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双娇 || 3.5万字

(一)绛月宫规责女重 旧怨又添新一仇 绛月宫圣玉殿外。 少宫主冷冰儿衣着单薄地跪在雕花殿门前,她低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也显得暗淡。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脸上却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苦涩和无奈。她深知这次有辱使命,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于是主动来请罪,希望能得到些许宽恕。 她在这里已经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正值寒冬,大殿外早已飘起了洁白的雪花。绛月宫的冬天都是在弥漫的暴雪中度过的。从小到大,只要冷冰儿犯了错,就会被罚跪在雪地里。有好多次体力不支昏倒,才被送回寝室。宫主是她的母亲,平日却待她不苟言笑,藤条皮鞭可说是家常便饭。也正因为如此,她小小年纪已成了一等一的高手,在江湖中享有盛誉。 “少宫主,宫主命您觐见!”宫女翠玉低声对她说,语调中竟透着怜惜。她是冷冰儿唯一可以说上话的朋友,每当宫主责打冷冰儿,她都会替她难过。方才翠玉已从宫主的神情中读出,冷冰儿待会儿必定是凶多吉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宫主的脾气谁都知道,因而谁也不敢劝一句。 冷冰儿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却没有起身。她跨过门槛处,便继续膝行进去,直至大殿中央的宝座前。她微微颤抖着俯下身去,恭声说:“不肖女冰儿拜见宫主,宫主万福!”在绛月宫内,冰儿只有在私底下称呼母亲为“娘”,而在其他宫众面前只能称呼“宫主”。 “你还有脸回来!”冷月宫主端坐宝座上,一张风韵犹存的脸早被气得铁青。她指着女儿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白白损耗我几百宫人,宫规家法你哪一样逃得过!”一席话骂得冷冰儿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扬起头,眼中已满是泪水包裹。未料眼光接触到母亲凌厉的神色,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畏惧地再次低下头:“女儿之罪,请宫主责罚。” 冷冰儿很清楚,这责罚意味着什么。从小到大,她挨了无数次的责罚。可是那都属于家法,属于犯了小错母亲拿着藤条抽打自己,虽然很痛但也不至于致命。如今却是宫规,严厉而近乎无情的宫规。她曾亲眼见到一位犯了宫规的师姐被宫法处置,后因受不了而咬舌自尽。想起这些,她害怕极了,偏偏又不敢求饶,泪水无助地落了下来。 这次绛月宫与轩辕教一战,她本来是有把握胜的,孰料中途经历了一件事情让她改变了主意。在关键时候,她竟然放走了抵抗的首领——轩辕教首座弟子项子彦,只因为他的笑容能给她全部温暖。于是后来的一切都不由她掌控。轩辕教教主亲自率领弟子杀光了前来“攻城”的绛月宫女弟子。好在项子彦暗中助她顺利逃走。那一夜月色很暗,女弟子们的鲜血染红了天际。项子彦劝她不要回宫,可冷冰儿执意要向宫主请罪。最后的时刻他亲吻着与她道别,却不知她真实的身份是绛月宫的少宫主。 “来人,将这个不肖东西拿下,鞭责三十!”冷月宫主气急败坏的喝令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前后几个宫人应声前来,一人搬来刑凳,一人执皮鞭,还有一人端着一个金属小盆。细看那皮鞭上处处有倒刺,只轻轻一下就可以扯破嫩嫩的皮肉,而金属小盆里盛满盐水。两名宫女将冷冰儿架到刑凳上,用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脚以及腰部,正欲行刑,只听冷月宫主沉声命道:“把这个死丫头裤子脱了再打!”在场的宫女全都大惊,要知平日里即使是着衣行刑,也通常能把违反宫规的弟子打得痛不欲生,更何况是裸臀受鞭,况且这鞭并不是普通鞭,那上面的每一根倒刺都是烧红的铁丝做成,尖锐至极。冷冰儿更是大惊失色,也有些语无轮次了:“娘,女儿不敢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娘……”一连串的求饶也没让冷月怜惜,她咬牙恶狠狠地说:“打!往死里打!谁敢手下留情,本宫立时取她性命!”

宫女再不敢耽误,上前将她鹅黄色的长裙褪到大腿腿弯处,很快又将淡色的底裤也褪了下去,露出白嫩的娇臀。冷冰儿顿时面上一片绯红。虽说宫中都是女子,可当众脱裤被打还是头一回,她当即羞愧地无地自容。 拿着皮鞭的宫女走上前,对着空气甩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啪”地声音,冷冰儿不由心中一紧,立时绷紧了大腿,身体无助地颤抖不止。她多希望母亲能够念及她往日的孝顺,格外开恩一次。可是,从小时起凡是犯错,从来没有被赦免过。她死了心,苍白的脸上渗满了汗滴。 三十皮鞭啊!这哪里是个小数目?也许是娘亲真的气急了,才会下此重手。别说三十下了,十来下皮鞭恐怕都会要了她的小命。冷冰儿不怕死,她倒希望娘亲可以一掌打死自己,可是要承受这彻骨之痛,她毕竟只有十六七岁,如何承受得起啊? “呼—啪——!”第一鞭带着风声毫无预兆地烙在冷冰儿如雪的肌肤上,她惨呼一声,疼痛完全超乎她的想象,臀部登时肿起一道高高的血痕。 “啪!——”第二鞭还未等她反应就抽了上来,她痛得身子一僵,手脚乱动扯得铁索撞击声起。皮鞭在她屁股上留下深深的暗红。 “啪!——”又是一鞭!皮鞭上那跟跟倒刺划破了她屁股的嫩皮肉,温热的鲜血顺着肿胀的皮肤慢慢翻了出来。 “啪!——”这一鞭狠狠落在已是血肉模糊的屁股上,溅起一串血花。冷冰儿哀嚎一声,声音似乎都变哑了。实在是太痛了啊,这才只是第四鞭,她要挨近乎这个的八倍呢!她忽然觉得天昏地暗,眼泪顺着脸颊不停下落。 “啪!——”“啊!——” “啪!——”“啊……痛啊……” 六鞭下去,掌刑的宫女望着那鲜血流淌的屁股突然有些不忍,鼓着勇气跪下求道:“宫主,少宫主身子娇弱不比奴婢,况且她还只是个孩子,如此裸臀受刑实在是……”她的嘴忽然闭上了,因为她看见冷月寒冷的眸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在替这个贱丫头求情么?”冷漠而威严的语调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宫规神圣,是可以改变的么?!”掌刑宫女素知这位宫主的严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开口还是闭口,只惊慌失措地叩首。“将这个贱婢绑到风刀崖受刑一天一夜!”冷月宫主恶狠狠地道,“若再有人求情,惩罚更重!”冷冰儿见娘亲如此无情,心下甚是冰凉。索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硬忍。臀上的伤口被风一吹就痛得尖锐。 另一个宫女吸取了教训,不敢再心软手下留情。她接过皮鞭用手弯了弯,那上面已浸满了鲜血。高高举起,朝着冰儿满是鲜血的屁股重重打去。“啪!——”“啊!!”要不是铁索绑住了手脚,冷冰儿恐怕会直接跳起来。“娘饶了我吧~饶了我~~我知罪了啊~~~”冷冰儿涕泣横流地失声哭求着,好像这样呼喊就可以减少疼痛。可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求饶似乎并没有让母亲动容,皮鞭继续抽打在身上灼热的疼痛好像火烧一般,她神智渐渐开始恍惚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她只不过是仇家实施的“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当年母亲在被仇家追杀的途中产下一名女婴,仇家施计用自己来分散母亲的注意力,使母亲错失了营救女儿的最佳时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了女儿的消息。因此这么多年来,母亲对自己恨大于爱,因为自己的存在才让母亲和亲生骨肉分离了十七年。冷月宫主日夜思念亲生骨肉,时常午夜梦回泣不成声,可是对身边养大的女儿却不甚疼惜。可她不怨恨母亲,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每逢冷月宫主练功疲倦时,她都会端上一杯热度刚好的碧螺春,再贴心地为母亲捏肩捶腿。每逢冷月宫主生辰,她都会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对于目前的命令,她几乎是言听计从。母亲伤心时,她会更难过,跟随在母亲身边温声安慰。冷月宫主无理责罚她时,她一默默承受,连一句顶撞的话也没有。她知道母亲被轩辕教的丈夫抛弃了,又被丈夫的新欢抢走了女儿,心情自然不会好。可是,母亲也不是完全无情的。她总能感觉到母亲冷漠中透着一丝温情,即使那温情总被表面的疾言厉色所深深掩盖。 事实上,这回与轩辕教的征战,也是因为母亲希望逼迫前夫说出亲生女儿的下落。孰料她为了救项子彦,丧失了最佳的时机,因此败得不可收场。她自知愧对母亲,愧对宫众,此番回来认罪,冷冰儿早已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可是眼下的皮鞭,鞭鞭狠毒鞭鞭难熬,她清秀的面容上挣扎得通红,头发散乱,汗水泪水交织在一起,瘦弱的身子被紧紧捆在刑凳上。 “啪!——”皮鞭依旧不折不扣地打着,那些被皮鞭蹂躏的血肉,显得如此的无助。她只觉耳边嗡嗡声不止,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臀部的巨痛也在一点一点消逝…

冷月宫主自行刑开始就把头偏向一边,不看责打的场面,她怕自己心软。然而那凄惨的无助的楚楚可怜的求饶声声声入耳,她没法堵住耳朵。随着女儿哭求的加剧,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变软,虽然她面上的神情依然冷漠无情。

“啪——”“啪——”“啪——”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接连抽下去。却几乎听不到冷冰儿的哭闹哀嚎了。

“宫主…少宫主晕过去了!”执鞭宫女不敢再打,求助般地禀报。

冷月宫主这才望了眼女儿,身子柔软地贴在刑凳上,脑袋无力地垂下。再看那肿胀的屁股上已有多处破损,鲜血顺着裂痕缓缓流淌。她的心猛然锐锐地痛了一下。冷月宫主没有发话,只是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到冷冰儿身边,用手轻轻扶起她无力垂下的脑袋,那额上已被汗水浸满。她迅速解开她手上脚上的铁索,却发现手腕脚腕竟已被铁索磨得破了皮。她忍下内心的痛楚,弯腰将女儿拦腰抱到卧榻上,小心帮她翻转了身,不让受伤的皮肤接触到床褥。

方才冷月宫主确实是气极了,才会下令责打三十宫鞭。平日里惩罚犯错的宫人,最多也只是二十鞭左右,还不是去衣受罚。这样的责罚对于身子娇弱的冰儿,会不会过了点?她暗自叹了口气,心下有些后悔。

冷月宫主唤人拿来药水。一瓶“绛月神水”能够救治濒临死亡之人,因而极其珍贵,冷月却用她来给女儿治外伤。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憎恨这个不该有的“女儿”的,要不是因为她的“干扰”,自己当年也不会与亲生骨肉分离。可是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对于这个“不详之人”再不疼爱,这么多年的养育也早已沉淀下感情。更何况冷冰儿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和乖巧。若不是此次冷冰儿的做法实在触怒了她,她是不会施行宫规对冰儿大加鞭打的。

她打开神水,将它均匀撒在药棉上,然后轻轻抚向女儿满目疮痍的屁股。药棉刚一接触屁股,就被迅速染红了。好在冰儿尚未清醒,所以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冷月宫主熟稔医术,很快就将药水涂抹好,之后又铺上一层厚厚的纱布。这才给冰儿盖上棉被,幽幽叹口气,站起身,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心疼与落寞。

冷月书房内。小小的冷冰儿跪在母亲的书桌前,双手高举细长软韧的藤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怯怯地说:“女儿错了,请娘用家法责罚。” 冷月宫主寒眸斜睨着她,这个该死的丫头竟敢私自闯进密室,而且,还偷看了当年前夫写给她的情书!简直罪无可恕!别看她只不过九岁,心里的鬼主意真多,若再不好好惩治一下,以后还怎么管教? 冷月宫主虽然怒火中烧,却暂且强压着,冷冷道:“你进去做什么?你不知道本宫的规矩吗?” 冷冰儿垂着脑袋,脸上有明显的红肿痕迹,正是娘亲方才逮到她时打的。她咬着下唇,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误入密室的理由讲出来?明天就是娘亲的寿辰,她清早去黑水神山的悬崖处采集了一大束金灿灿的油菜花,满怀欣喜地想送给娘亲。可惜娘亲不在书房,她见顶柜上有个大花瓶,干脆把花插在里面吧!她便踩着红木躺椅向上伸手努力去够花瓶,孰料一不小心花瓶砸了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的墙壁上突然开启了一扇门,出于好奇心她睁大了眼睛悄悄走进去,却见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陈列着许多娘亲年轻时候的画像,还有,这是什么?她低头拿起一张乱扔在地的信笺,“月妹亲启,见信如晤…”,落款处是“云世显”,轩辕教教主的名字。“谁在里面?!”一声威严的喝斥传来,冷冰儿吓得一哆嗦,却见娘亲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狠狠地怒视自己,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啪!”,直打得她晕头转向,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冷月宫主只道她在犯倔,一时间怒气加剧,走过来伸手夺过藤条,双手弯了弯。冷冰儿顺从地褪下葱绿色的长裤,双手支撑在地面,高高撅起臀部。从六岁起就这样挨打了,她早已熟悉了整个过程。如果不主动一点,一会挨受的藤条更重。 冷月宫主怒不可遏地举起藤条,狠狠甩在女儿雪白的臀上,只听“咻—啪——”的一声,冷冰儿痛苦地仰起头来,牙关咬得死死的不敢哭出声来。却见藤条在屁股上留下深陷的印记,那印记登时高高肿起。 “咻—啪——”“啪啪——”藤条接连不断打上去,冷冰儿终于惨呼出声“啊~疼啊啊~~~~~”泪珠不断滚落,雪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嘴唇咬出了血。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加大了责打力度,“咻—啪!!”“咻—啪!!!”又是两道鲜红的血痕,似乎肿胀得要往出冒血。“啊啊——”冷冰儿再也忍耐不住屁股上的疼痛,一溜身死死抱住母亲的双腿,哽咽地哀求:“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冷月宫主身子一僵,低头见女儿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柔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屁股上交叉布满了藤条的肿印,心下略有些不忍。扬鞭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也没看到~~~”冷冰儿嚅嗫着为自己开脱,未料这句话刺激了冷月宫主,她顿时想到那些令她心痛令她羞辱的记忆被别人翻了出来,血气不断涌出,气得全身发抖,一脚将冷冰儿狠狠踢开,沉声骂道:“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我今天就打死你!!” “咻—啪!!!”“咻—啪!”…………. “啊!!!痛啊!!!啊!!!!!!!!!!!!娘!!!别打了啊~~~~” “娘~别打了别打了!” 冷月宫主看见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女儿终于清醒了,心下一阵安慰,却听她在梦中都惊恐地求饶,眼神又不禁黯淡下去。

“不要不要~不要”冷冰儿突然惊醒,额头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你醒了?”冷月宫主淡淡开口,语调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冷冰儿偏头看见坐在床沿的母亲,潜意识下又惊又怕,不由得往床里面瑟缩,未料触及屁股上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冷月宫主见状微微皱眉,一时间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呵斥道“不要乱动”。她天性冷漠,即使内心充斥着很多情绪也不会表现出来。冷冰儿从来不知道母亲冷冷注视着自己时,其实渗透着丝丝温情。 “娘…”冷冰儿怯生生地开口,一双大眼睛闪动着泪光,“女儿…女儿错了…”冷月宫主冷哼了一声,盯着她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次任务失败,都是因为你放走了对方的首领。”冷冰儿咬了咬下唇,不敢接话。冷月宫主寒眸开始一点点结冰,口气渐渐严厉起来:“你分明知道,你姐姐被轩辕教的恶棍抢走,直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我们与他们是死敌!可是你,你竟然放走了他们的首领!到底是为什么??”她越说越激动,一挥手击到床边的古董上,竟将之击得粉碎。 “女儿该死,请娘息怒!”冷冰儿惊魂未定,脸色霎时惨白惨白。 “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冷月宫主强忍怒火,逼问着。 “因为…因为女儿爱上了他…”冷冰儿鼓起勇气道,“若不是他,女儿早已死在轩辕的手上。”当下,她便把如何假冒轩辕教众潜入教内,如何偷取秘籍而被抓住、幸好被路过的首座弟子项子彦救下,如何利用他接近教主及夫人,又如何设计下毒迷晕众人、胜利在握,直到最终,由于对项子彦下不了手,而导致整件事情失败。至于她与项子彦之间情愫的萌生,誓言的确定,以及身份的隐瞒都忽略不提。 冷月宫主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拉起她再抽打一顿。压抑住怒火,冷月宫主淡淡道:“既然他救过你,你也救过他,彼此再不相欠。往后若再有联络,本宫绝饶不了你!” 就在这时,一宫女过来跪着禀报:“禀宫主,宫外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自称是轩辕的弟子项子彦,二人求见宫主!”冷冰儿大惊失色,怔怔地望着母亲,只见冷月宫主唇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残酷笑容。“让他在大殿等候!”“是,宫主!” “娘您要怎样?”冷冰儿紧张地问着,冷月宫主的笑容让她不寒而栗。“本宫去会会他,看到底是个什么人能让我的女儿神魂颠倒。”“娘求您放过他~”冷冰儿双手用力抓住母亲的袖口,重复着哀求着。无意中再次碰触到伤口,她惨叫一声“啊……”,疼得眼前又是一黑,失去了知觉。 “照顾好少宫主。”冷月宫主抛下这句话,只身向大殿走去。

(二)无情棒打苦命鸳 擦肩而过也惘然 琉璃顶的大殿,闪着幽昧的寒光。冷月宫主身着华丽的宫装,不失威仪地坐在殿中央的宝座上,右臂倚着座上的红木小几,座后是一架螺钿座屏,映着堂上的幽灯,珠光潋滟。她轻蔑而冷漠地打量着殿下站立的二人。这神采英拔的青衫少年正是项子彦,他肤色白皙,一双干净的眼睛透着睿智而沉稳的波光,想自己的女儿被这样俊美的男人吸引,似乎也不足为奇。与他并排站立的是一个黄衫少女,似乎与冰儿同龄,却比冰儿显得活泼聪颖。冷月宫主微有些奇怪地望着少女,似乎有什么难以察觉的情绪泛起涟漪。她没有多想,只是冷冷的开口: “你们二人够胆闯入神宫,究竟所为何事?” 项子彦只觉得这位宫主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压得殿内的人都噤若寒蝉。他心下更担心那个因救了自己而违反宫规的小宫女冰儿,后悔自己没能及时前来营救。他定了定神,拱手道: “晚辈此次前来,是想请求宫主放过冰儿姑娘。” 冷月宫主想起女儿竟然为了他违背自己的意思,寒眸中涌动着阴冷、残暴的暗流,口中吐出几个字:“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放过她?”项子彦并不畏惧,接话道:“晚辈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算什么,只是冒死请求宫主。冰儿姑娘是宫主的属下,一直尽心为宫主办事。请宫主看在这个情面上饶恕她的过错吧!” 一席话说得诚诚恳恳,可惜冷月宫主丝毫不为所动。她见项子彦称冰儿为自己属下,得悉冰儿的真实身份并未曝光。当下产生了拆散二人的念头。冷月宫主冷冷笑着道:“轩辕教的果然都是蠢货,冰儿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又怎会伤害她?” 项子彦怔了怔:“她…她是宫主的?” “她是本宫的女儿,也是绛月宫的候人圣女,冷冰儿。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这是,沉默良久的黄衫少女低声道:“项哥哥,我说过你不能轻信冰儿姑娘的。她之前一直利用你欺骗你。”项子彦似乎没有听见,只对冷月宫主道:“晚辈想看一眼冰儿姑娘,以确保她真的没事。” 冷月宫主哼了一声说:“冰儿从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倒对她念念不忘。” 项子彦有些着急,上前一步道:“宫主,我只是想看看她,可以吗?” 冷月宫主寒眸一点点结起霜来,忽然沉声命道:“将二人打入地牢!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

冷冰儿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夕阳西下,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水雾。她微一动便再次扯到伤口,浑身痛得发抖。冷月宫主见她醒来,便走过来,探了探她的脉搏,依旧很虚弱。“娘,您把项大哥怎么样了?”她一睁眼便忧心于这件事。 “世间男子皆薄幸。冰儿,你尚年少,不知世道险恶…”冷月宫主叹了口气,“娘年轻时也像你这样,可是后来被深爱之人背弃,连亲生骨肉都被抢走…”她的思绪又回到那个冬天,雪花纷纷扬扬,她追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找回亲生女儿,就那样累到在雪地上。 “娘,女儿明白您的担忧…可是,项子彦不是那种人…”“住口!”冷月宫主怒斥道,“以后再敢提他,本宫立时取你性命!” 冷月宫主深知冷冰儿不会轻易回头,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投入了就不可能轻言舍弃。可是她就是不愿冰儿和她在一起,一方面出于不希望冰儿重蹈覆辙,另一方面出于对轩辕的憎恨。只要想到冰儿深爱着项子彦,她就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想了个办法,先将项子彦打成重伤昏迷,又让冰儿去探视。痛苦地抉择下,冰儿同意就此放弃项子彦,并且答应与母亲合演一出戏,让项子彦彻底对自己失望。 “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棋子,我从未把你放在心上过。” 那日,项子彦带着这句意带讽刺的话,伤心欲绝地离开。月光冰冷地掠过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风吹干了他隐忍的泪花。他根本不知道,冰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仿佛被什么力量抽干了。 冷冰儿却不知,爱情就在这么一走一停中擦肩而过了。

(三)寻女未明苦思量 近在咫尺远天涯 冰儿十八岁那年,江湖中兴起了一场纷争。这要从一位武林前辈智慧老人谈起。当年智慧老人武功盖世、所向披靡,亲传的两个个弟子亦都是青年才俊。其中大弟子云世显最为出众,智慧老人便让他继承衣钵——轩辕的掌教,并把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这让二弟子骆世杰颇为嫉恨。好在智慧老人端平一碗水,让大弟子继承掌教,就把教中的圣物轩辕剑给了二弟子,另成立圣剑门。对于这把剑,云世显一直虎视眈眈。 骆世杰为追求绛月宫少宫主冷月,便将轩辕剑赠送给她以博取欢心。云世显看在眼里,于是设计接近冷月以骗取轩辕剑。冷月信以为真将真心托付,孰料换来的竟是一场骗局,亲生女儿也被云世显的原配夫人抢走,生死未明。此后云、骆二人表面上算是和好,而冷月倾其所有大力发展绛月宫势力,此三派在江湖中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这场纷争是由半年前那次冲突引发的。当日冷冰儿奉命潜入轩辕教毒害教众,虽然最终破败而归,但教主云世显一直耿耿于怀。冷冰儿不知,被她毒死的教众中有一个正是做客于此的圣剑门的公子洛知秋——黄衫女子正是其妹洛知雪。不过江湖中人并不知道洛知雪的存在。她一出生就被父母托付给远房亲戚,家人待她甚为冷淡,只有哥哥一直悉心爱护她。洛知雪自小与兄长感情笃深,得知此事后心痛不已。她自此立下重誓,不铲除冷冰儿决不罢休。

当日她刻意接近项子彦,正是为了慢慢拆散他和冷冰儿,在被禁闭于绛月宫天牢期间,她的贴心温顺与冷冰儿的“冷漠无情”形成了鲜明对比,慢慢融化着项子彦。鸳鸯终被棒打,她便乘胜追击,一面继续勾引项子彦,一面暗自设计如何陷害冷冰儿和绛月宫。 一日,冷冰儿独自偷偷离宫前往轩辕教。要去往轩辕,必须穿过一个偌大的南北集市。正值阳春三月,飞絮漫天飘舞,集市里的叫卖声欢快跃动着。自从与项子彦别离,她无数次想要见她,却终究没有胆量出去寻找。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她的思念却日益加剧。 “皮肉之苦尚可忍受,可思念之苦却疼痛难忍。” 她终于无法再等待了。就算被娘亲发现,被抓回去家法伺候,她也按耐不住这份思念之情。只看一眼,只想告诉他一句话。只想说,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有他… 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感觉地动山摇。集市的一家茶馆外,项子彦与黄衫女子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十指紧扣,黄衫女子还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肩上,正是骆知雪。午后的阳光柔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在二人眼中泛起柔柔地波光。 她脚步如同灌铅般,似乎在用挪的方式走向项子彦。项子彦突然看见了她,眼中不知是惊讶是痛楚还是些许哀怨。而一旁的黄衫女骆知雪见状更加亲密地靠近项子彦。 “你好吗?”冷冰儿淡淡开口,原本想做出个笑容,孰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项子彦紧闭双唇,并不接话。骆知雪压抑住内心的怒火,笑盈盈地道:“冷小姐,好久不见了。” 冷冰儿冷冷望着得意洋洋的她,仿佛她在嘲笑自己的可怜和无能,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无奈、疼痛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她迅即拔出手中的剑,直直地指向骆知雪。项子彦见状挡在知雪之前,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在警告她不许伤害知雪。 此举更加触怒了冰儿,她凄然一笑,笑得泪水夺眶而出:“好~好绝情的你”长剑一挥,狠狠刺向项子彦及其身后的知雪。冰儿自小在冷月宫主的严格训练下习武,二人并非她的对手,几番击打之下便败下阵来,项子彦肩部被剑严重划伤,倒在地上呻吟。冰儿冷笑着用剑指着骆知雪,本要刺向心脏的一剑剑招突变,划开了骆知雪的长衫,只剩贴身小褂遮羞。她正是要用此举羞辱二人。 “住手!”凌空一声冷厉的喝斥,冷冰儿一愣,见是娘亲到来,大惊下长剑脱手。 冷月宫主上前一步扶起骆知雪,不可置信地凝视她背部和肩部的胎记——肩部的缺月,背部的圆月,正是冷氏家族的遗传。冷月宫主自己也有。她怔怔地望着,内心被复杂的情绪纠缠着,身子在微微颤抖。 骆知雪趁机一掌击向呆立的冷月,却被冷冰儿从身后一掌打下去,口吐鲜血。冷月宫主回过神来,一巴掌甩在冰儿脸上,喝道: “你可知她是谁?她正是本宫的骨肉,嫡亲的骨肉!” 这“嫡亲的骨肉”几个字在冰儿听来竟是那般刺耳。她捂着脸站在那里,看母亲怜惜地抱着知雪,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冷冰儿根本不会想到,骆知雪的出现,正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骆知雪当日便劝走项子彦,说是要自己处理一些事情。实则她是为了报复,怕项子彦反对。 多年以来冷月宫主一直苦苦找寻亲生女,翻越崇山峻岭也没有消息。她常常梦见婴儿时期的知雪,那小巧的鼻子和灵动的眼睛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醒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发誓只要能找到女儿,会把最好的母爱给她。老天有眼,如今亲生女儿就在自己眼前,冷月宫主难掩内心的激动与雀跃,平素冷漠的神色也变得慈爱起来。冷冰儿从没有见过娘亲这样宠爱过自己,一时间不知是羡慕还是难过。 可是,可是,亲生女儿竟然不肯认自己,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女魔头?!这近在咫尺的女儿,内心实则与自己相隔天涯。 冷月宫主懵了,却听她咬牙切齿地道:“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害死了我唯一的哥哥。我只要想起这件事,就绝不可能任你为母!” 冷月宫主把这话听进去了。 冷冰儿啊冷冰儿,十八年前因为你我错过了营救亲生骨肉的最佳时期,十八年后又是因为你阻碍了我们母女相认,你的存在果然是多余的。 冷月宫主敛去了笑容,寒眸在一次结起了层层冰霜。她嗓音微微嘶哑地沉声命道:“来人,将少宫主拿下,即刻杖毙!”

(四)苦命养女坠悬崖 狠心宫主悔莫急 话音一落,众人几乎是震惊,冷冰儿本人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一旁窃喜的骆知雪,看着早已因蒙蔽而失去理智的娘亲,委屈、伤心、绝望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冲撞着她本就支离破碎的一颗心。 冷冰儿缓步走到冷月宫主身边,双膝点地,红着眼眶道:“宫主~~您真要打死女儿吗?” 冷月宫主听她那样脆弱那样无助的声音,内心似乎柔软了一下,可是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酷无情。她狠狠地责骂道:“孽种,你办事不利,误杀了雪儿的兄长,罪无可赦!” 她见娘亲称自己为“孽种”,却亲昵地成骆知雪为“雪儿”,原先那种期待母爱的情绪一点一点地蒸发了。 也许自己的确不该来这个世上的。她面色苍白,眼眶中的泪水被强力忍了回去。她知道泪水以及哀求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省省吧。 “娘…”不再顾及多年来遵循的规矩,她在宫众面前也这样称呼母亲。淡淡的开口,只是想再叫一声娘。从小到大,她多想依偎在母亲怀中,甜甜地叫一声娘。可是大多数时候,她只被允许和众人一样称呼娘亲为宫主。 这种滋味,又有谁能够体会? “不许叫我娘!”冷月宫主恶狠狠地骂道:“你不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也不是你娘!” 一席话破灭了冷冰儿最后的梦。仿佛内心一块纯净的琉璃,瞬间碎了一地。 “宫主…您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冰儿铭刻在心,却无法报答。这三叩首,请您接受吧…”她含泪冲着不为所动的冷月宫主盈盈叩拜,再抬头时额上已有轻微的撞击后的红印子。拜过母亲之后,她跌跌撞撞地起身,看着几个宫人已经把刑具搬了上来。与上次受宫鞭的刑具略有不同,宽阔的刑凳面上包着厚厚的软皮,刑凳四个角上有固定好的铁环,两个宫人分立刑凳两侧,手中各拿一跟长一米宽十公分的刑杖。另一个宫人手中拿着纱布,这是防止受刑人耐不住疼痛而咬舌自尽用的。既然是杖毙,就是所谓乱杖打死受尽折磨,不能让受刑人中途就自尽。刑凳旁边有一个金边的小盆,盛满盐水,是为了浇醒疼晕过去的受刑者用的,以便继续责打。 冷冰儿回望了冷月宫主一眼,发现她面上冷漠依旧,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而旁边的骆知雪难掩内心的欣喜,唇角浮起残酷的笑容。冷冰儿见状,便不再做无谓的求饶,顺从地走向刑凳,顺从地趴了上去。 要知受杖毙之人必须是裸臀裸背。一宫人走向前强行脱下她的外衣,仅留贴身肚兜遮羞。而她那条葱绿色的裤子却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雪白的臀上依稀可见半年前那次鞭刑留下的痕迹。她只觉下身一阵冰凉,小脸臊得通红。这样裸背裸臀地在骆知雪和宫众面前“示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宫人上前用凳上的铁环固定住她的双手双脚,又用绳子从腰际牢牢捆住她。这些都是防止受刑人疼痛不止乱动的。冷冰儿被绑得动弹不得,她的苍白的脸紧贴刑凳,想着娘亲往日对自己的种种关怀爱护,想着娘亲今日对自己的种种疾言厉色,泪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执杖宫女迟迟不开始,是为了等候冷月宫主回心转意。 “还等什么,给本宫把这个孽种乱杖打死!打!” 铁一般的命令下达,无人再敢迟疑,否则就和当日那个被风刀凌迟的宫女一样。冷冰儿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双手死死的握着刑凳边缘。 “啪!” 第一下刑杖重重落在冷冰儿的臀峰上,在上面留下深红的粗痕。好沉闷的一声!冷冰儿万万没有想到受杖毙时的疼痛程度远远大于普通的责打,撕裂般的疼痛涌出来,痛得她咬破了下唇。 “啪!” “啊~~~~~~~~~”第二下刑杖出乎意料地狠狠盖在冷冰儿玉般光泽的后背上,背部神经远敏感于臀部,冷冰儿只觉胸腔不断往出涌现温热的液体,痛得她快要晕厥了。这才想起杖毙时是一边打屁股一边打背部,这样交替进行是为了让受刑人全身体会到板子的痛楚,伤口又不会因为聚集在一处而让人很快疼晕。 好狠的手法! “啪!”“啪!”“啪!”刑杖轮番打在她屁股和背上,在上面留下血红血红的肿印。冷冰儿用力扬起头大声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仿佛这样的惨呼可以发泄身上的巨痛。铁链将她的手脚磨出血色来。她的身子在刑凳上不断扭动,不一会全身都已浸满了汗。 板子虽然没有鞭子威力大,能一下子将人的血肉抽烂,但是它是伤骨伤筋的,能将人活活打死。 活活打死是怎样的惨状?冷冰儿不敢想,只是颤抖着趴在刑凳上,泪流满面地接受者娘亲强加给自己的罪过和委屈。

“啪!”“啪!”“啪!”“啪!”“啪!”

“啊疼啊好疼~不要打了不要打~”冷冰儿终于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气无助地求饶。她本已决定就此慢慢死去,可是真实的疼痛远超过她的想象。嘴里的血腥味,背上七筋八脉颤抖着纠结的痛楚,屁股上肿胀的皮下撕裂的剧痛,都让她不自禁惨叫出来。细看去,背上肌肤已是乌青,屁股上慢慢开始出现紫黑色的晕。 “啪!”“啪!”“啪!”“啪!”“啪!” “娘~不要打了~啊杀了我吧一掌打死我吧~”冷冰儿痛得晕头转向,只希望能尽快死去好摆脱这番折磨。宫人适时地将纱布塞入冷冰儿的口中,防止她忍受不住咬舌。 被堵住嘴的冷冰儿无法再叫喊,呼吸似乎也有些困难,她挣扎着紧紧咬着纱布,鼻息不断往外散出热气,脸憋得紫红紫红的。没法叫喊发泄了,她就拼命扭动着身子,铁索与刑凳边缘不断地发出撞击的声响。刺耳而响亮。 “等一下!”骆知雪突然发话,宫人立时停手。她们深知现在谁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她们的少宫主。 “怎么了雪儿?”冷月宫主方才对冰儿被毒打无动于衷,知雪的一句话却让她挂在心上。 “我虽然恨她,却不愿见她这样死去,只要她肯向我认罪,就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吧!”骆知雪虽被仇恨蒙蔽,可眼前的惨状却让她不忍卒视。 “你听见了没有?只要你认罪,本宫就赐你一杯毒酒,如何?”冷月宫主走到近前,扯出冰儿口中的纱布,抬起她的小巴问道。 冷冰儿呼呼地喘息着,腮帮子被纱布赛得胀痛,身子上的剧痛让她的思维有些停滞。她望着娘亲刀一般的神色,无助地道“宫主…” 骆知雪走到她身边,让宫人解开她手上脚上腰际的束缚。冷冰儿站不稳,腿一软跌落在地,身上的肿块越发明显,她痛得几近晕厥。 “还不跪下认罪!”冷月宫主厉声道。 冷冰儿用力支撑起浑身疼痛的肌肉和关节,却不知怎的竟扶着刑凳站了起来。她不愿跪在这个女人面前,这个抢走了她的项大哥,又抢走了她母亲的人,她不愿在她面前低头。

喘息着,疼痛着,她不能跪下,不能向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跪下… 她双眼朦胧着,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她突然记起曾经,幼小的她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挨打,可是母亲从不会像这次这样,这样绝情… “冰儿,给本宫过来!”冷月宫主沉着脸,厉声呵斥着年幼的冰儿,吓得她猛一哆嗦,小小的身子反倒往后面瑟缩着。 “谁让你去后山的?”冷月宫主一把拽过不过六岁的小女儿,扯着她的衣领责骂着,“你明知道后山有狼有蛇,还敢独自跑出去!发生意外怎么办呢?!”她越说越气,将冰儿按在腿上,扯下她的裤子,扬起巴掌狠狠地朝雪白的小屁股上抽打。冷冰儿吃痛“哇”地一声哭了,小小的身子被母亲按压着动弹不得,只有屁股暴露在空气中,挨着重重的巴掌。冷月功力了得,一下手就把女儿的两瓣小屁股打得通红通红的。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直到冷冰儿的哭声渐渐微弱,小屁股上明显有了肿块,冷月才收手。她看了看女儿哭肿的眼睛和被自己打得通红的屁股,内心忽然一阵酸楚,伸手把她紧紧揽到怀里。 “娘…”冷冰儿哽咽着依偎在母亲怀里,满心委屈。 “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如果你发生了意外,让娘怎么办?”冷月爱抚着她的头发,望着远方喃喃自语,“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你了…”

回忆充满了温情,现实却是这等残酷和绝情!

冷冰儿擦了擦流了满脸的泪水,轻轻提起裤子,一个小动作也让她痛得汗流浃背。娘不要自己了,不要自己了!她耳畔重复着这句话,心渐渐冷却下去,渐渐缩小成坚硬的一小块,敲打不出任何声音。她沉默地望着娘亲,眼中尽是暗淡的色泽,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冷月宫主看着她,脑海里却也在滚动着诸多画面。记得当年她本想弃下这个女婴去追寻亲生女,可是女婴嘶哑地哭声让她不忍放手,奇怪的是无论女婴哭得多厉害,只要自己抱起来哄一哄,就会立时停止哭泣。这么多年来,冰儿乖巧、懂事、孝顺,比同龄人承担得更多。可她从来不会抱怨自己人生中诸多坎坷,也不会怨恨自己对她的冷漠苛刻。

母女俩这样对望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却不知有什么情感,正从冷月心中升腾,也从冷冰儿心中退去。

“少宫主!”突听一宫女惊呼,却见冷冰儿已转身逃出大殿。冷月宫主回过神来,连忙追出去。冷冰儿拖着受刑的身子,每跑一步都撕裂般疼痛,可是她咬牙忍下所有剧痛,跑得飞快。“娘不要我了!不要我了!”这个念头回荡在脑海,她拼命往山峰处跑,两旁的风呼呼地刮过。

“冰儿,站住!”冷月宫主惊慌失措地追赶着,完全没料想到她这一举,也没料想到她可以跑这么快。仿佛用全身的力气在对抗着什么。

冷月宫主使出一招“凌波微步”,瞬时挡在了冷冰儿身前,她心中微微沉着了点,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冷冰儿凄然一笑,她知道自己怎么也逃不过娘的手掌心。回去了,一定是继续受刑,直到凄惨地死去。不如就这样痛快地死去,也好过皮肉之苦。

“宫主,您保重!”

她不再称呼她为“娘亲”,一句“宫主”隔断了母女之间的种种恩情。

转身向一旁的悬崖奔去,还未等冷月宫主反应过来,纵深跃了下去!

“冰儿!冰儿!”冷月宫主大惊失色,随即跃下山崖去救,孰料她刚一抓到冰儿手臂就被一股力气反击上来——是冰儿使出内力助她回去。她踩着空气准备再度去救,可是冰儿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她无奈之下强行拉起下坠的身子,双脚先后相垫飞上了悬崖边。

“冰儿姑娘她…”骆知雪变了脸色,怔怔地望着崖下。冷月宫主难忍内心巨大的悲痛,眼前一黑昏死在悬崖边上。

(五)楚翊湖边救孤女 知雪悉心顾亲娘 却说自冷冰儿跳崖以来,绛月宫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宫众全体出动去崖下寻找。崖下有一块纯净的湖,湖边是凌乱的树木杂草。根本没有冷冰儿的身影。宫主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少宫主坠崖身亡,为什么不见尸身?如果少宫主侥幸活了下来,那么她又去了何处? “自从少宫主坠崖,宫主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吃饭也吃不下去,天天以泪洗面。”宫女们的言论也传到骆知雪的耳中。她默默地听着,心中并不是滋味。若不是她当日教唆宫主杖毙冰儿,冰儿也不会跳崖,宫主也不会精神崩溃。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依稀记得幼年时在骆家亲戚家寄居的日子,由于是养女,少不了旁人的白眼。舅母是个凶悍的女人,整日对着舅舅和一家**呼小叫,嫌多了她这个寄生虫。舅舅生性懦弱,不敢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想多事。舅母的两个儿子对她也是深恶痛绝。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愿意把自己养到身边,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乡下的舅舅家,让自己忍受寄人篱下的日子。 唯一给她温暖的是哥哥骆知秋。印象里他英拔的身子,谦和的语调以及温暖的笑容给了她关于亲情唯一的念想。骆知秋经常过来看望她,顺道把父母给舅舅家的金银细软带来,因而哥哥的到来就是舅母唯一给她好脸色的日子。哥哥不时给她带来街上的小泥人、糖葫芦以及甜甜的米花膏。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哥哥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米花膏,怜惜地说:“小馋猫,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啊。” 她永远忘不了,哥哥死前曾跟她约定,带她去吃最甜最好吃的米花膏。 一切都已经回不来。 所以她恨冷冰儿,恨冷月宫主,恨夺去她所有快乐和幸福的绛月宫。她要复仇,要亲眼见到冷冰儿不得好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哥哥。 老天爷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她的亲娘竟然就是冷月宫主。她最恨的地方竟然就是她家,就是她梦寐以求回去的家! 不过也正好,既然冷月宫主是自己的亲娘,又疼爱自己至深,她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手刃杀死哥哥的凶手冷冰儿。 冷冰儿被架上刑凳挨受粗板子的责打时,她内心一阵畅快,仿佛哥哥的灵魂可以在天上看见。可是随着责打的加重,她看着冷冰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挣扎状时,内心又忍不住一阵怜悯。她本不是个狠心之人,看见她们母女相残,看见冷冰儿痛楚而绝望的神情,她的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她觉得自己没用,在仇人面前竟然起了怜悯之心。而冷冰儿的坠崖,让她彻底后悔了。毕竟冷冰儿是误杀了她哥哥,毕竟冷冰儿是在遵从母命。毕竟冷月宫主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寻找自己。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 她不再痛恨,不再满心想着复仇。她只想把冷冰儿找出来,然后,把项子彦还给她。说到项子彦,骆知雪心中一阵愧意,她从没有真正喜欢过他。望着项子彦痴痴的眼神,她只觉得累。复仇之后她只觉得累。

与绛月宫所在的神山相邻的是号称“医仙之山”的隐逸山,其始祖源于战国时期的扁鹊。扁鹊曾在此行医,后人便称其为医仙之山。隐逸山峻美辽远而平易近人,不似绛月神山那般充满神秘的威严。而绛月山下的湖水一直通向这里,汇聚在这边的溪流下。 这日,江湖人称“圣医老人”的关门弟子楚翊下山采药,他一袭白衫,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而干净。他自小便随**在这里隐居,以救济世人为己任。 阳光明媚。他走到溪水边,正想洗几株刚菜的辛夷草,忽然“呀”的一声。湖边躺着一个少女,十七八岁的年龄,只穿了贴身的红肚兜,雪白的背上布满了黑青色的肿印,一条葱绿色的裤子上也隐隐现出了血迹。他赶忙跑过去扶起少女,却见她已经昏了过去,唇角还带着鲜明的血丝。她的身子到处是流水冲刷的痕迹,滴滴答答的水珠,难道她是从溪流的上游——绛月宫那边顺流飘过来的? 原来当日冷冰儿坠下悬崖后直接掉进了湖中,由于冲力,她顺着水流一直飘到了下游的溪水中。因为她熟悉水性,所以使用了“闭气”的功力,这才没被大水淹死。可是自身的重伤加之水流的冲力,她终究晕了过去。 楚翊没有犹豫,弯腰便抱起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向茅草屋走去。 他从药罐中拿来治疗创伤和溺水的药,慢慢助她把胸腔内的积水吐了出来,然后悉心为她涂抹伤药。等到该涂抹臀部的时候,他迟疑了,这是个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轻易冒犯呢?他自小清心寡欲,从没有亲近过异性,更不敢有任何越轨的行为。可是眼下如果不及时上药止血,伤口化开就会没命的啊!他纠结着,狠下心脱下了她染满血迹的裤子,露出肿块布满的屁股。一阵心痛。 她还只是个孩子,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楚翊用热毛巾敷在屁股上,鲜血很快就染红了毛巾。之后他又把伤药均匀涂抹于她屁股上。一双手接触到少女那挺翘的屁股时,楚翊脸微微红了,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血气也在慢慢上涌。 “你是医生,她是病人,怎么可以乱想!” 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悉心地为她上好药。然后给她盖上柔软的被子,这才松了口气。细看去,这个女孩生得可真是灵秀,精致的鼻子和绛唇,白皙的肤质,哪一点都无法不让自己心动。 太阳落山的时候,冷冰儿终于醒了过来。意识清醒时,只觉得背上臀上的火烧般的伤痛被一种冰凉的药液侵润着,真舒服啊。她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床边,坐着一个老人,身旁还站着一个青年,这是楚翊。楚翊关切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像极了曾经的项大哥。 “我这是在哪儿?”冷冰儿喘息着开口。 “你在隐逸谷,我是这里的谷主,他是我的徒弟。”老人和善的回答着。“你都昏迷三天了,好在终于醒过来了!”楚翊略带欣喜地说着。冷冰儿只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磁性。清澈而美好。 “是你们救了我?”冷冰儿淡淡地问。 “是翊儿救了你,如果他没有及时救你回来,恐怕你现在已经没命了。”圣医老人轻声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冷冰儿心中一痛,她的娘不要她了,她的家没有了。她喃喃地回答:“我叫弃儿…我没有家…” 弃儿?圣医老人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叹了口气。她有着怎样的故事? “翊儿,你好好照顾这位姑娘,把她的伤疗好再送她离开。”

(六)子彦求医遇故人 冰儿不肯归神宫

自那日起,楚翊成了冷冰儿的专属医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心疼这个女孩子,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牵肠挂肚。他不愿称呼她为“弃儿”,那样会让他难过,他只是怜惜地叫她“青儿”,只因她穿了一件青色的裙装。

他对她的过去并不知晓,只想照顾她。因为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和忧郁的眼光,激发了楚翊保护她的欲望。半个多月的相处,楚翊已经深深倾心于她。他的用心冰儿又怎会不知?可是,经历了之前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的内心似乎再也激发不起爱的感觉。她只觉得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项子彦听说冷冰儿坠崖,内心也是一阵疼痛。当日他曾许诺照顾冰儿一生一世,可是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责怪自己没能守护着冰儿。事实上,由于当日冷月的离间,他与冰儿之间的爱情已走远。可是他依旧心疼这个女孩子,即使如今的心疼并不是出于爱情。

骆知雪自从冰儿出事以后,一直照顾卧病在床的冷月宫主。她看着冷月宫主憔悴的样子,很不好受,毕竟这是与自己有着至亲血缘的亲娘。冷月宫主时常握着她的手,跟她讲述冰儿小时候的事情,讲得自己泣不成声。由于积劳成疾,宫中又没有可以救治的药,骆知雪便拜托项子彦去向圣医老人求助。

项子彦依言赶到隐逸谷。圣医老人与自己的师傅有多年的交情,加上他本人也是有着慈悲为怀之心,想必不会为难自己。等走到山下的溪水边,他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一幕。

楚翊捧着一小杯药水喂着冷冰儿喝下去,眼神中有无限柔情。

“冰儿!”项子彦又惊又喜,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冷冰儿一愣,待看清楚后慌忙甩开他的手,无意碰触到伤口痛得惊呼一声。楚翊心疼地揽过她,又充满疑惑和敌意地望向项子彦。

“冰儿,原来你还活着!”项子彦喜形于色,丝毫没有注意到楚翊的神色。

“楚大哥,我不认识他,你让他离开。”冷冰儿淡淡道。

“请阁下离开,不要再纠缠她。”楚翊冷冷道。

“冰儿…你怎么了?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项大哥啊!你忘记了吗…”项子彦有些焦急,不停地说着。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冰儿,我叫弃儿。”冷冰儿掩饰住内心的情感,依旧语气平淡。

“弃儿?你把自己叫弃儿…”项子彦有些难过地道,“你可以抛弃我们这些人,可是,你可知道你娘亲因为思念你,卧病在床多日了。”

一丝慌乱穿过冷冰儿的眼神,被楚翊捕捉到了。他早知道这个女孩子的身世不简单。

“她日日夜夜都在等待着你,你真的忍心抛下她吗?跟我回去好吗?”项子彦也看出她神情中的异样,继续说道。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冰儿,请回吧!”冷冰儿说完这句话,转身便离去,无人知道她转身的一刹那,泪水已经决堤。

娘,她还关心着自己?那她当日为什么那么狠心要杖毙自己? “楚大哥,那个人走了吗?”冷冰儿忍不住问道。 “已经走了。” “那…那他拿到药了吗?” 楚翊凝视着她,轻声道:“冰儿…” 冷冰儿错愕地抬头,却见楚翊满眼都是关切,“你是认识他的,对吗?”冷冰儿噤了声,微微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情,让我陪你一起承担,好吗?”楚翊试着抱住了她颤抖得身子。 冷冰儿只觉一股巨大的温暖流遍全身,颤抖的心终于不再寒冷。她终于不再掩饰疼痛,不再隐藏伤痕,将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楚翊。那一夜,楚翊一直紧紧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做错事情怕被惩罚的小孩子。心疼,让他再也离不开这个无辜的女孩子。 不出二人所料,次日,绛月宫主带着项子彦、骆知雪和几个宫人,来到隐逸谷。当绛月宫主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禁不住内心深处的喜悦,走上前想去抱住冷冰儿。冷冰儿却下意识后退几步,有些畏惧,有些生疏。楚翊一直在她身旁默默守护着,他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的青儿。 “冰儿!”冷月宫主声音微微颤抖,眼眶已有了泪光。 “宫主…”冷冰儿微微欠身,依旧不肯叫“娘”。 冷月宫主凝视着她,有些哀伤地说:“看来你是不打算认娘了…” 冷冰儿突然抬起头来,泪水夺眶而出,她喃喃地道:“是您说的,不许叫娘,您也没我这个女儿…”她多日来的委屈似乎一泻千里,“您的女儿只有骆知雪一人,我只不过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弃儿…”悲从中来,一时间竟不能自已。 冷月宫主内心仿佛被千把刀凌迟着,她悔恨交加,平素冷漠的她竟然也落下了心痛的泪水:“冰儿,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就算不是亲生骨肉,又能有多大区别呢?事实上,本宫一直视你如己出,你难道不认为吗?” 冷冰儿沉默了。是啊,虽然说娘亲一直待自己不那么温情,可是谁说她不是默默关心着自己呢?她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母亲一直抱着她哄着她,为了照顾她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她十二岁那年被仇家抓走当人质,仇家以她威胁母亲自杀,冷月宫主连眼皮都没眨,当即将匕首刺向自己心脏,幸亏一场意外才救下她们母女。这么多年来,虽说她们之间很少有温馨的场面,她从不敢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可是母女之间早已结下了不解的情缘,打断骨头也是连着筋的。 可是,可是自己始终不是亲生女儿。为了骆知雪的一句话,母亲依旧可以把自己送到断头台。那一声杖毙的命令,难道没有斩杀母女深情吗? “宫主,您已找回亲生骨肉,冷冰儿的使命也已经完成。您往后多保重。”冷冰儿双膝点地,向冷月宫主福了福,然后起身走远,再也不回头。 “冰儿…”冷月宫主哀伤地望着她,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冷月宫主独立月下,眉宇间,化不开的怅惘。 冰冷的院落里,万籁俱寂。清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她淡淡吟着这句哀婉的词,幽幽叹息。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叱咤武林令人闻风丧胆的绛月宫主,不再是那个心里扭曲杀人如麻的女魔头。此时的她,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一个落寞而无助的弃妇。 若论失去女儿,事实上她不久前才找到女儿,那个她思念了近二十年的亲生骨肉。她失去的是收养的女儿,那个被她故意忽视的女儿,那个被她折磨了近二十年的女儿—— 冷冰儿。 那个冬天,脑海中的追忆依旧清晰。遥想那日她无助地抱着被换走的女婴,在漫天飞雪中冻得几近晕厥,女婴的小脸也被冻得惨白惨白。她解开上襟的扣子,让女婴的小脸紧贴自己,用体温给她取暖。望着这冰雪覆盖没有一丝希冀的天空,冷月决定给这个女婴起名“冰儿”,以此来提醒自己人生中曾有过如此绝望的一个冬天,以此提醒自己永不泯灭报仇雪恨的愿望。 冰儿从小就很懂事,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她总是睁着一对水灵无辜的大眼睛,默默接受自己交代的一切任务,从没有任何迟疑或怨言。而当午夜梦回,冷月宫主掩面哭泣时,冰儿就用小手轻轻去拭她面上的泪痕。 “娘的泪水,女儿会替您拭干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次,也是在悬崖边上。当时的冷冰儿只有十二岁…… “啪!” 鲜红的掌印深深烙在冷冰儿脸上,她颤抖着蜷缩在角落,手捂着生痛的脸颊,强忍着眼中湿热的泪滴。 “说!你到哪里去了?”冷月宫主俯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小女儿,怒气十足地指着背篓中的几株枯黄的野草,“本宫之前罚你在房间里背心经,可是才离开一个上午,你就野到悬崖摘花去了!要不是本宫及时发现,你早都没命了!”越说越气,一脚踹在冷冰儿胸口,冰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娘……咳咳……女儿不是贪玩……您听我说……”冷冰儿紧紧捂住胸口,可怜兮兮地解释着。 “还敢狡辩!我看你是欠打了!”冷月宫主厉声喝斥,手一伸将挂在墙上的藤条吸入掌中。冷冰儿跪走到近前抱住母亲的腿,带着哭腔哀求道:“娘…女儿是去采药……” “宫中藏药丰富,何需你去采药?!何况悬崖边上会有什么药?!”冷月宫主低头睥睨着自己的女儿,沉声责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你好大的胆子!”她见冰儿迟迟不肯乖乖受罚,索性一把扯下她淡粉色的裤子,扬起藤条照着屁股上就是重重一下。 “呼——啪!!!”一道淡色的红痕。 冷冰儿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身子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呼——啪!!!”“呼——啪!!!”“呼——啪!!!”“啊啊疼啊”冷冰儿凄惨地叫了出来,实在是太疼了啊,她痛得不支扑倒在地上。两道明显的肿印覆盖着方才的红痕,交错处深深陷了下去,仿佛有暗红的血迹在其中酝酿。 “跪好!”冷月宫主见她趴在地上挣扎,横眉一斥。 冷冰儿本能地双手去捂被抽打得滚烫的臀肉,手刚一接触臀部,又是一藤狠狠地招呼上来,在她手背上留下深深一道鲜红的血印。她痛得失语。此举更是激怒了冷月宫主,她只道她在抗刑,一咬牙用尽力气重重地鞭打,藤条越落越急,越落越狠,眼见那白嫩的臀上横竖交错着深浅不一的肿痕。冰儿带着哭腔不断地求饶,直到哭声也越来越微弱。

“你知错没有?”藤条急急一收,冷月宫主低头望了眼冰儿,见她一张樱唇已被咬出血来,心里不由得一疼。 “女儿知错……”冷冰儿痛得晕晕沉沉的。 “自己说,哪里错了?”这么说,只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好停止责罚。 可惜冷冰儿怔了怔,迷茫地抬头,看着母亲:“女儿……哪里错了?” “放肆!”冷月宫主登时气得面色铁青,举起藤条死命往冰儿臀上一砸,冰儿惨叫一声,一霎那劈成了两截,冰儿白皙的臀上瞬时咧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冷月宫主功力深厚,下手狠绝,冷冰儿实在承受不了,痛哭失声:“娘……饶命啊……娘……”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甩开半截藤条,犹自恨恨地骂着:“你不是嘴硬吗?你不是要造反吗?让本宫瞧瞧,你翅膀长得多硬!” 冷冰儿抽泣着低诉:“女儿没有贪玩……女儿没有……” 冷月宫主气得肺都要炸开了,这个小孽种分明是公开和自己作对!她随手拿起武器架上的金丝鞭,“啪啪啪!!!”劈头盖脸像冷冰儿臀上、背上抽去,带来凌迟般的剧痛。 “宫主!”门外匆匆跑进来的是大**南苑,“宫主手下留情啊!少宫主都是为了替您找寻疗养的药,才会去悬崖处的……” 金丝鞭蓦地一停,冷月的手悬在半空中。“你说什么?” “少宫主听说只有宿根草才能助您恢复元气,就跑来问属下哪里可以找到,属下说此种草世间难寻,只有海之深处、悬崖边上才会生长,没想到……”南苑气喘吁吁地解释,“都怪属下不好,让少宫主涉险,属下该死!”

冷月宫主当日与神农帮帮主交战,虽险胜却受了前所未有的重伤。为了恢复内力,她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未料冰儿竟肯为了自己,爬上那惊悚的悬崖峭壁,还差一点失足跌下去! 扬鞭的手缓缓垂下,手一软,金丝长鞭滑落在地,发出轻琮的声响。 “没有贪玩……没有……”冷冰儿还在神志不清地轻声重复着。冷月俯下身,把蜷缩一团颤抖的冰儿紧紧搂在怀里,眼眶微微红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总觉得没有给过亲生骨肉半点母爱,亏欠她太多。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更加亏欠这个虽在她身边长大,却没享受到自己丝毫关怀的养女。 已是三更,万籁俱寂,思绪越发凌乱。 月光生生地投在她淡漠的眸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隐隐浮现。 不知是月色清冷了人,还是人清冷了月光。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隐逸谷里,冷冰儿亦是彻夜难眠。 诸多的离愁别绪,诸多的伤感绝望,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地独自垂泪。索性披了外衫,吱呀一声推开房门,院子里凉风阵阵,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听不远处传来清幽的笛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若非一番彻骨的伤痛,哪里能洞悉到这曲调中柔肠百转的悲欣交集? 她是熟悉这调子的,就像熟悉吹出这调子的那个人。 没有开口,转身就要进门去。 “冰儿,等等……” 不用转头,就知道这充满磁性的清朗之声是来自谁的。 “一句话都不想听项大哥说了吗?”项子彦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我……” 冷冰儿有些嫌恶地躲开他的眼神,淡淡的语调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我累了。” “冰儿,雪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是我对不起你……”项子彦眼眸黯淡,“可是我依旧希望你可以放过雪儿,放过你娘,也放过你自己吧。” 冷冰儿微微抬头,眼光里有捉摸不透的复杂。她悠悠开口:“一直以来,我都想知道,如果当初没有我娘的阻拦,你……你会选择和我一直走下去吗?”彼时她偷偷潜入轩辕教内,被掌势的**抓住,幸而被他所救。他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笑容美得令人心醉;彼时她伤势初愈便下厨为心上人做了一桌失败的饭菜,他硬是皱眉下咽却谎称可口的温馨场景;彼时她身处绛月宫,在地牢里看见血迹斑斑昏死过去的情郎,痛不欲生地答应了母亲的命令;彼时她偷着跑出宫外只为与他重聚,却见苦心找寻的梦中人怀中拥着另一个女孩……彼时他说,彼此会爱对方一生一世,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冰儿,我只希望你幸福……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项子彦避开了她追问的眼神,望向远处。 已经不重要了?是啊,的确已经时过境迁。如今项子彦心中只有骆知雪,而她的身边也已经有了楚翊。为什么还要在乎,到底在乎些什么呢?莫非她内心深处还是忘不了他? “楚兄过来了,我想我也该走了。”项子彦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楚翊,淡淡道。 楚翊看见冷冰儿迷离的眼光和苍白的面容,心下一阵疼惜。他又看了看身边的项子彦,大概明白了个中曲直。他本性淡漠,不会有太多情绪化的反应,然而只要是关于冰儿的,他就难以平静了。略带厌恶的语调冷冷抛出:“你来这里做什么,又让她伤心了?” 项子彦微微尴尬,他再次望了眼冰儿,看见她神情复杂。他又叹了口气,认真地道:“希望楚兄好好照顾她。” 楚翊微微不屑,走过去把外衣披在冷冰儿身上,不再理会。 直到项子彦离开视线,冷冰儿才开始大量楚翊。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同于项子彦的睿智和贵族气息,而是淡然的、清朗的、不染纤尘的恬静。他的拥抱轻柔但是安心,他的爱怜惜而温暖。在他的身边,没有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海誓山盟,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有的,只是云淡风轻的习惯,还有细水长流的依恋。 楚翊见她这个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一双乌黑的眼珠不知是喜是悲,突然怜惜地握住她纤细的双手,温声道:“在想什么?”冷冰儿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心中徒升暖意,她说:“想你”。楚翊幸福地将怀中的小人儿抱紧。这个让他心疼了多日的女孩子,终于重新感知到温暖。而那温暖,正来自于自己的力量。 不远处的项子彦看到此景,唇角也扬起了安慰的笑容。他亏欠这个女孩子的幸福,终于有人替他做到了。

(七)市集母女重归好 阴谋渐次起端倪 “夫人,绛月宫少宫主不肯回去,加上冷月一贯的铁血政策不得人心,宫中的几个堂主大有叛离的趋势……绛月宫的势力已大不如前。” 庄严的轩辕教大殿内,一个男音低声向教主夫人禀报着。云夫人眯着眼,满意地听着这个自己最得意弟子带回来的好消息。她一直密切关注着绛月宫的动静,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彻底端平冷月宫主的势力,毕竟她的存在对本门是很大的威胁——之前那次报复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据。另外,她还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等她苦心积虑的一切真相大白时,冷月宫主会是怎样一番痛不欲生的样子。每当想起她一手策划的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时,云夫人总会得意地大笑。她恨啊,每当想到丈夫曾经和这个女人交欢过,加上丈夫一直对她怀有愧疚之心和不忍之念,她的心就升腾起一股妒火,烧灼的满脑子都是复仇的愿望。 “很好,你做得很好!”云夫人点头称赞着,“教主真是没有看错,让你卧底到绛月宫,随时监控着那里的一切……哈哈!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她忽然扬起头疯狂地笑起来。 “弟子……弟子只有一个请求。”男音再度响起。 “说吧!你此番若能立功,我就劝教主立你接任本教,你父母的罪责也会得到赦免。” “到时可不可以放过知雪和冰儿……”几乎是带着一丝颤抖,他说出这两个名字。 云夫人冷冷凝起了眸,半晌,唇角慢慢上扬起残酷的笑意:“如果只能放过一个,你愿意放过谁呢?” 男子背影微微震了一下,沉默。 “呵呵……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这个事情放在冷月身上,她又会如何选择呢?哈哈哈哈!”云夫人再次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却让人有说不出的恐惧。 当年她抢走了骆知雪,却暗中让骆世杰把她藏起来,不让冷月宫主知道。这才导致她们母女分开了这么多年。如今冷月和知雪已然相认,却不知道这场“狸猫换太子”究竟还藏着怎样的阴谋。 男子轻轻的开口:“如果必须死一个人,那么,请让弟子代替她们。” 空空的大殿,男子转过身走了出来。幽昧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轮廓,那种落寞的神伤却将他默默吞噬着。

半个多月过去,时光如此流水般轻轻悄悄地逝去,带走了许多伤痛的记忆。隐逸谷内,冷冰儿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每日清晨和楚翊去隐逸山上采药并摘取野菜,楚翊和圣医老人炼药时,她就在厨房里忙活得不亦乐乎。她喜欢看着圣医老人和楚翊称赞地吃着她烹制的美食,仿佛这就是她期待已久的家的感觉。从前在绛月宫,她身为少宫主,少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娘亲待她从来只有冷冰冰的,周围的宫女又害怕自己,她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遇到项子彦时,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家,可是随着情感的破裂,她变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这日,冷冰儿正在房间内梳妆,突听到楚翊说:“冰儿,你看谁来看你了?”冰儿头一转,却见冷月宫主走了进来。她连忙站起来,习惯性地跪了下去,却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楚翊适时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给她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自从那次她拒绝回去,冷月宫主就没有再来找过她。时间和距离让她慢慢的淡化了当日对母亲深深的绝望和哀怨,反倒时常旁敲侧击地向圣医老人打听母亲的近况。当听说冷月宫主的身子在好转时,她的脸上就会挂着安心的微笑。 “死丫头,你是决心不认本宫了吗?”冷月宫主微微挑眉,佯装严厉,“是不是又该动家法了?” 家法?冷冰儿不由地咬了咬下唇。曾经只要犯了错,那个被称作家法的藤条就会呼啸着在自己身上留下惨痛的痕迹,她一直讳莫如深。可是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这个字眼却让她觉得似乎多少有点暖意。 原来娘亲还是把自己视作女儿了,否则怎么能叫动“家法”呢? 冷月宫主眼里浮起一丝隐约的笑意,伸手扶起了她,笑骂道:“你现在脾气大了,不高兴就可以不跟娘说话。要不是看在你身体未愈,本宫非再打你一顿不可。” 冷冰儿怔怔地望着母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冷月宫主径自拉她依着自己坐到榻上,细细打量着女儿,见她气色已有所好转,之前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心下甚是宽慰,抚着她柔软的小手道:“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正是十七年前的今天,本宫把你抱回了神宫。” 冷冰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十七年了,她最怕的就是每年的这一天。因为多年前的这一天母亲失去了亲生骨肉。于是在这个牵动冷月宫主神经的日子里,她处处都得留心,稍不合意就会被无缘无故地责打一顿。这仿佛成了阴影,黯淡地笼罩着她童年时期对于生日的所有渴望。 见女儿一直默默地不答话,冷月宫主叹了口气:“冰儿,老实说,你恨不恨娘?” 冷冰儿眼眶一红,摇了摇头:“是女儿不好。” 冷月宫主听着她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再次叹口气,强行抹开一丝笑意:“今日可有空陪娘到市集上走走?” 冷冰儿呆了呆,却见冷月宫主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向门外走去。

无论春夏秋冬,市集上总是这样一番热闹的场景。冷冰儿想起小时候总是缠着母亲带自己去集市上逛逛,可是最后不是被冷言拒绝就是大加斥责。随着长大,她再也不敢有类似的请求。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喜欢热闹,也喜欢宫外精彩的市井生活。 隐逸谷的出山口停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宫女翠玉。翠玉也不废话,恭敬地行过礼,便扶着冷月宫主和冷冰儿上来马车,一扬长鞭,马车绝尘而去。车儿行了一会,在闹市停下。 翠玉打起帘子,恭声道:“夫人,小姐,市集到了。” 冷月宫主笑着牵起女儿的手,“下来吧,和娘一起到处走走。” 冷冰儿呆了呆,从车上走下来,只见周围熙熙攘攘的热闹,叫卖的,戏耍的,吹拉弹唱的,汇成一曲盛世太平。旁边的酒楼楚馆,彩袖招摇;连赌坊里的吆喝,都变成一种市井的繁华。 “胭脂上好的西域胭脂”胭脂摊上的年轻妇女看到冷月母女走过来,满脸堆笑地说:“呦这位夫人,您一看就是华贵之人,来看看我家的胭脂吧各种颜色的都有~~~”冷月宫主皱了皱眉,并不理会。年轻妇女毫不气馁,紧接着奉承:“这位是千金吧?和您可长得真像,好一个标致的姑娘若是用了我家的胭脂,一定会更加妩媚动人的~” 冷月宫主听到此话不禁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盒淡粉色的胭脂,递给冰儿:“试试看。”冷冰儿顺从地接过,却不知怎么去用。她从小只知习武练字学琴,娘亲从来不允许她关注梳妆打扮之类的事情。她打开盒盖,看见里面粉状的胭脂,不知如何下手。她怔了怔,无助地望向娘亲。冷月宫主伸手沾了盒中的胭脂,轻轻晕染在女儿脸颊两侧,瞬间那苍白的肤色就平添了几分红润,更加惹人怜爱。 冷冰儿从未想过母亲会带她买胭脂,她由着母亲的指尖划过脸颊,内心涌起阵阵暖意,讷讷地喊了一声:“娘……” 冷月宫主的手僵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看着她。冷冰儿低了头:“没……没什么……”掩饰似的伸手去抹匀面上的胭脂,未料抹了个大花脸,惹得冷月宫主忍俊不禁,笑骂道:“真是个傻丫头!” 冷月宫主兴致很高,拉着女儿又来到绸缎庄内。老板一看来人身着华丽服饰,就放下其他生意一脸谄媚地迎了出来:“夫人小姐随便看看,咱们庄里都是最好的绸缎!” 冷月宫主拿起一张由缎纹、斜纹组织的提花织品,在冰儿身上比了比,“喜欢吗?”冷冰儿见那花纹精致而颜色绚丽,女孩子天性使然,当下在铜镜前照了照,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笑容。冷月宫主笑眯眯地称赞道:“我女儿真是漂亮!”冷冰儿见娘亲这样直言自己漂亮,脸微微红了:“娘~~~~~”心却似蜜糖一样,幸福得快要溢出来。

(八)内忧绛月起纷乱 外患轩辕寻旧仇 转眼已是月末。初冬的寒风凛冽地刮着,家家户户都紧闭了窗子,依偎着躲在小火炉边取暖。绛月宫内也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冷冰儿披着纯白的狐皮外衫,里面是上次娘亲买给她的提花苏缎。苏锻裁剪剩下的部分她珍藏在房间里,仿佛珍藏着娘亲对自己的疼爱。她独自站在院落里,低声吟着纳兰的词,淡淡的怅惘。 她与骆知雪虽然在同一个房檐下生活,可是并没有太多往来。毕竟曾经的那些那些,彼此内心还是无法释怀。冷冰儿时常看见项子彦,擦肩而过时也只是淡然一笑,纵使内心深处还还有纠结的过往,表面上都已经是风平浪静。至于娘亲,虽然她曾说自己和知雪同等重要,可是,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她总能从娘亲望着知雪的眼神中读出血浓于水的疼惜,而对于自己,更多的只是养育带来的习惯和刻意培养出的感情。她总是劝自己说毕竟知雪才是娘的骨肉,而自己只是娘收养的孤女。怎么可以有过多的奢望呢? 而楚翊也随圣医老人去悬壶济世,临行前把一瓶珍贵的“回光散”留给冷冰儿。“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记得喝下去。我很快会回来,等我。”她乖乖地点头,眼眶中有湿热的液体。却不知,这一别竟成了永远……

绛月宫到了选立候任圣女的时候。事实上,冷月宫主曾经私自将冷冰儿定为候任圣女,随时准备接替宫主的位置,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选立仪式。出人意料的是,在正式的选立中,冷月宫主却指定骆知雪为下一任宫主,冷冰儿为护教圣女——仅次于宫主的地位。宫中之人即使有所反对,在冷月宫主独断专行的掌教风格下,也绝对不敢多说一个字。 冷冰儿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微笑着看知雪坐上候任圣女的位置,微笑着听众人称知雪为少宫主——那个曾经伴随自己十八年的称呼。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何况娘亲是如此草率地取消了自己候任圣女的地位。淡淡的失落挂在眉间,唇角却依旧努力向上弯着。 “恭喜宫主,恭喜知雪少宫主——宫主少宫主母仪天下,威震万千!”宫众山呼万福。 却见端坐圣女宝座上的骆知雪忽然头偏了一下,紧接着眼角、唇角溢出深色的血来。 “雪儿?”冷月宫主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抓住她的肩,孰料这一抓使得骆知雪整个身子都倒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地将一粒速效还魂丹塞入知雪口中,又抢过宫人端来的温水给她灌了下去。半晌,一口鲜血从知雪口中喷涌而出,血色呈黑,明显带了青丝草的剧毒,并且由于还能吐出来,中毒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冷月宫主深知此种毒难以治愈,而每当风雨交加时身上每一处关节都会生生作痛,直到痛苦地死去。她怒视着噤若寒蝉的宫人,大喝一声: “方才都是谁在和少宫主一起?滚出来!” 死一般寂静的宫殿里,无人回应。 “都哑巴了?候任仪式前,谁跟少宫主在一起??!”冷月宫主指着跪倒的众**喝,面色铁青。宫众缓缓的,眼神聚拢在冷冰儿那里。 “是女儿……”一声柔弱的女音,夹杂着些许胆怯。 “冰儿?……”有些疑惑,有些不可置信,冷月宫主望向冷冰儿:“雪儿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此剧毒?” 冷冰儿摇摇头:“候任仪式前,雪儿找女儿去她房间聊天。之后她便和女儿一起来到圣殿……” 就在这时,项子彦突然从大殿外闯了进来。他焦急地抱过冷月宫主手中的知雪,一双澄澈的眼睛因激动而显得通红。“雪儿!”他摇晃着臂弯的佳人,不住地唤着。半晌他转头望向一旁的冰儿,沉声道:“你还是不肯放过她……”冷冰儿讶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不解和诧异。“我离开前,雪儿曾预料到你要加害于她……我原以为你心地善良做不出那种事……可是……” “项子彦,你把话说清楚!”冷月宫主面上阴晴不定,“是谁给雪儿下的毒?” “冷月宫主,你草率地让雪儿做下任宫主,结果害她遭此不幸……”他顿了顿,嗓音微微沙哑,“冷冰儿……你好狠!宫主之位对于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吗?” 冷冰儿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脸吃惊地问道:“项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冷月宫主寒眸微微结起霜,口中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们说完了没有?”她望向手足无措的冷冰儿,声色俱厉:“冰儿,你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冷冰儿委屈极了,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臂:“娘~您要相信我,女儿怎么会害雪儿呢?” “因为你想做下一任宫主,所以才下此毒手!”项子彦冷冷地插话,语调中有说不出的鄙夷和失望。

“项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冤枉的啊~~~”冷冰儿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这样子诬陷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诬陷你?哼,据我所知,青丝草这种毒药世间稀有。你昨日偷偷溜进丹房,被司药的宫女发现,可有此事?” “我……”冷冰儿语塞。她确实去过丹房,但并不是为了偷青丝草,她是为了把楚翊给她的药偷偷藏在丹房里。毕竟那里的温度和湿度最适合丹药的保存。 “司药,可有此事?”冷月宫主沉声问。 “回禀宫主,确有此事。”司药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婢子看见大小姐进了丹房,便问她有什么事情。大小姐推说没事。随后婢子便发现架子上的青丝草不见了,本想在仪式结束后再向宫主汇报……” “没用的东西!连丹药都照看不好!”冷月宫主狠狠地骂道,“来人,给本宫将这个贱婢拖出去,凌迟处死!” 冷冰儿大惊失色地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双腿哀求道:“娘……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您先不要迁怒于司药姐姐……” 冷月宫主用力踢开她,眸中的寒霜越结越深:“南苑,你带人去大小姐房中查查,一株青丝草不可能全部用完,一定还藏了一部分!” 半盏茶的功夫,南苑回来复命。手上拿着一点青丝草的根茎和一个小布娃娃。 “这是什么?”冷月宫主讶异地拿起娃娃,见娃娃正面写着骆知雪的生辰八字,背后被银针刺穿了。显然是复仇者惯用的撒气的伎俩。更重要的是,这娃娃是用上次买给冰儿制衣遗留的苏锻制成的,而娃娃的五官是用那盒胭脂画上的…… 除了冷冰儿,还有谁能做到这一切…… 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难道是因为雪儿占了她的少宫主之位吗…… 感性和理智在一起交错着,彼此厮杀着。 “娘……您听我说……女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您要相信女儿……” 也许养大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真的不能相信吧…… 冷月宫主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她强压自己的怒火,沉声命道:“来人,把冷冰儿关进天牢,听候发落!” “娘……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娘……”冷冰儿被两个宫女拖了出去,大殿却一直回响着她的声音。 “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冷月宫主回头望了眼脸色发黑的骆知雪,幽幽叹口气,命道:“把宫中那颗绛月神丹拿来,给雪儿服下……” 宫女应着“是”,快步向丹房走去。这绛月神丹可是宫里最珍贵的药,传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项子彦一直旁观着,直到冷冰儿被两个宫女用力拖出圣殿。她是那样委屈、那样无助,仿佛声音都已经喊哑。他眼神越来越黯淡,内疚与自责烧灼着内心,痛楚地闭上了眼。

绛月宫的天牢里,常年阴暗潮湿。冷冰儿毕竟是宫主的女儿,身份尊贵,牢房里比较起来还算干净,但冰儿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还是极其不习惯。正值初冬,牢房中有个取暖的炭火盆,然而那炭盆里烧的是低劣的炭,一屋子的烟火味,呛的她连连咳嗽。刚想坐下,只见被褥毯子脏的黑乎乎一片,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难受得很。耳边传来阵阵拷打犯人的惨叫声,想到也许不久后也会受到那样的对待,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冷冰儿怎么也想不到,这番冤枉自己的人竟然是项子彦——那个曾经给她莫大幸福也给她至深伤害的男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倒不意外娘亲的举动,毕竟谁在这种局面下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甚至她还庆幸娘亲没有像从前一样,当场击毙自己,而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然而娘亲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此番她最疼爱的女儿被毒害成这样,而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她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想一想,背后冷汗直湿透了衣衫。 挨到晚上,炭火盆早熄了。冷冰儿渐渐挺不住,疲困极了,也讲究不得,拿外衫垫了,歪在床头沉沉睡去,一阵阵凉风从窗户里往里灌,冻得她一阵激灵,醒了,茫然四顾,只听风带着呼哨冲进来,那寒气直伤进肺腑内脏。火盆早已冷透了,牢房里没有窗户纸,直透风。冷冰儿把自己抱成一团,也不讲究脏不脏了,把毯子捂在身上,才觉得好些。不知过了多久,冷冰儿只觉得胃痛的厉害,肚子饿的骨碌碌响,这才想起来,晚上几乎没有吃东西。她肠胃不好,所以从小母亲就算再怎么惩罚她,也不会罚她不吃饭。事实上每次挨了责罚,母亲都会嘱咐司膳的宫女给她精心制作菜肴、给她补身子。可是今天,没有任何人给她送饭。看来娘亲彻底生气了。她用手强压着腹部,然而胃一阵接一阵的抽痛,到最后,冷汗都冒了出来,身子抖得像风中枯叶,连嘴唇都白了。到这般凄惨境地,冰儿越发悲哀,想起母亲曾带自己去逛集市,疼爱地给自己买胭脂买衣料,可是幸福的时光竟然如此短暂。想起楚翊,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么多令她感动的事情。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受了如此的委屈吧……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她忍不住呜咽出声,越发觉得想念楚翊。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昏昏沉沉的冷冰儿突听牢门开锁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撑起冻僵的身子,见是母亲。 “都出去!”冷月宫主沉声命道。宫女把一个提花藤椅放在牢中,然后关上门离去。此间牢房里外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冷冰儿拖着冻得麻木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向冷月近前,腿一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冷月宫主背着手俯视着她,寒眸中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冷冰儿用力重新跪好,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她想张口说话,牙齿却不停地打颤,好不容易才连成一句完整的话:“雪……雪儿怎么……怎么样了……” 提起雪儿,冷月宫主的心揪起来,经过一夜的抢救加上绛月神丹的功效,命算是保住了,可是从此以后就成为一个废人。她强压内心的失望与愤怒,冷冷开口:“她没有死——你很失望吧?” 冷冰儿怔了怔,未料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话里面包含的讽刺与厌恶,还有极其的不信任——她忽然觉得母亲好陌生。 从前无论她犯多大的错,无论母亲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这样冷漠地像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的口气和自己说话。那时母亲总是很严厉地责骂自己,语气多包含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如今,仿佛她已不愿与自己多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一尊威严的神,无法与之交流,只能带着景仰畏惧之心膜拜。 “您真的……认为是我……下的毒?”冷冰儿凄然道。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轻踱至藤椅,坐下。语调依旧冷冰冰的:“从前,是本宫小瞧了你……我女儿身边有你这样厉害的角色,本宫却没有发现……” 娘亲的语气越来越陌生,话语也越来越让她感觉窒息。仿佛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被揭发着罄竹难书的恶行,却偏偏用了这样反讽的语调,那尖锐的效果扩大了不止十倍。 冷冰儿暗自喘了口气,强压住肺中咸腥的气血,跪走至母亲膝下,鼓起勇气说:“娘……您错怪女儿了,是有人陷害女儿……” “你是指项子彦么?他为什么要陷害你?莫非是你占了他的继任之位?”冷月宫主眉峰一挑,冷笑一声。 “娘……”冷冰儿仿佛吞了黄莲,有苦难诉,“如果真的是我干的……那个布偶是我做的……我又怎么会用您送的绸缎呢?那分明是别人有意所为加害女儿的啊……” 冷月宫主并不接话,只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子,丢在冰儿面前:“这是你的东西吧?” 冷冰儿拾起来,见是楚翊送她的回光散,不明母亲是何用意,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是楚大哥给女儿的。” “果然是你下的毒!”冷月宫主勃然大怒,站起来狠狠一掌甩在冰儿脸上,直打得她口中鼻中都流出鲜血。 “娘?”冷冰儿捂着生痛的脸颊,眼睛发黑,耳边泛起“沙沙”的声音。 “你用青丝草掺了回光散,可知会使青丝草的毒性增强十倍??你怎么忍心让雪儿下半辈子成为一个彻底的废人?啊?!”话音未落,又是狠狠一掌抽上去,冷冰儿“啊”地惨呼一声,脸上两个火红的巴掌印高高肿起。洁白的齿间也有鲜血流淌出来。 “我……我没有下毒……”冷冰儿俯在地上,闭着眼用力忍着痛。温热的眼泪不停落下来,混杂着口齿的鲜血,缓缓滴落。

“还敢狡辩!别人根本没有这种药!”冷月宫主气极,上前重重一脚踢过去,冷冰儿被踢得飞起而后斜撞在监牢的栏杆上,“砰!”的一声,她只觉脊椎一直延续到尾骨都瞬间断裂了,铺天盖地的钻心疼痛和血腥味淹没了她,她直挺挺地趴在肮脏潮湿的地面,已经看不清楚娘亲在哪个方向,呼呼地喘着粗气,仿佛一口气喘上不来就会背过气去。 冷月宫主见她满脸的泪水和血水混杂,喘息声渐弱,怒火被理智稍稍压制住。走过去俯下身,手在她脊背上几个穴位按了按,这才发觉脊椎骨已折。微小的动作让冷冰儿痛得全身颤抖,沙哑的惨叫竟不像人发出的。冷月宫主皱了皱眉,低低说了句“忍住”,然后双手透过脊背按住断裂的脊椎两侧,微一运功,只听冷冰儿哀嚎一声“啊~~~~~”,断裂的脊椎接在了一起。冷月宫主收了功,却见冷冰儿脸色青白,气息微弱,早已痛晕过去。她好不容易劝回了她,她曾决心再也不打她,可是……她竟然又被自己打得昏死过去。内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弱化了刻意培养出来的仇恨和残忍。她正要抱起冷冰儿往牢外走,忽听宫女来报:“宫主,不好了!雪儿少宫主又昏过去了,吐了好多血……” 一席话听得冷月胆战心惊,仇恨与残忍再度占了上风。她断然放下怀中的冰儿,狠狠地抛下一句:“看紧她,一口饭都不许给!” 宫女诺诺地应着是,低头看向冷冰儿,暗自替她捏了把汗。

冷冰儿再度醒来时,已是次日晚。迷迷糊糊中被灌下一碗苦涩的药,药汁顺着咸腥的喉管流进胸腔,泛着令人作呕的苦味,喉咙压了压还是吐出来一半的汁子。不过灌进去的药汁丝丝凉凉的,沁人心脾,舒缓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缓缓睁开眼,黑乎乎的墙壁上有昏黄的火光——依旧是天牢。大hu法南苑坐在自己身旁,见自己睁开眼,略略欣喜地道:“少……大小姐,你终于醒了!”。 冷冰儿虚弱地“嗯”了一声,微微有点失望。从前这种时候,娘亲一定会来看望自己的,带着外表严厉实则疼爱的口吻吩咐侍女好好照顾自己。可是现在只有南苑在这里。南苑是冷月宫主的同门师妹,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她亲眼看着冰儿长大,内心深处对她也甚是疼爱。 “大小姐,吃点东西吧?”南苑从宫女手中端过来一碗米饭,上面盖着几片发黄的鸡肉和煮烂的青菜。冷冰儿挪了挪身子,背上的剧痛让她险些背过气去。她只好苦笑着,任由宫女将她轻轻扶起,即使如此还是免不了一阵生疼。 咬不动的青菜,没有味道的鸡肉,还有冰冷粗硬的米饭——从前母亲就是再生气,也一定会让侍女精心准备一桌美味给自己。经常是雪蛤银耳炖燕窝,浓香的汤汁能补中益气,养胃润肺。娘亲总会吹冷了勺中的汤汁,一口口喂自己吃下去。可是眼下,这般难以下咽的饭菜,也是娘亲赐予的吗? “大小姐,你得快点吃,宫主严令不许给你饭食,这是属下偷偷从牢头那里端过来的。”南苑见她皱着眉不肯下咽,慌忙催促。 唇边泛起凄凉的笑,索性推开饭碗:“南姨,娘既然要饿死我,我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谢谢你的好意,冰儿只有来世再报了……”一席话仿佛道别之语,听得南苑心里一阵难过。她摇摇头道:“宫主被伤心冲昏了头脑,你怎么也跟着发昏了?少宫主,你娘暂时还不愿放你出来,你再不保重好自己,怎么熬得过去啊?” 冷冰儿听到“少宫主”这个称呼,淡淡一笑:“南姨,你也认为我会因为宫主之位而去下毒吗?” 南苑叹了口气:“冰儿,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也难怪你娘会不相信你……雪儿小姐现在依旧昏迷着,宫主焦急得不得了……” 冷冰儿依旧淡淡微笑。雪儿昏迷,娘亲焦急的不得了。那么自己呢?自己也昏迷了这么久,为什么连看都不看自己呢? “南姨,”冷冰儿轻声开口,“我娘打算如何处置我?”语调中竟透着一丝戏谑和自嘲。 南苑沉默。“告诉我,也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冷冰儿悠悠一笑。 南苑看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唇边脸颊还隐约有血迹,秀眉时不时地簇一下是因为脊椎传来的阵痛。南苑心里有些难过。 “她要杀了我吧?”冷冰儿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杖毙?还是凌迟?或者……还有什么更狠的方式?” 南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安慰道:“放心吧,宫主只是一时之气。等过段时间想通了,自会放你出去的。” 就在这时,只听牢门外一阵利落的脚步声。 “宫主有令,带犯人冷冰儿出来受刑!” 南苑大惊,手中的碗筷掉落在地。冷冰儿却从容不迫地一笑,仿佛在嘲讽南苑——她是多么不了解冷月宫主的性格。

刑房里,昏黄的火光刺啦啦地燃烧着,土坯墙面上,铁链、皮鞭、枷锁等应有尽有。角落里的火盆一直燃烧着,里面有加热的通红的烙铁,仿佛吸血鬼的眼睛时明时暗,散着灰白的浓烟。几个宫女有序地站立在一旁。 冷冰儿仰头扫过这些刑具,轻轻地笑了,笑得苦涩而凄凉。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娘亲用这样的酷刑折磨自己,哪里还当自己是女儿了? 记忆里,娘亲从不曾对自己流露过发自内心的骨肉亲情,从不愿疼惜地抱抱自己。稍有不顺从,即刻便是一顿重责,少说也要在床上养个十天半个月的。罚跪更是家常便饭,经常是寒冬腊月里穿单衣跪在院落的雪地里,一罚就是一天一夜,于是她的膝盖自此落下病根。只要是寒冷或潮湿的天气,就会生生作痛。年幼时她尚不知道自己不是娘亲的亲生骨肉,某次看见集市上一个小女孩偎在母亲的怀中甜甜的撒娇,羡慕之下回到宫中也试图扑到冷月怀中,得到的却是火辣的耳光和一句狠狠地奚落:“孽障,滚远点!”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也不愿意对娘亲表现出任何亲昵地举动,取而代之的是恭敬与畏惧地态度,不敢有丝毫顶撞。后来,她得知自己只是母亲抱回来的孤儿,并且因为自己延误了母亲追赶亲生女的时间,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母亲为什么对她永远那么严厉、那么冷淡,为什么动辄行使那么狠的刑罚。还在做什么白日梦呢?还奢望什么母爱呢?自己分明只是一颗野草,一株浮萍,卑贱的孤零的生长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亲生父母遗弃我,养母厌恶我,最爱的人背叛我…… 她眼神空洞地撇出一抹淡笑。很久不流泪了。流泪说明内心还有期许,还有希冀,盼望有人能够心疼自己为自己拭去泪水。她只不过是人人嫌弃的累赘,连活着都是一种负担。 她依旧笑着,对领首的宫女说:“宫主是怎么命令的?”仿佛局外人冷冷地观望这一切。 “宫主口谕,说您居心叵测,心狠手辣,毒害她最疼爱的女儿……从即日起,雪儿少宫主若有所好转,就格外开恩赐您饭食,若有所恶化,少宫主所受的罪,您要十倍偿还……今日少宫主巫毒发作,所以您要挨十下烙铁鞭。” “居心叵测”、“心狠手辣”……被最该信任自己的人误解到这种程度,生又有何恋呢? 她苦笑一声,默默伸出指缝中的银针,缓缓抬起手,向自己心脏刺去…… “冰儿!”南苑一掌弹开她手中的暗器,惊慌失措地拉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南姨,连一个速死都不给我吗?”冷冰儿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们回去禀告宫主,就说南苑誓死哀求她不要对大小姐用刑了,大小姐脊椎的伤还未痊愈,哪里受得了烙铁鞭?” 几个宫女见大hu法都开口求情了,互相对视了一下,领首的宫女转身向牢外走去。 “南姨,你这又是何必……”冷冰儿略带感激地说。小时候因了这位姨娘的求情,她少挨了不少家法。 “宫主只是一时糊涂,放心吧,她会听劝的!”南苑安慰道。 片刻后,那名宫女回来复命,手上多了个沉重的钉子板。 “宫主怎么说?”南苑见那钉子板,心中咯噔一下。 “宫主大怒,说烙铁鞭责二十,行刑时加罚跪钉子板,若再敢有人求情,刑罚加倍。”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 冷冰儿脑中“嗡”的一声,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南苑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太狠了……怎么这么狠……”她蓦地扯过领首宫女的衣领,喝道:“你是怎么跟宫主说的?你有没有告诉她冰儿脊椎受损,根本受不了鞭刑?烙铁鞭……就是普通的鞭子也承受不住啊!!!” 领首宫女畏惧地跪了下去,怯怯地道:“南大人,奴婢也不希望大小姐受刑啊!可是宫主根本不听劝,还差点一掌打死奴婢……” 冷冰儿劝开南苑,淡淡道:“不关她的事,娘的脾气,我知道。”她望了眼放在地上的钉子板,咬咬牙,慢慢走了过去。

木质的板子,长宽各半米。一根根尖锐的长钉矗立在上面,闪着残忍的寒光。冷冰儿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思绪万千。 大约十岁那年,忘记因为什么原因了,母亲一怒之下要鞭责自己。幸好峨眉的掌门师太拜会,母亲只好停下扬鞭的手,改罚她跪钉板。娘亲离开后,她看着钉板上尖锐的针头,瑟缩着,怎么也不敢跪上去,就在钉子板旁边跪下了。母亲回来后,似乎气也消了大半,看见她违令也没有再作责怪。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块板子。 该来的始终要来。正如宿命。 她努力着让自己镇定,双手死死攥紧衣角,犹豫良久,轻轻弯了弯膝盖又瞬间回归僵直。她求助般地望了眼南苑,见南苑把脸别在一边不忍看,当下心灰意冷。深吸一口气,再度弯曲膝盖,慢慢触向那寒光凛凛的钉尖…… “啊~~~~~~~~~~~~”一声声嘶力竭地哭叫,千根针万根刺狠狠地插进了她娇嫩的双膝,仿佛利刃一遍遍刮着骨骼深处,血花霎时飞溅,冷冰儿双手僵硬地撑在身前,不停地倒吸着冷气:“疼……疼……”她美丽的面庞因剧痛而略显扭曲,柔弱的身子仿佛风中的枯叶,无助地颤抖着。无料身子的晃动又扯醒了脊椎的裂痕,一时间俯也不是,仰也不是,生生给痛得晕了过去…… 一旁的宫女习惯性的端起凉水向冷冰儿泼去,掌鞭的宫女见她被刺激醒了,就举起烙铁鞭…… “慢着!”南苑实在忍不下去了,冲过去抱起冷冰儿。“让她趴在我身上挨打吧,不要跪钉板了……宫主若怪罪,我一人承担!” 平素被训练得铁石心肠的宫女,看见此景,也不忍再下手。即使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牢狱中到处都是冷月的眼线,她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宫主的手掌心。 南苑用力扶起痛得痉挛的冷冰儿,心疼地把她揽在怀中,替她擦了擦脸上、颈上的汗水,又伸手点住她脊椎的几处大穴,以免再度扯开裂痕。一个宫女走上前,轻轻褪下她鹅黄的裤子,两瓣雪白无助地颤抖着,颤抖着…… 掌刑的宫女重新把烙铁鞭伸进火盆,只听“刺啦”一声,铁制的鞭子被烧得通红。这种烙铁鞭是绛月宫最狠毒的刑罚,主要是用来逼供或是折磨叛逃的宫人的。平日里很少用到。它结合了烙铁的高温和鞭的软韧,一下下去就可以让人血肉模糊…… 好狠的宫主……南苑搂紧了怀中颤抖得小人儿,不住地叹息。 “不~~”冷冰儿感受到身后烙铁的热浪袭来,失血的面上惊恐万分。她瑟缩在南苑怀中,恨不得躲到其身后,可是又能躲得了吗? 无人敢违背冷月宫主的命令。
对准白嫩的屁股,掌刑宫女扬起了烙铁鞭,一狠心重重地甩了上去! “啪!呲——”一丝焦烟掠过,被利刃扯开的皮肉,烙过一块黑色的溃烂。 “啊啊啊啊!!!!!!!!!!!”真实的疼痛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若不是南苑死死抱住了她,冷冰儿定然会窜出几米远。她拼命抓着南苑的胳膊,颤抖的冰凉的双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南苑任由她紧抓着,胳膊都快被她抓烂。一阵心酸。得痛到什么程度,才能使出这样大的力气去挣扎?南苑压抑住心疼,不住地安慰着:“冰儿,忍一下就过去了啊……” “啪!呲——”又是一鞭抽过去!毫不留情地在那块模糊的血肉上再度掀起一串血珠!滚烫的烙铁随之停留片刻,又是一层连皮带肉生生被烫掉…… “啊~~~~”还未充分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疼痛,胸腔翻出咸腥的晕眩,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细微的气息,微弱的睁眼,苍白的唇抖动着:“南姨……救我……” 南苑咬牙强忍即将掉下的泪,该不该向宫主求情?万一求情的结果是加倍责罚呢?不,不能再加倍了,眼下的刑罚已经能够致命了。 “南姨……真的……受不了了……求求娘……”带着一点卑微而迫切的恳求,冷冰儿死死抓着南姨的胳膊,“杀了我……杀了我……” 南苑再也看不下去,吩咐两个宫女搀扶好气息微弱的冷冰儿,她决心亲自去找这位狠心的师姐。

看见她进来,冷月宫主一点也不意外。她日夜守护在知雪的床前,宫中的事务早已抛之脑后。 “宫主……”南苑“扑通”一声跪地。 “你是来求情的?”冷月宫主寒眸斜睨:“你说是该加罚二十鞭,还是四十鞭?” “宫主,大小姐已经昏死过去两次了!她脊椎的损伤还未康复,如何受得了这种折磨呢?”南苑哀声求着。 冷月宫主却只是轻抚着昏睡中的知雪,冷冷回应:“本宫的女儿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难道冰儿不是宫主的女儿吗?您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她呢?!”南苑愤然起身,“师姐,您醒醒吧!整件事情并没有真正水落石出,冰儿却快被你活活折磨死了……跪钉板跪得膝盖骨尽碎,被烙铁鞭抽得血肉横飞,只剩下一口气了……”她缓了缓,凝视着冷月宫主,“师姐,您内心深处是疼冰儿的,否则又怎么会……” “住口!”冷月宫主厉声打断,“别说了!” 南苑细细揣度着她内心的变化,接着道:“师姐,既然您终究是疼冰儿的,当真忍心看到她被刑具折磨得痛死为止吗?” 轻抚雪儿的手僵在半空,冷月宫主沉默了。 “属下今日冒死前来,不仅仅是为小姐求情……更重要的,是为了您……” 冷月宫主转过头,冷冷注视着她,半晌,淡淡道:“南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南苑深吸口气,双膝点地:“宫主,您无论怎样处罚南苑,南苑都无话可说。可是,冰儿是您养育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就算养条狗,也总会有点感情吧!” 冷月宫主微微皱眉,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痛得生不如死……”南苑有些哽咽。 冷月宫主秀眉蹙得更紧,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带她出来吧……”
冷月宫主再次见到冷冰儿时,她被宫女用担架抬着,正昏昏沉沉地睡着。那遮羞的鹅黄裤子上渗满了血迹。淋漓大汗洗刷过的小脸显得更加苍白柔弱。一双垂落的小手都是冰冷冰冷的。而心率微弱得似乎随时就要停止。 宫女小心翼翼地把冷冰儿移到松软的卧榻上,冷月宫主坐到一旁,望着她,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愠怒、是悔恨、是怜惜,还是哀怨。 南苑那句话提醒了自己,把往事再一次掀起涟漪…… 记得那日,十八年前,冻僵了的冷月怀抱着同样冻僵了的小冰儿回到绛月宫,迎接她的却是师傅一阵责骂。冷月宫主的师傅音妍宫主曾极力反对徒儿的这桩婚事,坠入爱河的冷月却不顾一切地违背了师傅的意思。音妍早早确立了冷月为候任圣女,既是圣女,绝不可与男子有染,因而当她见到冷月怀中的婴孩,勃然大怒,逼迫冷月丢弃冰儿。冷月不肯,音妍便把她绑起来,丢到了寒潭里。冷月与冰寒彻骨的潭水搏斗了七天七夜,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音妍宫主见她如此固执,变原谅了她,并废除了宫主必须是圣洁之身的规定。 “您内心深处是疼冰儿的,否则又怎么会……”否则又怎么会宁可被潭水冻死,也不愿意丢弃冰儿呢? “冰儿是您养育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就算养条狗,也总会有点感情吧!” 冷月怔怔地望着冷冰儿,思绪一点点被拉回过去。 “嘿!”“哈!”七岁的小冰儿在母亲的指点下卖力地练着拳脚,烈日当空,晒得练武场滚烫滚烫的,冰儿小脸也是红彤彤的。 “出手要快!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冷月宫主拿着藤条在一旁监督,看着冰儿半天不见长进,火冒三丈,手中的藤条雨点般抽了下来。 “娘……好痛啊……饶了我吧……”冷冰儿躲闪着鞭打,抽抽噎噎地哀求。瞬间手臂上、背上鼓起鲜红的棱子。 “啪!”“啪!”“啪!”“啪!”接连的藤条抽过去,一下比一下狠。冷冰儿俯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小小的身子无助地蜷在一起。 藤条忽然掉落,冷月宫主一口闷血从喉咙中喷出——那段日子为对付欲图灭亡神宫之人,她劳累得心力交瘁。烈日的暴晒加上气极攻心,她体力不支一阵眩晕,歪倒在一旁的武器架上。 “娘!娘您怎么啦?!娘!”冷冰儿忍下藤鞭带来的剧痛,惊慌失措地摇晃着母亲的衣袖,晶莹的瞳仁中满是焦虑。 冷月见她刚刚挨过自己的责打,竟然丝毫没有怨恨,反倒如此关心自己,心下一阵温暖。只感慨,这孩子要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个心结。解不开的心结。 心爱之人的背叛,亲生骨肉的离散,让她丧失了应有的理智。面对冰儿,她不知该如何做一个母亲。寻找亲生女儿,渴望家人团聚的想法让她做事越来越偏执,无论什么事情,只要阻碍了她的这个想法,她就一定要毁去。失去了女儿,她自责,自责当时为何不利落地弃下冷冰儿,这样不就追得上仇家了吗?想着想着,便也开始责怪冷冰儿的存在。 然而冷冰儿与她之间却总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她不明白这样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为什么时常让她找到骨肉相惜的情愫。她总是把这一点归结为太过思念亲生女儿了,却忽略了她本身,对于冷冰儿的感情。 有时她也很疑惑,这个捡来的孩子,为什么与自己有着如此相像的容貌。连师傅音妍宫主都说冰儿就是幼年时期的冷月。 可是她依旧恨,恨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挤走”了她血缘至亲的孩子。 血缘血缘,是她深入骨髓的疼痛。并且生根,发芽,愈演愈烈。 处处看冷冰儿不顺眼,是因为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别人的骨肉。 可是为什么,看见冷冰儿痛苦挣扎的样子,她的内心也莫名地跟着一揪?为什么,没有血缘的孩子,也能让她有血亲之间独有的酸楚的依恋? 正因为如此,她曾经才会在面对敌人以冰儿为人质时断然喝下毒药;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看见冷冰儿跳崖时,心痛地昏死过去…… 不是虚伪,不是装腔作势。那一切不过是因为,潜藏在心底的爱。 只是她从不愿意承认这份爱。不愿碰触内心深处那一块曾经受过伤害的地方。 找到了雪儿,她欣喜不已,恨不得把十八年错过的母爱全部补回去。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和雪儿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隔膜,那是生而不养所带来的遗憾,难以弥补了。不过她还是不遗余力的,希望能给她天下的一切。 对于候任圣女这个事情,冷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让冷冰儿当,自然是最合适不过。论武学,论能力,论熟稔程度,冰儿都比雪儿有绝对的优势。可是如果冰儿当了宫主,以雪儿的武学在宫中必然无法被重视。而让雪儿坐上宫主之位,再由冰儿亲自“辅佐”,在她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造成了手足相残的局面。万万没有想到,冰儿竟然因此下了剧毒。她本也难以相信一贯善良的冰儿会做出这种事情,可当她看见那个巫毒布偶,当她看见那布偶的衣料正是不久前买给冷冰儿的绸缎,失望、痛心便从心底阵阵穿过。她决定不再感情用事,而是相信证据。 她恨,恨冰儿出手狠毒,她要让冰儿付出代价! 最毒辣的烙铁鞭伺候着,看你还敢不敢造次! 可是,当她亲眼见到皮肉溃烂的冷冰儿,心还是不由得狠狠地揪了一下。视觉上的冲击远大于想象中的情形——她后悔自己下命令下得太过意气用事。 空荡荡的房间里,里间的床铺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雪儿,外厅的卧榻上趴着痛晕过去的冰儿,冷月宫主定定地望着窗外,忽然间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失败的母亲。甚至,她不配拥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冰儿,雪儿,像两片殷红的枫叶,在她疼痛的心扉里纠缠着、飘离着,一刻都不曾停歇。 冷氏双骄,孰亲孰远,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解出的难题。
(九) 落花逐水销香去,明昔芳骨何处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月宫主猛然回头,见守卫的几个宫人全部倒落在地,胸口喷薄着鲜红的血液。 一位中年美妇狂笑着走进圣殿,笑声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跟随在她身后的,是敌不过的南苑以及仅存的几个宫人。 “是你?!!”冷月宫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这个让她与亲生女儿分离近二十年的女人,这个造成她后半辈子诸多不幸的女人,这个就算是化作灰她也会认得的女人——云世显的夫人,智慧老人的独生女——轩辕明珠。 “冷月宫主~咱们好久不见了啊哈哈哈哈啊”轩辕明珠再次肆意大笑起来。 冷月宫主狠狠地注视着她——如果愤怒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明珠已经死去多次了。可惜她依旧春风得意地站在那里,飞扬跋扈地狂笑着,整个圣殿飘满了她的笑声。 冷月宫主忍住了一掌击毙她的冲动,淡淡开口:“轩辕明珠,本宫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你宰割的冷月了。这么多年来,我苦心练武,就是为了这一天,亲手杀了你!”她的声音因愤怒而轻轻颤抖。 轩辕明珠不屑地斜睨着她,漫不经心地吹过指尖的灰尘,“冷月,曾经跟现在都是一样的,我要杀你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不过”她眸光一凛:“我今天却不是来杀人,而是来救人的!” 冷月宫主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不信吗?”轩辕明珠呵呵一笑,“你的两个好女儿现在都命悬一线,你难道不想救她们?” “你到底想怎样?”冷月暗自运起掌力。 “我这里有一瓶起死回生的灵药,无论多严重的症状,只要服下,当头便可痊愈。”轩辕明珠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在冷月眼前晃了晃。
冷月一怔,她手中的黑色小瓶,正是轩辕教最贵重的神药,回魂水。 当年智慧老人只炼造了两小瓶,一瓶挽救了当时江湖一场浩劫,一瓶留给了独生女儿明珠。 “你……”冷月宫主不明她想做什么。 “冷月,这个世界上,本夫人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本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一会说不准我就不想救你女儿了~~”轩辕明珠悠悠道。 冷月宫主虽然不明白她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只要能救她两个女儿,她死而无憾。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冷月宫主盯着她,生怕漏过她一丝神情变化。 “别急~~”轩辕明珠冲她诡秘的一笑,“可惜的是我这里只有一瓶~你也知道的,当今世上只有这一瓶回魂水,”她望了眼冷冰儿,“所以,只能救你一个女儿~到底救哪个呢?”她把玩着手中的小瓶子,眉峰微挑,唇角撇开一丝戏谑的笑。 冷月宫主怔了怔,一时语塞。
雪儿身中青丝草的剧毒,此刻虽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可是后半生恐怕只能在床榻上度日;而冰儿,极度的疼痛加上牢狱的潮湿,气血攻上来郁结于心,状况也不容乐观。 一个是我怀胎十月却被迫分离了十八年的亲生骨肉, 一个是我养育身边却故意折磨了十八年的抱养女儿。 一个是血缘深处的连襟, 一个是岁月沉淀的依恋。 她望了望昏睡榻上的冰儿,又朝里间雪儿的床铺望了望,一颗心悬在半空,手心手背都是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犹豫不断,到嘴的“冰儿”两字竟变成了“雪儿”。 “救雪儿……”她淡淡道:“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了这个决定,轩辕明珠声嘶力竭地笑了起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没错,养的不如生的亲宫主果然是明断是非之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阴冷,残忍,有着说不出的恐怖。 冷月狠狠地盯着她,丝毫未留意到一旁榻上的冷冰儿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可是轩辕明珠留意到了,她得意极了,一切都按她预想地发展着。 “冷月,只要你愿意喝下鹤顶红的剧毒,慢慢死去,我便用这瓶世间唯一的圣水,去救你的雪儿。”笑声骤停,她掏出另一个小瓶,扔给冷月宫主,眼里翻涌着残暴的逆流。 “宫主!”南苑见到此情此景,心如刀绞。 冷月宫主接过小瓶,冷冷一笑,举起毒药一饮而尽。喉咙中立时撕扯出撕心裂肺地痛,腹中也开始翻滚起阵阵血腥得气息。然而她依旧站在那里,一丝异样的神情也没有。 轩辕明珠果然说话算话,把回生水扔给她。冷月宫主欣喜地接过,疾走至里间喂进骆知雪的口中,看她脸上的青黑色渐渐淡去,心下宽慰至极。 等她再度走出外厅时,双腿已渐渐不听使唤,仿佛灌铅般,每走一步都千斤之重。鹤顶红之毒不会瞬间致命,却会一点一滴地让人慢慢死去。 时间不多了。 她走近冷冰儿身边,扶着床沿缓缓坐下,温柔地盯着熟睡的冰儿。她的脸色已显现出乌青。
轩辕明珠心猿意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前世的债,今生全部报复了。云世显就算死也不会知道,他抱憾一生的女人竟有如此的遭遇。 “你可以走了。”冷月宫主看也不看失声大笑的她,冷冷道。 “哈哈我走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轩辕明珠强行忍住笑意,“否则你死也不瞑目的啊哈哈” “你看看你的冰儿,这么多年来,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她的眉眼和你长得如此相似吗?还有那挺翘的鼻子,和世显哥分明是如出一辙吗?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 冷月宫主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触电般僵直了身子。她寒眸斜睨,一字一句地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轩辕明珠却只是笑,大笑。 “说啊!”冷月宫主站了起来,体力不支,“唔”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好好哈哈反正你时间也不多了~~~”轩辕明珠舒了口气,压住继续狂笑的欲望,“当年你生产的时候,我早已买通了产婆,在你产下骆知雪的时候迷晕了你,之后才接生出冷冰儿~所以,你根本是世界上最糊涂的母亲竟然不知道自己生了一对异卵双胞胎!” 冷月宫主呆住了,一双美极的眸中闪动着震惊。 “我带走了冷冰儿,找人用药水化去她背部和肩部的胎记——肩部的缺月,背部的圆月——你们冷家世代相传的标记,然后拿她去调换你手中的骆知雪啊哈哈哈~天晓得你当真蠢到不认识亲生骨肉的程度,这些年来反而一直折磨她、虐待她,即使是方才也不肯把解药给她!” “你……你胡说!!你说得都不是真的!”冷月宫主开始失措地颤抖,冷漠的语调也升了八度。 “我胡说?你大可看一看她胎记的部位,是不是和别处的皮肤不大相同?”她轻轻踱步,“也怪你对她太不关心,否则怎么会连这一点都发现不了?” 冷月宫主颤抖地揭开冷冰儿的外衫,肩上背上浅粉色的皮肤,与别处雪白的皮肤对比鲜明……为什么,自己从前没有意识到呢??为什么??
“冷月,你自以为聪明,以为养的不如生得亲以为你方才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可是你恰恰是最糊涂的人,你思念着一个女儿,却折磨身边的女儿~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哪里配做一个母亲??”字字极恨,句句都能刺中冷月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气血上涌,冷月宫主连连咳嗽,黑色的血从口中大片大片地涌出来。“宫主!!”南苑心痛地呼着。 “南师妹……我死后……绛月宫就交给你打理……一定要……将它发扬光大……”冷月宫主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不容迟疑。 “是……南苑领命……可是您……您要保重!”南苑落泪。 “死到临头,还说这些没用的!到地狱里去向你的冰儿赎罪去吧!”轩辕明珠恶狠狠地道。 就在此时,昏睡中的冷冰儿忽然坐起,她掏出藏在衣服里的那瓶回光散,迅即倒入母亲口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支,再度瘫倒。方才她使出了积攒着的最后一点力气。 “冰儿……你……”冷月宫主只觉那回光水甚蛰,可是顺着喉咙下去,肺部的潮血竟慢慢退了下去。世间能同智慧老人的回生水比拟的只有圣医老人的回光水,同样具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可是冰儿,她自己深受重伤,性命攸关,为什么不愿意喝下去呢?! “云夫人……咳咳……你错了……母女连心……哪里有隔夜仇……”冷冰儿气息微弱,却嘲讽一笑,“你的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是,咳咳……”她捂嘴咳嗽,摊开手心一片鲜血,“我不会恨我娘……无论她是否是我的亲娘……这辈子都是我唯一的亲人……唔……”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她说不出话来。“冰儿……冰儿……”冷月宫主用尽力气拥她入怀,泪如雨下,“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轩辕明珠听着冷冰儿的话,得意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她恼羞成怒,“好!好!我今天就把你们母女一起解决掉!让你们在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伴儿!” 她运气掌力,汹涌的气流缓缓自掌心升腾,一招“降云掌”是轩辕功夫中最狠毒的一种。此刻武功最高的冷月宫主尚没有完全恢复,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就在此刻,门外冲进一个男子,死死抱住明珠的身子,口中大声喊着:“你们快走!!走啊——” “项子彦,你?”轩辕明珠狠狠地扭动身子,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拼尽了全身气力。 “宫主,雪儿的毒是我下的,冰儿是我陷害的,所有的错都在我身上,她是无辜的!”项子彦拼命说出这些的同时丝毫不放松力道,任凭明珠狠狠击打着自己,溅出鲜红的血痕,也纹丝不动,仿佛一座石化了的雕像。 南苑带领所剩无几的宫女合力冲上去,将轩辕明珠围得水泄不通。“宫主,快带两位小姐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冷月宫主呆了呆,望了眼昏迷中的两个女儿,再也无暇考虑,用尽力气背起冰儿、抱起雪儿,使出最后一点残余的内力从窗口凌空飞远。却不知她刚一走,项子彦、南苑、以及几个宫女就被轩辕明珠重重击毙在掌下,绛月宫血流成河…… 冷月宫主也不知跑了多久,知道力气再也使不上来,她倒在了隐逸山谷的小溪旁。雪儿似乎已经有了知觉,脸色红润,半晌微微睁开了眼睛。然而冰儿脸色却越来越差,鲜血不停地喷涌出来,手脚渐渐冷却下去。 “冰儿!!!冰儿!!!”冷月宫主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会离去,“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娘带你去逛市集,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米花糕还有看杂耍~小猴子会翻筋斗呢~”冷月宫主径自喃喃地说着,揪心的痛楚撕扯着她,分离着她,她从没有如此痛彻心扉过。 冷冰儿却似早已听不到,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冷月宫主颤抖的伸手到冰儿口鼻下,冰儿早已没有了气息。冷月呆了,惨叫一声,抱了冰儿早已冰冷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吼叫,到最后,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声调。 却说那日楚翊随圣医老人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到了一处名叫落霞岭的地方。那里的民众生活安逸,与世无争,却未料染上了世间少有的恶疾。本来早已打算回去,可是圣医老人坚持救治好所有的村民,他不敢多言,只好安下心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落霞岭的风景很美,每到落日时分,夕阳薄薄的笼上来,空气中仿佛都漂满了清净的水雾。“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得恐怕就是这种地方了。 劳累了一天后,他独自坐在坡上,悠然望着绛月宫的方向,笑容干净而不染纤尘。他的冰儿每天一定和娘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习武、练琴,重续着母女情缘。想着想着,他的内心止不住的温暖。 直到这日,落霞岭的村民全部都康复了,师傅决定回谷去。他抿唇微笑,终于可以与冰儿重聚了。他要告诉她,他是多么想念她,他要带她来落霞岭看夕阳,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而他根本想不到,隐逸谷中,冷冰儿再也醒不过来。明朝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将会抱着冰儿冰冷的身子,一步一步向他们梦中的落霞岭走去。 这正是—— “落花逐水销香去, 北雁思归黯徘徊。 纵使相逢应如梦, 可堪无酒恣悲欢。 泪尽强将欢颜见, 别时相顾已无言。 今朝霜染韶华鬓, 明昔芳骨何处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