我就是喜欢打你的屁股。越打你我便越兴奋。越兴奋我便越想占有你。越占有你我便越爱你。越爱你我便越离不开你。越离不开你我便越打你……”“停。”她直接按住他的嘴,“你这是一句么?”他拨开她的手,笑得低邪,“我知道你也一样爱我。既然我们深深相爱,那么就要为彼此献出身子来。”锦瑟差点又忍不住要抽他,“我不想献,也献了。任你捶,任你打。可你献出身子来,于我有什么用,也可我心意折磨?”怀馨的手猛得从后面分开她的臀瓣儿,在一阵子惊声中顺着密缝滑进幽洞再溜出,“你并不喜欢打人。打了也没有快意。所以我的身子不是给你折磨的。我的身子是用来满足你的。对你而言,我便只有两处可用……”他的躯干透热灼人,上面在冲撞,下面在搓捻,“感觉到了么?就这两处有用,根儿上的宝贝和手。”

烟罗凌乱,娇人儿眸色转折,“可是,可是我怕疼。你打人屁股总是打得很疼。”怀馨觑那俏面微红忍不得亲了几口,“打屁股自然会疼。不过,以后我们玩的时候,若是疼得紧了你觉得受不住可以喊出来,哥哥便会轻些揍。”锦瑟似有几分认真,小心翼翼试探,“那,那,那不是玩的时候可以喊么?”怀馨抚袖漫然而笑,“不是玩的时候,我会堵上你的嘴再打。到时,便是屁股打烂了,你也喊不出声的。”她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却正经起来,眼中若有柔软的神色,“我曾经迷茫过,弄不清为什么那样痴惘于打你。我甚至恐惧。恐惧你会因为我如此的嗜好而离开我。”“我恨不得现在就离开你。”锦瑟语声幽怨。怀馨平和地笑笑,把臂膀从她身下抽出来,与她十指相握,“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我的外祖父。”“你说什么?”锦瑟头内耳边再次轰鸣。怀馨并未理会,伏身更低贴近她的心房,“我问外祖父,夫妻之间可以有罚么?”锦瑟怔住。那人已经抬头,慢慢啄吻她的唇心、鼻尖、额头,爱惜如许,缱绻如许,“外祖父回答得相当简单,为事而罚那是虐,无事而罚才是爱啊!”小人儿沉静片刻,终于放弃虚妄地挣扎,她轻轻抬手将他拥住,仿佛心甘情愿地与他相伴。怀馨眼中掠过极深的波动,“你能明白真好。”锦瑟显出娇羞来,素首微仰嘲讽,“瞧瞧你们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他却闭目轻叹,“这世上,我最敬仰的是皇祖父,而最敬服的是外祖父。”

青衣男子衣袂如画,锦瑟选择不说,其实却是如何相看也不够。怀馨再低头,双瞳闪烁淡淡星芒,竟美过女子晶丽的眸心,“起来吧,小丫头。”“作什么?”锦瑟甩甩头,散乱开的发髻如同铺陈的华彩墨锦。“去床头柜子里挑几块趁手的板子来。”他点点她眉间的胭脂痣催促。她歪过脸去看看,还是嘟起小嘴儿,“我不去。你又不是没长手。”怀馨抱着小人儿坐好,先按在膝头装模作样打了几下屁股,“不乖可要揍了,狠狠地揍。”锦瑟好不容易趴起来,没好气地坐到床边上穿睡鞋。他又探身一把扯住她的亵衣,“脱了小裤再去。光屁股抱板子,那样的乖乖才真是秀色可餐呢。”

窗外结霜华,绣幙围香风。“哪有没完没了地作弄人的?再闹,你愿意和谁折腾和谁折腾去。”锦瑟一个吃力不稳又仰翻进那人怀里,细喘吁吁娇软着腔调低斥。怀馨见她沉脸,笑得更欢,“让你脱,你便脱,屋里拢着火盆呢。”锦瑟回身捶在他胸上,“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丫头子。光屁股抱板子。亏你说得出口。不害臊。”他抓住她的手咬了一口,“害什么臊?你若真是小丫头子,本王还没兴趣呢。哥哥我喜欢的是小丫头子的娘,便是像你这般的熟身子。”锦瑟刚觉指尖发疼跟着唇上又一重,是他曲颈啄吻下来。“轻点。”她推他报怨,“谁是小丫头子的娘?我可不是。”怀馨双目迷离,鼻息渐重,“你早晚会是。早晚会为我生儿育女。”她听不得这样的话,偏又喜欢这样的话,双臂勾上他的脖子,“若到那时,我们儿女绕膝了,你再不许打我。”怀馨手上利落,耳鬓厮磨着都不防碍剥光小人儿,“儿女绕膝了又如何?哥哥该打还是要打。”

帐内四角悬着笼了金纱罩子的夜明珠,莹辉柔和照得白嫩嫩的屁股透出水润润的红来。怀馨瞧不够,下巴贴上光滑细腻的肉皮儿蹭了又蹭,“以后那些个香啦粉儿啦的,别光往脸蛋儿上抹。你难道还不够美?再打扮,没的让旁人惦记了去。倒不如多在屁股蛋儿上下些功夫。谁也瞅不着,都是我的。”“滚!”锦瑟啐了一口逃似地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赤着双脚跑到远处。“要哪个?”她磨蹭半天才拉开几层小屉,撇着嘴瞧着那堆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凶物。怀馨改成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杵腮,一手指指点点,“那个圆头阴沉铁力木的,那个红檀带加长把儿的,那个黄金楠顶上穿了方孔的,那个三节乌山竹弧形口儿的……”他一气儿说了五六样,指使得小人儿手忙脚乱。翻来找去的,锦瑟也是上了火气,随性儿抽出三块小板子,“咣”一声推上屉门。怀馨还在寻思再说哪些,猛得听到动静被吓了一跳。没等问话,她已经回到床上,“噼里啪啦”,板子一骨脑抛到他腿弯里。“这哪儿够啊?”怀馨的眉头快蹙成一团。“爱够不够。”锦瑟早抱膝坐到墙角。怀馨叹气,收拾起家什,再靠过去搂住丫头,“就三块板子,咱们怎么玩?哥哥我可是追求完美的人。”锦瑟挣扎不出桎梏,只好顶着他下巴开口,“赵馨,行行好。一块板子你都能把人打个半死。选了这些已经算是舍命相倍了。哥哥你追求的是完美,可妹妹我追求的是活下去。”

已是子夜时分,气息韶华迷炫。怀馨隐隐有些失望,可又怕真惹恼了小人儿。他暗暗磨牙,拽了那身子在臂间,挥巴掌揍了阵子屁股才稍觉气顺。锦瑟知他脾性,也不敢十分拗着,忍住笑窝在他胸口处躬着腰可着他打。泄了火,怀馨再温柔上来,将丫头像孩子似的圈进怀中,又是揉臀,又是亲脸,细声细气哄劝,“孤掌难鸣。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也得投入些个。只有你真正喜欢上了,才能感觉到其中妙处。”锦瑟不应声,就势翻了个,辗转间丝裙若水左右分流,只露出一个白生生的俏屁股。怀馨点头似是许可。他把她揽住,帮她调整好趴伏的姿势。三块板子并排放到身后,从腰窝依次到腿根处。“我们玩个游戏吧?”他明是问她,暗是下令。锦瑟自然明白,立时绷紧肉皮候着。他却又把板子都拿开,耐心在臀缝周围揉搓。“别硬挺。皮子紧了挨打会更疼。”他曲指弹了一下,肉肉也跟着一跳。“馨哥哥,你轻点儿打。”想是屁股晾得太久,他不急她都有些急了。“嗯。”怀馨似是答应了,用手攥攥双丘,跟着便抄起第一根阴沉木的板子来。

“啪!”先是左半边挨了一下,小屁股完全没有动。“疼吗?”怀馨问得及时。“疼。”她是在骗人。他听着都笑了。“啪!”第二下落在右边,留下窄窄的浅红印子,小屁股稍稍翘了翘。“疼吗?”他还问。“有点疼了。”锦瑟莫名觉得力道不太够。“啪!”第三下入耳便是爆响,直接横亘左右臀峰。“疼,太疼啊!”她双手捂住屁股差点便从那人膝头弹起来。“哈哈哈……”怀馨不怀好意地笑着,再次抱紧安抚,“好啦,我明白了。如何打也绝不狠过刚刚那板儿的。”丫头仍抽着鼻子佯装哽咽,忽的眼前便出现了三件凶物。“先仔细看,上身还要仔细体会。”他在她脑顶上教导。“什么意思?”她费力扭过头来。他帮她理理濡湿的碎发,声音和暖又动听,“三个板子,分别抽十下屁股。开头三十板儿我会告诉你,我用的是什么板子,你更需牢牢记住。三十记抽完,便蒙上你眼睛。然后,仍是以十下为数,十下之内,由你猜出板子的材质来。猜不对,再打十下,再猜,再猜不对,接着打……直到你说对为止。当然,要整个游戏结束,你必须能毫不犹豫、毫无差错地将三种板子都说对。还有……”怀馨故意顿一下,“猜板子游戏,板子不分先后,可以重复。我拿红檀板子打,你便是猜对了,我不告诉你也可以接着用。所以瞎猜胡蒙没有用,你需得真正试出不同木材带来的不同痛觉来。总之呢,怎么打随我心意,怎么猜看你本领。如何啊,小妹妹,哥哥可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么?关键你的屁股准备好了么?”

灯花一明一灭,谈笑间他削薄的唇畔掠过极邪魅的蹙痕。“赵馨,赵馨,我们不玩游戏好不好?你定个数,定个数来打吧,都依你。”锦瑟楚楚无依的小脸我见尤怜。怀馨又将腔调放轻柔,“乖乖听话,这个游戏很简单的,最多打个一二百下,你便全能猜准了。”“呜呜。哥哥,饶了我,饶了我。”她反而哭得更凶,白瓷样的娇面水丝泛流。“啪!”那人狠狠的一巴掌掴到屁股上,“少讲没用的。你可见过上了贼船还能下来的?”她也攥拳捶了他一记,发泄归发泄,知道躲不过,拧拧身子又扭扭臀瓣儿终是老老实实趴好。“这才对嘛。这才是哥哥的好宝儿。”怀馨得意,说着话将先选好的阴沉木板子在丫头眼前晃了晃,“这个最好猜,比那俩小板要宽、木质也硬,恐怕会疼些。你感觉感觉。”他这话音和板子同时落下来。“啪、啪、啪……”听着算不得清脆,但透出厚重。“怎么样?”他居然可以耐心引导,“如此疼法深刻吧?绝对不浮在面上,该是发于皮下肉里,凉滋滋还辣刺刺地泛出来。我现在不过使了两三分力。若加到七八分上,你这嫩屁股怕是一板便能抽起道青痕来。”“别光啰嗦,已经六下了,你究竟数没数?”锦瑟恨得咬牙,忍住疼还得费力气提醒。怀馨十分不满她的态度,板子扬得更高些,抽得翘臀一阵子地翻腾。

“蛇纹木的不好。你如何挑中它?”怀馨换过板子,拿在手上掂着,满脸不耐烦。“蛇桑算得上稀罕物,这块原料又是从真腊泊来,比咱们的红酸枝木更重更密些。只那不长脑子的匠人没听懂本王的吩咐,板身削得太薄,握把又过短,抽不疼人不说,还难使力。正想着扔了呢,你倒选了来。”他厌弃家什,下手却颇重。“劈劈劈劈……”连成串的拍打声如同腊月里燃响的爆竹。“哥哥,疼,疼啊。”锦瑟开始一上一下地侧动身子,小屁股上早没了先前白白的颜色,变成片的粉红。“这应该算不得疼吧?这是麻。记住了,板子越薄,抽到肉上越麻。那种踆起皮儿来的麻。”他仿佛为了让她记得更牢些故意掰开双腿朝里侧颤悠悠的嫩肉上抽。“我记住了,记住了啊,你别打那里。”小人儿抖成一团,疼是起因,而腿间羞花里再包裹不住的热流才是孽果。“好,好,不打。”怀馨笑着撤回已然沾湿的手,麻利地再拈起最后一块板子。“啧啧。这才是哥哥心宜的。”他暂且放过她的屁股摩挲爱物。“你闻闻,绿檀是不是有股淡淡的女儿香?”他把板子递到她脸前。“拿开。”她实在难有好气,细汗腻得额发都结绺,哪里有心思去嗅那拍屁股的家伙。“急什么?这东西可狠着呢。若不是材料限制,本不该打磨板子的,依我心思都削成长棍子才好。几根绑一起‘呼呼呼’地招呼上,皮肉轻松便能肿起一两指厚。”他说得吓人,打得也一样吓人。终是二十几板挨过了,臀峰胀得仿佛快要破裂,这会子又是最结实的绿檀抽上,小人儿再趴不住一个劲儿地下滑。“坚持!坚持!”怀馨也皱眉,死死按住小腰揍屁股,让她疼到上半身抽搐,下半身却丝毫动弹不得。

三块板子,三十板儿,总算体验完结,锦瑟直是觉得仿佛从油锅里滚过了一遭。她还想歇口气,他却珍惜辰光。“别再耽误功夫,咱们开始吧。”怀馨兴致勃勃,丝毫不觉得疲累。锦瑟什么话都不说,不是不敢说,而是懒得说。他仿佛还是疼惜她的,亲亲小耳朵问了一句,“要不要蒙住你的眼睛?”她只有摆手的力气了,他明白,她总是惧怕黑暗。“那你可不许转头,坏了规矩哥哥就揍肿小屁股。”他不忘肃声警告。她却在趴伏在锦被上低低笑了,还要怎么揍肿,身后挺着的本来就已经是个发面饽饽一样的红屁股。怀馨感觉不到腹诽,只觉得丫头此时难得的乖巧。板子在空中挥了挥,略略收力后抽下来。

“啪啪啪……”那人出手不重,也很慢,一板一板极有节奏地打着。其实,还没等到第三下,锦瑟已经猜出来,仍是那块绿檀。可这话都要喊到口边上,还是被硬生生地咽下去。此时的感觉真是刚刚好。微麻、发胀、刺痛交织在一起,折磨之中又尝舒爽,还牵引着身下小穴一张一合地簇动收缩。皮肉是热的,板子焐不热。这样的清寒冷夜,她突然觉得锦被间燥得难受,身后裸露的肉屁股贴不到那凉凉的木头上,倒像怅然若失般地惦记着。“怎么样了?已经十板了。”怀馨的讥笑从高处传来。锦瑟正怕他收手,又不好意思故意说错讨打。她把小手扭到腰上假装揉了揉,试探着相问,“是绿檀吧?”“哇,我的宝宝可真厉害。”他兴奋地把她搂得更紧,又是亲后背,又是咬指头,又是啃屁股。“别闹,别闹。”锦瑟使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头,其实是想催他继续。

怀馨一样心急,又一波板子追上。这阵子,他打得快还发狠,锦瑟净顾得忍疼,却有些猜不透。“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他改为三下一组,连着抽了四五组也没有提醒。最初的难耐已经过去,阵阵快感有如潮水伴着板子的击打冲刷头脑刺激肉体。她根本控制不住双腿间大量的湿液流溢,不由自主地婉转娇吟起来,躬腰挺臀迎合那人的动作。“宝贝?”他试探喊她。“是蛇桑。”她已经咬字不清,可又不想被察觉。“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怀馨一把便把娇人儿翻转过来。她迅急捂住脸,生怕他看到自己春色横眉娇羞满面的模样。怀馨也不难为人,一只手揽了她的脖子,一只手挑动罗衫,揣摸着那香馥馥又紧就就的酥乳轻笑,“你别用过了劲儿。等等哥哥,我这就洗手去,今晚定让宝贝儿舒服个够。”

第五十章:无日不风波

长夜将尽,小人儿广袖如云流泻。她的手还遮挡在眼前,只那唇畔腮边的肤泽嫣红澄美,透出娇羞无限。怀馨小心放下香躯欲走。锦瑟竟从身后环住他的背,“多晚了,还洗手。”说出那两个字来,她禁不得咬住舌尖,这是二人的暗语,想想都令人面热心跳。怀馨随意系下腰上的帛袢,边蹬靴子边呵呵轻笑,“多晚哥哥也不嫌。凡御女之道,必欲先徐徐嬉戏,使神和意感良久,乃可交接。”她知道说不过那张油嘴,白他一眼牵住袖子,“唤人端水进来洗也就是了。穿得‘跑解马’似的,当心受了风。”怀馨倒像不在乎,掩掩睡袍襟口,“最烦下人于床第间侍候。这是夫妻私密所在,哪容他人窥探。我转到外屋洗了便回。”锦瑟知道劝不住,安安静静躺下来。他还不走,将小身子翻过来再次扒出光溜溜的屁股,“啪啪啪啪”左右开弓一阵子挥舞巴掌。“做什么,你做什么?”她像是有些恼了,手脚并用挣扎。怀馨只按住她的腰,揍过之后再把绿檀小板儿横在红扑扑的臀瓣儿上。“兴奋劲儿可不能断。不然呆会儿再唤起来可要费功夫。”锦瑟气啾啾地欲甩了凶物,那人都站在门口了还呼喝,“我看你敢动!真是哭得快,忘得也快。”

锦瑟赌气闭了眼睛趴着,臀上热烘烘的,却丁点儿都不觉得疼。“乖乖。”忽的有冰凉手指轻轻抚过胭脂俏面。她禁不得轻战,“怎得不让人兑了热水来洗?”怀馨已经坐在床头,“要的便是这温度,过会子才好让你舒服。”他的脸都快贴到她的脸上,轻转着明眸,“与女子含冰品萧可是一个道理。”锦瑟忍羞仍稍正容色,“你是堂堂皇亲嫡子,切莫沉湎于那些淫亵之戏。”怀馨微微眯起修眸,一瞬隐有轻叹,又恰似温柔,“商纣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作长夜之饮,可称淫亵。而你我一夫一妻之间,以阴阳者相感而应,此物事之常理也,方为天长地久之爱。”

烛火如金,怀馨健颀的身姿逆映光下皎如临风玉树。锦瑟稍稍侧转娇容,隐去痴恋神色,“赵王殿下深谙《玄女经》、《玉房旨要》……如此群书博览,皇上与皇后娘娘可曾知晓?”怀馨再次曲身探近,束在发间的亮银丝绦微松于额前轻晃,亦将那张妖邪的面容投下若有若无的暗影。“胆子越发大了,还敢拿父皇与母后来压我。”他发狠在她臀下腿上丰腴嫩肉间拧了个满轴。锦瑟尖叫着翻向里侧。怀馨正顺势躺下,左手撑颈,右手覆在小人儿的翘屁股上,“我在十来岁时私下里倒腾到一套内府衢花绫裱的春宫。大青小绿细描金,那才真是女赛巫神男赛宋玉,帐内交锋春意关情。我本来瞧得隐蔽,没想到还是让怀殷发现抢了去。他也没看多久又被貌陵得了手。结果便坏在那家伙身上,貌陵居然把春宫拿到上书房偷看,正好叫苏太傅抓个正着。师傅们追根索源,我与怀殷跑不掉。父皇还有苏太傅真是气得哆嗦,训话都不利落。父皇把我狠打一顿,藤条差点儿抽折。太傅一样下了重手,揍貌陵时戒尺弹飞了好几回。”锦瑟没有回头,却捂着小嘴乐到发颤,“太子又全身而退了?”他赌气揍她两巴掌泄愤,“还用问么?我和貌陵足有三四天,晚上得趴着睡,白日溜着椅子边才能呲牙咧嘴地坐下来。而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只被罚跪一柱香的功夫,母后还心疼得使人去瞧。”锦瑟终于转身,仰首相视,口吐笑言,“打小便不学好,连累了旁人,你还敢委曲。”说完,她又生慨叹,“听你讲了这许多,方才觉得二哥真是稳重之人。”怀馨俊目张开,薄唇挑到极处,“不看春宫便算稳重?怀酘倒是想看呢,只那手卷在他眼前一晃,他便吐得稀里哗啦了。我与太子可没少用这招折腾他。”锦瑟多少知晓原故,扬手便捶。那人驰纵随心,一把薅住她的纤腕。

“趴到哥哥身上来。”怀馨呼吸悠长笃定。她已然撞在肩畔,睁开眼睛正对那恣意畅然的眉眼。“不,我不去。”锦瑟还扭捏着,他可托了她的腰上举。知道拧不过,小人儿羞赧地骑坐于怀馨腹上。“我们不玩了,好不好?”她的手撑住他的胸,脸蛋儿将抬不抬显露媚极又艳极的容色。怀馨刮下丫头圆翘的鼻头,“当然不好。哥哥怎么说,你便怎么做,那才是小乖乖呢。”他清楚她从不会主动就范,加几分力气将人按倒,又向下移移身子,正让那软绵绵的酥乳落于自己口鼻之间。她脸朝下趴着,胸口起伏,双手抱紧他的头。“放松,你要放松。闭上眼睛,听我说话。”怀馨先对小屁股摩挲抚慰,听着渐渐顺畅了气息,才悄悄将右手探到她的腹下。“你别,不要。”她又想推脱。他可不让。闲着的左手领了她的双臂上举,再挡到背上。右手手指探入那片萋萋芳草,边挑开肉唇边与她闲话,“你怕我打你的屁股吗?”锦瑟瑟缩成一团,含含混混地应答,“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什么时候怕,什么时候不怕?”他的指头灵活再探一步,直接寻到小核儿。“你生气的时候怕,不生气的时候不怕。”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人也如受蛊惑。不过捻按几下,怀馨已然感觉到肉洞中的水多了许多,核身也渐渐耸挺。“那我为什么会生气呢?”他的口气忽的威严起来。她的削肩与双腿一起抽动,“我,我想离开你,你就会生气。”怀馨泠泠笑了,“宝贝你胆敢离开哥哥,被哥哥抓到了该不该揍?”他嘴上越问越凶,指头在核顶抚弄得也一时更比一时急速。“嗯嗯,该揍。”锦瑟渐渐觉得灵肉似要分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下腹处抽紧,湿哒哒地快要和他粘腻在一起。“再敢跑,再敢离开我,就揍。不但揍,还要扒光衣裳露出屁股狠狠地揍。就用那根绿檀棍子抽屁股。抽得肿起满满的棱子来,抽到屁股又红又紫再无一处好肉。一次还不能全抽完。要连着好几天抽。每天都按着你撅起屁股挨揍。要让你屁股疼得不能躺也不能坐,要让你一想到逃跑便痛不欲生……”他全凭嘴上在说,可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心中禁锢的情欲被这想象中的受虐而唤醒,臀上麻酥酥地燃起热,尖锐而入骨的痛楚席卷蔓延,她竟然带出哭腔呻吟着摆动身体,似在躲避抽打。

怀馨揽着渐渐滚烫的小身子心里一喜。左手在上按住意欲翻腾的屁股还时不时掐拧臀肉。右手在内指尖用足功夫揉搓花核嗤嗤急速却不带蛮力。“嗯啊……”她迫着嗓子曲折悠长地叫喊。他的手下,那处花心顶开重重花瓣在疾速中充盈挺立,含着雨露娇艳绽放。“宝贝,宝贝。”他轻声唤她。她不应答,只在临近瘫软的尽头,推出了他抚弄在自己身体里的手。大潮褪尽,仿佛被抽掉筋骨般软弱无力,她只想永远趴在他身上。“这回舒服吗?”他坏笑着敲敲小屁股。她仍然不说话,他却猛地翻过身来把她压下。“小乖乖”怀馨亲亲丫头烧得飞红的嫩颊,“哥哥伺候完你,现在该轮到你伺候哥哥啦。”

红轮渐西,薄薄冬雾缭绕漫生,长安宫殿宇高台飞甍鳞次若隐若现,恍如天境。南书房内尤为肃静,青龙吐珠纱窗通透,日晖淡淡仍能照见御案间棋局纵横。如彬斜倚在朱缘海涛纹锦靠上,闲执云子于手,瞧着面前搏杀有致的迷局,深眸有如纹枰黑白分明。怀殷虚坐在对厢的小杌上,偷偷瞄了眼父亲,小心翼翼地又将一颗棋子收入近前玉盒。如彬掠下袍袖,君王盛气之下倒微微露出平日里少见的赞许容色,“收了吧,终是要输于你。”怀殷陪笑,可语声郑重,“父皇多才复多艺,万几余暇尤翻棋势。对面千里、海底取珠,二阵皆为御制,世人皆知。今日您无心再教导儿子,儿子也明白,您可是牵挂着殿外的二哥与四弟呢。”如彬目光在他脸上一转,长指悠然叩案,“贫嘴滑舌,并不是你的长处。”怀殷稍怔,急忙起身垂头告罪。如彬不曾理会。他觑着无事便稍稍靠得父亲近些再次进言,“父皇,天晚清寒,二哥他们跪候旨意也快有半个时辰了。”重影星瞳内流光灵动,摇摇曳曳的,有恳求更有期盼。如彬眼中泛起笑意,“你们总在私下里传说馨儿在他府中如何地作威作福。怎的,如今竟落到被女人劈颊的境地?居然还敢佯病不值早朝欺瞒朕。”怀殷一时辨不清父亲的喜怒,只好小心应对,“父皇,真不干锦瑟的事啊。”

如彬摇摇头,不急不忙地拾起蓝田玉嵌金丝雕山水棋盘边的一本折子。怀殷被宣来对弈时便注意过那道折子,只是父亲不说,他便不敢多问。此时见如彬翻看,怀殷忙陪侍一侧分好御笔研磨朱砂。如彬很快提笔,饱润赤色也不过数言辄止。只是如此随意之后,竟又亲取密印钤盖后封缄。怀殷只在心中纳罕,还是垂手立着。如彬扶案而坐,幽邃目光投向窗外,“殷儿,扶谒国的颍东可与你交好?他父王上表请旨废去他的世子之位,意欲改立幼子昭垣。”怀殷闻言一震,盯上那密函,“父皇,颍东去岁于京中游学,我们交往颇多。与当年同在太学听讲经论的诸侯国王族公子们相比,世子年长稳重,话不多说,心思十分敏捷,虑事也比他人周密,对天朝对父皇更是忠心拳拳。叔逊国王废长立幼定是受了旁人蛊惑。儿臣也略闻那小王子昭垣不过七岁,其母如今已是扶谒国正妃,年轻貌美宠冠王庭。”如彬向身后椅背靠去,面色清缓,“朕已驳回叔逊奏请。与其说是为扶谒,不如说是为北戎。正是要断了某些人以效其法的念头。”怀殷见父亲早有分寸,且将自己两位挚友安排妥当,彻底放下心来,躬身道:“颍东与楚烈俱是有志良材,必成大器。他们亦感慕父皇庇护,假以时日拥国为王,更为吾大璃守壤助力。”说着,他又瞧案面,“父皇,儿臣去唤宫人们添茶。”如彬轻淡一笑,“茶不要紧,先让那两个业障进来。”

晚风细密,大殿长窗金帘璎珞拂落有声。怀酘与怀馨并排跪在殿中央澄亮的金砖地上,眼见着召总管在长案前跪下奉上山枫丹露,怀殷先接过茶再曲身递到父亲手上。如彬徐徐啜饮,突然间停住咳了几声。怀殷立时驱前,边询问边替父亲顺背,又赶着扭头命人去掩好雕窗。怀馨皱眉,撇撇仍挂着淡青的嘴角轻蔑地与二哥对下眼色。怀酘也嗤笑,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极快地捅了那人肋下。二人举动隐蔽,却依然被如彬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肃颜雍容凌人。怀殷垂目退到一旁,一时不敢贸然说话。怀馨被父亲盯得惴惴的,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父皇,儿臣知错了。”“你还能有什么错?”如彬已然微闭上眼睛,仿佛要凝神静气。怀馨俊面微红,“儿臣,儿臣不该因为头疼如此的小疾便疏懒朝政。”如彬再睁眼看着儿子认真模样不由失笑,“你竟是头疼。朕还当你是脸疼。”怀馨不敢抬头却仍欲分辩,“儿臣真是病了。”如彬在此时起身,一直走到两个儿子近前,“瞧瞧你此时的狼狈模样。便是你想上朝,朕都不许。真是丢尽了朕与你母后的颜面。你自己说说看,该受如何的教训?”怀馨被骂得唯有叩头请罪。怀殷担忧弟弟想着说话却被怀酘用眼光止住。怀酘修眸轻动,稍加思量,膝行向前一步,“父皇息怒。此番风波皆由儿臣所起。是儿臣昨晚与四弟饮酒时嬉闹不慎误伤其面。您若要教训,也该儿臣来领。”如彬闻言瞧过去,想是临近出宫,儿子早已换过惯穿的淡紫色散云纹蜀锦长袍,风流贵气之中更添温文练达。他是越看越爱的,可偏又着恼,“你们竟敢将欺君视作儿戏一般?”怀殷也在原地跪倒,“父皇,二哥所言为真,是儿臣亲眼所见。”话刚出口,他又忙修正,“二哥并不是真得要掌掴四弟,是他们二人玩笑时不小心碰到的。”“是的啊,父皇。”怀馨比谁都要急切,贯插金簪的束冠乱颤,“二哥没想打我,他不过比划一下,而我正巧凑过脸去了。”怀酘差一点便要笑喷,可看到脑顶上透白隐怒的面容还是死死屏住。

三个儿子都慌忙俯下头去,收回目光的刹那仿佛错觉,父亲眼中若有柔软而又宠溺的神色浮现。“你,并不曾想掌掴弟弟,却偏偏扇肿他的脸。你,明明知道哥哥不会打你,还非得硬凑上去挨着。还有你,眼见哥哥与弟弟玩闹过火,也不相劝。”如彬将儿子们一一点数。他们当然没有应答,都假装驯顺地趴伏。如彬再不理会,平静回头向召黔颁下旨意,“传了刑凳进来。”召总管早被骇得禁声,此时又禁不住想要为几位小主人拖延。如彬不会容得他如此,陡然加重语气,“还不快去!”“是!奴才领旨。”召黔不得已,小步疾行后退。

不过一柱烟的功夫,朱漆长凳便已置好。如彬挥手,将宫人们都打发出去。广殿还未燃灯,阒寂静然,唯有一炉龙涎香沉幽焚烧,暗香袅远。“父皇,儿臣领罚,并不关旁人干系。”怀酘最先仰直身子。“父皇,这不是二哥的错。”“父皇,儿臣亦有错。”怀馨与怀殷也要争抢。如彬双手负后,指尖在腰际镶嵌的碧玉龙鳞上轻轻滑过。他只看向怀酘轻唤,“酘儿。”“儿臣在。”怀酘跽而应声。如彬与儿子对视,缓缓开口,“你是哥哥。”怀酘再次叩首,“儿臣明白。儿臣请示父皇赐下家法。”

第五十一章:今日尔应知

“二哥。”怀馨刚刚被父亲训斥狼狈,此时还真得露出惜惶相。“我来。”怀殷于对面长跪更是不知所云。怀酘稍锁眉头,可见俩弟弟都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孩子似的依赖神态,心内渐软。他极快地使眼色,薄唇翕动,无声递过两个字。“放心”,他与他们说的是“放心”。如彬仿若无视孩子私下交流,以拳抵口又轻咳几声。儿子们都跪直身子看向父亲,一个比一个关切。怀酘俯首至深,“都是儿臣不孝,有违家法,还要操劳父皇训诫。”如彬真得发笑,“不想操劳朕,那你想操劳谁?又打算作践小召?休当朕蒙在鼓里。”怀酘愣了一瞬,迅即叩头,“父皇亲赐规矩,正是疼爱深护,儿臣求之不得。”哥哥随口敷衍的话无意间却捅了弟弟的心窝子。因为疼爱,方才严厉,这是怀殷如何也绕不过的死结。那人俊面立时便耷下,竟还无意识地冷哼出来。怀酘与怀馨暗道不好。如彬果然轩起长眉,“在这里跪得舒服了是不是?没提如何发落你,便赶着心急。”“父,父皇。”怀殷眼瞅父亲发怒方醒过几分,习惯性地汗透重衣。那两兄弟还思忖着该如何解救犯傻的太子。如彬却已肃声发话,“出去!到玉阶下的盘龙台跪着。若敢沾到半点砖地,仔细你的皮肉。”

口喻颁下,不只怀殷,便是怀酘、怀馨都跟着肩头一懔。长安宫历经两朝百逾载,兴数十万民役而筑。殿宇画栋雕梁,直耸云天。遍铺地面的由崆峿山顶开凿的绛红、赭黄和天青三色的石砖,有的平整光滑端显庄严,有的楔刻祥云灵兽以求福兆。若是跪在平常砖石,不过冷硬些,还算好过。可如彬口中所指的盘龙台颇为特殊。该台设在御书房外九级陛阶之下,七尺径的白玉砖面取自东极深海,上面又用五彩琉璃圆石密密凸嵌成龙腾跃舞图样。人若置身,膝头胫间必然体尝刺痛入骨折磨。如彬不许儿子跪地,而去跪台,实为训教。吓过怕过,怀殷很快领悟,更生暗喜。其实他所企盼的只是父亲顾念教养而绝非简单的家法抽打屁股。父亲肯将他如哥哥弟弟们一样责罚便好,至于是什么样的皮肉之苦,他倒不十分计较。更何况前些天挨得那顿荆杖还记忆犹新,想想都臀上生痛,加之瞧得出父亲累了,若揍完哥哥再揍自己于心不忍,因此与这罚跪相较,怀殷更中意后者。想明白道理,他也一头磕下,“儿臣领旨,自是不敢忤逆。”说完再不等催促,撩衣起身,欢快小跑着出去。

怀酘和怀馨两个被那痴人傻颠颠的模样逗乐,互相看着,挤眉弄眼嗤笑。如彬实在来气,快步过去,照着二人腰下腿上狠狠便是几脚。怀酘他们哪有个怕的,不过忍住笑假意呼痛讨饶。如彬仍绷着面容,指向一旁高橱,“去,取了你的家法来。”“遵旨。”怀酘假惺惺扮着愁苦起来。怀馨仍跪着,却没等来父亲对自己发话。挨惯打骂又是祸根所在的他实在觉得反常。不过,他可不是怀殷,绝不会主动讨打。见父亲似乎没正眼瞧自己,更悄悄缩缩身子隐藏。怀酘熟门熟路地打开橱门。虽说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可对于三样家法工具,他还是早做了打算要取乎于中,想想不过挑了藤条便算是够重的惩罚,谁知事与愿违,橱屉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柄戒尺和一根荆杖。怀酘心知不好,这才忆起藤条已被父亲赐给大哥。如今只剩上与下,他真犯起踌躇。戒尺显然过轻,可将手握到荆杖上,又一阵子头皮发麻,臀间火烧火燎。思来想去,他还是咬牙捧了戒尺回来,再次曲膝而下,“请父皇教训。”

如彬果然冷笑,“这便是你选的?”怀酘仰头,微红了脸,“父皇就心疼心疼儿子吧。”怀馨在一旁听着都泛起浑身的鸡皮疙瘩,更暗忖若论撒娇的功夫**谁也比不过二哥去。如彬接过戒尺,指指刑凳,“趴上去!”怀酘像是无比困窘的模样,可在起身的同时还是极快地剜了弟弟一眼。解下腰带,脱掉外裳,怀酘只留一身浅紫的宽身里服。他又将长凳身父亲近前移了移,慢慢地趴了上去,双手将上衣襟角往腰间掖好,这才抱紧凳头,蹬直双腿候着。如彬似乎不想耽搁,也无意训话,抡了戒尺便抽到儿子臀峰。檀木的板子,由高处而落敲到隔了薄薄丝帛的皮肉,传入众人耳中的竟是“噗”的一声闷响。如彬手腕处也感到震动。他立时停下来,将戒尺交到左手,伸右手向儿子腰间。怀酘双足一撑身子拱向一侧,手护到屁股上边躲边慌慌张张开口,“父皇,儿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深殿之内,龙涎入暮添暖,如彬的面容却是深邃透寒。“好大的胆子!”父亲怒喝爆响,怀酘的身子也微震。他不能再动,只贴着凳子边上歪住。“二,二哥……”怀馨隐隐猜到缘由,心早狂跳到喉间。“你闭嘴!”那人竟还有闲情呵斥弟弟。如彬更加忍不住心中火气,咬牙扬手,多年生极密实的紫檀板子挂了风朝着儿子的胯上、腿上抽去。足足砸了十三四下,怀酘依旧侧身躺着,曲臂夹紧头脸,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怀馨疾速膝行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龙袍垂角,可怜兮兮地哀求,“父皇,您饶了二哥,您罚我吧。”如彬低头蹬开缠在身上的这一个,再回过脸来却看到横到凳子上的那一个竟掩口偷偷在笑。怀酘也知道此时此刻绝对笑不得,父亲正在气头上,可他就是没能忍住。怀馨的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猛得被踹倒,四脚朝天,活像他昨日里陪着扬扬和小五放生到液池的那只金钱龟。

如彬停下手默不作声,他需得阖目屏息才能让自己稍稍镇静。怀酘与怀馨衬着空当又极快地对下眼色。弟弟眼中满是自责忧惧,哥哥面上却不变淡然随意。“褪下你的裤子。”如彬的声音冷而低沉。怀酘与父亲酷似的修眸上挑,隐隐闪过惶恐。如彬像是懒得理会,握着家法在儿子臀上敲敲,“快点儿脱。倒是让朕瞧瞧,你今日又穿了什么护具来。”这回忍不住笑的换成怀馨。他极力往后缩缩身子,咬唇抑气,俊脸都憋得抽动。怀酘耷拉脑袋拖延了一会儿,父亲虽未再催促,可眸色越等越不好看。他再无法,蹙眉挺起上身,没有动手去衣,而是直接跪在刑凳上。“父皇。”他的声音也像父亲,不过明显要轻要暖。“啪”,如彬忍不得再一板子挥到儿子腿上,“你还敢抗旨不成?”虽然就一下,却是结结实实揍的,怀酘只觉得从骨子里往外泛疼,如同戏台上的长调,一波三折,绵长又悠远。此时的他,规矩倒是守得严,不敢呼痛,也不敢揉,双手贴在裤缝处,跪得笔直。这姿势可是打小父亲用藤条一鞭一鞭教出来的。

日影更沉,金帏之内光线幽暗。如彬仿佛越来越有耐性,不再动手笞打。怀酘跪得膝上发麻,微微垂首,“父皇,儿臣都十九了。”如彬并没有理会。他便接着低声嘟囔,“儿臣下个月便要纳妃了。”那父亲也在静心比较,若是怀殷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早就脸红到脖子根上,而眼前这位瞧得出来不过装着羞赧。“哼”,如彬禁不得冷嗤,“你的意思是为父如今教训不得你了?”“不,不,不。儿臣不敢。”怀酘这才显出真实的慌乱,玉白俊颜激起一片绯色,“儿子先前便说过。我们兄弟从未畏惧过父皇您亲掌家法惩戒。不仅不怕,还常常暗生欢欣,视为荣耀。请恕儿臣不敬。**越是您罚得狠,打得凶,我们越是觉得父皇心中有儿子,疼儿子。所谓‘爱之深,方才责之切’,父母苦心孤诣教训,子女倍加悔痛至极。如此道理儿子们再是愚钝,也绝不会不懂。尤其太子,更是体悟颇多。只不过三弟他有些偏激而已。”

怀酘突然把话题扯到怀殷身上,如彬一愣,惊诧之余,自有难以言表的伤怀。见到父亲面露黯然,怀酘又迅速扭转。他故意将绷得紧紧的身子沓软下来,更是涎皮赖脸,“父皇,儿子不是稚童了。若在您面前脱光裤子挨板子,冒犯不说,也实在觉得难为情。如果,今日裭衣受罚的事被外人知晓再传到裴大人耳朵里,可让裴府上下如何看侍我这新婿,岂不是湘儿都要陪着我一起脸红么?”明明是他在下衣中偷藏遮挡忤逆家法,却偏偏要说成父亲想扒光裤子揍他,更搬出未婚妻家来。如彬气得无法,继续将戒尺抡上。知道那屁股保护得严实,他只瞄双腿使力,抽得儿子一阵一阵地哆嗦。怀酘觑着父亲的火气像是消得差不多,仍咬牙规规矩矩坚持。如彬也见不得儿子满脸冷汗,一幅讨人怜的模样,终于还是停住家法。怀馨在一旁早便看得心悦诚服。想来这后宫之内,他与二哥是从小挨打最频的两个,算来那人挨的狠揍以至屁股开花的光景似乎比他要多。他挨揍多半是惹祸生事。而那人挨揍却分两种原由,要么替母不平故意耍性子顶撞,要么便如今日一般不过为了讨打而讨打。可不论为何而罚,罚得多惨,二哥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却从没有哪个儿子可以超越。怀酘从刑凳上下来依旧跪好,先瞥眼怀馨,再向上叩首,“父皇,请恕儿臣等欺君之罪。四弟颊上带伤,有碍颜面。但不论成因为何,想来定是无心之过。儿臣与太子私下商议,由我们担下这过失来。对外而言,兄弟嬉闹失了分寸,总好过内闱相恼乱了纲常。您既已责罚了儿臣和三弟,还请一并宽赦四弟和锦瑟。”怀馨含愧跟在哥哥身边磕头,只说不出讨饶的话来。如彬挥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又吩咐,“叫了殷儿回来。”两个人忙领旨意,怀酘还多传一道王令唤御前伺候的宫人准备漱洗所用。

怀殷强忍膝腿麻木刺痛,装作轻快便捷进殿,本想着先谢恩,正看到哥哥弟弟们服侍父亲,赶忙也跟了过去。怀酘执匜,怀殷捧巾,待等如彬浣过手,怀馨躬身奉上香茗。父亲落座宝位,怀酘再领弟弟们跪听教诲。如彬瞧着一个个杉树般挺拔俊逸的儿子,心里欣慰无限,却依旧威肃声音训示,“你们三个从来一处,该是同心其力,见善则迁,闻恶则勉,哪有一个学着一个淘气的道理?更应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弟弟有错,作为哥哥的,首要之责是告之以有过,再禀报慈严,可代为教导。谁像你们一般互相包庇,编罗谎言在父母面前欺瞒?这绝非爱护,实为溺害。”怀酘最先俯身应答,“儿臣受教,自当谨记于心。”怀殷和怀馨刚要跟着附和。怀酘却又出言,“父皇既说为兄者可以代父母教导,那您便允了儿子与三弟将四弟带下去施罚,也让他记住此次的教训。”怀殷闻听,立时笑晏晏转首,“二哥所言正合父皇圣意。只是咱们该请走哪件家法合适呢?”怀馨先是目瞪口呆,跟着便哭丧了眉眼,“父皇,父皇,还是您来揍吧,千万别把我交给他们两个啊!” 如彬倚背而坐,眸光淡淡看着儿子们。怀酘并未理会怀馨,而是朝向怀殷抬眉,“代掌家法那是长兄之责,你我如何能行?”怀殷颔首,“二哥指点的是。我们总不能越过大哥去。”怀酘还算满意,跪着身子冲弟弟点点头,“请不得家法,并不防碍教训他。王宇天阙浩瀚,难道还找不到一两样称手的家什了?”怀殷早忍不住笑,“全凭二哥做主便是。”怀馨跪在最边上,眼瞧那两个人一问一答,咬牙切齿,“没完啦?你们还没完啦?”如彬换作以手抚额的姿势,思忖着若是现在起身,将那地上跪着的挨个剥光了揍一顿,仿佛得耗尽力气,可是不揍他们,心中又实难压下火去。刚刚还训斥不要淘气,话音尤在这一群熊孩子便敢在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调侃戏谑。

儿子们也发觉父亲面容渐沉,他们自然懂得点到为止。“若想挨打便留这里继续胡言乱语,若不想挨打就抓紧离了朕的眼前。”如彬自信还算平静,止住发作的方式仿佛只有轰了这一群讨债的出去。怀酘兄弟当然不敢再胡闹,如蒙大赦叩首逃离。牟平不知何时进殿,悄悄靠上前来,低声叫了一句:“皇上。”如彬半阖双目,喃喃言道,“宽心,朕还没被气死。”南向长窗,帘影深深浅浅的,落在主人的眼角眉梢,幸福与无奈绞缠映照。牟平抖抖手中氂尾,呵呵轻笑着,“刘大总管是奴才的师傅。以前奴才还在东宫当差时尝听他言说,每每顺天候和楚王闯祸惹得上皇动怒,或传板子或请家法教训,一样会生出感慨抱怨。只是来日那殿下阁下的躲着不敢再上前了,上皇又记怀挂念,立时便要招到身边来,抚慰赏赐不迭,御书房之内复现笑语欢声,其乐融融。所谓君父,正该如上皇与皇上,既受君君臣臣之礼,又享父父子子之乐,方足以显见吾主慈悲圣明。”如彬依旧抚胸自嘲,“朕不敢与父皇相较,只细想想眼前这几个,若论起淘气来仿佛还真赶不上他们那俩叔叔。如此,朕也该懂得满足。”

第五十二章:依旧红尘满眼

斜阳似火映入高檐,再无密荫遮扰,长安宫最旷达的美景便在这甫入初冬的黄昏。“轻点儿!轻点儿!”刚刚离开御书房殿阁不远,怀馨便被哥哥们推倒在白石步道边的梧桐树下。黄叶瑟瑟飘坠,惊起数只飞鸟,暮色中九重宫阙宁定不在。四周全是金灿灿的日晖,怀酘一袭淡紫色的身影长曳更显出尘。“沈清。”他向着身后的近侍招了招手,“去折根粗树枝子。”沈清正和商末、连天避在稍远处瞄着他们兄弟,不想竟被安了如此的差事,一时踌躇起来。“怎么?还使不动你了?”怀酘口气颇冷,目色却不变儒雅暖人。沈清如何不懂得主人深意,稍稍躬了身子似应非应。怀殷倒显着急,也瞟向随从,“他不去,你去。怎么也得寻了法杖粗细的。”商末是耿直性子,唯太子旨令是从,还真得答喏欲走。小天再瞧不得热闹,一把拉住递上眼色,再快步过去站在怀馨身前。“太子殿下、淮王殿且慢。”少年侍卫伸臂一挡,多年习武练就的矫健身躯还真能将人护住。怀酘不由得恍惚,实在记不起,那个瘦瘦弱弱整日里粘在弟弟身后的小尾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高拔俊朗起来。他也是故意要刁难,含谑笑意凝在唇畔,“小家伙,赶紧躲开。你可救不了你那赵馨哥哥。”小天早习惯他们逗他,可仍被那声“小家伙”和“赵馨哥哥”打趣得面上发烧。他也眨了眨眼睛,“殿下莫要吓唬连天。这里除了您们,哪还有什么哥哥弟弟的。”他是话中有话,回头望望仍靠树坐在地上的怀馨。那人正忙着自保,并未留心他们说了什么。他见他盯着自己,只是开心地笑笑,“千万别走。咱们俩斗他们俩,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连天对怀馨懵懂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更生出莫名火气。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慢慢转正身子,依旧是素日里憨憨的模样,“两位殿下,饶恕我家王爷吧。他昨晚刚刚被媳妇扇了耳光,今天再挨哥哥们的大棍,岂不成了天下最为可怜之人?”

“噗。”“哈哈哈。”怀酘与怀殷都禁不得爆笑。沈清和商末想装着没听见实在很难。“臭小子,皮痒欠揍是吧?”怀馨也笑骂出来,使力伸直右腿,一下子便将近前的小天蹬倒。怀酘摇摇头,朝侧向抬抬下颌。那俩侍从领会,立时过去,一人一个,拉了地上的主仆起来。怀馨不算完,蹿上去揪住小天的衣领, “啪啪啪”地狠拍他的屁股。怀馨的力道并不算轻,可小天自认不再是孩子了,身上未必在乎这皮肉之苦,面子上却着实捱不住。“干什么?放开我。”他不敢十分愤懑地挣脱,唯能小声嘟囔摆动肩膀反抗。谁都当他俩在玩笑,连怀馨都是逗趣,只有靠得最近的沈清看出那人真得恼了。沈内侍装着要为赵王拂掉领襟上的几片树叶,巧妙地隔到他们中间来,“王爷快整整衣裳,小心落进灰尘去。”怀馨当然就势收住,只是他不曾在留意小家伙低头掩饰住的通红俊脸。

“好了,都散了吧。”怀殷瞧瞧天色,仿佛意兴阑珊。怀馨早便走到哥哥们近前,“急什么。出去小酌几杯可好?我做东,全当酬谢。”“要去你们去吧。我可不去。”怀殷皱着眉头拒绝。“切。”怀馨仿佛十分不屑,“这才成婚几天,你便软了耳根子。女人的毛病惯不得,将来再想扳过来可是艰难。”怀殷早料到他会如是说,只是不愿意纠缠,“刚领了父皇教训,我们便去喝酒?亏你说得出口。”怀馨见劝不动,求救似地看向怀酘。那人倒像心情不错,“散散心,也未尝不可。”“二哥说得极是。”怀馨紧跟着附和。怀酘回望来时宫阙,“去是要去。不过太子方才的话也有道理。我们还是该谨慎些。今晚别只咱们兄弟三个,看看还有谁在呢。都凑到一处坐坐,显不出谁挑的头,父皇便无从怪罪了。”怀殷听得出再推辞不过,也只好点头,“大哥这几日都带着老五,怕是早便出宫回府了。江承昨儿个值夜,想来还走不了。”怀馨又笑,“怀祋肯定在。父皇刚夸了他在水司办差用心,这些天正乐颠颠卖力表现呢。只可惜怀鏧没有回来。”他是故意要提到那个人。怀殷冷冷剜他一眼,“怎的,管他回不回来,我还怕了不成?”怀酘见着他俩又斗嘴,赶忙劝和,“老四多事。不在京里的,惦记什么?倒不如,叫上貌陵和楚烈,他们想来此时正闲。”哥哥不过信口说说,怀馨却不乐意,“貌陵可以,楚烈不可以。你们明知道我最烦弃他。”怀殷像被提醒,“二哥你不提,我还要忘了。咱们正该劝劝楚烈呢。”怀酘缄默一瞬,微露难色,“关于父皇给楚烈和充华郡主赐婚的事,我们真得是想劝又无从劝起啊。”

“倒可惜了充华妹子,沾上楚烈这灾星,好端端的美人儿落下一脸的麻子。”怀馨金冠锦袍慵然一笑,眉峰眼角掩不住的轻蔑。“你如何也作此讲?兹事体大,竟还怀私怨。”怀殷气哼哼斜睨。怀酘摆摆手示意随从退得远些,这才稳重开口:“老四,再不可孩子似的口无遮拦。”怀馨被哥哥们训斥得讪讪的,“还真当人不省事?我就在你们跟前嘲笑而已。前儿个我还领了父皇旨意到闽王府探视抚慰。不论当着影王叔、婶婶,还是充华,我可一句闲话都没讲过。难得是闽王一家忠顺。尤其充华,面遮细绢,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还硬要支撑起来叩头谢恩。真是让人不忍相看。”怀殷负臂身后,长叹口气,“谁料想会成这样。父皇与母后最先为楚烈选定的是新安郡王家的长宁。刚刚卜过八字将下旨意,长宁竟在闺房中投缳以死抗婚。父皇震怒,虽也明白终身之事逼迫不得,到底还是将新安王兄申斥罚俸,更褫夺了长宁县主封号。儆告之下,闽王对和亲一事平和应下,只未料充华又突然染上凶险痘疹,发疮头脸及身。太医院那般尽心,也只救得下人来,面容却毁。如此哀惨情状,父皇怕是再难下决心将充华远嫁。楚烈的婚事……”他不想往下讲。怀酘思虑相近,也是摇头,“如今朝中反对和亲之声又起,更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天煞’、‘灾星’。宗室有适嫁女子之家莫不诚惶诚恐,父皇左右为难,更苦了楚烈。”“苦了楚烈?”怀殷剑眉微垂,并非喃喃重复,而是质疑反问,“如今,我最看不透的两人,一个是楚烈,一个是颍东。便是我们大家都为楚烈忧心,偏生他自己不见丝毫困顿。父皇看重他,常常召见,可那人从不于御前提及和亲之事。更别说在东宫,往往是我挑起话头,他倒故意岔过。想来,与天朝结姻,是楚烈最稳妥的自保之法,却偏偏看不出他有一星半点的主动。还有便是颍东,世子之位岌岌可危。我好心去信劝他提防继母幼弟早做打算。他竟回我‘命数由天’,还声言心甘情愿让位于昭垣。”

风声过耳,枯枝簌簌。一派萧瑟之中,怀馨却笑得轻松,“楚烈狡猾,谁能猜得透。你说的颍东世子,我更一早视作奇葩。哥哥爱护弟弟不鲜见,难得如他一般爱。据传,小王子从来与长兄吃住在一处,竟是颍东一手教养的。世子在京里游学一年,为幼弟采买运回的吃穿玩物没有百车也差不多了。如今连夺位之事都可以不介意。这哪里是当弟弟来疼的?分明是儿子啊!更听闻昭垣的娘亲虽为正妃,年纪却比颍东这继子还小。又有说王妃在闺中时便与颍东青梅竹马早有私情,是那扶谒王相中娇人儿,硬生生夺子所爱,一枝老梨花强压了海棠。所以说,所以说……哈哈哈……”他自己都讲不下去了,那俩哥哥更是忍不得要踹他。怀酘本算是擅于辞令之人,此时也欲说无言。他只曲指敲上他的头,“老四,行行行,实在是服了你这隐事通。”怀殷更为不屑,神情恢复澹然,伸手推了推哥哥,“快走快走,少听他胡沁。”怀酘也止住笑,“你们先走。我还得回澹兮馆换换衣裳。”怀殷不解其意,“你这不是早换过了么?”怀馨撇撇嘴,使坏似的在那人身后拍了拍,“他需得把臀上的护胄卸了。不然,如何坐得下椅子。摸着像那块水牛腹软甲,我没猜错吧?”怀殷立时明了,竟有些吃味儿,“弄这些把戏都多少回了?父皇可真是娇惯你。”怀酘冷笑着,一左一右,一人踢了一脚,“你们两个,一个是过河拆桥,一个是眼热妒嫉。”

天刚近晌,锍离殿外修竹郁郁,幽致和宁。怀酘止住宫娥通传,敛息步入内殿。屋中亦是一样寂静。沉水香脉脉轻燃,细烟沉缈,在衣袂间弥散沾染,让人心思定之外,无端又生萧索。玉玦声动,怀酘已至软榻之前。“母妃。”他轻轻相唤。斜倚着身子正是似醒非醒的尹妃这才睁开细目露出笑容。“散朝了?”她稍稍扶正发簪,又拿开身侧的一卷经书。怀酘跪下请过安,立时便靠着娘亲坐下。“天冷了,您要小憩也要搭件薄毯。本来就常手脚冰凉的,更不该由着那些个服侍的奴才偷懒。”他微微折眉。越是这样薄嗔的模样,越是像极了那人。尹明珠强抑动容,拍拍儿子的胳膊,“本来是在读经,谁知竟打起盹来,实在是人老不中用。”怀酘双眸一瞬,笑得依恋,“母妃老么?儿子如何看不出来?”她听着也喜,挽住滑落到腕间的缠臂纱,将长几上摆放的几样点心向近前移移。“儿子自己来。”他拦住娘亲辛劳,随手拈起一块马蹄葡萄双色糕放入口中。“咦,不像是您这里小厨房做的。可是父皇御膳房送来的?”怀酘赖着娘亲更近,侧首试探问道。尹明珠抽出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掉儿子唇边的细渣,“还不是你为馨儿受罚,皇上怕我多心,特为赐下的,巴巴打发了牟总管送来。”怀酘吐吐舌头,又吃了一块,“明明是他多心。”说着,他瞄一圈碟盘,“不过,都是母妃您平日里爱吃的,父皇也算是有心。”尹明珠轻轻一哼,“毕竟打小一起长大,又为他生养子嗣。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如何会不晓得?”抱怨完了,她自己也发笑,“昨日便送,今日又送。想来明日再送一次也该差不多。要不然,恐怕我这里未多心,皇后娘娘倒该多心了。”怀酘先未言语,调皮地抠出面点中的一颗葡萄干弹到一边,这才冲着娘亲挑挑眉稍,“母妃,好酸啊。”

远远似有鼓乐声传来,在这寂寂午后,自然清晰可闻。“定是尚仪局在为吾儿大婚操演仪曲。”尹明珠温和而笑,轻搭儿子的手背。怀酘稍稍转身,正对上娘亲满含春风样的细眸。心中似有“叮咚”一声,晕开折折涟漪,他只低下头,却无从言起。尹妃依旧是爱怜的模样,“身上还疼吗?昨日刚挨过打就跑出宫去,寻都寻不着。你是不记挂为娘的,为娘可记挂着你。”怀酘这时方笑,“打完就不疼了,又没破皮破肉。儿子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还惧怕这几板子么?”尹明珠气得拍他,“如何生出你这样厚脸皮的来?”骂完,她又含忧,“以后再不许浑说,仿佛你父皇有多苛待你。宫内宫外谁人不知,皇上可是心疼你。”怀酘最听不得如此絮絮劝说,又垂了头,无聊似地捋一捋娘亲浅米黄无华裙围上的细皱。他只敢在暗中叹息,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娘亲最喜着水红带金的颜色。出身名门显族,她尤讲妇容,从早到晚妆扮得美丽工整,一丝不苟,仿佛随时随刻都在准备迎候圣驾。只如今时过境迁,朱颜相伴心气而改,日日简衣素裳的她,最虔诚之事便是侍奉内殿里那尊无知无觉的青玉佛像。

“母妃,我知道父皇他疼我,他对我好。可是,他不疼你,他对你不好。”怀酘脸上闪过歙云似的黯然与失落。尹妃却不变容色,“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不要总是庸人自扰。”怀酘竟突然生恼,“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如果不是由我而起的那场横祸,母妃你断不会落得……”他还是理智忍住,不曾说出那句“失宠”来。尹明珠似笑非笑,闲闲拨弄儿子袖口的一串蟒纹,“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酘儿你最不该是刨根问底的人。”怀酘极力想抚平心绪,可还是露出凄然,“儿子总也想不明白,母妃你究竟犯下了多大过错?便是曾经对母后不敬,以下忤上,那也是因为婴孩儿的我骤而遇险才情急失控。父皇他再怒再恼,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将你疏离冷对这十数载。到底你还算不算是他的女人,焉能做到这般绝情?”

尹明珠双靥淡白如瓷,只是眉间眼角已现隐隐细纹。她仍端详看着儿子,语气不见丝毫委顿,“你的父皇,女人当然不少,只是能被他放到眼里心里的,都只有她一个。至于为娘的罪过么?‘或在诸司,辩论业果,审定之后,据业生受’。只这‘未测之间’,才‘千万愁苦’,还不如早早‘堕于诸恶趣等’。”她并不常修《地藏经》,更不曾以如此戏谑的口气来讲经文。怀酘恨不得能捂上娘亲的嘴,“旁人未论你的是非,你倒给自己安上莫名重罪。还‘堕于诸恶趣等’,凭什么?”尹明珠也被儿子怒火中烧的模样吓了一跳,可她还是握紧他的手,“酘儿,其实,不论为娘错与不错,迟早有一天,皇上都会为了她,为了她的儿子,冷淡下所有生育过皇嗣的妃嫔,彻底绝除这些女人的妄念。而恰恰又出了那件事,皇上可不只看透了陈芷莫的野心,也一样看透了我的野心。曾几何时,刚刚诞下娇儿,夫君又百依百顺,为娘竟笃信,不管是我争后位,还是为你夺嫡,都颇有几分胜算呢。”“母妃!”怀酘直是惊叫出来,惊慌失措瞄向门口窗外。尹明珠轻轻笑着安抚,“莫怕,莫怕。没有什么杂人在此。为娘母家也算宗室外戚。从小到大,自是什么逆事没听过,什么逆人没见过?天家才最无情。所以,酘儿你千万别再胡乱揣测父母之间的种种。不管旁人,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才要紧啊。”“不管。”怀酘无奈悲叹一句,恻然闭目,“也罢。我再不想管你们的事情。可你们也不要管我和湘儿的事情。”

皇城内宫,又至黄昏。彩衣女使翩跹两列娴熟挑起盏盏赤晶琉璃灯来,映照得御书房主殿阙阁琼光雾暖,一片祥圣谐和。内侍通报之时,玲珑便已挥退身旁宫人,仇鹏上前挑帘,她独自走入内殿之中。如彬正与怀馨评讲一篇策对。赵王听闻母后进来,早已迎到门口处伏跪请安。玲珑先看到如彬坐在御案后含笑相视。她也一样笑对,边笑边又指了儿子起来。自打脸上挂彩,怀馨躲着快有两日未敢去见母亲,此时正巧碰上也只得装作无事般粘到身侧。玲珑停住未动,伸手小心点点儿子的嘴角。怀馨下意识要躲,“母后,儿臣没事,没事的。”玲珑微一垂眸,早收起笑意,“便是我这当娘的,都不曾动过儿子的脸面。”怀馨双手在袖底向内缩紧,再次埋头跪下,“母后,都是儿子的过错,您千万莫要怪罪锦瑟。”

第五十三章:总是凄凉意

指尖漫上来的不抵心揪的痛,怀馨生生怕,母亲也会说出“那个女人”来。玲珑一袭暗紫色配乌金翔凤滚边儿的裙裾长曳于地,低头间软丝珍珠的步摇如帘垂落偏侧,“锦瑟打了你,为娘便要去怪罪人家。那你打她的时候,谁来怪罪你了?”母亲看似认真在问,怀馨却辨得风头已转。再仰首,他嘴角笑意难禁,更显顽皮,“谁能来怪儿子?谁敢来怪儿子?她家早没人了。即使有人在,儿子也断不会怕的。”说着他更洋洋得意地起身。玲珑气得抚胸,挑眉看向御座,“表哥,你怎么不揍他呢?实在是养了个祸害啊!”如彬闻言,只轻蔑笑斥,“早干什么去了?便是平头百姓人家都晓得‘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可你呢?从来朕要管他,你都护着。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如今祸害已成精,哪是揍上一顿两顿能扳过来的?还是省省力气吧。”

父母的语气皆有责怪之意,只那怀馨非但没有肃然敬听,竟还不服不忿起来,“父皇还惜力?儿子挨的狠打可是不少了。”如彬盯上他,目光锐利。玲珑担心,推下儿子的胳膊,“正该打嘴!”骂完了,她又要哄,“哪会都是我一个人娇养的?表哥才最宠你这‘宁馨儿’。”母亲如此费力弹压。那人反而牢骚更多,“父皇如何会最宠我?姊姊妹妹们不论,单说兄弟。从来在父皇心中,二哥都是第一位的,老五排第二,接下来是大哥。原本我总比太子强些。可如今他也开窍,后来者居上,馨儿怕是只能呆在末等了。”如彬气得甩开手中奏章,直接拍上案面喝道:“来人!”殿外伺候的宫人哪晓得原由,召黔领了两个小内监急匆匆进来。“去,给朕传板子!”如彬语声不善。召总管更是惶恐。他先不敢应旨,暗中偏头瞧向皇后。玲珑微不可察地摇头,递过无事的眼色。召黔伶俐领会,立时带带宽袖引着随从们出去。

大殿深处的烛火被透过窗棱渗进的细风吹得有些摇晃。父亲着恼,怀馨又跪下。玲珑瞪了儿子一眼,“哪天要不挨上几下打,你就过不舒服日子。”他只朝向母亲,依然是乐淘淘满不在乎的模样。玲珑本想扮作懒得理会,可偏偏没忍下一声轻哼,终还是露出宠溺来。她先抛下那惹祸精,袅袅走到夫君身侧。她也推了推他,“刚还说要省省力,那便省省吧。”如彬凝面不语。她靠得再近些,娇颜于摇红烛影之下俏皮而动人,竟低声揶揄,“谁也别装。你和我,咱们都惯着他。”如彬被气得咬牙,瞧着那人快要贴到身前的翘臀,手掌差点儿举起。玲珑发觉了,含笑再皱皱眉头。“父皇,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回府思过去。”胡言乱语一阵,怀馨不过是想挑逗着爹娘拌几句嘴添些情趣。此时眼见着心愿达成,他可不愿再没眼色地杵在大殿里。如彬极不耐烦地要打发儿子走。玲珑倒唤句“馨儿”将人拦住。母亲的声音忽然间郑重,怀馨哪敢造次,立刻跪直身子。“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如彬早怕妻子劳累,拉着她依靠到自己身畔。玲珑于案下握住他的手,两人姿势娴熟,十指交缠会心一笑。她与他对视后,才深情讲与儿子听,“妻者,何谓?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下至庶人其义一也。嫁娶者,何谓?嫁者,家也,妇人外成,以出适人为家,更应怜而稍从之。夫妇宜将心比心,各尽其道,不轻诲人,亦不为人诲。若偏要反向而行,必启不和之渐,难复琴瑟和谐。馨儿你能明白吗?”

母亲的笑意温暖如春日清晨映在初开海棠花瓣上的露光。怀馨心中猛得一喜,只是不敢轻动声色,“母后,儿子明白。我再不会欺负锦瑟。”玲珑颔首还要打趣,“你不欺负人,谁能信?快别装样子了,起来吧。”怀馨稳住身子未动,迟疑开口,“母后刚才说,锦瑟是儿子的妻子?”玲珑依旧笑盈盈的,“你的事涉及前朝,不该来问我,我也说不得。”她故意瞟一眼儿子,再瞟一眼夫君。如彬实在忍不住,在她腿上掐了一把,“说不得,你也说了。”玲珑依赖更近,“我们总不能让儿子看不到希望。”怀馨似乎还有些不能置信,愣了阵子才重重叩下头去,“儿臣谢过父皇母后。儿臣也替锦瑟谢恩。”如彬正端了香茗在品,闻言道:“你这恩谢得太早。”怀馨也不争辩,跪得笔直,临风俊面溢满欢喜,“馨儿今儿个一并求下。待等父皇下旨征西,儿臣愿追随太子麾下,亲为锦瑟一雪国仇家恨。”如彬心情甚好,只是瞧着烦躁,“行了,下去。左一个锦瑟,右一个锦瑟,心思只在女人身上。你就这点儿出息。”怀馨连挨打都不怕,更不在乎父亲训斥。他轻松起身,也想着告退。玲珑瞧着眼前的父子却若有所思,“一个是这样。两个是也这样。你们都替殷儿瞒着。我若不要来东宫起居注翻看,还真想不到,这些个日子,他竟然和那筱安住在瑶光殿里。吾朝后宫,循典成礼绝非虚文。殷儿他如此做法,欲置来日册立的太子妃于何地?”

如彬只是一笑,略歪身子倚住御座扶手,半握玉盏徐徐啜饮。“表哥,殷儿在储位,深惟国本,更应严加豫教。”玲珑声音清浅,可口气透出急切。如彬的容色渐渐转为深沉,“你还要劝我省省力,我也一样想劝你,省省心为好。”他与她情深意笃,在私下里几乎从不自称为朕,可是于人前,便是当着儿女们也向来稳重严谨。此刻,口指“你我”,如此谆谆劝说,也算是用心良苦。玲珑当然明白,他是不愿见到自己与爱子之间生出嫌隙隔膜。可她还是觉得有说不出口的失落。如彬放下茶盏又握柔荑,“朕对殷儿的管教还算不得严么?他难道不清楚,他的举动蔑矩逾规会触怒父母?他什么都想到了,他也不是不惧怕。只是你看到,他想做的,他要做的,还是去做了,不留丝毫余地。”“殷儿才该挨顿狠打。”玲珑说的是气话。如彬听得明白,交叠的龙袍凤裳之下,他用掌心亲昵地按抚她的手背,“千万不要打他。他便盼着一顿打。如今在你那‘乖儿子’的小心思里,仿佛只要挨了打就等于付出代价。曾经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咱们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的,他都理所当然地认定被默许。所以,朕一早便知道此事,只是不想生气,更懒得去理会。不打他,不骂他,反而会让他提心吊胆,兴许还能迫着他收敛一些。”玲珑认同此说,只是耐不得冷哼。怀馨隔在较远处垂手而立,试探相劝:“父皇、母后,太子初识人事,好奇心胜,仿着民间纳娶之俗图个热闹而已。虽住了几日瑶光殿,并未置正妃方可享有的椒房丹地。筱安是三哥他看中的第一个女人。三哥对她宠爱有加,但也拿捏着分寸,不过给了个七品司寝御侍之职。那丫头既为司寝,就该服侍太子燕寝,掌床帏茵席洒扫张设之事。三哥想睡到哪里,她就得伺候到哪里。所以瑶光殿么,只是太子想要去住,又与平日所居的长明殿有什么区别呢?若细论起来该算不得逾制。”

云夔金彩宫灯烨烨。玲珑瞧着儿子也笑得雍容,“馨儿倒真会替哥哥开脱。”怀馨依然陪着小心,“母后,三哥何用儿子为他说话。于我们兄弟中,太子最为温雅清朗,动止进退应对从来皆合法度,也最得您们欢心。哪像我,就只知道胡闹淘气。”玲珑听着摇头,“馨儿你自有你的好处,殷儿他也有能气死人的本事。至于你说到筱安不过做了东宫女官,这可不是为娘与你父皇压制。殷儿不向我们讨要封册,原本是怕我们赐下的品级低了,委曲他的美人。他竟觉得父母看不透他,可真是糊涂。”如彬边听娘俩絮语,边亲手从蓄满鹅毛的釉变金丝明漆茶桶内提出越泥玉壶为妻子斟了一盏。“歇歇吧,说了那么多话,你也不觉得口干。”听着他在嘲笑,深眸之中却饱含温柔笑意。怀馨本欲上前服侍,瞧这光景低头止步。玲珑一样上挑丹唇,接过茶来不喝,依然先问:“我说的总没错吧?”不远处一面落地铜镜璀璨生辉,正映妻子绰约身影。如彬也是随口感慨应承,“既然看得透,就更该想得通。殷儿表面上敦本尚实,其实计虑深远,更是九牛不回的倔强个性。如今他不讨封也确是在静待时机。真若等到他独掌乾坤之日,怕是你这太后也再阻拦他不得。”

“表哥,你在说什么?”玲珑遽然变色。怀馨被唬了一跳。如彬却立时明了。“我不做太后!我一早便对你讲过,我不做太后!”她本来平静的容颜汹涌起难以言说的哀伤,长睫微潮,扑扑闪闪,如同淋湿翅膀无法飞舞的蝴蝶。怀馨似懂非懂,怔怔看着竟也想落泪。如彬早顾不得儿子在眼前,一把揽过那人削肩,“真是的,儿子们都长大了,你还要耍小孩子脾气。”玲珑缓缓抬头,风雪般清华神色悠悠洇开,“可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你要永远陪着我。”他伸手抚上她依旧如缎的青丝轻叹,“可是,我们之间,毕竟相差了八年。”她再难保持如仪端坐姿态,直是扑进那银龙腾海华服,“我不管。你说这些也无用。”镜中清影已成双,她朝向儿子竟微微带笑,“馨儿,你便替母亲做个人证。我璟玲珑此生绝不受太后册封。”“母后。”怀馨刚一启口便沉默。她转过脸来,仿佛想从那人眼中寻找肯定的承诺。如彬不得已闭目,实难隐藏激荡难平的心绪。“好好好。答应你。你便霸着这皇后之位吧,永远!”他咬着牙说出话来,传入她耳中,却轻柔缱绻无比。

日月青铜高鼎内龙涎烟香渐淡。“皇上,宁郡王求见!”是召黔在殿门外通传。“鏧儿回京了?他知道不知道……”玲珑展衣坐直身子,想问却又仿佛知晓答案。如彬一样恢复容色,抬手指了指儿子,“馨儿,你去引鏧儿进来。”“儿臣遵旨。”怀馨迅急躬身出去。殿门口汉白玉石陛之下,怀鏧团云纹紫蟒朝服在身,金冠金带挺背直跪,气度卓然沉练,根本看不出已敬候多时。“鏧弟回来了。父皇命我迎你进去。”怀馨快步过去,伸手扶起堂弟。“有劳四哥。”怀鏧不变谦谦地与兄长行礼。怀馨更显热情,“知道你此去太平府多有辛苦,可要好好歇息几日。”怀鏧闻言振袖拱手,“奉皇上旨意劳军赈民,唯恐有负圣意,鏧不敢称辛苦。”他见他这般认真持重的模样,再说不出旁的客套话来。怀馨在前,怀鏧在后,兄弟同步迈上高阶。便到靠近朱红金彩大门之际,他突然在他身后唤了一声,“四哥。”怀馨转首,怀鏧早停住。“怎么了?”他问他。他也很快回答,“四哥,我想一个人进去。”“唔。”怀馨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头。怀鏧深黑的眸子轻轻一挑,举步前行,在越过那人的一瞬又道:“弟弟是想让四哥给三哥捎个口信。”怀馨不问,只静待他说。怀鏧唇角逸出冷淡的笑容,“烦劳四哥去与三哥说。人么,他抢得去,我也一样夺得回来。”

风不知自何时又起,无聊撩拨冷月帘笼。落叶萧萧飘尽,仍有暗淡菊香入夜,隐隐是琵琶声萦绕深苑锦堂,流水般低吟袅轻袅,想来这便是杞王宅第不同寻常人家之处。怀鏧归来,严总管已立府门处候着,小心提醒,王爷于璟侧妃房中等他,大爷也在。“好大的阵势。”他只在心中轻嘲。实在想不明白,闹到这般田地了,伯伯、姨母,还有亲爹亲娘外加亲哥哥,居然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难道他们真以为自己远在太平府便能将诸事瞒住。怀鏧脚步促急,朝着另外的方向。他手中攥了一枚婴孩手掌般大小的血翠罗汉眼,红光晶莹,剔透玲珑,皇伯伯刚刚赏下的,据说是岄氏国朝觐贡品。御书房内,他们一如往常疼爱,他也一如往常乖巧,孩子般欢天喜地谢恩。罗汉眼,护身辟邪,更含平宁安远之意。他要先送这御赐宝物到螓月阁,离京前母妃就病倒在卧榻,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正房的院落里总是这样的静静的,晚来如是,其实白日里亦如是。廊檐四周挑了宫纱的风灯,不多的三两个宫人在离门很远的地方垂手侍立。为首的太监看到世子过来,刚刚打千行礼想提尖嗓子通报,却被挥臂拦住。怀鏧将那一起子下人打发得更远些,这才踱上台阶。殿中漏声清晰,掩住他穿过中堂的脚步。母妃宿在东暖阁里头,怀鏧的的手都挑到内殿珠绫夹棉的帘子上了,忽听得里面传来母亲温和还羸弱的声音,“绵容,别那么急着灭灯。鏧儿今晚可是要回来了。”他鼻中无缘由地酸涩,刚想直接进去,又听到一句,“哎,想孩子回来,又怕孩子回来,鏧儿的脾性,实在……”母亲的话并没有说完,怀鏧听住,竟立在那里未动。

正是十五,满月洁如玉盘,映上淡霞色的窗纱,清水似的通明。肖王妃从来好独处,寝殿内只有贴身的绵容一人侍候。终是陪嫁进王府的晓得心思,绵容麻利收拾好服药的碗碟,再搬了把四方凳紧挨床榻坐下,双手轻柔慢捻为半倚枕靠而卧的主人松泛小腿间酸乏的皮肉。想是惦记着儿子,肖嫦精神还好,略显稀疏的长发只用錾金直簪绾在脑后。寝衣雪白,她的脸色更白,倒显得颈子上的青筋血脉一根根突兀出来。“小姐……”她私下里总是这样相唤,此时欲言又止。肖嫦从窗间收回目光瞟了那人一眼,“怎么了?”绵容仍有些发愣,稍沉吟才开口,“奴婢是想说,小姐正在盛年,还是要好好保养为宜。”肖嫦略显苦笑,“哪还算盛年?已经是望四的人了?”“望四又怎得?璟侧妃也不过小了您两岁而已。”绵容觑着主人竟有些发急。肖嫦再次透过长窗眺望渺远天际,“我如何能与她相比。旁的都不论,只这病歪歪还无用的身子就生生磨死人。女人可比花儿凋落得快,谁禁得住这般摧折。我也不是没心气过,只是看得明白,再好的容颜有时也全没用的。”她的话前后矛盾,可她却听得明白。绵容在那枯瘦的腿弯处慢慢捶起来,“小姐也该宽心,世子总是最孝顺您的。”

肖嫦一样感叹,“鏧儿才是支撑。”说着她又游走起思绪,“鏧儿如今大了,倒不如小时候那般酷似他娘亲。曾经他在怀中依偎着抬头看我,娇憨还认真的眼神,真是与我在母妃宫中初见晓棠弹曲时是一个模样。她便用如此的眼神盯着王爷看,一边看一边弹出《白头吟》来。‘闻君有两意,顾来相决绝’,如此直白,怪不得王爷听完便恼怒地带她离开去了蓠菊馆,一夜不曾回府。可我却丝毫也没有觉察到他们两个之间会有情。”“您初进宫庭正是新嫁,想来璟侧妃也没入东宫。”绵容约摸着猜测。肖嫦神色转淡,“当然没有。那时她还是南苑乐班的琵琶伎子,不过也就是同年仲秋,晓棠被父皇赐给皇上做了东宫良娣。”“啧啧”,绵容摇头,“奴婢算是肖府的家生子了。从小到大只听老嬷嬷们说起姐妹可以共嫁一夫的,真不曾想还会有兄弟同娶一女。”“快别混说。”肖嫦急喘着打断她。绵容被唬住,跃身起来端过汤药热茶。肖嫦只抿了口水略稳住神,“在这府上,哪容得你胡说这些个。可是不要命了?”绵容倒还镇定,“外间的人早让奴婢都支使出去了。不过陪着您,咱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肖嫦仍抚住胸,“也是说起被送走的筱安,才翻腾出这些个旧事来。真不想父一辈为了女人纠葛,到了子一辈,居然还能出现同样的状况。”绵容仍端着药碗,“筱安那丫头可是在收房前送走了才好。不然真像侧妃一样,先嫁兄后嫁弟的,放下皇上怜顾开天恩不提,怕是于谁而言也是难堪。筱安若真闹到那个份儿上,世子颜面上才不会好过。”肖嫦缓缓阖目,“我也就敢对你说说,咱们才是想到一起去了。筱安走了正好,去掉心病。就是我那可怜的鏧儿回来不知得闹到什么地步。”

绵容深静的眼珠微微一转,“您才刚提到世子的脾性。要是深想起这脾性,仿佛半点儿都不像王爷呢,竟是丝毫不逊皇子气势,真不枉被皇上打小宠着。”肖嫦睁开眸子再次打量门窗,细眉都蹙起,“这话断不许再讲。”绵容却靠得近了依旧温言,“小姐您不也一样存过疑影。侧妃初入王府便有了身孕,世子是七个月上早产,可刚下生时比怀殸王子那足月的都壮实,这是府里里人都眼见着的。”肖嫦摆摆手,疲惫还犹豫,“皇家血脉之事容不得混淆。更何况,皇上是如此得器重鏧儿。”绵容顺一顺锦被边缘刺绣的金蔓妆花,“小姐,皇上器重才是世子的福气,更是咱王府的福气啊!”

主仆两个渐渐沉寂。忽的,“丁泠泠”一声,门帘外竟有硬物坠落石地的脆响。绵容拔腿跑出来,却只看到一角紫蟒衣襟快闪而去。她已经吓呆了,浑身抖如筛糠。“是谁?是谁刚在外头?”肖嫦趴伏在床头急问。绵容哪敢与主人对视,迟疑片刻,才战战兢兢回头,“小姐,是,是世子啊。只怕是咱们的话,全让他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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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重回首往事堪嗟

月明光满,落入怀鏧眼中却是深苑如海,晦暗得一片模糊。待等双足迈入菊苔阁的院门,晚菊正幽香绽放,暖雾氤氲缭绕,融融宜人。怀鏧只觉烦燥,也不容通传,推帘而入。寝殿内,悬明珠,焚椒兰,高壁彩绘绮丽,入目皆是父母素日里钟爱的菊与苔花。他一步一步走近,仿佛踏着自己的心潮澎湃起伏。“世子。”晓棠看到儿子进来,立时从如彰旁边站起关切相唤。怀鏧闻声咬下牙关淡然相望。竟像刚刚发觉,娘亲真得好美,素丝罗衣挽遮轻裘缠臂,肌肤依然宛如少女般雪脂净白,更衬一弘绾梳齐整的墨色长发光滑得都能折出烛火的光亮来。父王便在她身侧,家常暗绿松枝夹袍,闲淡如风的面容,缓缓将手中的薄胎瓷盏放到右厢蕉下覆鹿的小几上,这才和暖地问他:“鏧儿,你回来了?”

怀鏧一味立着,并不答言。对过的怀殸蹙眉过来拍拍弟弟的肩,“走急了不成,没听到父王问你话?还不快些请安。”怀鏧转头,面无表情地开口,“大哥,请你出去。”一时间,父母兄长皆愣住。怀鏧还是不变口吻,“请你出去。”“啪!”如彰的手掌重重拍到几案上,再无温润笑意。“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他高声训斥儿子。怀鏧竟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眼,神态却转为冰冷。“我让你出去!”他故意将腔调拉长,也更加放肆。如彰陡得起身,却被人挡在前头。“彰,别,别……”晓棠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倒是怀殸不想看着他们为难,稍稍躬身,“父王、侧母妃,儿子去殿外候着。”

大哥真走了,还驱离侍从,紧闭上房门。殿内三人更静。晓棠强拽如彰坐下来,这才带了薄怨规劝,“世子,你先歇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如彰实在懒得理他,摆手示意儿子退下。怀鏧竟像钉在了那里,目光透过金绡灯火泠泠投来,“为什么要把我的女人送去东宫?”如彰只觉避无可避。他尽量平缓口气,“鏧儿,那不是你的女人。筱安与殷儿才是两情相悦。你若真心爱护,便该大度放手,让有情人圆满。”晓棠眸色凝暗,瞧瞧儿子,再瞄夫君,无奈与惊惶尽显。怀鏧神色清冷依然,沉默一瞬忽而抚掌,“父王训示感人肺腑。只是儿子还想再问一事。”他的眼风扫向娘亲,“只不知,当年侧母妃是与您相悦,而令皇伯伯放手?还是她与皇伯伯相悦,而令您放手?你们兄弟又究竟是如何才求得的圆满?”

简单一言惊得骇浪滔天。晓棠被儿子阴冷的眼神看得周身生寒。一种迫压的感觉透体而出,双手抖动胸膛风箱似地起伏,却依然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如彰早就面赤过耳,长臂挥下,身旁茶盘坠落,飞散一地碎瓷。怀殸始终紧贴门根处听着,发觉声响不对狂跑进殿。“你,你……”如彰不知道该如何发作。怀殸弄不清缘由,也只能先扯弟弟,“快出去,别再胡闹了!”怀鏧狠狠甩开哥哥,瞳心的亮芒更加危险,“我有哪点说错了?父王你抢了兄长的女人,便要用我的女人赔给人家的儿子。这公平吗?公平吗?”如彰面色由红转白,神情戾色尽显。晓棠快要咬破嘴唇才能抑住哭泣,可即便是羞辱与折磨正撕痛寸寸肌肤,她还是扑过来挡住冲向儿子的丈夫。“孩子,你别说了,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真不是的。”心底溢出无边恐惧,于她而言仍抵不过担心儿子受到伤害。怀殸越发糊涂,不敢深想,更不想追问,唯能死命捂住哪张逼人的利口。怀鏧竟先流泪,只是脸上未褪的愤懑令他看上去越发张扬狠厉,“做了,还不许人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居然能够嫁给兄弟两个?”

寒风夜,院外琴台檐铃急动。晓棠终于呜咽出来,素面埋进手心,髻发凌乱,步摇璎珞散荡。如彰再顾不得安慰妻子,甚至还抬手将她拨开。任谁也阻拦不住,杞王狠狠一掌便将儿子劈倒在地上。怀殸慌张跪下想要扶起口鼻见血还泪流满面的弟弟,父王的怒喝已从头顶清晰传来,“去,请家法。今日,我定要抽死这个逆子不可!”“父王!”怀殸一手托着弟弟低颓的肩,一手撑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严翎!”如彰早便气炸了心肺,哪还听得进长子的劝说。严总管哆嗦着进来,头都不敢抬,只停在殿门处。“取家法。取了家法来!”主人的命令一声高过一声。严翎汗如雨坠,脚下软绵绵如踩云朵,“王爷,您息怒,息怒啊。”瞧着眼前跪的跪,僵立的僵立,如彰凌厉双目圆睁。“反了,都反了!”他急愤转身,直奔内室,再出来时,手中竟握了一根尺半长、浅铜色、光硬如玉的藤条。父母房中如何会存了执罚的家法,怀殸瞧着眼生,可那物件握柄处包裹的纯银雕花分明已经磨损得瞅不出纹路。哥哥怔愕,怀鏧根本辨不清是惊是恐。如彰马上便到儿子面前。又是晓棠冲撞过来拦住,“我求你,求求你,别打他,别打孩子!”妻子哀声颤颤,实在可怜。如彰且叹且恨,语气森绝无情,“孩子?这逆子可曾视你作娘亲?”他再次将人推开。她哪还站得稳,轻飘飘便要掼倒。“侧母妃。”怀殸顾不得弟弟,起身向前接住瘫软的庶母。怀鏧眼睁睁看着,一阵刺痛蓦然入内,齿心断肠。

“跪起来!”父王气息湍急怒吼。怀鏧茫茫然抬头,鲜红指印挂在脸上,鼻下口角的血痕都不知道动手去擦。“孽障!”如彰以为他还在强硬,提脚狠狠蹬上去,带起一阵风来踹翻眼下身子。“嗖!啪!”“嗖!啪!”……藤条高举重落,发出破空之声后才落到臀间。怀鏧是摔趴到地面的,腹下青砖坚硬冰凉,臀上肉块隔着衣衫却很快被抽打得灼炙难耐。“儿啊!我的儿啊!”晓棠挡不住丈夫,又扑向孩子。怀殸也匍匐跪倒,“求您,别这样打,会把弟弟打坏的。”怀鏧身后已爬满了小蛇,噬破皮肉,引出决堤般的裂痛。忽而竟有苔花清芬覆住肩背,他能感觉到滴滴热泪淌进自己的脖颈里。“我不让你打他,不让!”晓棠身软心硬,紧紧抱住儿子。“你给我躲开!”如彰一样用力撕扯,不减劲道地狂抽狠打。下半截身子处处承受针刺刀割,也辨不清是哪里先破了,粘粘的还湿热,糊住裹体的丝帛。“娘。”他的声音太过微弱,混着惨叫生生压回喉里。

“王爷!王爷!”肖王妃扑门而入,踉跄跌倒在如彰脚下。“你饶了他,饶了鏧儿!”肖嫦面上清泪如注,蜿蜒滑过惨白带皱的面庞。她的手吃力抓牢他的袍角,挣扎着支撑,“你若要打死儿子,不如先打死我啊。”“王妃。”绵容随在后面瑟瑟发抖。如彰咬着发紫的下唇,勉力摇头,“这里不干你的事。问世间谁能容得下羞辱爹娘的子女?”肖嫦眸中更凉,凄苦如霜,“那你更该打死我。是我,是我,对鏧儿说了所有不该说的话。”“你,你,你疯了?”如彰狂怒,眼光爆出火星。“王爷,我家小姐……”绵容下意识要护住身前主人,还未说完便被一掌推开。晓棠不知何时迫近,泪也漫在眼眶。“是你,居然是你?”她根本压抑不住痛苦,更不掩饰嫌恶森冷,“我已经把亲生儿子给了你。从没想过要与你相争。在孩子的事上,我处处忍耐避让,这么多年来甚至不敢在人前喊他的名字,不敢与他亲热。我狠下心肠疏远曾经娇养的骨肉,只为了他能从小依赖你,换得你对他好,不伤害他。可你,可你,居然能想出这么狠毒的法子来离间我们母子,挑唆他冒犯他的父王。我被羞辱,孩子被狠打,这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又存的是什么居心?”句句质问如刮骨利刃。肖嫦本是虚透的身子,此时摇摇欲坠,只有仰面大口大口喘气才能发声,“晓棠,我绝不想害鏧儿,他也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案间明烛烧得久了,泪滴堆累挂满鎏金烛台。怀鏧双唇剧烈地颤抖。他很想喊一句“母妃”,可又辨不清心中要喊的是眼前的哪个。如彰清矍的面上阴云更重,目光掠过眼前的女人再投向殿门,“严翎,将王妃与侧妃都请出房去。” 严翎乍惊,不知该如何应对。怀殸试探着膝行上前,还未开口,肩头便挨了一记藤鞭。“都出去!谁再敢求情,就把他与这逆子一起轰出王府,我说到做到!”如彰话音不高,却让殿内空气冰封。怀殸再无对策,招过严翎来,半扶半拽将两位母亲带走。“呯”,大门在他们身后被重重推上。“哗楞”,紧跟着门栓也扣合。“王爷”、“彰”……门外又传来揪心哭喊。门内却是好一阵子沉静。怀鏧僵直着跪起身子。如彰隔着几步距离看向儿子,冷冷命令:“趴到案上去。把下衣褪了。”

居然锁起门打。怀鏧在心里苦笑。仰头相望表情淡然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父王,他静静跪着一动未动。还记得小时候,从没想过要学琴,却偏爱在睡前听琴。稍稍耍赖便可以腻进那暗蕴菊香的温实怀里,耳边丝弦叮咚,催他甜甜睡去。总会在惺忪朦胧中被抱回床上,小手小脚都要被摆弄阵子才盖好被子,有人清凉的额头轻触自己的额头,留下千瓣菊的芬芳浸润夜夜梦境。笑过叹过,怀鏧又差一点儿落泪,恐惧的绝不是眼前的藤条,而是绵容口中那个疑影。如彰已经走近,根本无视地上儿子悲哀的神情。他只将家法威胁似地压到他的肩头,“不要让我抽到你想脱都脱不下来。”这话说得实在森冷,倒激起怀鏧叛逆的傲性。他咬牙也站起身,回头便是雕着八珍兽角黑檀硬木的几案。生拽似地卸下腰间镶金嵌玉的鞶带,看都不看随手抛向远处。“呯呯”,想是扣扭撞到石地又弹飞,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彰的震惊只是瞬间,面颊颤动了几下,很快僵硬。怀鏧又抽掉内束的腰封。外裤根本不用脱,转眼滑落到脚底。只是里裤难缠,抽破的伤处半湿不干粘糊着丝绡与皮肉。怀鏧先扯了一下,立时感觉一阵钻心的撕痛。他迟疑停住,不想说祈盼,只希望能多多少少引起身后的怜惜。

“嗖啪!”静静等来的竟是毫不留情的一鞭。疼痛像烧沸的毒液滚过臀峰再蔓延进心里,他的喘息也沉重。 “快脱。”如彰停下手中的藤条没有再打,可眼中腾起稀薄的雾气却让人探不清底色。冷汗流淌到腮边,怀鏧用手背狠狠地抹去。如彰的太阳穴陡然一跳,这个动作实在像极了他的娘亲。他横心闭眼才褪下的贴身小衣,只觉屋内一阵明又一阵暗,可仍伸直了双臂将身子撑伏在案间。“儿子请罚!”他故意大声说话,是为了掩饰撅起身体后伤处拉扯开而滋生的苦楚。如彰先未动手,只盯着儿子光裸的屁股。刚刚究竟抽了多少下他也没数。现在看上去精健坚实的臀腿上深红浅红的笞痕交错叠加接连成片,即便是未曾落鞭的地方也受连累浸成了淡淡的粉色。最醒目的当是右臀靠下的地方,两条交叉成十字状高高隆起的红檩子,中心点上正狰狞地渗着血。如彰的表情渐渐复杂,握住藤条的右手也沁出滑腻腻的汗水。“请父王责罚!”怀鏧竟然又叫嚣起来。

北窗下,炭盆内燃烧的瑞炭咝咝窜起微小的火花,像是燃进了如彰的眸子里。他一把揪起儿子的脖领,强扳过他的脸来。英气面容没有血色,通红的只是咬到裂开的双唇还有撑到发酸也不肯落下泪来的双眼。“打呀!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怀鏧颤着声音就说出这些。他仿佛有诉不尽的委曲,最难受的是,自己的恐惧绝望,根本无人想要体谅,或是能够体谅。如彰真被气疯了,丝毫没有觉察儿子另有深意。他直接将他按倒。铺天盖地地狠劈。腰上、臀上、腿上,处处噼噼啪啪爆响。藤条都弯成弧形,深深地陷进皮肉里,仿佛随时会断裂。落点最密集的依然是那两瓣屁股。臀峰受尽笞打胀得太快,高高撑起脆弱的肌肤,一股股青色暗流从深处翻涌出来,替代了先前的红肿,再迅速地变紫、发乌。双丘一塌糊涂,经脉却渐渐清晰。更多又细又深的伤口崩开,微微小小的血珠子破壁,凝聚得密了才顺着大腿缓慢流淌。

怀鏧一直认为可以挺得住,却没想到疼痛让自己如此之快地丧失了理智。先还只是臀腿痉挛剧烈颤抖,紧跟着又是喉管收缩抽搐着干呕。早就无力自主趴在案面上,完全是被牢牢按服。皮开肉绽的屁股不受笞打也停不住地哆嗦,再掠过呼啸的藤稍,仿佛冰面迎击支离破碎,而冰棱的锐刺可根根扎进骨缝。他往日里受罚极少讨饶,因为父王从来都打得太轻,而兄长也不曾揍得过重。终于,疼痛还是疯涨到如何咬住舌尖也阻止不了示弱屈服的惨呼。“啊!”“啊!”……叫得尖利才渐渐发觉,弄出点儿声音来,仿佛还能分散开受虐的神经。“你是爹爹。你是我爹爹。”他开始反反复复地狂喊这一句话。如彰被儿子嚷嚷得心烦缭乱,可看着他如此纠结倔强,又有种疑惑和不安涌上心头。

藤条依旧起落,并不给人缓冲。怀鏧的身子,由腰至膝弯,皮肉血痕斑驳,翻卷着瑟缩,再无一块好处。他的双臂软沓沓地垂下,头颈也快失去支撑。“爹爹”两个字已说不清楚,微弱而含糊地拖开极长。外头的哭叫一声比一声激烈,仿佛还有人在用头撞击着大门。忽然,像是一下子杂乱。跟着便传来怀殸失却往日沉静风度地叫喊,“父王,嫡母妃,嫡母妃她昏过去了!”如彰闻听立时甩掉沾血的藤条,转身就往外跑。怀鏧只懵了瞬间迅速醒悟。“母妃。”他嘶哑着声音呢喃。顾不得身后伤口的血肉模糊,摸到束带勒上裤子往门外扑。臀肉剧痛,双腿麻木,不长的距离却几番摔倒。当他满头大汗,从台阶上滚落到院子里时,正看见众人匆忙赶着离去的背影。

“母妃!”怀鏧昂头痛苦地呼唤。晓棠最先转身。肖嫦被怀殸托在怀里,气若游丝再也不能回应。“儿子。”晓棠哭到声音劈裂,扭身要去扶孩子。“不许管他。”如彰一把便将晓棠拽得趔趄。他再次走近他。“啪!”又是凶狠的一记耳光。这次热呼呼的东西是顺着嘴角涌出来。他头朝下扎在地上,很快伤臀上挨了一脚。“起来!跪好!”如彰眼见着血迹渗出了儿子的绢裤,还是严酷又坚定地喊道:“就跪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打死你。”

想走的,不想走的,一时间都走了。只剩下怀鏧一个人双手撑地跪着。夜早就深了,阵阵北风凛冽沁骨。他的脸色惨败,伤处先经汗渍又受寒侵痛苦如猛兽般肆虐汹涌。垂头咬着嘴唇,他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昏倒。“二弟。”怀殸不知何时赶回来。在他的身后,大腹便便的韩汐牵着依依的手。怀鏧知道,嫂嫂早过产期还未见任何征兆,如今全家都小心看护根本不让她离开寝榻。他觉感动,更有愧疚,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那姑嫂可是被眼前惨状惊住,距离一步之遥也没敢靠近。“快些起来,先处理下伤处,我这就送你入宫去。”怀殸使力去扶弟弟。“母妃如何?”他还惦记着。“传太医了。现在有值守的姚大人看着,脉相已经无碍。”怀殸越是用力,仿佛那人越是沉重。“我为何要入宫?”他依然不离地面。“你说为何?难道真等着父王再回来打死你?”那兄长也有几分恼了,“侧母妃已安排严翎去皇上和娘娘驾前报信。我送你过去,便安生了。”“我不去。”他居然笑出来,却是无限凄苦的模样。“二哥,你是不是因为筱安才闹,才挨的打啊?”依依终于来到哥哥身边,瞳仁黑若墨玉,此时也含了楚楚的泪,“二哥,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是我把筱安弄丢了。”她伤心地摸他的脸。怀鏧仿佛这时才想起那个人来,痛苦得卑躬捂面,清泪再次潸然而落。

“走,快走!”怀殸蹙紧眉头去拉扯。怀鏧极别扭地躲开了,“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父王来。”“你!”怀殸被激得高抬手臂要扇下。“干什么?”韩汐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能够生生将夫君推开。她艰难地蹲下来,将受惊小兽一般的怀鏧团团抱住,直到伏身贴住他的发冠才缓缓哀求,“弟弟啊,你便听听话,听听话吧!”

第五十五章:眼前红日又西斜

金轮偏坠。长安宫,蓠菊馆。一棵秋海棠亭亭直立。曾经繁密而油绿的叶子凋零了,只是那柔韧的枝条依然恣意舒展,享受般的姿态,仿佛默默蓄养生机等待万物萌生的春日。

怀鏧已经在海棠边站立许久,双手扶在棕黄透白的树干上。天空中,鸦雀归鸣,焦急如斯。他忍不住要抬头去看,正有人将一袭披风搭在肩头。“世子,傍晚时天转清寒,您这身子才好些,还是回房去歇着吧。”召黔微曲项首相望,笑意中透出和暖的浮光。怀鏧转过身,轻声道了句谢,“有劳总管。”话说完,他人未动。召黔自然知道这小世子的脾性,不再劝他进屋,而是点指院内的几个内监,“都是些不长脑子的。就知道木头似的杵在这里。还不快去尚食局那里找刘司药问问,今日按陈太医和明太医给世子新下方子配的汤药可得了。过会子邸下便要去凤仪殿用晚膳。去时的衣裳,晚时回来要添的衣裳,你们备好了没有?事事都得咱家催着赶着才能动。到时于皇上、娘娘面前要是瞧出半点儿伺候得不周来,**得仔细你们的皮肉。”一起子下人哪经得住总管吓唬,立时奔东奔西的没了影踪。顾成是怀鏧贴身的内侍,他没敢躲开,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召黔瞧见他更气,“最数你该打。仇首领有事先走,我这紧赶慢赶地才到。就差前后脚的功夫,你这没眼色的奴才居然能让世子单衣单裤的站在外头吹风。我这阵子天天都能碰上你家严管事,回头可得好好说说,看他如何收拾你。”

顾成吓得腿直哆嗦,就差跪倒。怀鏧紧紧披风的袢带,兀自也笑,“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嫌穿得多了累赘。”召黔不好再训斥。怀鏧却稍稍叹气,“养了十多天,我的身子早便无碍。哪还用得仇首领和召总管你们劳驾轮番守着。两位在御前或是中宫殿的差事才是要紧。”召黔稍正容色,“仇朋也好,奴才也好,都是皇上与娘娘特为下喻旨指来伺候世子的,如今这便是最要紧的差事。”怀鏧有些赧然,沉默不语。虽是主子,终是眼见着长大,召黔沉下心思直言,“世子也听奴才一句劝。将养身子自是越小心越好。您便是不愿体恤我们这些个下人,也该想想皇上和娘娘。您总是知道的,那晚您被送入宫,两位上殿在这蓠菊馆内可是怎样心疼来着。诸王连夜急召入大内。太子、赵王跟随顺天候被派去您府上。楚王始终就没放开那群太医,不论外敷内用,研定的方子一张一张过目。齐王与淮王又要顾着您,还得反复劝说皇上和娘娘歇息。劝来劝去,所有人仍是守了整整一夜。”

怀鏧披风上立蟒白狐尾的领子凌风而动,根根油亮,像青松的松针。他示好似地扯扯眼前之人的袖筒,“我听您的,再不如此随意便是。”召黔欠身,“该是奴才听从世子吩咐。”怀鏧不再分辩,瞧一眼顾成,“你到御书房那里打听着,若是皇上见完朝臣得了闲便过来告诉我。”顾成正愁没理由脱开身,听见这话立马打千小跑着出去。召黔仍想拦,“皇上晚膳时也去凤仪殿,您这会儿还过去面圣?”怀鏧没接话头,而是另外问道:“总管,严管事日日都进宫,可是陪着我母妃?”召黔答得爽利,“杞王妃想来还于沉疴,不曾得见。”怀鏧轻轻摇头,“我说的是我娘亲。”召黔静了一瞬,难掩怜惜,“璟侧妃确实每天都进宫,只是去了凤仪殿。”怀鏧眸光一亮,很快又暗淡下来,“我听四哥说了,父王还怒着,根本不许家里任何人来看我。可是父王他……”话未说完,人已沉默。召黔怕那孩子再陷怅惘,他先含笑,“父子天性。世子不必担心。”

远处更漏声声,夕阳映下,楼台殿阁沉浸于一片金玉之色。怀鏧本来垂着脸,忽然又抬头,“召总管,您能说说我母妃么?我娘亲,我娘亲的曾经。”召黔显见着迟疑,“璟侧妃为贵戚之女。奴才哪知道什么曾经。”怀鏧并不放弃,“您说也无妨。本来姨母这几日也与我讲了许多。”召黔抬头竟似拭汗,“便是皇后娘娘讲得,奴才也讲不得。世子,您还是进殿歇着吧。”怀鏧面上带笑,却耍起赖来,“你不讲。我便不走。就在这风口上站着。”“世子。”召黔真是懊恼。怀鏧伸双手,再牵那人衣袖,“好,好,好,总管。我不提娘亲。你讲讲曾经东宫的耿良娣吧。那个在韶华之年‘香消玉殒’的女子。”召黔实在被逼得无法,苦笑几声,“您们这些小主子,根本不给人活路。”怀鏧也笑,欢畅又惬意。召黔怜爱地帮他系好外衣风扣,边动作边言道,“在奴才眼中,曾经的耿良娣是一位冰雪聪明又绝世独立的女子。才能于当时的东宫独得太子与太子妃的爱怜呵护。”“是么?那是如何的聪明与独立呢?”怀鏧心急得竟有些气促。召黔倒慢慢诉说,“毕竟时过境迁,许多过往谁也记不得了。我只讲一事。有回在东宫的家宴上,良娣为了维护太子妃,出言冒犯了一位尊主。”“是皇伯伯吗?”怀鏧思索不清。“当然不是。”召黔摆手,“接下来,奴才讲什么,您都不要问。若问,奴才便不讲了。”“好好好。我听您的。”怀鏧赶忙点头。“那位尊主火气不小,立时便要传杖施罚。执掌律令的太监听命进来。荆棍刑凳齐备,煞气腾腾,吓得殿内众人个个腿软。”召黔说出来,仍像身临其境。“谁敢?是谁敢打我的娘亲?”怀鏧又没忍住,双拳都攥出声响,“皇伯伯呢?皇伯伯在哪里?姨母又在哪里。”召黔不得已还得回答,“当时,娘娘不在东宫。皇上又刚刚离席。”他拍拍他的手臂安抚,“只是旁观的都怕。唯有耿良娣不怕。提着荆杖的就站在她身边,她还在喝汤。一勺又一勺地喝汤,旁若无人一般。他们抻手要去拉扯,她登时怒目而视,冷傲凛然,根本不似柔弱女子。”“娘亲。”怀鏧紧张地呢喃。“世子毋庸担心。”召黔长眉舒展,“便在这危急之时,皇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殿下赶了回来。严斥生事之人,句句不留情面。训完又去安抚饱受委曲的小人儿。而奴才们此时再看耿良娣,哪还有先前一丝半毫的张扬硬气,早不知于何时哭得梨花带雨,孩子似的可爱可怜。瞧得太子更为心疼不已。”“这是我的娘亲。这绝对是我娘亲。哈哈哈……嘶嘶……”怀鏧终于痛快笑出来,只是扯得嘴角伤处都生疼。召黔神色恬然,还似追忆,“于韶华中结束,才能于韶华中开始。若可求得眷顾,一切便皆有天意。”“世子。”顾成躬身进院,“皇上正在看书,此时无人相扰。”怀鏧止住神游,仍含笑意,“总管,我这就更衣,您先帮我到御前通传,就说鏧儿要求见皇伯伯。”

天色转暗,渐上霜华。御书房东殿宁和静谧,怀鏧微躬肩背轻声缓行。支窗映入碎金般落日余晖,又沾染初明的烛火,他一步步走近,迎面正前方鎏金广案之后,伯父身着云白色团龙轻袍手握书卷细观,面容越来越清晰。“鏧儿给皇上请安。”怀鏧撩襟跪倒。如彬合上书卷抬头,“起来吧。赐座。”殿中是牟平领着几个内侍服侍,听到喻旨小声提醒左右取了加厚的椅垫来铺上。怀鏧直身,瞧着下人们忙活,面上稍稍见红。他垂首谢恩,又冲牟平眨眨眼睛,“有劳大总管。鏧哪还敢坐。不罚跪着便好。”“世子啊。”牟平尚能忍住笑。如彬可勾起唇角,向身旁略摆手,沉声道:“都下去。”

大总管带人即刻退下,东殿内只剩叔侄二人。怀鏧一身烟灰色白虎纹常服,面颊仍露淤青伤痕,到底掩不住少年郎挺拔修立,飘逸无忌的风姿。“过来。到朕近前来。”如彬细了眉目瞧着,端是又怜又恨。怀鏧答喏,迅急过去。如彬扶案而坐,眸光幽邃却还温暖,“跑过来做什么?你姨母那里晚膳早已备好。今晚殷儿也在,想是都在凤仪殿内等着了。”听闻太子,怀鏧悄悄撇下嘴,将头埋低语音含混,“伯伯,伯伯,我想回家。”如彬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话,闲在执起茶盏,“太医说你身上的伤需得再养几日。”怀鏧浓眉轩起,“太医都是怕事的,总要将病症说得吓人些。侄儿不过就是皮肉伤,早便结痂愈合了。倒是整日里让趴在床上养来养去的,身子越发酸懒无力。”他边发牢骚边试探着与如彬目光相触,黑黑瞳仁轻动愈显出恳切真诚。“您让我回家。您下道旨意让怀毅大哥送我回家可好?”他越说越恣意。如彬佯装不解,笑得漫不经心,“鏧儿你若想回去便回去,作什么要讨朕的旨意,还劳动毅儿送你?”怀鏧无奈再度垂首,“侄儿是怕,是怕回家接着挨打。”

他不敢抬头,掌心腻汗,只盯着眼下踏云朝靴与素金滚边的袍摆。如彬阴沉了面孔,冷哼一声,“知道怕,你还要回家。”“便是再怕。侄儿也要回家。母妃见不到我,想来寝食难安。”他低眉耷目,已然显出凄苦。如彬轻叹,“你如今下得了床,可你母妃仍缠绵于卧榻。”怀鏧眉头揪得愈狠,“侄儿有两位母亲。嫡母妃为我所累。而被我这逆子伤得最重的却是娘亲。她日日都到凤仪殿,只是……”喉中发涩已说不下去。刻意也要分清的“嫡母”与“娘亲”称谓却让如彬听着心疼。但是他仍恼侄儿,“真不知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聪明的还是糊涂的。此时记挂养了你的又担忧生了你的。只是那一晚上,怎么什么样的逆言逆事都说得出又做得出呢?你总算知道自己是不孝的逆子了。那么你就来告诉朕,若依族规律法,不孝罪中‘诅詈父母者’该受何刑?可是打一顿屁股便能了事的?”“《大璃律斗讼》‘詈父母者绞’。”他流利接口如同背书。如彬拂袖,清冷垂眸,“你明白便好。”怀鏧看着老实,其实暗暗松气,“以恶言相向曰詈。侄儿没有。侄儿只是初闻如此旧事,深感震惊,一时不能接受,想当面问个究竟。”

如彬抬手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十几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君子应知‘为尊者讳耻’,而你竟能生生去撕父母的伤疤。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羞耻。晓棠当年尚少,又无所生,改醮异门,也是礼仪常范。朕愿成全,你父王愿娶,哪里轮得着你来‘震惊’,你来‘问究竟’?朕看着,若不治罪,还真是扳不了你骄妄的脾性。”明明龙颜震怒,怀鏧却神态轻松,“告忤逆生父不得,须得亲母、娘舅。侄儿知道,娘亲是不会告我的,舅舅也不会告我的。”如彬连揍人的心气都没了,烦躁得推了他一个趔趄,“出去!没气死你父王,想到这儿气死朕?”怀鏧摒住笑跪好,恢复驯顺的姿态,“伯伯,鏧儿当然知晓此番罪大,愧疚得日日心如刀绞。我悔不该那晚因为筱安被送走便失却理智。我想回家。我情愿被父王他打死。您也好,姨母也好,还有叔叔、兄长们,谁都别再护着,便让我去死。”“死什么死?小小年纪,就这么犟。谁舍得打死你?还真以为你父王狠得下心来?”如彬没能忍住,又踢了他一脚。怀鏧规矩跪直身子,难掩沉痛自责,“父王若狠得下心,也不会夜夜来蓠菊馆看我。还都是在我熟睡以后。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鏧儿自然知道。”“你竟察觉了?”如彬实在吃惊。怀鏧已湿润双目,“父王身上有千瓣菊的清香之气,透入肌理。凡是他停留过的地方,菊香也会沾染,我从小就分辨得出。”“唉。”如彬长长叹息,“鏧儿放心。朕这几日也劝过三弟,不许他那样打你。明日便让毅儿送你回王府。只是归家后,你也要诚心悔过。人各有偶,本就不可强求,再不能拿着此事向爹娘撒气。”他伸手想扶侄儿起来,那人却坠了身子未动。“皇伯伯。”怀鏧一头磕下,“父王越是疼我,我越是想弄清一事。”“什么事?”如彬听闻疑惑起来。“鏧儿想知道。”他停顿一瞬没敢抬头,咬咬牙才艰难问出口,“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您与父王谁的儿子?”如彬的手臂重重落在御案上,神色间多了几分肃冷。他也沉静了一阵才发话,“那么,你先来告诉朕。于你心中,更愿是谁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凯风自南

有风入殿,扰得灯火明暗不定。四下阒然,怀鏧垂目品味伯父的问话,唇峰下耷隐隐若似苦痛。“这由得鏧儿作主么?”他开口,方抬头,明眸轻转。如彬容色清远,语声平静得另人琢磨不透,“孩子,你亦为男儿,可能舍下女人再搭上骨肉?”怀鏧略怔,下一刻便吁出长气来,“鏧儿明白了。”他的眼底深处星芒晶莹,如被点亮。如彬若有所觉,有气又有疑惑,“你好像很高兴?”“没,没有。”怀鏧急忙收下飞扬的眉稍。如彬袖扣金腕,龙袍襟角便近在那人眼前,“你并不想是朕的儿子?”“鏧儿的确不想。鏧儿只愿是父王的儿子。”这回他答得极为干脆。“哈哈!你倒实在。”如彬难得在小辈儿面前朗朗而笑。“伯伯,我不是实在而是实际。”他更无顾忌,“您已有五子,即便添得我,又能分到多少宠爱?而在父王膝下便不同,我们兄弟三人,无论长兄、幼弟,他们谁个比得上我在父王心中的地位?鏧儿可是做宠儿惯了,根本受不得委曲。所以,我不愿意。”

怀鏧还自顾自地摇头晃脑得意。如彬早被气得咬牙,探起身来将跪在地上的孩子拽进怀里,仿佛怒冲冲地朝他屁股狠狠抽了几下。怀鏧疼得跳脚,双手都捂在臀上蹦出好远去。如彬并未发话。怀鏧生出慌张,在心中不情愿,人还是抓紧回到近前来。“皇上。”他本来就不敢多问。谁知话音甫落,又一巴掌挥下。曾经破开过的皮肉敏感脆弱,牵扯得心肝俱颤。“您别生气,别真生气。”怀鏧强撑胆量轻轻摇动伯父的胳膊。如彬没有立时拂开那人。他马上便觉无事,歪头一笑年龄也像减去不少,根本瞧不出素日里深沉干练的风度,“伯伯若要教训,鏧儿再不触逆,这就伏身去衣受罚。只是还要求您稍稍体谅,多少减些力道。若是屁股再被打坏,明日便回不得家去了。我想父王母妃,我太想他们了。”

如彬略斜些身子倚到御座扶靠上,长眸微睐打量眼前轻笑浅浅的少年。本来修峻的眉目,却带三分娇憨,衬着那簇云织绮的白虎纹锦袍别有一番高贵风流。“你便和你娘亲小时候一般的顽皮。”他像无奈,更显宠爱。怀鏧长长的睫毛扬起,“真想知道我娘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金案前炉中龙涎香轻烟如云。如彬目光微凝,片刻后方舒展,“这个你不该来问朕。你娘是你父王一手养大的宝贝徒弟。谁能比他更懂得她呢?”笑意含暖的君王,神情掩不住三分清倦。怀鏧跪安告退。如彬先挥手,后又停住,“还需嘱咐你两件事。”那人忙俯首恭听。如彬徐徐言道,“一是不许再猜忌父母。朕对你娘亲几无男女之情,不过同情她身世孤苦。而你父王他们才是灵犀互通的知音眷属。二是你与殷儿之间为了那筱安的纷争必须就此而止。日后,不论谁再生事端,朕都严惩不恕。”怀鏧并不抬头,敛去莫测的目光,“鏧儿记下了,绝不敢违旨行事。”

不知不觉之中,又过晌午。暖樱色薄绒锦被从窄窄的贵妃榻上垂下一角。晓棠拥被斜卧,幽眸盈忧,面容素白如雪。岑寂沉静的寝殿,忽闻步履声慢。晓棠心动,猛得坐直身子。能听到帷帘被拂开,光影中衣袂飘似行云,风姿迢迢、玉树琳琅的人儿已转过菊绣屏风停在了她的面前。“世子。”她的儿子,她却常常不知该如何唤他。数日的惦念,数日的牵挂,晓棠忽觉气息凝滞,泪也漫上眼帘。她急着要从榻上站起,滑滑的丝被跟着坠落。怀鏧皱着眉跟进,一只手扶住她的肩阻止她起来,一只手撩起地上的被子重新搭到她的膝头。“世子,你怎么回来了?你的身子……”晓棠牵挂儿子伤处,却不曾发觉那人渐渐变得僵硬的表情。“世子。世子。我没有名字吗?”怀鏧极无礼地打断了娘亲的话,“对大哥你从来都是‘殸儿’、‘殸儿’呼唤得亲切,更别提对小弟。偏偏就与我总是一幅生分的模样。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么?是不是啊?”他比她还先落泪,不寻丝帕也不沾袍袖,只用手背抹去。“儿子,我怕……”十数年隐忍惯了的,此时听得孩子含泣诘问入耳,却似有薄薄的尖刃生生剜在心头。

“母妃,别怕。不用怕。”怀鏧突然揽紧娘亲。儿子沉缓的呼吸和脉脉温情曾另她朝思暮想,这才是安心所在。“鏧儿。”泪眼朦胧里,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已然挑唇笑了,黑漆漆的眸子暖如初阳,“谁都以为我忘了。其实,我从不曾忘记。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您日日夜夜抱着我。日日夜夜这样轻轻唤我。”临窗有风,引起镂空缠金铜炉内的香烟轻摇。晓棠的思绪亦沉浸在缥缈的意境,直怕自己恍然梦中。“你是最磨人的。依依和磬儿都不似你赖皮样子。”她仿佛在抱怨,随手轻抚儿子腰间玉佩绦穗,丝丝缕缕纠缠,眉眼间早掩不住留恋与享受。怀鏧目光微凝,语声放得极轻,“孩提时,我最盼着外祖父与外祖母从东都返京小住。父王总会让您带我一起归省。于璟家老宅的日子里,再不是王府中您所忌惮的人前。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撒娇,您也会毫无顾虑地疼我宠我。”“你竟然都记得。”沉香弥漫雕梁,晓棠湿润的长睫如染云烟。怀鏧低头看着娘亲,“怎么不记得呢?太子与四哥也在,还有淼淼。那时我年纪小,身子胖,跑不快。他们都哄着淼淼,嫌弃我。尤其四哥,玩着玩着便要使坏丢下我。每每受委曲,我就坐在地上哭。可不管是在园子里还是其他地方,从来哭不过三声,您就一定会赶到我的面前。姨母和舅舅都揍四哥。他倒从不记恨我告状,只是羡慕我。羡慕我的娘亲心心念念都在我的身上。”

“皆是一样的。不论谁的娘亲,心心念念都会在孩子身上。”晓棠已然站起来,纤指爱抚儿子的脸庞。怀鏧更显得意,迷人的下颌上挑,“一样之中又不一样。姨母偏疼太子,四哥再是嫉妒也无用。只是我,从来都是您与父王最钟爱的孩子。”“嗯。”晓棠低低应了一声。再次垂头,只为噙住眼泪。此时此刻,安静的殿宇中无人打扰这一对母子。怀鏧含笑,却又叹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只能在心中明白你爱我。我也再受不得你叫我‘世子’,受不得你对我若即若离。母妃,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够乖不够听话,你才不喜欢我不要我了,你才把我送给别人的。长大后终究懂些道理,可每当看到你抱着依依,抱着小磬,亲他们、哄他们,仍感觉心底眼底地泛酸。为了平复,我会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在我婴孩时,娘亲也是这样抱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为娘怎么会不喜欢你,不要你呢?”晓棠修挑的眸子里流淌漾漾湖波,“你一样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恨我自己。人若贪心,便合该受苦。人若不知满足,便注定失去所爱。将你送予旁人抚养,起始是父皇圣意。可当时正逢宫乱,也算保全之法,并非不可更改。倒是后来,我也好,你父王也好,存了私念,想要我们的儿子做嗣子,才狠心承下旨意。其实,把你抱给王妃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你哭得那样凄惨,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不放,我的心都仿佛被人生生摘去。无数个夜晚,我以泪洗面,怨你父王,更怨自己。作什么非要你做世子?若能一直抱着你长大该有多好。”

裙褶轻颤,幽香流离。再没有掩饰与顾忌,哭的说的**切切。怀鏧手臂蓦然收紧,再拥娘亲入怀,“您与父王,如何做都是为了我好。”晓棠依旧无言哽咽。怀鏧却已显露轻松之态,“时势无常,弦无定音。今日早非昔日可比。母妃,还是儿子那句话。再不要怕。不论人前与人后,我们都不需刻意疏远彼此。嫡母妃本是贤婌之人。她不会真得在意我们母子亲近。就是在意了,也无法阻止我们母子亲近。”母妃与嫡母妃,称谓上泾渭分明。晓棠当然心里受用,只是面上还要提点,“鏧儿,王妃养育你一场,疼爱呵护不输亲生。你到何时也不能辜负。”怀鏧调皮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母妃放心。儿子想明白了,也自有办法,再不会让您们二位母亲因我为难。”晓棠宠爱端详他的神色,淡声笑问,“如今为娘只牵挂你身上的伤。还疼么?可好些了?”怀鏧眼中露出委曲来,“皮肉算是长好,只是挨在硬物上还能觉出隐隐的疼来。父王可真舍得,差点打死我。” “舍得?为什么不舍得?”如彰稳实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处传来,惊着了晓棠母子。怀鏧望着屏风后父王的身影便已端端跪下。晓棠则直接挡到儿子前头。如彰负手进来,面沉似水。晓棠前行一步,握住夫君灿金的袍袖,“彰,儿子刚刚回来。”她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如彰含笑,又蹙着眉头,“儿子?谁的儿子?你可知道他在宫中都问过皇兄些什么?”

“鏧儿?”晓棠的眼底闪过疑忌,笑意却不变慈和。“母、母妃……”怀鏧说不出口,声音像是发于极远处,轻轻飘飘得辨不清楚。“别问了。打死这业障,都了了心事。”如彰已后悔,只为难该如何转圜。晓棠目光起了深意,明眸寒澈在那父子面上逡巡了一圈,“再听不得的,也听了,难道还差这一句?”怀鏧簌簌发抖,非是害怕,全因愧疚。如彰看在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怒意更盛。他稍曲身伸臂揪儿子的胳膊,“走!去书房。” 怀鏧极敏捷地躲开了。他蹿起来闪在晓棠身后,“母妃,母妃,父王又要打我。”儿子双手扶在娘的肩头。晓棠心疼,亦有些怨,“你这孩子又做了什么惹你父王生气?”她并没有回头,怀鏧看不清脸色,似是思忖片刻,才不觉低头道:“我想知道母妃您,和父王、还有皇上的过去。”

晓棠心头一抖,侧转过来,长长的裙裾拂过地面。怀鏧勉力带笑,仿佛振作精神,“母妃,儿子不知道该如何求得您的宽恕。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弄个明白。”晓棠意味深长目视,“你想明白什么?”“我是谁的儿子?”他也朝向娘亲,抿紧了薄薄的唇。“住口!”如彰差点儿忍不得动手。怀鏧躬身却正色道:“父王请您让儿子把话说完。” “原来问了这个。”晓棠忽而笑得清婉,“那为娘倒想知道,你是介意你自己,还是介意我和皇上?”怀鏧迅即接口,“我只介意我自己。”晓棠眸光垂落,仿佛略带惋惜,“皇子、世子,天差地别,可不是委曲了?”怀鏧澹定不变,“伯伯说,他对母妃您不过怜悯而已。而我从来只愿做宠儿,做父母恩爱诞下的娇生。所以这其中没有什么委曲,更没有人觉得委曲。如此才是上天庇护,皆大欢喜。”如彰暗暗吁气,却仍愤懑皱眉,“都给本王闭嘴!”晓棠很想掩饰不应有的惬意情绪,可又做不到。她靠到夫君的近前来,“皇上间出一语辄中肯。世上除了姐姐,谁都不会在他眼里。”如彰气乎乎拂开她意欲贴近的身子,“我不想听这些个。”晓棠已经握住他的手,掌心暖意点点滴滴蔓延,“其实,我想说。皇上对姐姐,与你对我是一样的。”如彰这会子任她握着,微低下头。晓棠不想让他开口,忽而轻声问道:“你也好,鏧儿也好,可曾视我在东宫的过往为耻?”她先看他,又看他,纠结多日的,总要弄个清楚。

香鼎内烟雾缥缈,轻霾般笼上人心。如彰反握住娇人儿,往日里温然的眉目阴翳渐重,“居然还敢问这样的话?你们娘俩皆是一般讨打的脾性。是不是嫌那藤条疼得太轻?”当着儿子的面,晓棠不想脸红也脸红了。怀鏧将手指支在额头,方能遮住偷偷的笑,聪明如他立时明白伤得自己皮开肉绽的家什曾经有如何的用处。声气相求,知音眷侣,篱菊馆内一树海棠相伴满园菊香该是怎样得旖旎如画。他笑过之后方觉痴醉,却猛得听到一声暴喝。“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如彰仍在怒中,呼吸都粗重。怀鏧从不曾真正畏惧过父王,便是挨了痛打也怕不起来。他恭顺地垂着眼眸,神情像是揣摩犹豫,其实已有打算,“母妃有问,儿子还没有回答。您也没有回答。”如彰一时无语。怀鏧扬面,俊秀的脸庞笑容薄薄如霜,“母妃,儿子也痛失所爱,对父王孤寂时日的苦自然感同身受。”晓棠烦恼摇头,“不一样的。鏧儿,不一样的。”怀鏧“呵呵”几声转了神色,“您说不一样便不一样。那儿子说说一样的。如果此时此刻,太子肯把筱安还给我。我哪会去探寻她在东宫的什么过往?她只要不嫌弃我的软弱不争就好。”说到此处,他竟也倾身握住娘亲的手,“筱安无福亦有福,能深受太子与世子的青睐眷恋。只这福气还是不能与母妃您相比的。试问天下可有尊贵过皇上与父王的男子?他们兄弟一个呵护您,一个珍爱您。想来姨母她母仪天下,也会在暗中生妒。”儿子大胆抑扬话里有话,晓棠正触心肠更被逗得发笑,“你还不争?还要怎样争?王府快给你掀翻了,搅得宫中都数日不宁。”娘亲容颜明丽促狭。怀鏧得意,再翻翻眼睛,只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全盘打算。

虽被儿子揶揄,可看着眼前俏皮的娘俩,如彰的心情早如淋漓过春雨般舒和畅然。他随意掸掸袍袖,“藤条抽的是你的屁股,可你的脑子竟开窍了?”平日里如彰只是温和的爹爹,却有威严,更谈不上诙谐。听得如此逗弄稚童似的玩笑,怀鏧先还不适应得发窘,很快又放松。“您不止打了儿子的屁股,还扇了我的脸。”他故意将头向父王近前探,突出唇角边青淤伤处。晓棠瞧着心疼,又怕儿子再挑事。她在他发冠上拍了一记阻拦,“一点规矩都没有,才是该打。”受了娘亲的训教,怀鏧更要撒娇,“你们若早告诉我,早讲你们的故事,我如何会被惊到?”晓棠正享受儿子的亲昵,不过随口笑斥,“谁成想你会听进那些闲话,傻得连亲爹都认不清。”怀鏧多了个心眼儿,生怕牵扯养母惹娘亲不快。他再攀住晓棠的肩,笑盈盈地引开话题,“母妃,以后儿子有错您来教训。父王下手太狠。”如彰像是受不了这两人腻歪,挥挥手要打发儿子下去。怀鏧识趣,乖顺屈膝,“父王,母妃,儿子告退。”晓棠还未嘱咐。如彰抢先开口,“皇兄的旨意,你这几日先在府中养养身子,不用急着上朝。”他忙叩首,金冠伏下,折闪透窗的日光,耀目又刚硬,“鏧儿领旨。只是还要求父王应允,明日儿子要出府一趟。”如彰立时提起心来,“你要去哪里?”怀鏧并不抬头,只说得轻松,“儿子要去东宫,要见筱安。”

第五十七章:靡不有初

响晴天日,层层光晖透过帘帷融入东宫长明殿西室宽阔的空间。人,杵立的不少,大殿却静如空谷。怀殷居主位,怀鏧东向坐。商末和顾成小心翼翼低头站在主人身后。筱安正对西墙的窗牖始终没有落座,因为依依自打一进来便环住她的腰,紧紧搂着不肯松开。除了初见时行礼寒暄,谁也不再有话。哥哥们都不出声,小妹妹更加胆怯。筱安于心中黯然,忍了许久,还是微微笑着轻语,“郡主,这些天来都是谁在服侍你?”“明姬,还有澜蕊她们。”依依乖巧地答话,可说着说着眼睛却渐渐迷蒙。“我不喜欢她们。她们都不会像你那样哄我睡觉。”边说,依依边回头,瞄瞄太子和哥哥清雅又深邃的眉目,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道:“筱安,是因为我太小,太烦人,你才要离开王府,离开我和二哥的么?”

圆圆的眸子水洇洇的,小丫头仰起脸,下颌却恋恋不舍地依附在那人平滑的裙裳上,“是么?筱安,是么?”这便是小人儿心中百般纠结的谜题。“依依,筱安不再是昔日的筱安,你也不许再胡说。”怀鏧开口打断妹妹的话。怀殷转眸看了他一眼。怀鏧平和对视,忽而轻挑薄唇,分明是一丝清傲的微笑。依依真得息声。她并非害怕哥哥,而是惧了这室内冷凝。筱安扬袖,纤纤的手指轻抚孩子团团的发鬏,“郡主,你长大了。也正是因为你长大了。我才放心离开,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依依听着她这般暖柔的语气,心中明白些可依旧改变不了难过,又怕惹恼哥哥们,强忍着点头没有哭出声。怀鏧突然起身,冲向怀殷拱手,“殿下,半日多有叨扰,臣弟与小妹告退了。”怀殷内心缓缓落实,缄默一瞬方道:“不必如此着急。”怀鏧竟直接抢过话来,“三哥,弟弟还有几句话想与筱安单独一谈。”他还是微躬的谦卑姿态,语气却如剑锋般刚直不折。筱安闻言愣住。怀殷眼梢微微一扬笑得随意,“有话你们便说吧。我早先答应要送依依几盆紫薇,正好得空带她去云生苑挑挑。”说话间,他离座过来。依依不想走,嘴巴嘟了又嘟才将小手放到太子的掌心。筱安半蹲下,亲亲孩子耷拉着的小脸蛋儿,“如今正在冬日,什么花都不开,光秃秃的。你堂哥也喜欢紫薇,他给云生苑的紫薇起了名字,还绘了画册。所以啊,你要向他讨来画册再选,便一定能挑中最美量心宜的。”“嗯嗯。”小丫头终于转出喜色。筱安再与她亲昵地贴贴额,正听到头上传来那人辨不出赞许还是威胁的低语,“你最懂我的。”

旁人都出去了,殿内空落了不少。筱安依旧垂头立着,不知何时,怀鏧来到面前。“世子。”她很想说声对不起,可偏就嚅嗫得吐不了口。怀鏧倒像极为平静,不变的倜傥笑容,“你没有等我回来。”理不顺愧疚还是感怀,筱安缓缓地抬起头来,正看清他面上的伤。“可别再闹了。”她说完咬住下唇。他也抚抚自己的脸,语带讥诮,“太子一定添油加醋在你面前编排了我的惨状。父王打死我,他才乐呢。”“胡说什么?伤成这样了,还嘴硬犯犟。难道你不知道疼么?”她是真得有些生气,双眸中似有火影簇簇跳动。怀鏧却颔首,些许满足轻藏睫下,“你是关心我的。这便足矣。”“世子。”筱安烦乱起来。他再展颜,霁月风朗,“不用恼。不关你的事。便不为了你,我也会同父王和娘亲闹这一场。早挨揍,晚挨揍,都是一样的。”她仿佛能够理解,眼梢流过清莹的微光。怀鏧的手忽然搭到小人儿肩上。筱安心想着躲开,身子却未移动。“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并不像我当初想得那样,但是,我对你却是认真的。”他说话拗口,目光也幽深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啦。”她终于要拂开他。怀鏧却更加几分气力,“筱安,我们以后想要再见怕是难了。有一些叮嘱必须讲与你听。”她已禁声。他靠得愈近,“早几日养伤时我便对三哥提过让暮翎来东宫伺候你。三哥也同意,今天我就把她带来了,想是已经在你的寝殿中候着。东宫予你仍算是生疏之地,身边总要有一两心腹之人才好。”筱安乍惊乍喜不知该如何答对。他仿佛也不需要她答对,语速更急,“身处宫庭,心思务必缜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你总聪明不过三哥去。而且女人太过聪明往往执拗还敏感,这并不是男人乐见的,尤其像三哥那样心深似海的男人。以后若遇到什么变故,怕是便会吃亏。所以要告诫你,‘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绝非难事惨事,而是生存之道。三哥从小不喜热闹,脾性又傲然,等闲事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你与他认识时短,还要多揣摩,更一定收敛些性情。”她极想平静地答应,却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怀鏧低头见小人儿哭得桃腮流晕,心中憧恸,手臂一收,竟是紧紧将她拥进怀中。筱安顾不得挣扎,怀鏧愈发霸道有力。痴恋短暂,他还是松开,沉凝容颜交织宠溺的柔情,牢牢看着仿佛告别又仿佛要铭记。最后,他满足地点点她的鼻头,“人生如初见,知己一擦肩。至此,便不后悔了。只是,刚刚我说的话,做的事,你都不能讲给太子听。”

仿佛是皆大欢喜,再争无可争。筱安都忘了自己是何时送走客人,又是何时移步窗下的。微风动摇,北地初冬早有寒意。四处那样静,倚靠在贴满蟒纹金饰的楠木窗台边,小人儿轻阖双眼,阳光正无遮无拦地挥洒下来,有如薄薄的明纱,将她笼罩在如梦如幻的光辉里。殿门吱呀响起,地上落下一个颀长的影子。那人的衣袂滑过青金色的石砖,绵帛细簌声近。筱安还是一动不动,淡施胭脂的小脸儿微仰着,斜绾发髻的玳瑁梳子堕堕欲坠。龙涎香气浮动,衣摆也拂过脸颊,怀殷低下头来静静看她,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触到彼此肌肤。“居然可以站着入睡。”他的语声带笑,笑中亦有缠绵。最是那纤长的手指灵巧,已然直直挑入小人儿交襟的领口,再探入内里的薄绢,摩挲起那一片腻滑如玉的肌肤。“做什么?”筱安再绷不住,佯怒蹙眉推开他。不知是受了挑逗,还是她呼喝得声急,雪腮染上嫣色,胸口也微微起伏。怀殷闲适一笑,揽得软软香躯入怀。“你的世子终于走了?”他将身子挨得紧,声音却低沉,温柔之中隐隐透出倦淡。“净胡说。谁的世子?”筱安白他一眼,再费力抽出臂膀勾住他的脖颈,“早便走了。难道他不曾去向你告辞?”怀殷耐不住轻哼,“他若如此恭顺守礼,便不是三叔府里被宠到天上去的那个怀鏧了。揍个半死,也是不长记性。”云白色绣团螭外袍舒展,露出底下素绫单衣若雪。筱安有意岔开话题,“怎得这一会子功夫还换了衣裳。”怀殷心下明白,手指收紧再松开,依然带笑,“刚刚在净颐斋见了几拨朝臣。”说完,便牵了丫头转身向书案处走。眼见着便到案边上,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注视,笑痕渐深。“我放在案上的奏折呢?”他瞟了她一眼。

“为什么问我?”筱安很是淡然。“不问你问谁?这殿中便没再进来过旁人。难道怀鏧他人走了,把折子也带走了?我想他总没那个胆量。”怀殷边说,边抬手要打屁股。筱安灵巧躲闪,“别问了,我藏起来了。你是找不到的。”小人儿容色侧逆日光,唇薄而软咬得泛白,颊上却是红透。“不许胡闹。”他与她四目相对,重瞳流波,清眸辉转,谁和谁都不肯移开。静默之后,还是筱安先委下身子,贴上他的胸膛,“我就是想让你多陪陪我。不要回到家还忙个没完。”怀殷双手交叉覆在她的腰下,半挑起眉峰,“看来宠你宠得真是有些过了。正事如何能耽误?性行合谐,贞专化下,为夫君寤寐求贤,供奉职事,这方是后妃之德。”他说得拗口,她更是头疼。小手伸到他脸前挥舞,筱安一字一顿曼声道:“请你闭嘴。我听不懂。”

“我闭嘴?”怀殷亦是一字一顿。本来环抱的姿势突然之间改为夹到肋下。筱安的腰被那人的臂弯死死箍住,被迫塌背、低头,只有小屁股翘得极高。“你你你你……”她想不出该骂他什么,许是本来也不敢再骂什么。怀殷却笑出声来,还不可抑制。“安安,早上晨训的那十板儿是不是打得太轻了?”他说着就开始撩她的裙子,“让哥哥看看你的屁股红不红,板子印儿还在不在?”筱安立时张牙舞爪起来,双足交替地踢蹬,小手也努力扳到身后撕扯。“啪啪啪……”他先抽她的手,再抽她的屁股。“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兴许哥哥还能少打几下。”他仿佛在劝,可口气咄咄,眸子里又是春水漾漾,隐然含情。“别打我,你怎么又打我?”筱安说不清恼怒还是迷乱,口中气息竟渐渐甜靡,哭叫拖长的尾音似悲吟又似嘤咛。怀殷的手便揪在她的衣带上,拨动几下像是犹豫,“说吧。是扒光了打,还是不扒光了打?”“你能不能正常点儿啊?还是堂堂储君呢。恶趣味,你懂么?”她头垂得很低,本来失血,却羞得发烧。怀殷玩心更盛,越发笑得欢畅,“我不懂什么是‘恶趣味’。但是太子也要有闺房之乐。”他故意不解裙子,却将手滑入她衣内。肉鼓鼓的臀肉,怎么揉捏怎么舒服。他不由发出啧啧赞叹,“女人最重要的部位应该是屁股。打女人,也只能打屁股。”“嘤嘤嘤……”她可真哭了,夹紧双腿都抑不住阵阵湿滑泛涌上来。逗得小人儿身子发颤,怀殷仍觉不足。他的手就抚在她的臀上,很认真地商量,“晨训十板子,晚诫也是十板子。可看来对安安你仿佛不起作用。要不,咱们再加上归家后的十板。一日三揍你身。哥哥不嫌累,总归能教导好你的。”

“哈哈哈……”小丫头真被气乐了。人前总是高冷的主儿,不知为何到了自己这里便成了顽皮的孩子。筱安攥起粉拳在那人腰上捶了一气儿,“放开我!听到没有,快放开我!”她以为他会褪光她的衣衫继续再闹阵子,谁知他竟没有。怀殷很平静地扭过头来,“请说‘求求你,放开我’!”他明显在学她的口气。她更难憋住笑,小脑袋快要扎进他的袍摆里,“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加上称谓。”他还有要求。筱安低垂着头,眸光却轻转,“太子殿下,求求你,放开我!”他听了,一样微眯修目,面上笑意盈盈的,手下却狠狠扇了一掌,“说错了!”“啊!”她疼得高呼出来,臀肉在丝帛遮蔽下瑟缩着乱颤。“知道该说什么吗?”怀殷居高临下发问。筱安可正在气头上,也不言语只挣扎着去拧他的腿。

怀殷根本不觉得疼,却佩服她逞勇。“啪!”他从来循规蹈矩,依然从左边屁股抽起。小人儿咬着牙使劲跺脚,手还是从他腿上滑下。“啪!”又一下掴打右屁股。声儿轻脆,手感还好,怀殷从心里往外得享受。本来他回到殿中是有点儿累的,谁知折腾这阵子,竟然身心都舒畅。“宝贝儿,想明白了吗?”他人轻松,劲道也加重。“啪啪啪……”兴高采烈不间断地打,明显感觉到手下的小屁股开始慢慢发热。“我疼,疼啊!”筱安不敢再拧那人,却扯紧他腰上垂坠的丝绦。屁股上烧麻起火,可蒙了层层叠叠的裙裳,竟像是隔靴搔痒,越搔越痒,根本触不到欲望的源头。“说好的扒光了打呢?”她只能在心里质问他,总是知道羞耻的,就是控制不住这莫名其妙的快感。

怀殷越打越上瘾,越是上瘾越是暗暗告诫自己该停下来。丫头的裙带早便松松垮垮了,想来不必费力便可以剥出那个鲜鲜嫩嫩的粉白屁股。爱上这摧折,就好比堕落,有了第一次,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的臀肉有多红多肿,他的分身就有多挺多胀。她痛苦的呻吟甚至哀号,在他听来仿佛妙音天籁,让人沉醉痴迷。此时,只敢打她,却不敢褪她的衣裳,若看到那裸臀裸背,肯定就耐不住抽插起来。白日里行房易倦,而倦极若眠,这一天便真得过去。温柔乡虽好,奈何总有更多的事要做。怀殷苦笑着摇头,好心提醒,“抓紧叫声‘哥哥’,我打累了。”筱安听到这话,心便沉了。她也有气无力,“累了,请你放开我。”那人还真听话,立时松开手。丫头装着气恼,急等挣脱开。怀殷偏不顺她意,再次环住。他咬咬她的鼻尖,再啄啄她的唇峰,“别生气,别生气,这会子不得空,晚上一定好好满足你。”筱安羞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啐他一口,“胡说白道。”怀殷也不计较,搂得更紧,“‘弄晴莺舌于中巧,着雨花枝分外妍’。你那里肯定湿了,我知道,也喜欢。”筱安舌根儿处都发紧。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击他了,越恨越要坦然,“再说一遍。你那些个‘才思’在这里白费。姐姐我听不懂。”怀殷黑睫眨眨扬起,略显懵懂地惊诧偏头,“姐姐?你是谁的姐姐?”

缕缕轻烟,丝丝如云。那人带笑的气息如此温暖,筱安终是明白什么是媚人的桃花眼。她刚要冷哼,他却稍正眉目。长长手指滑过她的娇面,在那俏丽的尖下颌处停留,“我说一句你听得懂的好不好?”她就俯在他的胸口,头上柔柔的呼吸吹拂发畔。她不拦他,他便徐声道:“这句话是从一本奇书上见的。书还是从怀馨那里抢来的,都快翻烂了。”筱安嘴角撇起来。果然,他更不怀好意了,手又探入裙下,“我的心肝,你达不爱别的,爱你好个白屁股儿。今日尽着你达受用。”

第五十八章:晚风凉落院之清

那人言罢,筱安羞得小脸儿烧红,默默一瞬又蓦地转眸为笑,“‘达’你个头啊,‘达达’。不乱伦么?”她咬着贝齿擂他一记。怀殷并不躲闪,只攥住使力的手,“‘达达’乱伦,那‘哥哥妹妹’就不乱伦了?”筱安似更得理,靠在他肩上挑动眉稍,“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叫不出口,你别再逼我。”她也调皮起来,手指化作小人儿双腿,从他的胸口走到脖颈,再到下巴,最后停在他的唇上。怀殷目中淡淡的,却突然张口咬住挑逗纤指。“哎哟”,筱安登时尖叫。他随即松开,直笑到弯腰。丫头跺着脚抱怨,可那娇娇嗔语温柔到醉人。怀殷再直身,满含兴味俯视,“不过夫妻床第间的昵称,偏你矫情。”她斜斜睨他一眼,“我们仿佛算不上夫妻。”怀殷都懒得警告,直接掐上她屁股的肉。丫头也没喊疼,雪雪吐气再握住他的手。“别人是三天不打不行,你是三刻都等不及啊!”他的态度不变温文,语气却不善。筱安真是随口说的,意不在激怒谁。她稍用力推开他,再低头揉着,“逗你玩的,你不也矫情。”她如此退让的姿态,倒让他含了愧意。怀殷抚摸起娇人儿的秀发,“安安,有个事想与你商量。”

筱安睫光微抬,正对上那人白袍湛雅的身姿。她不问,只等待。怀殷稍稍近身,说道:“我想安排下几个师傅,单在东宫为你设一西席。”“西席?”她好像迷惑。“就是……”他刚要解释又被拦下。“殷。”筱安已然清明,“你知道吗?我此生幸事便是不用再上学了。每每想到,做梦都能笑醒。”怀殷的手在她耳畔停住,太阳穴的青筋一跳,眼里也似闪过什么,“你上过学?”筱安极平静就改口,“想是我话说得快了呢。我是说‘此生幸事便是不用上学’。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被拍花的拐了,也有拐了的好处。生在小门小户的还安生些,要真是官宦家的女孩儿,少不得打小请了西席教训,累也累死了。”

她与他相对,肌映日晖,云鬓翘翠,饱满光洁的娇靥一颦一笑明媚又天真。怀殷耐不住想去吻,可还是耐住。他松松自己的眉心,再点上她的眉心,“你知道么?我总惦着有一日。把你剥光了,再在长凳子上捆结实。然后多备下几件家什。什么竹板子啦,木棍子啦,还有藤条和革带。一样一样,轮着番地狠揍你的两瓣屁股。多早晚你把藏在这小脑袋里的秘密都吐干净了,多早晚停手。”他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她却一丁点儿都不害怕,委身环住那人的腰,故意埋头在他胸前剐蹭,“不好,不好,那些个东西都太暴虐了。”怀殷宠溺地敲敲她的头,“我说的东西不好,你倒是说出好的东西来。”小人儿婉转看他一眼,跟着摇头,耳垂上一对粉紫色珍珠坠子曳动生光。她仰头望着他,忽而一脸诚挚,“我喜欢你的手。我最喜欢你的手。男人女人肌肤相亲,原来还有如此的黏腻欢好的妙途。”怀殷含笑,重瞳如暗夜里的星光璀明。“想得美。”他嘲讽她,可又真动手去拍她的翘臀,“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光你的屁股疼,我的手就不疼了?”“呃。”筱安被噎得说不出话,最惊讶于那句力的作用。她反复按压心绪,还是诘问出来,“萧怀殷,你,你,到底是谁?”那人依旧笑吟吟地睇着她,“肖安然,你,又是谁呢?”

筱安愣住,默默不语,只举目凝视。怀殷摇摇头,光影深浅交替,他的容色俊逸胜过平日。“安安,你对我的了解要远多于我对你的。”他依旧浅浅笑着,眉宇间含宠蕴暖,只是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本来还要探询旁人,却被旁人探询。筱安强力按压迷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把她轻轻抱住,若有所思的神态,“安安,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她略显躲闪只依依低言,“我真是不记得了。病好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怀殷将手抚住小人儿肩膀,颊上发红,带了羞赧,“我不是要问你的身世。我是……”筱安还迷惑着,就被他牵着走到桌案后。怀殷先坐下,再把她搂到膝上。“我想问你个事,你千万别生气。如果你实在不想说也可以。”他的语气温软得如春日煦煦。筱安似有所悟,可仍装着糊涂,“那你先说出来听听。”怀殷觑着怀中之人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怀鏧都同你讲什么了?”

桌上有一尊错金螭兽的香炉,细烟笔直升腾。筱安无聊似地伸手去撩,篆烟立时便乱了形状。“我没有旁的意思。”怀殷还在耐心解释。她幽幽叹了口气,复又带笑,“你不必这样委委曲曲地装模作样。”怀殷闻言挑眉,“别找揍啊!信不信哥哥立时让你屁股朝上。”他边说边真要动作。筱安装了样子挣扎,“又闹,又闹,还能不能正经说话。”怀殷像是安静下来,微曲颈子握住膝头的一双纤腕,调皮地用她的左手去打她的右手。筱安由着他摆弄,稍稍靠紧拥上的胸腔, “其实,我已想好。只要你问,我便会说的。”“噢,是么?”怀殷还是不抬头。筱安也不介意,窝在他怀中,絮絮言道:“也没说什么。世子只是劝我收敛性子,多顺着你,别触逆你。还有就是提醒我在宫中过活要谨慎些个。”她就记住这些要紧的,全都说了。怀殷将信将疑,口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就这么几句话,还用背着人说?”筱安支起身来,与他面对面,“怎么背着人呢?是你答应的,让我们单独说话。如果你不高兴,当时别理会也就是了。”怀殷冷冷笑着,“你少替怀鏧粉饰。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他么?他心里惦着你,好意规劝你不假。但他说的肯定不止你刚刚讲的那些。他必是在你面前诋毁我,说我冷傲难测,让你别招惹我,以图自保。”“哎,外边起风了。”筱安假意歪头查看窗棱上垂地的明黄软帐,以掩住嗤笑。怀殷推动她,又在那小屁股上扇起巴掌,“我猜对了吧?”小人儿再忍不得,颤着身子往他怀里拱,“哈哈哈,你们可真是堂兄弟,亲亲的堂兄弟啊。”怀殷似是越揍越气,越气越揍,“说,他都污蔑我什么了?”

铜漏声音,滴滴清亮,只搅不得这绮色缠绵。筱安愈疼愈要搂紧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讨饶,“我坦白,我坦白,我全说,你别再打了,好不好?”怀殷还真收住手。小丫头顺着胸口想歇歇,谁知身子都没调稳,一个急转,竟被按翻。“干什么?”她明明知道还是要问。怀殷熟门熟路地掀开裙子,再褪衬裤亵衣。白白的屁股上已经错落些许粉红的印记。绵绵软软,正是可爱的时候。他细致地摸一圈再拍一下,逗得那两个屁股瓣儿羞羞怯怯,还一抖一抖的。“你怎么又来了?”她拖着哭腔,看向地面的眼色却迷离。“别管我干什么。你接着说,老老实实地说。”他忽然扬手照准左屁股蛋儿最厚实的地方狠狠掴了一掌,粉白的嫩肉先凹再凸,清晰的印子留下,引得身下惊声尖叫。

“干嘛打我啊?又不是我污蔑你。”筱安脸烧到滚烫,屁股上麻酥酥地燃起快意。“他污蔑我,你就听着?他该打,你也该打。”怀殷一门心思要调教嫩臀,随口说出什么来仿佛都是理由。“呜呜呜。你轻点儿打。求求你,轻点儿打。”筱安的哭求根本不起作用。怀殷揽住她的腰按牢,手掌结结实实地抽上右边臀尖,“说吧,快说,别拖到屁股开花。”丫头往前蹿蹿身子,想着稍稍躲开些痛处,“他真没说什么啊!”“啪啪啪……”一阵子疾风暴雨,快又连贯,却不乱章法。整个屁股都被扇了个遍,热热的红透。他甚至还强行扒开她双腿,抽了好几下湿漉漉又毛绒绒的私处。

香汗顺着发根沁出,筱安早便开始哭哭啼啼地倾诉,“他就说你脾性傲然,心深似海,真没有旁的了。”怀殷只图眼下的香艳,根本无心计较堂弟的事情。他也不应她的话,一门心思地欣赏自己盖下的巴掌印如大花似的一层又一层覆满屁股。打着打着身下就顶到不行,实在忍得辛苦。他终于将手停在那两片嫣然丘埠上揉捏,“宝贝儿,我们还是上床吧。”皮肉疼得轻了,心思就清明了几分,筱安被抚摸着伤处,既舒爽又痛苦。听到他的话,盼着他的话,可她还是替他筹谋起来。自是明白,若只顾眼下欢好,今晚那人又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小人儿握住滑到腕骨处的翡翠镯子,任那点点清凉传入手心,“忘了你自己的话了?正事如何能耽误。”怀殷听了便泄气,怔了怔,无奈而笑,“我这太子,若论起轻松随性,哪比得上怀鏧。”筱安低俯螓首,瞥眼得见明镜砖石地上她与他交叉的身影,心底里疼惜,想引开话题劝解,“我想如今世子是真地放下了。”他不过随口相问:“如何说?”她未加思考接言,“世子走前抱了我一下。很有如释重负的意味。”怀殷正在臀上的手忽然便垂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让他抱了?”

头脑中有丝弦拨动,“铮”地一声。中衣高领处镶的碎钻滚边磨蹭在腮下,一时更比一时冷硬。筱安没有言声,只候那人的反应。他的手又回到臀上,她禁不得打了个激灵。“怀鏧居然敢抱你?”怀殷神色已变,不过矜着身份强装平静。筱安看不到头上的情形,也不敢去看。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他好大的胆子!你也……”怀殷实在说不下去。筱安心中委曲懊悔,趴伏的姿态不变,怆然竟要落下泪来。他忽然极粗鲁地扯动她滑到膝弯处的衬裤。筱安恐极,双拳不由人地紧握,青筋蜿蜒成细蛇。“我们没做什么。”就憋出这一句话来,她突然间竟受不得再继续裸露身体。“你们还想做什么?女子许嫁,不入其门。兄弟弗与同席而坐。”他几是含着恨意吼出来。筱安伤怀摇头,又实在佩服某人于任何时候都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静静望一眼外头明亮的天光,小人儿归于缄默。怀殷仿佛无视她所想,胡乱予她提上裙裳,又揪着背襟,将人从膝上推下来。他也同时直立,转身便向门外走。筱安先发愣,后便追上,探双手拽住,“你要做什么?”怀殷挥臂便把她拨开。“你管我做什么?”他的眼底全是冷冷如冰屑的恨意。筱安顾不得驱赶再纠缠过来,“你理智些,别将事闹大好不好?”她已是苦苦哀求。可她越是愁苦,越要惹他发怒。俊面含厉,怀殷恨极反笑,“我闹?你可真是维护你那旧主。萧怀鏧已然羞辱人到如此境地,你居然还敢拦着?”他又推她。这次气力实在不小,筱安再难站稳,一连踉跄几步,仍禁不得身子后仰的惯性,直撞到长案边畔歪倒。她惊慌间手臂抓扯推下案面上的笔砚和香炉,“叮噹、悉簌”之声一时刺人耳膜。“你。”怀殷本想过去搀扶,却见她倚着桌脚半伏在地上仍泠然对视过来,本来稍含愧意的心瞬时冰冷,身子也似钉在原地不动。

“殿下。”“筱安。”殿门外服侍的人忽地闯进来几个。怀殷扭头,奔在前面的是明海与商末,跟在后面的宫女却十分面生。待等觑见殿内光景,明海方觉唐突。他一把拦住商末,却没来得及阻下那女孩儿。“筱安,你,你怎么了?”她显然被吓到,声音都颤抖。“暮翎,谁让你跟进来的?出去!”明海眉头皱起。暮翎也知失礼,不敢抬头只约摸着太子站的方向曲膝叩首,“奴婢该死。”怀殷还未发话,筱安轻轻出声,“暮翎,你别走。”怀殷不悦,可瞧着这一番撕扯后小人儿发髻蓬乱半跪半伏的狼狈模样,再不忍将那不识眼色的依傍轰走。“太子。”明海和商末战战兢兢地跪下来。怀殷依旧铁青着面孔,平静一瞬方吩咐,“备舆。本王要去杞王府。”“你不能去。”筱安强忍眼角酸涩,明知阻不得,却还是要阻。“你住口!”怀殷血红上脸,一股子火气直蹿脑门。他狠狠拂袖便走。明海极快地向商末使了眼色急步跟上。直到快近那朱漆嵌金的大门边上,怀殷才停住。他没有指明对谁,只是发话,“看着她。”说完便出去。

殿门敞开,再紧闭。屋内阒寂骇人。商未并未离开。他先起来,再稍靠近筱安相劝,“姑姑,您……”只吐出这几个字来,他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筱安还痴怔怔地盯着大门,目光未移动只挥手,“商公公,你先去吧,我这里不用。”那人竟如解脱,低了头退出。暮翎已然托住近旁的身子,“还是起来吧,地上太冷也太硬。”筱安未应,兀自坐直。她的手轻抚长案支柱,上面雕刻的云蝠勾连花纹,皆以海棠为中心,五蝠衔宝而飞,美则美矣,却纷乱扰目。“筱安。姑姑。”暮翎已然改口,不知从哪里寻了个加厚如意锦的靠垫来放下,“懒怠动便坐在垫子上吧,总舒服些。”

筱安刚刚脑子里空白一片,此时总算反应过来。她扶着她的手重新坐好,长别初见原想笑笑,泪却先沾湿了睫毛,“你刚来,便见识这样的场景。莫怕。”暮翎薄唇深目本是硬朗的眉眼。可此时她正用自己的手团住那一双手,柔声劝慰,敦厚如长姊,“我怕不打紧,只要你不怕就行。虽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也难免有拌几句嘴的时候。”筱安又静了一阵,许久才像自叹,“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暮翎微红了眼圈,又立时摇头,“你说的话并不应景。我想你最终跟了太子,必有他好过世子的理由。”筱安咬咬贝齿,忽而轻声问:“我记得你家是行医的,你也粗通药理。”暮翎迷茫点点下颌。她已带了澹澹笑意,“如何调理女人的身子,你可懂?”暮翎像是放下心来,“这个哪还用着我这半吊子。太医院自然有的是助孕的妙方。你若能及早怀上子嗣,地位当然巩固。”筱安稍稍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又换成一脸淡然,“我何时说过要助孕。我向你说,可是为着避孕啊。”

第五十九章:嗟吁不足日云暮

正是秋冬交替时节,杞王府外梧桐碧影渐渐褪尽。主人业已归来,十数名仆役正忙着于阶前官道上洒扫。忽然有伶俐的小厮举目瞧见,不远处一派碎金贵气闪耀,正是东宫仪仗迫近而来。二门处的掌事被唬得一愣,稍清醒些忙踹了身旁的黄衣内监报信,又急匆匆吩咐大开正门。待等太子降舆,严翎已然小跑着出来。众人伏跪一地,怀殷直往前进,连后侧相随的明海都按不住袍摆飘动。“奴才参见太子殿下。”严管事觑着来者脸色青白骇人,立时心起惊异。他边迎边行礼,又悄悄瞥向明海。那人不敢言语,只蹙眉又稍稍摇头。怀殷虽未放缓步子,倒是肯开口相问:“三叔呢?三叔可回府?还有怀殸兄长。”严翎垂头垂手跟着答对,“回殿下,王爷正在府中。此时……”话未说完,太子已展袖背臂,“本王便直到银安殿见三叔。烦劳管事将你家世子也唤来。”他说得仿佛客气,眸色却深不见底。严翎颔首应下,再一迭声地指使人去通传。

进了仪门,改乘辇轿。东宫侍从与王府家奴乌泱泱相随疾行。西风骤紧,镀金铜蹲龙顶青饰朱髤上的如意滴珠被吹得丁泠泠作响。怀殷跨步入殿,如彰一袭赭绿宽袖长袍已候在里间。杞王一时猜不出太子因何而来,只思度着未必有好事。怀殷礼数周全,迎面撩衣跪倒,“侄儿给三叔请安。”如彰和蔼笑着,俯了身去搀他,“寒日里别跪在地上,快起来说话。”怀殷道谢方直起,神色不变恭谨,口气可不软,“天已过午,侄儿本不该搅扰三叔。只是有几句话需得当面问问怀鏧。”如彰目光变了变,面色兀的沉下,“鏧儿他又作了什么怪不成?”怀殷唇角勾得冷切,只闭口不言。正当时门外已传通禀,世子、礼郡王进殿。怀殸一样面带疑惑。怀鏧却沉静无波。他不靠前只跟在兄长后头,单膝跪下见礼开口招呼,“三哥,你来了。”怀殷淡淡笑了。二人目视僵持刹那。忽地怀殷疾步过去,朝着堂弟当胸就是一脚。怀鏧哪受得住,呻吟着仰翻摔倒。那人腿才放下,又抬起欲踹。如彰怔住,怀殸先惊后怒。礼郡王伸手欲拽太子袍袖。怀殷敏捷闪开。怀鏧扶地刚撑起身子,迎面竟又有重拳击来,直捣肩胛。“唉呦!”怀鏧坐在地上都后跄出一尺有余。“鏧儿!”这回是晓棠尖叫着冲进来。怀殷已然不管不顾,再跟进双手揪在那人襟口,重瞳逼人刺在他脸上,“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

“太子!你够了!”“儿子!儿子!”怀殸和晓棠一前一后,一人隔挡,一人维护。只是,怀殷不松口气亦不松手,他们也不好强扯。如彰还站在内里,愤然瞪着,面色早已恻恻透寒。怀鏧却是从未有过的乖觉。刚挨了踢又受拳,虽不至伤重,也一时气喘湍急。他作深呼屏息数次,方能连贯答话,“三哥,我知道。”怀殷愣了一下,想放开又没有立时放开,“你若敢说出去……”怀鏧迎上那喷火的眸子,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挣着胆子定定相望,“我绝不敢。三哥,我绝对不敢。”窗外日头正被流云遮扰,殿内一时光线暗沉,每个人的神色都似隐蔽下来,谁也看不清晰。怀殷终于肯甩下那人。他扬扬眉扭转身形俯跪,“三叔,侄儿告罪,这便入宫去向父皇请罚。”

怀殷跪得端正,话也说得钢硬。如彰僵了僵,目光如椎,自侄子脸上移过,又扫向儿子。待等回转过来,他方冷哼,“殷儿你先回去。只是此事必须得有个所以然。”怀殷立即叩首却未作任何答对。他迅速起身,向姨母与从兄施礼后便快步出去。一家人怒的怒,怔的怔,只有怀殸想着送送太子,谁知步子都没迈开便被人牵住了袍摆。“哥。”怀鏧不知何时改为跪姿正眼巴巴地瞧向兄长。怀殸自然明白弟弟的畏惧。他是又生气又心疼,先朝门口处撩一眼见着严翎已机敏跟上服侍客人离开,这才忍不住踢了那人一脚,“真是不省事的。没完了你们?”晓棠瞧着如彰紧锁的眉头,猜度那当爹的怒气不小。她终是偏袒儿子的,前移几步将人挡在身后,“彰,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化解。”如彰不置可否,只冷冷看着。怀鏧此时被娘亲与哥哥维护,竟大着胆子低声嘀咕起来,“太子实在是嚣张。”他的话音甫落,如彰突然厉声斥问:“说,你去东宫都做了些什么?”本想勾到旁人身上的怒气竟波及自身,怀鏧一时冷汗齐出,抿紧了唇深深低头。如彰依旧面寒如冰,“看来不动家法,你就只会硬挣。”

虽是意料之中,怀鏧仍觉背上臀间一股子凉气蹿上蹿下。藤条还未上身,皮肉倒提早警醒。他苦着脸开始哼哼。怀殸懒得理会弟弟,先与晓棠对望,再走到父亲近旁,“父王,侧母妃提醒得对,还是先顾及太子那头方好。”晓棠忙跟上,“殷儿便如此火刺刺地进宫去了,别再挑起皇上的怒气来,可是难以收场。”如彰听着儿子、媳妇的话,神色稍稍起了变化。他又沉静半晌,方开口,“殸儿你随为父入宫去。”晓棠显出迟疑,冲向夫君低眉温言,“你先去不得。”如彰不解,她却莞尔,“你都耐不得要动手。若是此时面圣,不是等于逼着皇上教训儿子给你这叔叔看么?”怀殸也笑出来,“正是,正是。还是儿子先进宫,酌量着在皇伯伯面前替太子解释求情。”如彰无法,烦燥地挥挥的手。怀殸行礼告退顺带着提溜起跪在地下的弟弟。他仿佛怒气冲冲地训他,又偷偷眨眼睛,“还不跟我出去,回你房中好好反省。”怀鏧当然知道哥哥要救他,只是父亲不发话,实在没胆子离开。他将膝盖挪动几下缓解酸麻,再求助似地望向娘亲。晓棠此时已背转过身去,正牵了如彰的手臂向南窗下的长椅处走。原来父母也懒得理自己,怀鏧差点按捺不住窃喜。他忙磕了个头,根本不敢再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跟着哥哥溜出殿去。

如彰坐下,又拉住妻子靠近身旁。这几日王府里忙乱得很。只是庆幸那母子俩嫌隙尽释,虽不曾大张旗鼓,可如今也全由着那亲娘照料亲儿子。晓棠累却幸福着,衣袂间淡淡的苔花芬芳沾染杜若清香,饱满蓬勃更添活力。如彰的心情在渐渐平复,只是不想表现出来。他回望略显空旷的殿宇,神色仍是阴阴欲雨。晓棠略起些身子,帮那人缓缓按揉太阳穴,这时她十来岁时便会做的哄人把戏。如彰乌墨般的眸子里缓缓有柔光闪烁,“你再护着也没用。屁股上的伤怕是还没长好,又急着找揍。我绝饶不了他。”晓棠并不停手,美目微眯再挑,“作什么非说这气话。是谁教训完儿子,心疼得睡不着来着?再说,我们的儿子被人家打了。你这当爹的不拦阻也就罢了,还要替旁人出头。”如彰一样斜睨着看过来,“你儿子可是省油的灯?如果刚刚他对殷儿还手,我倒有心回护。可你也瞧见他那幅唯唯诺诺的模样了。平日里仗着受宠,张扬跋扈的劲头都哪去了?我们总得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能够如此老实,一定是因为理亏。还不知道在东宫里作下什么祸事呢。”晓棠早看得明白,只是嘴上不认,还故意在手指上加力发泄,“我儿子,我儿子。鏧儿可是我一个人生的?”如彰受不住,“呵呵”轻笑着将那一双小手按下,再揽入怀中宠溺地摩挲她莹润如玉的面颊,“皇兄说得一点儿都没错。鏧儿完全随了你的调皮。实在恨得人牙痒痒。”

上有画栋雕梁,旁有金灯玉镜。红尘人间,无边富贵,仍抵不过这姻缘欢喜,无尽温暖。那人低沉的笑意含谑,却能将人的心弦融解其间。晓棠也极为享受这惬意时刻,靠紧他的怀里,又不服气地翻翻眼睛,“就我调皮,你便老实么?”如彰极有耐性,低头轻吻她宛若垂缎般清冶的发丝,“我不是老实,而是太老实。打小在宫里父皇面前,被哥哥们嘲笑。在宫外师傅面前,又被师兄师姐嘲笑。总是那个可怜的。”他在诉说委曲,却一点儿也不伤感。晓棠最是清楚,他忍耐冷落时短,享尽宠爱时长,虽然性子定格于沉稳,人终究还是潇洒自得的。她缩缩肩依偎得更慵然些,“别总想骗人。我师傅早便对我说过,你才不老实。你最会用那无害又无辜的眼神儿撒娇讨宠。她爹爹被哄得可是最疼你一个。她和她那宁康师兄没少因为你挨骂受罚。所以说,现在再看看鏧儿闯祸后可怜巴巴小模样,就知道是得谁真传了。”如彰倚在椅背的软靠上,细细听着娇人儿讲完,揪下她的鼻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谁是你的师傅?是我,不是佟婧。”晓棠被逗笑了,捶他一下,又赶着点头。如彰态度虽然温文平和,可口气十分不以为然,“如今宁康与佟婧在鄯鄯双双对对过着神仙眷侣似的日子,本不该讲他俩的闲话。只是你此时说起旧事,我总得解释解释。”她抬头瞧着他认真的神情,又忍不住想笑。

虽是成婚多年,子女绕膝,可如彰在晓棠面前仍有威严。他戳戳她的额角示意她听话,方絮絮诉说,“其实是佟婧与宁康一直在欺负我。他们大我几岁,两人情窦初开,我还天真懵懂。当年师傅把佟婧交给宁康管教,也是看好了二师兄严厉有法。佟婧生来娇娇女,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初落到那人手里,三天两头地挨打。我把佟婧当成亲姊姊,她也总是哭哭啼啼地躲到我房里,我便拼死拼活地护着。师门之中,没有什么皇子、世子,只论入门先后。宁康是师傅早年在南疆云游时收下的弟子,序位在我之前。他每恼起来,常常连我和佟婧一起揍。只是没成想,他们越打感情越深,而我还傻傻地插在中间添乱。他俩也不说破,可都看我不顺眼。本来佟婧受罚我救,后来竟变成这师兄师姐联起手来收拾我。我总会看明白的,当然要去师傅面前告状。若论起鏧儿哪点像我,那就是还懂得反击,至少没有白白让人欺负。”晓棠扮作饶有兴趣听着,忽而眨眨眼睛,“真想知道我们的儿子在东宫是如何反击的。只可惜他不肯说。”怀彰眉心也动,曲颈沉思一瞬,再扬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玩味身前人儿好奇的容色,“现在是不说。等我打他的屁股,他就说了。”晓棠听了摇头,“不会,儿子不会告诉我们的。咱俩可以打赌。”如彰噙笑对望,幽幽一问:“真赌么?”晓棠稍稍省味,又有迷蒙,“赌。赌什么?”如彰修长有力的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抵,“当然是赌一顿藤条。你的藤条。”

日耀帝都,却近黄昏。御书房内,阔长金案上,黄帛锦卷,丹书朱墨皆被扫落一边。如彬端坐宝位,冷眼凝视案前,额上青筋隐隐突起。怀毅与怀殸惴惴不安地陪侍在两侧。齐王几欲张口,都未发出声响。怀殷僵跪在大殿中央,日暮金辉透过长窗点点洒满云白的衣衫。本是闲逸和暖的辰光却在他身上投出一抹孤傲凝峻的色泽。如彬面色静沉,瞧着下跪许久的儿子分毫不见动容,“朕再问你一遍。究竟为了什么?”怀殷略抬头,似乎想要对上父亲寒澈的深目,又似不想。“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不论如何被逼问,他就这一句话,说完便紧紧闭上双唇。雪衣素袍的少年,不弯不折,辨不清岑寂还是骄慢。如彬越看越气竟至发笑,“明知是错,你也要去做?居然可以跑到王叔家里打人,朕的太子实在是威风。吾朝百年未见。”怀殷金冠触地,一字一顿地回答:“儿臣惶恐。”“三弟!”怀毅实在发急,眼见着父亲垂在身侧的手紧攥九龙玉佩,拳头绷实不见血色。“皇伯伯,事由未明,想来错多在怀鏧。”怀殸垂臂而立,伺机进言。“你们都少来护着他。”如彬语声平静了不少,只是更加清漠。

怀殷拔起上身,眼皮下耷,专心瞧着金砖地上自己绰绰约约的影子。殿内又肃静一阵。如彬转头朝向怀毅,“去,到高橱内取了家法来。”那人愣下,唇角都轻动,“父皇,父皇。”怀毅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求情。怀殸小跨一步,“伯伯息怒。”如彬已离座。“快去取!”他的催促沉稳隐含威势。怀殸也微微摇头。怀毅知道再耽搁不得。他尽量放慢步子,拖拖延延地从东壁间橱子里捧回一柄戒尺,走到父亲身旁俯身奉上。如彬冷眼看着,根本就不接。怀毅端尺端到臂酸,父亲未理会,他心中如擂鉎鼓哪敢放下。如彬目光扫过一立一跪的兄弟俩,眉心蹙紧开口:“长为幼谋,幼未必从长听。你以为处处偏护弟弟,便是真为他好?”怀毅不抬头,却知晓父亲恼在何处。他大着胆子将戒尺再往前递,“荆杖伤身,三弟他,三弟他受不得。”“呯!”尖锐的声响刺耳。是如彬狠狠将儿子手中的木尺打落。“父皇!”“伯伯!”怀毅、怀殸慌张跪倒。“再去取!”如彬手臂又挥下,五指箕张一掌便扇到大儿子的肩上。怀毅被打得上身摇晃,可饶是这样,他仍跪着未动。怀殸也害怕,偷偷瞄过去,眸光戚然。

两相僵持,冷凝渐盛。终听袍摆唏簌,怀殷不发一言撑身而起。旁人都盯着他,他却不看旁人。快步奔向高橱,取了紫荆手杖就折回来。几乎挨着父亲的脚尖跪下,将荆杖双手齐额平举,“请父皇教训。儿臣没有什么受不得的。”他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可明明能够听出赌气。“老三!”“太子!”怀毅与怀殸守在近旁都暗恼那人发愚。如彬长眸微垂,意味深长地看住儿子,“你再讲一遍。”怀殷暗自里深吸一口气才扬头,“请父皇责罚。儿臣该受家法,也能受家法。”怀毅跪不住,几乎瘫在地上。如彬早已扯了荆杖,“知道该受,你便受。”

余音未消,“呯呯呯”几杖精准砸在臀峰。怀殷疼得连打冷战,瞬时没挺住手臂下意识戳地支助身子,掌心拍得过猛竟失了知觉。儿子险些扑倒,如彬也看到了。他不见心疼,荆杖轮得更高,抽得更狠。又是十来下密集还散乱的笞打。腰上,臀上、腿上,都爆出“呯呯” 、“彭彭”的声响。疼似决堤之水,痛也似决堤之水。一样儿在肉上,一样儿在心里。怀殷居然想喊,可就有那么一口气堵在喉间。“弟弟。”怀毅脸色惨白,发间沁出细汗。他耐不住要跃身过来,却被近旁的怀殸死死抱住。“你敢再护着他试试!”如彬用杖头指向大儿子呵斥。便是这极为短暂的停顿,却有一阵阵疲惫裹挟着胀痛从骨子里细细泛出来。怀殷合上双眼,他无法说出真相,父亲便不同情,哥哥也不可以施救。仿佛只能幽幽叹气,原来,他们都偏向怀鏧。

心神仍松散着,荆杖再抡上。这一轮只打屁股。刚才疼在各处还均匀些,而此时都集中到那两片上,如同滚过插满密麻麻银针的木板,先刺后拔,锐痛与热辣翻涌。父亲是越打越狠了,每一杖劈下来都要剜肉。刚开始在苦痛中挣扎他还绝望过,而此时适应了神经时紧时松的痉挛,倒抑不住胸腔内越来越气闷胀鼓。“既是要打给堂兄看,那便看吧。”怀殷靠腹诽为自己磨时间、谋出路。轻抚凌乱却纤尘不染的白衣,他忽而撑臂离地跪直了身子。微侧首冲向两个哥哥,湛若深潭的明目于阳光下淡淡一闪,仿佛还笑了笑。这看似洒脱的举动不止哥哥们看到了,父亲也看到了。如彬刚刚还生出些许悔意,怕自己打得过急过重,却瞅见儿子一幅满不在乎的轻狂模样。心中的疑惑与怒意不打一处来,他只瞄准一块皮肉,荆杖追着紧咬。“嗖!呯!”、“嗖!呯!”“嗖!呯!”……这才是雪上加霜,火间泼油。“啊!啊!”怀殷依赖的自尊和理智终于压制不住惨呼。可不论身上多疼,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此时就势乖顺地趴下来挨打,拼上这身血肉,父亲也打不了几下,一定会放过自己。

可犹豫来犹豫去,怀殷竟突然坐下,臀腿紧贴于地,只将脸面和胸腹朝向父亲手中的家法。荆杖擦着儿子的肩臂落空,如彬先还不能相信,跟着便怒意升腾。他黢黑的瞳仁急急收缩,抖动的龙袍上精美的金丝绣线也像燃起火,“传大棍!拿绳子!把他给朕捆上!”

第六十章:最喜小儿无赖

分明是怒如雷霆,怀殷却丝毫也不觉慌张。他还无赖似地坐在地上,头是不能再抬,只为掩下眼底深深沉沉的目光。如彬呼喝声急,牟平与召黔早便冲进殿来,匍匐在门柱处,戚戚不敢奉诏。这回怀殸最先起身。他就跪到伯伯与堂弟中间,什么求情的话也不说,磕头如捣。父亲未再发话,火气却烧得旺盛,怀毅瞧得分明。冷汗顺着脖颈流入后背,人也像坠入深水浮落不定。“父皇。”怀毅竟站起来,唇角紧紧绷起,停了一瞬才高声道:“您讲过儿臣为长子,可以代父教养诸弟。如今藤条留在煦涵馆,那口喻还算不算得数?”他是豁出去了,面对着父亲威而凛切的神情,语声融有几许低暗颤抖,却依旧清晰分明。如彬没有立时答对儿子。怀毅也不等待。玄衣金袖后甩,他一把就薅住弟弟领襟,“出去!跟我出去!。”怀殷当然明白大哥的用意,只是担心再殃及他受罚。他不想起来,拧着下沉身子。怀毅更显烦燥,也不择地方,照着那人身上“咣咣”就是几脚。怀殷疼得呼吸都受阻,眼前金星乱闪。他再挺不住,就被哥哥连拖带拽推出大殿,掼倒在台阶下。“下去候着。过会子再传你去煦涵馆,一定要揭了你的皮。”怀毅负手而立,颧骨处两团潮色,仿佛秋日里凝于红叶之上的薄霜。怀殷轻轻应了一声“是”。怀毅像懒得理会,折身回返,还皱眉吩咐左右关上殿门。当值的宫人们哪辨得清缘由,都胆战心惊地跪在滴水檐下。怀殷坐在地上瞟了一圈,见着没谁敢抬头。他稍稍松下腰身,再瞅瞅紧闭正门上云升龙腾的描金彩绘。歇得差不多了,他才起来,掸下衣摆上的浮土,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廊外风静,贴金双龙藻井天花反射点滴光晖,更衬一室幽然堂皇。如彬回坐雕龙长椅,面容沉在纱帘遮蔽的暗影里,道不出喜怒。怀毅小步进来,稍摆头示意牟平领着宫人们下去。他的手凉如冰雪,却壮着胆子走上前为父亲换掉冷茶,重斟香茗。怀殸并未动弹,就在案边不远处跪着。怀毅忙完这些也躬身后退,与堂弟挨到一起。如彬身上重锦纯白底平绸海龙纹便袍一抖,似是极不耐烦道:“糊涂。不成个体统。”他这话显然是对那两人说的,然而目光却瞥向窗外。父亲不似震怒,怀毅心下宽了几分,“儿臣坏了家法规矩,还请父皇责罚。”如彬并不理他。怀殸拔背镇声,“孝子事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便是太子意愿委身侍君怒,可大哥也好,侄儿也好,断乎不能容他。”堂弟所说正是心中所想,只这话方得外人说来才妥帖。怀毅跪正身子,旁侧里铜鹤细吐云烟,如玉俊面在那袅袅轻烟之后渐渐隐去波澜。“父皇,对三弟,儿子自会细细教训。您还是保重龙体为要。”他小心翼翼进言。怀殸眸中仿佛浮起一丝委曲,“伯伯。父王让侄儿赶着进宫可是下了严令要我护好太子。您若真得施杖,不如先许了侄儿也躲到篱菊馆里。王府反正不能回,父王饶不了怀鏧那挑事的,更得箠楚我这不成事的。”他话说得可怜还讨巧,再看不出平日里深得圣心辖理宗族的深沉模样。如彬明白孩子们的孝心,眉峰略动,无奈地敲敲茶盏,“都起来。”怀毅与怀殸谢了恩方直身。兄弟俩又一左一右地守到皇上近旁。

如彬垂目盯着浮茶,片刻过后才问:“鏧儿究竟做了什么?”怀毅同样疑惑,目光投向对面。怀殸此时是真无辜,“伯伯,没有人知道啊。父王也逼问过,可他一心咬口不提。”如彬面容更加冰冷,“想来不会有好事。”怀殸顿了顿,低声回道:“看着怀鏧挨了打还恭顺的模样,一定是他先招惹的太子。侄儿猜度着与筱安……”话未说完,如彬已冷切发笑,“这还用猜度?除此因由,他们哪能动手,哪敢动手?”怀毅再次单膝跪下,“父皇,今日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对三弟、鏧弟,各领各的教训也就罢了。毕竟涉及东宫声誉,于谁也是失了颜面的。尤其……”他先停住,压住声息,“尤其不宜惊动母后。”如彬瞥过一眼,忍不住又叹气,“儿子总是没错的。错都在媳妇。”怀毅闻听忙站好,还呵呵笑了,“父皇如何做此想?母后宽仁,为天下女子垂范。儿子其实担心,母后教导太子犹严,如此是非若惹得母后生怒责罚三弟,恐劳累凤体。”如彬听不下去,“行啦,你不必维护如此得周全。朕都揍不了他,你母后一味惯着,哪里会舍得?”怀殸陪笑跟言,“侄儿才怕事情闹大。怀鏧更禁不起狠打了。”

桌上茶汤碧色如玉,眼前儿子侄子便是曲颈垂首,也不失翩翩风采。如彬从心底里满意,扫尽前时怒容,笑意尽显亲热赞许,“幼尊而长护。你二人做得极好。”那兄弟俩忙谢过褒奖。怀毅语声淡然又极为诚恳,“这是儿臣的本分。”怀殸同样曲背拱手,“‘嫡为先,子论贵’。侄儿从不忘皇祖父与伯伯教诲。”如彬话音蕴着疼爱,“毅儿是长孙,殸儿不过小了岁余。父皇对你们两个年长的孙儿才最为钟爱,也最为器重。”提起祖父,怀毅心中立时有温热滋味涌起,“儿子更是感怀,四五岁时祖父隔不了一两日便会召我和殸弟入宫,或指点书大小字,或讲些浅略经史与我们听,常至夜间。最高兴被祖父领着去供奉历代先皇画像的永年殿,喜欢听祖父讲授每个先帝的贤名伟绩,赫赫功勋。让我这稚气孩童都禁不得血奔心驰。”怀殸亦不住点头,“我也记得,只是比大哥要模糊些。仿佛有一回,就是在永年殿,我被皇祖父抱在怀里,大哥你立在地上不住地拽我衣角笑话我。”怀殸半是追忆,半是模仿,“你这小豆丁能听懂么?小殸何时才能长大呢?”

深殿之内并无侍从,父子、叔侄似也无意尊卑,皆是闲散自如。如彬满面是笑点指儿子,“毅儿看着老实,暗里没少欺负弟弟们。”怀毅刚还轻松愉悦,可听了堂弟的“抱怨”周身僵了一僵。他忽然怔怔的,心念迂回飘转,本想刻意掩饰却又掩饰不得。如彬察觉,看住他,“怎么了?”怀毅冲父亲笑笑并未回答,而是直接朝向堂弟,“怀殸,你记错了。说话的人不是我。”怀殸倒不解了,“不是大哥你,还能是谁?” 怀毅眼里如漫浮云,又有轻亮的光影忽闪,“还请父皇恕罪。”如彬更疑惑,“要恕何罪?”怀毅眸子微垂,“儿子想提一个人。”如彬静思瞬间,温言吩咐,“你说便是。”怀毅再看怀殸,语气似慨似嘲,“殸弟你那时终究小了些,记不清事情。当日,在永年殿内,祖父领着的不止我们两个皇孙,还有王姊乐平。而逗着你,哄着你的,正是乐平。”怀殸惊到瞠目。如彬容色不改,只是再无任何笑意能够漫至眼底。他的手指在御案间轻叩,“天家森严,永年殿非帝子皇孙不得入。而帝姬、宗女、子媳拜祖不过伏跪于祭殿门外而已。更可见乐平所得宠爱再无旁人可及。”

日向西,云光淡。天边浮岚逸彩,正为烟波掠影的太液池涂抹出层层递递魅丽如幻的色泽。怀殷独自一人,不过信步而行,竟无知无觉地走入御苑深处。宫中路径四通八达,此时却临尽头,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头的一片浩淼,茫茫与天际相接。他停住脚下,犹豫着要到水边去,又嫌枯燥无趣。刚刚回转了身子,隐约听到稍远处乌颜朱柱下一色的朱红墙内似有小孩子的嬉闹之声。

“还有比你更笨的么?火燫都不会用。”“你怎么不说是你的火燫不好用呢。什么破东西,花架子货。”“江恩你敢摔我的火燫试试?”“都少说一句。我来点,我来点。”“叔叔们别吵了,我要玩天灯。”……怀殷本还焦灼的心头微微一动。稍偏斜些走向,他绕过一排修竹后的曲廊影壁,里头玲珑周转,正是一处临水而建的圆顶亭子。四个小孩儿就在那亭子里蹿蹿跳跳地争抢着什么。怀殷已走近,竟无人察觉。“咳咳。”他只得清下喉咙提醒。“三哥。”怀殳最先回过头来。接着璟鑫与江恩也看见。弟弟们规规矩矩地伏身请安。怀殳还极敏捷地扫一眼江恩,那人领会,扭了扭似要将某个物件挡住。“三叔,三叔。”小昊桐不管旁人,天真无邪地从台阶上蹦下来,手舞足蹈地扑进叔叔怀里。怀殷并未理会几个弟弟,而是先抱起侄子。他亲了亲小孩儿嫩滑的脸蛋儿,更觉轻松。昊桐感受到叔叔高兴,越发赖得紧实。“三叔。”一双小手都揽在怀殷的脖子上,他既小心又兴奋地诉说:“他们在玩火。桐儿乖,桐儿没玩。”“切切。”怀殳和江恩忍不得地咬牙。怀殷仍是淡然地模样,瞥了那几个一眼,缓缓走了进去。

想是为了遮寒,亭子靠湖的三面都垂下了暖帘。本来也就能容下四五人大小,怀殷落坐于亭中小石台正后的圆凳上,空间更显局促。“都干什么呢?”他把侄儿抱稳在膝头,才开口问话。仨弟弟已经垂手侍立在一旁。怀殳一幅恭然的模样,“三哥,我们没干什么,一起说说话。”怀殷又看旁边那个,“江恩,你身后藏了什么。”“什么?什么?”江恩越被盘问越往后躲。“行了,快拿出来给三表哥吧。”璟鑫眉头都皱起,面容端正,只略有些老成。小桐儿将头垂在叔叔肩上,“他们在玩天灯,都玩儿半天了,笨得没有点着。”怀殷换了姿势将侄儿夹护在胸前,“半天?你们今儿几时放的学?”怀殳缓缓扬脸,“今天,我们没上学。”“啊?你这胆子。”怀殷一掌就拍在石台上。昊桐吓得身子一抖。倒是怀殳不慌不忙地走近,“三哥,你先听我说完。”他与侄子比着向哥哥身上赖赖,“昨晚父皇查问功课来着。我都答得很好,父皇很开心,便许了我休息一日,我也为璟鑫和江恩求了假。”怀殷低头一笑,又揉揉弟弟的头发,“就你是那受宠的。”说到此处,他目光忽而复杂莫名起来,“如何我们小时候便从没有这样的好事?学得好那是应该的,学不好就得挨打。除了节下,也就自己的生辰能放一天假。便是年里回东都,上书房的师傅们都跟着同行,除夕当天还得上课到巳时方歇。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他明显是在抱怨。几个小孩儿全听出来了,根本不能相信这话能出自太子之口。怀殳小心隔开些距离,交叉着双手问:“哥,你今天遇到什么变故,还是吃错药了?”怀殷抡胳膊便要揍他。小弟弟跳着脚躲开。江恩早就笑塌了腰。璟鑫多少矜持点儿,可也捂紧嘴巴,弯弯着眉毛。昊桐觉得奇怪。他不笑,很认真的模样,“三叔,你有病么?吃什么药?”“哈哈哈……”对面的三人立时喷出来。

怀殷依旧沉稳。他抬起桐儿胳膊,很有气势地挥过去,“有病的是他们。该吃药的也是他们。而且药不能停。”“噢。”小小孩儿终于像是明白了,也学着叔叔一拍桌子,“传太医,给他们治,治他们。”那仨哪还忍得,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怀殷赶忙紧紧地侄儿护在怀中。小桐儿更开心,就在叔叔腿上蹿来蹿去,“咯咯”笑着躲避。终于闹够了,怀殷指一指角落,“拿过来。”江恩再不怕,捧了那灯过来,放在圆桌上,也挤进怀殷怀里,“三哥,你看看,我这灯能飞起来么?”怀殷圈着两个小家伙,努力伸长手臂提起灯。那是一盏细蔑竹编制的天灯,灯罩是硝得薄如蝉翼的火鼠油皮。阳光一照能泛出晶晶亮亮的蜜蜡色,上面还细腻描绘了一树粉樱,灼灼妖娆,显得格外精美。

四个小脑袋都快凑到灯上。怀殷将灯放好。他先点头,又摇头。“啊,放不起来么?”江恩心急,显出失落。怀殷拍拍他的脸抚慰,“灯是顶好的灯,当然可以飞。只是,你们还小。不该独自在这里玩火。若于宫中走了水,谁也担待不起。”江恩吁出一口气,“那便好。能飞起来就行。三哥你可空闲,帮我们放好么?”小弟弟满眼的恳切,怀殷倒不好拒绝。他瞄瞄帘外天光,语声犹豫,“天还没黑透,放了这灯也瞧不出意味。”怀殳就立在一边,慢声提醒,“三哥,你可别让他缠上。今儿放不起灯,他怕是睡不着觉。”江恩更显嚅嗫,“是欢欢想看放天灯。我总得学会了,才能放给她看。”怀殳直接从鼻子里哼气,“我家妹子想玩灯,有的是亲哥哥陪她。你这里白装什么辛苦?”江恩不高兴被奚落,可还努力忍着,“五哥,我没有妹妹,我待欢欢就像亲妹妹一样。”“真得么?”怀殳的表情惊奇到夸张。他也不等他回答,越笑越冷,“皇祖父不过玩笑一句‘萧家欠了江家一位公主’,某人可就上心了。怎的,袭不得你家爵位,惦记做粉侯了?”江恩哪受得如此奚落。朦朦胧胧似被戳中了心事,他更要反驳,“某人该想想自己。便是有一百亲妹子要出嫁,也轮不得幺子来说三道四。”

“你给我过来!”怀殳一把将江恩从哥哥臂弯里薅出来。那孩子也不甘示弱,胸脯挺得极高,“过来就过来,你能怎样?”璟鑫迅急过去,一手撑开一个,“如何又闹起来?太子正在呢,还懂不懂规矩?”就连小昊桐都从叔叔膝上蹦下来。他学着璟鑫,在人身下双臂岔开,“不许打架。打架的都不是好叔叔。”怀殷歪头看着,实在哭笑不得。在他眼里心里,这几个孩子都该如张张白纸,怎么也想不出会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小心思。他盯着他们看了好一阵儿。看得那俩斗气的心里发毛。怀殳放开江恩。江恩也不再梗梗着脖子。直到这时,怀殷才冲他们勾勾手指。他极少有这样戏弄的动作。只是平日里的威严在,两个小的不敢违背。他们移得近些,又不想挨得太近,便低头站住。怀殷终于开口,却是漠然的一句,“转过身去,躬下腰,撅起你们的屁股来。”

是的我值班啊。刚刚在贴吧更了文,就来搬楼了。节日快乐!

http://tieba.baidu.com/p/4735060519

这个楼最快,只是从第六十九章起的。

潇湘汐苑原贴被删了。现在重新搬楼也不顺利。以后,还靠这里。

潇湘汐苑原贴被删了。现在重新搬楼也不顺利。以后,还靠这里。

存稿也就剩下十来章了,有兴趣的亲可以慢慢看。

我的脑回路简单。只有他妈和他姥姥。

第六十一章:饮酒之饫

本来难得和煦的晚风让人沉醉,只是此时,怀殳与江恩小兄弟俩却硬撑着面上的羞赧,连耳根后都一阵赶着一阵的蹿凉起来。他们常被怀酘和怀馨逗弄,不是揪脖子就是踢屁股,打来打去的也从不真正担心,可如今对着喜怒难辨的怀殷,却有着说不出的慌慌然。“三哥,我们再不敢了。下,下不为例。是吧,江恩?”怀殳赶紧捅捅身旁的小孩儿。江恩更机灵,竟紧紧握住怀殳的手,“太子,我和遹王很好哒。我们平日里从来不闹别扭。”昊桐没有再回到三叔身边去,靠着璟鑫腿侧,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小嘴儿比谁抿得都紧。璟鑫犹豫着该如何替好友求情,无奈一时想不周全,就开不了口。怀殷略略吃惊,料不到自己还能将弟弟们吓住。平日里,他几乎没怎么收拾过他们的皮肉,遇事顶多训斥几句,从不刻意让谁畏惧自己,可瞧着他们害怕,倒觉得十分有趣。

“照我说的去做。听到没有?”怀殷手肘杵在桌台上支住下巴,重瞳的眸子轻闪辨不清是笑是谑。怀殳没动,江恩也没动。他们疑惑地对视,心中都纠结着一个问题,“三哥何时被四哥附体?”眼瞅没人答应,怀殷不等了,轻松指指璟鑫,“小鑫,出去给表哥拾根竹棍子来。”他再瞄向那两个,唇角勾得严厉,“本来挨巴掌便可以了事,偏偏要吃竹笋烧肉。看我不敲肿你们的屁股。”如此威胁之下,亭子里头的小孩儿彻底慌了。“三哥”“三哥”“三哥”……一时间叽叽喳喳地叫唤声不绝,仿若满窝争食的刍雀。

“打老远就听到你们吵吵。”淡青色轻袍一闪,怀馨急步生风进来。怀殳、江恩竟像寻见救星,平时看见都躲着跑,此时却一左一右扎进哥哥的臂膀间不肯出来。怀馨也被吓一跳,极不适应弟弟们如此依赖。他瞥一眼对面怀殷泠泠的面容,绷住笑再低头斥问,“作祸呢,是吧?干了什么惹三哥生气?”怀殳耍赖似地箍紧哥哥的腰,“四哥,快帮我和小恩求个情吧。三哥要用竹棍抽我们的屁股。”“是啊。”江恩配合地开始挤眼泪。怀馨就快被逗乐了,忽然小昊桐走过来。他先不紧不慢地掰开两个小叔叔缠人的手,接着就把自己紧紧贴上去。“四叔。”侄儿极乖巧地仰头望着。怀馨当然受用,摆脱那两个将小家伙抱起来,“桐儿要说话?”“嗯嗯。”昊桐使劲点头,“侄儿劝四叔不要管。”怀殳恼了,“你才是欠揍啊!”够不到别处,他直接去拍那小“叛徒”的脚丫。“诶诶。”怀馨眼风扫过,再搂住侄儿稍移下身子。昊桐不怕,依旧很认真地说道:“三叔要罚五叔和恩叔。他们竟然敢不受规矩。”怀馨点头,目光更为亲和,“究竟为何要罚?”昊桐的小手一指,“他和他刚刚要打架。父王说过,兄弟就像身体和影子一样亲,哥哥和弟弟绝不能打架。”怀馨先不言语,只以眼角余光缓缓从怀殷面上滑过,停了一瞬再回到身下,“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大哥的教导,不只小桐要牢记,我们也要牢记,知道么?”怀殷脸色变了变,旁人并未留意。怀殳和江恩可是面红耳赤。那小叔叔扮了笑,讨好地摸摸侄儿脚上齐踝的靴子,“桐儿最乖了,桐儿最懂事。”说完,他再向怀殷欠身,“三哥,我们知道错了,也知道该打。可桐儿还在这呢,能不能容我和小恩改日去你的紫云馆领罚?”江恩挠挠头,往前凑了凑,“反正,反正三哥你哪天打五哥,就哪天打我好了。”怀殳听这话说得实在不像,气哼哼地踩他拦住。

怀殷未置可否,那小哥俩的心便悬着。怀馨放下侄儿,迈近一步,“大哥在煦涵馆呢,让我来叫你。”怀殷“嗯”了一声忙起身。怀殳觑着无风无波了,跟着挤过来,“大哥可是忙完了。我和小桐也过去吧?我们该回家喽。”说完他学着哥哥们的模样高高兴兴地抱起昊桐。奈何侄儿小,他也不大。桐儿上身在小叔叔怀里,脚可耷拉到地上。怀馨当即赏了弟弟一记暴粟,“添什么乱?你回家,回哪个家?缠上大哥不放了。”怀殳极委曲地揉着头,“我现在还不想回宫里住。父皇和母后答应了。”怀殷和怀馨懒得理会,一前一后往亭子外走。怀殳仍在原地磨叽,“我们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们在院子里等着就行。”怀馨边走边回头瞪他,“再敢废话就踹你屁股。”怀殳的小嘴儿快撇到耳根。璟鑫伸手拍拍他的胳膊,“表哥们肯定有正事要商议。”“正事?”怀殳若有所思,忽而又笑吟吟的,“看来,今日要领规矩的人,可真是不少呢。”

竹叶临风,簌簌而响。弟弟的话说得含糊,却字字清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怀馨跟在后面,故意放慢脚步掩口偷笑。怀殷不曾理会,绕过临湖回廊走得远些才偏头,“老五如今还住在大哥府上?”怀馨忙跟上来,“没错,快有一个月了。母后记挂,又怕扰着大嫂那双身子的人,问过几回,奈何小家伙就是不肯回宫,父皇也是一味纵着。”白衣澹澹,怀殷笑笑,“都不愿意住在宫里。”怀馨淡淡相看,略显沉吟,“只有你愿意。可是……”怀殷正过身去疾行,仍接住那人的话,“我愿意,可是父皇不许。当年我们与怀酘一起离宫独居,咱俩还不到十三岁。你也好,老二也好,稍微有些头疼脑热或是懒得动弹,只要母后或是伊母妃说句话,便可以留宿宫中守在父母身边。而我呢,那一次都病倒在床上了,父皇依旧叫人把我从紫云馆里抬出来送回东宫。”

他们从竹林中穿行而出,身后碧色如海,眼前殿宇嵯峨彼临不连,暮色之下更显幽缈。怀馨抻手搭住哥哥的后背,“怀鏧究竟做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总不妨的。”怀殷明白他有心转过话题,轻哼一声,“对你我也说不得。总之,这事我还算理智,若换作你,怕是要把他打成猪头。”怀馨笑得戏谑,“你还敢说理智?打到人家府上,人家父母兄长面前了。殿下您做事能不能低调些,聪明些?或是把那小子单独唤出来揍,或是安排下人暗地里截住他揍。又解气,又不落把柄,该多好。”怀殷极为不屑地甩动肩膀,“君子坦荡荡。吾无隐乎尔。”怀馨负手走到前头,“君子,你可以继续坦荡荡地讨打了。”怀殷瞄他后影,沉思片刻方问:“殸哥呢?也去了大哥那里?”怀馨转过身来倒行,面对面看着,“当然,当然。不过,父皇可以当着殸哥揍你,大哥可不会。所以,你不用再担心大哥手里的藤条。”怀殷冲那张极不怀好意又始终坏笑着的脸比划着扇了两巴掌,再超过他去,“我根本就不担心。大哥才懒得修理我。”怀馨也认同,“没错。大哥只对他大儿子上心。”“哪个大儿子?你说小桐?”怀殷仿佛听不明白。怀馨更显揶揄,“笨啊你。没瞧见大哥每日里抱着小儿子,领着大儿子来来回回的有多开心?”“你说老五?哈哈哈……”怀殷边笑边捶他,“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呢?”怀馨仿佛更加得意,“人各有倚仗。你有母后,老二有父皇,小五有大哥。”怀殷歪头瞧着,“那你有谁?”“我?”怀馨故意卖了个关子才回答,“我有外祖父和舅舅。我是璟家的传人。”怀殷差一点就啐他脸上,“你说这话,璟鑫知道么?”怀馨才不理会,“小鑫也算璟家人?他会淘气么?他打小闯过大祸、挨过狠揍么?告诉你吧,如果没有我,璟家就断了传承。”怀殷探身摸摸他,“弟弟,你这脸皮该有多厚?”

二人走的是小径,并无宫人相扰,天地皆茫茫清净。遥遥可以望见煦涵馆殿顶的脊兽了,怀殷却放缓脚步停下。怀馨仍记恨刚才的嘲讽,翻翻白眼才凑上来,“一会儿大哥骂你,你就老老实实听着,然后呢再去父皇那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告诉你啊,老二一门心思等着看你挨大棍,刚让大哥给轰走,可别让他得逞。”怀殷修眉略收,“他想看,你就不想了?”怀馨诚恳点头,“我想看。可我说不出口。”怀殷倚住一棵梅树,眸子也缓缓眯起,“大哥骂便骂吧。只是父皇那里我并不想去。不只今天不去,这两天我都不打算去。省得再惹父皇生气。”怀馨闻听顿时沉下面孔,“你怎么又耍小孩儿脾气?当心父皇怒了,真传下大棍揍你。”怀殷仿佛并不在意,随手折下一根枯枝来把玩,“揍就揍呗。最近父皇哪闲着了,我就没断了挨打。”怀馨还在苦劝,“你是懂事的,你是孝顺的,别跟我和老二一般。”怀殷看着弟弟撇撇嘴,深眸之中蕴含让人捉摸不透的色泽,“我哪能跟你和老二比?你们吓唬召黔拒不受杖,没事。你们往屁股上垫牛皮,也没事。而我不过挨打时躲了一下,父皇便下令传大棍,还要拿绳子把我捆上。”怀馨就要无计可施,“父皇那是气话,是说给殸哥听的。难道你不明白?”怀殷隐约笑了笑,“当着外人的面打我,我更受不了。”怀馨退后一步,打量他半晌,忽而叉腰点指,“萧怀殷,你可真是聪明啊。我才看出来?你这不是跟父皇赌气呢,你这是向父皇撒娇呢。你你你,霸占了母后的宠爱还不够,现在连父皇都要抢走。你哪能这样做呢?走你自己的路,让我无路可走?”

“滚!能滚多远滚多远。”怀殷一脚就蹬过去。怀馨先笑着躲开,再涎皮赖脸地回来。他又揽住哥哥的肩,“好啦,好啦。怀鏧那里你打也打了,踹也踹了,差不多就行了。他可是咱弟啊。”怀殷细下眉目,“他真是咱亲弟?”怀馨摇摇头,“这我可说不准。不过,他不是亲弟也是堂弟。反正不是咱爹的,也是咱叔的。但凡有第三个男人,小姨都活不到今天。”怀殷终于被逗乐,“我本来也没想再与他计较。”怀馨神情悠闲,“那就好。怀鏧还被吓得不行。你刚离开王府,他就遣身边的顾成找怀酘和我替他说情。今日他被三叔禁足了,不过明天他会想办法跑出来。他让我们把你也请出来。他做东兄弟们一起坐坐,他自会当着大家的面向你端酒赔罪。”怀殷极不耐烦地挥手,“要去你们去,我可是不去。”怀馨小心地替哥哥顺气,“别别别,你一定要去。”怀殷也学着那人叉腰,“萧怀馨,我的心得多大,这就能喝下他端的酒去?”怀馨继续谄媚陪笑,“太子你不是心大,你是心胸大。”怀殷推开他,“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怀馨还真扭身走了,快有十步的距离才回头,“二哥让我转告你。他已经答应怀鏧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是你自己走着去,还是我们绑着去,你选择吧。”

怀殷低头想寻块石头抛他,奈何那人跑得太快,转眼便没了影踪。怀殷再懒得理会,独自去见兄长。煦涵馆外直溜溜站着一排侍候的宫人,院子里面倒空荡得很。下人伏地叩安,怀殷只点点头也不多问。他其实也惧着再被骂上一通,过门而入脚步放得极慢。人还没迈上台阶,已听到正殿内隐隐传来争吵声。怀殷更小心,一阶一阶地走上去,话音也越来越清晰。

“大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乐平的事我一定会禀明皇祖父。”“怀殸,你疯了,若是把祖父气出病来,你要担待?”“如何是我气祖父?再说这样的事本来也不可能瞒得住。”“父皇和大伯他们已经瞒了这些年,总有他们的顾虑。”“顾虑。顾虑。天啊,气死我了。乐平大姊她居然委身于草民为妾。这不只是大伯家的耻辱,而是整个皇族之耻。若不将那霍家依律问罪,我在宗正院的差事也不必再干下去了。”

第六十二章:云去山如画

风吹暮薄,金灯如晦,东宫长明殿内一派岑静。怀殷步履踯躅,在寝殿大门前踱了阵子,还是扭头穿过织锦回廊直入书房。麒麟重帷畔,阔长的桌案显然被收拾过,先时不见的数叠奏章又原封不动出现在原处。他只凝神静立,连随手翻动的兴趣都无。疲惫阖上双目,还是那小人儿轻暖的笑色、微挑的朱唇更勾魂入心。“筱安在做什么?”怀殷不回头只问身后。明海瞟一眼旁侧的商末示意他回话。那人先将眉头皱起,“回殿下,从午后到现在姑姑只留了暮翎在身边。”“可用了晚饭?”他的手指戳在案面上,极有节奏地哒哒作响。“没有。如何端进去的,又如何端了出来。”商末无法只能老实作答。“她还耍性子。”怀殷冷哼,旁人觑不见的眸色之中蕴含嘲弄滋味。“殿下,要不要传暮翎?”明海试探着相问。怀殷已回身,“让商末去吧,叫了她来。”商公公领命躬身快步出去。怀殷又问:“叫你加紧挑选筱安近前服侍的人,如今可有了?”明海忙趋前,“名单已拟好,人也都细细查过,昨日里就想着呈上。只是筱安姑姑说是喜欢昌露殿的芊昔和菱娥伶俐,点了名要那两个丫头。奴才还未来得及访问。还有宁郡王送过来的这个暮翎,要不要……”

怀殷摆手,“怀鏧的人大可放心。至于昌露殿的,你要再留意问问。便是都选好了,需得让她过目。看好谁,就是谁,那样的脾气,咱们可惹不起。”他自己说完都想笑。明海不敢有所表露,语声还是透出轻松,“奴才已吩咐准备点心、汤水。是送来书房还是东殿?”怀殷轻嗤,“便是你亲自送去,她也未必肯吃。”明海倒认真,“殿下这样说,奴才更要亲自给姑姑送去。”怀殷嘴角扬起,“你这是要先替本王探探路。你不成,我再上。”明海再掩不得眼底笑意,“姑姑平日里爱惜身体,兴许奴才劝上几句能有些用。”怀殷显出牵挂爱怜,“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筱安的口味喜好。最多一起用晚膳,她总是吃得那样少。”明海陪着点头,“奴才们也费脑筋。好在来了那个暮翎。商末说今晚安排下的宵夜皆是由她指点。其中的熝木瓜,厨房里不常做,怕味道不对,特为安排人出宫上东华门外的丰乐楼去买,这会子总该回来了。”“熝木瓜?丰乐楼?”怀殷背负双手,腰间明黄的吩带压在指下,“她在王府时竟然常常吃到市井的小食点心。看来怀鏧待她果然要比我好。”明海琢磨不好如何进言,“呵呵”轻笑想化去尴尬,“殿下说的话奴才不懂。奴才只觉得筱安姑姑可是一等一聪明的人物,她做的选择定然不会有错。”

主仆还在笑言,商末又垂首入殿。“让你去唤暮翎,人呢?”明海瞧着商末身后空空,便料着不好。果然,那人不敢回答,只将头埋得更低。“怎么回事?”怀殷俊颜侧映灯火,白皙而清冷。商末老老实实地传话,“姑姑不让暮翎来。说是离不得她。”“不让婢女来,那你去唤了她亲自来。”怀殷扶案落坐,如此才能压下些火气。商末像是早知有这道旨令,“姑姑让奴才转告殿下,她已歇下了,有什么话都明日里再说。”“你住口。快下去。这等小事都办不来。真是无用。”明海气冲冲截住那人的话。怀殷当然明白他们是怕自己发怒。他又站起来,“吃的喝的,都送到东侧殿。本王还就不信了,如何治不了这个小丫头。”

寝殿内只留了门口处的柱灯,光影朦胧。筱安本来也未入睡,只脸朝内里躺着。她知道隔着纱帐,床前床后围了一圈的人,其中便有他。龙涎香的味道根本遮掩不住,无孔不入地沁入肺腑。本想屏住气,可偏就贪恋似地深深吸了几口,她有些暗恼也更小心提点自己要保持住清醒。“把五斗柜上那盏琥珀双鸳灯点上,你们退下。”怀殷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宫人们也都答喏离开。他走得更近,与她只隔了一层沙帘。“起来吧。吃些东西。”怀殷很是耐心。筱安还没动,却紧紧抓住温软滑腻的郁金香红锦被。他亲自动手勾起绣着银丝百合的帘帏,“谁把那海棠春睡的帐子换了?”“是我,怎么了?”她终于肯转身,“海棠是皇后娘娘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没怎么。你喜欢什么就换什么。”怀殷轻笑,一字一句咬重了说道。“哼。”她又扭回去。他挨着床边坐下,伸手拍拍那覆着被子的圆屁股,刚想继续做小伏低地劝上几句,却猛得被她推开。“还穿着外头的衣裳呢,别碰我的床!”筱安支臂半撑身子,眉眼紧皱像只发怒的狮子猫。“你怎么那么多毛病?”怀殷眸中升起怒气,神情也显出尴尬。“我提醒过多少回了?不换寝衣就别沾床。”她说得极为认真。“我又不睡觉。我换哪门子寝衣?”他简直没法与她交流。“我不管。穿到外边去的衣裳不能挨着我的床。”她再躺下,仰头看着床顶上童子牡丹团花的图案。“你给我起来!这是我的床!”怀殷最受不得小丫头的无理取闹。筱安竟将四肢都展开,尽可能地占多空间,“曾经是你的。现在是我的了。”“好好。有道理。”怀殷边说边点头,开始解扣子与腰带。筱安仍然镇定,“你要干什么?”怀殷低低笑了一声,眉梢眼角竟生出一段妩媚风情,“等哥哥脱了外裳再告诉你。”筱安不能直视,用双手捂住眼睛,“原以为只有赵王才雌雄同体。现在才知道,你们兄弟俩可是一对儿妖孽啊。”

他直接扑上去,重重压在她身上。“你如何要说老四‘雌雄同体’,难道见识过?”怀殷随手把玩小人儿散开的丝发,一缕缕缠绕在指尖。筱安仿佛厌烦地别过脸去,“又来了,又来了。先是疑堂弟,如今连亲弟弟也不放过。”怀殷目光微凝,接着使坏似地咬一口她的耳珠,“他们都是我的弟弟,都是亲的,但多亲也不能惦记我的女人。”“嗯?”筱安未留意后半截意思,却被那句“都是亲的”惊住。“什么?你说什么?世子也是你的亲弟弟?”她瞪大一双眼睛,身上杏花沾雨薄绸睡裙微微抖动。“你就对这些个事情上心。根本不是老四雌雄同体。是你们两个同体。”还没骂完,他已经把她翻了个个。“啪啪啪”一阵子乱打屁股。筱安仍在琢磨,只背过手去虚挡。怀殷揍完了,便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慢慢闭上眼睛。她先观察了一阵,再一点点趴到他身旁。那人连装睡都俊美到惑人。筱安自卑得想哭。可就是哭出来,她也忍不住地摩挲他身上簇云萱草纹的宽衣,还有床顶夜明珠光辉映下,他清绝妖魅的面容。“起开,别乱摸。”怀殷一把打掉那恼人的小手。“呜呜呜……”筱安真哭了,“我,我忍不住。”她太恨自己没出息,明明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偏偏又被男色迷住。

夜已清静,宫人侍卫都远远地停在殿外。怀殷也放松,目光侧处,唇角极快地掠过笑痕。他托住她的腰,把那香软娇躯拽到自己身上。筱安温柔起来,嘤咛一声,假意躲闪在他腹间扭了扭。“不行,不行,你还是下来吧。”怀殷又把她小心放下,“你压着我,我后面疼。”他其实是说伤处,她却想成那里。小人儿脸蛋儿通红,在他胸前捶了一下,“整天就想着那点子事。”怀殷也不解释,“呵呵”笑着翻过身去改成趴伏。他扯过靠枕来埋住脸,“我就睡一刻钟。然后,你叫醒我。”她明知故问:“我为什么要叫醒你?”他不用看,也能精准地打到她,“叫醒我,我们一起吃些东西。”“这么晚了,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她又慢慢找到了怄气的感觉。“我吃,你也得吃。”他还是慢条斯理的。“我就不吃!”她盘腿坐起来。他趴着没动,只伸手去挠挠她的脚心,“都必须吃。我不吃,没劲揍你。你不吃,没劲挨揍。”

“我叫你揍。你敢揍姐姐我试试!”丫头叫嚣着扑过去,双手卡上他的后颈。怀殷那里最怕痒,手脚并用地去推她。也分不清谁在笑、谁在嚷、谁在讨饶……双喜纹的枕靠、软垫都乱抛到地上,筱安腕子上十八籽的珊瑚珠子差点儿被挣断。她再无力,被那人紧箍在怀里。灯火幽幽跳动,正映这床弟相伴,风流欢喜。他勾低头颈,贴着她的香腮亲吻。她已冷静下来,抚着他的脸问道:“作什么要去打人?”他停一下,仍细细啄着,“他该打。”她露出不安,“我再三地问,明总管只说你教训了世子几拳。旁的便不肯说。我很怕。打了人岂能无事。”他将她团团抱住,“我不止打了几拳。我还踹了他一脚。”她立时开始挣扎,“你还这样说?如何就不计后果。”他扳过她的小脸儿来,“说,你是心疼他,还是担心我?”小人儿睫光漫漫扬起,“我当然担心你。更怕你们兄弟因我而起嫌隙。”他解恨似地拧拧手下的小屁股,“还算你机灵。”

筱安转过身来,俯在他的胸口拥住他,“你没事吧?”怀殷含笑的重瞳流连于光滑的青丝之上,“自然有事。只是过去了。”“杞王教训你了?”筱安慌张抬头。他点点她的鼻尖,“三叔不会。是我父皇。”她左左右右地打量,“皇上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他有些脸红,躲闪她的目光,“都说了没事。过去了。”她的心缓缓落实,只是又起了好奇,“皇上打你,都打你哪呢?”他跪坐起来去捂她的嘴巴,“不许胡说。”她已经笑弯了腰,“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被爹爹打屁股?”他的俊脸像燎起了火,赌气推开她,“都是因为你。自打遇到你,我就再没有一件好事情。”他像是真生气了,筱安也有些怕。她又主动把他抱过来,轻轻拍着,“乖啊,你才十八,还小呢,挨打不丢人。”怀殷差点儿就要把她按倒了,她竟利索地蹦下床。

筱安光脚站在地上,努力绷住笑,“刚才谁说要吃饭来着?”怀殷倒到阔榻中心,“要吃你吃。我是不吃了。已被气饱。”小人儿越发娇俏,“暮翎说出去买了熝木瓜。一会儿我都吃完了,你可别抢。”怀殷半侧过身子,“曾经谁常常给你买爊木瓜,是怀鏧吗?”筱安不想回答,只自说自话,“我一直喜欢吃木瓜。”怀殷淡淡睨她,“木瓜味道很怪,有什么好吃的?”筱安扬了扬细眉,“你懂什么?木瓜丰胸,对女子最好不过。”怀殷听了,腾地坐起,“你说什么?怀鏧他买木瓜,是为了给你丰胸?”筱安快要崩溃,拼命跺脚,“跟你这种人,再没办法说话。”怀殷点点头,撸胳膊挽袖子,“跟我这种人,你最好就别说话。麻利点儿,把裙子脱了,光着屁股上来。咱们是得见点颜色了。”

“嘤嘤嘤。你人前推,人后打。我的尊严呢?”丫头明显在装哭,干抹眼泪不见雨,只是那鲜嫩如水仙的容颜真得微微扭曲,看得出是有些怕了。怀殷瞧见这样威慑的效果便心满意足,可脸色还是越嗔越寒,“快些脱。你肯定明白,是自己脱,还是我来脱,结果大不相同。”筱安目光一缩,娇羞地低头,“不,不用脱了。”怀殷不明白,只醉心于此时小人儿面上的旖旎晕红。她睇他一眼,想说又不说,跳脱而慧黠的笑意有趣更动人。怀殷也从床上下来,双臂交叉揽住纤腰。她盈盈抬目,额头刚能触到他的鼻下,“为什么总想打我?”他不理会,一只手便撩起裙摆。“啧啧啧。原来你还真够乖,里面果然是光溜溜的。”怀殷注视片刻,更觉心旌动摇。

殿内熏着绿梅香饼。暖炉旺盛一烘,香气清雅幽然,闻者欲醉。两瓣儿屁股都露在外边,筱安再是习惯仍会发窘,只是眼波横流,“是你说的。不许我上床多穿衣裳。”怀殷抿唇笑吟吟听着,“我说十句话,你也就能记住一句。不过是这一句,甚好。”他说完,便将她打横抱起。两个人重归卧榻,谁与谁的眸子中都是晶光潋滟。筱安以为这就要挨打,有意隔得那人远些。怀殷倒是意态闲闲,只拽了她的双脚将人困住。“安安。”他摆弄着她的脚丫很是散漫。越是这样,筱安越是紧张。“你想做什么?告诉你,你要是打我的脚心,我就跟你急。”她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怎么?脚心也可以?你是在提醒我么?”他把她的一只脚抬起来,故意扭给她看。“哥哥,殷哥哥,你饶了我吧。”不到万不得已,这样的称谓她绝叫不出口。怀殷目光清亮,“今夜很长。你要挨的打,也很长。不过需得分成两段。第一段呢,是要罚你,原由你自己清楚。打完,我们便用宵夜,然后穿好衣裳去后山的松波亭走走。待等夜深了,我们回来,继续第二段。再打,就是要爱你。我们好好地爱一次。”他仿佛兴致极高,这样打又那样打的,说得她也一阵一阵地小腹转筋。只是多想多盼,筱安依旧没勇气说出来。她还是装作委委曲曲的模样,“你看看我这小体格,能禁得住你那第一段又第二段的么?”怀殷忽而探身捧起她的脸,深深对望情意流转,“其实我如何打你都是爱你。我不会真得惩罚你的身体。你千万放心,若生你的气,我会躲开你自己去开解。我只有不生气的时候,才会回来打你,打你的屁股。当然了,你若还喜欢手心、脚心或是其他地方,我一样可以满足。”她实在羞得慌,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他改为握住小人儿广袖下露出的一截凝脂皓腕,“我想说出心里话。你也应该说出来。”她如受蛊惑,极小声道:“我其实很矛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病?每每你说要打屁股,我的身下就有莫名如流水般的快感。”怀殷听了好奇,“什么是‘快感’?”她想了想才解释,“应该是快乐或快意的感觉。”他也点头,“这样说很是贴切。”筱安还纠结着,靠过来追问,“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有病?”他已笑出来,“我觉得不算是病。女人若都生这样的‘病’,才是有福。”她仍不信,“那你呢?皇上打你屁股的时候,你有快感么?”怀殷抬手就给她一巴掌,“你就忍不住胡说。”她极委曲地揉着身后,又快要抽嗒,“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病。”他心疼了,把小身子抱进怀里来哄着,“我揍你,和我爹揍我,肯定不能一样。说实话,每每父皇一棍子下去,我真魂都出窍,没有‘快感’,只想‘快跑’。”“噗”她被他逗笑了,“皇上有那么凶?让你说得好吓人。”他也跟着笑,“你才不用怕。我父皇只对儿子凶。对女儿或是儿媳都宠得很。这是我们家的传统。”

筱安听着“儿媳”两个字刺心,稍偏过头去不语。怀殷并未多想,将小人儿裹住,抬眼处更添慵魅,“我细细思量过。我只喜欢打人,而且只喜欢打你。只有打你的时候,才会另我血脉喷张。咱们一样的。刚刚提到你的屁股,我的下身就胀起来,若是再看到那两团娇肉羞怯怯地一鼓一缩,就恨不得立时能从后面进去。”她的眼波翻漾,虚扇他一掌,“听你这样说,咱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怀殷不在意嘲讽,愈发恳切,“其实,我也很怕控制不住会真伤到你。所以,今日咱们索性说开。你告诉我,你的好恶,能承受的极限,我好心中有数。”筱安瞳心泛过一丝精光,心潮汹涌可又很快滑落,“我只接受你用手打,只能忍受打红不能打肿。而且就喜欢趴在腿上这一种姿势。”怀殷一愣,低头端详她,“你说的当真?”她咬咬薄唇,“当真。”他的眸光转沉,不动声色审视,“什么当真?你是当真没有一句实话。”她在心中跑起了马,“你让人家说,偏偏又不信。”他再轻笑,已是不耐,“知人固不易。可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呢,接下来,我会用绳子把你捆住,然后一板子一板子在你的屁股上试出你的极限来。”

第六十三章:爱屋及乌

风歇云淡,日光回暖,过午方是美好。怀鏧困于简轩斋一圈杂乱书卷中,明辉匝地,却映出清朗眉目间的几分焦躁。“世子,您在这里,让老奴满府的好找。”严翎推开房门进来。怀鏧放下手中的一本《医典》回头,“我一早便来书斋了。总管您找我何事?”严翎靠得小主人更近些,低头为他理理脚边的卷册,“王爷让奴才唤了您到书房去。”怀鏧咬着下唇点头,又忍不住要问:“我大哥回来了么?还有娘亲,刚刚差人送了点心来,该是也在府里?”严翎依旧陪笑,却不说话。怀鏧目视被翻开的满地医书,“我明白。父王又要揍我了。不让哥哥和娘亲管我。”他一再咬重“娘亲”二字,是为了让那人辨得分明。严翎稍侧些身子,让开通道,“世子还是快些过去。省得惹王爷更恼。”怀鏧略整袍服,仍然迈不动步子,“过会子父王动手,总管您快些帮我去传个信儿。”严翎觑他神色,也是心疼,“世子放心便是。有老奴呢。”

终是户外空气清心涤尘,怀鏧本来惴惴的,谁知一路穿行于菊圃竹林间竟莫名觉得轻松。严总管在书房门口处停下脚步。他向跟在后厢的顾成递了个眼色。那小厮机灵,立即上前推开双扇雕花木门。殿内静极无声,怀鏧这才醒悟父王还未过来。他硬着头皮迈上台阶,刚跨进右脚立时便看见屋子当中早已摆上了一张窄幅黑漆面的条凳,还有斜放在凳子上一根尺半长三指宽的青檀薄板子。刚刚放下的心立时揪起。思忖一瞬,他也退出来,招手唤过贴身的跟班儿附在耳朵上低语。“明白,明白。小的守在这里。”顾成不住点头。怀鏧终于肯进去,侍从们可没有敢跟着入内的,空荡荡的书房就余一人。随手关好房门,他无聊似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知道以自己的罪过,此时该是规规矩矩在刑凳旁跪好候着,可想来想去,他还是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随手抄起板子,怀鏧拍在掌心比划。青檀木贴于手上自带清凉,这家什许久不见,虽说那燎皮似的痛觉还记忆犹新,但掂对掂对总要比父母房中的藤条好过上太多。依稀记着三四岁或是五六岁时,偶尔撒娇耍赖过火也会被父王拽到膝头拍打几下。那真就是拍打,“悉悉索索”全是大手摩挲衣裳的轻响,他像上了岸的小鱼似地扑腾,其实身上一点儿也不疼。后来,再大些,进了学,父亲把训教都交给大哥。这块板子便是那时有的,哥哥怕家法沉重伤身,思量着檀木不会对肉皮有多大刺激,再着人削成薄薄的一指厚,分量适中正好可以达到训诫他这个小弟弟的目的。回想跟着哥哥的这些年,挨的打不算少也不算多。他还是乖巧的,只是与堂兄弟们玩在一处,难免有淘气闯祸的时候。打还是不打,由父王下旨令。而抽手心还是揍屁股,该挨多少都是哥哥来定。母妃和娘亲明里暗里地护着。父王甩手全推,不闻不问不理。哥哥最重孝道,从不敢违逆嫡母、庶母,可偏偏就在教训弟弟的事上认真。不管谁拦阻或是谁求情都没有用,无论拖到什么时候都逃不过一顿揍。大哥不是好性儿的父王,规矩极严,不许哭不许喊,更不许翻腾。小错一般二十板,大错一般四十板。再有就是像那回带着怀祋、江承偷偷上山赏雪,被困在山上整个晚上都没有回家的时候。直接也不用计数,他被揍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双臀红肿发亮快沁出血丝,而哥哥挥板子使力太过,接下来的几日都举不起胳膊。

曾经痛过哭过的事情,现在想来却觉得十分好笑。怀鏧垂下目光,自己觑不到,晖影之下他面上的笑意清雅又谐趣,是多日不见的自在丰仪。“小的给王爷请安!”殿外顾成尖细的嗓音将声调挑到极高。饶是先头嘱咐下报信儿的,怀鏧仍被吓了一跳。他愣住,直到屏风后的大门响动才赶忙从长凳上出溜下来。“儿子请父王安。”怀鏧低头,眼前已扫到海水纹轻袍下一双苍赭色绣暗菊瓣便鞋。静候一会儿,未听到起身的旨令,他有意缩缩肩背,忽然间发现家法板子居然还握在手中。这时候放不是,不放也不是,如此不伦不类的姿态,让人更觉羞赧。“父王。”怀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彰眼瞧着儿子惊惶失措的模样,装作不理会,撩下袍摆在长凳正对的椅子上坐下来。怀鏧转过身子,还是不敢言声。如彰缓缓提起手旁的茶壶。怀鏧省事,立时扬脸殷切道:“让儿子服侍父亲……”如彰并不看他,只摆摆手,斟了茶放到方几边儿上。

淡淡的茶烟上升,散发出轻袅菊香。怀鏧头低着,胸膛可慢慢挺起,“父王如此恼儿子,若真气坏身体,儿子更是不孝至极罪该万死了。”如彰被这样软中带硬的一顶,不由得冷笑出来,“你听着算是负疚的话,为父如何能信。王府、宫中皆被你搅得地覆天翻。谁知你尤嫌不足,竟是连东宫也闯过闹过。只怕现在整个族中,吾儿名声在外,再没有谁敢气你恼你了。”如彰的话夹枪带棒,仿佛怒意在胸,又说得无比轻松。怀鏧面上心里皆被刺到,越发觉得委曲,“儿子在东宫什么也没做。是太子仗着身份尊贵欺负我。”他只图这嘴上痛快。如彰却再按捺不住火气,“你再敢说你什么都没做?”怀鏧有心死扛到底,稍稍改换策略,向前探身和软解释,“父王,我去东宫带着妹妹呢,哪能胡闹?”如彰丝毫不被迷惑,“还敢提到你妹妹?依依早便说了,你临走前提出与筱安单独说话。还是殷儿脾气太好,居然就答应了你这般无理的要求。”怀鏧瞧出瞒不过,立时便露出娇纵的本性来。他也顾不得还在父王眼前,咬牙切齿地嘀咕,“不讲信用的丫头,看我怎么收拾她。”如彰实在气结,几步过去,夺到儿子怀中抱的板子朝那条凳一指,“趴上去。还敢收拾妹妹,我先收拾了你。”

怀鏧下颌略收,眼盯着青砖石地面,偷偷一笑再拖出哭腔,“父王,您饶了我吧。”表情与声音丝毫不搭,这也是他的计谋。如彰只能辨出儿子的可怜,还是硬下心肠,“再说一遍,趴到凳子上去。”怀鏧假装踌躇,抓紧瞟瞟窗外,思忖着救兵何时能到。如彰则紧紧锁住眉头,板子敲到那人腰间,“脱了外裳,没耐烦总是提点你规矩。”父王的目光如锥,皮肉又被招呼,怀鏧也是心惊,“儿子一直在简轩斋里查医书,烦燥得早除去夹袍,所以……”他本是解释自己穿得不厚,想耍个赖免去裭衣。如彰留意儿子提到医书,深想一层倒被唬住,“你看医书做什么?”歪打正着,怀鏧耐不住窃喜。“我,我……”他略有些语促仿佛鼻子里发堵,“我想找出个验方来褪掉身上的藤条印子。”如彰差点儿要笑,对比着那娇人儿小时候也常哭哭啼嘀抱怨如此的事情。只是身为父亲的威严在,他依旧淡然眉目,“这样的事需得过问太医。你又不懂,乱查什么。”如彰话中隐有回护之意,怀鏧却更显窘迫。“才不要问太医。也不想再让人查看。挨这顿打,已是被四哥他们笑死了。”他越说俊面烧得越红。如彰还真以为儿子害羞了,心肠一软自然便静下声气。

燃香熏暖的书房,怀鏧面带伪装的苦楚。他是被堂兄弟嘲笑来着,可他根本不会在乎。打小一起长大,谁挨了揍,谁受了罚,根本瞒不住。从来都是你笑话完我,我又笑话你,口里说出来的尽是讥讽,关怀都掩在心中。这次他被打得狠重,从被抬进宫去的第二天起,哥哥弟弟们一下朝便成群结伙来篱菊馆“探望”。若有长辈长兄在,他们还能收敛些,只等到叔伯哥哥抬脚走,一屋人立时便跳将起来狂欢。江承恨不得趴到他身上探究他到底挺过多少下藤条。怀祋喋喋不休地提醒他保留好那条血迹斑斑的里裤。数得怀酘与怀馨这俩人最坏,又出主意又起哄,几次三番地想动手扒开他身后层层包裹的纱布,好让大家都瞧瞧他被抽到开花的屁股。只有太子总是安静地坐着饮茶,小伙伴们闹得过火了,便替他拦一拦,挡一挡,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宫人按时进汤进药。怀鏧抚着跪到发麻的双腿细细想着,真生出几分愧疚,都快要忘了昨日里那人还狠狠捣了自己一拳又踹过一脚。

“儿子保证,再不胡闹,再不与三哥为难。”怀鏧驯顺剖白,神情仿佛怅惘却隐有三分傲色。“为父该如何信你?”如彰将板子倒背于身后。“父王。”怀鏧愈发得意,大着胆子站起,“您信我便是。反正我想做的、要做的都做了,太子的火气不过如此。再说,皇伯伯已经发怒教训他了,他更不敢招惹我。当然,我也不想招惹他。”如彰凝视对面高颀挺拔的少年,在那清俊眉目间明明有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只是一双晶而亮的眸子不时慧黠闪烁,又似谁的神色。怀鏧试探着再进一步小声问,“您今天别揍我好么?或是改天揍也行。我今晚有事。真有事。”如彰摇头笑了。怀鏧略略失望,不过瞧着父王还算平静的神态,感觉也算得逞。自打有了妹妹弟弟,好像许久没在父母身前撒过娇了,忽然有些怀念。他恍恍惚惚将两手伸出来,孩子似地将父亲腰下半璧相对的璜玉握住,“父王您该歇歇。”

如彰屏息,半晌无声,然后再拍拍儿子的手背,“我若歇下,你便无事啦?”眼前轻袍舒展,耳中听到的气息却渐渐乱了,怀鏧意识到危险,本打算隔开些距离,谁知手腕已被牢牢捉住。“真是娇惯得你反了天!挑事窝祸,不思悔改,家法都不惧,眼睁睁瞧着呢居然想开溜。是打不疼你,还是打不怕你?”如彰眸中泛出火光,左手将儿子扯得更近,右手提起檀木板子照着皂纱袍下隐约的两丘高处狠狠就是几下。“啪啪啪……”怀鏧感觉精纺绸缎的中衣竟似磨砂纸似的刺痒热辣地陷进肉里。臀肌受虐的记忆被唤醒,肉块抽搐一阵跟着便蹦跶起来。“啊!”他直接尖叫,脖子后仰,仅能活动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护到屁股中央。“父王。父王。”怀鏧腹诽娘亲和哥哥还不来搭救,面上却要作足痛楚形状好让父亲心疼。如彰不见怜悯,越是遮挡越要敲打,“把你的手拿开。”怀鏧几近无助,手也被抽得哆嗦,“父王,儿子现在禁不住打。”他哭诉的半实半不实。倒不是真就打不得,而是愈合没多久的皮肤痛觉较完好时灵敏得多。这样的话对如彰有些触动,曾经儿子血痕干涸还一处处露出鲜红嫩肉来的屁股的确让他心疼懊悔到夜不能寐。

父亲眼中流露温情和慈爱,虽然掩得极深又转瞬即逝,仍被怀鏧察觉。“父王,您最疼我的。”依旧是儿时管用的一招,他不再闪躲反而靠将上来,吓到发白的面颊复又沁出两团浅红。如彰却越看他娇气,越抑不住怒火,“到凳子上趴好。为父早该好好疼你,现在都有些晚了。”怀鏧愣住,喉头涩到发堵。再不能讨饶,聪明如他,立即明白了父亲此刻的喜恶。先前跪得久了,膝盖隐隐发酸,可他还是利落跪下,“父王训示得是,儿子该受教训。”他并不似那回一般赌气,恭顺叩头又迅速骑到长凳上趴好。先将双手倒背,极快地揉揉屁股再摸索到腰间左右分开长衫别入绫带。裹在淡绿色丝裤里的长腿无奈抖动几下,他还是咬住舌尖扯开了内里的汗巾。束缚倏忽一松,下裳便要滑落,本来已屏息静候身后清凉再炽热的时刻,谁知裤子竟被人提回到腰际。怀鏧回头嗫嚅,“儿子再不敢有违家法规矩。”如彰冷着脸,不理他也不看他,手中板子已经高高举起。

“呯呯呯……”总有十来下一鼓劲儿地砸在大腿上。算是有所准备,怀鏧仍疼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没能完全压抑住音量,轻轻“诶呦”了几声,半是舒缓紧张的神经,半是试探父王的反应。如彰仍未理会,继续照着那两截大腿使力。怀鏧老实趴在凳子上集中精力体会,看来这顿揍是动了真格的,只是打法还算寻常,并没有像上回那般狂暴到难以忍受。“干嘛光拍腿呢。膝弯上处肌腱紧绷,挨板子比刚刚愈合的屁股都疼。”怀鏧只敢在心里嘀咕,下巴紧紧抵住交叉的手腕,微阖双目调息撑过一波又一波地灼痛。“少在这里耍小聪明。快些说你都在东宫做了什么?也省得皮肉受苦。”如彰突然间问话,手中挥动的板子也加了几分力道。怀鏧暗暗叫苦,仿佛能够感觉腿上一段有热辣辣的棱子肿起来。他抿紧唇,更深地低头,“父王,不是儿子不想说,是三哥他不让儿子说。您总听到的,那可是太子的旨令。”“你……”如彰被顶得眉头蹙紧,也不去喝他,再扬起板子,改为冲向臀根儿处重重抽了五记。“啊啊……疼,父王疼,太疼了……”怀鏧再难趴得端正,左扭右摆,双腿也一上一下地踢蹬。“老实些。”如彰正在气头上,硬起心肠伸左手将儿子的腰按紧。感觉并没有再全力打他,可眼下裹在薄薄绫罗内的臀线腿肌却一抽一抽地越绷越紧。板子敲在肉上试着发硬,那当爹的略有些迟疑。挥来挥去,家法也选不准落处。如彰还犹豫着,怀鏧睁大一双水样的眸子,怯怯回头。“父王,我这里的伤没好。”他大着胆子背手够到身后,指点屁股下端,又立刻缩回去。“是么?”如彰静冷地问。怀鏧只点了点头,再不敢说话。如彰将视线从儿子的脸面移过,松开按着腰间的手掌,勾起指头来扯下松垮的中衣里裤。

怀鏧试出下半截身子温度有变,面上却开始发烧。自己脱裤子不害羞,被父王像教训小孩儿似地扒光了多少会困窘。如彰倒没想要变着法地折磨儿子皮肉,只是听见喊叫才生紧张。他把他的下衣扯到膝弯审视。眼下两片发育得饱满挺翘的屁股恢复能力超强,刚刚也未受苦,除了些许暗淡的细长道子交错,看起来还算白皙完好。他嚷疼的地方其实一样,只是有先前的藤条笞痕未褪,又摞上几板被震得稍微发肿。不过那两条修长的大腿瞧着惨些,红一道、白一道,落满板印子,几处浮起的檩子颜色更深,突兀得发亮。如彰思忖接下来打还是不打,那光屁股趴着的小家伙却开始烦躁。怀鏧不满意父王这么半天盯着自己看。他先扭动了一下身体,把屁股绷起,跟着交替踢脚,想把裤子带上来。“你还想做什么?”如彰依旧冷冷叱问。怀鏧正试探着鼓捣,受惊吓更乱了分寸。阔腿的丝裤光滑,稍不留意使力的方向,裤子竟被甩出一只脚腕,另条裤筒也只是象征性地挂在靴子上。如此,真是下没条丝了,怀鏧懊恼到想哭。

第六十四章:遮莫少年自得志

当爹的分明窥破儿子的窘,却隐隐生出笑意。如彰从不信服所谓蒲鞭苇杖威慑,但明白教子离不开这些。小家伙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分毫,便是与那孩儿娘打过赌,他也无意再探究下去。之所以还要打,只为看看他究竟藏了多少小心计。板子再落光肉,“噼里啪啦”爆出脆响。这回实实在在地臀峰遭殃,怀鏧额头处沁出一圈细汗。他起先不信娘和哥哥都不管他,结果他们真就不曾露面。方才思忖裤子被褪父王能可怜腰下那花瓜似的屁股,结果依旧没逃掉捶打。板子不疾不徐,可每一下都打得挺重,鲜艳的宽印子齐刷刷从高丘排到腿根儿,要烧起火来的感觉根本没办法忍受。怀鏧又开始扭动着向上蹿身体,很快震耳的训责便从头顶传下。“趴好了!再敢乱动你今天就别想起来。”如彰心下平静,面上怒气冲冲。怀鏧耐不得,根本看不到这顿打的尽头。刚刚他是每挨一下隐忍着低叫,这时候却不管板子上没上身都没规矩地大声呼痛。如彰又快被气着,手中家法追上儿子起伏的屁股抽打,新伤旧痕重叠,两片皮肉很快被浚染成深红。

“啊呜……”怀鏧一声哀号还未落地。殿门处环珮泠泠,罩着金丝羽缎对襟褂子的晓棠,裙袂翻飞而入。“儿子!”当娘的自是被那揍得红灯笼似的双丘惊住。眸光蒙被洇雾,她顾不及旁人,指尖试探着游移到儿子臀上腿上。其实这阵责打停住,伤处便缓歇灼烧,不过略有些发热。倒是怀鏧有意哆嗦几下,仿佛娘亲摸过的地方有蛇虫蛰咬。“您怎么才来啊?”怀鏧悲天恸地,还不忘双脚齐动极迅速地挑上裤子来盖住屁股。他明白,娘亲来了,便是父王没发话,也不必再光溜溜地示众。如彰果然没搭理他,随手撂下板子,回到方几旁的高椅上坐住。晓棠总觉儿子的伤不轻,可觑着那人神色又不能有太多抱怨。螓首颤颤,她转过头,“不是说打几下吓唬吓唬,做什么又下这么重的手?鏧儿再有不是,终归身子没完全养好,哪禁得起狠打。”如彰仍不理会,晾着那母子自顾自地饮茶。

殿内不得静谧是怀鏧趴在凳子上矫情,“母妃,父王一直抽儿子双腿,现在疼得动都不敢动,是不是折了啊?”他这样说着却利落起身,一边系衣裳一边靠到娘亲身侧。晓棠心疼,全信了他的话。“儿子,哪儿折了?你说哪里折了?”她慌乱到口唇微张,高髻上的多宝簪子颤抖得眼看就要坠下来。如彰淡淡地瞧,实在懒得嘲讽。怀鏧已整好装束,调皮笑着单臂拢住娘亲。他刚要开口抚慰,抬眼处大哥进来。“父王、侧母妃。”怀殸曲身行礼。晓棠等不及如彰发话,一把拉住那人,“鏧儿的腿折了,他说他的腿折了!”怀殸登时也冒汗,扳过弟弟的身子打量,“折了?怎么就折了。先别动,哥立刻让他们去传太医。”怀鏧不敢接话。如彰更是看不下去,“一个人傻就够了,怎么还都跟着发昏。腿折了?他的腿要是真折了,哪来的本事杵在你们面前胡说八道?”怀殸省过味来,掩不住宠爱地揉揉弟弟的头,“真是该打。”晓棠还半悬着心,一味心疼地盯着儿子看。怀鏧冲哥哥翻眼睛,“就算腿没断,筋也扭了。我不能老在家里圈着,须得出去走走,活动活动。”晓棠终于明白。怀殸则直接揪住弟弟揍他的屁股。怀鏧再向娘亲身后躲,“别打,别打,已经肿了。”

如彰将茶盏往几面上一顿,“你去哪?还想去哪?敢走出王府一步,真要打折你的腿!”怀鏧不领训示,扭股糖似地腻味。晓棠自然要替儿子求情,“彰,你就让孩子出去散散心。他总不敢再闹事。”怀殸也在一旁帮衬,“父王,让小鏧去吧。一早儿怀酘和怀馨便找过我,晚上他们几个小弟弟要在一起坐坐。太子仿佛也答应了。再有什么隔膜嫌隙,兄弟们能说开总是好的。”怀鏧不敢插言,可怜巴巴地望着父王。如彰不置可否。以他素日的脾性,这样沉默便算是答应。怀鏧暗吁口气又得意忘形,“太子可是二哥四哥三催四请地才勉强说去。本想今晚多敬几杯酒哄哄他再赔个不是,把这一番纷争了了。可您非得揍得我站也不便坐也不便的。”

怀殸蹙眉想拦住弟弟胡说。如彰肃朗面容间倒露出隐约笑容,“吾儿还要给太子赔不是?这可真如日从西升。”父亲明明白白地讥讽,根本就不相信。怀鏧缄默一瞬,黑白交翦的眸子里晶光暗淡复又粲然,“父王还真看儿子是那轻狂糊涂的。我当然知道自己打小宠眷优渥只因是您与母妃的孩儿。现在皇祖父与皇伯伯都宠着我。可总有一天,我会是太子驾下之臣。哥哥深得伯伯倚重,迟早得个缘由晋为亲王分府另过。而您这一脉,这个王府、这个家,儿子总有该担的责任。打归打,吵归吵,三哥还是三哥。于纲常、于亲情、于私利,我都不会傻到去得罪他的。”如彰放心。怀殸却笑话弟弟,“你啊你,一会儿什么都明白,一会儿又什么都不明白。不打你,真咽不下这口气。”怀鏧对着哥哥更没个大人样,“哥,晚上你和毅哥也去吗?”怀殸摇摇头,“老二请我们了。我不去,大哥也不去。谁跟你们一帮小家伙胡闹。”怀鏧吐吐舌头,“不去才好。你们去了,便热闹不起来了。毅哥还能强些。咱们可是都怕你。”怀殸作势又要揍。怀鏧跳着闪开。他向父母行礼告退。如彰挥手打发,晓棠仍在絮絮嘱咐。怀鏧眨眼听着,忽而抱住娘亲。他附到她耳旁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语声说:“我在东宫就做了这个。”晓棠初时糊涂,立刻便明了。她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儿子,你,你……”怀鏧已松开娘,拔起轩昂身形,“儿子从来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的就是我的,哪怕曾经拥有。弥不有始,鲜克有终。我要用自己的方式,终结这段感情。并不是只有太子才爱筱安。我也爱她,可惜没有被接受和认可。只是过了那一日,我明白自己必须放下。”

孩子们一前一后退下。殿宇安宁,晓棠长睫半垂,笑意始终浮在嘴角。如彰早过来,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只手将她的纤腰大力圈紧,“儿子对你说了什么?”晓棠还在笑,眉眼幽幽含情,“我不告诉你。这回你赌输了。”如彰迫得更近,目光犀利,吻住她呢喃,“怎么是我输了。明明是你输了。”晓棠被他箍紧快不能动,“儿子并没有对你说。”他也将唇贴到她耳边,“我们只赌儿子说不说,可没赌他向谁说。”千瓣菊气息袭掠,温暖霸道缠绵惹得人情欲纷乱。晓棠拗着最后一分力量挣扎,“怎么总是你得理?”如彰将她狠狠勒在胸前,语声又温柔入骨,“还是那句话‘谁让我是你的夫君,还是你的师傅’。”

玉榭楼台,清月如波。怀祋下马跨进府门,正有夜风穿堂,他随手紧紧身上哆罗呢的披风,还是禁不住打了个轻战,眼中醉意忽闪,脚步也见踉跄。贴身的随从单光忙跟过来,“世子,奴才先扶您回房歇下吧?”怀祋一把甩开,“糊涂东西。出必告,反必面。还未去后院请安,哪有先歇下的道理?”骂过几句,怀祋走得更快。单光跟在后面摇头,“您这都带了醉态,还去请什么安?没的又让王爷刺哒,连带我们这些个奴才也跟着挨骂。”怀祋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听到抱怨也不真恼,回过来抬脚佯装要踢他。单光打小跟在主人身边更知晓脾性。他并不躲,反而越要搀扶,“您快省省力,黑灯瞎火的再摔着。”怀祋顺势倚住那人,“今晚懒得收拾你。”单光忍不住笑,“还是您小心点儿,别让王爷给收拾了。”

一径引入“关雎堂”,院口处是常青藤花障编就的月洞门,院内山石点缀,游廊相接,朱楼画栋外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崇光泛彩,一派富贵吉祥。值夜的宫人上前行礼,怀祋示意他们退下。单光也跟着止步。正有璎珞身边伺候的灵儿打内殿出来,“世子您回来了,公主刚刚还念叨。”远离故国这些年,也只有她对主人未改称呼。怀祋更上一步,“姑姑我回来了。父王、母妃可安置了?”灵儿侧转挑帘,“还没有。见不着您,公主如何能歇下。”怀祋点头进去。重帘隔却寒气,雪墙夹壁中已设炭格,阔朗居室烘得暖如仲春。仆从都候在外头,只有如彧和璎珞夫妻在里间对坐着说话。怀祋挨身而入,俯低问安。璎珞笑着向儿子招手。灵儿服侍小主人除去外裳捧了退下。怀祋几乎是跃到娘亲身边,挨紧才坐。璎珞将孩子拉住,用手背轻贴他微微泛红的面庞:“我的儿,你这是喝了多少酒?都有些发烧。”怀祋也摸摸自己的脸,“烧倒不觉得,只是头好昏。”他更发懒,枕到娘亲的肩上。璎珞摇摇儿子,“没事哒,没事哒。这就叫厨房给你压白萝卜汁再煮些姜蜜水来去去寒气。”怀祋松开头上抹额,“母妃,儿子什么汤水也喝不下去。您让他们端上些绿橘或是温柑的果子来,我吃几片清清口,就去睡觉。”璎珞仍想劝他饮剂醒酒汤。坐在一旁始终冷眼瞧着的如彧早忍不住,断喝了一声,“熏得这一屋的酒气,滚出去!”

这样大的声响,璎珞也被吓一跳,扭头白了那人,她再回身宽慰儿子。怀祋有酒壮胆正是说清醒还不清醒的时候,稍稍坐正些压低声音嘀咕:“您哪次半夜三更喝醉都跑到房中去逗弄我。不是掀我的被子,就是打我的屁股。我可从没嫌弃过您。”璎珞拧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多说话。如彧已然冷笑出来,“你还真以为喝了点儿酒挨揍就不知道疼?”怀祋不服气却老实地低下头。璎珞改为劝和当爹的,“过会儿让孩子吃些东西就打发他回房去。”如彧没耐烦,“祋儿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娃娃。你不能再这样没有节制地娇惯着。”璎珞点点下颌,粉白耳垂上一对羊脂玉的茉莉花坠子闪出细润流光,“是是是,王爷说得都对哈。”说完她笑,他也笑。夫妻俩脸对脸望着,俱是眼角生风。怀祋见惯这场景,可不知为何心下跃动。定了定,方扰开痴怔,他故意挑剔,“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存在。你们的儿子的确不是三岁两岁啦。”如彧更要骂,“所以才让你滚。偏在这里碍眼。”璎珞不理会,唤进宫人吩咐煮水取果子。怀祋胆小,被训了几句便不敢再多说。如彧其实最见不得小家伙委曲,儿子沉默下来,他便没话找话,“不是你做东,更不是人家请你。就是陪客的,怎得还喝成这样?”问的正戳怀祋委曲,他将下人都打发了方道:“还不是四哥一个劲儿地灌我。他们总这样,专挑我欺负。开头江承还替我喝了几杯。不过他那酒量并不比我好多少,也担心醉醺醺地回家,良伯伯骂他。”璎珞把一碟柑橘向儿子近前推推,“良哥哥对承儿总是凶巴巴的,也不怕把孩子吓住。”怀祋听了摇头,“江承才不怕他爹。我们其实一样,只是懒得回家听絮叨。”如彧敲敲桌子笑得坦荡,“儿子,你过来,你坐到我旁边来。”怀祋就差扎到娘亲怀里,“我不去。我知道您想干什么。我不傻。”如彧指着他发狠,“还懒得听絮叨。那咱们就不絮叨。咱们直接动手。”

璎珞笑着拦住他们,“又是馨儿欺负人。祋儿等着,回头娘去骂他替你出气。”怀祋吃了些甜物头昏得强些,只是脸上还滚热。他认命似的抚住额头,“您每次都骗人。说是替我去训四哥。可他那张巧嘴儿最得瑓姑父真传。三句两句一哄,您乐得跟什么似的,早把正事忘了。”璎珞承认儿子的抱怨不假。如彧在一旁轻轻哼了几声,“若不是得你瑓姑父真传,怕是还哄不了你娘呢。”璎珞被那人醋劲儿酸得更要发笑。怀祋听过几回这样的话,今儿个迷迷糊糊的,他也放开胆子问:“父王您总说什么意思?究竟是嫉妒瑓舅舅他会哄女人,还是担心我娘她容易被瑓舅舅哄?”璎珞玉白的面容漾起一轮红晕,被这爷俩气得没办法,“都出去。都给我出去。再不想见到你们两个。”妻子半是娇怯半是嗔恼的模样看着愈发可爱,如彧不说话,改为闷头趴到胳膊上偷笑。璎珞顾不得儿子在,攥拳便去捶他。怀祋更开心了。瞧着娘亲狠打了几下,他才去拽,“母妃,母妃,您歇歇。儿子给您讲个好玩的事吧。”

第六十五章:问着无凭据

烛火明暗微动,璎珞似嗔还喜的容颜在簇影摇红间格外明丽动人。怀祋一厢里拽着娘亲,璎珞却顾不及儿子。如彧埋头笑了阵子,忽而擒住妻子的手。他把她细而滑腻的指尖抵在唇上轻轻啄吻,本还叫嚷的人儿立时便息了声。静谧不过瞬间,璎珞忍不住抽回手来,“做什么,祋儿还在呢。”如彧放过她,并不答言。怀祋笑嘻嘻地,却又嘟起嘴来,“原来还知道有人在啊?若是再这样漠视我,就将失去你们的儿子。”如彧横了他一眼,“我们原本就没打算得到你。”小家伙立时变脸,“又说这样的话!又说这样的话!”儿子恼了,璎珞赶快哄劝,“别听你父王的。快说说,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事。”怀祋当然不敢真生气,转头便开心起来,“您们肯定不知道,二哥和四哥为什么要招呼我们喝酒。”

夫妻俩根本没兴趣知道孩子们的事。“你们就是找揍。”,如彧嘲笑完儿子就自顾自地喝茶。璎珞还是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怀祋只盯着娘亲,“其实不是二哥他们请客,是怀鏧。怀鏧要请太子,他想赔不是。”璎珞糊涂了,“为娘怎么隐隐听得太子从你三伯府上讨了个小丫头去。为何鏧儿还落了不是。”如彧被挑上兴头,他也看向儿子。怀祋摆摆手,“您这说的都是旧黄历了。被三哥讨了去的是筱安。本来还真是怀鏧的心上人。不过今儿这又是另外一桩。”如彧先被逗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怀祋也笑,“好不好的,我们这些瞧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呢。”璎珞恨恨拧他一下,“要说便快说,别学得跟某人似的啰啰嗦嗦。”怀祋冲父王扮了个鬼脸儿,抓紧再讲,“本来他们口风很紧。总是多喝了几杯才露出些来。儿子和江承听了半天,也就明白个大概。仿佛是昨天的事。昨天怀鏧去东宫见筱安,没人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反正他前脚回到王府,太子后脚就追去了。就当着三伯、棠伯母和殸哥的面,太子把怀鏧给打了。虽说算不得太重,却也是结结实实的拳脚。”“啊?”如彧和璎珞听着难以置信。怀祋便是想看父母惊诧的模样。他兴奋得又道:“热闹的还在后面。太子打了人便入宫去向皇伯伯请罚。伯伯当然被气得够呛,直接就赏他一顿荆棍,把人都打趴下了。然后,今儿早上,怀鏧也挨了好揍。他不像三哥那么面皮儿薄,他明白说自己屁股肿了,大腿也肿了,所以只能站着喝酒,谁也别劝他坐下,他根本坐不下。哈哈哈。”

怀祋乐得手舞足蹈。璎珞恨得敲儿子的头,“你们就不能老实些个?”怀祋还笑,“母妃,我很老实啊。”如彧轻叹,“这都一年大似一年的,却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尤其鏧儿,怎么闹个没完了?上次被教训成那个惨样子,居然还敢挑事。”怀祋眸子晶亮,“父王,大家伙都瞧出来,肯定怀鏧先招惹的太子,真猜不透他与筱安究竟干了什么。不过最近三哥真是倒霉。先前没人知道,今儿都喝多了才听说,他可是被皇伯伯收拾好几回了。从前我们这些小兄弟看太子,简直是神一般地存在啊,哪受过什么打骂。皇伯伯也好,伯母也好,对他除了夸就是哄。可现在呢,两天一小揍,三天一大揍,用四哥的话说,混得连他都不如了,整个一个人下人。”璎珞又忍不住拍打儿子,“胡说什么?不许如此编排太子。”怀祋不在乎,“谁编排,是真事。三哥后来也承认了。当然是快喝晕了的时候承认的。”

焚香大鼎在外间,间隔或能听到轻微的“噼啪”声响。瞧着茶碗内上升的袅袅细雾,如彧嘘一口气,“殷儿如今怎么也不稳当。还敢喝晕?让皇兄知道,怕是又要恼他。”怀祋倚着娘亲坐,支着腮,思忖片刻,“实在怪不得三哥。无论换成谁,怕是都需得借些酒劲迷醉。”如彧与璎珞扬眸注视。怀祋面上的笑意微有悲悯,“怀鏧说是要赔罪,可除了开始时给太子端了几杯酒,便再未提及旧事。整整一晚,他都在讲筱安,讲筱安到王府的由来经过,讲筱安日常间的性子喜好。这该是托付吧。把他曾经喜欢的女子托付给她如今喜欢的男人。我们还都怕三哥会恼。只没想到三哥自始至终认认**在听。怀鏧在兄弟中算是个高冷的主儿,虽说知道他待筱安不同于寻常的婢女,可打眼瞧着仿佛不过尔尔。本来大家伙儿多多少少都是向着太子的。毕竟筱安死了心跟着三哥,三哥也是搏了命似地守护红颜。谁都觉得他们俩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谁知,直到今晚,听到怀鏧对三哥说的那样一段话,才是知晓他对筱安用情原来如此之深。儿子总算明白,什么才是真爱了。”

璎珞托着腮瞧儿子,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彧坐在明灯下,手执茶盏闲闲问道:“这话如何说?”怀祋并不在乎父母的态度。他有难以名状的心绪,似乎是一种羡慕,“怀鏧对三哥讲,他痴恋筱安那么久,却始终没能将她看得清楚。他总觉得她落在众人眼里的样子都是幌子。甚至猜测在她沉静安宁的身体里应该还遮掩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他想讨好她,让她高兴。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真得高兴。因为她聪明到几乎可以让你看不出她有任何特别的喜好。他常带着她出去,四处游玩。那是因为他发现,只有在远离王府,没有身份束缚的地方,才能看到她露出些许轻轻浅浅却是发于内心的笑容。所以他提醒三哥,筱安就像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千万莫要折了她的羽翼才好。”

璎珞本来平和的脸容,有一瞬的惊奇,“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谁都不大敢提起那个筱安。倒是听儿子你这样说来,竟觉得不是个寻常的人物。”如彧依旧淡淡的,“祋儿你也常见那女孩儿,你怎么看?”怀祋盯着父王手中天蓝红斑的钧釉杯,“说实话,筱安的模样长相并不出挑,不过中上之姿,常日里打扮得素淡平宜,又罕言寡语,仿佛安分随时。只是,只是,一但她遇到信任的人,绝对是别一番模样,真像怀鏧说的,是另一个人,再不见丝毫藏巧守拙,说出的话简直惊呆你。怀鏧那样喜欢她,也恼过好几回。”如彧平视过来。怀祋停阵子才道,“我们兄弟从没想过筱安和太子,都瞧着她对四哥更像别有深意。每每怀鏧带了丫头出来,常是她与四哥说的话最多,怀鏧总不乐意。有回,我们路经一处桃园歇脚。四哥站在桃树底下,随手摘了个桃子啃了一口便递给小天。小天接过就吃起来。那主仆打小亲近旁人瞧惯了的,偏偏筱安事儿多。她走到他们近前,问小天怎么能吃别人咬过的。傻傻的连天傻傻地回答,说是他家王爷觉得那桃子甜才给他的。小天絮叨叨夸四哥最会挑桃子。他甚至劝筱安,让四哥也给她挑一个。四哥还真摘了递过去,不过没咬。大家都笑到岔气,怀鏧也快变脸。那丫头竟没眼色。她不但不躲开,又问了一句……”怀祋乐得说不下去。

夫妻俩并不催促,都瞧着儿子开心。怀祋静一静,瞄瞄父母,才小心言道:“她问四哥,小天是不是他的男宠?”“什么?”璎珞叫出来,发上垂落的细晶钻飞珠贴近隐隐泛红的面颊两侧。如彧忍笑不发话。怀祋怕母妃听不得,赶忙解释,“他们小声讲的,旁人都各玩各的,并没留意。”璎珞要打断儿子。如彧却怂恿,“馨儿又是怎样答对的?”怀祋显得十分犹豫,“四哥说,小天不是他的男宠,不过他盼着能当小天的男宠。也从小养着,从小哄着,招不得,惹不起,就差支个案子供起来了。”“哈哈哈……”如彧耐不住。“你们这些个主子,就如此逗弄个小丫头?若是一味胡闹,祋儿你以后也不许再跟着出去疯。”璎珞可是真有些恼了。“母妃,母妃。”怀祋急着要劝。如彧倒和缓,“馨儿什么时候有过正形儿?不过玩笑而已。只是,咱们的孩子并不是没分寸的,也可见他是看得上那个筱安,方会如此谐趣。”

璎珞板着脸不理会。怀祋轻轻抱住娘亲的胳膊,“父王说得正是。筱安绝不是一般庸俗的婢子。不然,三哥也好,怀鏧也好,才不能为了她闹出如此的风波。我与筱安接触,也试出她有意内敛英华。那样低微的身份,待人接物从来不卑不亢,眉宇之间总有三分傲色,怪不得太子会抢,怀鏧会舍不得。”说着,他又抿唇而笑,“光说四哥了。其实,我也喜欢和筱安聊天。小丫头谈天说地,每每有独到的见识。她还常夸儿子可爱呢。”璎珞更不乐意,“用得着一个小丫头来夸?她才几岁,又见识过什么?”如彧斜睨嗤笑,“痴儿。女人若明说你‘可爱’,其实认为你‘傻’。”怀祋不敢反驳,暗里翻翻眼睛再向娘亲身上靠,“母妃,他又说你儿子傻。”小家伙故意压低声音。璎珞也悄悄安慰,“别理他。他才傻。他最傻。”母子俩头凑到一处偷笑。如彧眯起眼睛呵斥,“滚回你房中去。多大了,还恨不得赖在爹娘怀里。”

怀祋越挨骂,越是一幅天真模样。他笑得浓眉弯起,深褐瞳仁里宝光澹明,“父王,您不是说曾叔叔一家入冬就要回京。怎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彧闻言与妻子对视一眼,又要笑话儿子,“祋儿你究竟是关心你曾叔叔,还是惦记着缈蒽?”怀祋愣住,竟面红过耳,“您说什么呢。我就是问曾叔叔,就是问……就是。”如彧倒不理会,碰一碰璎珞的手背,“咱们玩笑几句,这傻小子还当了真。”璎珞也忍俊不禁,摇头笑看父子二人。怀祋发懵,紧紧盯在父王的脸上,不敢放过他丝毫神情变化,“您说什么?什么是玩笑。”璎珞刚想说话,如彧先平静开口。“也算不得玩笑,只是认不得真。”他将眼尾略挑,俊雅抬目间仿佛担忧,“儿子你与缈蒽的事,不过是两家宴饮时的几句笑谈,并无婚书媒凭。你曾叔叔外任这些年,为父与他也常有书信来往,人家从不提儿女婚事,咱们也没办法催促。”怀祋心下里忽而明白,口中却不愿认同,“如何便不再提?”如彧隔着妻子无法抚慰儿子,只好温言相劝,“祋儿,你先别急。有些事情呢,需得看得开些。缈蒽还长你一岁,早该到了适嫁年纪。曾家至今不急,想来另有缘由。若按常理女孩子当然都是钟意情哥哥的,真是很少会有人喜欢小弟弟。”怀祋迟疑还欲反驳。璎珞握住孩子的手,“那日里为娘也是多饮了几杯,跟着你父王的口风瞎转,倒没想吾儿如此上心。”怀祋敛下眉目不言不语。如彧将口中香茶徐徐咽下,“祋儿你也稍安勿躁。毕竟蜀地遥遥,曾家或是缈蒽没有相中之人最好。若是人家孩子已有……咱们……”他还在那里斟酌。怀祋却已拔起身子,“那我便等着看。我看她敢。”

玉兔沉下,金轮未升。广榻间,怀殷侧身而卧,展开玉白色的寝衣将锦被下团团缩缩的小身子裹紧。“安安,安安。”他温柔的声音如同朝露般清新醉人心神。筱安紧紧闭住双眼不作任何回应。他稍等片刻,便开始动作。左手伸入枕下,右手抚弄起两团柔软的娇肉。小人儿柳眉含怨,扭过头来幽幽瞥他一眼,“你就不能让人睡到自然醒么?”怀殷重瞳轻闪,略带霸道的口气另人怦然心动,“先露出屁屁来挨板子。等哥哥走了,你完全可以睡到自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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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鸡声漫唱五更钟

半透明的霞影纱账子内,那人已经生龙活虎起来。他把她翻了个个,再将四肢扯开,然后按着手脚趴到她身上。“你快压死我啦。”筱安努力昂头,鼻尖刮蹭着明黄色银线百合的滑丝被。怀殷梆硬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地越抽越紧。他极力压制着亲了亲小人儿的耳垂,“我怎么一到早上就耐不住呢?现在起床实在是困难。”筱安也被他身上滚热的气息沾染,困倦与躁动在头脑里矛盾着交替荡涤。“你晚上也耐不住。”总是她先去招惹他。他果然腾出手来在那肉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我看到你就耐不住。全因为你。知道么?”她猛得扼下牙,最恨挨拧,没快感不说,还死疼死疼的。

“回来看你都睡着了,便没舍得再动板子。”怀殷越趴越舒服,真不愿下来。筱安直觉得自己快要被挤进床褥里,仍是管不住小嘴儿,“知道我睡了,还鼓捣我,那么大半天,以为你不行了呢。”“啪啪啪……”一连串尖脆的巴掌声登时在身后爆响。白皙娇弹的圆臀被扒出来,转眼间便印满了 “五指山”。他又坐到腿上扇屁股。筱安立时呼叫着侧转颈子。正是五更时分,离晨起还有些辰光。寝殿依旧很静,她与他促急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啪”再一下掴上。右臀瓣向左边碰撞。“还敢不敢混说了?”怀殷紧盯着屁股训斥。“你给我下去。”小人儿挥胳膊去推,显然是徒劳。“还敢反抗?”他的手势更用力。“啪啪”,反手然后正手,两片臀抖动着挤到一处。

眼前能看到床头拦帷上翠蓝结络的穗子。筱安一根一根地数,仍压不住心头的欲火。两腿间又起变化,只能暗暗咬住舌尖调息。“你怎么不说话了?”他打她,也观察她。小人儿转头,烛火微明映在那人身上,渲染勾勒出清朗修拔的轮廓。尤其是他开散的寝衣露出掩襟处碧金细绣的一对戏珠行蟒,精绮华丽又光彩流离,真如鲜活的一般。她又被这美而帅,高贵还妖冶的男人迷醉了。风姿迢迢,还是玉树琳琅,真得挑不出最合适的词藻来形容。看着那目光痴怔仿佛快要留下口水来的丫头,怀殷也发懵。他拍拍她的屁股,“宝贝,你睡着了么?”筱安终于清醒。她要藏起脸来才能开口,“该叫人进来侍奉你更衣洗漱了。”怀殷瞄一眼钟漏,嘿嘿笑着,“还早,还早。快把板子递给我。咱们抓紧晨训。”筱安拧着胳膊摆摆小手,“你先从我腿上下去。”他却故意坐得更实些,“你先拿板子来。”“我不喜欢你骑在我身上打我。”她似乎真生气了。那人立刻顺从。

怀殷平伸双腿在床榻上坐好。筱安知道躲不过,也不十分别扭,只任着他摆弄。怀殷最喜欢这样,把那小肉身子趴伏着打横摆在膝头。睡裙早被剥下,他从颈子上一路往下亲吻。筱安将双拳垒起托住下颌。一阵微醇的淡香随着那人细致的动作飘盈开来,自己如同置身于出岫的轻云。怀殷并不安静。他的唇触到她软缎般的皮肤时,已经感受到一簇簇绯色艳娆的小火苗在彼此的血液里燃烧。“昨天回来得晚些,没来得及揍。”他戳了戳她的屁股。她大腿根儿一跳,引得他笑出声。“谁知你这身子不挨几下板子便活泛不起来。累得我好一番揉捏才总算沾出些水儿来进去。哪能怪哥哥磨蹭。是我担心太过着急你里面会疼。”他已吻到高丘,便贴紧在上面,陶醉闭目。筱安轻轻叹气,“再提醒你一遍,注意时间。耽误了早朝可是不干我的事。”怀殷仍不理会,又露出白牙来,“早上是紧迫些。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验证什么?”她费力地回头。他坏坏笑着,唇畔挑开轻浅的弧度,“我想验证,咬你的屁股能不能生出快感呢?”

听到他的话之前,她正享受他的吻。不想说明白,是因为怕羞,可又实在是依赖于如此地肉身相贴。每每独寝必定难眠,无梦却睡得轻浅,总会断断续续地清醒,非要候得他归来,兜头兜脑地从背后被裹入怀中,才觉得天地一派肃静安宁。他会像小孩子一般吸吮她的脖子,发出轻微得类似于满足地哼哼。她很想转过身来投进那温热的胸膛。可他总也不让。他就让她的屁股冲着自己。他将小腹贴上。还有他的那活儿。一凸一凸顶在缝中。然后,他便前前后后地摩挲起来。直到她再不能装睡,“呵呵呵”地轻笑出来。

“宝贝。让我试试可以么?”怀殷还在纠缠。筱安总算清醒几分。她把手背到身后去推他的脸,“不可以。”怀殷有些失望,下巴用力抵住那红润润的屁股,“为什么不可以?”她实在觉得可气,“小心肝儿,你长牙啦?还想咬人。”他立刻揍她屁股,“你才长牙。”正是想挨巴掌的时候,筱安笑得开心,“我明白告诉你。你拧我、咬我,我都没快感。”“你只喜欢打,对么?”怀殷悄悄咽咽口水。筱安支腮扭头,“对啦。我只喜欢打。”说完,她先不好意了,迅急埋下头去。“噗。”怀殷更乐,却又报怨,“你就是个磨人的。不能让我省点力。”他将那两坨软肉揉捏,然后再要板子。筱安明白耽搁不得,也就半情不愿地递过那捶肉的家什。

怀殷先将竹板平放于圆丘,“这回得揍二十板儿。”筱安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显恼怒,“为什么?凭什么?不是说好了早晚各十下?”怀殷含着温意絮絮解释,“昨晚哥哥累了,偷懒了,所以才要补上。”“不要,不要。”她还撒娇。怀殷端然坐直,“行啦,别装啦。就这二十板子,根本满足不了你。你得体谅我一早上急迫。”翻了好一阵子白眼,筱安才平息下被人揭穿的羞恼。那人的板子再不容情,“噼里啪啦”地挥落。“啊啊。啊啊。”想挨打是一回,挨上打又是一回事,小丫头被揍得狂扭屁股躲闪。他立时抽手按上下塌的腰窝,稳、准还狠地随着那肉峰抖动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竹片挤压肉片,弹压、勾起,再弹压、再勾起……两瓣屁股上扑扑棱棱地支腾起一道又一道红肿印子。她哭叫得凄惨,可听起来很像唱歌,娇弱而慢长。配上清脆的击打声,渐渐把他送进一种快要抛却开肉体的迷茫快意之中。

“哥哥,别打了,屁屁受不了。”这时候也是她最忘我的时候,什么幼稚不齿的话都说得出口。怀殷便喜欢这样,威风还满足。他体贴地抚摸她发热的皮肉,“放心,小屁股没事,只是开满了红色的板花,很漂亮的颜色。”她生气地踢蹬,淡淡的粉白荧光珊瑚配素色珍珠的脚链发出细碎声响。“早上打屁股,能不能保证一天都听话?”他揍得十分起劲。筱安开始努力加紧双腿。“打就打,别再说啦。”她醉心于他的板子,更受不得如此调情,实在害怕体内的热流会势不可挡地倾泻下来。他看到她那里湿了,愈发使坏,“听话,哥哥轻打屁股。不听话,哥哥打烂屁股。”小腹处狠狠一搐,牵动着四肢百骸痉挛,她眼前帐子上的朵朵百合忽然就串连起来好像无数条银蛇狂舞。不被牢牢按着,她也要升腾了。便在这情急时刻,那人灵巧的手指竟伸向那汩汩涌冒着的泉眼。他依旧是先分开花苞,再钳住花芯。夹一下,揉捏,又夹一下,还揉捏。下面如此轻巧的动作,配合着上面几近疯狂地笞打。顷刻间,娇软的蕊尖充盈成硬核凸起。他感受到了,右手抡高了板子急拍,左手敏捷下滑。该吃痛的地方吃痛,该麻酥的地方麻酥,小人儿不禁颤声叫起来。春水满溢的甬道紧张闭合,他刚好探进食指去。湿热壁层如海绵般触碰包裹。松松紧紧,紧紧又松松,顶头处似乎还有什么在搏动,让那人抽插得兴味更浓。浪潮攀过峰头便渐渐褪却,筱安无力地去推身下的手。怀殷实在舍不得把指头拔出来。他再趴到她背上,讨好地问:“舒服么?昨晚光顾独自快活了,现在补偿你。”安安红晕满面,闭目弯下雪白柔婉的颈,“你洗手了么?就摸我。”

怀殷翻了个身,慵懒靠到床柱。“你的事儿可真多。”他将笑容稍敛。筱安却似并未觉察他神情的变化,仍一径追问:“说,洗没洗?”怀殷无聊地闭上眼睛,“洗了,昨晚上床前洗了。”小人儿身上早无丝罗蔽体,就那样赤裸裸地依进那人的臂弯,“昨天洗的?过了这一晚呢,肯定脏了。”怀殷摸过来掐她一下,“我始终在床上。除了抱着你什么也没干。”她仍耍赖,“你哪是光抱我了。你还拿了板子。”他气得推她,“我右手拿的板子。用左手摸的你。”安安转眸一笑,改为委婉口气,“以后呢,我们欢爱之前,你必须洗手,而且要用活水洗手。”怀殷微微蹙眉,“什么活水?”丫头托着下颌趴伏,“活水呢,就是活动的水,流动的水。不能是水盆中静止的。”怀殷听着都笑,双环般的瞳仁愈见幽黑,“怎得,为了与你闱间一度,我是先去掘眼深泉,还是寻个瀑布,要么直接等着老天下雨?”“不是的,不是的,没有那么麻烦。”安安似嗔似娇,“你呢不要直接在水盆里洗,让旁人或是我,舀了水浇着你的手来洗。而且一定要抹香胰膏。用玫瑰味的,桂花的也好。”怀殷直接冷下脸来,睁眼淡淡直视她,“我这厢越是温存,越是迁就,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没完没了地给我定规矩。你可明白何为‘进御侍寝’?是你该服侍我,还是我该服侍你?”

已有叫起的宫人按着规矩在寝殿外击掌三下,接着是值夜的明海总管沉沉喊着“时辰到了”。重重垂帘被缓慢收起,虽没有朝晖映入,可暖阁内总是明亮起来。筱安扯过揉成一团的长衣盖住胸下,忿忿地侧头装睡。怀殷起身,坐在榻边趿上睡鞋。“先送我,你再睡。”他仿佛和缓了些,手指挼过小人儿丝缎般的长发。筱安蹙眉别扭向里侧,“你该走走,别折腾人。”怀殷的手向下顺滑到她腰间,先叹气再开口,“我和怀馨小时候每晚都会陪着母后在中宫殿等父皇归来。常常我们熬不住都睡了,母后还在灯下看书等待。次日一早,她又必是亲送父皇登上御辇。如此同居共寝,朝夕相伴,方是情深意长。而你,看看你。晚上,我回来时,你就睡得死,早上我走的时候你还睡得死。”安安忍不下,腾地地起身,“再说一遍。不要把我和你那‘十全十美’的母后相比。”言及此处,她心头委曲,神色却带了孩子气的倔强,“想骂人家是猪,你就明着骂,别总是拐弯抹脚的。”怀殷已披上明黄的轻袍立在床前,目光熠熠显然带笑,“你就是猪。一只不贪吃却贪睡的小懒猪。”

他身后,一盏落地琉璃宫灯淡淡晕下米黄色的光圈,更显四下静宁。不远处精描彩绘的炕桌屏风边,半杯川贝冰糖水闲搁在案几上。这些日子天气转冷地龙烧得旺盛,她夜里总会喉嗓发燥干咳上几声。他体贴地准备了甜水,只要听到她辗转翻身的响动便清醒,立时下床端过来哄着她喝下。刚刚还填了满腹的怨气倏忽消散。在这个莫名的时空里,她自从醒来无时无刻不是小心抑人鼻息,诚惶诚恐地过活。可唯有遇见他,在他面前,她越来越骄横跋扈,完全可以不讲道理。她心中是明白的,她知道,他一定也明白。只因他是这里唯一爱她、疼她、保护她的人。即便恐惧,即便患得患失,可她仍然一步步坠入这暖暖的满是宠溺的温情中,再无法自拔。

“我不是懒。”筱安低头,泪珠扑簌簌地滴落,“我每晚也在等你。我也不想在床上等。我想去你的书房陪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会打扰,会让你分心。你总是那么忙,休息的时间那样少。我情愿装睡,好让你安安静静地抱着我也快点入睡。早上,我更舍不得你走,害怕这空荡荡的长明殿就丢下我一个人。可我不能说。我也不愿比你早醒,不愿引你动情。就像刚刚,你满足我,我当然飘飘欲仙,极为享受。但是,也极为愧疚。因为你为我少睡了半个时辰。这是没有必要的,哪如你能多眠会子。”

不想,不愿,不敢,话从她口出哭诉出来,如此可笑又可怜。怀殷的心还是柔软起来。想要立刻安慰,又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语言。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庞,让她婉转氤氲的眸子对上自己柔和深邃的目光,“莫要有那么许多的顾忌。生活的美好在于创造。我知晓身上的责任,但也不能一味埋首于故纸堆里。我情愿不眠不休,也要与宝贝你一起享尽人间极乐。”筱安擦擦眼泪,跪坐直身子俯在他的胸口轻声浅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的责任,我懂得。虽是不能为你分担,却想始终陪伴你左右。你永远也不能嫌弃我。当然,你嫌弃不嫌弃的没关系,反正你想甩掉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他轻吻她的额头,满目赞许里又透出无奈,“你的话总是只有前半句中听。听到后面,又想扒光了打你。”安安自己也羞羞怯怯地笑了,“你这人脾气不好。”“我的脾气还不好?”他果然没耐住,手挥下,“啪啪啪”拍打光裸的屁股。如此调情,让人不忍躲避,便在这绵绵不绝的巴掌中,她的身体软软地依附更紧。他勾下头,含着谑笑在她唇畔亲吻,“你说不好便不好吧。那你就记住。哥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揍’,听到没有?”筱安挑起下颌,目含兴味,“你只能揍我的屁股。对别的女人不行。”怀殷又发堵,“能不能不逼我动板子?”筱安沉默片刻,深深吸口气道:“对别的女人,你可以打她们的脸,抽她们的背,敲她们的腿,但是绝对不能动她们的屁股。”怀殷目瞪口呆,“安安,我们俩究竟是谁的脾气不好呢?你说的话太吓人了。”

感谢亲们的支持。啥也不说了哈。

第六十七章:以德服人者

初冬时节还不太冷,日影遥遥向西,暮色中的九重宫阙格外宁静。怀馨急步跨上紫云馆内红柱金顶的回廊,解开带子稍稍展肩褪下石青貂绒排穗风氅。夕阳映下,一袭江牙海水四爪双蟒朝服长摆走动如波,顶上赤金簪缨亮翅王帽与腰间碧玉红玛瑙鞓带相衬,更显得他面若春花一般,清贵秀丽无两。早有随从跟上,接住氅衣低头捧了侍候。怀馨摆摆手,示意旁人都离得远些。他独自走到暖阁门前,先不进去,侧头透过窗棂所嵌的玻璃格子往里望。隐约可见殿主人着了素白锦衣,端坐于于书案之前,正认真书写着什么。怀馨省去通禀,推门而入。暖阁服侍的商末急急伏身向王爷请安。怀殷不言语,更不理会。怀馨唇角带笑,眼光却向案侧的侍者淡淡扫过。商末省事,招呼左右宫人悄无声息退下。锦帘垂地,怀馨再跟上几步靠着几案站到兄长身旁。“你在干什么?”他胡乱翻动桌上一摞雪缎宣纸。那人手中不停,提笔润墨透不出分毫情绪。

“我问你在干什么?”怀馨最受不得这无聊似的安静。怀殷若无其事地一笑,“你没长眼睛?”怀馨甩甩袖子叉起腰来,“还是太子呢,竟这样对待弟弟?”怀殷终于扭头看他,重瞳之中现出戏弄的神色,“知道自己为臣为弟却不守本分。宣你进来了?进来问安了?谁许了你可以如此颐指气使地于我面前讲话?你这是找揍,还是讨打?”哥哥沉了神色,眼底也有锋锐,可怀馨并不害怕。他更放肆地拿起手旁胎盏,将半碗残茶一口喝下,“找揍、挨打,这二者有区别么?只是,殿下,您这是恫吓臣弟,还是提醒你自己呢?别怪我没告诉你,刚刚大哥说,早朝散后父皇可是问过,太子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你总得想一想,算一算,已有多少天没有去父皇那里请安了?”怀殷仍是不动声色写字。怀馨推推他,“你也见好就收吧。闹得太僵,于谁都不好收场。”怀殷长叹一口气,“我哪有闹。是父皇罚我思过。又没有旨意宣召,我怎敢随随便便到御前去。”怀馨气得直翻白眼儿,“你是不挨上顿狠揍就不罢休呗?”怀殷也生怒意,狼毫重重拍在桌子上,“用得着你来管我?省省心吧。”怀馨嘻嘻笑道:“谁管你?我才不管你。煽风点火都来不及。我和老二只是心急,你这顿打什么时候能挨上,我们千万别错过才好。”

怀殷再不说话,狠狠踹过去一脚。怀馨可早有防备,侧身便跳出三尺开外。“你打人还打上瘾来了?”他躲在远处叫嚣。怀殷再接着提笔埋头。怀馨无法,涎皮赖脸地又凑将上来,“是老二心急。我不急。我真得担心你。”怀殷冷哼,“你俩如一丘之貉。”怀馨气闷还无奈,咬牙低声嘟囔,“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去?”怀殷这才转身,对着弟弟扬了扬眉毛,“怎得,为兄曲解了你的好意?”怀馨故意不看那人睫光散漫的双目,“懒得理你。打死再不干我事。”怀殷展颜轻笑, “老四,我问你一件事。”怀馨装作爱搭不理的,“什么事?快说。”怀殷拍拍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从小到大整日里挨打。不知道,可曾有被打出快感的时候呢?”怀馨迷惑,却生几分兴趣,“什么是快感。”怀殷显出鄙夷,“蠢材。连这都不知道。快感就是快意、快乐的感觉?”怀馨圆口张得极大,表情近乎夸张,“你是问我有没有越挨揍越高兴的时候?”怀殷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也不算是。”怀馨仍在思索,“你是娇宝儿。父皇哪舍得真打过你。你如我一样被揍得屁股开花、双股淌血试试,看你还能不能快意、快乐得起来。”怀殷略有些窘,“我说的并不是简单的高兴。是那种发自于内心身体上的快乐。”“什么?”怀馨先惊怔,渐渐却回过味来。“我懂了。”他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太子你不学好啊。”怀殷顿时脸红而过。怀馨含笑伏到他耳边,“别告诉我,你挨打时能生快感。”怀殷推开弟弟,恢复淡然,“我当然不会。”怀馨戏谑不变,咧着嘴挠头,“我信你一回。”怀殷烦躁摆脱他,“该上哪上哪。该干嘛干嘛去。”怀馨却杵着不动,“你问我了,我也得问问你。”怀殷根本不搭理,怀馨也不在意。“你打人有快感么?”他逼近他追问。怀殷手中笔峰微抖,跟着又止住,“我不打人。”他总是一本正经。怀馨再费力解释,“我不是说打别人。是打女人,打你的女人。你会动情么?”怀殷与弟弟面对面看着,瞳仁纯净仿佛天真无邪,“我更不打女人。女人如何能打?女人是用来爱,用来疼的。”怀馨越心急,越是牢牢盯住他,“当然要爱要疼。只是,只是……”怀殷依旧温言絮语,“没有只是。没有。”怀馨直抓耳根,“那要是她不听你的话,惹你生气呢?”怀殷故意顿了顿,语声更加平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怀馨终于苦笑出来,“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也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筱安跟了你这些日子,竟是守了活寡。”

怀殷听了,竟轻轻叹气。他从他身前转到他身后来。怀馨不曾多想,又开始翻动字纸。“为何写这许多的大字?”他仍存疑惑。怀殷贴着弟弟的背立着,“为了让筱安练字。”怀馨撇撇嘴巴,“筱安说过,她认字,但不会写字。她觉得只要不做‘睁眼瞎’就行,能不能写的无关紧要。”怀殷低头看着,“这世上就不会有只识字,写不得字的人。”怀馨回头瞄哥哥,“做你的女人,可真是辛苦。”怀殷低低轻咳,“你心疼了?”怀馨垂下目光,“很心疼。安安是我好朋友。”怀殷略显出吃惊,“你叫她什么?”“‘安安’啊。”怀馨自在挑眉,“丫头说,曾经,她的亲人都这样叫她。”怀殷略显诧异,“她有家人?”怀馨将身子倚住桌案,唇边露出嘲讽的笑意,“没有家人?难道安安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许你再叫她‘安安’。”怀殷竟恼了,重瞳灼灼蕴火。“她就是‘安安’,如何还不许人叫。”怀馨半坐着,手臂抱在胸前。“啪。”怀殷照着弟弟的头扇了一巴掌。说疼也不算太疼,可怀馨还是被打得发懵,下意识攥拳杵到那人肩头,“你也太霸道了吧?”怀殷嘴角微动,细密的睫毛覆落,停了片刻才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道:“我不许别人对她太好。”怀馨冷哼,“你真有病。”说完他拧身便要离开。就在手肘随步态挥动的的刹那,那人五指微曲闪电般地抓向他的曲池穴。那可是怀馨身上的一处死穴,只要触碰必然又痒又麻,笑到失控。他自是熟稔轻功身法,折腰带背柔柳般后掠。怀殷仍不放过,跟着变招丝毫不乱。他见他护臂护得紧,柔中带刚的一掌又向腹上击去。“你再打,我真恼了。”怀馨多少看出哥哥已是在做势玩笑。可怀殷并不笑,出手越来越快,而且专挑他躲避不及的地方攻击。“你打疼我了。”怀馨实在绕不出那人拳风。怀殷仿佛逗弄弟弟起劲,忽然虚晃一式,胸口前门户大开。怀馨机敏,以为寻到机会强攻,可又犹豫那人使诈,出手缓了半分。怀殷方笑出来,脚步飞快趋身向前,左手抓腕,右手掰肘,上身凌厉压下,怀馨再挣扎不得被死死按伏在案面。便在鼻子尖撞到桌子的瞬间,他又要反击。腰塌下,足下内力透出,猛得分到极处,正将那人的双腿别开。“啊!”怀殷真未防备,收手收身都再来不及,踉跄滑倒,整个人都扑到弟弟背上。“哇哇哇……”怀馨干嚎,直是觉得肋骨怕是撞折了几根。“哈哈哈……”怀殷却越笑越开心,故意趴在他身上,越压越狠,就是不肯起来。

“你们俩成什么体统?大白天的!”一声喝斥,唬住叠在桌子上的兄弟俩。他们同时转头,正看到身着淡紫色织金软袍的怀酘负手立在大殿门口。商末高挑着锦帘,那人停在槛内。北风紧,阳晖明,屋里屋外交错的光线之下,他白皙的面孔、俊美的眉目,如同冰雕玉琢,只是淡淡透出倦意。“二哥,你快救我!”怀馨呼救都受压抑。“你怎么也来了?”怀殷终有心事,看到兄长略有些惊慌,更懒得起身。商末觑着主子们仪态不雅,着急向身后使眼色,不让旁人再跟上。怀酘自顾自进来,寻了椅子坐下。“沏壶好茶去。就没个干正事的。”他拍着扶手催促,仿佛极不耐烦。商末巴不得离了这是非之地,勾头便要跑。怀馨还在哭喊:“叫小天来!把小天给本王叫来!”怀殷直接按住弟弟的脖颈。只是他未发话,身后可传来奚落。“让小天来?你们俩大男人纠缠还不知羞,非要再裹进一个。”怀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那“几个男人”的讥讽却让桌子上趴着怀殷与怀馨胀红了面孔。

怀殷终于肯起来,先瞪身后,再理搓皱了的衣裳。怀馨伏在书桌上耍赖,“我要告到父皇那里去。”怀殷不再理他,陪在兄长身旁坐下。怀酘像是缓过几分容色,语气淡淡的,面上终究见了笑纹,“让我说你什么好。教训人都不会,也怪不得这帮家伙一个一个地挑事。你趴在他身上还怎么打?早该寻了绳子捆结实,然后操棍子照着那皮糙肉厚的地方猛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招惹你。”怀殷颔首笑叹,“二哥所言极是,弟弟记下了。”怀馨仍旧没有动,只是偏过脸庞,“谁是一丘之貉?你们才是一丘之貉。”商末执壶进殿。怀馨不能再不顾,这才起身。他坐到怀酘的另一侧,盯着盏中渐渐见涨的翠色,幽幽问道:“你也赶过来,是不是父皇发话了?”怀殷心尖处立时抖了一下。怀酘平常,打发下去宫人再开口,“你就是那坏事乐。”怀馨得意晃动脑袋,“是谁,是谁说要等着看某某人挨揍的?”怀殷隔着哥哥高傲举眸,落落一拂袖,“某某人挨的揍还少么?”怀馨冲他吐吐舌头,不再接话。怀酘一本正经起来,“太子,你如何还不知错?”

殿内薰香飘渺,怀殷谁也不看,只是眼中无奈之色流露无遗。怀馨仍不肯放过,“你说的话,他可听不懂。我们的太子殿下正等着父皇传召呢。不然,他不敢到到御前去。他在思过中。”怀酘转头,缠进银丝的长缨从束发玉冠上垂下,缓缓摆动。“你竟如此大胆。”他极少以如此郑重的口气对三弟说话。怀殷也紧张,重瞳变幻离聚,“二哥,我有我的委曲。”怀酘脸色更加冷凝,挥手便打断他,“你口中的‘委曲’可不是我指之事。”怀殷错愕。怀馨也听不明白,“不是这事,还有旁的什么事?”夕阳漫过窗棂,照得怀殷面色泛红。“我不知道什么事。”他还在嚅嗫。怀酘目中透出淡淡精光,“你让大伯着人到西海噜密国去盗取噜密铳和谱纸。这样的事,可曾向父皇禀报过?”

“哇哇,大伯?琅琊王?”怀馨耐不住惊呼。怀殷却神情淡定,依旧微笑应对,“这事你如何知道?”怀酘理理袖腕,“你管我如何知道。你该思忖父皇如何知道。”怀殷略想一想,“父皇如今知道了?”怀酘侧转面孔与太子相对,喜滋滋的模样,“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怀馨将手臂搭到二哥肩头,“好戏,好戏,比咱们想得热闹。上大杖,这回必须得上大杖啦。”怀酘打掉背后探来的手,再不言语,只细细品味盏中清茶。怀殷正怕他静下来,又不想被旁人瞧出心虚,“我哪有让大伯去偷?本来也没想瞒着父皇,只是这段日子事杂忘了回禀。”怀酘手停于口边,若有所思,“你是何时见到大伯的?怎么又交付了差事?”怀殷略想想,“还是夏日里。父皇召大伯进京商筹海事,唤我相陪。聊了半个晚上遣我送大伯父子出宫。便是在离宫的路上,我与大伯提到噜密铳,算不得什么差事。你们也知道,我中意火器。噜密国善制铳,以噜密铳最为精密机巧。和神机营中配使的火铳相比,用药大大减少、射程却远出许多。去年噜密掌管火器的官员朵思麻处作为使者进贡留居京中时,貌陵曾在他那里见识过噜密铳的威力,回来还详细与我描述过。只可惜噜密将此铳奉为守国神器,哪肯轻意示人,更是不可能纳入岁贡。我是想着大伯家的商船常常深入西海诸国,说不一定就会有些办法。大伯当时并没有应下,我就没放在心上。”

怀酘还未答言。怀馨又抢话。“大伯父子?是那个萧怀……”他卡住,想了想才说,“萧怀殿。大伯的儿子是这个名字吧?”怀殷摇头,“不是怀殿,是林楚。大伯的养子,也是女婿。”怀酘这才拍手,“对,就是林楚。父皇提起,便是那个林姐夫为你搞到了噜密铳。他还给你举荐了一位神人。”“什么神人?”怀殷听得双目闪光。怀酘也不抻着,“仿佛是叫‘赵仁桢’。此人祖上也曾做过官,打小长在泉州,聪慧多才,常随父兄出海贸易。海上凶险,时有海岛倭寇相扰,他便发奋钻研火器,自己筹集钱财先后制成十数种火绳枪。他见过噜密铳还曾仿制过,据传等闲人根本辨识不出真伪。如今他受大伯资助正在撰写《神器杂说》和《防虏车铳议》,光是各种火器的图谱便绘集二百多幅,什么掣电铳、鹰扬铳、旋机翼虎铳的……父皇提到的颇多,我只记住这几样。”怀殷喜出望外,“当真?”怀酘望着他,“我诳你作甚?谁让你整日里躲着父皇,不然早便知道了。”怀殷急得快稳不住身子,“那我这就去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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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黄昏日暮清

怀酘拍拍那人胳膊,一张临风玉脸上关切之中隐有戏谑,“去是去的。只是要想好来言答语。”怀殷嘴角略动,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怀馨改作双手托腮,坏笑盈盈,“你闹这阵子先不论。单是越过父皇让伯父为你效力,还是那样一位伯父,这可是犯了储君大忌,的确要妥妥地想好应对之词。”怀殷透过明窗看了看天色,轻轻合目,“懒得理你,整日里胡说八道。”怀酘却轻叹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大伯。明明是你求了他,可为何事成之后他先寄书信予父皇,而不是先告知你呢?”怀殷的目光依旧投向遥远缥缈的天际,“当日,我并没有说父皇知不知道此事。大伯更没有问过。”怀酘略一抬头,“琅琊王果然不一般。”怀馨也似了然,“大伯装作糊涂,其实他内心里必然知晓这是你的主意。父皇一如皇祖父,从不在火器上上心,神机营早不见当初太祖父初建之时风光。他这个亲哥哥如何会不明白。所以才答应你在前,再合着规矩奏禀父皇。于谁,都是既留余地,又挑不出过错。至于你该如何向父皇解释倒是不必担心。在咱家,父子不相疑,大伯自然看得出。”怀殷向身后软垫上靠去,“大伯也喜欢火器。送别时,他对我讲‘有精兵而无精器助之,是谓徒强’,恰合我意。”怀酘急着摆手,手底的茶险些自盏中溢出来,“你可别再害人了。父皇不疑你,却疑旁人。大伯喜欢海事,你也喜欢海事,大伯看重火器,你也看重火器。哪有叔侄比父子更像的道理?忘了苏太傅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根本见不得你与除他以外的人亲近。”

“噗。”“哈哈哈。”这回怀殷与怀馨同时笑出来。怀殷还故意瞄瞄不远处的铜镜,语声一扫深沉自是说不出得轻松得意,“我有那么可人疼?还用抢的。”怀馨将一双女子般明丽的眼睛微眯,“你是可人恨,我恨恨恨啊!父皇怎么还不召见你,还不打你屁股?”怀殷竖起指头来冲向那人,“我告诉你,若是换作你起逆,我绝不让你活得如大伯一般自在。”怀馨故意摇头晃脑,“你能将我怎样?”怀殷冷笑连连,“我赐你三杯鸩酒自裁。”怀馨直接一口啐到地上,“三杯?浪费是可耻的。我一杯都喝不完。”

怀殷起身,自已动手往镂花炉中添了两片熏香,殿内顿时弥散开如雨后初霁般的清雅味道。怀酘忍不住柔捏额头,“你俩能不能说点正经的?真该都按倒,扒光了再往死里揍。”怀殷拂拂手,终于说出心下思虑筹谋之事,“党项诸部祸胎已萌,内犯之势必不可免。胡人骁勇,只是刀甲再利却难敌铜火熘炮。唯有大力发展火器,方能挫凶锋,张国威。我正待时机向父皇请旨。我要亲统神机营,创设机器局,优待铸炮造铳工匠,擢选智勇良将精训射手,裁减无能之将和无用之兵。到时,二哥、老四,你们都要助我一臂之力。”怀酘扬了扬眉梢,“你这话都是多余,我们何时不是全力支持你?不过,制研火器,所费国力颇重,朝中定有非议。况且便是父皇也尝言‘骑射乃军中根本’。所以,你要成事,阻力断不会小。”怀殷漫拢衣襟,目光平淡而坚定,“我都知道。并不畏惧。”怀馨探身问道,“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可有回报?”怀殷又愤懑点指,“真找着我扒光你揍呢?”怀馨似乎极为认真,“我要一支虎豹骑。”那两人却根本懒得理会他,不过抛来一句“虎豹骑没有宗室亲王统领的先例”,便该饮茶的饮茶,该赏景的赏景。怀馨似是省得哥哥们如此反应,喉咙处轻咽,忍下了要说的话。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怀酘重新垂下眼帘开口,“我寻到这里,本是有件烦恼事要对你二人讲。”怀殷和怀馨同时看过来,他似乎又踌躇。便在这犹豫与等待之时,殿外商末叩门轻唤:“太子殿下,召总管前来传旨,皇上宣您到御书房见驾。”

怀馨张目,怀酘息声,两个人都面露惶恐。怀殷转头向殿门,脸上依旧从容,“知道了。转告召总管,本王这便过去。”他随意整理袍服,手腕处海蓝宝的串子颗颗流转,闪过幽亮的光泽。怀酘起身,靠得更近些,“要不要我和老四到母后那里……”他本来就说得犹豫。怀殷更是摆手,“千万不可。母后至今还不知晓我教训怀鏧的事。”怀馨也过来,“瞒着最好,免得又惹出筱安的麻烦。”怀酘仍叹气,“不行就再找大哥过来,总能劝上一劝。”怀殷随意笑笑,“上回大哥还因为护着我挨了父皇几下打。总是没脸再拖累了。”怀酘见他这般放松,竟无从劝起。怀殷忽然扶住哥哥的肩,“你若真疼我,便把那护臀的软甲拿来应个急。”怀酘当然听出这是玩笑,明白弟弟只是不想让旁人担心。目光故意在那人身后逡巡一圈,他也显得轻松,“不是我舍不得给你。你的屁股大,我那护甲怕是盖不住。”

兄弟三人中,的确老二身材最为细挑。怀殷气得捣他,“便是你怪话最多,最气人。”怀馨一时笑不出来,依旧忧惧,“父皇若真恼,你如何受得了?”怀殷抚抚弟弟的头,“你能受得,我便受不得?难不成你的臀上真生了可以抵挡荆杖的厚茧子?”怀酘也拉那婆妈的,“他盼这顿打不是一天两天了。等着揍的都不害怕,你这瞧热闹的操心什么?”怀馨终是被他们引逗得褪去愁容。怀殷用手撑了撑额头,“与你俩淫浸久了,如何能不堕落。明明知道父皇那里怕是早传下刑凳、板子。可我仍然是脸不变色、心不跳。怕是再识不得‘羞耻’二字。”怀馨长眸斜挑,“二哥,他好象是在骂我们。骂我们不知‘羞耻’。”怀酘抱臂倚身,冷声道:“哪有‘好像’?他就是在骂人。好好好。便让咱兄弟也瞧瞧,过会子薄面皮儿的太子殿下被扒了外裳按在红膝凳子上挨屁股板子,该是如何的‘羞耻’模样。父皇早就该结结实实地收拾他。看他还敢谈什么‘羞’、论什么‘耻’。”

那两人一味发狠,怀殷却越发得意。广袖飘飘,如轻云徐落,他冠上精美的朱缨折射明窗映进的夕照投下悠荡浅影。怀馨快憋不住笑,“少在这里装,快过去吧,耽搁的时候长了,没的得多挨几下狠的。”怀殷举步便向外走,眼见着挑帘而出却回头。“你刚刚说有什么烦恼?”他问怀酘。那人沉吟片刻,“这当口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怀殷点点头再要走。他又把他唤住,“倒是有个事,最好与你先讲讲。”怀殷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怀馨也被勾起兴致。怀酘淡淡言道,“我刚刚是从父皇那里过来。怀祋先我一步在御前。小家伙正在磨父皇为他赐婚。”怀殷眼底精光微闪,“赐婚?谁与谁?”怀酘翩然倒背过手去,“便是这个蹊跷。我进殿前,怀祋仿佛说得恳切,只见了我,立时含糊闪烁起来。父皇也不大高兴。我从一旁听着,竟像是怀祋瞒了四叔来求旨意。”怀馨眉心忽地皱起,“他可是好大的胆子。”怀酘摇头,“我们的小宝儿撒娇哄人的本事谁能比得过?又讲阵子旁的闲话,父皇便消了火气,虽未应下他所求之事,可也显出几分通融的意思。”怀殷仿佛闲闲地看着,只是踩在金砖地的双足却在暗暗使力,“他想要求娶谁?淼淼?”怀酘点头,目光并未看向旁人,“我猜度着该是。”怀馨目中满含兴味,“除了淼淼再不会有旁人。其实我早还知道一事,只是从前不敢告诉你。你说过,淼淼是老五生辰那日找你摊的牌。便是头一天的七夕,淼淼和怀祋在一起,他们玩到大半夜,四叔还怕舅舅、舅母不悦,亲自送小丫头回的侯府。”怀殷剑眉微剔,语气里掩不住火气,“还说什么‘一心一意’,非要逼我表态‘爱与不爱’,早该知道是幌子。他们若情愫早萌,有什么必要在我面前演戏。”怀酘移步上前宽慰,“终究在长辈们眼中淼淼是许了你这太子。那俩孩子心中畏惧也是常情,你是兄长,总不必与弟弟妹妹们置气。”怀殷忽而发笑,只是唇角冷酷一勾,“置气当然不必。但总要给些教训。莫当我是好欺哄的。”怀馨慵懒舒展腰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立着,“你可别再打到四叔府上。这事便交给我。肯定能为你出气。”

水墨绘兰草的帏幛垂在身后,怀殷很是落落大方,“四叔肯定揍他,的确用不着我。”怀馨作不经意,“我帮你去煽煽风,点点火,效果会更好。”怀酘回过头来瞪那人一眼,“都不许胡闹。我说这事,只是想提醒老三防备父皇问起他对淼淼、对立正妃之事的态度。”怀馨忽而抬眼相询,“若是父皇和母后重提立淼淼为妃之事,你还真得有个打算。”怀殷玉白面上闪过一丝阴云,“父皇母后不会。只是皇祖父与皇祖母那关不好过。一想起年下里回东都,我这心里便惴惴的。”怀酘见他黯然忙安慰,“你也带筱安回去,说不定能有机会觐见。”怀殷无奈一笑,“还不到时候。”旁人再无从劝。怀殷又道:“正有事要说与二哥。我准备奏请父皇母后恩准,纳几房侧室入东宫。肯定在你大婚之前,只是规格从简,断不会抢你风头。”怀馨乍听略惊,“这么快。筱安知道么?”怀殷眉宇间有些萧索,“还不曾说过,想来她有所察觉。”怀馨只“噢”了一声算是答对。怀殷已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过些日子我要离京去徐州太傅家宅接梓瑶回来。老四你无事时到东宫陪陪筱安,开解开解她。”怀馨缓一缓气,“你还是不给筱安位份?”怀殷直截了当,“再等等吧。丫头放在我身边更稳妥些。”怀馨不以为然,神色勉强。怀酘拦住他们,“哪有什么风头不风头的,谁在乎这个?虽是无法,但东宫选些新人也好,省得筱安总在风口浪尖上。”怀殷听了颇为感激,恭顺答了句“是”,随即便出去。

冬日里黄昏短暂,长空归鸟寂寂。怀殷已至御书房外。自下仰望碧阁龙楼层檐叠嶂,稍稍静下心思才在玉阶之上跪倒,“儿臣叩见父皇。”话音还不曾落,召黔从内殿出来,想是走得急些,身上暗赭色衣摆都被晚风吹得翻飞,“殿下可是到了。皇上刚催促过。”怀殷起身,稍带歉意地笑笑再往里走。召黔小步跟着,并不敢靠得太近。殿内也只有牟平在服侍。九龙鎏金御案之后,如彬神色平和正批阅奏章。怀殷肃然再拜,“儿臣给父皇请安。”如彬执笔书写,沉沉撂下一句,“太子还想着向朕请安?”身旁不远处,盘螭青铜炉中香烟缈缈。怀殷前额接触织毯,蓦然失笑也不会有人察觉。“儿臣知错。”他的声音努力透出惶恐。牟平躬身更低请示,“皇上,奴才这便带小召到外头候着?”朱笔又书写几行,如彬摆手,“小召下去吧。”跪在最远处的召黔忙领旨意。牟平靠上前,执壶往主人手边的薄瓷盏内添些清茶。眼见着细微水气中嫩芽成朵漂浮,他方垂首,直退到内殿门口长长的玄龙玉屏后悄然停伫。

“啪”地轻响,如彬合上一本奏折。怀殷早已跪直身子,还不敢抬头。“这几日在做什么?”窗外天光淡淡,如彬的问话也宁和。怀殷本以为来到父亲眼前必是暴风骤雨一顿好打。他提心吊胆不说,身后皮肉都抽动,未成想除去刚开始的诘问,会如此迅速地平静下来,倒让人百般不适。“朕问你话呢?”如彬眼见着儿子低头不语,只疑心他胆怯,不觉叹了口气。怀殷再不能默默,忙将文华殿内众师傅所讲之书以及处理过的几件政务择精要回禀。如彬认真听了,不时点头,待等儿子说完便吩咐他起来。怀殷紧张过后,有些迷茫。他没有动身,目光幽幽探寻父亲,“儿臣不敢。”紧咬下唇只憋出这一句。“你不敢?你还有何事不敢?”如彬摇头笑笑,虽然越来越琢磨不透面前的儿子,可又觉得他渐渐有趣。怀殷心中萌生暖意加杂愧疚,“儿子是来请罚的。” “是么?”如彬的面色微微沉下,儿子迟疑神情都落在眼里,令人生出玩味,“那你便说说错在哪里,该如何罚?”怀殷已经口中发干,喉咙缩紧。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过错,更不是想逃避惩罚。从小到大,仿佛父慈子孝惯了,却也透着别样的疏离,在他心中再明白不过。

层层微光透过长窗融入,温度与光芒都在慢慢收敛,过不了多久便该掌灯了。“儿臣不该……儿臣应该……”脑子里谋划得好好的,嘴上却打结,怀殷实在委顿。他努力把自己幻想成弟弟,如何不屑也明白,若换了那货跪在这里肯定早就哼哼唧唧避重就轻地陈述完过错,再厚颜无耻地讨打了。“我不该胆大耍性子。我该趴下来挨家法。”这么简单的一句,口将言又嗫嚅。怀殷深深绝望。曾经还举过骇人的荆棍叫嚣,只因为一时的愤懑委曲冲昏了头脑。如今躁动已过,心平又气和,理智再不许他如那两人一般“堕落”。父子二人相对。如彬长眉略轩,盯着儿子倾颓的背脊,静冷之中显出莫测,“你上次闹这样的脾气是几岁?”地龙透过毡绒氍毹缓缓送暖,可怀殷还是觉得殿内骤然冷了下来。“十二岁。”他当然清晰记得,不敢不认真回答。如彬呵呵闷笑之后开口,“那顿打被你母后拦着拖了这许多年,如今你竟敢再添上一桩。”怀殷根本接不上话。如彬仿佛也不想再听儿子说什么。他冲向殿门口处扬声,“引太子下去,就到院子里领二十杖责。”

第六十九章:为愁亦何尔

口谕宣出,怀殷抬眸,迎上父亲深邃目光也就一瞬,他垂头,掌心已渗出微汗。惊不是,惧也不是,更谈不得羞。他陡然间落寞,情绪复杂难言,想着自己还曾经求过不到外头人前挨打,许是父亲早便忘了,或是根本不曾留意。牟平转出屏风,匍匐于地,犹豫着该如何承旨。如彬神色归为泰定,“侍亲失敬乃大过,你是太子,于孝义之上断不能错。此番罚你只为那日里胆敢躲避家法。”父亲如此体谅,怀殷更说不得话,唯有伏身肃听。如彬将手一挥,“不过小惩大戒,外裳不必去,你就站着领受吧。”御案后踏云朝靴上金龙于飞正在眼前。怀殷瞄着那图腾圣兽叩头于地,“儿臣谢父皇宽责!”他起身便走,再无半分拖沓。牟平促急跟上,快出殿门了却被主人唤住。“交于小召,你不必管。”如彬声音平缓,长眉下一双深目澄明又蕴机锋。牟总管似是领悟,“奴才出去安排妥当便回来。”如彬再不理会,重拾起案间的折子翻看。

御书房外,汉玉云母砖阶之下,怀殷身形笔挺正立,面容喜怒无痕,一袭素色锦袍端垂,浴于淡金日晖中,便似尊俊冷而华贵的玉塑雕像。召黔在太子后厢却是惴惴不安。更莫提那两个怀抱了刑杖的内监,脸色早已惨白如纸。似有香气于微风中缈缈送来。那是殿宇窗牖壁带所用的百年沉檀散发的芬芳。这样的味道,最易让人安心,旁者不察,怀殷本来发僵的身体渐渐转软。他暗中提气回头,“开始吧。”淡漠的语气发出,旁人辨不清是询问还是下令。召黔仍旧为难,稍向前蹭了一步,“回禀殿下,这站立施罚总有些难度。袍服轻缓,本就腰臀难辨,若再有移位,奴才们实在是怕板杖落下会有偏差。所以,所以……”他吱吱唔唔再不能言。怀殷沉默了极短的刹那,竟笑出来,“你们是怕本王会躲,然后打不到正地方?”召黔根本不敢去看眼前那人眸底的一片幽深。这冬日里,他竟以手拭汗,“殿下,若有误伤,奴才百死不能谢罪。”

一阵急风吹散流云,遮避日影纷乱,在怀殷白衣之上飘洒不定。他的口气莫测,“总管放心。本王守得规矩。”“是。”召黔答喏,无奈抬手示意。怀殷也转正身体。便在这满院肃然便要执罚之时,院门处竟传来讥笑。“他说不躲,就一定不躲了?谁的肉疼,都会有应激举动。人可是长着腿呢,不躲不避,不是呆子便是傻子。”太子要挨打,没有额外的旨意,这里的闲人也早被清了干净。怀殷不看都猜得到冷嘲热讽的是谁。他显得很烦燥,冷冷凝眸,“你们怎么就阴魂不散呢?”诘问未落,怀酘与怀馨已走到近前来。怀馨围着哥哥转了一圈,回望大殿,下颌微微扬起,“父皇把儿子玩出新花样了。还有站着打屁股的?”怀酘将拳头掩在口鼻处轻笑。怀殷则恨不得能踹那人一脚。他也是不顾威严,手叉腰驱赶,“滚滚滚滚滚!”怀酘隔到弟弟们中间再劝,“你急什么,老四真是担心你。”怀殷冷笑,“用不着。”怀馨真有些生气。怀酘却还在安慰,“你恼我们作甚?我俩是来帮你的。”怀殷望着他们,一时说不出话,只有那漆黑的眸心时聚时散。“你才挨过几顿打,哪比得上我们有经验啊?”怀酘说着也笑,再指指身后的怀馨,“他可是被父皇扒了下裤捆在凳子上揍过。所以你这穿得齐齐整整又傲然而立,便是受罚也不失体面,实在是父皇偏爱维护了。”怀馨咬牙,捣到那人腰上,“就知道掲我的短,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仿佛你没有脱光了挨过打似的。”怀殷就看着他俩眉飞色舞相互挖苦仍不作声。怀酘也察觉弟弟面上淡笼的寒意依然如雪似霜。他先止住嘻笑,拍下那人的臂弯,“父皇让你出来便是舍不得打你。我已安排下了,找个下人替你挨着。”怀馨也靠近召黔低下声气,“还得有劳总管担待。”召黔面无表情垂着脸,回话却不迟疑,“奴才省得。王爷放心。”

日暮四合,高峙殿宇峨嵯入云,红檐金顶已渐渐笼入叠彩交织的霞光之中。怀殷迎着斜阳合目,有显见的疲惫使他不想多说什么,可是又不得不说,“你们都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只是父皇赐下的家法再忤逆不得。”怀馨只当他胆小,怀酘却多想了一层。“怎么都要挨打了,还闹别扭?”他趁他闭着眼睛,才敢与他对视。怀殷再看过来,洒然而笑,“我闹也是那样,不闹也是那样。父皇便是如此对我,最‘慈爱’不过。”怀酘已失却和煦,身子前倾,目光深亮,“非得父皇把你绑起来打,吊起来抽,才是爱你?”怀殷看似闲闲向侧一瞥,“我不曾说。况且,什么是‘刑’,什么是‘家法’我还分得清。”这回换了怀馨按住两个哥哥。他依旧调侃凑趣,“吊着打也可以是家法。你们都可以试试,若是反手吊,双脚也固定,会让臀部高翘且突出,打屁股就又准又省力了。父皇要想让我站着挨打,一定会把我吊起来。因为我可比不得三哥,我是控制不住身子不躲的。”他这里描绘得活灵活现。怀酘忍不住斥骂弟弟胡沁,怀殷却莫名其妙地心动了。

怀馨额头微抬,晶眸之中满是兴味,“想要学习的,我可以手把手地教。”怀酘再不能忍,一巴掌照那人脸上呼去。怀馨灵巧地躲开。怀殷趁着他未防备就近往腰下踹了两脚。怀馨捂住屁股,吵吵着喊疼。那两个哥哥可是越看他难受,越是笑得开心。此时暗暗叫苦的唯有召黔。他不住地回头往大殿偷瞄,眉心收紧心神阵阵发虚,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求 ,“三位殿下。三位殿下。”那兄弟几个也算是闹够了。怀酘先肃静下来,“究竟用不用找人来替你。”他还是惦记弟弟。怀殷微微一笑,“谢了。不过二十杖,挺挺也就过去。”怀馨稍加思索,“有召总管照看着,倒也无妨。”怀酘无声低叹,复又澹明相望,“你愿意挺便挺。我和老四这就去紫云馆候着。你再端着身份架子,可挨了打也要敷药散淤。反正有我俩呢,总不会让闲杂人碰你。放心便是,只不许矫情。”

他俩絮叨完还真走了,头都不曾回,就是怕那人再说出推脱的话来。怀殷当然明白,深眸微眯着,瞳心已漾起一丝暖融的神色。召黔再次轻声请示。怀殷点头,看起来彬彬有礼,“不能再耽搁,已误了总管的差事。”召黔引领掌罚的宫人跪倒,“太子殿下,奴才们告罪。”怀殷只抬下手,便背转后身去站好。他还仿佛随意般紧紧螭形玉带的束腰。云色的长袍,广襟宽袖,收紧在腹上,于那飘逸身姿中更添几分英挺。皇上并未明示用何种刑杖,召黔自作主张命人备好小杖。四名内监于前后左右侍立,持杖的两个已将手中圆头黑漆荆木的棍子举起。依宫中规矩,若下人被处笞刑,要左右臀同时受杖方为一数。而责罚皇子并不按此律,一杖一杖击打,一杖一杖计取,宽泛许多。终是停当,右厢的刑杖先落。怀殷本来有所准备,杖头也算是精准地敲击在臀峰多肉之处,可仍比预想的要急要痛。他仿佛没能忍住,右腿不受控制地迈出去小半步,喉咙里发出“哼哦”闷响。“殿下!”召黔急步上前扶住小主人,“要不要先停下,传了太医来……”话还没有讲完,那人已然含笑摇头。怀殷淡淡细了眉目,声音也透出轻巧,“总管莫怕,殷怎会如此虚弱。”召黔赶忙告罪,再转首朝向那伙施杖的却是极不耐烦,“尔等也算是精通笞道。板子该落在哪儿,不该落在哪,要持力几何想是不用费心来教。咱家便在这里看着,若敢沾到太子殿下腰脊或是双腿半点儿,可要拈量拈量你们的小命。”所有人被总管目光扫过,任谁都是周身一个激灵。怀殷也打量他们几眼,再站定垂下眼皮来,做出开始的手势。

“二!……三!……四!……”

“啪!……啪!……啪!……”

掌罚者再想控制节奏与力度,奈何这是在御书房的院子中,皇上便隔着殿门居于室内,想来听不到任何响动总是说不过去。怀殷能够感觉到身后两人的确配合默契,左一杖右一杖分头打下来,落点匀称不说,连痛觉都平衡相当。他没留意听唱罚计数,只是渐渐觉得腰下的肉疼由尖厉转为热麻再归于厚重。双股如被炙烤,荆杖顺次击打,哪片都没有许多休息的时间,受于体外的苦楚其实是在皮肉深处一波一波地积蓄,再绵延不绝地迸发。怀殷努力调匀呼吸,跟上杖头的起落收腹、放松、再收腹、再放松。两脚虽不能挪动,却是以腰带腿,小幅度地前挺。屁股上痛依旧很痛,只是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难捱。

适应之后,思绪便要神游。怀殷忽然想到筱安提到的“快感”,好奇兴起也试着静下心来体会。正有几板子打在双臀偏上的位置,不知是那里皮薄挨骨还是有经脉汇集,竟疼得他连腿及背都晃动不已。宫人又被吓住,抓紧调下半寸落点。怀殷得以稳住身体,暗下里纠结,挨打如此痛苦,为什么那小人儿总会憋不住透出享受来。想着想着,他差点便要笑,正好爱死了那两丘讨打的小臀瓣儿。他觉得自己的手算不得有多宽厚,可盖住她半个屁股大部分的肉肉还是绰绰有余。很喜欢把她扒光下裳箍在臂弯下打,上半身牢牢按住,放任她扭腰动胯小腿交替屈伸,受苦受难的光屁股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着雪白鲜嫩的臀肉一片片覆上泛红的掌印是很诱人的过程。当然,伴着那伤痕越添颜色越重,臀浪翻飞间她再忍不得苦楚,于响亮而羞耻的责罚中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叫,更是足以击穿他快要升腾去极乐之境的心灵。怀殷自诩体贴,总会在击打得最得力之时突然歇下来怜惜地揉捏手下的肿肉。她也受用,止住哭泣乖乖趴着任他抚弄。只是他不敢告诉她,自己行事从来都有目的。看似为她着想,其实是为了自己。借着她被打得老实,他才好悄悄地扒开她的臀缝,先欣赏那颤巍巍如同受了委曲一般吞吞吐吐的小菊花,再摸一摸戳一戳另一头上,蘸足了鲜汁蜜露正渐次挺立高胀的撩人花苞。

只是如此的趣味,满足起来实在不易。那小人儿可是厌烦得很。动作再隐密轻巧也会被识破,到时她加紧腿来不说,还一定哭哭啼啼地叫嚷抱怨,且得哄阵子才能劝住。所以,怀殷才动心怀馨口中所说的“吊起来”。他甚至已经设想着在家中床顶安一幅玉质的垂环。当然不能用来系挂双手。他对他提的什么“正吊”、“反吊”,实在嗤之以鼻。他鄙夷他恣意粗暴地对待深爱的女人简直有辱闺房净地。怀殷想的是把宝贝儿的双脚吊起来。让她平躺在床上,却只以腰背着褥,而将诱人的屁股悬空。当然,双腿也必须分开。他期望着能够边抽打她,边欣赏,让那最为心宜绝美绝艳的隐秘之地暴露无遗。

怀殷越想越孟浪,心下里一刹那胡乱,奈何欲望挣扎便是四周幽香暗雅也依然安抚不平情绪。他将双腿夹紧,改为抑气屏息,努力压下胯间支撑。召黔从旁侧里觑出不好,眼前的小主人面如寒玉却沁出湿漉漉的潮色。“殿下?太子殿下?”他几是蹿上来扶住那人的左臂。可怀殷根本不敢看向边处。他已经挺不住脊背,躬身垂头双手杵到半曲的膝头。从脚尖到发根,渐次漫过忽强忽弱如遭雷电般的刺激。他当然知道这便是丫头口中的“快感”。只是如此快乐而又快意的感觉来的太不是时候。召黔的手指用力过猛,隔着衣裳也快嵌进皮肉。怀殷被掐得清醒。竟有几滴汗从额头滴落到双脚之间的地面。他就势抹一把脸,再推开臂膀间的钳制。召黔也意识到失态,双唇磨了磨,想不清该先道罪过还是问伤情。管事的都被吓成这样,更别说那几个小太监。一伙人围扰中心跪倒,任谁都是战战兢兢地再难抬头。

“打完了么?”怀殷总算平静开口,试探着直起腰身,精神重新集中,这才体会出下半截皮肉又刺又胀又麻说不出的苦楚。“回殿下,早便打完了。您现在可好些?吓死奴才了。”召黔讲的都是实话。人分三六九等,屁股自然也有高低贵贱,宫中最难办的差事莫过于伺候皇子挨揍。怀殷暗中算计该是还差两三杖才对,不过人家掌罚的都不说破,他更没有为难自己的必要。一时间个个念头纷乱,肃静中牟平稳步从深殿走出。大总管本来是惯常的不卑不亢淡淡神色,可来到近处长眉梢处极不自然地抖了几下。“殿下!”牟平快步行至太子身边,也顾不得礼数,从袖中取出丝帕来为小主人拭去额上汗水。怀殷面容缓过来些,因气促而留下的胀红依旧明显。牟平再将掌心在太子后背上推揉。怀殷表情极为依赖享受,私下里可腹诽那人抚错了地方。召黔小心陪侍立。牟平却不肯放过。“实在无用。先前交待的话全都白说了。”冷冷呵斥传下,召黔听着刺耳。心中有百般委曲,总想着好歹分辨几句,可瞧着含怒的师傅,带伤的太子,他终于还是忍了回去。

怀殷略显疲惫地按动眉心,“大总管莫迁怒。”他不能明说自己被罚得轻了,那可是给这帮人招来欺君之罪。牟平当然明了,也不再为难徒弟。召黔移上前来一小步,“太医已在紫云馆候着。”怀殷未发话。牟平缓声劝,“让小召扶了殿下乘肩舆过去。”怀殷缄默过后,恭然道:“我该是要向父皇谢恩。”牟平像早便知晓小主人的打算。他抬目看过来,“都是奴才误事。奴才出来便是要传皇上的口喻予您。”怀殷眸色宁静,“父皇传下如何的口喻?”牟平更为泰定,“皇上许您不必谢恩,先去疗伤要紧。”怀殷眯了眯眼,不应不答,再越过众人去,径直到玉阶下跪倒。晚风吹动素袍,如云舒展。他挺直颈背,金冠嵯峨,一时间容光夺人,“烦劳大总管通传。殷要进殿谢恩。”

第七十章:扰扰复翻翻

大殿内实在空荡,金帷帘幔徐徐轻拂,龙涎点点消散也化作丝缕暗香。怀殷立在御案前侧有些时候了,叩头谢过恩,父亲只简单命他起来,依旧埋首于叠叠奏折之中再无旁的旨意。他留也不得也走不得,只好紧紧绷着唇角屏息不语。如彬扫遍眼见的一卷黄帛,丹书朱墨就差行龙金印。他把锦轴收到旁侧,这才抬头。儿子恰巧也望过来,四目相对,那双重瞳最先忽闪,仿佛惴惴地慌忙垂了眼帘。如彬始终冷眼在看,终是瞧到孩子低下头才挥手一指,“去吧。”父皇的声音听起来温雅清和,怀殷也并未留意手势,虽然有些恍惚,还是曲颈俯首,“儿臣告退。”说完,他握紧贴在身侧的手移步要走。如彬把盏静坐,竟轻轻笑了,“你要退到哪里?”怀殷发愣,还不忘赶着答话,“儿子回紫云馆。”他其实想先去中宫殿,受杖之事肯定瞒不过母后,更免不了担忧挂念。只是此时此地,他哪敢说出实情,少不得搪塞糊弄。如彬还在笑问,“朕许你走了?”怀殷彻底糊涂,“您,您刚刚说‘去吧’。”如彬稍侧肩再指,“朕让你去那里。”怀殷这才顺目看,父亲示意的竟是安置家法的高橱。

眉心间跳动一下,怀殷将舌尖微舐唇畔,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儿子不明白。”他当然明白,偏要佯作不明白。“去,选件家法出来。戒尺、荆棍,任你。如此,可明白?”如彬显得极有耐心。怀殷装都装不下去。平日里,他很喜欢偷偷看父皇的眼睛,狭长的眸子细睐如刃,深处又似有火焰跳动,凛凛威威风华傲然。他暗地里在学,总觉自己架势不足,更难兼具那浩然无挡的正气。可现在,父皇的形象却有明显变化。高冷之下,笑痕隐在眉间竟带三分不怀好意。怀殷知道自己敢作如此想都算大逆不道,只是实在忍不住。平日,家人尝言怀馨形神皆得舅舅真传,如今再细细分辨,才明白那家伙的邪魅劲儿到底出自何处。怀殷也无主意,继续扮傻充愣,反正他觉得自己没理由再挨上一顿揍。如彬却先肃下面容,“心存侥幸,于你讨不来便宜。”怀殷手不敢松,忽然单膝跪倒,“父皇,儿臣想不通为何要受家法?”他这是存心顶撞。父母赐罚,绝没有子女诘问缘由的道理。如彬冷哂,“刚刚牟平传旨让你走,你不肯走。如果不是急着讨打,你非要进殿做什么?”怀殷脸上发烧几乎灼起火来,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小如蚊呐,“儿臣只是想全礼数。”如彬竟不顾儿子面红耳赤,起身踱去他近前,“那朕便成全你这礼数。”怀殷仰头向上看。少年羞赧的容颜,根本改变不了父亲锐利的目光。如彬照着儿子腰下踢了一脚,“快去!不然你再没有机会挑选。”

落日晖光映进深殿明暗不定,恰似父亲的情绪,戏谑难辨。怀殷本就臀上带伤,又挨了踹,连羞再疼怄出一层汗来。他突然想起,怀酘和怀馨在讨饶时都曾紧紧搂住过父亲的腰。可于他也就是想想,又飞快地摇头。如彬显然渐渐失去耐性,没有喝斥,直接扬起手照准儿子背心全力抽了三掌。“啪啪啪”,纵然隔着衣衫,发出的声响也慑人。热与钝痛交替传来,连续又持久。怀殷竭力保持身体不动,还是有几丝呻吟从喉间溢出。回忆小时候再是调皮犯错也不过挨几句骂、罚会子站而已,可如今长大成人了却三天两头地挨打,他实在有些灰心。也就三下,如彬再不动,双手背负到身后,好笑地看着那人痛楚的表情,“你没得选了,去拿……”谁知话音都未落地,儿子已然经蹿起来像阵风似地刮向高橱,再像阵风似地刮回来。

“请,父皇责罚。”怀殷高捧戒尺跪倒,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如彬先没有接,又用脚踢踢他,“你还不算傻。”怀殷仍不习惯与父亲如此地相处方式。“您一直觉得儿子傻么?”他低下头来嚅嗫。如彬勾勾唇角瞄向腿前仿佛无辜懵懂的儿子,语气一字重过一字,“你在有些时候,有些事上,不只是傻,还可恨,更是常常大着胆子算计。”怀殷转羞为惧,甚至不敢思忖父亲话中之意。如彬已转为平淡,指指周边,“也不必麻烦传凳子。你想趴在哪儿,就趴在哪,为父全依你。”如此体恤迁就,怀殷却如坠深水之中憋得无处换气。“父,父皇,我能就跪在这里么?”他的心高高悬起,双腿一阵打颤。再怕也得哀求,被父亲拎着尺子揍已是羞人至极,实在受不得如三尺孩童一般趴在桌子、凳子上撅起屁股挨打。如彬似是犹豫,拿家法轻轻触到他的肩,“不是不让你跪,只是防不住你躲,怕伤到你。”怀殷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腹诽。他不觉得非得趴着人才会老实,也不是没见过那俩货各种滚落于地闪避责打的奇葩姿势。可这样的想法只能压在心底,最终还要忍羞含愧保证,“儿子再不敢忤逆。”如彬点了点头,“那便信你一回。早前许过你,不必去衣,此时还有效。只是你若再敢犯犟别扭,就自己动手褫衣受责,也别怪为父不予你这太子留什么颜面。”怀殷越听神情越狼狈,咬牙叩首算是应下训示。如彬也不逼儿子多说什么。他推着他转过身去背向自己,然后才讲规则,“先抽二十记,然后问你一事。若答得老实,且听着有道理,便停下。若是硬强着不说,或是无理,那你今日可有得受了。”

怀殷僵跪在父亲身前,一边听训一边下意识攥紧衣摆间垂下的麒麟玉玦。玉质凉寒,在这冬日里更是如冰蚀骨。掌心受冷,头脑便渐次清醒。还要问及一事。他听着也战过激灵。来不及细心思索,头上高悬的家法已凌厉挥下。“呼呼!”“啪啪!”戒尺仿佛挂了风,重重抽到腰下四指的地方。尺子肯定不及刚刚那板杖宽,钝痛却迅速弥散整个受责的身体表面。怀殷不用回头,凭着感觉也能知道,这一尺追着一尺地,臀肉被撞得凹陷进去,甚至得不到弹起的缓歇机会。刚刚在外头,不论是那俩内监长于掌刑,还是留了力道。总之进殿之前,疼痛消散很快,只有些许热涨的感觉在身后两丘蔓延,让他简单地以为再挨上几下打也没有什么可惧的,谁成想父皇亲赐的责罚会是如此不留情面。怀殷额前青筋隐隐突起,不知在何时低下了高昂的头。家法只罚屁股,闷闷地木尺和着肉声,一点儿也不清脆。臀上燎过一道又一道刺痛,也是打得多受得惯了,挺过开头时的惊惧羞涩,此时心底又渐渐安定。他身下里里外外好几层的衣裳。父皇总在强调不必去衣、不必去衣,听着极维护他这太子的体面,可细细琢磨又抱憾每每的笞责都仿佛有名而无实。当然这也就是想想,怀殷绝对不能接受脱光了挨打。可他却很痴迷把那小人儿扒光了再教训。怀念打得狠的那些时候,她哭嚎着拼命躲闪,偏偏小屁股一撅一翘地主动迎合起巴掌或是板子。再有便是眼下两片娇肉,中心处颜色重,越往外圈越是浅淡。故意拍拍打打再揉揉捏捏,圆润的双丘有肿块,有檩条,摸上去凹凸不平极丰富的质感。如此秀色若被丝物遮挡岂不是可惜。只是他想得美好,可那小人儿却总说是受难。更时不时地提出尊严来叫嚣。怀殷挨着打思绪飘远,谋划起安排尚衣局专门做出几条刑裤来。料子得考究,不怕柔不怕软还要不怕透的,撸起扯下务必方便,最好能将两个屁股蛋儿的圆心处镂空。

一思及屁股,他又差点燃情。走火入魔前,怀殷急急止住脑中飘忽。耳后“呼呼”之声仍不绝,他撑着胆子用眼风斜扫,父亲手臂大开大合,扬得高也落得快一气连贯,戒尺撞到臀上直透肌肤敲筋击骨。重点在臀峰,左完再右,两片交替着火刺刺得疼。即便那凶物每每都陷进皮肉里,却丝毫不会被携去力道,依旧疾回急下,挥洒流畅。怀殷疼得暗吸冷气,又是没骨气地弯腰以手撑地才能跪好。如彬瞧着总生出几分心疼,体谅这孩子老实,躲也不会,求饶也不会,只一味傻傻地挨着。可越见如此,如彬越觉得无趣,更烦弃儿子没事生事讨打。戒尺握得久,手心都僵硬,他微松肩膀身体向前一合,想是惯性的缘故檀木板子破风发出呜呜声响重重落到眼下的屁股上。尺子接触肉体的一瞬间,怀殷本来低垂的头猛得仰起,口中根本抑不住一声惨呼。“啊!”他叫出来,立刻就咬唇,瞟一眼父亲,羞得满脸通红,什么都不说只是颤颤地再低头。如彬本来还惊觉失手,此时却受不了这小家伙百般委曲又百般隐忍的模样。他把戒尺蓦地抛到他手边,没憋住火又狠狠一脚踹上,“还喊起来了。真像带了多重的伤。”如彬指的是才刚那下戒尺。怀殷被踢歪身子,连惊带吓脑子发乱,以为父亲质疑自己在殿外领的杖责有蹊跷。他也是伤心也赌气,忽然就直起身来朗声道:“儿子从不敢欺君,二十刑杖是实实在在受的。”旁人放不放水没法论,但至少没找人替罚,怀殷便理直气壮。这所答并非所问,如彬却听明白了儿子所指。他是挨过棍子的,不比那哥哥和弟弟眼皮底下也有胆子作假。如彬退后一步,望了儿子一眼,冷冷点指他,“很好。那你便褪下裤子来,让朕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欺君。”

怀殷素来在父亲面前便胆怯,刚刚顶撞不过是一股子气涌上来。如今听了要去衣验伤的旨意,仿佛有明晃晃的杀威棒祭下,他这里脱与不脱,都是一样的羞愧难当了。如彬实在懒得理睬儿子,甩袖折身坐回长案之后,神色间添了些许疲惫,“你退下吧。”怀殷转正跪好,无可奈何叩拜,“儿臣知错。谢父皇恩典。”正有夕阳光暗淡的光影从窗棂间漏进来,将儿子原本颀长的背影拉伸,灰蒙蒙地映在铺地金砖之上。如彬多少敛却刚刚的讥诮,转为几分体谅,“你不必总是如此自责。你能有什么错。”他的话并非诘问,只是传到那孩子的耳中竟又生刺。怀殷依旧不抬头,只用手臂杵着地面,“儿子错处太多,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如彬刚生疼惜,这话听着十分不耐,再次沉下脸。怀殷却刚好抬头,觑着父亲的面色,神情更加萧索,“父皇,儿子总是怕您会对我失望。可偏偏越是怕,您越失望。”

如彬真被噎住了,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他些什么才好。天色拖延着虚弱不堪的昏黄,便如同这父子间疲沓沓的拉锯修磨。如彬又瞄向丢到一旁的戒尺。他很想重拾起家法来,真正结结实实地收拾那小家伙一顿。最好是依着家法规矩褪光衣衫施罚,最好是揍得儿子屁股开花哭天跄地求饶。如彬寻思着发狠,目光也专注。怀殷很快有所察觉。他顺着父亲眼色一扫,喉咙处动了动似是干咽几下。如彬略略舒展筋骨真要起身,儿子却先他而动。本来那笞肉的凶物就摆在自己左厢不远处,怀殷迅速拾起来紧紧抱在怀中。“父皇。”他长长的睫毛轻巧一眨,“儿子这就去将家法收好。”

“你过来!”如彬吼出了声。怀殷吓得真哆嗦。那父皇反而宽下几分心怀。的确瞧不上来着,总在暗自里嘀咕如何生出养出这般一个“乖宝宝”。倒是眼见着半晌来的种种,呆还是呆了些,但明白得也快,总算寻得见他娘亲身上的那股子机灵劲儿。怀殷从不敢有违父皇的旨意,硬着头皮也支撑趴起走上前去。如彬再次起身。其实坐了也就片刻功夫,只惦记着熊孩子还得收拾,体力精力瞬间便充沛起来。他向他伸手,示意家法。怀殷太懂了,懂到死死攥着那家什不放。如彬连讲道理的耐性都没有,直接就夺过戒尺。他不再给人反应的时间,薅着儿子的领襟儿一把按倒在桌案上。怀殷打小儿也没被父亲如此粗暴地对待过,鼻尖撞到光滑坚硬的镶金乌木桌面,疼且酸涩,眼泪不由得冲上眼底。孩子都趴下了,如彬竟停住。他并不急着开打,有意晾着,漫不经心提起戒尺来敲敲案头,“怎么不请罚了?”怀殷被问得心惊肉跳,什么话都不敢接,满脑子中只剩下“后悔”两个字。如彬仍不放过,低下腰随手一撩直接将儿子素袍中衣都揭起,又探前去解他内系的巾缚。怀殷查觉,登时着慌。终究打了这许久,再挺些时候也禁得住,只是要露肉受罚太羞,他无论如何都难承受。

第七十一章:人生有新旧

时刻仿佛静止,从未有过的漫长。怀殷伏在案上,勉力才扭过上身,左手用力拽住裤子。他刚刚慌乱得紧,差点扼上父亲贴近腰间的腕子。可也就是一抬眼,明见着父亲深深沉沉的眸光比那冬夜里的月光都难融化。他吓得不轻,当然不敢再挡,只是羞耻心炽热,拼死拼活也不肯松掉臀上遮物。如彬竟然放开儿子,戒尺仍搭在桌面。“父皇……”怀殷都觉得自己可怜。如彬却静然目视,语气清漠,“家法你受得少,但规矩不该不懂。刚刚也给你留了颜面,奈何你并不知足。”怀殷满脸绯红,跟挨过耳光似的热辣辣发烫。再羞再愧,他依然护着身下不放。如彬懒得呼喝,抡起板子照着那碍事的手就砸。“啪!啪!啪!”刺痛混着灼涌,连带指头手背,怀殷全都忍住,痛呼将出未出封紧在牙关里。儿子心下惨然,快要没了主意。如彬冷眼相看,不急不恼,更略带戏谑的笑痕。“还真等着朕把你拉出去打呢?”他问得相当随意,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怀殷在极小的时候曾做过这样的梦。被父亲剥光裤子按在膝头掴打屁股。梦里挨打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只记得在那华美的虚空里,父亲和煦的微笑和掌心徐徐的暖意,与梦醒时分,髹金漆宝座上下父子间若即若离的情状有太多不同。当下,夕照正落于襟前,清幻如再陷梦境,可是他心头却难抑惊悸惶恐。此一时彼一时,再不是小孩子,自己都开始动手教训媳妇,想来容他费心收拾的儿子随时可能孕育降生。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如何还能追回弥补?怀殷先还有些怔忡,后又垂眸静默。便在这沉寂里,戒尺被甩落桌案,“呯”的震动爆响。紧接着,又传出一声怒喝。“来人!”如彬丢开家法遽急转向古檀屏风后紧闭的大门。“皇上!”牟平守在殿外迟疑不定又不敢贸然入内,斗胆提了声音相询。怀殷迅捷从案间起身,光线流离将零乱的影子映上云水画屏,“谁都不许进来!听到没有,谁都不许进来!”

如此相驳的旨意从皇帝与太子的口中传出,骇得门外宫人冷汗淋漓。召黔为难地望一眼牟平,低声唤“师傅”。牟总管抖抖皂蓝锦袍,神色安然泰定,目光却寒意冷洌。他绕过小召扫视,忽地喝示,“都给咱家退下。”众人急慌慌要走,后颈处仍传训诫,“谁敢吐露出分毫,立时用粗针麻线缝了他的嘴。”任谁听了这话都要哆嗦,纷纷喏喏应了,散得更快。召黔拭下汗,勉强带笑,“料得无人有那胆子。”牟平并不理他,依旧紧盯大门,仿佛可以看穿。召黔再凑得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要不要去中宫殿传消息?”牟平这才回头,撇着的唇角略显放松,“老子要教训儿子,我们添什么乱?”召黔心中明白,总是眼见着皇子们长大,免不了挂念维护,“太子十八了,算是成年了。”牟平呵呵笑出来,“十八又如何?他便八十了,不也一样是皇上的儿子。”

殿外如何的纷扰,怀殷无力思及。他只能意识,落日余晖收敛,高窗相映天台重宇,已渐渐转为一片混沌。如彬未发话,怀殷的心早凉了半截。父亲要唤人进来,他竟喊出不许。如此忤逆情状,该是立毙杖下。无力僵持,唯有缓缓振衣跪倒,“儿臣知错。”如彬眯眼注视儿子,“知错、知错。你还会说别的么?”怀殷抬头回望,表情静到发呆,“最会这一句。”如彬被顶得差点儿扬手扇过去。怀殷刚刚还红着脸,此时却恢复皙白。他叩了头,扭身取了戒尺捧起,“儿臣罪该万死。”如彬心念俱灰,想打死他又不想打死他。怀殷仿佛看不到父亲竣严神容,语声愈发淳和,“父皇,也许您并不知晓,儿子在小时候曾盼望过挨打,略长些又羞于挨打,而现在是盼、是怕还是羞,已经混乱不清了。不过,仍担心您身体。教训人总是劳累的。”儿子难得说出心里话。如彬对如此的情形纵有百般预料,也想不到。他将眸光向下,正对上那双重瞳内不加掩饰的羞赧还混杂着热切的神色。气咻咻地抄过戒尺来,他照着他胳膊狠甩了两下。怀殷吃痛,却咬紧牙关。如彬再指,横立起眉目,“趴回去!”怀殷早明白没有什么余地。他起身,告了罪才敢背转过去。仍有被父亲审视的感觉,心里高高低低地起落。规矩明白,不得不守。他将外束的五彩丝攒花结宫绦上垂系的珩铛佩饰收拢,再把袍摆撩起来统统掖进腰带里。下面半露松花色锦边弹墨绫棉袷裤,怀殷又显出迟疑。右手摸着腰内勒小衣的汗巾,滑腻腻地生出湿意。再解就光屁股了,他当然不情愿。但比去衣更不情愿的却是要扯出腰上的私密之物。那石青洋绉汗巾子本来一宽一窄两条。是他与筱安从东宫的库里挑出来,双双对对系上。绉用南洋纯生丝织成,因为经纬捻向不同,产生自然褶皱,又打茜香国远道舶来,精美名贵不必细说。可那娇人儿尤嫌不足,交待下绣房用薄银线绞了蔷薇金的细丝在巾角处绣了交叠的两颗心还贯穿一根利箭,更诡异地在前心与后心里并头绣了“殷”和“安”两个小字。他思量许久也看不明白如此凶煞又暧昧的图案。正寻着理由将她箍在膝上剥出粉团子似的肉丘来结结实实一顿揍。不过,打归打,吵归吵,他还是贴身系了,快有半个月不曾换过。怀殷低头一脸犯难。如彬盯着呢,显然没有很好的耐心。那当爹的已经懒得再去催促,直接抡尺子抽儿子屁股。仍然不过两三下,怀殷疼得几乎跳起来。

暮色终于在眼中落下深沉的暗影,隐隐作痛的臀上还不嚣停,肩头又被戒尺尖厉厉地杵过。“你这裤子便褪不下来了?”如彬稍进一步,仍是沉脸瞅着。怀殷本来也不存幻想,如同调教小孩子的话这几日听习惯了,再没多少羞耻感。他像是想也不想,乖顺地趴到桌沿边。腰弯得够深,只是那下衣还穿得齐整,英气少年臀部包裹绫罗更显得挺翘。如彬真快气乐了。自是明白君子不重则不威的道理,才能憋住笑意。他也不再急着揍他,只把家法往那并紧的修长双腿上敲敲,“你这是要成心与朕作对啊!在等谁伺候你去衣?”怀殷伏稳身子,才扭脸,眼睛对向南窗闪耀出明澈的光彩,“您别急。正解着呢。”他有些不高兴,隐好面容撇嘴,双手的确在鼓捣。如彬只当儿子扭捏。他体谅他,想来若换作那两个,怕是早几板子撂上,再凶恶恶扒光了。怀殷的心思都在腰间,仿佛下了很大地决心才扯开那汗巾子,又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团丝帛压到肚子底下藏好。如彬眼前青色一晃。他也没多想,当是儿子被吓得麻利。怀殷暗吁口气,这才褪松垮的裤子,脸上再发烧,头也埋得更低,“请父皇按家法规矩处置孩儿。”裸着身子可真冷,他在努力夹腿,仍抑不住轻轻打颤。

儿子脱下裤子,如彬有些吃惊。眼下本该光洁的臀丘上青红交错,起伏不平。几条明显发红的棱子该是自己刚刚抽打后留下的。顶峰处还有近十道杖痕接连成片,不但皮肉明显肿高,且隐隐泛出淤紫来。“还真是牛心实在的,竟撑过了这许多板杖。”如彬在心中嘀咕,既觉得儿子傻气,也佩服他的硬气。怀殷趴着,根本受不了以如此的姿态晾臀。父亲迟迟不见动手,他心急催起来,“父皇,父皇……”憋了半天,絮叨叨的,还是羞于说出那句“您快打我吧”。如彬正在兴头上,哪能那么轻易放过。他举起戒尺来故意甩甩,似乎挂了风又仿佛很随便地在儿子臀根上依旧皎白的肌肤上拍了几下。仍旧是鲜亮的宽印子留下,他才以和缓口吻询问:“殷儿你刚刚受了几杖?”怀殷也算挨过三两顿揍了,套路谈不上精熟,总不至于懵懂。屁股上又燎火,但退烧也快。教训明显还未开始,正是需要提起心神来应对的时候。父亲的旨意是二十杖,他绝对没有挨够。实话不可说,欺君的话更不可说。怀殷以手为拳,抵在自己的下颌处,“回父皇,儿子净顾着反省过错,并没有细数笞数。”他不想与父亲对视,怕心中的慌乱掩饰不住,也有担忧为召黔等人惹上祸端。如彬听了儿子的回答,只简单“嗯”了一声。怀殷吊起的心缓缓沉降,还未落得稳实,耳边又传来“叮当”的音响。他悄悄偏头看,原来父亲解下腕间鹡鸰香念珠来放到桌面上。鹡鸰木便是棠棣木,纹理细密,气味也淡雅宜人。父亲身上浓郁的龙涎香下便隐含此木清馨。老四那儿也有串相似的,只是珠子略小些,不过颜色却呈现少有的深褐。那可是父亲年少时的爱物,怀馨常常戴着,便也沾染了与父亲相通的味道。怀殷微阖双目,想抑下嫉妒。他是真嫉妒。折腾了这许久,才算是在挨打的事上平等了。但若论起疼爱来,他明白,与那老二和老四实在是差了太多。板子还未落,怀殷心气却显出颓丧,好在皮肉依旧敏感,紧紧绷起候着。如彬什么也没觉察到,还用戒尺点点儿子,“把双腿分开!那么紧张作什么。朕还真能打死你?”怀殷清俊面上绽开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木偶一般劈开腿,再于心中提醒自己,“串子都摘了,撸胳膊挽袖子开揍,可不是得打死了么。”

此时怀殷的心境正如那伏中的天气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可稍稍放松些,转眼就是晴天。刚刚害羞脱光了挨打,这会子又拈酸哥哥弟弟们得宠。父亲那厢里还没理睬,胡思乱忖的,腿便撇得有些发僵。他想往上蹿蹿身子,忽然间惊觉如何会直接就撅屁股趴在桌子上,依着素日里的脾性怎么也得以手支案端阵架子才好。脑子里拈来倒去,怀殷犹豫着要挺起上身。如彬拎着戒尺站在背后正琢磨怎么才能让儿子长长记性,猛得竟发觉小家伙一扭一扭地越来越不安份。“想干什么?”他边呵斥,尺子也砸,屁股中央再隆起一道肉痕。怀殷半起不起地皱眉回话,“儿子,儿子习惯撑着身子挨打。”这算是他对父亲剖白到极限了。如彬却“嗤”地一笑,“便是撑起来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要被揍趴下。你如何就那么多装模作样的毛病。”打,躲不过,还白挨上顿奚落。怀殷咬着牙不敢叹气,再老实伏稳。

如彬无名火起,打人的欲望更盛。其实儿子到现在领得教训已算是不轻,从腰往下通红通红的,他这当爹的瞧在眼里不是不心疼。可再有疼惜总抵不过恼怒去。看得太清楚也想太明白,这孩子真是你越按捺退让,他越得寸进尺,憋着股子劲儿讨打,就觑你到底会不会动他。如彬想来更气,又退后半步,高高举起家法抽下去。“啪!”一声爆响,尺子落在儿子左边屁股靠近腰际的位置。尖锐地疼,以落点为中心迅速扩散到四周。怀殷嘴唇都跟着颤抖,靠舌尖抵死牙根忍痛。如彬不想拉长惩罚的节奏,紧接着便挥第二尺,还打在同一处。“啪啪啪……”精准利落的十板,被抽打的那条子皮肉先由鲜红瞬变惨白,再凝成深深的血红,终于透出青紫斑驳,还明显比旁处高出足有二指厚。尺子越挥越急,几乎没有了间隔,怀殷就快要疼疯。他哪还顾及先前父亲让摆好的姿势,双腿早就搅成麻花似地踢蹬,面颊紧抵桌面,恨不得像弟弟曾经哭诉得那样啃下来几口木头。如彬根本无视儿子的狼狈模样,仍是狠狠地在揍,更是板板都压着原来隆起又变硬的地方。怀殷开始疑惑戒尺是否燃起了火,劈到臀肉上烫得肌肤仿佛要破绽开来。更苦的还是钻心的疼痛就在一小片方寸之地东击西突却寻不到出路。尺头每回落一次,好像是拿刀拿剑正刺剜自己的神经。痛苦的呻吟还是从喉咙里被挤出来,谁还顾得上脸面,怀殷翻身便从桌子上跃起,直接就跪到父亲的脚下。他一手捂着身后伤处,一手牵住眼前素金团龙袍角,心中焦难如焚,偏又自持身份,说出口的话竟丝毫不像在讨饶,“父皇,您这样打,我受不了。”

第七十二章:露华凉人怯衣单

露华凉人,夜风渐寒。如彬的目光往狼狈跪伏的儿子身上一落,仿佛并不显得意外。想想如此刁钻凌厉的打法,那从来娇生惯养的小家伙,能生生忍到此时也算难得。怀殷依旧躬着背脊,只是松手放开了父亲的袍摆。他还没想好再怎样开口相求,又有嗤笑声从头顶处传来。如彬手中还提着骇人的家法板子,面容却已恢复沉稳。笑过之后,他的语气淡淡的,“殷儿你剖白唯恐为父对你失望。可你做下的种种又让朕不能不失望。常日里训诫的话你总不听,随手打几下,你还叫喊受不住。究竟该如何教导你这太子,可是难为人了。不然便作罢,以后你诸事好自为之,莫要再让朕管了。”怀殷低着头,越听眉峰越锁。他根本无言可回,仿佛只能默然以对。如彬的眼底露出几分嫌弃,“你跪安吧。”怀殷都不用看,从父亲的口吻中就能辨得清晰。他未叩头,直接起身,没有遵旨离开,急转身体猛得又趴回御案。刚才人扑倒,上衣垂落掩盖了下身。此时再伏低,他重新整理,重露光臀光腿。动作不慌却乱,指头不小心掠过那片僵痕炙热到烫手。脸始终都俯着,时青时白,他舔舔嘴唇才张口,“您接着打吧。”如彬仍觉得这孩子总归乖巧,倒也生出不忍。他先未动,只冷着脸,“你这样倔强又何必?”怀殷已将头埋进臂弯,半清不楚地回答:“都是您逼的。”

如彬见儿子的身子团得紧凑,辨不出他究竟是心虚还是想顽抗。怀殷则是莫名其妙地进入一种忘我状态,不知道羞,不知道疼,甚至不知道惧怕为何物。头前光帘筛影,仿佛金銮殿上父皇顶上庄重的旒冕闪耀。他在揣摩身后,想像着那一贯讳莫如深的脸孔,突然觉得此时的平静简直漠然到无情。其实,如彬威严眉宇间的神情始终清逸含暖。他不再与儿子多说什么,并非懒怠理他,而是想不出那小家伙还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答对来。训儿子、打儿子都是为了让他怕,可现的情形明摆着言语警示早失去了效用。如彬咳嗽一声,眼下伏着的身体也跟着轻抖。他故意不掩叹息,重新举起手中家法。实木板子在空中挥动,搅得风声骤起。怀殷敏锐地缩紧臀上的肌肤,痛击却迟迟未落。半是皮肉绷得疲累,半是心也难总揪着不放,他只能先放松。正是在腰下疲软的瞬间,凶物突然猛砸而下。臀峰凹陷,肌肉向四周蔓延,深及骨头的痛楚如冰冷的绳索将人生生缚住。板子离身还算迅速,转眼又悬高。怕极了责打放不开刚刚肿起的地方,怀殷再次咬紧牙关等候。依旧有尖锐的破空之声在耳,依旧是再绷不住屁股时才落板。好在没有只折磨一处,痛意在不经意间爆开,如此的打法简直就是逗弄。

汗水模糊地滑落到睫毛,仿佛黄梅时节阴沉欲落的湿雨。怀殷能够感觉到父亲挥动板子的力道始终保持得极好,每板下去,都在精光臀上发出既响亮又清脆的“噼啪”声。前前后后的笞打已超过了一百下,想来隆起的青红肉痕早从腰间一直排满到大腿根处。怀殷发觉自己的双臂变得软绵绵的,这才庆幸自己选择趴伏实在有英明远见,不然哪里还能撑得住快要散架的身子骨。牙齿像遇冷一般微微打颤,他依然窝着头,可本该胆怯不安的重瞳却隐含精光。现在比任何时候都佩服父亲,不为别的,只为那花样繁多的打人技巧。让人永远猜不着板子何时落、如何落,肉上有疼,经神上一样不得放松。

头脑被疼痛折磨得昏昏沉沉,一颗耐不住想要学习的心却越来越清明。怀殷渐渐有了与灵魂出窍相近的感觉,可以用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父亲的一举一动。屁股上红棱青痕纠缠,皮肉被击打得不时泛起抽搐。如此刺人眼球的惨状,怀殷竟看得津津有味。类比联想的欲念又生,他早已化身为父亲,而那具趴伏的身体自然幻变成长明殿内鸳鸯衾内再熟悉不过的娇躯。清凉坚实的戒尺握在手上,怀殷笑得近乎狰狞。从来就喜欢以硬物掴打柔软的皮肉。本是细腻如瓷的小白屁股根本禁不得几下轮圆了胳膊的猛抽。火刺刺的凸痕像蜿蜒的小蛇爬满又红又亮的双丘。她叫喊得尖厉又凄惨。可不论相像中的声音还是颜色都能衍生出极大的刺激。怀殷终于忍耐不住。欲望让他的面皮发僵,就是努力侧过脸来也无法阻挡。腹下的肌肉刻意绷紧如岩石一般,可那根活物依然裹挟着放诸到旁人身上的痛楚蠢蠢欲动、蓬勃昂扬。他口中低沉又短促地“诶呀”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体也开始有节奏地抽动。下面已经挺起很高了,他必须趴稳了才能遮掩。痛苦之中又有愉悦,更多还是羞愧,他失态到不停地用手捶击桌案。如彬这才发现儿子的异状。他吓了一跳,当然不能再打,放下戒尺多少带了慌张地抚摸儿子的头,“殷儿,你如何了?” 分身没有压伏,怀殷还在克制两腿间的颤抖。他冷汗热汗混杂着摇摇头,“我,儿子没事。”如彬转身想着唤人。怀殷机警,再次扯住父亲的龙袍,“求您,求求您,不要让外人进来。我就在这儿趴一会儿。只要趴一会儿便好。”

眼底有显见的担忧和心疼,如彬的手伸向儿子肿起一楞一楞板子印的臀部。还未及触到,怀殷几乎横弹了身子就躲。当爹的体谅孩子害羞,改为向上再次理理那汗津津的头发。怀殷不敢犟,竖起汗毛来勉强接受“爱抚”。如彬能够感觉抵触,也懊悔自己下手重了。他将他踢蹬到脚腕的长裤拽上来,又把束进腰间的衫子放出虚掩臀腿。怀殷根本不习惯父亲如此亲近地为自己整理衣裳,能坚持一动不动只因为那里还暴露不得。如彬更显温情慈爱,和缓言道,“冷硬的案面上如何歇息?还是唤进稳妥的人抬你回紫云馆去用些药。”怀殷心下里清楚,这点子皮肉伤防碍不到走路。他不能说出真实的窘迫,只好东攀西扯,“父皇,我趴一会子便无碍了,用不着人抬。”如彬此时并未气恼孩子的倔强,一门心思为他着想,“你听些话,难道脾气还没有耍够?”他觉得这就是在哄了。儿子听着却是吓唬。怀殷偏过头向上望,“我就想歇歇,您也不许?”如彬以手覆额,口气显出不悦,“你可见过有谁趴在御案上歇着?”从来没有像今儿这么长的时间与父亲如此近距离的单独相处,怀殷心中的触动引出回忆如潮水上涌。他缓缓运息平复腰下的同时,也低声倾诉,“小时候怀馨上学捣乱被您揍了,他就耍赖。您抱着他在这御书房哄了小半天,召见朝臣时都不曾放下。”如彬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见父亲未发话,怀殷又提醒,“就是怀馨把舅舅送他的祁连山石笔都磨成粉撒到地上滑倒好几位师傅那回。”如彬根本懒得去想,耐不住拍上案头,“即便你说的都是实情,馨儿可是在桌子上赖着半天不动?”

时至黄昏,暮色更深,只剩下一痕余晖映入广殿。光影游弋间,怀殷渐渐恢复白皙的面上笑意沉沉,“怀馨当然不在桌子上。弟弟始终被您揽紧在怀中。”如彬像是本来就明白儿子在计较什么。他再凝视他半晌,终于到对面坐下,给儿子平视的目光。怀殷依旧无所顾忌地趴着,有短如歙云般的伤感浮现,转眼便敛入阒黑重叠的瞳仁里。如彬倒不动生色反问,“所以呢?你也攀比着弟弟耍赖?”怀殷一时还起不来,正好拿话来搪塞,“父皇,我如何能攀比?曾经比不了,现在更比不得。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儿子吐字咬重 “过去”,刺耳又刺心。如彬眉目一肃,侧转过头,眼角唇梢仿佛泛起些深敛的涟漪。怀殷把压在胸口的右手腾出来抹把脸,汗意除去,神骨显出清羸疲惫。如彬再瞥儿子一眼,不似动怒,也不温和,“穿上衣裳,出去。”怀殷没敢答话,缓缓抬动身子。刚才如电穿击的高潮劲儿被生生压灭,那活儿终于肯老实些,这时才感觉腰下疼到酸乏。他更想早离了这里,只是打小养成的稳当性子,眼见身前的父皇面寒如霜,收拾起衣衫来还是不急不忙。裤子提到腰上,才记起那根汗巾子。挨打前小心翼翼藏到肚子底下,此时舒展着摆在御案上。脑子发慌,他暗道“不好”。目光扫去,那一箭射透的双心映着西窗的日光,明晃晃刺眼。最可怕的是,父亲居然也在专心打量。

如彬真怒了,矍然变色,简直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训斥熊孩子。普普通通的腰带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是那不同寻常的图案勾人火气。玲珑从来古怪灵精,这样又是心又是箭的花样儿她绣过不只一回两回。便是自诩博古通今,也看不明白,那小女人说来说去的同样讲不清楚,可就是没缘由的喜欢。他顺着她的意将那两颗串联在一起的心结在络子中,描在香囊上。他们夫妻还在东宫时,都曾贴身带过,倒真生出心心相印的寄望。后来登基临朝,儿女们还小,若日夜佩戴出入各处免不了担心威仪有失。他们便商定下做了个黄地儿金花紫彩的福袋。用米珠、珊瑚、红宝装饰,卷草缠枝花纹的正中,小人儿巧手巧思,使了通经回纬的织法,如雕琢镂刻一般绣出交叠丹心与利箭,还特为添上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精致更满是爱意的东西,他们悄悄收在寝殿龙凤御榻的福寿枕下,云雨情欢之后时不时地拿出来赏玩,后来日子久了才渐渐遗忘。此刻忽然又看到如此相似的,哪能不生疑惑。如彬便咬定,这一对双生子不只会趴门偷听,还摸上过父母的睡床。他再难忍耐,猛得弹身,眼中带了一抹厉色喝道:“混帐!”

怀殷吓得差点儿扑倒。亏得挨了这半日揍,不只屁股麻木,心思也麻木,不然早便软膝跪下。他双手还提着裤子,不敢多问旁的,嘴唇蠕动也发不出声来。如彬已将那汗巾子扯起,脸色极难看,“这是什么?”怀殷垂头看,根本无法回答。他猜测父皇该是恼那“两颗心”,可仍觉不过稍有春意而已,于他这样的新婚少年郎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不曾拿出来示众。怀殷坦然到无话可辨,如彬却当儿子默认。他实在懒得训斥,拎起家法再揍。这回也不按倒,也不扒衣裳,只一手抓住儿子的肩,一手挥动尺子,照着屁股和双腿,一口气抽了十几下。怀殷被打懵了,想不通系个汗巾子都能系出错来。好在还留有几分清醒,没胆子顶嘴硬挣,他的手不离裤子,身子老实得躲都不躲,唯有那委委曲曲的小眼神,恍惚瞧着竟像是要汪出泪来。“父皇,我再不敢了。”即便不清楚自己应该不敢什么,但他却懂得老实求饶不会有错。如彬又打了几下狠的,眼瞧着儿子死死咬唇,才终于松开手。怀殷杵立着不动,心还吊得紧,怕那板子再落下来,皮上肉上真是承受不住。“父皇,儿子错了。”鬓发沾湿粘在脸上,他更显得无辜可怜。如彬抛下手里的板子,已然是装出来的冷硬,“你们这两兄弟,还不如早打死了早解气。”怀殷喉间干噎,如何又牵扯到怀馨,愈发得莫名其妙。可他还是不问,俯头忙不迭地称“是”。

儿子身上衣袍松垮裤子斜坠,就那样半提半不提地呆呆候着。泯却外人常常称道的成熟风采,如彬倒觉得孩子就是个孩子,至少在父母眼中永远如是,无论什么“过去”或 “曾经”。他拿起那根石青的汗巾子递过去,小家伙竟不敢接。如彬不禁又好笑,轻叱他,“怎得,还等着爹爹给你系裤子?”怀殷愣了片刻,没有适应过来如此温情的口吻,可他如何也不肯再错过。低着头强抑住鼻隔内的酸涩规整衣裳,也许因为激动,也许因为丝滑的锦缎摩擦伤口,他在轻轻发抖。如彬也不禁动容,感慨逝去的时光,实在舍不得这个儿子还未曾亲近够就已经长大。他扶住他的背,为了让他有所倚仗。怀殷转头,望着父亲像是和缓下来的脸色,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羞赧地唤了声“父皇”。如彬神态如常,指尖在儿子背上压力,“这几日你便宿在宫里。也有段时间忙乱,不曾留意过你的功课,正好腾出空来一并考问。若学得还好便罢,若学得不好……”他未把话讲完,又冷冷淡淡地瞧过来。怀殷的思绪紧跟着父亲的问话跳动。他听着自是心头一凛,可还算平静接口,“若学得不好,您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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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同居长干里

龙椅宽大,如彬已回身坐下。怀殷拂衣跪倒,青金冠缨垂落,单色宫锦透出细密金线的双环四合如意云纹。他低首先唤“父皇”,心中想着谢罚的惯常说词,偏偏话到口边又软了声音,“您别生儿子的气。”如彬瞧着膝下胜雪白衣和那试探着微露的隽雅容颜,无奈含笑,“总是你自讨的吧?”怀殷更羞得慌,下意识扭臂揉揉身后,苍白面颊晕出两团红意。如彬正觉得有趣,“且不用怕,便是功课问得不好,这回也不打你。”怀殷才难认同,喃喃仿佛自语道,“儿子从不敢疏懒学业。”如彬当然知道儿子脾性,再不逗弄略挥下手示意人下去。怀殷叩头后起身,仿佛不舍得离开,又上前一步,“你曾说过要问儿子什么事。”如彬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亏得你提起,朕都要忘了。”怀殷愈发认真,静静聆听。如彬带了几分迟疑开口,“本来是想问,鏧儿究竟在东宫做了何事冒犯到你。”“啊?”怀殷真没想到父亲要问这个。他本有心将那“屈辱”烂到肚子里,可此时此刻怕是不得不说。端然面容浮上阴霾,他仍觉愤懑,“怀鏧抱了我的女人。”如彬吃惊不小,“是当着你的面?”怀殷摇头,“他不敢。也都怪我许了他与筱安单独说话。”如彬若有所思,目光透出探寻与戒备,“这样的事鏧儿自不会说,可是那筱安告诉你的。”怀殷并未留意父亲态度,只按自己的想法回话,“怀鏧的确不曾说。筱安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如彬越听眸色越深邃,“你便断定她无意?”怀殷才觉出意味,忙替那小人儿剖白,“安安绝对无心。她最怕儿子与怀鏧起纷争。当时一怒之下我要去三叔家找怀鏧理论,筱安拼死拼活地阻拦还挨了我好一顿教训。明海他们一起子奴才都是看到的。”他的话算是实情也有演绎,终归要维护那不省心的丫头。如彬自有考量,看着儿子小心还紧张的神色暂且停下话题,只将食指缓缓敲击桌案。怀殷明了,立时唤了宫人奉茶。召黔独自进来,怀殷移身接过,亲自斟茶。小召退去无声,静室之内还是父子二人。

如彬接过茶盏不过轻啜一口便闭目沉默,良久之后方道,“若是她着力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那么这样的人断不能留在身边。”“父皇,不是的,她不是的。”怀殷怕的便是父亲作此想法。如彬摆摆手,“朕只提醒。你信不是,那便不是。”怀殷刚刚高悬的心得以落下,生出感动,“谢父皇体恤。说来儿子与筱安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她的性情如她的身世一般叫人琢磨不透。只是旁的不论,善与不善,儿子还能看得分明。”如彬淡淡而笑,“想来便是这份琢磨不透才得吾儿欢心。”怀殷又显羞赧,却也极珍惜与父亲的坦诚交流。一双剑眉纠了又纠,他仰首看向上位,“筱安行事的确与旁的女子不同。便是怀鏧如此莽撞,可她笃定信他只是释怀和告别。儿子虽然气得没法,却不能想得出格,倒显得自己气量不足。”如彬关最心儿子与侄子和睦,更要顺那话头,“也算旧日主仆,总归情有可原。”怀殷听着又觉父亲偏袒旁人。他也是胆子大了,竟凑到御座边上轻笑,“儿子一直有件心事,不知当不当问?”如彬没想太多,便冲他点点头。怀殷根本不怀好意,可一双透亮闪光的眸子又极为纯净,“父皇,怀鏧究竟是不是您的儿子,我们的弟弟?”如彬正饮香茶差点儿没呛住,“这是谁与你说的混话?”怀殷更像瞧出端倪,被揍了半下午他已然什么都不怕,“您先别计较谁说的,儿子只想知道‘是’还是‘不是’。”如彬又想把眼前的熊孩子拽过来打,好不容易才能忍住,“鏧儿他对你说的?”他猜的,果然儿子也摇头。如彬忽然间明了,气得直拍桌子,“把那业障给朕找来。”他边说边捡起案间横放的戒尺,只拈了拈就抛下,“去,取荆杖,今日非得打折他的双腿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再胡说。”

怀殷扬起头,脸上还是天真的浅笑,根本看不出心下里正思虑期待着某人能挨一顿狠打。不过,他不能由着父亲在此时发作暴露自己。慢悠悠踱到长案前,他拾起家法来极熟稔地送回到靠墙的高橱子收好。如彬努力平息怒意向身后软垫靠去,他也没气力再揍一个,可口气依旧不见和缓,“叫你去找你弟弟来。难道没听见?”怀殷回到父亲近旁,“您便饶了四弟这遭吧。”如彬心中落实,还未置可否又听那人道:“怀鏧打小受宠,儿子们看在眼里难免寻思。”如此调侃,如彬气得发笑,“难不成在你们眼里,朕心疼哪一个,哪一个便是朕的孩子?”“哎。”怀殷轻轻叹气,“其实不为别的,兄弟们谁不想是您最疼爱的孩子呢?”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许多年,倒不曾想竟是如此自然地说出来。目光微有一停,如彬轻动眉头,却没有说话。仿佛很长时间的静默,他才缓缓开口:“以后不许再胡说。”怀殷很想问父亲,所谓“胡说”是指怀鏧身世还是自己争宠,不过最终还是俯首领训而已。最近这些个时日,该是打孩提记事与父亲最为亲近的一段时光,可越是亲近越会觉得父亲的态度总会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怀殷从来笃信父亲对自己另眼相待,虽有掩饰依然会流露出一些欣慰赞许的情绪。常常不过是细不可察的一瞬笑痕,已足够让他思潮澎湃,激动不已。但令人不解的是,与此同时不论从前还是现在,父亲又刻意保持与自己的距离,就像有某种顾虑,不肯让他如旁的兄弟姊妹们一般亲昵到放纵依赖。

钟漏声迟,如彬重新拾起案间的珠串。深褐色的鹡鸰香念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把玩,静静闪过淡金色的光泽。怀殷已敛下心中起伏,乖顺俯身,“父皇,儿臣告退。”如彬微一摇头,“殷儿你先不要走。为父还有事要说。”怀殷看得出父亲面容郑重,忙拔身静候。如彬却略显犹豫,“你抓来的那个略买人牟平审了多日。”“您是说拐了筱安的罗殇?”怀殷立时来了精神,心急到失礼打断父亲的话。那歹人交到内宫许久,他很想知道况况,可偏偏牟大总管得了口喻不许旁人过问。如彬瞧出儿子紧张更加耐人寻味地道:“几乎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啊?”怀殷实在想不通,父亲早许了用刑。如彬执了玉壶自行添茶,“四十二道刑罚施尽,那人只吐露说多年前有人拐了个小女孩儿半卖半送地给他,他把女孩儿养大以图赚个好价钱。仅此而已,再如何问,也是这几句,分毫不差。”“也许,也许这就是实情吧。”怀殷立在御案前,方才还熠熠的目光泯去,显出一脸倦容。如彬当然不相信儿子作此想,他认真地望着他,“你若认可,便不必再问。本来也是罪有应得,这样的人无需留着,牟平自会办妥当。”怀殷心生沉重,以他这般缜密之人,怎会瞧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受遍四十二道重刑,莫说一个草芥不如的小小刁民,只怕就是大罗真仙都保不齐胡乱攀扯出不知多少说法来,哪会意志坚定地死咬一个讲都讲不圆满的故事。“筱安、筱安…”他默默地唤她,辨不清该忧心还是该困扰。如彬瞧不得儿子为难,只想把他打发下去再了结此事。怀殷静了半晌缓过些精神。他略收下颌,轻描淡写地开口,“父皇,左右儿子这几日要留在宫里头。还要请您的示下,我想亲自审问那罗殇。”如彬闻言先颔首,又显迷惑踌躇,“还有一事需得告诉你。罗殇竟是个阉人,而且似乎是天阉。”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算不得大,可忽而便有了亮晶晶的雪花,虽未披靡山野,总是在这无尽的天地间,勾联起洁白的颜色。有风挟雪扑上脸颊,连天顾不得低头闪避,正掠起身上石青驼绒三色缎子的披风,为紧拥在怀间的小人儿遮挡。车马随从都被留在山下,小天引着雪晴一步步攀上锦秀峰。本来肩并肩走得顺畅,正因这阵子急雪,脚下迟缓些,却给了某人惜玉怜香的绝佳机会。只是山风来得猛去得也快,雪势忽而便减弱,连天臂下不得以要松开。小晴儿竟似才发觉刚刚的亲昵,心下里扑通扑通的,好像御苑里奔跑的小鹿。连天只胳膊卸力,手并没有撒开的打算。雪晴终归羞涩,团得紧紧的柔荑微微挣着从那人掌心里抽出。她还有些怕他不高兴,粉白纤细的手指拂到抚到那人披风内穿着的貂颌满襟暖袄上,没话找话,“是用貂头最软的那一点子毛做的吧?你这一件袄子不知要多少貂皮才能制成。”连天寻得机会,正把小手按在自己的襟口。晴儿想躲。那人却一派天真坦诚,“你的手冰冰的,这里捂着才暖和些。前面便是处亭子,我们进去歇歇脚。”晴儿脱不开身,气啾啾嘟起小嘴巴。连天瞧着她更觉可爱,再顺过话茬儿,“除了这袄,还有件海龙皮的雪褂子,都是王爷才赏下的。本来是皇后娘娘为他这宝贝儿子准备的冬衣,他穿都没穿转手就给了我。王爷和姐姐生怕我在军营里受寒。其实我哪有那么娇气。再说,如此奢靡金贵的东西,也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消受得起的。就是为陪翁主你上山赏雪,防备冻着,才头回穿上。”他那样近,声音泠泠在耳边,偏又是一句“翁主”的称呼似乎要隔离开彼此。雪晴有一刹那的失神,围在髻下额上银鼠大毛的昭君套子箍得人头皮发紧。她的睫毛细密如蝶翅一挑,“我们打小认得。你那些个好衣裳从来便穿得不少。”小天眼中笑容忽闪,跟着垂目下来,“啧啧,你这说话的口气,实在是不善啊。”

风又刮起来,雪晴还是急躁。她推开他,“你吓唬谁?”连天挺身立着,“翁主,我没有。”“还这样叫?”她恼了,极力正色。他竟无视,转身向前跑。“喂,你,你去哪?”周身有透寒的湿气裹挟,雪晴顺着脚下一条碎石小径追赶。小天边跑边回头,总与小人儿保持四五步的距离,“我不吓唬你。山上有只大狗熊,专爱舔漂亮丫头的脸。”说完,他还真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如此帅气的眉眼,配上这般黠趣的表情,瞧得晴儿唇边禁不得飘出浅笑。“坏小天,看我抓到你的。”她提起白狐狸里的氅衣,脚下更快。连天却明显缓下步伐,像是在等她。晴儿终于赶上“坏人”,攥紧一双粉拳捶他的胸口。小天老老实实地挨了五六下,忽然便抬手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打完,他就收住。晴儿粉脸已发红,柳眉微剔横过一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连天仿佛憨憨在笑,只是慵懒舒展腰身的姿势又显出无赖来。“你捶了我几下?我揍了你几下?究竟谁该气谁?”他问得理直气壮。晴儿可像要羞恼出眼泪。连天赶忙凑上去,圈住她再劝说,“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自己俏丽的身影正映在那人阒黑的眸中,雪晴又被他老实憨萌的假象迷惑。她没忍住再狠擂一下。那人的双眼立时轻漾起幽深的眼波,“就这么点子事儿,也值得生气。人越大心眼儿越小。”晴儿未及等反驳。小天却转过身子,双腿微曲,双臂后张,轻盈又利落地把小丫头背到背上。

“你做什么?”她明明极高兴,偏偏别扭性子。连天目视前方,脚下使力,“你走得太慢了,我等不及。”小人儿很想伏到那坚实的肩背,却有些犹豫,“我们这样总不太好。”他并不在乎,“天寒地冻的,十里八里的也遇不到什么人。”说着,说着,他悄悄撇嘴,“你小时候不愿意走路,老大了还总让王爷背着抱着的,也没觉得不好。”雪晴盯着那人后颈,别有意味地一笑,“可他是我的哥哥,而你并不是。”小天侧头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又止住。雪晴颇不甘心,只是舍不得这暖绒又强劲的身体。

路不算长。半山腰处,斜崖边上,就伫立着一座绿顶赤柱的八角亭。连天把丫头轻轻放下,仍牵住她的手,步履轻快拾阶而入。雪晴不声不响地打量亭子。地方虽简陋,可摆放的形似桌凳的几块石头却是未经雕琢的天然山岩。历经风霜雪雨,被不知多少人坐过摩挲过,石面泛出古拙又莹润的光泽。总要有人打破沉默,晴儿仰起头来,“这里便是松涛亭么?”小天一直自睫毛底下偷偷打量丫头,这会子迅即接话,“不是。松涛亭在山顶。离着还远呢。”雪晴又不说话了,寻个石凳打算坐下。连天一把将人拉住,“先别坐。”她还愣着,他已脱下身上的披风叠成坐垫大小的方块铺到凳子上面。晴儿登时嗔怪,“快穿上,哪有在风口上减衣裳的。”小天光听不动作,“男人活得糙,不要能像小女子般精细。更别提冬季里营中操练,哪一日不是趴冰卧雪的。谁要敢哆嗦一下,教习手中的藤鞭便挥下来了,身后的袍子都能抽成碎布条,更别提皮肉。”他按着她坐,她却抓紧他的胳膊,“他们也这般对你?”连天仿佛浑不在意,“只要身在军营,谁与谁都是一样的。侯爷当年在雁门关跟在国公爷身边时都没少了挨军棍。我这等微末之人又算得什么。你可是上官家的女儿。‘慈不掌兵’的道理,不该不懂。”雪晴还不松手,“人家是心疼你。”吐出这一句来,她又娇羞细声,“四表哥作什么非要送你去那样的地方?”连天轻轻拂掉山风吹落在小人儿肩头几片枯叶。他心中感动,话却说得轻松,“辛苦磨练不必说。那样的地方绝不是什么人都去得的。不过,晴儿你也放心,我不常受罚。并不因为我是赵王殿下送去的人,或者侯爷对我有多偏爱器重,是我不给旁人挑错的机会。倒不因为畏打,从来我都咬紧牙,绝不在人前失了我哥哥的颜面。”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哥哥”是谁,若换作从前,她少不了要哂笑。只是这个时候,他正环护着自己,面皮虽然皴黑了许多,可除下外衣露出内里一身窄裉箭袖又紧束革带,更显蜂腰猿臂,鹤势螂形,竟比家中几个封了游击参将的堂兄还要英武威风。他早不是那个呆呆瘦瘦闷头闷脑的小男孩儿。正是在他身上,她见识了男人的成长,有那么一点儿奇异,更多的还是惊喜与赞赏。一路行来,她觉得他很像这山上自生自长的白杨、箭竹,出尘的素净,却远比喧哗皇都林圃内以曲为美、以欹为姿的阴柔苗木健硕挺拔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