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画师之春宫图(sp片断)---------转自大唐千金公主 || 1.6万字

大唐画师之春宫图(sp片断)---------转自大唐千金公主
咣铛”一声,牢狱的大门被打开了,沅卿从外面进来,有些不太习惯里面的黑暗。微微闭目让眼睛适应了一下,才去看石床上的人。石床上只铺了一张草席,湄卿脸朝下趴在上面,他已经换了干净的囚服,但臀部和大腿上还是有星星血迹渗透出来。

沅卿向身边的老狱卒微微一仰下巴:“让我看看他的伤。”

老狱卒忙上前,轻轻褪下湄卿的裤子,露出两股上还没有痊愈的棒伤。经过几天的将养,已没有当日初受刑时皮开肉绽的惨状,但多处破损仍在化脓渗血,一望便知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忍受怎样的疼痛。

沅卿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将他的衣裤掩上,轻唤了一声:“湄卿?”趴着的人没有回应,沅卿叹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将手放在他肩上,又唤了一声:“湄卿,哥哥来看你了。”

趴着的人突然将身子一闪,那只手便落空了,少年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异常俊秀的脸,冷冷地道:“苏大人有话请讲,我听得见,这不是您坐的地方。”

沅卿怔了一怔,微笑道:“我带了大夫来给你疗伤,顺便告诉你,你的案子判下来了。”他见湄卿没什么反应,有些奇怪:“你不想知道判决吗?”湄卿冷笑道:“还不是你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押都替我划了,我随你处置便是。”

沅卿摇头道:“你挨了顿打,这坏脾气怎么也不收敛一下?当日若是你顺从公主,岂会有现在的下场?不过公主对你还是不错的,你的案子判了杖责全刑,公主怜惜你,替你求情,只要你入她府上供奉,便可免了这场苦楚。”

湄卿的脸色一下变得刹白,他想也没想就大声道:“我不要她求情!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做她的奴才!”

沅卿道:“这就是你不识抬举了,公主怜你才华,你入府不过是为她作画,又不会怎样难为你。这样的机会多少画师盼都盼不来,你何必一定自讨苦吃?”

湄卿一口气郁结在心底,双手一撑忽得坐了起来,不提防牵动了身下伤处,疼得一哆嗦,眉宇间却仍是冷然的神色:“她怜惜我?为了让我给她画那样不知廉耻的画,指使婢女陷害我,难道我还要感激她不成?”

沅卿淡淡道:“你的案子已经结了,再提无益。”

湄卿转过脸去:“我也没想过要翻案,不管什么样的处罚我都认了。只是苏家已经出了一个奴才,不能再出第二个。”

沅卿的眉梢稍稍一跳,点头道:“既然你这么固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杖刑安排在下月初五,你还有半个月时间好好调养身子,否则到时候带伤受刑,滋味就更不好受了。”他说罢一甩袖子,出了牢门。

后来的十几天,一直有大夫来给湄卿治伤,那棒创虽重,但没有伤到筋骨,用了药果然好得快,半个月下来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初五前夜老狱卒最后一次给湄卿上药,见伤势已经愈合,问:“公子,还疼不疼?”

湄卿摇头:“已经不疼了,多谢。”

老狱卒道:“您还谢我做什么,我知道您受了冤屈,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盼明日的杖责不要太重了。”

湄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怎知道我是冤枉的?”

老狱卒叹道:“您那日和侍郎大人说的话,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后来看您这样斯文有礼的样子,就知道您怎么也不会做出奸淫人家姑娘的事情来。”

湄卿苦笑一下道:“可惜那些断案的老爷们不这样想。”

老狱卒问:“按唐律笞刑不重科的,你过堂时已经挨过板子了,怎么明日还要受刑?”

湄卿耸耸肩道:“还不是他们怎么判,我怎么领受罢了……嗯,”他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个‘杖责全刑’……是怎么个打法?打多少下呢?”想到当日堂上寻常的四十板子已经打得自己死去活来了,明日的那场刑罚,只怕比四十板子还要再重些,他对着沅卿时毫不屈服,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怯意的。

老狱卒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没这个名字的,这是刑部刚刚颁布的刑罚,专门责罚犯了奸淫罪的犯人。刑部也是第一次办,听说连刑具都不全,这些天侍郎大人开出了清单,派了人去采购了一些合适尺寸的竹子、藤条、紫荆木,在刑部内日夜赶工制作刑具,应该也是明日行刑时用的。”

湄卿一怔,没想到这是连老狱卒都没有听说过新刑罚,沅卿身为刑部侍郎,没准儿这法子就是他专门设计出来的,看来明日那一关还真不好过。
老狱卒看他面上有些怯意,忍不住道:“您不是侍郎大人的弟弟吗?侍郎大人怎不想法子救你?他就是刑部的侍郎,免一顿责打还不容易?”

湄卿如何能告诉他这件事的一切策划都是他的亲哥哥?勉强一笑道:“这里头曲折太多,您知道了白连累您。”他不想多说什么,早早就安歇了,他需要养好了精神来迎接明日的那一场折磨。

第二天一大早,刑部的衙役就来到狱中:“提犯人苏湄卿去受刑。”

湄卿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默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向老狱卒一揖道:“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料,我若能活下来,一定报答您。”老狱卒看着他消瘦单薄的身子,心里难过,拉了他的手道:“公子,别怕,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湄卿眼眶一热,自从遭受冤狱以后,也就是和老狱卒相处的十几天,感受到了一些人性的良善。他点点头:“嗯,我撑得住的。”

那些衙役给他套上刑枷,押着他出了监牢,不一会儿连衙门也出了,湄卿一阵奇怪,难道这次不在刑部受刑么?待出了刑部大门,穿过几条长街,来到了长安城最热闹的朱雀门内,才看见一片空旷场地上已拥了一群人。衙役押着他穿过人群,只见场地的中央放着一个宽大的木床,两侧各立一根高高的竹竿,一副条幅绑在竹竿上,上头写着:苏湄卿奸淫妇女,杖责全刑示众。

他心里一颤,看来这就是他受刑的地方了,原来不但要打,还要示众。

他一进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很多人大清早赶来,就是想看看这个敢于强奸公主侍女的大胆淫贼是什么样子,不料见到的是一个俊美斯文的少年,都有些错愕。一时间议论纷纷:

“就是他吗?不像啊?”

“听说他原来是宫里的画师哩!”

“嘿,敢强奸长公主的婢女,这小子胆子也真够大的!”

这些人的议论传到湄卿耳朵里,他根本不敢抬头,被押到场中心后,一个士兵在他膝弯处一踢,他便扑倒着跪下去,那士兵高声道:“启禀大人,人犯带到。”

“嗯,”前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却又无比熟悉,他忍不住抬头了,那坐在正中央的官员面如冠玉,正是他的哥哥苏沅卿。他受刑挨打,监刑的却是他的哥哥,湄卿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沅卿眼角扫了他一下,淡淡道:“犯人验明正身,带他就位吧。”几个衙役把湄卿从地上提起来,拆去他颈上的重枷,将他押到木床边,喝道:“上去。”

湄卿不想反抗,依言爬上木床,两个衙役用皮带紧紧束缚了他的脚踝和膝弯,又从木床上的铁环里穿过,打了死结,湄卿的双腿便动弹不得。想来是怕他等会儿受刑时因疼痛而挣扎,皮带刚系好,一个士兵便提着木棍过来,湄卿以为要开始打了,赶紧深吸口气咬住了牙关。

哪知士兵将手中木棍从他小腹下穿过,另外一边一个士兵抓住棍子,两人用力向上一抬,湄卿的身子便被抬得弓起半尺。一个衙役拿来一块厚厚的正方形木板垫在他小腹下,又有衙役用皮带缚了他双手和前胸,湄卿的身子便被固定成一个前胸伏下、臀部弓起的标准挨打姿势。

湄卿正觉得这姿势实在不雅,突然一个衙役伸手来解他的裤腰,他大吃一惊,想要挣扎,但被皮带缚住了,四肢都动弹不得,忍不住大声喊道:“你干什么!”

沅卿的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微笑,向身边的一个文吏道:“看来他还不太清楚,你去解释给他听。”那文吏是今日行刑的司仪,他躬身领命,走到场中央,即像是说给湄卿听,又像是说给围观的群众听:“根据朝廷新法,奸淫之罪去衣受笞,以示其羞耻之心。”

他话音刚落,那衙役唰得一下扯下了湄卿的腰带,顺手一拉将裤子拉到了膝弯处,再将湄卿的上衣掀起至腰间,便露出了白皙的臀部和大腿。

湄卿“啊”得叫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在受皮肉之苦前,还要受这样严重的侮辱,一张脸瞬间羞得通红。人群也是一阵骚动,许多围观的妇女都笑骂着低下头,想看又有些不敢看。屈辱之感让湄卿浑身发抖,他深深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围观群众的神情,心里愤怒与羞惭混杂,恨不得立刻死去。

谁知屈辱还不禁如此,那文吏拿过一根木牌来,在场中走了一圈,木牌上写着:苏湄卿奸淫妇女,处杖责全刑。待群众都看清字迹后,他又回到湄卿身边道:“杖责全刑之前先要晾臀示众,半个时辰后方始行刑。这犯由牌你要用臀部夹住,不准掉下来。掉下来要打二十板子的。”

湄卿将脸贴在刑床上,根本没有理睬他。围观的人看不到少年的脸色,只是从他握得发白的拳头中,看出了里边的愤怒与绝望。

文吏望向沅卿,沅卿一点头,衙役将一个沙漏翻过来,表示计时开始。文吏将棍子放在湄卿臀沟之处,道:“夹住了!”然而湄卿的身子仿佛僵了,没有任何反应,他已打定主意,宁可挨二十板子,也绝不受这样的羞辱。

那文吏一松手,木牌“吧嗒”一声落在了刑床上。

沅卿叹了口气,吩咐道:“打吧。”文吏高声道:“犯人落牌一次,笞二十,请落痕板。”

他一说完,便有两个衙役各捧着一根竹板过来,两人分别站在刑床两边,将手中的刑具向围观群众展示,那竹板细细的,不过两指宽,两尺长,握在手中似乎十分轻巧。

文吏高声道:“落杖!”衙役把竹板轻轻地靠在了湄卿赤裸的臀部上,一时间,本来议论纷纷的群众都静止下来,有些畏惧地望着那刑具。文吏吩咐一声:“打。”

一个衙役眼睛盯着湄卿的臀部,慢慢的扬起手,似乎在思量要打哪里。竹板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迅速破空落下,刷的一声打在湄卿左边臀部偏上的位置。低伏着的湄卿身子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那文吏在旁边报数:“一记!”

与当日在刑部公堂挨的大板子不同,麻竹较细,着肉后,被打得肌肤上立刻浮起了一道红痕,故而有“落痕”之称。接着右边衙役把落痕板轻轻靠在湄卿右边臀部上和左边那道红痕一样高的位置上,宣告着下一板要打得位置。

唰,又一板子落下,湄卿白皙的臀部上又出现一条痕迹。两道红痕高度相等,看来这些用刑的衙役事先练过了,准头都如此之好。湄卿感到每一次竹板落下,都是撕裂肌肤一样的刺痛,他这样光着屁股挨打已经够丢人了,实在不愿再叫出声来,只有紧紧咬着牙关忍痛。耳边听着一下一下的报数声,好容易数到了“二十”,一口气松下来,已是满头冷汗。

这时他赤裸的臀部上两边各交错着十道红肿的痕迹。那文吏道:“晾臀重新来过。”沙漏再一次翻个个儿,他将木牌放在湄卿的臀沟处道:“这回夹紧了,掉了还要打的。”

湄卿一怔,他这才意识到这刑罚的可怕,原来他挨了二十板子,还是不能逃避“晾臀”的屈辱,而且计时要重新开始,倘若自己不合作,只怕这板子会打个没头。他犹豫了一下,正在想自己要不要夹住,谁知那文吏立刻就松手了,只听“咚”一声,木牌又掉了下来。

人群一阵哄笑,有人兴致勃勃地说:“掉了掉了,又要打了!”

那文吏又道:“犯人二次落牌,笞二十。”

湄卿暗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等待那将要到来的痛楚。这次来行刑的衙役换了两人,用的却还是刚才的竹板,耳听到“刷”得一声,他已先咬住了牙齿,谁知这次的疼痛竟然远胜上一次,他疼的一哆嗦,喉咙里一声闷哼。

原来掌刑衙役二次用刑,是照着第一次落下的痕迹打上去,本来已经肿痛不堪的伤处再次受到笞打,痛楚竟是成倍叠加上去,而原先淡红色的痕迹也变成了暗红。

湄卿每挨一板,都痛得心里一抽,他已经分不清示众的难堪,和这样反复受杖的痛楚比起来,哪一个更难以忍受。等到这次的二十板子打完,湄卿趴在刑床上一个劲儿喘气,耳边听的尽是围观者的嘻笑嘲讽声——他若不痛,他们自然也没看头了——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了。

那文吏再一次将木牌放入他臀沟,他已不敢抗拒,老老实实夹住了,只盼赶紧捱过这半个时辰。

沅卿微微一笑,起身离开监刑官的位置,来到刑场边停着的一辆华丽的马车边,一蹬足钻了进去。

那马车由四匹马共同负担,车身很宽阔,里边布置得跟闺房似的,卧榻香案一应俱前。榻上斜卧着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明媚的眼光斜睨着他,慵慵懒懒地问:“那小东西乖了?”

沅卿跪在榻下,神情温柔,与刚才冷酷威严的监刑官判若两人。他笑着道:“我创下这刑罚,第一步就是要打掉他的羞耻之心。先折其心,再折其身,让他怕了,后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女子伸出白皙精巧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轻笑道:“你可是保证要给我收服这个小东西的,若是他挨完了板子还是不肯顺从我呢?”

沅卿脸颊微侧,十分享受这女子冰凉指尖抚摸的感觉,笑道:“若是收服不了他,沅卿替他服侍公主殿下如何?”

“啪!”千金公主一扬手,沅卿的面颊上立刻着了一记耳光,白皙的肌肤被公主修得长长的指甲划出一道红痕,他却依旧微笑着,即不闪避也不用手抚摸,似乎一点都不觉疼。

千金冷冷道:“我的规矩你今天才知道么?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替换的。”

沅卿在榻边扣了下额头道:“沅卿知错了,不过公主放心,今日一定要公主亲眼看到这小东西屈从。”

这时候刑场上的沙漏已经下去了一半,沅卿觉得自己的腰椎快要断掉了,由于木牌是直立着,臀部弓起时,两边屁股会自然分开,他必须用力夹紧屁股,才能不使木牌掉下来。他已挨了四十竹板,臀部一用力便觉得疼痛,耳边听着台下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额头上的汗水直淌下来。汗流到眼睛里分外难受,他偏转了脖子,想在肩膀上拭去汗水,哪知身子稍微一动,那木牌便“咚”一声掉了下来。他心里暗叫糟糕,才知道夹着木牌时是丝毫也不能动的。

眼看着衙役又提着竹板过来,他也只能认命了,趁机动了动身子,让血液流通一下,好接受下一轮的笞打。

千金在车里听见数数声、板子抽打在肌肤上的刷刷声再度响起,不禁有些好奇,伸手出去轻轻挑起一点车帘,看见湄卿忍痛忍得满脸通红,“噗哧”笑了一声,道:“这小东西挨打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沅卿叹了口气,幽幽道:“殿下看他什么样都是好的。”

千金回头道:“怎么,你吃醋了?你若想要,我让人打你一顿,到时候我也赞你两句。”

沅卿笑道:“若是公主殿下亲自动手,沅卿纵挨打也是高兴的。”

千金在他头上打个栗子,笑道:“还是你比较乖。唉,你说要让我看好戏,我大早上起来,现在还浑身酸痛,早知有这劳什子示众,我就多睡半个时辰再来。”

沅卿爬到榻上跪下,道:“公主身子酸疼,让沅卿为您按摩解乏,如何?”千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沅卿便开始动作熟练地为她按摩。檀香中散发的袅袅轻烟让人眼睛发涩,弥漫着一股甜香又暧昧的气氛。

湄卿在挨了六十板子之后,终于在第四次挺到了半个时辰,那文吏满意地点点头,走到车边请示:“启禀大人……”

沅卿拉开帘子,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千金却已醒了,睁眼道:“什么事?”沅卿道:“示众结束,要开始行刑了。”千金点头:“你去便是。”沅卿却舍不得眼下的温柔,向那文吏吩咐道:“你去传令,反正一应过程你都知道,让他多吃些苦头。”

那文吏领命去了,在场中朗声道:“杖责全刑开始,请刑具!”

因为从来没人见过“杖责全刑”是什么东西,围观的人都踮起脚来翘首以盼。湄卿虽然又痛又累,却也忍不住抬起头,想看看要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刑具,都是什么样子。

这时候两个衙役抬着一个木架子进场,架上上挂着竹子、木板、藤条等各种刑具。那文吏接着说:“杖责全刑,共有刑具十三种,每种笞四十,裸臀受之。”湄卿一听,差点晕过去,他在公堂上挨了四十下,就将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如今这十三种板子,每种打四十下,合起来岂不是要挨五百二十板,还不要活活打死他了?

不过再看那些刑具,大都以轻薄为主,不像公堂上逼供用的大板子,一板打下来能砸得他半晕。想起刚才挨得那六十竹板,虽然疼痛难忍,却也不至于皮开肉绽,希望后边的责打不要重过它,自己只怕还能捱下去。

那文吏宣布:“第一项,落痕板,方才犯人已受笞落痕,则改为覆痕笞四十。”湄卿心里一凉,没想到刚才已挨了那么多,又要再挨四十下!看着那熟悉的竹板又被捧了过来,刚才的疼痛还鲜明地留在记忆中,他禁不住有些发抖。

“唰”得一声,竹板落在原先的杖痕上,比刚才还要疼,原来这种痛楚可以一直叠加且没有上限。湄卿扭过头去,用牙齿咬住了肩头的衣服,他怕若不是这样,他立时会痛得哭出来。眼见他臀上的伤痕由暗红色变成深深的紫色,那文吏突然叫道:“停!”

台下窃窃私语,因为明明只打了二十下,连湄卿都有些错愕,心底却隐隐希望是那文吏看他忍受不住了,免了下面的二十板子。

事情当然没有他想得那么好,文吏朗声道:“换手!”刚才的两个衙役退下去,又两个衙役走上来接过竹板。原来是怕掌刑的衙役累了打得太轻,采用每人打十下就换人的规矩。

却没有人管挨打的要不要休息,那些衙役的用刑功夫都一样好,板子抽下去分毫不差落在原先的伤痕上,湄卿觉得那二十道伤痕已经快要烙到他骨头上了。他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默数板数上,唯一的指望是打一下就少一下,不管后边的是不是更痛苦,好歹捱过了这一关再说。

打完了四十下,湄卿的头发都被冷汗粘在了脸上,他脸色白的吓人,闭着眼睛只是喘气。
一个衙役端着一个小小的瓷碗上来,凑到他嘴边道:“喝一口。”湄卿出了那么多汗,确实嘴干得厉害,顾不得许多,大口喝了两口,才发觉那水好苦,竟不是普通凉水,刚一落肚,一股凉意直蹿上大脑,他本来痛得晕晕乎乎的神志立刻清醒了。

车里的千金笑着回头:“你还蛮体贴的?”

沅卿笑道:“那是薄荷与冰片合煨的醒神汤,他后边还有那么多板子要挨,若是痛晕过去就没趣了。”

这边文吏已经在宣布下一项刑罚,叫做“响声板”,与刚才细细的麻竹板不同,这次反而是两根很宽的毛竹大板。等他下达“行刑”的指示后,便有两个衙役抡起板子向湄卿赤裸的臀部用力击下。

果然,随着板子落下,清脆响亮的“啪”、“啪”声响彻了全场,宣告着奸淫之徒正在接受这侮辱性的惩罚。湄卿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毛竹板面宽,受力较为分散,虽然声音吓人,其实并没有刚才细竹子抽得那种深入骨里的痛,他咬紧了牙关,勉强还可以承受得住。

这四十板打完,湄卿的屁股上布满了大片的红痕,模糊了先前均匀分布的肿痕。

大概那文吏也知道这次打得不是特别痛,所以没有再让人端水上来,也没有留时间给湄卿休息,紧接着就宣布了第三项刑罚,这次要用的刑具是“热臀板”。两个衙役提着刑具上来,湄卿用眼角扫了一下,只是一块木板子,宽度和厚度都和那日在公堂上挨的板子很像,唯一不同的是这热臀板短了许多,只有尺来长。

那文吏叫一声行刑,两个衙役挥板就打,板子短,衙役们打得格外快,一板板不分秩序地敲下来,噼啪之声不绝。先前一百来板都打得斯斯文文的,打一下停一下,中间恰好能让湄卿喘口气,这回节奏明显加快,湄卿只觉得上一板所带来的疼痛还没有消化,下一板又落了下来了,他一口气堵在那里,若不是到了二十板的时候仍然要换两个人打,他只怕要憋死了。

转眼间四十下就打完了,那文吏没有再宣布下一项刑罚,场中安静了一会儿。湄卿趴在那里休息,刚才委实打得太快,一转眼就过去了,他还没觉得特别难耐。现在打完了,那一大团一大团的痛楚才蓬蓬勃勃扩散开来。他分明地感觉到了自己臀部的肌肤在迅速肿胀,又热又痛仿佛被火炽一般,才明白为什么这次的刑具叫做“热臀板”。

过了一会儿,那文吏走到湄卿的身后,弯下腰去仔细审视着他红肿的臀部,板子很厚,直打到皮里肉下,虽然没有皮破血流,却是肿得老高,连先前那些板子打上去的伤痕都看不到了。那文吏伸出手去,在湄卿的臀部上这里按按,那里按按,甚至用拇指和食指拧住一块皮肉,提得老高再放开,湄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又是羞愤又是痛楚,浑身乱颤。

结果那文吏直起腰来说:“有几处尚不够红肿,容我请示侍郎大人。” 本来四十板子打完,湄卿想这一关总算也熬过去了,却又听他说不达标准,似乎嫌打得轻了,正不知他要如很处置,难道要再补几板子不成?
谁知那文吏去了车边很快又回来了,带来了沅卿的命令,竟然是:“再笞四十!”

湄卿的心里打了个哆嗦,知道这是他们有意折磨自己,却也无法反抗。只是他现在两臀高肿,用手碰一下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疼,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衙役又开始用刑,肿胀的肌肤再吃板子,格外的感到热辣辣的疼痛,湄卿终于低低呻吟,两行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车里的千金皱皱眉道:“怎么这么久?你都打他两百多下了,他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你这个小弟弟还真有些骨气。”

沅卿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他能挺住不叫,并非他骨头有多硬,而是到现在为止,真正的刑罚还没有开始。前三种杖责,不过是餐前小菜,或为立威,或为后边行刑作准备。比如这热臀之刑,本身并不是特别疼,但它的效用是让血液在皮下凝聚成硬块,后边再受刑时,一来不会血溅四处让公主看着不雅,二来血液不流通,再挨板子就会格外痛楚。”

千金斜睨了他一眼:“你懂得满多嘛。”

沅卿低首笑道:“自公主吩咐之后,沅卿就认真研究古往今来众家刑罚典籍,又用了数百名犯人试验,最终创下这一套‘杖责全刑’。十三种刑具带来的疼痛均不相同,且环环相扣,湄卿纵然是神仙,也捱不过去的。”

他说的没错,等再一轮热臀板打完,湄卿的两边屁股大面积充血,一层皮肤高起来一寸多,红肿透亮,如熟透了的桃子似的。那文吏审视了一圈,很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

湄卿趴在那里早已痛得浑身发软,真想开口骂他两句,却又怕换来更残酷的折磨,算一算十三种刑具自己只挨过去了三种,还不知道后边是什么无法想象的痛苦,他必须为自己攒一点力气。

前面的责打都是抽击整个臀部,打一下板的时候,上一板打过的地方疼痛会慢慢散去一些。这次却是板子起起落落都打在臀部中央那一小处,只三五下过后,那里的皮肤承受不住击打的力量,破损开一块铜钱大小的伤口,渗出点点暗红的血珠。板子上沾的血迹也越来越明显。

湄卿只觉得两处臀尖痛得如针挑刀剜一样,随着板子一次次落下,那种痛并不是一片一片地扩散,而是一寸一寸深入到肌肉里边。二十下打完,那里的肌肤已经破裂,果然如沅卿所说,并没有许多鲜血溅出来,不过是一些星星点点的血珠子,在板子上留下几个樱红的斑点。

两个衙役再度提着板子上来,湄卿现在不求别的,只盼后边的二十板子能换一个地方打就好,谁知那衙役一扬手,啪得一下,板子分毫不差地落在他已皮破血流的伤处。这一轮的二十下,对湄卿真是痛苦的折磨,竹板子直接抽在已经没有皮肤保护的肌肉上,流出来的已经不是鲜血而是带着血丝的黄水。湄卿喊出来的声音已由呼痛变成了啜泣,嘴里哀声呻吟着:

“别打了……啊……”

“饶了我吧……啊……”

“求求你们……啊……”

“哥哥……啊……救命……啊……”

他无力惨叫,连哭泣的声音都低低的,场下围观的人却都听到了。普通的犯人受刑,挨不过疼时也会这样说,可是从湄卿这样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却叫人觉得异常心酸。那些人本都是来看热闹的,可是目睹如此惨状,都不由得低下头,不忍再看。

用刑的衙役没有丝毫怜悯之情,板子依然重重地抽下,足足打够二十下后,才提着那血迹斑斑的刑具下去了。

那文吏过来看了一下,道:“为受刑者洗臀。”湄卿虽然已痛得眩晕了,却也稍稍庆幸了一下,若是听到的是下一场刑罚,只怕他直接就昏过去了。却见那在狱中照顾过他的老狱卒端着一盆水上来,盆边搭着一条棉布。他在湄卿身后蹲下,用棉布沾了水再拧干了,去擦拭湄卿臀上的血迹。

他很小心地绕过那破皮的伤,生怕弄痛了他,血迹是拭去了,但湄卿臀部上的那些杖痕、淤肿、裂伤依然触目惊心。他顿了一下,又到前面去,用棉布另外干净的一面为湄卿拭去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

湄卿稍稍睁了下眼,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那老狱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轻轻叫了一声:“公子……”话没说出,自己眼圈先红了。

这时候那文吏已挥手让老狱卒下去,另外有一个衙役端了碗来给湄卿喂水,湄卿虽不知道水里有什么东西,却抿住了嘴唇不想喝。当此情景,他觉得与其这样清醒着忍痛,倒真不如让他晕过去算了,哪怕是死了,也好过受这没有尽头的苦楚。

那衙役将碗在湄卿唇边顶了两下,却不见他张嘴,有些不耐烦,向另外一个衙役一扬下巴。那人走上来一把抓起湄卿的头发,将他的头提得向后仰起,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颊,使劲一用力,湄卿的紧咬着的牙床便被捏开了。那衙役随即将碗搭在他唇边,将一碗水都灌到了湄卿口中。

抓着湄卿的那人等了片刻,确定他咽下去了才松手。湄卿的上身重新跌在刑床上,他喷出一口水,搜肠抖肺地咳嗽起来,刚才那碗水没头没脑地灌下去,好些都流入了气管中,呛得他差点上不来气。但这样一折腾,他倒没有了刚才的晕眩感,清醒地感受着下身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那文吏等他安静下来,再度宣布:“第六项,请藤鞭。”湄卿闭着眼睛,他已经不再关心这时候提上来的是什么刑具了,他知道不管是什么,那痛苦都将是无法忍受的。他脑中掠过一个自暴自弃的想法,不如就顺从千金公主算了,至少不会再这么痛了吧……可是转眼一晃是阎立本凝重忧郁的脸,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成了一个春宫画师,老师会用怎样鄙夷的眼光来看他……

身体的痛苦和心中的意念在交战,可是行刑的衙役却没有给他多少时间思考。这次的刑具是两根三尺长的藤条,挥起来带着呼呼的风声,结结实实地抽击在湄卿的臀部上。湄卿一声惨叫,上半身猛地挺了起来,他的胸部被绑住了,能抬起来的空间不过半尺,围观者还是从少年的动作中感受到,这一下击打所带来的疼痛。

到此为止,湄卿受的笞打已经达到三百下,臀部的皮肉都到了可以承受力量的极限,这时候若是用宽板子责打,只怕还可以忍耐些。可是细长的藤鞭抽在上面,着肉后割裂皮肤,直接就是一道血痕现出来。

另一个掌刑衙役丝毫没有被那道令人心寒的伤痕打动,又是重重一鞭打在湄卿另一边臀部上,湄卿疼得全身乱颤,挣扎着想躲避那恐怖的鞭子,可是他全身都被绑住了,一点也动弹不得。

七八鞭子过去,湄卿臀部上的血痕便交织起来,实在是惨不忍睹。围观的群众都不敢再去看,场中没了任何嘈杂,只听见鞭子破空的呼啸、着肉后噼啪的清脆声,中间夹着湄卿痛苦不堪的哀号和惨叫,让人连呼吸都紧迫起来,只觉得这一次的行刑过程好生漫长。

二十下打完要换人的时候,文吏又吩咐那老狱卒上来为湄卿洗臀,可是那上边全是纵横交错的血痕,根本无法触碰。老狱卒犹豫一下,用指尖顶着棉布,轻轻沾了沾几处流血较多的地方,可湄卿还是禁不住疼得一颤。老狱卒忙住手了,怔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项工作,弯着腰走到前面,含泪看了湄卿一刻,终于低声道:“公子,你认了吧……”

老狱卒那天在狱中听到他和沅卿的谈话,虽然不知道公主让湄卿做什么事,但知道湄卿只要答应,就可以免去这场酷刑。忍不住开口劝他——他实在不忍心看这孩子再挨打了。

湄卿的嘴唇微弱地翕动着,眼中泪水缓缓流下,监刑的文吏不耐烦了,向老狱卒呵斥道:“好了么?下去!”一挥手,“呼”得一声,新换上来的掌刑衙役尽头十足地挥下鞭子。

湄卿已没什么力气再撑起来大声惨叫了,藤鞭打在原先的血痕上,那剧痛逐渐连成一片,像一张网兜头罩下来,强烈的痛楚使他意志逐渐崩溃,两三鞭子下去,他突然奋力抬头,向那文吏道:“别打了……我愿意……”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撑下去,即使被活活打死也要捍卫自己心中的信仰。可是在这一轮又一轮的酷刑折磨下,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他的信念被那些板子、藤条抽成了碎片,他想赶紧死掉,如果死不了,那就屈服吧,什么羞耻,什么自尊,都比不上这藤鞭带来的感觉更为深刻。

那文吏走过来,有些疑惑地问:“愿意什么?”他既没叫停,掌刑的衙役便不停手,湄卿觉得自己已经疼得脑袋快要炸开了,他深吸口气,颤抖着说:“你……跟……苏大人……说……我……愿意……服侍……公主……”他说一两个字,就被藤鞭抽得一哆嗦,好容易把这句话说完,又是六七鞭子过去了。

那文吏点点头,转身去了,鞭笞依然在进行,但湄卿想到这酷刑就快要结束了,心里总算宽了一宽,他咬住嘴唇,对自己说:快了,快熬到头了……待第四十鞭落下来,他心头一松,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监刑的文吏来到车边,却听见里边传来男女低低的笑声,仿佛一根鹅毛扫着耳朵,连神经都酥酥痒痒的,不敢说话,只是垂手站立,一会儿那笑声停了,他才叫了一声:“大人……”

里边传来沅卿“唔”得一声,好半天才挑开一点帘子,问:“什么事?”

文吏根本不敢往里看,脑袋低得快挨着胸口了,说:“犯人让我回禀大人,说他愿意服侍公主。”

千金笑着抚摸着沅卿的胸膛,腻腻地说:“你还真不简单啊,这么容易就让这小东西低头了。”

沅卿问:“打到第几项了?”

文吏回到:“第六项。”

沅卿稍微沉吟一下,冷冷吩咐道:“打完第七轮再放他!”

文吏领命回去,见湄卿晕过去了,让人用醒神汤灌醒了他,随即宣布了下一轮刑罚,湄卿听到还要受责,几乎又要晕过去,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争辩什么,随着板子的再度落下,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逐渐不可辨闻。

车里的千金有些奇怪:“他不是答应了么?怎么还要打?”

沅卿道:“他这是痛极求饶,不是真心所愿,再打四十板子,我要他彻底怕了公主,从此死心塌地顺从您。”

千金挑开一点帘子,看见板子击在湄卿已经血肉模糊的臀部上,每一下都洒落点点滴滴的鲜血,转过头面对沅卿,神情中突然多了一丝冷淡,问:“他不是你弟弟么?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沅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将唇贴在她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苏沅卿眼中心底,唯公主一人耳……”

湄卿昏昏沉沉躺了三天,朦胧中似乎有许多人影在眼前晃,有人喂他喝水,有大夫给他把脉。可是他太累了,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站在生与死之间,摇摇欲坠,却无法倒向任何一边。

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是醒了,首先感到的是身下刀割一样的疼,提醒着他昏去前的一切。但是那疼痛已逐渐麻木,不像当初受刑时那么难以忍受,也许他的神经也麻木了。

自己,是屈服了么?在痛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说出了那句话,所以他现在能活着——如果当初他把心一横,就让他们打死了自己,又会怎样呢?人,如果没有落到这一步,真也难以体会此中情味。

门开了,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端着个小托盘进来,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您醒了?”她端着一个小瓷盅过来,用手臂轻轻托起湄卿的脖子道:“您醒了就好,省得我再灌你时吐我一身——来,喝一口。”

杯子凑到了唇边,湄卿身不由己的喝了几口,水入口甜甜的,十分舒服。他呻吟一声,无力地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女替他擦了擦嘴角道:“这是长公主的府邸,我叫玉嫣,是苏大人专门拨过来服侍公子的。”

“苏大人……”

玉嫣背对着他摆弄着什么,嘴却没停下:“苏大人是您哥哥吧?他挺关心您的,您昏迷的他来过很多次,还拿了宫里最好的玉蚕霜来——要不然您也不能这么快醒来,当时抬进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那个伤真不敢看!”
湄卿嘴角挑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微微转过头去,他不想解释什么,十九岁的他开始明白人世间的情感是多么的虚幻和脆弱。此后的几天,他就一直这么躺着养伤,玉嫣喂他吃东西他就吃,给他上药他就咬着牙静静地趴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什么滋味?由着他们去吧。 那天晚上玉嫣伏在窗下小桌上描花样,湄卿默默地躺着,突然门开了,玉嫣回头一看,赶紧站起来:“苏大人!”
沅卿慢慢走过来,他刚才看见湄卿明明是睁着眼的,听见他过来又闭上了。他无奈地苦笑一下,在床边坐下,问:“湄卿,好点没?这两天事情太多,没有来看你,还疼得厉害么?”
等了半天不见得到湄卿的回答,玉嫣觉得有些尴尬,代为答道:“公子的伤好多了,伤口泛红,是要长新肉了。”
沅卿点点头,伸手替湄卿掖了掖被子,过了许久,他幽幽叹道:“我知道,你恨我。”
湄卿听他这样说,心里微微一颤,他缓缓抬起一下眼睛,见沅卿以手支颐,默然地坐在自己身边,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疲惫而凄凉。恍惚中他看到沅卿的眼角闪烁着一点亮光——多年以后的湄卿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哥哥的眼中是否有泪。
兄弟一卧一坐很久,屋里的气氛沉闷让人烦躁,玉嫣不安地垂着手站立一边,试探着问:“苏大人,奴婢给您沏杯茶好么?”
沅卿轻轻一颤,似乎惊醒了,站起来道:“不用了,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我不会亏待你。”他有些慌乱地又为沅卿掖了掖被子,匆匆出去了。
玉嫣疑惑地道:“苏大人今天怎么了?往常没见他这样的。”
湄卿淡淡道:“没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沅卿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似乎没那么冷了。
玉嫣一笑,突然拿起桌上纸笔道:“反正您也醒了,帮我个小忙好不好?”湄卿疑惑道:“什么?”他这个样子,真想不出还能帮别人做什么。
玉嫣凑过来:“我听说您以前在宫里画画的,帮我画个蝴蝶好不好?我想做个肚兜,画了两次都不好看。”她说着把纸凑过来,湄卿看了一眼,是一朵大大的牡丹花,颜色鲜艳,但笔法还稚嫩的很。既然已经画上去,改是没法改了,他沉吟一下,接过笔来,在那朵牡丹花上画了一只吮吸花蜜的蝴蝶,又在远处画了一只正振翅飞来的蝴蝶,两只蝶一动一静,画面立刻生动起来。
玉嫣惊喜地欢呼一声:“太好看了!您有这个本事,怪不得公主特别关照您。”
公主……湄卿心里一颤,玉嫣若是知道今后他要为公主画什么画,就不是这样的神情了吧?
忽然窗外传来几缕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他向外望了一眼,玉嫣笑道:“今晚公主大婚,您的伤没好,咱们都凑不上这个热闹了。”
湄卿一惊:“什么……今晚是……公主大婚?”
玉嫣道:“是啊,公主下嫁温将军的大公子,去年就定了日子的。皇上还是宠咱们公主的,公主不肯搬家,皇上就命人在府后又修了个园子,让驸马搬过来住。您说,这不和上门女婿一样了么?”
湄卿“哦”了一声,他已经明白今夜沅卿伤神的原因了。
想到一年前自己和沅卿陪同阎立本来公主府,就是给将要订婚的公主描真,如果那次陪老师来的不是他们俩,哥哥就不会离开画馆,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完全不同了吧?

一个月后,湄卿终于得到了公主要召见他的旨意。他的伤早已好了,但新婚的千金公主似乎忘记了他,任由他以一个暧昧不明的身份在自己府邸中的某个角落存在。沅卿来了几次,带来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兄弟二人却始终不交一言。

那天晚上,公主召见了湄卿。湄卿的心中忐忑而绝望,他低头望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天生属于一个画师的手指,想,若是他突然斩断自己右手的手指,她还能再强迫自己吗?

但是还在他犹豫的时候,前来请他的侍从已经在催促了,他只能在一边犹豫、一边恐惧中跟着他们向公主的正殿走去,在刑场上他屈服了一回,就再也难以找到那样舍生成仁的勇气。

浓重的夜色中湄卿进入了千金公主的银安殿,花树摇曳的高台琼楼比皇宫还要华贵,千金公主深受皇上宠爱的名声不是白得的。寝殿之内亮如白昼,两个秀美的白衣少年跪在进门处,一个吹箫,一个弹箜篌,音乐奏得细腻缠绵,从人的周身毛孔直渗到心田里去。凤榻上斜卧着一个女子,湄卿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那美丽的容貌和婀娜的身体,正是让他畏如蛇蝎的千金公主。

一个白衣少年捧着一个楠木托盘上前,在榻边跪下,正是沅卿。沅卿已脱掉了白日代表刑罚与威严的官服,和殿上所有的少年一样,白衣赤足,细碎的脚步声轻捷而隐秘——昭示着他另外一重身份,千金公主的男宠。

千金似乎在用茶,或者在用药,一股奇香从那只小盅里袅袅飘来。千金公主似乎没有听见侍宦的通报,她没有朝湄卿看上一眼。湄卿于是只好匍匐在地上,榻上女子无比高贵的身份与这糜烂的场景结合,压抑地他喘不上气来。

千金终于放下小盅,她微微蹙了下秀眉,沅卿赶紧捧上一个小银盘,盘子里有几颗硕大的红樱桃,千金拣起一颗放入口中。她这才看到了跪着的湄卿,顺手将樱桃核掷入盘中,笑道:“你的身子可好了?”

公主的声音温软甜美,让湄卿心中微微一颤,他不敢不回答,低低应了一声:“是。”

千金噗哧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不要吓成这样,你起来吧。”她挥挥手,吩咐道:“赐坐。”两个少年无声地上前扶起湄卿,将他带到殿侧一个位子上坐下,面前是搭好的画架。

公主一点头:“让她出来。”沅卿轻轻击了三下掌,一个长发披散的少女低着头碎步走到殿中央,她的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千金向湄卿笑道:“你看看,她可还值得一画?”

少女抬起手来,默默地接开领口的带子,那件斗篷无声地滑落到地上,露出少女白玉般的胴体,那斗篷下竟是赤裸的!另外一个白衣少年也脱掉了衣衫,走到了少女的身后,他伸手环住少女的腰肢,向前侵入了几分,少女的口中立刻溢出一声疼痛的呢喃。

湄卿像被针扎了一样全身一跳,他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屈辱的感觉还是在血液里流淌。

“怎么?你还是不愿画?”千金的语气懒懒的,没有一点威胁的味道,却让湄卿全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她若用死亡威胁他也许还能抗争一下,可是在这里,他连死都不敢奢望。

“不……”他咬着牙,慢慢伸出手去拿起画笔,他看了一眼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两具“雕塑”,那扭曲的动作和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他颤抖着手在纸上画一下了一笔。

千金满意地微笑一下,对场下的景象犹如不见,她侧过头去向沅卿说:“阎立本的绘画功夫是好的,可惜太因循魏晋时的佛教画风了,人物只有面目可取,画出身体来连形状都不对。你这个小弟弟挺有天分的,希望他能青出于蓝。”

这样精辟的评论让湄卿震惊,他对千金的印象只有“淫荡”二字,没想到她真的懂绘画。但他却不敢仔细去看那一对少年男女的样子,从少女双腿下流出的鲜血直刺他的眼球,太阳穴因为肿胀而突突地跳着,冷汗从头上淋淋而下。

匆匆画下最后一笔,湄卿全身已经湿透,千金吩咐道:“拿来我看。”一个少年从画架上摘下宣纸,轻轻吹着上面的墨迹,双手呈给千金。

千金从凤榻上欠身起来,理了一下头发,认真地看着那幅作品,她脸上那种慵懒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炯炯的神采。她一言不发,湄卿心中乱跳,他知道自己画得不好,面对那样的景象他几乎无法作画。

“唰!”得一声,是千金伸手扯落了画纸,她抬眼瞟了一眼湄卿,冷冷地喝道:“三个都给我拖出去打!”

几个宦官立刻上来拖起三人,那对少年男女不敢求饶,只是呜呜地哭着,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声音。羞愤之情让湄卿鼓起勇气,他仰头高声道:“他们有何罪!”

千金冷笑着:“让苏湄卿画出这样的东西来,一定是他们没有尽心表演吧?”

湄卿此刻才真正领略了这个女子的可怕,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地操纵别人的生命和尊严。他颤抖着叩下头去,祈求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专心作画,请公主饶恕他们,湄卿愿意再画一次。”连他都惊讶,他那么自然就说出求饶的话,在这个道德混乱的地方,他发现自己的尊严根本一钱不值。

千金又软软地卧倒在榻上:“既然你这样说,我饶了他们,但你要记得,做错了事不是说重来就可以重来的。”她回头淡淡向沅卿道:“你是他哥哥,去教训他一下,给他立个规矩。”

沅卿跪在榻上一颔首:“是。”然后下去,从宦官手中接过竹鞭,绕到了湄卿身后,一扬手“唰”得一声抽在湄卿的臀上。

湄卿疼得哆嗦一下,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稍许的反抗都可能给自己、给那一对少女男女召来更惨酷的折磨,只能顺从地伏下身子,咬住袖口来忍受臀上一下接一下火辣辣的疼痛。他看不见沅卿的表情,只能从深刻的切肤之痛中,想象他挥鞭时的动作是如何的冷酷。

他脑海里想的是当年他们还都在画馆里跟随阎立本学习,有时候严厉的老师会因为些微的错误责他戒尺,沅卿总是先伸出手,说,老师是我的错,您打我吧,湄卿还小,请您饶恕他。每次沅卿替他挡完戒尺他都愧疚得不行,沅卿只是笑笑藏起红肿的手掌说不疼的,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可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挥鞭的人呢?那个疼惜他保护他的哥哥真的永远没有了吗?

竹鞭抽下去带来针扎一样的痛,湄卿挨了二三十鞭,臀上的痛楚逐渐扩散成一大片。他真想回头去问一句,问问沅卿究竟图什么?权势么?富贵么?他在这个女人面前卑屈地如同奴婢,要权势富贵何用?

“唰”得又是一鞭子下去,湄卿的青衣上渗出一点红色,沅卿皱了皱眉,挥在半空中的手滞涩了一下,千金眼角就有一丝笑意慢慢扩散开来。

沅卿看见了千金的笑容,全身一颤,“唰唰”两鞭用力打下去,这两遍力道明显加大,湄卿忍受不住,咬着袖口的牙关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青衣上立刻浮出两道红痕来。

千金抬手制止,淡淡道:“好了,他今天第一次来,略施薄惩即可。”沅卿抛下鞭子,默默走过去又在榻边跪下——他始终没有回头看看低伏着的湄卿。

湄卿咬着牙爬起来,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身后,掌心有点潮湿的感觉。好在竹鞭隔着衣衫打下去,再痛也只是皮外伤,他自己走到画架前再次坐下,却被臀下的抽痛刺得倒吸一口冷气。

千金的嘴角轻抿了一下:“给他加个坐垫。”一个少年立刻捧过来一个软垫过来,给湄卿垫在身下,光光的垫子像女子的手掌抚摸过一样,立刻缓解了那火炙的疼痛。湄卿苦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挨打后最受优待的一回。

那对少年男女赶紧又站回原位,比刚才的表演还要卖力投入。湄卿微闭了下眼睛,在心内不断告诉自己:忘记一切,且当这是一个花瓶,一尊雕塑,自己要做的,只是用笔记录下它的线条而已。深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睛,果然没了刚才那种目眩的感觉。
心思专著起来,绘画的技艺是难不倒苏湄卿的,手腕行云流水地摆动,眼前的场景逐渐在腕底重现。湄卿的眼光在绘画时会凝聚,散发凛然的神采,不复有平日里那样温柔的脆弱。他游刃有余地驾驭着笔、墨、纸张和自己的身体,瘦弱的上身随着手腕的力量轻轻地摆动,如同春风里的杨柳,自然而舒展——他似乎连刚刚挨打的疼痛都忘了。
千金轻轻地笑了:这孩子天生是属于绘画的。
不一刻画完了,有白衣少年为呈上来,千金起身凝视片刻,突然回头一笑,问沅卿:“怎样?”
“沅卿自愧不如。”
千金点头:“功夫到了,可惜体态的笔法上还有些生涩,大概是以前没有这么逼真地观察过人的身体吧。”但随即宽容地一笑:“这个急不得,以后多画几次就好了。”
湄卿脸上一红:观察……亏她说得出,谁以前画过这样的画。却不敢多说什么,跪伏在地上等待她下一道旨意。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宦官快步进来,向千金躬身禀报:“驸马大人请求公主召见。”
千金的眼光仍在画纸上,随口道:“今夜不见,请驸马别处安置。”
那宦官为难地又一躬身:“可是驸马大人说了,若是公主再不肯召见,他今夜就一直等在府外。”
千金依旧没有抬头,淡淡道:“他爱等不等!只是你告诉他,我有皇上的旨意,没有我的同意而擅入千金府者杀无赦,他若有抗旨的胆子,就闯进来见我好了。”
那宦官又躬一下身,却不离去,千金终于抬头,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宦官讪笑着:“请殿下恕奴才多嘴,您与驸马毕竟是一体,这成婚一个多月了,总把驸马挡在府外也不好,您还是……”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千金慢慢从凤榻上坐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那张脸上的笑容妩媚如画,但眼中冷冷的意味却让他直打哆嗦。
千金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多嘴。你大概收了驸马不少好处吧,又是为他通报又是为他说情?”
宦官慌忙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是为殿下着想!”
千金继续笑着:“我是大唐公主,喜欢见谁就见谁,不喜欢就可以不见,还不劳你操心。你既然这么忠心,我给你个向驸马表忠心的机会。”她轻轻眨了下眼道:“来人,把他拖到府外杖毙,让驸马监刑!”
那宦官吓傻了,等到真的有人来拖他的时候才杀猪一样叫起来:“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奴才是冤枉的……”宦官不男不女的声音尖细响亮格外有穿透力,回荡在大殿上让湄卿不禁一阵颤栗。
千金却充耳不闻地踱回凤榻上,脸色沉了下来,突然像个小女孩一样踢了两下脚,叫道:“烦死了烦死了!我就是不要见温挺那个笨蛋,下次他再敢来请见,先给我打他四十大板!”然后她烦躁地一挥手:“我要就寝了!都给我下去!”
公主发怒,所有的少年都畏惧地跪下,只有沅卿微笑着膝行到千金的面前,拉起千金的手,安慰孩子似地道:“不见就不见,不要生气嘛,小心您的身子……公主心情不好,沅卿留下为您解闷如何?”
千金低着头,闷闷地哼了一声,所有的少年都快速无声地退下,一个少年见湄卿还在发楞,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角,湄卿忽然明白了后边要发生的事情,羞红了脸,忙和他们一起退出去。到门边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抬了下头,看见他的哥哥依然跪着,仰面望着千金,眉宇间尽是他不曾见过的温柔,还有——还有什么呢?
那大概是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湄卿的心就酸酸地泛起了失落的情绪。
当天晚上湄卿回到自己屋里,玉嫣一看他一只手捂着身后,步子有些不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也不问,麻利地去柜子里找出几个药瓶,用一碗温水冲开调匀了,向床上一示意:“趴上去。”

湄卿羞红了脸,犹豫道:“还是不要吧……今日打得不重,不用上药了。”

玉嫣一怔,随即噗哧笑了:“您还跟我害臊么?早怎么不说啊!”

湄卿才想到自己刚入府那会儿,趴在床上丝毫动弹不得,从上药到小解都是玉嫣服侍,脸上红意更重了。默默地爬上床去,自己解了汗巾,就要褪下底衣。玉嫣已按住了他的手:“血迹都干了,这样脱疼的。”她用手沾了些药水,在裤子上见红的地方轻轻涂了,又用手指缓缓地揉着,将干结的血迹化开了,才褪下湄卿的裤子。

湄卿的脸埋在枕头上,玉嫣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臀部,凉凉的,药水有一些咬肉的痛感,却于疼痛外另有一种舒适,似乎希望她就这样揉下去。他为自己的想法惭愧得整个脖子根都烫起来,含糊地哼了一声什么。

玉嫣以为她疼了,忙缩回手去,安慰道:“忍一下,今天的伤不大重,只是两处破皮了,不用药水会发炎的。”

湄卿讷讷道:“不是疼……是说……对不起,又要你做这样的事……”

玉嫣笑道:“你这个人真有趣,自己挨打了,还和别人说对不起,怪不得公主总打你。”

话说到这里湄卿就有些不服气了,哼道:“好像她打了我,我还要感激她似的?”

玉嫣道:“公主身份尊贵,脾气自然也大些,你刚开始服侍她自然会吃些苦头。以后摸着了她的性子就不怕了,公主其实还是很好的。”

湄卿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见了她四次,有三次都是屁股遭殃,眼见她一言不合就将人杖毙,玉嫣却说她“很好的”。但他没有驳斥什么,人在屋檐下,片语的不满都可能招来祸端,自己倒罢了,若是连累玉嫣,如何过意地去。

他就这么趴着睡了一夜,果然如玉嫣所说,这个伤不重,第二天早上醒来只有破皮处还有些刺痛,别的地方已经消肿了。他刚梳洗完,突然就有侍宦来传公主旨意:要苏湄卿去银安殿。

湄卿的嘴里有些泛苦,他真没想到,昨晚折腾了半晚,千金公主又要见他!不知道今日去会有什么惨痛的遭遇,向玉嫣苦笑一下,也只能跟着侍宦出去了。

很喜欢这篇文章,想问一下看过没,看过我就不继续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