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 by 吹不散眉弯 (第三、四部) || 7.8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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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二楼发文

秋水蒹葭 第三部

回来了,回来了

(一)佛度有缘

还没等我上前施礼,璐王爷已疾步过来,满脸喜色,叫声“大哥”,向大师哥拜了下去。

大师哥伸手扶住他,两人四手相握良久,大师哥道:“世铨,你的气色真好!身体可大好了?最近不吐血了吧?”

璐王一笑,道:“好多了,师父说再修行几年,就可根除了。唉,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大哥可老得多了!这次怎么有空过来?”

大师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又带着风儿求医来了。”

我和周五这才得着功夫跟王爷施礼,璐王爷一把拉住我道:“峋风啊?怎么瘦成这样?方才匆匆过来,我竟没看出来是你!你这是怎么搞得?”

“劳王爷惦记,峋风身中奇毒,所以大师哥带了我来,求大智上人救命。”

璐王一呆,道:“中了毒?”大师哥道:“世铨,风儿这毒发作起来实在厉害,耽搁不得–大智上人佛驾何处?可否容我们尽快拜见?”

璐王合十道:“大哥来得不巧,师父他老人家,唉,三位请随我来。”

我们跟着璐王到了林内精舍,在佛前上了香,周五忍不住道:“大智上人呢?”

璐王抬手指向佛堂侧面一幅画像,道:“师父在这边!”

画像上是一位身披袈裟,容颜和悦的高僧,一手握佛珠,一手执艾草,眼光中含着悲悯之意。璐王在画像前上了香,指着香案上供着的一个盒子道:“这是师父的舍利!师父半年前过世了。”

大师哥“啊”的一声,一口血喷在地下,身子一歪,便向前栽倒!我一把抱住,垂泪道:“大师哥!”–大师哥自从听说我被困东瀛,三个多月往来奔波,又为我中毒的事请医延药,劳心劳力!如今千里南来,以为终于可以得见真佛,卸下身上千斤重担,哪知千算万算,算不到世事无常,佛驾西归–心力交瘁之下,登时支持不住。

璐王叫声“大哥”,将大师哥身子放平,掐他人中唤醒。大师哥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周五也哭道:“小爷,小爷,你的命好苦!”

我从上得岛来,一连见到璐王爷脱胎换骨、大智上人圆寂、大师哥吐血几番变故,震撼之下,自己这毒能不能治倒不觉什么了,劝道:“大师哥,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大智上人尚且难逃一死,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过迟几年、早几年的事,您看开些吧。”

璐王道:“峋风,你大有慧根,我看你也不是早夭之相,你中的是什么毒?”

我道:“这毒名叫”寸相思“,王爷听说过么?”

璐王爷摇摇头,道:“师父见多识广,可惜–哎,万事有因果,是谁给你下的毒?他那里没有解药么?”

周五爷看着大师哥,哭道:“大龙头,要不,送小爷回东瀛吧?每天这两场煎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师哥点头道:“好,世铨,既然上人佛驾西归,我们也就不扰你清修了!”

我劝道:“大师哥,让五哥送我去吧;您奔波了好几个月,又吐了血,还是跟璐王爷在这里歇两个月,等五哥送我回来再接您。”–山崎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大师哥又是不服软的强人,真冲撞起来,我已经是个废人,大师哥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大师哥不理我,自顾自撑起身子,跟璐王告辞。

我急得跪下,“王爷,您劝劝我大师哥–他身体也不好!”

璐王爷道:“红尘纷扰,大哥何时能放下一切,逍遥世外?”

大师哥叹道:“我就是个劳碌命!这小畜牲一日好不了,我一日看不开。”

璐王叹了口气,道:“峋风这性子,不是个没福的,只不过有些情孽痴缠,不用太担心!对了,师父妙手回春,这些年活人无数–他老人家把多年行医的心得留下三本手记,让我留给有缘人–峋风中了毒,我也不好耽搁你们,你要有心,这三本医经就送给你,看能不能找到解毒的法子。”说着到房中找出三本厚厚的册子,递到我手上。

我双手接过,随便翻开一页,里面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治病方法,字迹古雅,怕不有十万字?璐王爷道:“这是先师百年心血所系!我僻居荒岛,空使明珠暗埋–这个交给你,一来你看看能否解你的毒,二来将之带回中土,交付有缘之人,将先师医术发扬光大,普救世人疾苦。”

我躬身称是,将三本手记放在大智上人画像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这才收入怀中。璐王送我们出来,我终于忍不住道:“王爷,大智上人都圆寂了,剩下您一个人–陈湘他,他很惦记您。”

璐王叹了口气,道:“湘儿对医术很留心,性子也仁厚,你回去若能遇见他,这三本医经倒可以传给他–不过他既然以为我死了,你也不用跟他提我了。”

我还想再说,大师哥瞪了我一眼,不准我打扰璐王清修。

辞别了璐王,开船北上。白日无事,我和大师哥、周五哥就一人拿着一本医经看–想找找有没有提过“寸相思”这种毒药,结果三大本从头翻到尾,也没有找到这三个字。长日无聊,有些医治的案例,我拿来当故事看,不能不佩服大智上人辨识精微,佛口婆心!

又过二十几日,到了东瀛京都南边的码头,船上的食物淡水基本上都用完了,周五哥赶着带人去采办。我跪下辞别大师哥–这一回就跟公主和亲一般,摆明了是低头求人来了。大师哥一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曾吃过这种亏?我既为山崎所算,拿药治着我离不开他,这种窝囊事自己扛也罢了–好歹他还恋着我,我又怎能让大师哥跟着上岸去丢人?

大师哥一摆手,道:“送佛送到西,走吧!上回来去匆匆,我也看看东瀛的京都风光。”

结果还没进城我们就被阻住了,卫兵问我找谁–我觉得奇怪,我在这里呆了断断续续一年多,以前京都城可不设这些盘查啊,莫非是山崎又行了什么暴政,或是让人追查我?我索性告诉他我要找幕府大将军–既然来自投罗网,索性撞进网中间,就别兜圈子了!

那卫兵让我等一等,不一刻另有人跟他一起过来,一见我面,怪叫一声,立即招来一队人马将我围住–大师哥一皱眉,问道:“他们说的什么?”我现在能听得懂东瀛话,却越听越是心惊–那将官认得我是当初“国中第一勇士”,他称我为“前朝余党”,喝令众人将我当场扑杀!

我跟大师哥说声“快走”, 对方人人手执长刀扑过来,大师哥夺过两把刀,递给我一把防身–我二人返身边打边退,心中却实在狐疑:我离开不过两个多月,怎么就成了“前朝余党”?难道山崎恨我不辞而别,给我加上这个罪名,颁下严令一露面就格杀勿论?

可是他是我扶保登上大位的,他又曾当众向我下拜,举国皆知我是他义兄兼师父,就算他恨我要杀我?怎么给我加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罪名?

大师哥武功虽高,毕竟对付的是几百人的军队,又生怕我吃亏,边打边分心掩护我。我浑身无力,不敢硬碰硬,只能以小巧功夫指东打西,拿刀当剑使,专门刺人要害。眼见大师哥一个对六个,六人此来彼往,他身后两把刀实在是分不出手来阻挡了,我一刀刺入一人背心,另一刀却已来不及围魏救赵,只好狠命向上格去。

我自知手臂无力,若格不开对方就得被人将我这只手臂砍下来–可是大师哥对我恩重如山,又是因为我才落到这地步,反正我中了毒就剩下半条命,就算我死在这儿,我也不能让他们伤了大师哥!

(二)赢到尽头

我拚尽全力挥刀而出,双刀一交,“当”的一声大响,对方的刀反震回去,刀尖倒砍在自己脸上,登时重伤倒地。我也顾不上吃惊,和大师哥背靠背边打边跑–向海边退去。

周五一看追兵四围,连忙让船上准备好,向追兵开了一炮,接应我们上船。好在我们的船快,对方调船又需要功夫,划出数里终于摆脱了追兵。

大师哥临上船还擒了一个东瀛武士上来,点了他穴道向我脚下一扔,道:“你审审他!”我正满肚子狐疑,一审这人,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自我走后,山崎越发暴戾,苛政连连,半个月前激起政变,两军征战十余日,山崎派全军覆没–幕府易主,我当然成了“前朝余党”,格杀勿论。

我又追问山崎结果如何,那武士只知道五天前山崎带的军队尽被诛戮,至于他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被俘虏了,至今不得而知。周五也说在码头上采买货物时听说了城里打仗的事,我将结果禀明大师哥,彼此相顾惨然。

大师哥看出我不死心,吩咐船在海上转了两天,我二人又易容从南边一个小码头上了岸,我也会说简单的东瀛语,四处打听山崎的下落–最后证实他死于乱军之中,被天皇处以“暴虐无常、祸乱朝纲”的罪名,幕府大将军也换了新人!(当时是足利幕府末期,权势更迭,被称为日本的战国时代。)

我每天早晚两次毒发,心痛的时间已经延长到两刻钟–新幕府四处搜查前朝余党,大师哥不敢多耽搁,带了我返回码头,没想到码头上正打得厉害–我们这艘小兵船来往多次,终于被东瀛军发现,周五哥又怕我们回来找不到,不敢远走,数日来追追逃逃,在海上兜圈子。

亏得这船被我整顿训练过,又有弓箭和火铳双重装备,船坚炮利,行动迅捷,倒也没吃什么大亏。我和大师哥回来加入战团,大打一场,终于冲出包围圈,扬帆启航,重返中土。

我肩膀上受了伤,因为我替大师哥挡了一刀,大师哥默默帮我上药包扎,扎敷完毕,却沉了脸道:“你给我跪下。”

我屈膝跪下,大师哥道:“你方才想什么呢?”我不敢言语!方才打仗时确实走神了–自从得到山崎的死讯,我就有些神志恍惚,既伤心山崎惨死,又自伤毒发无救–他刚十八岁,性子是阴狠暴戾些,如果我不帮他作这个大将军,就不会为祸那么大,也许就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他那样心机深沉,要强好胜,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找到别人帮忙,不达到他的目的不罢休!我、山田先生、他娶回家的公主,都是他斩关夺地的棋子–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步伐!可是,赢到尽头又是什么呢?乐极生悲,亢龙有悔,每个人从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再高的楼也有塌的时候–我只是没想到塌的这么快!

山崎就像耀眼的流星,在最灿烂的时候一闪而没!而我依旧留在这世间,一天两次炼狱般的煎熬!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就是因为心中不断萦绕这些问题,对敌时我真的没了斗志–拿我一条命换了大师哥平安脱险就算了!要不是大师哥死命拉了我一把,这一刀就不是斩在肩头,而是颈下了。

周五哥进来禀报,船上有些地方受损,大师哥出去查看,临走向我喝道:“你跪在这里不许动!”

我跪了半个时辰,大师哥回来了,问我:“想明白了没有?”

我惨然一笑,道:“任凭大师哥责罚。”大师哥看着我,“告诉我,你方才究竟想的是什么?”

我无言以对,我说什么?说我了无生趣,当时确实不想活了?这话会把大师哥气死!不说实话,我又不忍心骗大师哥。

正相对无言,舱门又被推开,周五哥端了晚饭进来,道:“大龙头,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大师哥一摆手道:“先拿出去,等会儿再吃!”

周五哥看了我一眼,道:“大龙头,小爷他也奔波劳碌了一天,本来就中了毒,这又受了伤,就有什么过犯,大龙头等他身体好了再罚他吧。”

大师哥道:“他要想不明白,这病好不了。”

周五道:“病哪有一天两天就好的?这毒发作了快两个月了,咱们转了上千里四处求医不也没治好?小爷他就够受罪的了,大龙头何必还这么苛责?”

我鼻子一酸,大师哥罚我我不敢违背,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大师哥眉头一皱,看着周五:“我教训自己师弟,还得问问你是不是?”

周五退了一步,道:“您是大龙头,周五是您的手下,哪敢管您的事?可天下事不过情理二字,小爷才二十来岁,这人品、本事就够出息的了–这回他还是为救大龙头受得伤!这回来没奖赏也罢了,不眠不休地又罚跪了半天,还要怎么着啊?”

我眼见着大师哥一拍桌子,怕周五哥吃亏,急道:“大师哥,五哥是因为心疼我,说话失了分寸!他不是有意顶撞您,五哥,你快出去–我做错了事,大师哥罚我是应该的,你别管了,你快出去!”

周五眼泪都下来了,哭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龙头也有儿子,要真是自己儿子在别人手里吃了亏伤成这样,您还能这么不依不饶地罚他?”

这话可犯了大师哥的忌讳,我急道:“五哥,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大师哥养大的,他老人家怎么管我也应该!”

周五一抹眼泪,道:“二少东家我们也不是没见过,谁不知道你们俩一块儿玩大的–这倒好,肯干的干得多错的多,不干的倒什么事也没有。我今天反正是捋了虎须了,索性这话也不在肚子里头憋着了–大龙头您摸着心口想想,小爷上进不上进?对您孝顺不孝顺?这平民百姓家要修这么个儿子,得求神拜佛了!就失手落在别人手里,难道他愿意吗?虽说严师出高徒,可也别逼得太紧了–上回打成那样,这回又要罚!小爷孝敬您,您就打死他他也一声儿不敢违背–我就是看不过眼了!不说出来我难受!”

大师哥冷着脸道:“你说完了吗?”

周五道:“说完了!我以下犯上,大龙头要怎么罚我,我这就领。”

大师哥点点头,振声道:“来人。”我没想到我上回挨打的事会给大师哥带来这个恶名,看大师哥气得脸色铁青–五哥上回为我求情就被打了二十铁锉,这回这么当面顶撞他,只怕更得受重责!

我赶紧爬两步到了大师哥膝前,抓住他手道:“大师哥,五哥是误会了,怪我没跟他说清楚!您看着这几天他费尽心机跟倭寇周旋、保得咱们人船两平安的功劳,饶过他不敬之罪。”

这时候大师哥两名亲随推门进来,道:“大龙头有什么吩咐?”大师哥道:“把周五绑到外头桅杆上去,让他清醒清醒。”

我看五哥还要说话,跳起来一把捂住他嘴,道:“大师哥,我去绑他。”赶紧推了他出门,周五垂泪道:“小爷!”我道:“五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你误会大师哥了–大师哥是真心疼我,拿我当亲儿子一样,我这回中毒大师哥差不多老了十年,你那么说会伤他的心。”

周五哭道:“我的小爷–你这么厚道的人,怎么要受这个罪呢?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

绑好了周五,我回到舱里,见大师哥还铁青着脸,跪下劝道:“天都黑了,大师哥累了一天,先吃晚饭吧,吃完了再教训风儿。饭菜凉了,对胃口不好,”话才说到这里,我已觉出心口突突乱跳–这是心痛发作的前兆,今天又打仗又拌嘴的,不提防就到了毒性发作的时候!

我叫声“大师哥”,已疼得弯下腰去–这两个月每到快痛发时我就会躺下让大师哥制住我穴道,不言不动地以免动静太大惊人害己。可是今天大师哥想是被气得狠了,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心痛如绞。

(三)重见陈湘

我疼了近两个月,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有了准备,想尽力维持着尊严,别再翻滚惨呼,可没多久就忍不住了!大师哥冷着脸看着我,并没有动手制住我维护我尊严的意思。我眼泪滚滚而落–我已经是个武功全失的废人,这么一天一天地死捱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不忍伤你的心,这每天两次炼狱之苦到何时才是尽头?如今你既不在意我了,我还捱这份苦楚干什么?

想到这里,我心头陡然一阵轻松–活得这样辛酸苦楚,死亡的安宁祥和像个天使一般在向我招手。我翻到大师哥身边,一把撤出他腰间长剑,便向自己颈中刎去。

大师哥叫声“风儿”,伸手来夺我的剑,我不知怎么力大无穷起来,两个人纠缠了好半天,最后大师哥还是一指戳中我右边肩井穴才算把剑夺了过去,气得狠命一甩,长剑直插到舱顶横梁上,兀自颤动不休。

大师哥看着我在地下辗转痛呼,抬脚踢中我左腿穴道–我左肩受伤,左腿右肩受制,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只有右腿能活动,屈了膝狠命乱踢乱跺。大师哥拎起一根棍子向我扫过来,我抬腿一踢,就听“喀啦”一声,棍子断成了两截!

大师哥待我痛劲儿过去,躺在地下喘息的时候,向我道:“风儿,看见了吗?你说你内力尽失,可是没了内力这棍子是怎么踢断的?”

我不禁一呆,是啊,方才我跟大师哥夺剑的时候好像力气也不小!还有上次有人在背后砍大师哥,被我硬碰硬震了回去–难道我的力气并没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哥狠狠盯着我,看我一脸迷茫,道:“你什么时候觉得你内力没有了?”我回忆以前:“我服了那毒丸的当晚力气还很大(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晚四十戒板打得山崎屁股肿了好几天),第二天再练拳就觉得身上跟抽了筋一般,感觉不到一点内息流转,还尽日全身酸软–我一直以为内力被化去了。”

大师哥皱眉道:“我记得快到普陀山你第一次毒发的时候,我摁住你也花了好大的力气,后来一直制住你穴道,反而不觉什么了–这样看来,这毒药并没有化去你的内力,只是让你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

让我感觉自己全无内息,我自然也不敢跟别人轻易动手–山崎这人古怪,用的毒药也这般古怪!我只要在他身边,自然也没人敢轻易启衅;而我被他缴了兵刃利器,以为自己连个普通侍卫也打不过,也就不敢逃走–幸亏他只是一心防备我这“国中第一勇士”!没想到人外有人,我大师哥是南武林盟主,自有法子隔了海救我回去!

这一证明我不是废人,我精神一振!大师哥看出我眼中恢复了生气,微微一笑,道:“这回不想死了?”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大师哥,跪在地下不敢抬头。大师哥道:“糊涂东西!你就是恨我打你罚你,你也该想想师父他老人家,你一死百了,师父八十岁的人,白发送黑发,你这不是催老爷子的命吗?”

我惭愧得无以复加,道:“是,风儿糊涂,请大师哥重重责罚!”

大师哥道:“我还敢责罚你?这就被人家骂我亲的后的不一样了!亲儿子我就打死他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管教你两回就落一大堆不是。”

我听出大师哥话风里已经不生气了,想想五哥那些话未免让师哥心寒,过去抱住大师哥的腿–如今千言万语赔罪也没用,我唯有贴着身子乞怜:“风儿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才做出这糊涂事来,大师哥要真疼我,下回还是点了风儿穴道吧–我疼起来真管不住自己,风儿没爹没娘的,大师哥要再不管,索性就一剑处死了我还干净!”

大师哥叹了口气,搂住我道:“风儿!师哥知道你的苦!相信大师哥,别灰心!中土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之地,一定有人有法子把你的毒治好!”

船上日长无事,我既然武功还在,便恢复了每天早上练拳习剑的习惯–想想自从半年前服了毒丸浑身无力,以为练功夫也没用,这半年筋肉也养懒了,上回师父一碰就觉出我没练功,可见功夫是要日日修炼的。反正每日无事,我除了早上半个时辰早课外,午前午后又各加了半个时辰练功。

虽说练了也没感觉,手臂和腿脚就跟几节木头似的,二十多天练下来,四肢和肩背的筋肉又逐渐硬起来。

船到了岸,大师哥的手下禀报,旁的我也不在意,就听见说有位陈湘陈公子半个月前曾来找我,等了我两天不见回来又走了。

陈湘来找我?他在江南!我赶紧问:“陈湘还说什么没有?他现在哪里?”

那人告诉我,这位陈公子是听说我中毒求医的事,所以过来探望我,说他这两个月随学政大人江南督学,我要找他,只要打问学政杨大人到了哪里就去哪里找就行了。

我懵懵懂懂,一问才知道这两年我飘泊海外,先皇去年龙驭宾天了,换了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估计陈湘颇有才名,所以又得重用。

至于学政大人驾幸何处,那简直出去一问便知–这个月是秋闱的日子,江南学风鼎盛,才人辈出,学政大人驻跸杭州府。

杭州是江南最繁华之处,大师哥本来也说带我到杭州求医的,我简直一天也等不得,自告奋勇打前站,几百里路骑马直赶过去。第二天晚间到了杭州城外。

不是不想再赶这三十里路进城,而是又到了我毒发的时候,必须赶紧找个地方住下。

我一边吩咐人进城去找陈湘,一边奔进客房,大师哥还没过来,周五哥怕我有事,成日跟着我。我自己封了哑穴和左臂双腿穴道,躺下等着心痛过去。

陈湘进来的时候,周五哥正给我按摩解穴–他练的都是外功,点穴解穴之法他不会,我自己能点中自己,但点穴之后经脉受制,便无法自己解开。周五哥见过大师哥给我解穴点的都是哪些地方,揉捏半晌才把我哑穴解开,我便指点着他继续解开我四肢。

两年不见,陈湘又长高了一截,脸色也丰润了。问清了我怎么回事,从身边取出个盒子道:“我来吧。”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是里面自有一种令人折服之气,周五哥搞得满头大汗,我的左臂还是抬不起来–这也是因我中了毒,经脉里有没有气息流转我丝毫感觉不到,自然也没法子有的放矢地指点–陈湘从盒中取出两枝金针,在烛火上一烧,向我几处穴位上刺了片刻,我当即站了起来。

周五哥大是折服,对这位文文弱弱的“陈公子”立时敬重起来,敬茶倒水请上座。我道声:“五哥,他不是外人,您歇着去吧。”上去一把抱住陈湘,怎么也不愿放开–这样九死一生、历尽劫波才相见,我是再也不能让他离开我了。

陈湘身子一僵之后,也就抱住了我,见我半天也没有撒手的意思,柔声道:“峋风,你让我把针放下。”

我松开了他,笑道:“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陈湘一笑,道:“我在王府时因王爷身体不好,就开始钻研岐黄之数;这针灸术还要谢你呢。”

我奇道:“怎么?”陈湘道:“你忘了,你曾经传过我以内息吐纳调理身体的法子,经脉穴位还都是你教我的呢?后来发配到役所,承你托人照应,我没受什么罪,倒在里面结识了一位针灸世家的朋友–这针灸术就是他教我的。”

我喜道:“那你就是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太好了!”我们就是求医来的,他能不能治好我的病倒不要紧,既然他是大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往来,大师哥总不能不许我看大夫。

陈湘道:“我听说你中了奇毒,周盟主重金求治,去找过你一回,说你南下访名医去了。治得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还是没人知道这毒怎么解–你也不用太担心,就是一早一晚疼两回,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四)金针截穴

周五哥道:“怎么没大碍?陈公子,我们小爷说得轻巧,这疼起来是要命的–但凡他能忍住,也不用点了哑穴和全身穴位死捱了。要不我们大龙头能急成那样?你看看可怎么能给他治好了?”

陈湘点点头,道:“我尽力而为。”就问我怎么中的毒,毒药是什么名字,发作起来有哪些症状。我脸一红,道:“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我这两年,在外头惹上些情孽纠缠–不是我有意去惹人家,是别人,”

陈湘微微一笑,道:“高大俊朗的顾大侠只想救死扶伤,结果别人要以身相报?!”

“哎哟,要不你是江南第一才子呢–就是这么回事!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他怕我离开他,就给我下了这个毒,一开始浑身酸软无力,我以为他就是废去了我的武功软禁着我–后来大师哥把我救出来,一个来月之后就开始心口疼,一天疼两次,最初只疼一炷香功夫,耽搁了两个月,现在一次得疼两刻钟了。”

陈湘听我说完,皱眉道:“这也是个痴人,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用这等恶毒的法子,就是留住了人,只怕也留不住心–伤人害己,何苦来哉!你大师哥带你又出洋,是不是去找这人要解药了?怎么还是没解呢?你又使性子了?”

我苦笑:“当着我大师哥,我敢使什么性子?他自己多行不义,死于兵乱了–我们只好回来,还好又碰上了你。”

陈湘道:“碰上我也未必好到哪儿去,我只能答应尽力,那么多名医都没办法,我也不敢说就能治。”

“没关系,你慢慢治,你治一辈子,我跟着你一辈子。”

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有声音,我腾身站起:“我大师哥来了。”回头向陈湘道:“我大师哥性子严厉些,人很好的,你”陈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说着话大师哥已进了门,我抢过去施礼,道:“大师哥,这就是陈湘。他会针灸,”

我正不知怎么介绍陈湘才能让大师哥接纳他,陈湘已从我身后转出来,向大师哥拜了下去。

大师哥闪身避开,道:“陈公子是京城上差,学政大人眼前红人,周某一介草民,受不起这等大礼。”

陈湘道:“陈湘当初落难,幸蒙周盟主搭救,才留得性命!大恩不敢言谢,盟主是前辈,还请上坐,容陈湘行礼。”

大师哥看了我一眼,声色也平和多了,进来坐下道:“当初是风儿死活要救你,你要谢,谢他吧。”

陈湘仍是向他拜了一拜,道:“是,峋风跟我说了,多蒙周盟主仗义疏财,再造之恩,陈湘不敢忘了。”

我过去扶起陈湘,他这样屈身从人,我拉住他的手深深一握,以示感激,道:“大师哥,陈湘会针灸,方才大师哥没过来,多亏他为我施针解穴。我正跟他说我中毒的事,看他能不能有办法。”

大师哥道:“陈公子素有才名,原来还能医毒?”这件事也太凑巧,难怪大师哥不信。

陈湘道:“不敢说一定能医,但峋风跟我过命的交情,我一定会尽力。”

他言语诚恳,大师哥和他对视半晌,见他眼神清清朗朗,点点头道:“好,那就有劳你–只要能治好风儿的病,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当晚陈湘就留下,大家一起吃晚饭–互道这两年的经历,原来新皇登基,启用一班新贵,薛奕升了工部侍郎,钱茂卿在刑部混得也不错,特别关照陈湘,将他推荐到学政杨大人门下作师爷–以他的才华,很快成了杨大人的左右手。他也就是吃亏在曾被逐出家族、背了个“德行有亏”的案底,不能再考功名;其实宾主相得,杨大人对他青眼有加,可谓言听计从。

我见了陈湘,已是胸怀大畅,听说他又学有所用,更是代他喜欢,要了酒来为他庆贺。陈湘本来就不爱说话,在大师哥跟前更是谦下恭敬,并不张扬;大师哥虽不苟言笑,见他坦荡知礼,对他也不再那么冷淡了。

周五哥本来给我要的就是双人间,估计是为了方便照顾我。现下陈湘来了,当然我们两个一起住。吃完饭再洗完澡天就不早了,我借着酒兴,又问他我在南洋买的东西他收到没有,拉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直过了三更天才睡。

第二天当然就起晚了,我刚洗漱完便觉心口突突乱跳,加上大师哥和周五哥一起进来,吓了陈湘一跳。我怕他看见害怕,挥手赶他道:“你出去。”依旧自己封了穴道,躺下硬捱。

我自己只能封住哑穴、左臂和双腿的穴道,这阵子捱痛捱得也有了经验,即使右手能动,我也是抓着床板或大师哥的手,不再乱抓乱动。陈湘头一次看我心痛发作,一开始吓得退了一步,后来看我痛楚难当的神情,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峋风!”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隐隐听得他跟大师哥说话,说的什么我已无心辨别。剧烈的疼痛中模模糊糊眼前有金光一闪,所有疼痛和感觉一下子中断。

再次恢复意识时疼痛已过去。我睁开眼睛,正看见大师哥喜不自胜的神色-- “我也试过点他黑甜睡穴,可还是会疼醒过来。没想到你这法子倒管用。”陈湘接口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根本治标不治本!我也不知道他这毒怎么解,不过先让他觉不出疼来罢了。”

就听大师哥道:道:“能让他觉不出疼就是大功一件了,这两个月,可苦了他了–对了,我们去海外求医,得了几本医经,我们也看不大懂,我给你拿过来,你看看对治他的病有没有好处。”说完转身出去。

陈湘看我醒来,向我一笑,道:“不疼了吧?”我扯着他过来,伸臂揽住他的腰紧紧抱住,陈湘一挣不脱,低声道:“周五哥还在呢,你放开我。”我从他身侧望过去,正看见周五哥悄悄出门;不过想起大师哥随时可能进来,不敢太放肆,只好放开他,指指自己的嘴。

陈湘才想起我穴道还都封着,拿起金针先给我解开哑穴,我看他左手背上一片青紫,拉过来道:“这是怎么了?”陈湘看了我一眼,道:“你还说?让你掐的!”我“啊”了一声,想起方才心痛发作时曾握住他的手,我疼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竟是捏伤了他,禁不住拉住他手连连摩挲。

门声一响,陈湘手一抽转过身去,大师哥已进得门来,把大智上人那三本医经递给他道:“小陈大人,你看,就是这个,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陈湘能治我的毒,大师哥对他的态度立即就不一样了。

陈湘双手接过,道:“盟主,我跟峋风是好兄弟,您别这么客气,还是叫我名字吧。”大师哥一愣,我接口道:“他的字是”竹声“,大师哥也直接叫他竹声好了,”才要说璐王爷当年都是这么叫他,后来想起一提璐王未免又惹陈湘伤心,改口道:“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您张口”大人“闭口”大人“的,他受不起。”

大师哥道:“这个,有谮了,竹声,那你也别叫我周盟主了,跟着风儿,叫我一声大师哥吧。”陈湘应一声“是”。这一下把我乐得–不叫“大哥”叫“大师哥”,大师哥终于默认了他跟我的关系了。

陈湘还要当值,匆匆吃了两口饭进城,我问清学政大人驻跸之处,告诉他我今天便进城,找离他最近的客栈住下,好方便他过来。

细问大师哥我才知道,陈湘是看我痛不可当,便以金针截穴之法–其实就是把我扎昏过去,让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度过这两刻钟。以前用过麻沸散、大师哥也点过我睡穴,都挡不住这剧痛,没想到陈湘小小年纪、竟能以针灸术截穴止痛–大师哥最看不过的就是我这一天两次剧痛钻心,如今至少不那么难受了,至于解毒的法子,来日方长,让陈湘慢慢钻研好了。

(五)娶妻生子

这一来大师哥对陈湘也不能不信服,他离家好几个月了,为了我千里求医,如今交到陈湘手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当天安置我进城住下,又给了我两千两银票,便启程回南。我想起在福州“恒丰”银号还存了近两万两银子,字据都在周若谷那里,禀明大师哥让他取回,大师哥反给了我一巴掌。

周五哥多年出海,孤身一人,我中毒未解,每天早晚还要昏迷半个时辰,他便禀明大师哥要跟着照顾我,不再出海了。大师哥也知道他看着我跟自己孩子似的,他又不像胡三爷有案底上不得岸,也就答应他,另调别人去掌船。

午饭后送了大师哥出城,我去杭州府打听了一下,说学政大人今天去了湖州,今晚说不定住在那边不回来了。我跟周五哥一商量,索性退了房间,也往湖州那边去。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晚,我不敢再耽搁,找了个客栈住下–看来今天事情太多留下陈湘了,他要不能及时赶回来,我只好再硬捱一回。

直到我坐在床上,已经准备自封穴道了,陈湘和周五哥才匆匆赶到。陈湘看我已捂住了胸口,道声:“对不起”,快手快脚地为我施针。

我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向他道:“看来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你了。”陈湘习惯了我这种说法,倒也不再脸红,慢慢将针盒收拾起来,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我笑道:“原来老天爷是派你来救我的啊,早知道我早找你去了,也省得受这几个月的罪。”

周五哥道:“陈公子,您这么急匆匆地离开,杨大人不会怪罪吧?”这一说我也想起来,道:“没想到你这么忙–你职司是什么?这么晚还不得休息?”

陈湘道:“最近秋闱事情多,好在江南也走得差不多了,等回了京就好了–杨大人不是刻薄人,当值都是有点的。这几天我会尽量想办法早回来,你放心。”

我一笑,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也疼习惯了,偶尔疼一两回也没什么。还没吃饭吧?赶紧吃完你也早点休息吧。”

吃完饭陈湘却还是不肯休息,拿出那几本医经来研究–我知他性子执拗,何况也是为了早一日根治我的毒,也不好多扰他,只能在一边温了茶汤给他预备着,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用功。

自此我每天就跟着学政大人的脚踪转,好在江南山温水软,景色可观;晚上陈湘也总是赶着点回来给我施针,吃完饭还要看书到二更天才休息–我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白天盼着他,晚上守着他,静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偶尔给他递一杯茶,揉揉肩膀和脖子–那是一种平静的幸福。

可是这平静没过几天就被打破了,这天晚上陈湘又一次急匆匆赶回来时我心痛已发,醒来时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那人看我醒了,又问了我几句,这才离开–吃晚饭时陈湘告诉我,他几次晚宴时提前离席,终于被杨大人发觉,他辞以家中有病人,所以杨大人打发了个管家来探看。

自此以后每天陈湘都能按时回来了;杨大人甚至特别关照,无论到哪里给陈湘安排的都是两间房,我和周五哥可以跟他一起住,方便照料。有一晚对着机会,杨大人居然过来看我。

当时我正在院中练剑–官中人多眼杂,白天我不便舞刀弄剑,便趁着早晚无人时习练。若是没中毒时,我绝不会任人走到我十丈之内还没发觉,可是如今各处感官都不灵便,甚至练拳练剑也不过是活动手脚,我内息并无任何感觉。所以直到杨大人鼓起掌来,我才收手回头。

院中灯光不明,隐约可见是个徇徇儒雅的长者。陈湘闻声出来,叫声“大人”,躬身施礼,又将我介绍给杨大人。杨大人拉着我到房里,看看陈湘摊在案上的书,喜道:“竹声,我早听说有人一大早起来练剑,原来便是你的同伴–闻鸡起舞,秉烛夜读–都说人以群分,你两个年纪轻轻,都不肯懈怠,好,好得很。”

彼此交谈一回,杨大人爱屋及乌,见我会武功,便问我愿不愿意去衙门谋个差事,他可以代为介绍。我忙以身染重疾逊谢了,杨大人才知道染病的是我,不免嗟叹一番。

不一日到了京城,陈湘就在杨大人府后不远赁了个小院居住,说东厢房还空着,我和周五哥可以一起住。直等到他家门前了,陈湘才看着我道:“峋风,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家里,我有儿子了!”

“啊”?我是真的吓了一跳–我思前想后,从来没想过他会成了家!是啊,像陈湘这样才貌双全,人物出众,娶妻生子是最正常不过的吧?他原本喜欢璐王爷,璐王爷也去世两年多了(王爷诈死的事不让我告诉他),他现在像世间每一个成年男子一样,有份体面的差事,娶个漂亮的老婆,生了个可爱的孩子!

我凭什么以为他会为我守身如玉?两年多的时间,我曾经有过和山崎那样毒药一般的爱情,他为什么不可以娶妻生子?–怪不得我告诉他我跟别人的情孽纠缠时他那样淡然,他甚至没问过我那人是男是女!这一个多月我们一直是一间房两张床,他跟我虽然亲近,却从来不涉亵语;他一身正气,我也不敢亵渎他–原来,原来他早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我呆立门前,不知何时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我应该转身就走吧?可是我连转身离去的勇气也没有–恨他吗?我有什么理由恨他?他欠我的吗?我费尽心机把他救出监牢,他不也兢兢业业为我医毒吗?恨他不早告诉我有家室的事?我和山崎的事他不也没问吗?璐王爷在世我不也瞒着他吗?我不告诉他璐王爷还活着,私心里还不是为了让他忘掉那段情吗?

如今他已如愿以偿地淡忘了,他那样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从小就是别人效法的标准,曾经的一段孽缘,不过是当时年少春衫薄的轻狂;他还是回归到行为世范的循规蹈矩–留在那一场少年迷梦里的,是我!

思绪纷飞中我看到一个孩子叫声“爹爹”,飞扑到陈湘怀里,门前一个干净利落的妇人道一声“爷回来了”,接过陈湘手里的东西,笑吟吟地款客入门。

陈湘拍拍那孩子的背心,拉着他道:“这就是顾叔叔。”那孩子喜道:“就是给我买那些好东西的顾叔叔?”陈湘道:“是啊。”那孩子又扑进我怀里,抱住我道:“顾叔叔,你可来了,我早想见你了!”

我下意识地抱起孩子,看着陈湘–我什么时候给孩子买过东西?我哪知道你有孩子?难不成我从南洋买的那些小玩意你都给了这孩子了?所以这小娃娃才跟我这么亲?

陈湘抱歉地跟我赔笑,说这孩子叫小睿–小娃娃浓眉大眼,生得虎头虎脑,抱起来得有五六十斤。当着孩子我当然不能戳破他的谎言,直到抱着孩子进到房里,我忽然回过劲来–不对啊!这孩子怎么也有四五岁了,我跟陈湘分手才两年多,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然后我听见陈湘叫那妇人为“吴嫂”,细看那妇人将近三十了,显然不是他妻子。陈湘打开礼物,里头不少各色糖果,小睿乐得哇哇大叫,吃个不亦乐乎。陈湘还给吴嫂带了两块江南的衣服料子,吴嫂也甚是欢喜。周五哥喜欢孩子,翻出在无锡买的两个大阿福的娃娃,逗得小睿又笑又叫。

我见陈湘乐呵呵地看着孩子,问道:“嫂子呢?怎不请出来容我见礼?”陈湘脸一红,摇摇头道:“她不在这里,我回头跟你说。”

我满心狐疑,趁着陈湘给我们安排房间,指挥周五哥和吴嫂布置东厢房,我抱起小睿,问道:“小睿,你妈妈呢?”小睿浑不在意,道:“妈妈飞到天上去了。”这是什么话?难道孩子的母亲过世了?于是我又问:“你见到你爹爹以前,和谁住在一起?”

小睿想不起来,我提醒,“你最喜欢妈妈什么?”–小孩子幼时总是跟着母亲的吧!小睿道:“我最喜欢在船上玩,摇啊摇啊。嬷嬷说妈妈飞走了,爹爹会来接我,后来爹爹就来接我了–可是这里也没有船。”

这孩子好像对妈妈没有任何印象,这可奇了?陈湘这两年在京城,再往前两年一直在璐王府,这孩子已经不是跟着他了,难道也不是跟着妈妈长大的?–“在船上玩”?北方水面很少,除非是江南水乡!陈湘是江南人,我忽的心底一沉–难道,难道这竟是婉玉的孩子?

(六)课己收徒

我回想起当初在海宁陈家听陈豪夫妇说过的婉玉和陈湘的事–若按照小睿的年纪,四年以前陈湘十六,当时婉玉的丈夫已死了三年,难道是那时年少无知做出事来?要说婉玉耐不住寂寞,丈夫死了五年,陈家男丁数百,怎么就单赶着陈湘回去这两个月才出事?

以陈湘那认死理的性子,他心里有了璐王哪里还有旁人?就出事也多半是在认识璐王爷之前!婉玉生下小睿,当然没法子自己养,所以要托给旁人在乡下抚养–陈湘回陈家那两个月她多半是去跟陈湘叙旧,把有孩子的事告诉了他,所以陈湘才甘心受族规严惩,从牢里出来之后又悄悄接了孩子到京城来定居。

小睿哪肯消停,缠着我带他去划船–这京城中倒有海子,可那是皇家禁地!京城附近的河呀湖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园林,寻常百姓哪里进得去?要划船除非出城上百里才有野渡,没有一天回不来,难怪陈湘没法子带他去玩–我索性无事,哪天就带他去玩上一整天。

小睿听我答应,越发跟我亲近非常。陈湘安排完了,见孩子跟膏药一样缠着我,笑道:“小睿,顾叔叔本事大得很,你不是想学本事以后当大英雄吗?你跪下求顾叔叔收你当徒弟,跟他学功夫好不好?”

小睿兴高采烈,正不知怎么讨好我,立刻跪下拜师。我看了陈湘一眼–这孩子的身世你还没跟我交代呢,你带我回来不是为了给你儿子找师父的吧?

陈湘看我并不言语,神色一正,道:“峋风,小睿虽然顽劣些,也还不笨–你看着咱们多年的交情,费心教导他些吧。”说着向我一揖到地。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这是你的儿子,不管你和谁的儿子,我还能不管他吗?我跟你再好也生不出儿子来,能有个儿子也好!

陈湘大喜,道:“小睿,跟师父磕头。”小睿磕了四个头,我抱了他起来。小睿道:“师父,咱们明天就去划船吧?”

“明天啊?明天来不及–要去划船,咱们得赶好远的路;明天咱们先去买马,师父先教你骑马。”

听说还能骑马,小家伙更喜得无可无不可,偎在我怀里又说又笑–这孩子聪明伶俐,又跟我如此亲近,既然是陈湘的儿子,我也不由真心喜欢起来。管他妈妈是谁呢?反正也死了,我跟个死人吃什么醋?

小睿这顽皮劲儿跟我小时候也有一拼,我本来也是好动不好静的性子,陪着他打弹弓,玩蚂蚁,甚至让他骑着我脖子上树掏鸟窝–陈湘看见,喝斥他一句,快晚饭时低声向我道:“你是他师父,头一天就让他骑到你脖子上去,以后还怎么管他?”

我一笑,我师父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我也一样敬重师父–不过回头想想,要不是因为小时候先让大师哥给立了些规矩,师父那无可无不可的性子也确实容易放任–人大概都有些欺软怕硬吧。

“小睿今年多大?”

“四岁半。”

“他这个子可不小,跟五岁多的孩子差不多。”

“是啊,男孩子到这么大,我觉得是该让他练些功夫了。”

我看着他:“你带我回来就是想让我教你儿子功夫的吧?”

陈湘一笑,道:“你不也答应了?我看小睿跟你比跟我还亲呢。”

“这孩子的母亲是谁?”

陈湘低了头道:“她,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真的是婉玉?”

陈湘看了我一眼,半晌道:“别提了,行么?”

我看着他,当然,要真是婉玉,是不能提,再怎么说,那是他年少无知的一时冲动,婉玉已经死了,他为此也受过的惩罚了–那三百多鞭刑,那肩头的烙痕,那人前的羞辱,那毁掉的前程–我何必再追究?其实那女人是谁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心,只怕在璐王爷身上更多些呢。

陈湘见我不言语,还以为我在怪他,站起来道:“难道还要我跪下求你?”

我知道他误会了,忙道:“我不是–陈湘,小睿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

陈湘笑道:“我知道你待他错不了,我倒怕你把他宠坏了!”

小睿想是饿了,闻见菜香,洗了手直冲过来,到吴嫂那里抢了一碗饭便吃,我伸手夹住他的筷子,“长辈还没坐下,你不能先吃。”

小睿有点委屈,叫道:“爹爹,我饿了。”

陈湘道:“师父说的对,”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你帮吴嬷嬷把饭都端过来,服侍师父先吃。”

小睿见我们统一意见,只好放下碗筷。吴嫂早端过两碗饭来,道:“宝宝还小,哪里用得到他?”

我过去把剩下两碗饭盛过来,陈湘则去东厢叫正在收拾的五哥一起吃饭。吴嫂见我规矩大,便不敢坐,说等一会儿去厨下吃。我看了陈湘一眼,道:“家里统共五个人,还不一起吃么?”

陈湘道:“本来是一起吃的,大家都坐吧。”于是五个人团团围坐,小睿道:“我能吃了吗?”五哥方才不在,道:“当然能吃,谁敢不让我们小少爷吃?”我赶紧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小睿碗里。五哥宠着他,更是有什么好菜先给他,足足码了一大碗。

小睿再能吃不过是个孩子,剩下几块肉实在吃不下了。五哥怕他吃不饱,还在劝他都吃了。小睿大叫:“我吃饱了,再吃就吐了。”吴嫂怕我说他,忙拿过来拨到自己碗里,道:“五爷也太疼他了–宝宝平日也吃不了这么多,今天拜了师父高兴,已经比平时吃得多了。”

陈湘道:“吃饱了就算了。小睿,以后吃多少盛多少,可不许再剩了。”小睿道:“我本来能吃下,都是五伯给我多夹了这么多。”五哥呵呵笑道:“没关系,以后剩下的五伯帮你打扫,五伯可能吃呢。”我叫一声“五哥!”周五哥才明白过来是在教小睿规矩,笑着低头不说了。

晚饭后五哥带小睿去玩,陈湘给我施针已毕,吴嫂早烧好了热水,便带小睿去睡–劝我们也早些洗去一路征尘,好早些休息。

我问陈湘:“小睿可开蒙了没有?”陈湘道:“我接他过来一年多了,去年教他背过三字经,这半年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吴嫂带他,估计也都忘了。”

我道:“三字经和千字文我也是小时候在大师哥家背过,也就能记得几句了。你今晚上先别看医书了,先把三字经给我写下来–哪怕先写个一二百句,我先背熟了,明天好教他。”

陈湘点头称是,趁着他先写,我去洗澡–他今晚给我写了一半,让我先记;还好我记心也不错,三字经又上口,很快能背过了;我想想自己那笔字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又拿起纸笔,照着他的字临了一遍。

陈湘洗了澡回来,看我在临他的字,笑道:“这才叫临阵磨枪–明天要教徒弟,今晚自己先练。”我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忙?本来该你教他习文,我教他练武–我可是分担你那份呢。”

陈湘笑道:“白天我要出工养家糊口,晚上想教他,还要钻研医经给你医毒–拜你为师为的什么?你还敢推托?”我把笔一扔,起来将他摁倒在床上:“那是你儿子不是?说我推托?我当个师父容易么?”说着话手痒起来,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子。

陈湘身子一僵,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怕他恼了,放开他道:“我不是君子,最好别惹我,你可打不过我。”陈湘站起来,白我一眼道:“你会功夫了不起啊?等明天早上你试试!”

我听他没有着恼的意思,登时玩心大起,一伸手又扭着胳膊将他摁倒,打了一下道:“你怎么跟大哥说话呢?”陈湘“哎唷”一声,叫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七)初试云雨

我忍了一个多月,今晚被他撩拨起来,哪里还忍得住?故作玩笑地道:“快点求饶认错,不然我接着打了。”

陈湘挣扎起来,他一动,我就给他一下子;屁股上连着了几巴掌,陈湘怒道:“峋风,你干什么?这像什么样子,你快放我起来!”

我道:“要我放也行,你快点认错。”

陈湘不吭声,我下边已硬起来,又是一巴掌下去:“说不说?”

陈湘气得直哆嗦,叫道:“你再闹,我可恼了。”

我再给他一巴掌:“你这是认错吗?”

陈湘哆嗦了半天,只好道:“好吧,是我说错了,你放了我吧。”

我问:“哪里错了?”

陈湘都快哭了,又挨了一巴掌,忙道:“你比我大,我不该跟你顶嘴。峋风,别闹了,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我“噗”的吹灭了蜡烛,陈湘猛地挣扎起来,他每挣扎一下,我就给他一巴掌,十来巴掌过去,他终于不动了,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心头欲火中烧,早听不出他话中冷冷之意,俯身向他耳后吻去。陈湘身子一僵,我叫道:“陈湘”,含住他耳珠,在他耳后细细亲吻,从左耳亲到右耳,渐渐觉出他身子软了,我扯开他上衣,顺着后颈、锁骨一路吻下,一边将他身子翻转,衣服将他双手缠在了背后。

待将他乳珠含在嘴里,陈湘呻吟一声,哭道:“峋风,别,”我含住他乳珠一吸,他“啊”了一声,身子颤抖起来。我将他一个乳珠逗弄起来,再换另一个,他已经气息不匀,待我吻到他脐下,只听他喃喃道:“峋风,峋风。”

我听到他如此痴迷地喊着我名字,忽然觉得幸福无比–我热泪盈眶!觉出他小腹火热,玉茎昂扬,我张口将他含在了嘴里–让他快乐是一种如此幸福美好的感觉!

陈湘“啊”的一声,不一刻便剧烈抽搐起来,我才张口避开,他已喷薄而出。

我觉出他身子软成一团,我自己早涨得快爆掉了。不过怕他没经过,将他右腿一折,还是用手指蘸着他精液先探入后穴。

他后面果然未经人事,紧窒非常,我怕伤了他,慢慢探进半个指头,不提防他忽然挺身坐起,一个耳光击在我脸上。

我真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力气,一巴掌将我打翻,跟着又是一脚将我蹬坐在地上,指着我道:“你做什么?简直禽兽不如!”

我疼得心头火起,起身摁住他道:“你说我什么?”

他力气没我大,半天挣扎不开,我已将他双腿摁到身子两侧,正要掀起衣襟挺枪直入,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只见他脸色惨白,两行泪水慢慢流下,那样凄楚、悲愤而无奈。

我心中一软,他不乐意,我何必要强迫他?我叫声“陈湘”,退了一步,转身奔出房外–下边涨得实在难受,我奔到厨下,将浴袍一甩,舀起半盆凉水,兜头淋下!一连倒了好几盆,直到全身凉透,欲火全消。拿浴袍胡乱裹了身子,我摸黑回到自己房里,扑倒在床上–只觉心中无比委屈,泪水滚滚而下。

许是换了新地方,有些择席,加上我心头烦乱–又怨陈湘不解风情,又后悔自己太冲动–他一直当我是生死相托的好朋友,可我却想让他作我的情人!朋友和情人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今晚这层窗户纸捅破,跟陈湘也撕破了脸,我也不知以后和他如何相处–心里患得患失,挨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便昏昏沉沉的,周五哥过来摸摸我额头,又看了看盆里半湿的浴袍,嗔道:“出了汗就冲凉,最容易生病–你看看发烧了不是?等会儿,我去烧一碗姜汤给你。”

灌了一碗姜汤下去,我迷迷糊糊又闭上眼,不一刻心口突突乱跳起来–我知道心痛又要发作,陈湘不过来,想是恼了我了,我也没脸再去求他,仍是自己封了穴道,右手抓着床板硬捱。

每天早晚陈湘给我施针时周五哥都会避开,今天只道旧例如此,仍是到厨下给吴嫂帮忙。我疼得天昏地暗,身边竟没一个人!我又痛又伤心之际,忽听小睿一声惊叫,跌跌撞撞奔出去道:“爹爹,我师父,你快去看看我师父怎么了?”

他这一喊,周五哥当先奔进来,急叫道“小爷!陈公子!”,陈湘跟着进来,小睿和吴嫂跟在后面。我抬头看了陈湘一眼,只见他面白如纸!我向他惨然一笑,他要恨我,如今一针就可结果了我–他真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好了。

我是想到这里昏过去的,再醒来时只看见陈湘的背影–他并没给我解穴,我仍是动弹不得,好在不知是姜汤的作用还是疼得,反正是出了一身大汗,我的烧倒退了。

等陈湘出工去了,周五哥拉住我,连声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跟陈公子闹矛盾了。我这会儿倒庆幸说不出话,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卧床装病,闭上眼睛,夜里睡得少,不一刻便昏昏睡去。

一觉睡到中午,穴道也都自己解了。吴嫂只道我病了,调理了些清淡饮食给我。小睿想也是得了嘱咐,也不再提骑马划船的事,我打开窗户透透气,起身到院中练了一趟拳脚,小睿大感兴趣,缠着我教他。

我给了周五哥二百两银子,让他去市场挑两匹马。我便教小睿练拳,练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再提着他背三字经。

傍晚时分周五哥买了两匹马回来,就把西厢厨房旁边腾出一间作了马厩,小睿看见马,喜得欢蹦乱跳,陈湘一回来就拉着他去看。有这孩子夹在中间,我和陈湘倒免去许多尴尬。晚饭后他照例来给我施针,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也就什么都不提,只是再也不进他的卧房了。

他逐渐把三字经、千字文都写出来给我,我每日便课徒为业,午前午后各教小睿习文练武一个时辰。我答应小睿,学得好了就每十天带他出城玩一次;功课完不成要挨打–这孩子原本聪明,越发积极表现。不光极少挨打,还赚我给他买了不少小玩意;至于私下哄着五哥买了多少好吃的,更是不可胜数。

一晃数月过去,过年时大家走亲访友,钱茂卿却找上门来–见了面就埋怨我,来京城也不早去找他。我辞以中毒生病,加上在家里教徒弟,并不怎么出门;他又埋怨陈湘嘴太紧,他不来问,竟不知会一声–陈湘也不言语,随他数说。

自从那次唐突他之后,我跟陈湘就跟隔了一层似的,他每天早出晚归,除了给我施针绝不跟我单独在一起。我们两个除了小睿也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这样尴尬的关系,我都没心思出去寻朋友;他好静不好动的性子,又怎会主动去招惹钱茂卿?

小睿小孩子好热闹,最喜欢家里来人,有了他再怎么也不会寂寞;钱茂卿便邀我们带了小睿去他家–他家里一妻一妾,一儿一女也热闹;又说起他姐姐姐夫也很惦记我,他姐夫薛奕长袖善舞,已升到仅次于工部尚书的侍郎之位,京官作得久了,思谋着这两年外放作个方面大员呢。

薛夫人听说我来京,专门在家设小宴请我和陈湘带了孩子过去–男女有别,她并没见过陈湘,素来都是托丈夫和兄弟照应他;这次因我来了,特别设了家宴–陈湘听我说过缘故,倒也知道这几年多承人家照应,几乎下了全礼。薛夫人最是爽朗心热,看着陈湘这等人品,当场便认了兄弟,拉着他又说又笑的,连我都靠后了。

自此钱茂卿和我们常常往来,我是爱热闹的性子,很快在刑部、工部结交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连学政杨大人手下几个陈湘的同事,都是二十多岁性情相投的,大家不时相聚–陈湘性子冷淡,本来和我们这些喜欢骑马射猎的不大合群,听我说他有针灸的本事,有些疑难怪病请教他两回,倒也真给治好了,渐渐传出名声,谁也不敢小看他了。

再出事那回是钱茂卿请客,难得陈湘下午没什么事!本来挺高兴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偏钱茂卿喝多了酒拿我和陈湘打趣,问我们俩什么时候办事,跟陈湘叫了一声“嫂子”。陈湘登时变了脸,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八)再赴春宵

幸好都是相熟朋友,我推了钱茂卿一把,道:“你胡说什么?”钱茂卿让我推得差点跌倒,怒道:“怎么,你们做的,我说不得?”旁边有人见陈湘气得脸色惨白,疾奔下楼;赶紧劝道:“老钱,你少说两句;小顾,快追上去劝劝。”我早坐不住了,叫声“陈湘”,起身去追。

我知道陈湘最忌讳这个,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也不敢直接拉住他,他要反手给我一巴掌这眼就现得更大了。眼瞅着他横冲直撞地横穿了半个北京城,我只不即不离地跟着。他奔了小半个时辰,许是走得累了,倚在树上喘息,回头看见我,怒道:“你跟人胡说过什么?我是给你们玩弄打趣的是不是?”

我真比窦娥还冤!他连碰都不让我碰他,这又不是什么得意的事,我还好意思跟旁人提–可是这当口说出来他也不信,我只好劝道:“嘴长在旁人身上,钱茂卿就是那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计较这个?”

“你当然不计较–他们又不是说你!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是给你们耍着玩的?”

“陈湘,你这话屈心不屈心?我怎么待你,你难道不知道?”

“你怎么待我?你不就是想上我吗?用强不成,就在外头糟践我,恨不得拿我比妇人妾侍,让我没脸见人!”

我没想到他是在乎这个,这人读多了书脑袋就木了–“陈湘,男人和男人,与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样–谁在上面不重要,”

“不重要,你说不重要?好,你让我在上面,我就答应你!”

我看着他,这算是个什么事?你的心结要在这上头,咱们至于耽误半年吗?

陈湘也挑衅地瞪着我,大概以为这让我很为难。

我点点头,“好,这个心结我这就给你打开。”我四面一打量,那边有家客栈大概是附近最好的了,于是指给他看:“我去买点东西,你去那家客栈等我。”

陈湘有点惶然,“不回家吗?”

“小睿在家里,回家能干什么?”后半截我没说–这大白天的!怕他又不好意思。迟则生变,我也不想等到晚上了!

陈湘脸一红,有点六神无主,我不容他改变主意,拉着他走进客栈,要了一间房,让小二带他先过去,我出去买了点东西跟着进门。

这家客栈不错,我要的又是最好的房间,里面还有一小间浴室–这是我和陈湘的第一次,当然马虎不得。

看来陈湘真的没经过,我看他有点紧张,叫他先去洗洗,便吩咐小二准备点精致酒菜来。

等我从浴室出来,陈湘正拿着一杯酒沉思,看见我出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道:“峋风,你真得让我?”

他那俊秀陀红的双颊让我一阵走神,我伸手摸摸他的脸,“陈湘,我”

陈湘对我的举动颇为反感,皱眉道:“你跟人都是这样轻薄?”

我这是轻薄?把我气得!“你是个木头啊?”我伸手扭住他胳膊,又想摁在床上打他一顿屁股。

陈湘这回有了防备,一下子跳开,“你又想强迫我?说话算不算数?别忘了你还中着毒呢。”

我气得直咬牙,“是是是,我的命在你手里捏着呢!我怕你!你想怎么做?”你等着,做完了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顾!

陈湘微一迟疑,道:“你先上床去。”

我看他那样子也知道没经验,前戏什么的估计也不会,于是将我预备的东西放在床头案上,“这瓶油,是润滑用的”–然后在床边趴下,方便他进入。

陈湘拿起油看看,“那天你怎么没用这个?”

“我那天不是先服侍完的你?你到底做没做过?”

“我不象你这么有经验–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跟别人一样打得火热!”

他真是牙尖口利,这话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不再言语–既是他的第一次,我已经做好了疼的准备,不过还是拼命放松身体,尽量减少受伤的可能–这该死的陈湘!不会前戏,连制造气氛也不会,我想帮帮你还说我轻薄–要不是我爱惨了你,顾峋风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思量之中他一下子就顶了进来,还好是抹了油的,加上我放松了肌肉,虽然疼得我冒烟,应该没有受伤。不过后穴太久没进去过东西,还是本能地排斥。

他微微一顿,问我:“疼么?”–这是还顾着我了?我心中有些感动,抹了抹头上的汗道:“还好,你,你舒服就好。”

他是新刃发硎,果然锐利无匹,我全力配合着他,闭上眼睛尽量享受这被劈开的感觉,虽然陌生,虽然疼痛,但这是我爱的人–我爱了他这么多年,我希望他快活,我可以为他的快乐奉献我的一切–渐渐的,疼痛中有了一丝丝快感,原来,被心爱的人充满也是幸福的。

听得背后呼吸越来越粗重,冲击也越来越剧烈,陈湘叫着我的名字,在我体内爆发。他疲倦地扑在我背上,脸贴着我后颈道:“峋风,你真好!”

我本来就被床单摩擦得越来越硬,后颈被他的热气一吹,越发涨大了一圈。我引着他的手下来,双手环住我的–他这个倒不陌生,套弄了片刻,我也汹涌喷发而出。

我们俩就这么相拥了一会儿。他的手抚着我后背上一道道残留的鞭痕,道:“这背上怎么伤这么厉害?”–那是蟒鞭伤的,因为伤口太大,加上被盐水泡过,愈合之后仍留下痕迹。他又看到我肩上臂上的刀伤、剑伤、火铳的击伤,一个一个问我,问完又用手指轻轻抚过。

他的温柔让我又一次硬起来,我牵着他的手下来,道:“你看看,叫你乱摸的,你得负责!”

陈湘涩声道:“你也真行–要不,我也让你上一回,省得你冤得慌。”

我欠起身子,左手揽过他的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陈湘疼得一仰头,“哎唷”一声,道:“你干什么?”

“罚你乱说话–我让你上有什么可冤的?你喜欢,我让你上一辈子。”

“峋风!”陈湘抱住了我,我觉出后颈上有点湿,“你待我这么好,为了我连这个也肯,我,我,”

“傻东西–我喜欢你,命都交到你手里了,这算什么?”

“可是,很疼吧?”

“这是你第一次,要是我,不会让你疼的。”说完这话,我觉出他身子一僵,于是翻过身来,搂着他安慰道:“算了,你不用怕,我说过让你在上面,不会说话不算数。”我感觉出他身体微微颤抖,一边轻轻抚摸给他放松,心中也有些奇怪,怎么一提这个他就这么紧张。

陈湘在我怀里趴了一会儿,我觉出肩头一湿,才发觉他在流泪。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陈湘,你,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

他双眼一闭,并不言语。我心下怜惜不过,不再逼问,过去轻轻吻着他的双眼和额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直到他渐渐松弛下来,我柔声道:“放心吧,以后有我在,决不再让你受委屈。”

(九)根除痼疾

陈湘埋头在我怀里,半晌低声道:“我不让你上,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脏。”

这是什么话?我抬起他的脸,看着他道:“陈湘,你看着我的眼睛–无论你有过什么不得已,那不是你的错!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怎么会嫌你脏?”

陈湘侧转了头,垂下眼帘道:“当初在东厂的刑狱里,我被人强暴过。”

我身子一颤,怪不得半年前那次我一动他后面他反应那样激烈!可是–“不是说你一过堂就昏过去,再没醒来吗?”

他点一下头,道:“是在过堂以前,被里头的狱吏。”

东厂那个黑暗的地方,我心头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咬牙切齿的道:“怪不得你不想活了–知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陈湘道:“那两人都已遭了报应–我本来想报仇来着,也是天道好还,新皇登基,东厂最先换了头领,那些太监大清洗起来更是心狠手辣,他们要杀人,连尸首都不会留下!”

我抱着他轻轻抚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如此,以前那些不痛快也不要再想了。凡事往前看,以后咱们的日子长着呢。”

陈湘点点头,道:“王爷死后,我本就了无生趣;再经过这件事,实在是不想活了–没想到你和你大师哥竟能把我救出来。再加上有了小睿,我想想,还是好好活着吧–我欠你这么多,迟早是要还的。”他已觉出我下边的硬挺,一咬牙道:“我好多了,你,你进来吧。”

我看他那下了大决心一般的模样,叹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上去吻住他的嘴,他呆了一呆,张口迎合着我,明显地生涩让我更是爱惜。我朝圣一般吻遍他全身,他放开了自己,身子敏感异常,在我唇舌之下开始兴奋地颤抖,腻声叫道“峋风,峋风”。

我有意避开他的昂扬,顺着他小腹吻到他大腿内侧,觉出他身子越来越烫,后穴也在我舌尖的挑逗下一开一合,欲拒还迎。我将他身子托起,放在我的坚挺上,自己缓缓躺倒。他身子下沉,发出一声快乐的呻吟,一下子将我吞没。

快乐的顶峰,我们俩同时爆发,我任他将精液喷了我一身,看着他道:“好么?”他点点头,兀自闭着眼睛不愿张开。我又道:“疼么?”他摇摇头,睁眼看着我身前,有些不好意思,道:“咱们快去洗洗吧。”

我挺身坐起,就这么抱着他进了浴室。他毕竟脸嫩,道:“放下我吧,你不累么?”我笑道:“你不是喜欢在上面。”他掐了我一把,道:“你就取笑我吧–哼,你这么多花样,都是跟谁学的?给我从实招来。”

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继续用我的嘴去堵他的嘴,又在浴室里继续折腾了半天,然后累极而眠–这一觉直睡到我被疼醒,原来春日苦短,又到了晚饭后毒发的时候。

陈湘“哎唷”一声,幸好针盒自从有人请他针灸治病后开始随身带着,赶紧翻出来给我施针。这回我醒了之后觉得有点异样,一开始只当今天和陈湘尽情欢好,身心舒畅所致,匆匆出来吃了晚饭赶紧回家;直到七天之后,我再练功时竟然觉出气息流转,才知道我的毒已经给陈湘解了。

将近一年的麻木不仁,我又将大小周天走了一遍,证实周身经脉确实畅通无阻,喜得我手舞足蹈。小睿和周五哥他们听见,周五哥喜道:“真真的陈公子有本事,多少人连是什么毒都看不出来,他竟能给治好。”小睿道:“那是,我爹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吴嫂也喜得双掌合十,连连念佛。周五哥笑道:“你爹爹嘴也够紧的,毒都解了,他今天早上还没事人似的走了–我还说最近小爷你昏迷的时候好像越来越短了。”小睿笑道:“师父的病好了,值得庆贺,咱们出去赛马吧。”

这小家伙鬼得很,我知道他又想趁机逃脱功课,拍了他脑袋一下,道:“师父的毒还没全解,今天早上不还昏迷呢吗?再说两个人赛马也没意思,回头我去找你钱伯伯、杜伯伯他们,叫上几个小哥哥一起赛马多好?你赶紧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咱们去买点好吃的。”

我的毒完全解了之后,渐渐觉出住得不方便来–这小院原本不大,他赁下来后就收拾出三间正房,他住左间,吴嫂带着小睿住右间;我和五哥搬进来之后就住了东厢两间房,西厢作厨房和马厩。

自和陈湘欢好之后,我恨不得天天晚上跟他在一处,可是从他的房间到我的房间隔着正厅和东厢好几道门,陈湘又脸嫩,不肯跟我一起睡,怕被人非议–现在更连给我医毒的借口都没了!

他既然不好意思调换房间,我便跟他商量要买个大点的房子–他知道我的心意,便搬出积蓄来–我离京之前给他的五千两银票除了四处打点和头一年的消耗,还剩不到两千,尽够买个自己的小院的。

他只要答应买房子,其余的我让他不用操心–我手头还剩一千多两,我的毒解了以后尽可找份差使应付开销,这一千两正好置产业–我外头朋友多,给我介绍了两个牙行,我跑了几天看房子,最后选了个闹中取静、又方便陈湘上工的小院–因为是朋友介绍,价钱也公道,带陈湘来看了看,他也颇为满意。

我是说干就干的脾气,立刻办了交割,钱契两清,便和五哥雇人粉刷,买家具安置,一个来月就一切收拾齐整–小睿听说要搬新家,更是欢呼雀跃。

择吉日搬了过来–这回我和陈湘可名正言顺的住了左右两间正房。我因为和陈湘好了,不免觉出五哥的孤凄无伴,便商量着要给他讨一房妻室–五哥这一年来和吴嫂处得熟了,喜欢她干净利落–吴嫂也是孀居,我和陈湘从中说和着,两个人船并旧码头,也就成了好事。

家里三喜临门,我请了一大帮朋友来暖房–钱茂卿上回酒后得罪了陈湘,一直讪讪的不大好意思,如今趁机相聚–他称赞陈湘妙手回春,治好了我的痼疾;陈湘谢他帮忙找房子,加上大家起哄,也就和好如初。

这回大家都知道陈湘脸嫩,不敢再乱开他玩笑!不过因他这针灸的本事,谁也不敢得罪他–一来是碍着我的面子,二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求到他身上?

众人尽欢而散,我和陈湘终于可以不再偷偷摸摸–把门一关,我一把抱住了他–这让我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人儿,终于可以尽情拥在怀里了!

陈湘轻轻一挣不脱,也就任我抱着–我在南边冲凉冲惯了,如今自己的房子里便隔出一个浴间,仿照东瀛所见引了水管进来,并在房顶上用黑色的皮袋晒热水,冲洗起来更是方便–陈湘见我打开竹管竟放出热水来,惊讶之余也禁不住对我添了几分佩服。

我泡得一身舒泰,舒舒服服地倒在床上,略一运气,内息便如水银泻地,滚滚奔涌,实在不能不赞陈湘的医术–“在南边请了几十位大夫都看不住什么毒来,你居然就能治好?”

陈湘一笑,道:“近人医术偏重借丹石药材等外物之力–其实黄帝内经上就提到人体经络如江河湖海,流行不息,可以自行自足!自从你教了我运气调息之法,我每日习练,更觉得博大精深–我钻研大智上人那三本医经,也提到这层意思–针灸术以打通经络为主,所谓不通则痛;可你这毒又不是真的哪里有了病症,只是封了你的感官,再制造心痛的感觉–我从过年时医好杜大哥那个亲戚,就觉得他那头疼的病跟你这毒很类似。”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陈湘果然是聪明绝顶,举一反三,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我奇道:“过年的时候你就想到了?”

陈湘呆了一呆,脸登时红了–他不善作伪,这样是明摆着承认,他早就想到了给我解毒的法子,却一直拖到我俩尽情欢好,心无芥蒂之后才给我完全治愈–那是因为他以前一直不能完全信任我!

“你是怕治好了我,就再也制不住我了吧?”

(十)针锋相对

陈湘何等聪明,立时从我神色中看出凄凉之意。赶紧上来拉住我赔情:“是我想错了你,峋风,你别伤心。”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强自笑了笑,道:“如果我不能让你放心,那是我做得不够好–你的针呢,拿出来在我身上试试,看看扎哪里可以最快制住我。”

陈湘脸更红了,低头道:“你这是骂我了!我知道错了–要不,你罚我好了。”

我看着他那清水般的俏脸,登时起了作弄之意,板着脸道:“认罚是不是?过来趴到我腿上。”

陈湘没想到我真要打,红着脸道:“打多少?”

“你给我耽误了多少天?”

陈湘头一低,“从过年到两个月前,一百多天吧。”

“每天算一下;零头我给你抹了,算一百。”

陈湘登时苦了脸:“那我还给你治好了呢–将功折罪吧。真打一百,我明儿怎么上班?”

“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还好意思说?一下子打一百受不了,那就分三天打,一天四十–多出二十下算利息,你自己选。”

陈湘看着我,“分三天吧,一天四十!打手行不行?我给你找戒尺去。”

“你不就仗着拿笔杆子办差事?手打肿了,明儿不能干活又赖我?”

“打左手啊,你要真心疼我,不会打轻点儿?”

“我心疼你也是白疼!你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心疼你干吗?赶紧过来,废什么话?”

陈湘站着不动:“打我让你打,不能打那里。”

“什么这里那里?你事情还真多!你这是受罚的态度吗?我数到十,你再不过来,多打一倍。”我不给他机会反驳,说完就开始数数。

我知道人对数字天生有紧迫感,没几个人能抗拒;陈湘也不敢怠慢,立刻冲过来,却是釜底抽薪–我“二”字刚出口,他伸手就堵住了我的嘴。

我瞪着他,陈湘却笑了:“你就是想打我那里是不是?”

我斜着眼瞟着他:“你不该打?”

“我又怎么能说不该打?那你以后要是做错了,让不让我打?”

“我做错了事早就认打认罚了,谁象你这么多废话?”

“好,我今儿就让你打,你今天怎么打我,回头自己可也照这个样子来。”

我看着他,心里几乎爱煞–陈湘,你可真不吃亏啊!既然都说成这样,我还有什么顾忌?点了点头,道:“好!自己把裤子解了。”

陈湘一下子满脸通红,转身就走–“不玩了,你纯粹就是想羞辱我!”

我伸手捞住他手腕,一翻手将他摁在腿上,照着屁股狠狠一下:“谁跟你玩儿呢?想走也得这顿打捱完了再走。”

陈湘挣扎了两下,又给我打了两巴掌,便不再动,咬牙切齿地道:“好,你打,你是始作俑者,回头想想你自个儿怎么捱。”

我又给了他狠狠一下,伸手去解他的汗巾子。他知道抗不过我,索性也不反抗了,只是狠狠抓着我脚踝,把涨得通红的脸埋得深深的。我看着粉嫩的双球上透出微红,心底实在爱惜,哪里舍得打?轻抚着他问道:“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陈湘恨声道:“你不就是想打我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气得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还有理了?不思悔悟,加十下!”

陈湘道:“今天你就耍威风吧,哪天落到我手里,你等着!”

我又是两巴掌:“危言胁迫,再加十下!”

陈湘怒道:“你还没完了?不用找理由了,你想打多少打多少!”

我道:“好,这是你说的,我看你嘴有多硬!”我让他顶得火气上来,挥掌在两个臀瓣上轮流击下。

眼看着双球慢慢变成红色,陈湘疼得开始扭动,不一刻喘着气道:“四十下了。”我道:“明明才三十六。”陈湘道:“一开始还打了四下呢!”

“那不算,打在肉上才算责罚。”我又狠狠打了四巴掌,道:“你错在哪里?”

陈湘不理我,我道:“拒不认错,方才那二十下我可不饶你了!”陈湘又被我打了几巴掌,疼得浑身乱颤,只好服软:“别打了,我认错–我不该不信你,想错了你!你饶了我吧,再打明天就起不来了。”

我停下手,抱起他来慢慢给他揉搓,一边道:“我上回差点忍不住跟你用强,你不信我无可厚非;我打你,却是因为你有了事就憋在心里–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就直接说,我哪回不听你的?我是个直性子,不大会猜人心思,你憋着我又不知道,大家越闹越僵,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陈湘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有不满,说了你听么?”我道:“你说。”陈湘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吗这么喜欢打我!这回打得也对,可干吗非脱了裤子打?难道下回我也这么打你?咱们这么大的人了,不难为情吗?”

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笑道:“傻子,咱俩欢好时比这个不脱得更彻底?这里又没别人,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试着放开些,会更加快乐!你看看,挨了几下打,你下面不是有感觉了?”

陈湘低头一看胯下的昂扬,登时红了脸,一把推开我道:“好,是你撩拨得我起来了,我现在就要你,快点脱衣服。”

我笑了笑,将衣服脱了,陈湘道:“你两只手握到一起。”我依言双手互握,他拣起我的腰带缠在我手腕上,我奇道:“你干什么?”

陈湘道:“把你绑起来–不是说我防贼似的防你么?打都捱完了,我也不能白担这个罪名。”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玩法倒也新奇,也就由着他。陈湘将我双手紧紧绑住,让我跪在床上道:“你答应让我上一辈子,说话算不算数?”

我点点头,道:“想怎么上?”陈湘道:“我后头给你打肿了,只能站着来,难为你,腿分开。”说着将我肩头往下一摁,我双手绑在一起,只能双肘支在床上,把屁股高高撅起在半空。

这姿势实在羞耻之极,我虽然司空见惯,脸还是红了–估计他是有意报复,我若求他只能带来更大的羞辱,只好把头埋在被子上不言语。

陈湘甩开衣襟便挺枪直入。我急道:“喂”–你是故意不做前戏是吧?而且连油都不用,存心为了折磨我啊?这样会受伤的!我后面一疼,本能地夹紧,他顶了两下顶不开,道:“你等着,我看你求不求我进去。”

我觉出他离我而去,脸埋在被子里也不知他干什么去了。就这么晾了一会儿,我实在撑不住了,侧了头道:“你进不进来?不进我可起来了。”

陈湘伸手在我腰上一搭,不怀好意地笑道:“等等,我帮你松弛一下。”说着话我就觉出后穴被什么软毛刷轻轻刺了一下,我禁不住一哆嗦,那软毛刷接着在我臀沟、大腿根和阴囊间打起圈来–那都是极度敏感之处,如何受得这种刺激?登时直痒到我心里去!我挺身欲起,却被他在腰间摁住–我痒得浑身酸软,竟是挣扎不起,双臀狠命摩擦,只盼解了这痒,口中叫道:“陈湘,停手!”

陈湘哪里肯停?看着我连连扭动,越发放慢了速度在我敏感带上刷来刷去,微微笑道:“我就是玩惯了笔杆子的,你觉得我玩儿得怎么样?”。

我痒得实在受不了,叫道:“陈湘,别闹了,我受不了了,求求你快进来。”

陈湘又在我后穴上刷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道:“方才不让我进,如今你让我进我就进啊?”

我痒得浑身都软了,要不是两只手绑着,真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塞到里边去。只好求他:“陈湘,我错了,我认罚,求求你别刷了。”

陈湘拿毛笔杆敲着我的臀沟道:“哪里错了?说来听听!”

我道:“我不该不让你进–我不是故意的,你又没前戏又不用油,那会受伤的。”

陈湘道:“所以我现在帮你放松啊。”说着又开始刷。

这酷刑可比挨打难受多了,我痒得浑身乱颤,道:“别刷了,陈湘,求求你,我方才不该打你,你打还我吧,双倍打还我。”

陈湘道:“双倍是多少?”

我痒得都快哭了,道:“一百,我打了你四十多下,你打还我一百好了。”

陈湘道:“就是说明天你还要接着打我了?”

我拼命摇头,“你不愿意,我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陈湘道:“怎么叫我不愿意?你是大哥,你要责罚我,我怎么敢不愿意?”

“不是你不愿意,是我不愿意!我再不打你了,陈湘,求求你别刷了。”

陈湘拿笔杆沿着我臀沟划下来,我的后穴奇痒难忍,碰到笔杆一下子吸了进去。陈湘一呆,顺势往里一捅,一支毛笔几乎全没入我后穴里。

我心痒稍解,后穴本能地开始吞吐。陈湘也耐不住了,一把将毛笔拔了出来,挺枪直入–我期待了好久的插入啊!我立刻将他紧紧裹住,幸福得几乎虚脱!陈湘,我的陈湘啊!

(十一)需要惩罚

小睿到了入学的年纪,我找了家好的塾馆让他们就读;自己也在朋友们的帮衬下,在九门提督府找了份差使,轮班巡戍京城。

陈湘聪明绝顶,加上我朋友多,谁家有什么疑难怪病请他治好了几例–妙手神针的名声逐渐传了出来!有时下了班又给人请去治病,要入了夜才能到家。

这天他又是定了更方回,我已哄小睿睡着了。看他一脸倦色,心疼不过,赶紧弄好了热水让他好好泡泡。他闭着眼睛泡了一会儿,任我捏着他肩膀手臂按摩半晌,忽然我道:“峋风,小睿那只荆条你放哪里了?”

小睿越大越调皮,入学时为了吓唬他我特地找回一根荆条,说他要是不听先生的话,就拿这个教训他。其实这半年一直没用过,听陈湘问起,我奇道:“干什么?”

陈湘道:“你找出来,今天要用。”

我吓了一跳–自从上回打他反被他绑了我之后,我就发现我不是他对手–他心思机敏,学什么都快;若是想惩治我,总能搞得我哭笑不得、进退两难–我又不能真跟他翻脸,所以轻易不敢再挑逗他玩–好在他的弱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弄花样–今天这么晚了,他忽然想要荆条,难道是转了性子,或是逮着我什么错处了?

这一阵子忙忙碌碌,我们俩已好久没有尽情欢爱,不管他今天要干什么,我都愿意陪他–想到这里,我兴致勃勃地翻出荆条给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陈湘从浴盆里跨出来,披了浴袍进到房里,看着我道:“峋风,今天不是玩–是我做错了事,应该受责罚。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你。”

我看他神色不似玩笑,也就敛了笑容,问道:“你做错了什么?”

陈湘疲倦地道:“打完我再跟你说。”

我眉头一皱,荆条在手心里敲了敲,道:“打多少?”

陈湘略一迟疑,道:“打一百吧。”

我惊道:“你疯了?这是荆条!你准备几天不上班?”

陈湘道:“我明天还得去出工–可是打得太少,我心里过不去。”这一点我倒理解,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一条道德底线,触犯了这条线,我们就需要惩罚来平衡;如果得不到相应的惩罚,次数多了就会越来越自暴自弃,道德沦丧!

我看着陈湘:“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湘苦恼地摇了摇头,我有点生气:“这件事我不能知道?还是不配知道?”

陈湘道:“我没有瞒你的意思!峋风,可是我今天实在太累,我没法子把前因后果跟你说明白!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力,可是请你也相信我一回,等有了功夫,我细细跟你说。”

我叹了口气,大概就像我上次请大师哥责罚,又无颜对他老人家说出真实原因一样!每个人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如果他现在不肯跟我说,我何必逼他?我点了点头,道:“那我可没法子帮你判断该打多少了。要不就这么打吧,打到哪里,你觉得够了,就叫我一声,我就停手。”

陈湘道:“我说停,你就停?”

我也觉得有点滑稽:“这好像也确实不大像惩戒!要不这样吧–我每打十鞭算一轮,你自己觉着够了,或是再也受不了时,就叫我的名字!但我不会马上停,至少要打完那一轮!”

陈湘点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可要真打。”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打哪里?”

陈湘道:“这次不是玩,打后背!”说完自在房中间跪下,向南磕了个头,将浴袍系在腰上,后背袒露了出来。

我将小指粗的荆条两头并在一起,一松开又弹得笔直,可见柔韧度极佳–这东西打在身上,伤不会很重,但是,会很疼!

我站到他身侧,用力抽了下去,陈湘疼得身子一颤,却并不出声。我横着十鞭,又斜着十鞭–十月晚秋天气寒,他背上红色的网纹间却是薄薄一层汗珠,明明疼得身子不停颤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觉得心疼,劝道:“这又不是璐王府,觉得疼,你就叫,不是说憋着会气郁伤身!”他向我惨然一笑,道:“挨打挨得不情愿,又不许叫,才会气郁伤身;我是本来该打,你责罚我,我只有感激你–心里连气都没有,有什么可郁闷?”

他总是比我有道理,我也就不再说,换到他另一侧,荆条也交到左手,再朝另一边斜着十鞭–看他惨白着脸还在坚持,我鞭交右手,反手横击,直抽到他最初的伤痕上,陈湘再也忍不住,“啊”得一声,叫出声来。

我手一抖,等着他叫出我名字,却始终没有等到。我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定了定神,接下去荆条仍落在两道横伤的间隔里,尽量不打他的伤痕,可是横了再斜,六十荆条过去,他整个后背再没有一块好肉,他仍是不肯叫停。

我眼看着雪白的脊背整个变成了红的,我的心都抽成了一团–再打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打在旧伤痕上,只怕要皮开肉绽了–陈湘,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让自己受这么重的责罚?

我闭着眼又打了几下,伤上加伤,陈湘终于受不住,渐渐软倒在地下,叫道:“峋风!”我真想立时抛了荆条,抱了他好好抚慰。回头想想,万事有始有终–这样子草率,他以后只怕要怨我,于是咬着牙喝道:“跪好了!”

陈湘道声:“是”,强撑着跪直了身子,直到我最后几下打完,已是摇摇欲坠!

我放下荆条,过来扶住他,陈湘已疼得浑身冷汗淋淋,嘴唇都咬破了。我扶着他趴在床上,这才想起家里只有金疮药,并没有消肿止痛的药膏。好在背上并没有破皮,我拿凉水浸透了手巾,给他敷在背上。

他又痛又累,很快沉沉睡去。我不放心,出去打来一桶深井的冷水,将几条毛巾都浸在里头,每次两条轮流敷在他背上,以利消肿止痛。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陈湘已穿好衣服。我问他:“背上疼得怎样?”他道:“好多了。谢谢你!”看了水桶和手巾一眼,歉然道:“昨天伺候我到半夜吧?辛苦你,你多睡一会儿吧。”

我坐起身来道:“我看看你的后背。”陈湘道:“不是不让你看,可我好容易穿好衣服,再一脱一穿,又加一番痛楚–你要真疼我,就别看了,行不行?”

我气道:“你老是这样,醒了怎么不叫我?我帮你穿衣服,还会这么疼么?非得自找罪受?还让我不放心。”

陈湘低声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不是怕你累吗?伺候我半夜不得休息,想让你多睡会儿–这也要骂我?好心没好报。”

我道:“谁好心没好报啊?昨天挨了七十荆条,你别硬挺着了–让五哥去杨大人府上打个招呼,你歇一天吧。”

陈湘摇摇头道:“不行,昨天下午就早早走了,留了一堆公事没弄完,今天一定得去。”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是薛夫人家唱堂会,前几天也请过我,正赶上我当班走不开。“陈湘,你昨天早走,是去你干姐姐薛夫人府上了?”

陈湘道:“什么干姐姐?人家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才请我,因为你不能去,我才不得不去的。”

我道:“你在她府上做错什么事了?回来这样自责?”

(十二)故旧重逢

陈湘呆了一呆,道:“我,我遇上我大伯娘了。”

“你大伯娘?对了,工部陈大人是你大伯,咦,薛奕升了工部侍郎,你大伯调到哪里去了?”没听说陈大人升工部尚书啊。

“大伯如今是吏部侍郎。”

“那可更好了!”六部侍郎虽是平级,但吏部管的是官员升迁,比起工部更是肥差–薛奕想活动外放,找老上司最方便;薛夫人请客,当然要请陈夫人。“你大伯娘不是最喜欢你吗?难道她不认你了?”

陈湘神色黯然,道:“我被逐出家族,哪里有脸去见大伯大娘?薛夫人热心,非拉着我进去–大伯娘还好,没当着人给我没脸。”

我松了一口气,陈湘心高气傲,被逐出家门虽是他自己选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现在落落寡合与此有很大关系。若是能跟大伯大娘相认,对他的心情大有好处–“你是觉得愧对伯父伯娘,所以才这样自责?”

陈湘眼圈一红,道:“大伯娘说,七叔公过世了!”

我登时明白过来–陈湘生父早亡,母亲多病,他是族长七叔公教养成人的,三年前他为了帮璐王怕连累家族,有意触犯门规被逐出宗族,把自己毁了个干干净净,对此最伤心的当然是养大他的七叔公。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老人家过世,他再没有挽回的机会,难怪他惭愧至极,自求重责。

我知他心里难过,可是劝无可劝,只好伸手拉住他道:“事已至此,如今后悔也晚了,不如多做好事,给七叔公积些阴功–你既有了这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尽心尽力地多救几个人,七叔公在泉下也是欢喜的。”

陈湘一怔之下,眼中泪一下子滚了下来,道:“你说的是,七叔公常教训我做人应”以仁恕为本“,我听你的,以后多做好事,以慰七叔公在天之灵。”

我点了点头,道:“今天不早了,你去上工吧–过两天告半天假,我陪你去潭柘寺供奉一个长生灵位,把咱们积的功德都回向给七叔公。”

两天后我和陈湘给七叔公作了供奉,我也跪在一边起誓,我会维护陈湘一世平安,请七叔公放心。陈湘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拉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下拜–七叔公在天之灵做个见证,我们俩一生一世,再不分开!

陈湘名声在外,找他求治的人多了,往往是回到家也不得安宁。他本来面冷心热,加上念着七叔公,施恩不望报,也不以为苦,多晚人家来请也会去–我怕他累着,他却浑不在意,十天倒有六七天得定了更才回家,往往他回到家小睿已经睡了–小睿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倒比他还多。

我因为是轮流当班,除了有时值夜,倒不是很忙。这日午后交了班,在街上走着走着,忽听一阵喧哗,却是一头惊马横冲直撞而来,马上一个少年给颠得东倒西歪,几乎抓不住缰绳,一路连喊带叫。

众人纷纷走避,那马上少年已经栽倒马下,可是手还死握着缰绳,搞得整个人挂在奔马旁边,再过一会儿不是被奔马踏伤,就是拖在地上拖死,更不要说那马撞翻了多少摊子?实在危险至极。

我见状深吸一口气,待惊马奔到身边,纵身而起,落在马背上,抄起那挂在马脖子旁边的少年放在身前,再勒住缰绳使劲一扯–勒得那马一下子人立起来。我双腿用力一夹,那惊马吃疼,在原地转了几圈,便即站住不动。

马上那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吓得脸色惨白,双手抱住我的腰,身子仍不住簌簌发抖。我拎起他放在地下,自己也下了马,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自己骑了马出来?你家大人呢?”

那少年吃了惊吓,半晌说不出话。我看看那马一身雪白,高峻非凡,真是一匹好马,忍不住抚抚马鬃,那马似通人性,挨着我任我摩挲,十分亲昵。

这时候身后被撞翻了摊子,挤倒了箩筐的不少人围了过来,指着那少年要他赔补损失–我巡戍九城的职责所在也就是抓个小偷小摸、打架犯规的以维持正常秩序,不过我此刻不当班,管得也不是这一片,于是一边让人报官,一边组织众人将损失开列一张清单,回头叫这肇事的少年家里负责赔补。

我正忙着,就听人叫道:“快拦住,那小子跑了。”我一回头,正看见那少年往小胡同里钻–他的马缰绳还在我手里,慌起来也不要了。我倒也不着急,这样一匹好马,比寻常马匹贵上十倍,量他家里也舍不得不要!好在不一刻职司所在的差官也来了,我把马交给他,他自带众人拉清单按手印,我继续走我的路。

哪知走了不久,就觉出有人跟着我。我到了一个胡同角,返身抓住跟踪我那人,那人是个小个子,身形灵活,跟我扭打两下,被我一抬手拎到半空,喝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看来也就十七八岁,对我破口大骂。我见他无礼之极,照着他屁股踢了两脚,喝道:“你敢再骂?”,那人道:“你方才偷袭我,不算本事–你有种放了我,大家从新来过。”我心说就你这小子,让你十个也不是我对手,将他往地上一扔,道:“你打不过我,我也懒得跟你磨耗,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那人道:“谁让你抢了我朋友的马?”我心头大怒,这小子和刚才那小子看来是一伙儿的,那小子不感念我救了他,居然还混赖我抢他的马。我骂了一句“混帐”,看这小子站起身来,伸脚一绊他又复跌倒,他张口骂我,我抬脚便踹,这小子倒也识时务,被我踢了几脚,一溜烟地跑了。

结果没走多远,我就被一大堆人围住了,为首的正是方才被我踢的小个子,也难怪他那么嚣张,这片刻工夫竟能招出几十号人来;吓得周围路人纷纷走避。人多我难道就怕了?顾峋风号称“南海一剑”,也就是在京城不想惹事,我才混个芝麻绿豆的小差官,好陪着陈湘过日子。这几十个愣头青我又岂会放在眼里?

不一刻一群人全被我打翻在地,我踩住那小个子问道:“说我抢了他马的那小子是你朋友?他叫什么?”那小个子被我打怕了,再不敢骂骂咧咧,道:“他,他叫常越。”我道:“他怎么没来?”那小个子道:“他,他回家了,大哥,这都是他叫我们来的,不干我事。”

我看这小个子不过是受人蛊惑,最可气的是那常越,也不想多为难他;不过看他动辄纠集一大帮人,不给他点颜色也不行,于是教训了两句,拎起他向旁边大槐树上一抛,这小子惨叫声中,正好头下脚上挂在树顶斜伸出的枝杈上。

我又抓住附近两个小子抛了上树,其余少年吓得一哄而散。我心头这口恶气也出了,拍拍手正想走路,就见一个中年人向我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哥儿好俊的功夫,我家主人十分佩服,想请小哥喝一杯酒,不知可否赏脸?”

伸手不打笑面人,我见那中年人十分客气,虽则萍水相逢,这当口小睿没放学,陈湘没收工,我也没什么事,也就跟着他进了旁边的酒楼。到了二楼一个雅间,就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青衫公子正在含笑相侯。窗子打开着,正好能看见我扔了三个小子在上面的那棵树,看来我们方才打斗的情形都让人家看见了。

这青衫公子看着竟有几分面熟,不知哪里见过。我正自思索,他向我一拱手道:“兄台高姓大名?适才小试身手,震慑群丑,在下好生佩服。”他这一说话,我更觉得熟悉,我说了自己名字,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这人一笑,道:“在下复姓皇甫。”他才说到这里,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叫道:“你是皇甫骏!”

这人一呆,道:“我看顾兄也有些面善,我们在哪里见过?”我指着他道:“三年前你去过瘦西湖,参加过长春楼的江南赛诗会不是?”他双掌一拍,道:“正是。我想起来了,最后决赛那天见过你,你是璐王爷府上的吧?”

那天赛诗会上陈湘夺魁,这皇甫骏第二;而且跟他一起那美貌少年还说陈湘写诗“讪谤朝廷”,所以我记得他。他对我印象不深,知道我是璐王府的人,却跟我打听起陈湘来–听我说陈湘也在京城,一把抓住我道:“陈湘才名冠世,该当大魁天下的啊,这两届却一直没见他上榜,我好生惦记他–莫非是场中莫论文,遭逢了不开眼的主考官?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我叹了口气,道:“陈湘就和我住在一起–我是他儿子的师父。他没有上榜,不是场中莫论文,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进场!”

(十三)饱食遨游

皇甫骏一呆,叹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是受了璐王牵连,下过天牢吧?刑部若留了底档,自然是被销去士藉了,怪道我找不见他,可惜了他这样大才!”

我正不知怎么说陈湘犯族规被取消士藉的事,他这么一说,我倒正可掠过不提。说到陈湘下天牢的事,我更想起他那兄弟来,问道:“跟你在一起那漂亮小伙子呢?陈湘就是以”讪谤朝廷“的罪名下的狱,他是什么来头?”

皇甫骏脸一红,道:“蓉儿随口乱说的,陈湘的事可跟他不相干。”我道:“我知道跟他不相干,他那时也就十五六岁,这话当然不是他想出来的–估计是听家里大人说的,所以才问你他什么来头。对了,还没问你呢?当年青江知府都给你们打埋伏,你到底是什么人?”

皇甫骏笑道:“顾兄你太聪明,蓉儿的来头确实不小,我跟你说,你可别跟旁人提–他是太后的亲戚;我是他的表哥。那你们呢?何时来的京城,现在那里高就?”

我笑道:“陈湘没有功名,现在学政杨大人府上做师爷;我更别提了,风尘小吏–你也看见了,巡戍九城,整天跟这帮小偷小摸小痞子打交道。”

皇甫骏道:“你这等好身手,干这个确实屈才,六部职司,你想去哪里?回头我给你想想办法。”我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当官的料,胡乱找个差事混口饭吃罢了,到时候想走就走,也没什么牵挂。”

皇甫骏笑道:“你这个性子倒是闲云野鹤,不求闻达–我也是个闲散人,你和陈湘住在哪里?走,带我去瞧瞧他。”

我看看天色,陈湘也该收工了,于是买了些吃食,好让五嫂简单收拾便能款客。带他回到住处,小睿才放了学,周五哥接了他回来,陈湘却还没到家。

我请五哥到杨大人府上找他一趟,就说故交来访,请他早些回来。皇甫骏道:“他经常不按着点回来?”我道:“杨大人很倚重他,差不多什么事都委给他;加上他又会针灸,时不时让人请去看病,十天里也就能有三天按着点回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小睿?你爹那天教你那句!”

小睿边玩边道:“我爹是能者劳,智者忧;你是无能者无所求。”我简直哭笑不得–我本来想让他说“能者多劳”!陈湘教了他那句话后,有一次我自嘲时这么说过,谁知他当着人就这么学出来,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留。

皇甫骏哈哈大笑,一把抱住小睿道:“你说你师父是无能之辈,那你可跟他学什么?”小睿道:“是他自己说的,我哪敢随便说?叔叔,你是什么人?”皇甫骏道:“叔叔跟你师父一样–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说笑间五哥回来,说陈湘又给人请去治病了,也不知去了哪边。我苦笑道:“你看,能者多劳不是?”皇甫骏道:“他还有这治病救人的本事?这可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了–怪道小睿这么聪明!”

陈湘回来早不了,我们索性也不等他了,五嫂摆上酒菜–有客人来了,她和五哥便不上桌,到自己房里去吃。皇甫骏和他那随从见小睿小小年纪,端茶递水地曲尽子弟之礼,更是惊喜非常。

吃完饭还不见陈湘回来,皇甫骏不能再等,说改日再来。我问他住在哪边,他说就在皇城根底下的缎库胡同,离得不算太远。我哄着小睿睡了,等陈湘回来跟他说起,他也又惊又喜,没想到又能碰上皇甫骏,为此又想起璐王爷来,不免有些伤感。

璐王爷仍在世的事我一直没跟他提过,今天多喝了几杯,忍不住道:“陈湘,要是璐王爷还在,你是跟着我呢?还是回到他身边?”陈湘脸色一黯,转身出去洗漱,直到我再问一遍,他道:“往者已矣,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说这个干什么?”

我心里一酸,道:“就是说王爷要在,你一定会追随着他了?”陈湘道:“人跟人的缘分也难说得很,他待我不会有你待我好–峋风,你放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对我这样尽心,我这一生都不会负你。以前的事早就风流云散了,你在外跟旁人的事,我不是也没问过么?”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跟山崎那些事,甚至留下许多很极端的性爱习惯,陈湘都尽力适应着,并不追问来由–他心里要保留一块儿对璐王爷的思念,我有什么权利剥夺?

躺下之后我没有碰他–我想既然提到璐王爷,他或许今晚不喜欢我再碰他了;我既然爱他,总要尊重他的感觉。可是睡到半夜,他又习惯性的贴进我怀里,我一惊而醒–今晚喝了酒,我本来是挺想的,强自克制着,其实一直没睡好。我一接触他热腾腾的身子,下边立刻涨了起来。

我不敢碰他,只好悄悄离开他些,抽出他枕在身下的胳膊准备自己解决。陈湘睡得不沉,低声嘟哝了一句,又过来抱住我。腿一碰到我下边的坚挺,他似乎也醒了,伸手摸了摸,问我:“想了?”

我一声苦笑,道:“你睡你的吧。”陈湘道:“你要想就直说,还用见外呢?来吧。”我有点不好意思,拉着他的手箍在上面,陈湘手一翻,扯着我的手覆在他胸前,道:“给你个痛快的。”

我又惊又喜!因为答应过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让他上–陈湘对于一些极端的方式并不太喜欢,有时候迁就我,若闹过了他真有法子治我。所以我除了偶尔想增加点情趣,一般不敢招惹他–此刻他竟然主动答应让我上!

床第之间我比他有经验得多,自然投桃报李,先调弄得他有了兴致,这才款款送入,双双尽兴而返。

陈湘吻着我的脖子道:“峋风,天底下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我一定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我连连点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我用身体回应着他,他也尽力承欢,这一夜我们达到了从所未有的默契!

后来皇甫骏也常常往来–他已经问清了我不当班的时候,命那随从长安先来找我,我就去杨大人府上告诉陈湘收了工早些回来。我们三个年纪差不多,一叙年齿,皇甫骏恰好介于我和陈湘之间。皇甫骏人本聪明,兴趣也广,论诗文和陈湘也谈得来;他没有儿子,对小睿尤其喜欢。

有时候他也请我们去他府上,果然就在皇城边上的胡同里–里头曲径通幽,地方倒大。他跟我一样好热闹,府上总聚着一堆年轻人,弓马骑射、划船戏水、投壶射覆,酒令猜谜,各种玩意无一不备。陈湘的琴棋书画是一绝,武行里没人比得了我,不过打马吊、掷色子赌钱什么的我们可就不行了–各行有各行的能人,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的。

皇甫骏这作主人的什么都玩儿得不错,但什么都不能夺魁,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千年老二”,他为此跟我打了一架,又打不过我,只好作罢。陈湘比较忙,也不太爱凑热闹,倒是我跟他比较玩得到一处。而且他就是京城人氏,身边消息灵通,能听到不少奇闻轶事,他对官场中人也比较熟,遇事随口针砭,无不确中,只不过他兴趣太广,对什么都没长性。

我跟他玩得再好,到了小睿放学时候必定回家。皇甫骏有一天跟我开玩笑,问小睿是不是我儿子–“你看小睿长得高高壮壮的,那眉眼身材哪儿像陈湘啊?说是你儿子我还信!我说,你们俩多久了?”他比了个亲热的手势,我给了他一拳,他抬手一封,笑道:“说到真事就急了?是不是哥们?”

我笑道:“滚你的,我要走了。”他跟着出来道:“他要真是你的人,朋友妻,不可欺;你要不承认,我可追陈湘了–打三年前一见着他我就喜欢他,一不留神让你给近水楼台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我一伸手拎住他脖领子,“你动陈湘一个你试试!”他“哎唷”一声,一拳捣在我胸口,道:“说说你就急了!见过重色轻友的,没见过你这么重色轻友的!”

我骂道:“谁象你这小子,占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你那蓉儿呢?怎么金屋藏娇,不让我们看?”

皇甫骏一把捂住我的嘴,看看周围道:“你别胡说,这要让人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我一笑道:“蓉儿那脾气,算得是个河东狮!不过你整天这么疯,也是得有个人好好管管你。”皇甫骏道:“你管好你的陈湘吧。”我正色道:“你怎么打趣我没关系,这话可别当着陈湘说,他可不爱听!”皇甫骏笑道:“哎哟,是谁娶了个河东狮啊?”

(十四)河东狮吼

人都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虽是老生常谈,倒是千真万确–我就没想到我一句玩笑话真惹了大祸上身!

那天午后没事,我又跟平常一样晃到皇甫骏府里,反正他性子豪爽,不管在不在家我们这帮人一样可以玩。结果呆了不久就听人喊了一句“皇后驾到”–抬头就见一座明黄色的凤轿到了厅前,我们这群人都吓呆了–又没烧过香拜过菩萨,好端端的我们这帮市井之人怎么能有福气见到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是那明黄色的凤轿导引晃的人眼都发花–不是皇家亲贵,谁敢用这个颜色?我一下子想起皇甫骏说过,蓉儿是太后的亲戚,他是蓉儿的表哥–看他府里的气派,显见是皇亲国戚,只是他性子比较随和,我几乎忘了他的身份。他府上离皇城一墙之隔,皇后心血来潮,驾幸他家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这家伙现在偏不在家,叫我们这班不速之客怎么招呼这种贵客?

想到这里,大家不免各自开溜,哪知腿快的几个人很快被人抓住–皇后也不下轿,就听轿前宫人吩咐一声,便以“尊前无礼”之罪每人责打四十大板。凤轿后边跟着一队御林军,个个手执一人来高的廷杖,两个服侍一个,在庭前摁倒便打。

这里闲散惯了,又没有璐王府的规矩,打起来大呼小叫,乱成一片。却也声势惊人,吓得其余人等都白了脸,恭恭敬敬在原地跪倒,等待皇后娘娘发落。

我跟着跪在里头,只求皇甫骏这正主儿快来,看看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赶紧应付走了好放了我们–可是那宫女问了几句,听说主人不在家,反而直问过来:“大爷不在时这里谁作主?皇后娘娘有话要问。”

大伙儿面面相觑,皇甫骏性子随和,平日和大伙儿同吃同住同玩,一向不分尊卑–我之所以喜欢来这里也是为此。他不在的时候,大伙儿各玩儿各的,各种玩法有各自的游戏规则–这府上的管家便是长安,今天好像也不在,哪有主事之人?

那宫女又问了一遍,最后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因为素来胆大不羁,和皇甫骏经常拳来脚往,加上性子直又热心,处事也比较公道,虽只来了半年,倒也有些威信;常来的十来个人中除了有位四十来岁,大家称他“来叔”的园林名家晋春来,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今来叔因“走为上策”被摁在外头领板子,大家也就看着我了。

那宫女也看出大伙儿众望所归之处,向我一指,道:“你过来,皇后娘娘有话问你。”

我只好过去–除了璐王爷没见过真正的大官,跟璐王爷熟不拘礼,皇甫骏又无官无职的一个富贵闲人,我还真不知道见了皇后娘娘该怎么施礼。只好跪下胡乱低了头道:“草民顾峋风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还坐在凤轿里,轿帘也不掀,问道:“皇,大爷多久过来一回?”

这是什么话,这是皇甫骏的家,什么叫多久过来一回?那宫女见我发愣,斥道:“皇后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我忙道:“我不知道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我是半年前长安叫我过来的,来的时候短,反正我过来时皇甫、大爷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一边说着我又明白过来,所谓狡兔三窟,皇甫骏有钱有势,肯定不止一座宅院,否则怎能没有女眷?连那蓉儿也一直看不见。

皇后一声冷笑,道:“老虎不出山,猴子称霸王,他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你的天下,由得你们无法无天了!”这话可真够刻薄的,我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想什么呢,遂道:“大爷素日豪爽,大家是好朋友,所以有些不拘小节,叫皇后娘娘见笑了。您要找大爷,该叫人早通知他一声,在家里等您,”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皇后尖声叫道:“混帐,给我掌嘴!”

两个御林军应声过来,还没等我想好是束手就擒还是奋起反抗,我双臂已被人向后反剪,扯着我的束发缠在手腕上,疼得我头一仰,脸上就被人左右开弓打了起来。

我心说这皇后有毛病啊?我这话说得有什么错,就叫人掌我的嘴?莫不是来到这里扑了个空,所以拿我撒气?因此骂我“猴子称霸王”?真真的枪打出头鸟,我闲着没事今天下午非到这里来干嘛?还让众人给推成“领袖”,真是无妄之灾!

我正想着,忽听得那宫女接着问:“哪个是陈湘?”怎么陈湘这么有名?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了?他可真是大才子啊,幸好你今天没来,省得受这池鱼之殃!

陈湘不在,接着又听那宫女问哪个是晋春来?他那四十大板刚被打完,站都站不起来了,应了一声,爬过来磕头;那宫女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点着名往下问,我越听越奇–这皇后是来找皇甫骏的还是来找事的?我们这些人的名字那宫女挨个都知道,除了三个没来的,一个个都叫到面前来查问一番。

除了刚才挨过板子的几个人撇在一边不再问,其余七个都是问两句便拉下去打四十板子,刑杖此起彼伏,惨叫声一片。

掌我嘴那两个御林军也真实在,皇后都不理我了,他们还一五一十地轮流照着我双颊打个不停–开始又没说打多少,难道不叫停就一直打下去不成?

我不是没挨过打,不过真没人打过我的脸,一开始我被那宫女叫陈湘给吸引过去,等回过神来嘴里已觉出咸腥味来,估计是里头让牙齿给硌破了,双颊更是肿胀难耐–顾峋风虽不像陈湘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也算得英俊潇洒,这么打下去不是要把我打成猪头么?

人家是皇后,我不敢公然反抗,只好暗自调息,把打到脸上的力道卸开–这两个御林军打我打得这么用力,等着今天晚上两只手高肿吧!

我这里叫不出来,直到最后一个人那四十板子打完,高声惨呼和求饶声变成了低低的呻吟,那宫女才注意到我,正低声跟轿中皇后请示要不要饶了我,就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我正闭目调息,由得一张脸给人煽到左边,再打回右边,震得我头昏脑胀,两耳轰鸣。等我睁开眼来,就见眼前宫女太监御林军全都拜伏在地,连皇后也不知何时从轿中出来拜倒,加上一地打得瘫在地下的我那些同伴,整个庭前还直着身子的,除了怒气冲冲的皇甫骏,就是跪在地上的我了。

皇甫骏和我对视一眼,我双颊高肿,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听他厉声喝道:“蓉儿,你这是干什么?”

“蓉儿”?他叫蓉儿,他那个漂亮小表弟也来了?

皇后抬起头来,我要不是脸给人打得木了,估计下巴就得惊得掉下来–那样精致美艳的一张脸,可不就是当年在长春楼指责陈湘“讪谤朝廷”那美貌少年–原来他是女扮男装,而且现在成了当今皇后!方才她说话那尖酸刻薄劲儿,可不就和四年前的刁蛮任性一模一样?

可是接下来还有让我更吃惊的,皇后站起身来,道:“皇上不是要伺候太后晚膳吗?怎么又过来了?”

皇上?她叫皇甫骏作皇上,皇甫骏这小子,整天跟我们胡说八道一起疯玩儿的家伙是皇上?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也是明黄色的袍子–跑得气喘吁吁的,看来是赶得太急没顾上换衣服。

皇甫骏寒着脸道:“我要不急着赶过来,你就得把我这里给拆了吧?他们哪里得罪了你,带着人打上门来?”

蓉儿头一昂,道:“皇上下了朝就私离皇宫,太后都问了几次了,原来是和这一帮狐群狗党混在一起!白龙鱼服,尊卑不分,成什么体统?”

老天爷,当初在长春楼我就觉得这蓉儿之胆大直言可以与我媲美,今天她说的这最后两句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不过前边那句我很不爱听,他再不成体统,你也不能说我们是“狐群狗党”啊,这不是连你老公也骂在一起了?

人都说“当面训子,背后训夫”,别说他是当今皇上,就是寻常百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斥骂自己相公啊?

(十五)重振乾纲

皇甫骏果然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蓉儿道:“你还知道体统?堂堂皇后私心自用,私自出宫,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我要不是给打得说不出话,真想骂他们两个一顿:真是夫不成夫,妻不成妻,你们两个要吵架,回宫去吵好不好,非在这里丢人现眼?这还皇上皇后呢–我还给你留面子,束手就缚让你打了这么半天?你们自己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蓉儿怒道:“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成日家在外头混闹,跟这些野人背后叫我河东狮,你当我不知道?我为了谁呀?我行得正做得直,我怕什么?”

皇甫骏冲过去,一巴掌煽在蓉儿脸上,将她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好容易才将背后缠住我手腕的头发抖开,见蓉儿跺着脚大哭起来,怕她再闹得天翻地覆,连忙虚点一指拂中她昏睡穴。皇甫骏见她身子软倒,过来接住塞进凤轿里,喝道:“皇后累了,快点送她回宫。”

宫女太监们都给吓傻了,赶紧答应一声,抬了凤轿便走。皇甫骏呆了片刻,过来扶起我,歉然道:“峋风,你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他回头道:“小福子,还有玉肌凝雪膏没有?”他身边那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道:“奴才这儿有一小盒,府里头药箱子里也有。”

皇甫骏道:“来人,把受伤的人都扶到房里去,好生救治。”边说边打开盒盖,挖了一块给我涂到脸上–大内密药果然灵验非凡,火辣辣的肌肤一涂上立即凉凉的十分受用,我麻木不仁的脸才算恢复了感觉。我伸手接过自己抹另半边脸,费了好大力气才张开嘴道:“你瞒得我好?”

皇甫骏道:“蓉儿真是太后的侄女,我,我是怕吓着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大家难免拘得慌,我躲出宫来,不就为个轻松自在?没想到她打到这里来,是我对不住大伙儿。”

我道:“这些以后再说,你派个人料理这里,赶紧回宫吧。不是还得陪太后吃晚饭呢?皇后得睡一晚,明天早上才醒,你要想救我们,赶紧回去稳住她,别把事情闹大,要不然我们还得吃亏–我们这十几个人的名字皇后可都知道了。连陈湘平时不怎么过来的,她刚才还查问呢。”

皇甫骏脸色一变,“她连陈湘都知道了?”我点点头,皇甫骏怒道:“她这是在我身边下了暗桩了–我忍了她好久了,她还敢动陈湘?我废了她!”

我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一把拉住道:“你就想废她,也不能为这个废她–她就打死我们,也是君要臣死,不敢不死!更何况只是打了一顿?她又是太后的侄女,闹到太后那里,这事你不占理!老太后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我们这帮人只怕就得成了出气筒–皇后手里有我们十几个人的名单,一个都跑不了!”

皇甫骏一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把事情闹到太后那里,知道帝后在这里打骂起来,大失体统,不免各打五十大板。急道:“她这么胡闹,难道我还要去哄她不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就是因为怕她撒泼,这些年一直躲着她,力求息事宁人,结果惯得她越来越无法无天!”

我道:“她再刁蛮任性,从当初跟着你下江南,就看得出是真心喜欢你。”皇甫骏道:“我不为了她这片痴心,能忍她这么久?可她就是个醋坛子,在宫里不许我碰女人,躲到外头跟男人一起消遣,她又带人打上门来–这要换了你,你说你怎么办?”

我是情场老手,登时明白过来,道:“她这是从小让人惯坏了–你是男人,你得管她!”皇甫骏道:“我怎么管?想废了她,太后不让;今儿气急了我给了她一巴掌,你也看见了,她立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躲还躲不掉,还敢管她?”

我拉了他进屋,低声道:“亏你还是男人,自己女人都管不了–管人不是这么管的,回到家里打多少都随你,人出门全靠一张脸!夫妻敌体,不能当着外人打她的脸!”

皇甫骏道:“回到家里也不行啊–我敢让人打她的板子,她那个烈性子,能一头撞死在我面前,让太后知道还得惹气。”

我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死心眼儿,人跟人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穿上衣服才显出身份来。她在谁面前都是主子,只有关了门在你面前才是女人!你要管她得自己动手!再怎么管教也是小夫妻洞房里的事,她还能找太后去哭诉不成?”

皇甫骏一呆,道:“你说得也是。不过她泼辣得很,我也不怕你笑话,当初没过门的时候就连掐带拧,关上门我实在是有点怕她。”

我一甩手,道:“那你完了,你就让她骑在你头上吧。我回去就带了陈湘走得远远的,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

皇甫骏一把拉住我,道:“峋风,你们别走,这么着吧,我写两道免死赦书给你和陈湘,保你们无事就是了。”说着到案前铺开纸笔就写–他文采风流,一挥而就,写完矜上他的小印,递到我手里道:“今儿让你吃了亏,算我跟你赔礼。你们先别走,我回去先安抚住她–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我道:“这才是啊,陈湘讲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都能治国了,家里这点事还能摆不平?她不就指甲厉害么,力气总没你大,我教你一招–到时候先脱了外衣,她就跑不了,也不好意思喊叫,然后这样”我双手一挥一带,将皇甫骏双臂反剪到背后往上一提,他“哎唷”一声,本能地弯腰,立时被我按在腿上,双腕都用左手扣住,腾出右手在他后臀上拍了一下子。

我松手放开他,皇甫骏脸都红了,道:“你,你就是这么驯服陈湘的?”我道:“这是对付不讲理的人用的,陈湘用不着这个–我是为了保住小命,要不也不能教你这个。但愿你今晚重振乾纲,不过千万可别说是我教的,要让你那河东狮知道,她非打死我不可。”

皇甫骏想到可以重振乾纲,立时跃跃欲试,拔脚就走,临出门回头又看着我道:“对了,你是不是对蓉儿动了什么手脚?”我吓了一跳,道:“我敢动她?你就借我十个胆子,我敢动你也不敢动她呀!药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老婆让人动了手脚,你面子上也不好看。”

皇甫骏道:“那怎么蓉儿好好的忽然晕过去了,我还以为是你帮我制住了她呢?”我心说我确实是为了帮你,不过这个功不居也罢,就你这随随便便的性子,哪天你们俩好了,一不留神叨登出我来–对皇后动手那是剐罪,死了还得落个骂名。不过也知道他这是为了蓉儿昏睡不醒,今晚不能试手而遗憾。

我既作好作歹教了他,索性就让他一战得胜,今晚不能一鼓作气,难免迟则生变,遂笑道:“皇后只怕是激怒攻心,皇上回去在这里帮她按摩一阵,多半就能醒了。”说着在自己脑后穴位上指了指。皇甫骏摸了摸我头上方位,又在自己脑后定了定位,斜了我一眼道:“好,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事情要成了,我再好好谢你。”

我道:“祝皇上大显神威,旗开得胜。不过别忘了恩威并施,教训完了得给人点儿甜头,那才能让人打心眼儿里服你呢。”皇甫骏微微一怔,回头向我笑道:“恩威并施,攻心为上–嘿嘿,世事洞明皆学问,你可是大将之才呢。我先走了,这府里你帮我料理吧。我告诉长安,支一万两银子给你。”

今天挨打的共十三个人,每人发了七百五十两银子做医药费,大家也都跟我一样,才知道皇甫骏是九五之尊。看我跟他在房里呆了半天,只道我是知道根底的,倒埋怨我不早说。我脸都肿了,跟皇甫骏废半天话那是性命交关–每说一句话都扯得脸生疼,哪还有精神跟他们解释?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嘴,什么也不说,发了银子大家散伙。

我蒙着脸回到家,只说得了痄腮,不能见人。周五哥不放心,跟着我到屋里揭开布问了半天,我怕吓着他,不敢说皇甫骏的真实身份,只能还装说不出话。五哥当然能看出这是让人打得,怜惜不过,知道我张不开嘴,让吴嫂做了蛋羹给我吃,自带了小睿去照料。

我在床上闭目养神,同时思量自己的处境–牵扯到皇上的家务里,这还真是不好办。别说我跟陈湘的名单都落在皇后手里,就是皇甫骏那里,一听说我要带陈湘走立刻就给写免死赦书,他也不容得我们轻易离开。如今我只能跟他站到一条线上,只盼他能驯服了皇后,以后别再找事;蓉儿对他一片痴心,若是两个人真好了,他不再惦记陈湘,那才叫皆大欢喜呢。

(十六)误会横生

陈湘又定了更才回来,看见我的脸吓了一跳。我倒不是想瞒他,只是服了三七血竭散后已睡得迷迷糊糊,加上话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只能继续不说话。陈湘自己经历过,倒也明白嘴肿成这样说话费力–他针灸再厉害对这肌肤外伤也没作用,只能给我做做冷敷,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天我自然也不能再去上工,让五哥替我请了病假,仍在家里养伤–玉肌凝雪膏效验不凡,脸上淤肿已消了不少,估计三五天也就没事了。亏得我后来用内力相护,要不这上百巴掌非打得皮破肉烂不可,那要弄不好可真得破相了。

午后正自无聊,皇甫骏又兴冲冲地过来–我看他穿得是青衫,也犯不着行大礼;他也不在乎,拉着我神秘兮兮地道:“你那招还真是管用–那么泼辣的人,如今乖得跟小猫儿一样了。”

我估计昨天跟他话说多了,脸上肿消了些,嘴却越发肿起来–照照镜子实在肿得太难看,我还是拿布蒙了起来–皇甫骏看着我直乐。我白了他一眼,指指自己的嘴,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委屈了你!你不用说话,我也就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他站起来转了一圈,终于问我:“陈湘知道了么?”

我心说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不就惦着陈湘吗?跑来跟我汇报战况,分享战胜的喜悦是虚;来探问陈湘的反应,怕他要跟我走是实!

皇甫骏见我不言语,拉着我道:“你别误会,我对陈湘没别的意思–他是你的人,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我就是–你知道,我是独生子,也没个兄弟姐妹;这皇上的位子就是孤家寡人,所以我喜欢出来,跟大伙儿不分尊卑地混在一起,有说有笑才热闹。”

我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九五至尊,其实高处不胜寒。就听皇甫骏接着道:“你这个人,适合做朋友–有事了热心热肠、急人之难;没事时有说有笑、轻松自在!陈湘这个人,清超拔俗,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就想时常能看见他,就象那园子里的梅花,案头的水仙,让人觉得眼目清凉,耳根清静;会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很值得留恋。”

他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说法正说出了我心中的感觉–陈湘性子偏冷,就是跟他再亲热,下了床还是觉得这个人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让人自动离开一尺,暗暗含着敬畏。

和山崎那极端的性爱之后,感官刺激到了极致,本来什么都不会让我觉得更享受了;可是和陈湘在一起,我不自禁地就缴械投降,如凡人对菩萨的膜拜,学会放下自己,学会承受,学会期待,学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出去–因为你知道他可以弥补你所有不足,可以全心全意地被信任!

如果说我跟山崎的爱情辛烈如酒,让人兴奋不已,躁动不安;那跟陈湘就是清幽如茶,最终回归宁静,恒久幸福–哪位先贤说过,绚烂之极,总要归于平淡吧?最完满的幸福是什么?大概就是什么时候都没有不舒服就好!

我握住了皇甫骏的手,我明白了他对陈湘的倾慕,正如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形象,陈湘是我们心中的完美化身–天上的月亮普照万川,我能把月亮收进自己房里不让别人看吗?强收进来的也是那一缸水月吧?如果非学乌云闭月,独自拥有,那云又如何配得上这明月?迟早要被月光穿透,被风刮走吧?

皇甫骏从我的眼光里看出我明白了他的心,也紧紧握住我的手,相视一笑,彼此心照。我不能说话,他就开始给我说起他的事–小时候父皇母后十分恩爱,就他一个孩子,父皇励精图治,请了最好的师傅,对他要求甚严;母后自己身体不好,唯恐他生病,整日一大堆嬷嬷太监跟着伺候–所以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一个人跑出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终于自己做了皇帝,他终于可以解放了–“前两年刚即位时,太放任自己,结果被内官利用,专拣我玩得高兴的时候来奏事,我就全委托给他,结果搞得尾大不掉!这人又不老实,还要谋反–幸好发现得早,及时扑灭了。”–这事我听钱茂卿说过,朝中权监专权,有“坐皇帝”“立皇帝”之说,去年那权监被凌迟处死时,甚至有人拿钱来买他的一块肉吃。

“我现在明白过来,国事不可轻懈,不过我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只有倚仗朝中方正大臣,象李阁老、杨大学士,陈师傅他们。我看古圣贤书,为君者重在用人–能者各居其位,各司其职,自然垂拱而治,天下承平。可是师傅和阁老偏不肯放过我,偏要我规规矩矩地坐朝问政–我其实做不到,又不敢不礼敬他们,所以宁肯跑出来,实在是怕被他们唠叨。”

我心里禁不住笑,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其实也不是没有烦恼。皇甫骏这个随便的性子,比较适合当个诸事莫问、饱食遨游的二世祖;想想他高坐朝堂的样子,好比沐猴而冠,我都替他难受!可他的苦处就在于不喜欢还逃不掉,所以才变本加厉地躲出来混闹。

我没法子劝慰他,只有拍拍他的手以示理解。他大是感激,又说起种种新奇古怪的竞赛玩法–我也是个爱玩的,听得有趣,不免两眼放光;他更是得意,连说带比划,兴高采烈之极。

我听他说得高兴,连时候也忘了。直到陈湘推门进来,见到我俩拉着手有说有笑,愣在当地–周五哥想是接小睿去了,也没听见招呼他。

我们俩看见陈湘脸上神色,登时知道不妥,连忙放开手,同时站起来。皇甫骏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陈湘淡淡地道:“峋风有伤在身,今天都没出工,所以我早点回来照顾他。”说着一双清水样的眸子扫到我脸上,柔声道:“还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伸手去拉他,他任我拉住手,揭开布看看我的脸,回头却问皇甫骏:“他的嘴肿成这样,一直说不了话,你可知道这是被谁打得?”

皇甫骏好生尴尬,拱手道:“这事都怪我。”陈湘一声冷笑–他素来温文有礼,这可算最不给人面子的举动了。

我一扯陈湘,强自张口道:“别无礼,这是皇上!”

我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加上太过匪夷所思,陈湘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我灵机一动,想起昨天皇甫骏写得亲笔赦书,掏出来递给陈湘,陈湘看了一眼,越发惊疑不定,道:“哪儿来的?”

我这才想起这赦书上也没有皇甫骏的名字,只好指着皇甫骏,用力道:“这是皇上!”怕陈湘不信,再作出什么不敬的举动来,说完便屈膝下拜,以示真实。

皇甫骏赶紧过来扶我,苦笑道:“我自己微服惯了,望之不似人君,也难怪他不信,你不用多礼了。”

这回陈湘也不能不信了,看我跪在地下,略一迟疑,只得也屈膝跪下。

皇甫骏赶紧拦住他,道:“又不是在朝廷上,行这样大礼干吗?快起来,大家还是好兄弟。”

陈湘站起身来,道:“是峋风在人前失了礼数,所以受了皇上的责罚?”

我连忙摇头。皇甫骏赔笑道:“是蓉儿让人打得–当年在江南你也见过,她,现在是我的皇后。”

陈湘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草民不知皇上驾到,失礼之至。”

这话听来客气,其实跟“端茶送客”差不多,皇甫骏也觉得尴尬难耐,道:“峋风受了委屈,我很过意不去,所以来看看他–他既然没事,我就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送皇甫骏出门,正好周五哥接了小睿回来,小睿和皇甫骏很熟,一见面就扑到他怀里,叫道:“皇甫叔叔。”皇甫骏抱住小睿,着实亲热了一番。小睿又拉着要他在家吃了饭再走,陈湘过去接过小睿,道:“叔叔还有事呢。”

皇甫骏道:“陈湘”,陈湘道:“小睿,叔叔今天有事,回头再请叔叔来家里玩。”小睿道:“叔叔,那你以后常来陪我玩。”皇甫骏连声道:“我一定常来,一定常来。”

(十七)绝裾而去

有了小睿,当然不会寂寞;饭后陈湘又查问小睿的功课,眼瞅着小睿哈欠连连了,才让周五哥带了他走。我知道陈湘有些误会,可是现在也没办法解释,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忙来忙去。

终于熬到两个人洗漱完毕,我伸手去抱陈湘,他冷冷地拦开我,道:“你伤还没好,我别碰到你,你在这里睡,我去那边睡吧。”

我心说你让我打了七十荆条,伤成那样都没分过房,要为我脸上的伤昨天怎么不分?还不是心里有了疙瘩?

我跟皇甫骏拉着手那是惺惺相惜,因为我们俩都喜欢你,也都喜欢轻松玩乐的生活–昨天我还觉得这掌嘴一百比打屁股要轻松的多,一来不那么疼,二来没那么难看,现在我却宁肯也是被打四十板子好了–至少我能开口解释,不用这么被陈湘误会啊!

可是陈湘这明显是吃醋的言行我还是心里很受用–至少说明他在乎我,他为了我不惜得罪皇上!所以暂时无法解释我也不很着急–心里掩不住得意,拉着他越发温柔相待,只盼哄得他转来。

陈湘几次推不开我,沉下脸来,道:“那荆条呢?给我拿来。”

我一呆,随即知道他这是要惩治我–难得见到陈湘动怒,我跟他可好久没正经玩过了,我倒要看看他醋劲儿有多大。所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荆条拿了过来。

陈湘道:“认不认罚?认罚就解了衣服趴下。”

上回因为他耽延了几个月才给我解毒,我玩笑着打过他一回,答应过他我做错了事也同样任他责罚–这事过去有一年了,没想到应到今天。我倒不是不让他打,可是您老人家站在那儿,让我趴哪儿啊?

陈湘见我迟疑,道:“我知道你不能说话解释,我也不想屈打了你,你要不服咱俩就先分开两天,等你能说话了,说得出理由这顿打就免了。”说着放下荆条,转身就走。

我哪能任他出门?闪身先把门带上。陈湘见我把着门口不让他出去,一回手又把荆条抄在手里,在床上抽了一下,道:“你不让我走,那就赶紧趴下认打。”

难得见到陈湘发威,我又好气又好笑,回身把门插死,解了衣服,趴在床上。

陈湘道:“我成日在外头忙,没时间多陪你–你跟皇,皇甫骏玩得投机,不是他来找你,就是你去他府上,我也不怪你!可万事有个分寸–你们不干下没脸的事,会惹出皇后娘娘来?还不打别处单打脸?”他说到这里,气得声音都颤了,荆条雨点一般落在我身上。

这荆条是我找来的,可我没试过,只是陈湘都能挺六七十下,我原没把它放在眼里,这会儿抽在身上才知道难熬,没想到这么细的枝子,能直疼到皮肉深处。

可是这深深的刺痛中,分明还有一丝快美之意–陈湘那么冷淡的人,终于为我动了气!我追了他多少年,他只是很有分寸的回应,我不知道他对我是报恩之心,还是觉得可以一块儿过日子–现在这块石头终于有了热度,我急于想知道,他在乎我究竟有多深!

几十荆条过去,我后半身已经跟着了火一般,虽是趴在床上,还是忍不住身子乱颤。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两手紧抓着床,忽听“哧”得一声响,床单竟被我扯裂了一道口子。

陈湘立时停了手,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问道:“受不住了?”

我摇摇头,劝着自己,别叫,别躲,再忍一阵,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停!

陈湘似乎如梦方醒,退后两步,有气无力地道:“你好好想想吧。”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听到门插的声音,一回头,陈湘却在拔门插–打都打了,还要走不成?我挺身扑过去,右手一下子按住门插,不让他再拔。

陈湘手中荆条一挥,抽在我背上,喝道:“你放手。”

我不放,回头看着他–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你懂不懂规矩?

陈湘气得眼都红了,荆条朝着我右臂便抽。我疼得一缩手,随即又按紧了门插,你打死我我也不让你走!

一荆条下来就是一道红印,我眼瞅着右手从小臂到手背跟缠满了红线一样,侧转头看着陈湘–他已经满眼是泪,终于一荆条抽在门上,荆条断成了两截。我回身抱住了他腰,眼泪也下来–陈湘,够了么?发泄完了么?

我觉出他胯下的坚挺,伸手掀起他衣襟,慢慢含进嘴里。陈湘身子一颤,忽然一下子抽出来,一巴掌煽在我脸上:“你有没有廉耻?”

这一巴掌打在肿着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生疼,可更疼得是我的心–没有廉耻!陈湘竟这么说我?这话可比荆条鞭子厉害多了–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个没有廉耻的人?

我气得浑身哆嗦,血就往上撞,一把将他掀到床上–我跨下早涨得厉害,我忍着先服侍你!我再想也先哄着你,小心翼翼地护着、求着!我在哪里不是做主的人?到你这儿我趴在你身子底下让你上–曲意承欢的结果你就当我是个没廉耻的男妓?那我还忍什么?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陈湘看我发了疯一般,拼命跟我撕打起来–越打我越兴奋难耐,他又哪里打得过我?被我三下两下摁趴在床上,陈湘怒道:“顾峋风,你跟别人不干不净,还敢碰我?”我跟谁不干不净了?我有什么不敢?

我挺枪直顶进去。陈湘一声惨叫,挺身又挣扎–他越挣扎夹得越紧,我越发快美非常;这样打打停停闹了得有一顿饭功夫,我爆发在他体内–而他的身体依旧诚实,也随着我的抽搐爆发了。

从跟他在一起我从没这么激烈过,精疲力尽地退出来,我几乎瘫在床上。陈湘本来伏在床上,我一躺倒,他立时起来,好像怕什么脏东西沾到身上一样–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到了门边,奋力拔开门插,开门冲了出去。

就这样绝裾而去,再也不肯回头!我心里一阵委屈,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陈湘对我,只怕真的没有我对他一半感情,我这几年委曲求全才得到他的心,稍微做错一点就毁个干干净净–我这样辛苦是为了什么?

从此陈湘就跟我分房而居,过几天我的脸好了,自去九城巡戍司报到上工–因为要补这几天拉下的倒班,每天也是早出晚归。陈湘比我还忙,十天里倒有九天不在家吃晚饭,在的那一天也是查问小睿的功课,跟我除了非说不可的话,一句不肯多言。我的心也淡了,强扭的瓜不甜,也懒得再去兜揽他。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我又遇上钱茂卿,才知道陈湘这阵子被皇上请去给太后调理身子,隔一天一去,每次施完了针就跟太后母子共进晚膳。太后身体一直不好,从被陈湘调治之后感觉好多了,所以特传懿旨,擢陈湘入太医院为医正,几乎天天离不了他。

钱茂卿一个劲儿恭喜我,要请我喝酒,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陈湘,陈湘,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提都不跟我提一句,就算不是夫妻,我就是你儿子的师父,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吧?你对我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个“没有廉耻”之人?

我跟钱茂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怎么回的家,周五哥打开门放我进来,皱眉道:“小爷,你瞧瞧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还一身酒气熏天!小睿刚才念叨你半天了,你怎么给人家当师父的?”

“我给人家当师父还当出不是来了?人家当爹的天天这么晚回来,没见你说一声–找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儿子!”我也急了,这家里都拿我当什么了?谁都能排揎我,正事怎么不跟我说?我就是个孩子保姆是不是?

“小爷喝醉了,你惹他干什么?小睿才睡着,别把他吵醒了”五嫂听见出来,低声埋怨五哥。

“算我没说!小爷,我服侍你洗澡去吧。”

“你别管我–陈湘,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十八)两不相欠

周五哥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了?小爷,你小点声,别吵醒了小睿,你平时不是最疼小睿的?”

“我疼他也是白疼–长大了,翅膀硬了,一样拍拍翅膀飞走了。我的爱是不值钱的,你付出的再多,没有人会珍惜。”我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礅上,泪如雨下。

周五哥看我伤心,劝道:“怎么这么说呢?小爷,小睿不是那没心没肺的孩子,他心里可想着你呢–这不前两天陈爷跟小睿商量,说陈尚书要他和孩子搬过去住,小睿非说要走跟你一起走,你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孩子多懂事啊。”

“陈尚书要陈湘带了孩子搬过去?”

“是啊,陈爷现在这么出息,陈尚书也不怪他了–听说是皇上亲自给调停的,太后因为陈爷治好了她的病,钦赐陈太太一品诰命夫人,常到宫里陪伴呢。”

“陈爷原来这么风光了。”我一抬头,看见陈湘出来,向他拱了拱手,“我这里庙小,只怕容不下这么大的菩萨!尚书府多宽敞,陈爷还不快搬过去一家人团聚?”

“这话怎么说的?小爷,你跟陈爷绊什么嘴?他整天忙着治病救人,累得什么似的–他也不是真不顾家,不是忙的吗?”

“他忙的就是正事,我为这个家里里外外就是白忙?这多少年了,我除了值夜班,哪天我不陪着小睿吃饭做功课?我推了多少应酬不敢去!我晚回来这么一次,一家子念叨我!是啊,谁叫我没本事啊,我除了带孩子不会别的,我就合该当保姆,这家里的事有人跟我商量一句吗?”

陈湘过来拉住我,“进屋去说!”我一把甩开他,“有什么背人的要进屋去说?顾峋风堂堂正正的汉子,用不着藏着掖着–我没本事,我也没想拖累你。陈湘,你不是想带着孩子搬走吗?走吧,明儿就搬,省得我这没廉耻的人玷污了你的清白名声!”

周五哥也垂下泪来:“小爷,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最体谅陈爷?你们俩一起经历患难过来,怎么日子好过了,倒吵起来了呢?”

陈湘道:“五哥,是我的不是,我惹他不痛快了–我来劝他,你回去吧。”看着五哥进了屋,陈湘蹲到我身边,低声道:“我那天是气急了,说话没分寸,我收回那句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站起身来,迈步进到房里,关上房门就歪在床上。陈湘好半天才推门进来,道:“我给你兑好了水,过来洗洗再睡吧。”

我困乏得很,摇了摇头,懒得起来。陈湘过来拉起我道:“你不是最爱干净?这一身酒气你睡得着吗?”扶着我走到外间,就帮我宽衣。我睁开眼睛,推开他道:“我自己来,你回去吧。”自己迈到浴盆里,胡乱洗了一回。

陈湘拿着浴巾在旁边等着我,等我出来赶紧给我擦了,把裕袍披上。我见他跟着我进房,一回身拦住,“你快回房去吧,我是个没定力的,回头又玷污了你。”

陈湘一咬嘴唇,道:“我说错了话,我道过歉了。”

“好,我听见了,陈爷可以回去了吧?”

陈湘一呆,道:“我知道那句话伤了你心,我”他转身出了我房门。我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坐到自己床上–刚听到钱茂卿说他调到太医院我还一肚子气,想回来质问他为什么不跟我说!等听到五哥说他要带着小睿搬走,我倒什么都不想说了–我的心虽然凉,却也想明白了!

陈湘跟我就不是一类人,他是书香门第的贵公子,一肚子锦绣文章–我当初追他,不就因为他像天上的月亮,让人觉得清华满地,举目遐思?他是一弯弦月挂西天的时候,我可以暂时拥有它;当他冉冉升起,越来越饱满到光华四射,我若还留着他,就像那片不自量力的云彩,迟早要遭人嫌恶!陈尚书岂能容我跟他在一处?我何不放了他走?大家好离好散?

我虽想得透彻,真进了房里,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还是痛彻心肺,凄凉难耐。我抹了一把泪–男人大丈夫,既然决定送他走,我还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我刚要歪在床上,和衣而睡;房门一声轻响,陈湘又回来了–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根荆条。

上回他打我把那根荆条打断了,显见这是根新的。陈湘放到我手里,咬着牙道:“我说话没分寸,伤你太过,你不肯原谅,那就责罚我好了。”说完一俯身便伏在我腿上–我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换了浴袍,光着两条腿,显见里头什么也没穿,好让我打起来方便。

他的身子一贴上我,我下边立刻又不争气地挺起来。我只恨自己没血性–再跟他缠绵也留不住他,还不如断个干干净净!想到这里,我把荆条往地下一扔,道:“你起来吧。明天就走了,别再惹我了!”

陈湘腰杆一挺,直起身子,抬头看着我道:“谁说我明天就走?”

“你不是想带小睿去你大伯家吗?又何必瞒着我,我又不会拦你。”

陈湘低头道:“我想去大伯家,一来是想尽尽孝,二来是为大伯家的私塾请的是饱学宿儒,对小睿的学业有好处–咱俩闹着别扭,所以我先跟小睿商量,希望通过小睿知会你–你要恼我没先跟你商量,我也认罚,荆条不是都给你拿来了?想怎么罚我都行。

我惨然一笑:“我罚你?你是我什么人?不是你的,终究留不住–陈湘,你是天上的月亮,我是地下的尘土,我配不上你!我不拖累你!”

陈湘身子一颤,呆呆盯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帘,伸手拨开我的浴袍,略一迟疑,在我跨间埋下头去。

我那躁动的坚挺一下子被温热的口腔含住,腾得又涨大了一倍。我一声惊呼,浑身都软了–陈湘何曾干过这个?我能觉出他的生涩,他的牙齿甚至碰疼了我–他是我心里的神仙,他怎么能跪在我脚边干这个呢?

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主宰,下边疯狂贪恋着这温软–我的腿夹紧了陈湘的身子,我听见他干呕的声音!可是他也不放开,固执地更张大了口。我下边越涨越大,我浑身燥热地失去理智–直到陈湘的身子剧烈抽动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脸憋得紫胀,已经快晕过去了。

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摁着陈湘的头–我的坚挺直顶进他喉咙深处,堵住了气管,难怪他憋成这样!我发现自己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赶紧放开他的头往外急抽,却还是有些射到了他嘴里。

陈湘身子都软了,我不搂着他的头,他便往地上倒去,脸几乎贴到了我脚背上。我赶紧抱了他起来,却发现地上一摊精液–早听说窒息会令人兴奋,他竟然也射了!

我把陈湘平放在床上,急叫道:“陈湘,陈湘”。陈湘喘息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我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是干什么?”边说边伸手抹去他嘴角的精液,“不嫌脏吗?”

陈湘看着我–“你不也没嫌过我脏?”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的心一下子又冷了–“好,投桃报李,有借有还!你真是君子–还想为我做什么?”

陈湘的脸一下子红了,半晌坐起来,重新拿起荆条递给我,然后撩起衣服在我身边趴下:“要是方才惩治我还觉得不够?就接着打吧。”

我把荆条在手里转来转去,眼里的泪也转来转去–陈湘,你是想把欠我的一股脑都还干净了,然后一身轻松地离开是吗?好,我成全你!–“你觉得打多少合适?二十行么?”

“你觉得行就行!”

“好,自己数着!”我手里的荆条向着陈湘两瓣雪白的玉球抽下去,他头也不抬,一声不吭地让我把红线染在他身上,直到二十下打完,他道:“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不必了,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了,你可以回去了!”

(十九)微服私访

我说完这句话,只觉被人抽了筋一样,心仿佛都被人摘走了,浑身一丝力气也无,闭上眼睛歪倒在床上。

觉出陈湘默默呆了一会儿,带上门出去。

第二天去上工,上司说有个案犯跑到天津卫那边,要派两个人过去追捕–这种差事辛苦又危险,没有人愿意去,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也正想离得远远的,我没那么坚强,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陈湘走。

上司和同事见我勇挑重担,对我大赞特赞,中午一起请我喝酒,兼作饯行。我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为小睿的缘故,我几年不怎么喝酒了–喝酒的感觉真好,可以把什么不痛快的事都忘掉,虽然那酒液很苦涩,很辛辣–男人,要的不就是个痛快么!

回到家正要倒头大睡,小睿回来了,冲过来扑到我怀里,随即又跳开,捂着鼻子道:“讨厌,一身酒臭!”

我苦笑一声,“对不住。”小睿看着我道:“昨天你干吗去了?我等了你两个时辰你都没回来–晚课我自己做了。”晚课是我每天晚饭后睡觉前让他练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年来从没间断过。

我摸摸小睿的头:“你很乖,以后师父不在的时候你还要坚持早课和晚课,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睿点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会不在?”

“师父要出公差,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你要听爹爹的话,自己把功课作好–爹爹很忙,你要知道心疼他,别让他操心,知道么?”

小睿点了点头,不情愿地道:“什么叫出公差?不去不行么?”

“当着官家的差事,领着官家的钱,就得听官家调遣啊–官家说有事要到外地去办就得去!就好比你要听先生的话,师父也得听上司的话。”

小睿点点头,道:“师父,我会想你的。”

我的眼泪几乎掉下来–这小小人儿,居然像个大人般说起话来!我搂住她,“小睿,师父虽然不在,爹爹会带你去爷爷奶奶家–你乖乖的,爷爷奶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陪着小睿背了会儿书,吃晚饭时陈湘还没回来,我告诉五哥五嫂明天要出差的事–我让五嫂这几天收拾一下东西,都跟着陈湘搬到陈尚书家。

“那你呢?”五哥问我,“你也跟着过去?”

“等我回来再说!”当着小睿我怎么说?我要说不去,他肯定也不走,那不是给陈湘添乱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七叔公去世已经让陈湘追悔莫及,好容易得到素来疼他的伯父伯母认可,他要过去尽尽孝心,我又怎能拖累他?何况这样还对小睿的学业有好处?

小睿做完晚课陈湘仍没回来,我哄着小睿,自己也跟着睡了。

一去天津卫一个多月,把案犯押解归案,上司对我大加褒奖,准了我两天假,然后递给我一封信–是皇甫骏写来的,说找我好几次了,让我回来之后去缎库胡同找长安。

一身风尘地回到家,家里空空如也–看来都搬到陈府去了,可是我的屋子依旧收拾得很干净。桌上也留着条子,陈湘说先带小睿去陈府了,让我回来之后到太医院去找他。

一个多月不见,我是真的很想陈湘了。看看快到他下班的时候,于是疾奔到太医院–我也不想去找他,见了面又能说什么?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罢了。

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也没见陈湘出来–整个太医院已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罢了,我和陈湘注定有缘无份,既然都离开了,我还这么牵肠挂肚地干什么?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缎库胡同–皇甫骏府上已经改造过了,从原来的门进去成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四合院,我报上姓名,不一刻长安就来了。他带我到两条胡同之外,从另一个门曲径通幽–上午皇甫骏要上朝,当然不会在,不过府里始终有爱玩的人,只是换了一批新面孔。

这些人当然是他新找来的;跟我同批的人都被皇后打了一顿–知道了他的身份,谁也不敢再拿性命开玩笑;就是有人想再来,门面也换了–不想见的人长安压根都不会露面。

我当然知道分寸,玩归玩,不会提主人家的真实身份!皇甫骏午后过来,见着我又笑又闹,直赖我说走就走,也不告诉他一声。听我说了在外追捕的经历,一时羡慕无比。第二天居然让我陪他出京去!

这个人性好游玩,初登基时为此被身边的太监借机揽权,还好没闹出什么大事;如今宁靖了一两年,依旧本性难改–他说朝中诸事托给了李阁老和陈尚书,尽可以放心,又搬出一堆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大道理!我自己想想,他整天在这里和一班纨绔子弟混闹,还不如到民间体察一下百姓疾苦–加上我自己也一个人凄凄惶惶的,出京逛逛也好。

我跟上司请了两个月假,皇甫骏带上我和贴身太监小福子便出了京。他去过南边,所以这回便往西北走–这人虽养尊处优地惯了,倒是不娇气,加上性子随和,走到哪里就入乡随俗,跟一群人挤一辆大车、错过了宿头住寻常百姓家里也不以为意–与其说是主子,倒不如说是个很好的游伴!

一路出了雁门关,便到了蒙古草原,在这里体验了真正的骑马射猎,我们都兴奋不已。不过这人也真够胆大,没几天听说了鞑靼小王子犯边的消息,不说赶紧回京,居然执意要去增援,亲冒矢石去争杀一场!

我和小福子拦也拦不住,只好跟着他去–这可把我担心坏了,战场上是玩命的地方,他不管不顾,我这做侍卫的可是干系重大–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争执的结果是,上战场可以,他必须先进关和地方官打好招呼,派兵护卫–这么大的干系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担着。

战场虽然去了,我拉着他的马缰绳不许他轻易出阵,他急了,见喝令我不听,拿起马鞭子便抽我的手–我疼得手一松,他立刻放马奔向敌阵。

我只好拍马跟上–他虽然也练过武功,不过是仗着小聪明有模有样,战场上真正的拼杀血腥而残酷,哪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可以应付的?

果然,他打归打,杀归杀,最后却被一个被砍了一刀却又血淋淋扑过来的人吓住不敢动,幸亏我一剑将那人刺死。我也不求杀敌,全副心力都用来护着他,他那一队卫兵也是如此。最后这一战的结果是他杀敌七八个,我方却因为太多人分心护卫他而损伤数十人。

他兴头头回城,又加封又庆贺,地方长官当然是全力奉迎–我为了护卫他臂上被划了一刀,他便封我为游击将军;全城的官兵都官升一级,战死的赏银数百不等。

我看他过了一回上战场的瘾,便劝他赶紧回去,他拗不过我,终于开始往回返。可是不知是着了脏水还是赶得上了火,我伤口居然有些溃烂–晚上住店第二天竟发起烧来。皇甫骏见我脸色实在难看,拦住不叫再走,等养好了伤再回去。

没想到住了几天店也住出事来–第三天早上醒来,我的头终于不疼了,却听身边悠悠叹道:“你对陈湘真好!”

我看着躺在我身边的皇甫骏,吓了一跳,掀开被子,两个人都赤条条的,我一下子又盖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我跟他–我怎么又跟他搅到了一个被窝里?

“想想陈湘这个人也真是太幸运了,一个我,对他念兹在兹,明知道得不到手还不能忘情!一个你,对他刻骨铭心、全心爱重–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这样的情深意重之人,只要能让我碰上一个就知足了!”

(二十)御驾亲征

这是什么屁话?两个人胡天胡帝之后,感慨对另一个人的情深意重?这皇甫骏脑子进水了?我怎么居然跟这个花痴上了床–难怪陈湘生气,我也真够把持不定的,跟谁在一起就跟谁上床,这不是花心大萝卜吗?可我真没对别人动过心啊–那是我魅力太大了?可就算别人投怀送抱我也不能照单全收啊!

“你怎么到我床上来的?”

“你把我拉进来的–你昨天烧的迷迷糊糊,把我当成陈湘了。”

“我拉你进来你就进来啊?你白痴啊?”

“谁白吃啊?是你占我便宜你知不知道?想白吃,没门!回头我非得也上你一回不行。”

“你敢?”我已经不小心失身了,好歹还是高烧中情有可原,要再跟他搅在一起,我再也没脸见陈湘了。

“吃干抹净就想不认账?顾峋风,你这是欺君之罪知不知道?”

“我欺君之罪,你叫人斩了我好了。”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你不让我上,回头我找陈湘去。”

“不行!”

“那今天晚上我还来找你。”

“你敢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天上路,晚上投宿,我一个没留神他居然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了一起–做好做歹要跟我一个床睡:“一个人怪凄惶的,咱俩挤挤吧,又暖和又热闹。”

“你敢睡我身边,我可保不住不上你?”

“那就试试,看谁厉害些!”他居然跃跃欲试。

“你这人无聊不无聊?明知道我爱的是陈湘–你缠着我有什么意思?上回就让他误会了。”

“他怎么误会的?不理你了?”

“去你的–你就盼着我和陈湘有误会是不是?你好见缝插针?”我一下子生了疑–“前阵子老让陈湘进宫,你是不是跟他说过我什么?”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小人吗?我当你是朋友!”

“我也当你是朋友才告诉你,顾峋风心里只有一个陈湘!没有别人。”

“那你就把我当陈湘好了–昨天晚上那么温柔,弄得我挺舒服的!作他的替身也值了。”–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这还是我的皇上呢,老天爷,不要这么考验我好不好!

任他怎么胁迫,我再也不肯跟他一起睡–我索性跟小福子换了房间,让他们主仆一起住,夜里再怎么闹腾我也不管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平安回到京城。我总算交卸了这个重担,赶紧各回各家。没想到第二天就来了两个太监传我进宫,说是皇上有事找我。

这可奇了,我是个白丁,就算他这次“御驾亲征”封了我一个游击将军,我也只当他闹着玩儿–他那没正形的性子,要见我不出宫来,倒传我进宫,而且还不是长安小福子等几个随身伺候的,换了两个没见过面的,实在是蹊跷。

我灵机一动,问道:“皇上有没有吩咐我穿什么服色觐见?”一个太监一愣,另一个机灵些,道:“你就穿上朝的服色好了。”

这明摆着不是皇甫骏派来的–我什么时候上过朝?我有什么资格上朝?我向两人一拱手,道:“那请两位少待,我去换身衣服。”

我进到里屋,插上房门,纵身穿窗而出,直奔缎库胡同找长安–他听我说了两个太监形貌,道:“皇上身边没这两个人啊,好像也不是皇后身边的,哎哟,莫不是慈宁宫的?”

“慈宁宫?那是太后的人了?”我心里一扑腾,我又怎么招惹上太后了?

长安看着我道:“顾爷,你胆子也真大–皇上出宫两个月,朝里议论纷纷,惹得不少大臣上书,说皇上不务正业。肯定是告到太后那儿去了!”

皇甫骏要微服出游,我不是没劝过,可我劝他也不听啊!莫非为了这事要找我麻烦?我不敢多耽搁,拜托长安务必进宫找皇上,赶紧去慈宁宫救我!

我飞奔回住处,依旧从窗子回屋,听得外头两个太监已经在打门。我答应一声,一边换上九城巡戍司的衣服,一边找出皇甫骏给我写的免死赦书揣在怀里–宫门深似海,不定多大风浪呢,说不定用得上。

我拉门出去,两个太监已等得不耐烦。我递上两锭银子作辛苦费,两人脸色这才和缓了,催我快走。我故意磨蹭着,在路上看见一间茶馆,我拱手道:“两位公公,在下一个芝麻绿豆的风尘小吏,实在没进过宫,不如两位指点我些宫里的规矩,我请两位喝茶。”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不肯,不过毕竟看银子的面子,跟我说些宫里的规矩–但究竟为什么召见我却死不松口,只推说不知。我也没法子,只好一路看见精致东西就给两个人买些,让两人尽管挑拣,尽量拖延时间。

终于到了宫门,看看拖延不下去了,也不见小福子他们几个皇甫骏身边的人来,我只好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妥不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带着我拐来拐去,进了一个院落,吩咐我跪在院里侯着,便进去通禀–我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的字,果然是慈宁宫!竟然真的是太后传了我来,也不知皇上到了没有!

我跪在地下,凝神静听,房里有个苍老的男声正在说话–厉声数说皇上为群小所惑,不理朝政,在外冶游种种事项;务请太后劝谕皇上,以朝廷政务为重,亲贤臣,远小人。

我隔窗扫了一眼,里头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听这说话的口气是朝中重臣–而他口中这诱惑皇上的“小人”,无疑就是指我了!

不一刻一个太监出来问我:“顾峋风,可是你陪皇上出的京城?”我唯有点头称是。那太监向里面回了一句,又问:“皇上出京两月,都去了哪里?”

我忙道:“小人是个巡戍九城的小吏,不懂军国大事,皇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要体察民间疾苦,命小人随身侍卫,一路往西。”便说了一路行程–皇甫骏虽说以玩为主,我们毕竟也见到不少老百姓过日子的不容易,我随口说了两件,以证不虚。

房里一人大声道:“太后,臣接到雁门关守将张铉的奏报,说蒙古鞑靼小王子来犯,皇上亲冒矢石,上阵争杀,顾峋风,这可是真的?”

我心说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只能道:“是,皇上神勇,斩敌首十余级,大获全胜!”房里那人道:“皇上为此封赏众军,顾峋风,皇上封你什么?”

我苦笑一声,道:“皇上因我救驾有功,封我为游击将军,其实”

房中另一人打断我道:“游击将军是正三品!–什么救驾有功?所谓”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一国之君?怎能随便与敌国争杀?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不就是受王振蛊惑,御驾亲征结果落于敌国之手?几乎危及社稷–这顾峋风竟蛊惑皇上战场杀敌,以皇上性命和社稷安危换取功名,其心可诛!”

这回终于听见太后的声音,冲冲大怒道:“来呀,传司礼监,将这黑了心的奴才拿下,立时乱棍打死!”

我吓了一跳,眼瞅着几名军士上来,抹肩头拢二臂就要捆住我。我急叫道:“太后,我冤枉,是皇上非要上战场,我怎么也拦不住,不信您问问皇上–我既是奴才,怎么能违背皇上的命令呢?”

就听里头一个尖锐的女声斥道:“你还敢胡说?母后,上次我跟您提过,皇上在缎库胡同买了个宅子,总跟一帮市井小人在里头胡混,上回被我撞见,一人教训了一顿板子,里头就有这姓顾的小子!回来皇上还,还埋怨我多事–这小子不思悔改,却变本加厉地哄着皇上出京去了。”

(廿一)免死赦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皇后也在这里,她就算不知道被皇上调教是我教的,皇上一走两三个月,她独守空房,自然恨得我牙痒痒!皇甫骏,你这小子干什么呢,再不过来我可真要玩完了!

耳听得皇后道:“你们还不拖他下去?由得他在这里乱喊乱叫地放肆?”几名军士又来拉我,我大叫道:“慢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里有皇上的亲笔赦书,赦免我的死罪,求娘娘开恩!”

一名太监接过我手里的赦书送到房里,就听那大嗓门的老臣慨然道:“多少文臣武将有大功于国,都没有这免死赦书–这市井小人有何德何能,得皇上御笔亲书免死?”

我心说我得这免死赦书确实不怎么光明正大,可我被你们乱棍打死也实在冤枉了些,这当口性命交关,只好道:“皇上因为我救驾有功,特书此诏–娘娘,大人,小人知道不该陪着皇上出游,耽误国事–我以后不敢了,以后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城,不见皇上了!”

皇甫骏,要不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可真要被你害死了,这次要能留下性命,我无论如何要离得你远远的–上回你出宫来玩,我被你老婆打;这回你出城游玩,你老娘和大臣们又怪到我头上,你还不快来救我?也不知这御笔赦书有用没有?

里头商量半晌,就听皇后道:“好,既然皇上赦你的死罪,就留下你的狗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先打他二百板子,再示众三天,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虽然都是打,我在九城巡戍司干过,知道其中区别–责打二百板子那是惩戒,打得是臀和大腿,疼是疼,不会伤到要害;乱棍打死却是先打断四肢关节,免得犯人反抗或逃跑,再活活打死–要是这免死赦书不管用,那拼着犯王法被通缉,我也非逃走不可!可既然是皇后明说了打完还要示众流放,我至少知道执刑军士绝不会伤我要害–不让打死的打死了,执刑的也有罪!

不过真要这二百板子打完了,就是不死我这两条腿也非打断了不可!军士们将我按倒在地,五尺多长的廷杖直击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运气护住经脉–皇甫骏,我的皇上,求求你快点来吧!

打到二十多,我正疼得浑身乱颤,就听有人喝一声:“住手!”老天,我亲爱的救命的皇上啊,您终于来了!

皇甫骏喝命军士们退下,歉疚地看了我一眼,迈步进房里。耳听得一片请安之声,然后皇上给太后请安已毕,道:“母后,顾峋风是朕的侍卫,曾救过朕的性命,他犯了规矩惹母后生气,朕带他回去好好教训–母后万金之体,犯不上为一个奴才气坏了身子。”

太后还没说话,就听皇后的尖嗓门道:“什么侍卫?宫里何尝见过这一号?不过是个市井小人罢了,一时哄了皇上高兴就无法无天起来–皇上还给他赐了免死赦书–多少有大功于国的文臣武将都没有这个,他凭什么?”

皇甫骏怒道:“顾峋风救过朕的性命–这救驾之功朕就不能赐他免死赦书吗?你觉得朕的性命抵不了他的一条命?”论起聪明机变来,皇后可不是对手,就听皇甫骏喝道:“有外臣在,你还不回避?还在这里干什么?”

就见皇后满脸通红地出来,狠狠瞪了我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却听太后道:“这两年我真是精神短了,以为有李阁老、陈太傅他们在你身边,我可以省点儿心,你偏偏不亲贤臣、非与小人为伍–当皇帝的不上朝,跑到京外游逛,成什么样子?

皇甫骏道:“母后,太傅曾教导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陈师傅,你给母后说说。”–陈师傅?陈湘的大伯现在是吏部尚书,先皇在位时却被委任为太子太傅,教时为太子的皇甫骏读书,怪道我觉得最初那人说话声音有点熟。

就听陈太傅答应一声,解释了一番“君如舟民如水,民为重君为轻”的道理,刚要再说别的,皇甫骏打断他道:“母后您看,陈师傅也说,做皇帝的该体察民间疾苦,上古明君也都四时出巡,与民同乐–朕想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所以才将朝事托付李阁老和师傅他们,微服私访一番。朝中有李阁老他们,朕能有什么不放心?母后又何必担心呢?”

李阁老性子耿直,大声道:“皇上要体察民情,也该选择明敏贤能之人在身边,这顾某人市井之徒,懂得什么?”

皇甫骏道:“朕要微服私访,总不能带着大队人马出巡,那样阁老又该说朕骚扰百姓了–可朕身边总要带个忠心耿耿、武功高强的人防备不测,所以才带了顾峋风同去!至于明敏贤能–阁老是觉得朕太过愚鲁,自己看不懂民间疾苦是么?”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李阁老只剩了“呼呼”喘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却听陈太傅道:“皇上要体察民间疾苦,臣下只有感戴–可是皇上怎能轻易出关?置自身于危急之下?前朝英宗皇帝就是为王振所惑,御驾亲征以至丧身敌手;何况皇上还是微服出关,以身犯险?若是一不小心重蹈覆辙,将置太后于何地?置国家社稷于何地?”

这下皇甫骏可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半晌道:“所以朕才会带着顾峋风同去啊,他师出名门,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回还救了朕的性命,求母后饶过他吧!”

李阁老道:“刀兵不祥,不战屈人才是上上之策,岂有万乘之尊亲自上阵杀敌的–顾某人责在侍卫,难道这点轻重都不知道?以万岁的性命博取功名,赢了徒增小人侥幸之心,输了却要赔掉整个国家社稷–太后,这等钻营取宠的小人,不光不可轻饶,还要杀一儆百,以杜后来!”

这话又挑起太后的气来,怒道:“好好的皇上,全都让他们勾引坏了!你们不接着打,还等什么呢?”

军士们举着棍子又过来,我一声惨呼,皇甫骏奔到门边喝道:“不许打!”

太后怒道:“一个奴才,我也教训不得了?”

皇甫骏退了一步,屈膝跪下,道:“母后,是儿子非要出关的!碰上蒙古入侵,我怕边关吃紧,这才带着顾峋风增援–顾峋风劝过我,我没听他的!这事要怪也怪我,他又不能以下犯上违背我!我遇险时他还救了我的性命–母后真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他是万乘至尊,谁又能责罚他?李阁老大叫道:“皇上如此一意孤行,老臣愧对先皇重托,无颜再立于朝堂–皇上不肯处置顾某人,就请赐老臣一死!”

皇甫骏道:“阁老,你这是逼朕了?顾峋风是朕的侍卫,他对朕尽忠,朕不能对他不义!阁老是朝廷重臣,何以就容不下一个小小侍卫?”

李阁老大哭起来,陈太傅道:“皇上,臣等老朽,既然说话行事不合皇上心意,就请皇上准我等告老还乡。”

皇甫骏冷冷道:“不是几位不合朕的心意,是朕行事不合几位的心意。合则留不合则去,几位要走,朕留也留不住!”

李阁老和陈太傅大哭着奔了出来,我听到这里可急了–皇甫骏是个散漫性子,他自己嫌朝政麻烦,国家大事全仗着李阁老、陈太傅等几位忠心谋国的老臣主持,这几位又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满天下–他们几位要一起请辞,事情当然不会没人干,可以后还有谁禁制得住皇甫骏?我可没这个本事!若由着他的性子玩闹下去,搞得满朝是有才无德的小人,我可真是误国误民了!

我挺身而起,拦住两位老臣,叫道:“皇上,你处置峋风好了–皇上身边可以没有顾峋风,不能没有李阁老和陈太傅啊!”

就在这时,听得房中一声尖叫,一个宫女道:“太后,太后!皇上,太后昏过去了。”皇甫骏猛地回头,见状叫道:“母后,母后!来人,快传陈湘来!”

(廿二)流放千里

太后这一晕倒,满院子谁也顾不上别的了。不一刻陈湘手里托着针盒进来,看了我一眼,脸上闪过惊异之色–我低头看看自己袍子后襟上殷殷的血迹,禁不住苦笑一声–陈湘,每次我挨打出丑好像都落在你眼里!你来了也好,看看你有多大面子,可以劝得动太后吗?

陈湘不愧是妙手神针,不一刻估计太后悠悠转醒了,就听皇甫骏哭道:“母后,母后,这可吓死孩儿了!”

听得陈湘低声问怎么回事,皇甫骏简单说了,又问太后身体如何。陈湘道:“太后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皇上请放宽心。”

太后长叹一声,哽咽着道:“湘儿,你说我怎么不着急啊?他为了一个侍卫,气得阁老和太傅都要告老还乡?我还不如早早追随先皇而去,眼不见为净!我还活着干什么?”

皇甫骏只剩了哭,再也不敢言语。半晌听得陈湘道:“军国大事,湘儿不敢妄言,不过皇上素来孝顺太后,下边进贡什么好吃好玩的,皇上自己不动,先要孝敬太后,满宫里谁不知道?这可都是湘儿亲眼看见的!太后要这么说,皇上当然不敢辩,湘儿可忍不住替皇上抱屈了。”

太后道:“你说这个,他倒是好的–可是阁老和太傅说得也有道理!”

陈湘道:“阁老和太傅是朝廷重臣,朝廷当然离不了;我看皇上也没有不敬朝臣的意思!宫里侍卫这么多,这个用着不合心,打发走了换一个–何必为这个气坏了万金之体?”

太后道:“还是你明白!方才说责罚那姓顾的二百板子,立刻赶出京城,可打完了没有?”

就听陈湘一笑,道:“太后可是气糊涂了,这人要打上二百板子,估计腿也打折了,怎么还走得了?要么狠狠打一顿,要么立刻赶出京城,这两样怎么能罚到一块儿呢?”

太后当然不肯让我再留在皇上身边,道:“好,那就传我的话,把这姓顾的削职为民,立刻押解出京,流放三千里,永远不许他再回来!”

太后这么一昏倒,皇上和朝臣也不敢再争执。我被押出宫门,立刻移交刑部大牢–钱茂卿悄悄来看我,说太后的懿旨,谁也不敢弄手脚,不过太后也没说流放到哪里–三千里之外要么是塞北苦寒之地;要么是西北边荒,要么是岭南蛮夷之地。我说最好是岭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既然懿旨是立刻出城,下午我就被押到城外侯旨。没多久皇甫骏就赶了来,拉着我一个劲儿道歉,塞了一万两银票给我,让我先忍耐一阵子,等过个一年半载,事情平息了再想法子调我回来。

我摇了摇头,劝他别再费心–京城又不是我的家,我留在这里是为了陈湘,如今陈湘和我分手了,我也不希罕这伤心地。不过念在他这人够义气,劝他以后收敛些,别再由着性子胡闹–皇上犯了错,倒霉的都是身边的人,我怕他再连累了陈湘!

正说着话,就听一声清脆的童音叫道“师父”–陈湘带了小睿来!小睿一看见我就扑到怀里,道:“师父,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想死你了。”

这孩子跟我也真亲,我想到从此永隔,眼泪跟着下来,紧紧抱住了他,几乎舍不得放开。

小睿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我的胡子蹭的咯咯直笑,道:“师父,你以后别出公差了,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我苦笑一声,强自笑着逗他:“不出公差挣钱,咱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喝西北风啊?”

小睿估计也不明白啥意思,大方地一摆手,道:“那就喝西北风好了–反正我不让你再走了!是不是爹爹?”

陈湘道:“那你就跪下求求皇甫叔叔。”

小睿真的跪在皇甫骏面前,皇甫骏一把抱起了他,歉然道:“陈湘,我对不起你们,可你也看见了–太后的懿旨,我也违背不得,只能过个一年半载我再想法子。”

小睿道:“太后为什么要让我师父跟我们分开?”

陈湘静静地跪下,道:“太后的懿旨自然不能违背,陈湘想求皇上,准我辞了太医院的差事!”

皇甫骏道:“为什么?”半晌和我对视一眼,道:“你,你要和峋风一起走?”

我几乎傻了,眼看着陈湘叩下头去:“求皇上恩准!”

我看看陈湘,看看小睿,再看看皇甫骏,直到谁也看不清了–我已经泪眼模糊!

这是真的吗?陈湘为了我,舍了前程,舍了亲情,舍了京城的一切,他要跟着我这获罪之人远赴岭南?

皇甫骏扶起陈湘,也滴下泪来,道:“他方才只怕你吃亏,你却要追随他而去–陈湘,你们两个,情深意重,彼此不相负!我,我–这样两个好朋友,我偏偏没法子留在身边!”

小睿奇道:“为什么没法子留在身边?”一边说,一边给皇甫骏揩揩眼角的泪水,道:“师父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不要哭了!”

皇甫骏道:“小睿说的是,叔叔做错了事,没法子让你们留在京城–这是老天爷在罚我吧!”

我接过小睿,就听陈湘道:“蒙皇上大量恩准,太后要问起,还请皇上周全–这几天只说我歇了病假吧。”

皇甫骏一点就透,点头道:“你们放心–过几天等你们出了直隶我再跟人说。可是你大伯那边呢?陈师傅可精明得紧!”

陈湘道:“我出来时说带小睿到薛夫人家吃饭–五哥五嫂明天再出城,等大伯下了朝看见我的信,怎么也得明日午后了。”

皇甫骏道:“好吧,明天拼着给师傅唠叨教训,我晚上再放他出宫。”

我放下小睿,将皇甫骏抱了一抱:“谢谢你!”

皇甫骏松开我,伸臂也将陈湘抱了一抱,道:“你们比我有福气–我真羡慕你们俩!”

我听见他这痴话,禁不住笑道:“别胡说了–天下至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真生在平民百姓家,旱涝之年饭都没得吃,你就知道了!”

皇甫骏道:“干吗把我说得那么惨?你们俩挨过饿吗?”

我道:“没挨过饿,挨过打–你长这么大挨过没有?不说别的,就我在你身边,因为你挨过几次打了?你犯了错,别人挨板子,你还想怎么样?”

皇甫骏长叹一声,道:“反正是不痛快!我要是能辞了这皇帝之位不做,我也跟了你们去!太后、阁老、太傅,一个个当贼一样看着我!总有一天,”

我一伸手捂住他嘴,瞥了一眼小睿,道:“这还有孩子呢,你别再乱放厥词–我跟你说,这人活在世上,都得有人管!没有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你做皇上的不爱管国事,有李阁老和陈太傅他们替你打理朝政,你不就受他们几句唠叨吗–任何享受都有代价!要不你自己管管试试!就你这性子,真气走了他们,回头又象以前那回–权监当道,篡了位你还做梦呢?”

皇甫骏被我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道:“我看也不用太傅教训我了,你训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恨声道:“我上午在宫里替你被阁老骂,挨太后打,早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你–你看着我们好,你知道我从小受我大师哥怎么管教来着?陈湘这么谨慎自律的人,你问他受没受过家法族规的责处?有人管你是你的福气,真没了人管,自己又管不住自己,就等着老天爷来管你吧!–以后要还觉得不痛快了,我教你个法子。”

(廿三)无意功名

皇甫骏自我上次教了他调教皇后的法子就对我颇为信服,听我这么说,眼光一亮,道:“你真有法子?”

我道:“我说给你,就怕你不肯照着做!”

皇甫骏道:“你说的话,我哪次不照着做来的?”

“下回觉得不痛快了,就一连三顿别吃饭–记着啊,两顿不管用,一定要连着饿三顿,到第二天第四顿吃饭的时候才许吃!我包你什么不痛快也没了!”

我这么跟皇甫骏说话,陈湘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说到最后,小睿哈哈大笑起来!陈湘瞪了我一眼,道:“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皇甫骏恨声道:“你就打趣我吧!陈湘,你得了空,可得好好管管他–上回在路上他就欺负我,还不叫我跟你说!”

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喝一声:“皇甫骏!”

皇甫骏转身就走,道:“天晚了,我要回宫了,你们一路好走!”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额头上汗立刻冒出来–这家伙,走都走了,还要给我埋一根炸药!

亏得小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陈湘道:“太好了,爹爹和师父再也不分开了!”

押解我的两个刑部差役本来就打了招呼,如今看皇上亲自来送我,四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才散,更是不敢小觑,哪里还敢管我?简直把我当大爷来伺候了!我手里有了钱,请两位官差给雇一辆马车,再买三匹骏马–我臀腿挨了板子,暂时骑不得马,所以准备带着小睿坐车。

当晚有小睿在,陈湘并没再追问什么–只是静静帮我上药。下半身打得青紫斑驳,肿得老高,还有几处打破流血,小睿躺在一边看见,问道:“师父,是谁打你打这么重?”我随口道:“太后!”

小睿道:“太后真坏!”陈湘道:“不能这么说–小睿,这世上有好多事不能用好坏来评定,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第二天我们早早上路,一路向南急赶,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已出了直隶境内,这才松一口气–料想陈湘大伯就是发现了,也不会追这么远,于是午后放慢速度,等着五哥五嫂赶上来。

等到第三天上午,我们慢悠悠上路不久,就看见五哥骑着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过来。小睿嫌跟我乘马车气闷,非要跟陈湘骑马,还是小家伙先发现的五哥,大声叫道:“五伯伯来了!”

陈湘勒住马,我也叫马车停住,等五哥赶到面前,我掀起车帘叫道:“五哥!”

跟五哥好几个月没见了,见了面当然亲近,可是五哥脸色却古怪之极,下了马道:“小爷,陈爷,陈大人来了。”

马车车帘一挑,下来一位年近六十的长者–正是前两天在宫中才见过、皇甫骏称之为师傅的陈大人。

陈湘脸色一变,跳下马就在路边拜倒:“大伯父,您老人家?”

陈大人面沉似水:“你这是叫我吗?你还当我是你大伯父?”

陈湘不敢说话,只能叩下头去。陈大人道:“好好的为什么辞了太医院的差事?又这样不辞而别?”

陈湘沉默半晌道:“侄儿原不懂官场规矩,也不想在京城呆下去了,有负大伯父重望,请伯父见谅!”

陈大人道:“你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般不思上进?你犯族规除了士籍,本来已功名无望,幸亏祖宗有灵,让你这针灸之术上达天听,有了这一展长才的机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天底下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如今太后皇上这等看重你,你却一点都不珍惜–湘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湘道:“侄儿无意功名,请伯父见谅。”

陈大人怒道:“什么叫无意功名?陈家世代书香,为国尽忠,你小小年纪,才得一点重用,就敢说这无君无父的话–你爹爹去世得早,我是你大伯父,尽可管教得你,你立刻跟我回去。”

陈湘一咬牙,摇头道:“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湘儿实在不想回京为官了,大伯父,您放过湘儿吧!”

陈大人道:“为什么?”

陈湘只是摇头,却不言语。陈大人怒道:“你妄称江南第一才子,性子却如此乖戾!你再一意孤行,别怪我当着人不给你留体面!我难道教训不得你?”说着话走到陈湘那匹马旁边,将挂在马鞍旁的鞭子摘了下来。

小睿站在旁边,见他拎着马鞭向自己父亲走去,奔过去拦在陈湘身前,道:“不许打我爹爹!”

陈湘一把拉过小睿,道:“小睿,你走开,不能对爷爷无礼!”

小睿道:“可是他要打你啊,爹爹!”

我眼见陈湘为难,掀帘跳下马车,道:“小睿过来。”

小睿道:“师父快来,爷爷要打我爹爹!”

陈大人跟我一照面,大吃一惊,问陈湘道:“这就是小睿整天念叨的师父?”

陈湘瞪了我一眼,道:“是。”

陈大人冲冲大怒,一鞭子向陈湘抽了下去:“你痰迷了心窍了?陈家子孙怎么能拜这无耻小人为师?”

小睿见父亲被打,冲过去便夺陈大人手中的鞭子,口中叫道:“你凭什么打我爹爹?”

陈大人气得须发乱颤,骂道:“你看看,你儿子跟这无耻小人学成了什么样子?如此忤逆不孝,不敬尊长,这要是在陈家,就该请出家法来活活打死!”

我本来对这老人心存敬意,可他口口声声“无耻小人”骂得我也火了,强自压着脾气,暗自劝自己道:“别发作,他是陈湘的大伯,也是我的长辈!他对我有成见,骂就让他骂两句,千万不能跟他顶嘴,让陈湘为难。”

陈大人见小睿疯了一般跟他抢鞭子,怒道:“陈福,你还不过来,把这小畜牲拖下去。”

赶马车那人答应一声,就要来拉小睿;周五哥如何肯让小睿吃亏,自己先冲过来,一把抱起小睿,小睿兀自叫道:“五伯伯拦住他,他要打我爹爹!”

周五哥看了我一眼,见我使个眼色,也就抱着小睿到一边去哄他。陈大人累得气喘吁吁,指着陈湘骂道:“湘儿,我再说一遍,你赶紧上马跟我回京,要不别怪我不客气,就在这里打你个知道!”

陈湘也不言语,只是跪着不动。陈大人看说不动他,挥鞭子便抽了下来–我眼见着陈湘一声不吭地挨打,如何还耐得住,冲上去就要夺他鞭子!转念一想,陈湘挨打都不还手,我也不好以下犯上,只能放下手臂,挺身拦住。

陈大人见我过来,更是怒气勃发,抽向我的鞭子下得更狠。陈湘一皱眉,道:“峋风,你躲开,大伯父对我有教养之恩,他老人家教训得我!”

我见他神色淡定,登时明白了他心意–他义无反顾地跟着我离京,心里觉得对不起大伯父,所以宁肯挨他一顿鞭子,也算个了断。可他既然是为了我才这么做,这顿鞭子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扛–就让老爷子先打我一顿,再打陈湘估计也就剩不下多少力气了。

陈大人见我咬着牙挡了十几鞭子,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停下问我:“姓顾的,你想干什么?”

我微微一笑:“我若说大人对我有成见,大人定然不信,您既然认定我勾引皇上在先,拐带陈湘在后–顾峋风敬您是长辈,我不还手,让您打够了出气!”

陈大人上下打量着我,估计也看出我不同寻常,道:“你有什么本事?”

我一指前方数尺垂下来的树枝,道:“大人看这个。”右手立掌如刀,虚空一劈,拇指粗的树枝登时坠下地来,我有心立威,手刀连挥几挥,树枝“噼噼啪啪”落了一地,将陈大人围在了中间。

(廿四)宁为良医

这一来不光陈大人,除了五哥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连陈湘都没见过我显露身手!那两个官差更是张大了口合不拢–这手刀是我最近才练成的,以前伤人总要击到人身上,这手刀却可杀人于无形,只不过我功力尚浅,内力凝聚顶多到数尺之内。

陈大人半晌道:“果然身手不凡!怪不得能护得皇上平安归来,可是,顾峋风,你觉得你和皇上的行为无可指摘吗?”

我摇摇头,黯然道:“我要是觉得没错,不会挨打不还手!我不是没劝过皇上,可是他不听–他的性子,其实不适合当皇帝!”

陈大人怒道:“这样无君无父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一声苦笑:“大人,峋风敬重你忠心谋国,皇上已经很努力地改变自己了,请大人回京后好好劝他,别动不动以告老还乡相威胁–他吃软不吃硬!逼得紧了,反而欲速不达,到时候一拍两散,对大人和皇上都没什么好处!”

陈大人空心鞭子一甩,“啪”的一声,道:“文臣死于谏,武将死于战–陈家尽忠报国,没有怕死之人!顾峋风,你的所作所为,自有国法处置–老夫现在要处置陈家子弟,请你让开!”

这老爷子食古不化,我对他的敬意大打折扣,见他还不肯放过陈湘,禁不住冷笑道:“谁说陈湘还是陈家子弟?他早跟陈家断绝了关系!”

陈湘脸色惨白,喝道:“峋风!”

我转身让开,道:“你挨他一顿打又怎样?你不过图自己心里平安,他会满意吗?你要觉得不该离开,那就跟他回去,否则挨多少鞭子也是自欺欺人–你肩上的烙印呢?那三百多鞭白挨了不成?”

陈湘抖抖索索解开自己衣襟,露出左肩来,那“打死不问”四字烙印依旧清晰可辨!陈湘深吸一口气,道:“大伯,湘儿不孝,我一定要跟峋风走!上回被逐出家门时大伯在京城,没领着大伯的鞭子–您老人家想教训湘儿,湘儿谨领–可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陈大人气得浑身哆嗦,鞭梢指了他半晌,又指到我身上:“顾峋风,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皇上离不开你,湘儿也离不开你?”

这话我也在琢磨–要说我跟皇甫骏性子相投,能玩到一块儿也罢了;可陈湘,我始终没有自信–上回跟他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呢,两个人三四个月没在一处了,如今我摊了官司,他竟肯舍了京城所有跟我流放岭南–我不是不感动,可是,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我还想得机会好好问问他呢!

陈大人见我不言语,又道:“湘儿!是他胁迫你么?你跟大伯说,大伯替你想办法!”

陈湘摇摇头,道:“大伯,您曾教导过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君子要兼善天下,未必一定高居庙堂–湘儿已经不能入士籍,无法像大伯一样匡扶社稷,倒不如退居林下,治病救人–大伯为国当政,湘儿解民疾苦,一样没有违背大伯的教导。”

陈大人道:“你要为良医,难道在京城不能治病救人?太后身体不好,根本离不开你!”

陈湘道:“太医院良医无数,太后以天下养,身体岂能没人照料?可寻常百姓有多少疾病无人医的?大伯曾说过”民为重、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湘儿舍弃功名,并没有舍弃国家百姓–我曾在七叔公灵前立下誓愿,我想凭着一身医术为百姓多做些事,皇上已恩准了,请大伯成全!”

陈大人当官当得久了,心中只有君上朝廷,被陈湘这样一番“救民疾苦”的大道理摆出来,还真说不过他–我们不求功名富贵,一样为国为民,皇上都恩准了,您还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声,道:“好吧,湘儿,伯父只是舍不得你,既然你甘心情愿,伯父也不能勉强!你,你身上钱够么?”

陈湘的眼泪一下子滚下来,毕竟是自家长辈,再怎么教训,心里还是疼惜的–陈湘点点头道:“多谢大伯,湘儿这些年还有些积蓄。”陈大人回到马车边,不一刻拿了一张条子递给陈湘,道:“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钱,你要需要帮忙,可随时去陈家支取–你的事我已写信给族长,让你重回陈家了!”

我过去接过小睿,送他到陈湘身边,父子俩一起向陈大人拜了三拜辞行。陈大人原本带着管家骑马过来的,半路追上周五,老爷子岁数大了,不耐马背颠簸,这才弃马换车–周五哥的马车既然来了,我们雇的那马车正好给了陈大人。他见我们人多,又留了一匹马给我们,这才打道回府。

如今不光取得大伯的谅解,陈湘更能得回陈家,更是意外之喜。我臀上的伤好了不少,也不愿跟五嫂挤在车里,索性也换了马虚坐着骑,大家继续上路。

小睿跟我挤在一匹马上,悄悄问我:“师父,爷爷好凶,他拿鞭子打你,还打我爹爹!爹爹一直在哭,你不疼吗?”

我本来也有些伤感,却又让小人的话给逗笑了,道:“怎么不疼?你要心疼师父,就老实点别乱动了。”

小睿偎在我怀里道:“师父比我爹爹勇敢!我爹爹就挨了几鞭,就哭个不停。”

我拍了他一下,道:“你爹爹不是因为怕疼才哭的–他是舍不得爷爷。这几个月在爷爷家,爷爷奶奶对你好不好?”

小睿道:“奶奶和姐姐对我好,爷爷老板着脸不理我–师父,我其实也不想离开京城,我舍不得皇甫叔叔,还有好多小伙伴。我们为什么要走呢?”

我叹了口气,这话可跟你这小人说不清了,只好道:“太后不许我们留下!”

我并不知道,就因为我随口这几句话,这小人长大之后会闹出那么大的风波!

好在皇甫骏给我们带了最好的伤药,晚上五哥接了小睿过去,我和陈湘相互上了药,我盯着他沉静无波的清丽面容,兀自有些不敢相信–“陈湘,你真得舍弃一切跟我走了?你不后悔?”

“你看着我,峋风”陈湘语气坚定无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了?”

这话一下子击中要害,我呆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陈湘,你也太聪敏了!我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对,原来我在他面前,一直是有自卑感的–以前他多历坎坷,我还跟他差得不多;如今时世平定,他渐露峥嵘,我觉得跟他差得越来越远–我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留下他!

“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想要什么便直喝一声过来,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的时候了?你不知道那时你有多出众–当初那个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顾峋风,简直是鹤立鸡群!”

原来连最初我在长春楼下大喝一声的事你还记得?我一声苦笑:“我那时就是个愣头青!”

陈湘道:“人最难得就是赤子之心–到王府没几天,你就因为怕我吃亏,挺身认下那六十军棍–就是打成那样,你也是意气风发的!后来你明里暗里护着我,我只要遇上难处,你总能及时出现在我身边,替我把事情扛下来!连我落在东厂刑狱里,十个人有八个非死即残的地方,你居然也能把我救出来–峋风,要没有你,这世上早没有陈湘了!”

“彼此彼此,我救了你,你不是又医好了我的毒?又在太后面前救了我?大家早就两不相欠了!你不必为了这个就–我说,你是真地想明白了么?”

陈湘看着我,我侧转了头,不跟他对视。陈湘叹了口气,道:“还记不记得你走前那个晚上,你一股劲儿地顶进我嘴里,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那次?”

我大是不好意思:“对不住你,我那天晚上喝多了酒,一时控制不住,你以后再别那样了;喝了酒,很危险的。”

陈湘看着我微微一笑:“你老说我放不开,说得很是!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倒想明白了很多事!走到生死边缘,挣扎到极处反而平静了,反而一下子放下了–我在你身边还有什么不放心?我活着,你会对我好;我死了,你会对小睿好!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就把这条命交到你手里,任你处置便了!”

(廿五)东窗事发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我摸摸陈湘的脸,“你是真喜欢我呢?还是因为我对你好,要投桃报李?”

陈湘道:“有区别吗?是你先喜欢我的,我无法改变了–你是希望我永远坚持着不喜欢你,还是希望我为你的真情的感动,决定投桃报李?”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陈湘永远比我有道理。

陈湘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缓缓地道:“你对我很重要!峋风,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踏实;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觉得伤心,我觉得愤怒–我不是神仙,我气急了也会说错话,也会办错事–如果你真喜欢我,当我做错的时候,你应该提醒我、管教我,而不是弃我而去!”

“我,管教你?”我看着陈湘,他也正看着我:“现在不是我放不开,是你放不开了,峋风?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怕耽误了你!我喜欢你,看着你跟天上的月亮一样,我希望你越来越好,希望你实现你自己的心愿–比如你要去你大伯父家住,我心里舍不得,可是你非要去,我也不会拦你。”

陈湘叹道:“是我错了!我是因为七叔公的事,总想在大伯有生之年,好好尽尽孝心!没想到,”

“我不反对你过去,可是你当时就没想过大伯能容你跟我在一起吗?”

陈湘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当时觉得,咱俩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辞了官跟了我来?”

陈湘瞪着我:“你忘了在七叔公灵前说过什么,我可没忘!”

他虽没有明说,但提到七叔公灵前的誓愿,我登时明白过来–那时我和他携手请七叔公在天之灵为证:两个人一生一世,绝不分开!陈湘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所以他不管跟我有多少小摩擦小误会,他不会轻易舍弃我!这话当然跟陈大人没法子说。

我笑:“我还当你是个老实的–跟你大伯父说的慷慨激昂,原来都是搪塞他的。”

陈湘道:“我没有–我跟大伯说的,也是真的!这世上没有简简单单地谁是谁非,都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只不过大伯心里只有皇上,而在我心里排第一位的,是你!”

陈湘,陈湘!那样镇定自若那样条理分明的陈湘,经过那么多权衡,终于打定了主意跟我一辈子的陈湘啊!

陈湘接着道:“小睿是个孩子,都知道怎么抉择,他舍不得离开京城,舍不得皇甫骏,可是如果为此让他离开你–他宁肯舍弃别的所有!我,也是一样!”

我心头一震,眼角又有些发潮!伸臂抱住了他道:“要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一走好几个月了–你都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你也真够狠心–就真带了小睿搬去你大伯家!”

陈湘道:“不是你让我搬的吗?再说,我心里也拿不准你跟皇甫骏–你们俩性子相投,你要觉得跟他在一起更快活,我又何必跟小睿拖累着你?所以我想,暂时分开一下,大家都冷静冷静比较好!”

“那现在你拿得准了么?就舍了一切跟我出京来?”

“我不知道”,陈湘缓缓地道:“我只知道你很爱我,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爱他–我不希望你喜欢我的同时心里还有别人!正好太后也不许你留在京城了,我当然是跟着你走了。”

原来陈湘还是在为我吃醋!我心里好生喜欢–“傻子!皇甫骏心里喜欢的是你!他请你去给太后治病,恨不得天天叫你到宫里,你还没看出他的心思来?”

陈湘一呆,道:“他没说过啊–我一直是在太后的慈宁宫里,他,他虽然也在,也只是说笑话哄太后开心罢了。再说,你不跟他,你不跟他投缘,他为什么要写免死赦书给你?又为什么惹得皇后打你?”

原来他的心结还没解开–也是我那天被打肿了嘴,只为他吃我的醋私下高兴了,竟没想到他的心重,眼里更不揉一点沙子–我笑着把皇后大发雌威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蓉儿,就是那么刁蛮任性!皇甫骏写那免死赦书哪是为了我呀?他是因为你的名字也被皇后知道了,怕你不小心吃了亏;连带给我也写了一份!没想到在太后面前倒用上了。”

陈湘看着我,“你要没做亏心事,又为什么让我打那几十荆条?”

是啊,还说皇甫骏这人一半花痴一半情痴,其实我比他好不了多少!上回陈湘明明说过我要觉得冤可以等能说话了再审我,是我故意逗着他玩儿–没想到这也成了心虚的罪名了!

陈湘见我无言,脸色更是难看,道:“我都跟了你出京来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皇上身边多少侍卫都不带,单带着你出京–为了你险些逼得李阁老和我大伯这些朝廷重臣告老还乡!把太后气成那样–你还说他跟你没关系?那你敢不敢立个誓,说你跟他之间清清白白的?”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迟则生变了–这点事我要是不跟他赌气,早早说清楚了不是什么疙瘩都没有了?现在让我赌咒发誓证明我跟皇甫骏是清白的,那我哪里还敢?

陈湘见我无言以对,气得浑身直哆嗦,拉开门就往外冲。我闪身过去,拦在门边道:“陈湘,你听我解释!”

陈湘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怒道:“怪道他说你一路上欺负他,峋风,你好啊你–咱俩好之前,你跟多少人有牵扯我都不计较;可你都跟我–怪道在七叔公灵前的话你全忘了!你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连连摇头道:“不是,陈湘,你听我说,我是发高烧时烧糊涂了,把他当成了你!我跟他性子相投,大家是好朋友不错,我真没对他动过心!”

陈湘冷笑道:“你烧糊涂了,他也烧糊涂了不成?还是他喝多了酒,你们俩酒后乱性?你有的是花招,有的是甜言蜜语来哄我–我听够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抱住他道:“我承认是我错了,陈湘,不管因为什么,是我没定力,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陈湘,求求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情急之下用力搂着他,看陈湘疼得直吸气,才想起箍在他背上鞭痕上了,连忙松了手道:“弄疼了你了?”

这一来陈湘估计也想起我身上的伤来,放缓了声息道:“你来来回回就用这一招,做错了事就让我打,打完了又不长记性–反正你也不吝惜自己身子,这腿上的棍伤还没好,背上又添了鞭伤,我还能罚你什么?轻了不管用,重了给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当着小睿你愧不愧得慌?”

我自知没他自制力强,实在有愧有心,半晌道:“我知道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可我心里除了你真的没有过别人!陈湘,你信不信我?”

陈湘看着我:“是他引诱你?”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他这人比较随便,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不过第二天他说是我拉住了他,把他当成你,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陈湘道:“你把他当成我?是他上你还是你上他?”

我汗都下来了:“我不记得了,可他说,是我在上面!”这可更解释不清了,我答应陈湘一辈子让他上–怎么我把别人当成他会是我在上面?陈湘本来生得没我高大,最忌讳别人说他臣服于我,这下子他可更生气了!

“是他说的,我烧糊涂了,我真不知道–也许他是胡说来骗我的。”我扇了自己一巴掌–皇甫骏不会是占了我便宜怕我生气故意这么说的吧!不过哪个男人肯用被人上这种事来开玩笑?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越描越黑–“那是在京外!陈湘,男人有的时候就跟畜牲一样,好久没做就会想,所以才–不过我清醒之后就再也没跟他来过,就那么一次!陈湘,”

陈湘脸已经黑成一片,叫道:“别说了!把衣服脱了,趴在床上!”

(廿六)烙印标记

我知道他气急了,这是要罚我,也不管有伤没伤了–只要他出气,我反正也是活该!我不敢耽搁,将外衣除去,跪在床边趴下。

我闭着眼等着,陈湘却拉开门出去了,我听见门响,禁不住一愣–这是干什么?让我预备好了您又不打,就把我这么晾在这儿?唉哟,他出去到底是想找什么东西来打我啊?

陈湘在气头上,我还真不敢违逆他–门都没关死,冷风一股子一股子吹进来,我脸上发烫,浑身发冷!这要让人看见,这要是小睿突然闯进来–我实在不敢往下想了!陈湘,想怎么罚您就快点来吧,别这么晾着我不上不下的煎熬了!

我现在真体会到了“煎熬”的滋味–真比把我放在热锅上烤还难捱!这也是惩罚吗?陈湘知道我不怕挨打,可这种羞辱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陈湘不像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什么事插科打诨地也就忘了–他一向淡淡的不爱生气,可真要恼了能一个来月不理人!事情要不解决,过多久也忘不了!他为我舍弃一切,我已经觉得欠着他了;这事又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他由爱生敬,由敬生怕,他不叫我起来,我就再难受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羞得浑身滚烫,屁股本来就给打肿了,现在只觉更涨大了一圈,简直烫得都能摊鸡蛋了!好容易才听见门声一响。我慌忙回头,还好是陈湘!我眼睛一下子让泪蒙住,赶紧埋头在被子里!陈湘,求求你,要杀要剐给我个痛快的!别再折磨我了。

陈湘静静站在我身后–我不敢再回头,拼命回忆方才他进门时手里拿得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他好像什么也没拿–他到底想怎么罚我?气成这样,总不会空手拍几巴掌就算完吧?只有我跟他玩时用手拍打过,陈湘文弱书生,就是用笔也不会用手!老天爷,他不会又想用毛笔吧?

我身子止不住地抖起来–方才还想让他要打要罚赶紧来,真等他进来我又紧张,因为不知道等着我的处罚究竟是什么!陈湘不出手则已,要治我时,是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陈湘估计也看出我怕得厉害了,开口道:“知道怕了?”

我连连点头,又怕他看不清,抬头道:“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陈湘,你,你”–我都禁不住想哀告求饶了,可陈湘不像我,我知道求饶也没用,还不如不说,免得自取其辱。

陈湘道:“知道了就起来吧!下回再犯,就不只这一刻钟!也不是在房里了!”–我的天,原来我这么撅着屁股晾了一刻钟,我怎么觉得跟一个时辰一样–下回不在房里,难道要到院子里去晾着?

我吓得几乎晕倒,陈湘的惩罚哪一个让我都不敢再试!我挺起身子,顾不得腿上背上的伤痛,赶紧抓过长袍披上。扶着床起来,看他站着,我也不敢坐–实在也坐不下,我屁股和大腿还肿着呢。

陈湘看着我道:“峋风,你性子随和,但我不是!我选定了的,就一辈子不会变!你跟我,怎么做都行–我既跟了你,我都可以由着你!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所以,我也不许你再跟别人做!你记着!”

我连连点头,“我记着,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这个人太惹人注目,你不招惹旁人,旁人会招惹你,我想我需要在你身上做个记号–提醒你,也提醒别人!”

做个记号?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在我身上留一个永远不会退去的标识,顾峋风,是陈湘的人!这念头一下子让我激动万分,我连连点头:“陈湘,你太聪明了–我答应,你标记我吧,在我身上刻上你的名字!”

陈湘点点头,“这几天你先养伤,我也要准备准备,天晚了,休息吧。”

鞭伤容易收口,所以过了几天也就没事了–小睿喜欢新鲜热闹,一路上数他最高兴,要这要那,反正手脚灵活,又不缺钱,只要不是出格的,我都尽量满足他,陈湘都说他被我宠坏了!

这一日投宿后小睿累得早早睡下,周五哥接了他过去,我和陈湘终于能好好过一晚了–所谓小别胜新婚,三四个月没做了,简直是干柴烈火,我和陈湘洗着澡就抱在了一起,两个轮流在上面,欢好了一次又一次。

陈湘今晚格外柔顺,直到我心满意足地躺下,向我道:“愿意一辈子这样吗?”

我点点头,伸臂抱紧了他:“陈湘,你真好!”

陈湘道:“我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我说过要给你身上留下我的名字,你说留在哪里好?”

“是要在我身上刻上”陈湘“两个字吗?”陈湘是妙手神针,他前几天说过要标记我,看来是要在我身上刺字!我很喜欢他这么做,于是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脸上虽然明显,毕竟不太好看;我说不如在小臂或手腕上,抬起胳膊就看见,他又脸嫩,说随便让人看见怪吓人的。

我亲了亲他,笑道:“有什么吓人的?我恨不得跟全国的人宣告,顾峋风是陈湘的人!非经主人允许,不可轻动!”

陈湘“呸”了一声,道:“没正形–用不着全国的人都知道,只要那些对你有非份之想的人知道就行了。”说着弹了我又探头而起的分身一下,道:“你这里要是老实,我还用费这个力气!”

我有点不好意思,道:“它是喜欢你才站起来讨你欢心的,你对它温柔点。”

陈湘忽然道:“要不在它上面刻上我名字吧!既然喜欢了我,就不许它再喜欢别人。”

陈湘的想象力远远超过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手在空中指画着,“我这个湘字,一共十三笔。”

我一把抓住他手道:“不行!”–那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碰一下都疼,你还要在上面刻字?还十三笔?

可是我的分身却因为恐惧越发高高挺立,仿佛欢呼雀跃似的。陈湘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我赶紧一把捂住,道:“你别打它的主意,除了这里,别处随你挑。”

陈湘抚着我健壮的胸膛,道:“还是这里吧–不解开衣服看不见,省得让人说我欺负你。”

我抱着他道:“人家看着咱俩,都以为你会被我欺负,哪知道命苦的是我!”

陈湘白我一眼,道:“愿打愿挨,怪不得我–会很疼,我得用针把你制住!”

“不用,这点儿疼我忍得住。”

陈湘一笑,走到外头捧了火盆进来,我这才看见里头一个烧红的铁块,头上隐隐有个“湘”字,我吓了一跳,道:“你要在我身上烙印?”

陈湘道:“本来想刻字来着,可是那会拖很久,弄不好还会刻歪了,所以还是弄了这个。”

我看着那铁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放进火里的,已经烧得通红透亮,隔着两尺我都觉得热气扑人–我什么打都挨过,没受过烙刑,这要生生烙在皮肉上–我想到这里,筋肉就止不住一阵阵乱跳。

陈湘将火盆放在地上,回头看着我道:“你相信我吗?”

不知是热得还是我紧张,我浑身都开始冒汗,但还是点点头道:“我做错了事,你要这么处置我,我没话可说!”

陈湘道:“你放心,我是大夫,这个不会比你中毒时更难熬–我仍用金针截穴,等你醒过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是说,你标记我时会让我昏迷?”陈湘点点头。

这样子当然不会疼,陈湘为我想得很周到–可是我总觉得不是滋味,在我身上留下他的名字,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神圣的仪式,怎么能在昏迷中度过?再疼也不会比“寸相思”毒发时更疼吧?那个我都捱了两个多月,这点疼怕什么?我郑重向陈湘道:“你可以制住我哑穴和四肢,但是不要让我昏过去!”

(廿七)相生相克

陈湘看着我,“你要亲眼看着我烙上去?”

我点点头:“那是你的名字,陈湘,是你赐给我的–爱也好,痛也好,我要清醒着接受!”

陈湘一咬嘴唇,道:“好!我尊重你的心意。”

陈湘先冲了一碗药喂我喝了,我在床上躺好,眼看着他打开针盒,五支金针封住了四肢和哑穴。他用火钳夹起铁印,上面一个枣子大小清清楚楚的“湘”字。

火红的铁印离我一尺多远就觉得汗毛好像被烤焦了。我的身子虽不能动,还是禁不住筋肉抽搐,浑身上下汗淋淋的。我几乎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人天生是怕火的吧,我要不是动弹不得,立刻就想跳起来逃走。

陈湘看出我的恐惧,将铁印放回火盆,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道:“峋风,你爱我吗?”当然,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虽不言不动,但眼神坚定无比。

陈湘抚着我的心口道:“那你相信我也深爱着你吗?”

我与他对视片刻,那两泓深潭一般的眸子,可以将我完全包容彻底融化的眸子,我的心渐渐平静!

“这不是惩罚,是我对你的承诺!陈湘,以后只属于顾峋风;顾峋风,也只属于陈湘!”陈湘说着将铁印反过来,我看到那一面上是个“风”字。

“看见了吗?我给你印完了,这个”风“字,你也要印在我身上!”

陈湘,陈湘!我心中一阵激动,登时泪眼模糊–顾峋风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爱重?陈湘会金针截穴,我可不会,他准备了这两个字–他给我烙印时可以让我在昏迷中度过不觉痛楚,他自己可是准备清醒着承受的!枉我号称勇武非常,我的勇气甚至比不过这个文弱书生!

幸亏我方才不让他给我截穴昏迷,否则如何配得上他?

我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充溢,眼神中露出期待之意。陈湘向我点了点头,那火热的烙印直按下来,如同陈湘火热的心。一阵皮肉的焦臭涌出,火辣的激痛将我淹没。我强自撑持着,忍着胸口痛极恶心的晕眩感,不让自己昏倒,陈湘,陈湘,陈湘啊!

陈湘将铁印扔进一边的水盆,快手快脚地给我抹上玉肌凝雪膏–不愧是大内密药,一抹上那钻心的灼痛立时减轻了好多。陈湘把我哑穴和双腿解开,却不解双臂穴道,柔声对我道:“胳膊一动会牵扯伤口,你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我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陈湘道:“你才辛苦–疼得厉害么?”

我一笑,“你亲亲我,疼得就好些。”

陈湘跪在床边,俯身亲在我额头上。我意犹未足,他道:“等你伤好了,要我怎样都成。今晚先别乱动,扯动伤口不光更疼,字都要长歪了。”

我笑道:“长歪了你剜掉重烙好了!”

陈湘一呆,看看自己左肩。我一下子猜到了他的心思,忙道:“我说着玩儿呢,方才疼得我七死八活–那字烙进去那么深,要能剜得掉,也不叫一辈子的标记了。”他肯定是琢磨他左肩那个逐出家门时“打死不问”的烙印呢–烙印这么疼,我连那个“风”字都舍不得给他烙了,他还想剜去那个旧印痕?

陈湘脸色一黯,我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问他:“那铁印烧得通红也不软化,该是精铁吧?你拿什么把字刻上去的?”

陈湘一笑,道:“就有那个利刀,我也没那个力气–世间五行相生相克,难道你没听过水滴石穿?精铁虽硬,有一种硝酸水却融金销铁,用白蜡在上面写好字,泡在酸水里,过几天字迹就显出来了。”

“原来如此,你可真渊博–五行相生相克,陈湘,顾峋风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到了你面前却成了随你揉捏的棉花团,你是老天专门派来克我的吧!”

陈湘微微一笑,把水盆火盆都收拾出去,拧了个手巾给我轻轻擦拭全身,一边道:“陈湘心冷如冰,也就是你,有本事把他烤化了。”

一路无话,两个官差既知道我们的势力,又畏惧我的武功,一路对我言听计从,我银钱上又不让二人吃亏,所以简直成了我的跟班,要什么自有二人打点。

十来天后我的烙伤基本愈合。陈湘让我给他烙,我劝他不必–他比我自律,用不着这个;我也舍不得他–这烙印之苦自己受过才知道,不只是烙印那一刻痛楚钻心,就是现在伤口基本上好了,痛楚依旧火辣辣的持续在胸口,想忘都忘不了–我不想让陈湘再受这个罪。

两个月后到了岭南,两个官差跟地方办了交割–我的来头估计两个官差也跟地方说了,加上钱使到前头,我也没受什么罪,便在当地定居下来–当地号称蛮夷之地,深山峻岭,天气湿热,民风却很淳朴,相处起来也不难。

安置下来之后,我和五哥每天便随着当地村民上山狩猎;陈湘便在家教小睿读书;吴嫂也学着当地农妇养些鸡鸭–没多久吴嫂怀了身孕,我便让五哥在家照料–我一身武功,很快便成为众猎户的首领,猎物尽够一家人吃的;陈湘得空也上山采药,村中有人生病他就帮忙给治,村民往往拿了粮米蔬菜来答谢,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五嫂生了个女孩儿,五哥请陈湘给取名叫宁儿–小睿对这小娃儿新奇不已,从在五嫂肚子里时就天天念叨–问他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他说喜欢小妹妹,结果生下来还真是小妹妹,所以他每天得空便去逗弄,喜欢得不得了。

宁儿的百日酒喝完没半个月,家里又闹出事来–起因是小睿偷着拿我的猎刀玩–因为他年岁小,我一直教他练拳,准备十岁才教他练剑–谁知孩子贪玩好奇,结果割破了手。

我听见他一声惨叫,冲到后院正看见陈湘拉着给他上药–陈湘也半手的血,说是正给人看着病,听见孩子叫才跑出来的。看我过来,让我给小睿继续包扎,自己在洗了洗手又进屋里去了。

我给小睿扎敷完了,一边洗手一边骂了他两句,问清原委,罚他去墙脚跪着。等我擦干了手,回头却见水盆里红色的血水结成了团–我禁不住一呆,拔脚进屋里,看陈湘正给自己手上抹药–原来他方才听见小睿喊叫,慌乱间把自己的手也割破了。

水盆里有陈湘的血,也有小睿的血–可是父子两人的血竟不能相溶!我帮陈湘包扎好了,又找了一碗清水,将沾在手上他的血溶在里头;又把小睿丢在地上的猎刀拿来,把上面沾的小睿的血也溶在碗里–结果仍是一样,两个人的血液还是不能相溶!

我几乎傻了–我虽是老粗,滴血认亲的事还是听说过的!父子俩怎么会血液不相溶?除非他们不是亲父子–我一下子想起皇甫骏说过的话:“你看小睿长得高高壮壮的,那眉眼身材哪儿像陈湘啊?”–是啊,小睿今年八岁了,他长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陈湘!–婉玉这个贱女人,她不知跟谁生下的野种,居然骗陈湘背这个黑锅!

我想起陈湘当日吊在陈氏宗祠受鞭刑的情形,禁不住怒火中烧!回头看看小睿–这小子丝毫不知悔改,不好好面壁思过,居然拿个小棍跪在地下逗蚂蚁呢!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抄起鞭子直冲过去,一鞭下去小睿就一声惨叫扑在了地上–不管他在地上怎么翻滚哭叫,又如何能逃脱我的鞭子?

我不知打了多少鞭,直到一鞭抽在陈湘身上–陈湘抓住我的手,叫道:“峋风,峋风,小睿再有错,不能往死里打啊!”

我低头看了小睿一眼,他趴在地上已没了声息,背上衣衫破碎。我把鞭子一扔,转身冲出家门–我心头只觉悲愤莫名,要不赶紧离开,一定会忍不住向陈湘大喊一句:“那根本不是你儿子!”

(廿八)将错就错

我的心疼得厉害–陈湘把小睿从三岁养到这么大,再忙再累回到家只要小睿没睡就会检查指点他的功课,他一直以为小睿是婉玉给他生下的儿子–他最讨厌背叛和欺骗,我和皇甫骏一夕之欢他都发那么大脾气,这要知道婉玉这么骗他,不知他会恼成什么样?婉玉这贱女人,死都死了,还要这么作弄陈湘!

我在外面徘徊良久才平静下来,最后打定主意,算了!这件事就当不知道!

我和陈湘不会有孩子,我早把小睿当成了儿子–我养了他四五年,手把手带到这么大,这孩子跟我的时候比跟陈湘都多–这要让陈湘知道,赶他走小孩子没别的地方去,我们俩干不出这种事来;不赶他走整天看着他在眼前又刺陈湘的心–陈湘是个什么都搁在肚子的人,与其刺着我们俩,不如不告诉他–要刺也刺着我一个人好了。

打定了主意,我往村外去迎着五哥–他去山外镇上卖了兽皮草药,又买了些东西回来。两个一道进家,五哥说笑着分东西,给这个那个的,转了一圈叫道:“小睿呢?五伯买了好东西给你,你不来我们都分光了。”

陈湘过来,看了我一眼道:“小睿做错了事受罚呢,五哥给我吧,我回头给他。”五嫂早做好了饭,我张罗着摆上饭菜让大家吃,五哥还不见小睿出来,劝道:“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你们俩也别太严厉了–叫出来吃饭吧。”

我道:“他被我打了几鞭子,怕是起不来。你们先吃吧,我拿到房里给他。”–我盛了两个人的饭菜端进小睿的卧房,从五嫂怀孕开始就让他一个人住了。

小睿趴在床上,我在窗外明明听见“唏簌”的被子响,进了门他却蒙头睡着–我扫了床铺一眼,知道这孩子在装睡–还能弄鬼,说明并没有打坏了,我也不叫他,把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先吃起来。

饭菜的香气终于馋得他忍不住,“嗯”了一声作醒来状。我只不理会–我一向管他不严,只要大事不错,功课不耽误,平日种种淘气一般无可无不可的不计较,这孩子并不怕我–这回反正打也打了,索性板着脸吓他一回,让他知道些厉害。

小睿做出种种声响,我沉着脸瞪他一眼,喝道:“醒了就起来吃饭。”

小睿满脸痛楚之色,一边嘴里“丝丝哈哈”的吸气,我道:“知道疼了?”小睿并不言语,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见我自顾自吃着饭,也就自己爬起来,到我对面埋头吃饭。

他估计早就饿了,吃得狼吞虎咽;我其实食不知味,胡乱想着心事,直到陈湘走进来,才发现小睿早吃完了。

我放下筷子,小睿伸手去收拾碗筷–这是多年来的习惯,刷锅洗碗不用他,帮忙收拾总是要的。我看他抬臂之间眉头微皱,也知道背上的鞭伤厉害–我当时真是给气昏了头,下手没轻没重–这孩子跟着我这四五年从没正经挨过打,偶尔犯错也是用荆条轻描淡写教训几下,这回是为他那没廉耻的娘受连累!

陈湘接过小睿手里的碗筷道:“跟你师父认错了没有?”

小睿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在我脚边跪下。

我一摆手,道:“我说没说过多大才许你学剑?”

小睿道:“师父当年说过,十年之后,也就是我十五岁时会教我练剑!”

我这是做给陈湘看的,总不能无缘无故这么重打他儿子–“你现在还小,只能先练拳脚,等长大了内功有了火候才能练刀练剑–刀剑用起来是比拳脚厉害,可是你没有掌控能力的时候,越厉害的兵器越容易伤人害己–师父的鞭子打得疼不疼?”

小睿小嘴一扁,眼圈就红了,道:“疼!”

我瞟了陈湘一眼,他垂着眼帘在一边站着–这么多年我们有这个默契,无论我俩有什么分歧,在孩子面前永远立场一致,今天我打小睿这么重,可他心中再不乐意,也要维护我的师道尊严,让小睿跟我认错–我接着道:“那比你断一只手如何?”

小睿吓的哭都不敢哭了,惊恐地望着我。

我道:“今天你偷着玩刀,还好只是割了一道口子,要不留神还伤了性命呢?一刀挥出去容易,收得回来才算本事–今天这顿鞭子就是要让你记着,不该你碰的东西你就不能碰,知不知道?”

小睿连连点头,道:“师父,我再不敢了。”我这才道:“起来吧,今天背上受伤,晚课就免了。”说完我拿了碗筷出门,留下陈湘照料他。

陈湘没有任何疑义,甚至都没怪我出手太重–第二天我给小睿换药时看见,肩背上纵横的鞭痕十几道,要不是有玉肌凝雪膏,这皮开肉绽的非落下伤疤不可。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直到半个月过去,这天晚上回到房里,陈湘看我正在呆坐,端了一杯茶递给我道:“峋风,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我一呆:“我有什么心事?”

陈湘看着我:“峋风,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说谎?”

我苦笑,我没说谎吧,我什么都没说啊。陈湘道:“你看着我!峋风,你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你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你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我么?”

我一笑:“真的没事–我是你什么人?我敢瞒着你?”

陈湘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你不该瞒着我什么,我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你还记不记得你订的规矩:咱俩之间有什么事就说开了,别搁在肚子里互相猜心思?这些年我这毛病都让你扳过来了,你这直肠直肚的人,怎么倒添了心病?”

我真是个木瓜,连假装也不会–不过小睿的事我实在不想告诉他,我是个外人都伤心无比,何况一向心重的陈湘?他嘴里豁达,心里可不比我想得开–何况小睿总是无辜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孩子。这样一想我更理直气壮了,以进为退地道:“是我有心事还是你有心事?是不是怪我打了你儿子,没事又找我的茬?”

陈湘不言语,就这么看着我–这么不错眼珠的对视我可比不过他。我站起来道:“好好好,我承认那天打小睿打重了,我给你找鞭子去,我打了他多少,你照数打回来行了吧?”

陈湘道:“你坐下!”我不坐–我好动,他好静,比坐功我不是他对手,非让他看毛了不可。我到外面去拎了鞭子,又转了一圈平静了一下心情。

陈湘还坐在那里,看他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我伸手过去拉他,道:“春宵苦短,别在这儿发呆了,还是及时行乐吧?”陈湘任我拉着,还是盯着我的眼睛–我就怕他这不言不动的盯着我,错开眼神,把鞭子递给他,插科打诨地道:“给,要给你儿子报仇就痛快点,我又不是不认罚,打完了好干正事。”

陈湘还真把鞭子接过来了,我身上一僵,他真要打?转念一想–小睿挨打本来是无辜被我迁怒,陈湘就打我也不冤。这样一想,对他“脱了衣服”的命令也没什么抵触,除去外衫,回头问他:“想打哪里?”

我跟他之间,要是真正的责罚一般是鞭背;要是游戏调情就是打屁股–我想把他的疑心混过去,所以故意这样问。陈湘道:“你真逼我动家法?”我笑道:“不是我逼你动家法,是你非要对我动家法,想屈打成招!”

陈湘道:“好,看来你也不反对我动家法–双手放到脑后。”我心说这姿势是把整个后背都给了他,想打哪里打哪里了?随他去吧–陈湘就打我能有多疼?我的手刚交叉到脑后,忽觉脊柱一麻,有金针刺进来,我手脚一下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丝毫动弹不得。

我叫声“陈湘!”这回真有些怕了–陈湘花样多,不会伤我,却会让我难受得要死;我现在一点儿不能抗拒,不知他使出什么手段治我,我是真的怕死了!

(廿九)真相大白

我呆立了片刻,浑身紧张,汗出如浆。陈湘静静地在身后看着我,我都能听见身上的汗珠滴到地上的声音,实在耐不住了,问道:“陈湘,你想干什么?”

陈湘道:“我在想什么能让你说实话–毛笔行吗?”

“别!”我声音都颤了,毛笔是我最怕的东西!别说真用,他这一说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上回麻痒难耐的感觉就在全身乱窜。

陈湘道声:“好,你记着,我只是希望你说实话。”说着话一股酸麻便从我尾椎扩散开来,直痒到我心里!这痒劲儿一波一波冲来,要不是手脚都不能动,我真想把胸口扒开去抓抓痒–这可知道什么叫“心痒难搔”了,我浑身上下都软了,叫道:“陈湘,住手,我说实话,你住手!”

不知陈湘在我背后弄什么,酸痒不再扩散,我才觉出是一枚金针刺在我尾椎上。陈湘轻抚着我背上的汗珠道:“说吧,你发现了什么事?”

我喘息良久,渐渐定下心神,道:“陈湘,我不是想瞒你,是觉得这件事你不知道会更好。”陈湘道:“什么事?”

我理了理思路,道:“你有多爱我?”

陈湘奇道:“怎么了?你疑心我什么?”

“你先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占多重的分量?比如你的心一共十二分,你给我的有几分?”

陈湘呆了片刻,道:“八分。”

“剩下那四分给了谁呢?”

陈湘道:“小睿三分,还有一分,是旁的人旁的事。”

我放了心,“也就是说,要是旁的人做下对不起你的事,也不会让你多伤心吧?你会先顾着我,顾着小睿吧?”

陈湘转到我面前,手里握着几枚金针,他看着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手里的针心有余悸,道:“你能不能先给我解开穴道?”

陈湘拔下我背后的金针,我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催道:“快说。”

我伸手抱住他,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的感情都不会白白付出的–你对我,对小睿;我对你,对小睿–小睿是咱们眼看着长大的,我跟他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可是我们也像父子一样亲!”

陈湘道:“我知道,你打小睿也是为了他好,虽然我觉得你不该打他那么重,可我也知道你疼他一点儿不比我差,这个不用再说了–你担心的是什么?”

我苦笑一声,道:“我担心什么?小睿的身世你知不知道?”

陈湘身子一僵,回头看着我,眼神中惊疑不定。他这幅神情我倒奇怪了,松开他道:“你早就知道!小睿,小睿,”

陈湘转过身来看着我,点点头,道:“你也知道了?是,小睿不是我儿子!你怎么知道的?啊,那天,我和小睿都割破了手,你是这么发现的?”

我点点头,奇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湘低声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险些给他一巴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替别人养儿子,还拉了我来替别人养!”我心里一下子怒火中烧,亏我还怕你伤心百般瞒着你,原来又是我在作冤大头!

陈湘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小点儿声,别吵醒了小睿。”

我气得一把将他打开–“是,别吵醒了你那宝贝儿子!你从当初带我回家,就是想让我教他功夫,让我收他为徒!你怕我对他不好,就说这是你儿子!你可真心疼他啊!我算什么?顾峋风在你心里算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陈湘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我道,“峋风,峋风,你冷静些–你方才还劝我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小睿都是咱俩的孩子–我不该瞒你,你要罚罚我;小睿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陈湘,我怕你伤心,我百般瞒着你,劝自己就当小睿是咱俩收养得好了–我甚至拼着受你的家法折磨,你,你可真对得起我!”

陈湘一迭声道:“对不起,峋风,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该对你动家法,我,我是怕–总之是我错了,你打还我,你打还我。”说着从桌上拿起鞭子塞到我手里,推我坐在床上,自己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俯身趴到我腿上道:“打一百,打二百都随你,我让你打,让你打够了出气。”

陈湘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我看到那一身雪样肌肤和背上残留的鞭痕,浑身一下子热起来–这是跟山崎一起那两个月落下的毛病,看到鞭痕会觉得兴奋!陈湘两个雪白的玉球更让我动火,我头昏脑胀之际,手中鞭子一挥,开始在他身后绣花纹。

陈湘一声不吭地受着,只是每挨一鞭,身子便吃疼得挺一下,十几鞭过去,我胯下已涨得生疼。陈湘觉出我的坚挺,低声道:“我在这儿,怎么着都随你。”我一把扳了他起来,摁在床边墙上,将床头的油膏胡乱抠了一块儿抹在他后穴,分开他双腿便插了进去。

陈湘一声痛呼,我欲火中烧,哪里还管他?尽情挞伐起来。直到波涛汹涌而出,我瘫倒在床上;陈湘没我抵着,沿着墙滑落在地上。他跪伏半晌才伸手抓过衣服披上,自己撑着打了水来清洗,又帮我抹拭干净,这才上床爬到我身边,拉被单盖到身上,抱着我道:“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别生气了,好么?”

我问:“小睿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陈湘伏在我胸口,道:“小睿,是璐王爷的儿子。”

“什么?”我吓得差点翻到地下来,“王爷不是只有云儿一个女儿?”

“我原先也只道只有云儿,后来在役所里收到一封信,是平儿姐姐写给我的–原来王爷因为朝廷猜忌,怕自身难保,当初王妃难产而死时便只说孩子也没保住,其实是秘密送到了乡下;王爷死后平姐姐到乡下抚养小睿来着,可是后来因姿色出众,被一家富室看中,却不许她带着孩子–所以平姐姐托我抚养小睿,我受王爷大恩,自然是当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我听得目瞪口呆,“可是王爷后来为什么不接了小睿去海?”说到这里,我一下子顿住,璐王爷健在的事他不让我告诉陈湘的。

陈湘心细如发,看着我道:“你说王爷什么?”我心知瞒不过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不让我告诉你,他被我大师哥救走了,并没真死!”

我心说王爷这事来的–他瞒了我一半,我瞒了他一半;我因为他瞒着我打了他一顿;这当口知道我也瞒着他,可该陈湘报仇了。

陈湘盯着我,果然也是浑身乱颤,泪水缓缓流下来–我赶紧说在前头,“陈湘,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大师哥让王爷诈死,说咱俩在王爷身边,朝廷疑心肯定从咱俩查起,所以连我也没告诉–在王爷灵前不是还重重打了我一顿?直到后来我中了毒没人能治,大师哥才带我去找大智上人–王爷咳血的病根就是大智上人给治好的;那三本医经也是王爷让我传了给你!你钻研医经,果然把我的毒治好了–不过王爷不让我把他在世的消息告诉你。”

陈湘呆了片刻,道:“王爷定是怕我知道他在世的消息,再没心思钻研医经,不免把你的毒耽误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王爷是不想耽误你呢!”–反正我是不想让他耽误你!这件事我确实有私心,所以毒解了好几年了我一直没提–我看着陈湘,他要为这个罚我,我也没话说。

(三十)儿女成双

“峋风”,陈湘终于说话了,“我求你一件事。”

“啊?”你还求我?你不是要罚我?“什么事?”

“我既跟了你,我不会改变初衷的,一定跟你过一辈子–可是王爷,王爷他,我也不可能全忘了他。你让我去看看他,行不行?”

我一呆,陈湘并没有因我瞒他而怪我,他竟一点儿没有怪我的意思!是了,知道王爷犹在人间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喜讯,他这时候一心都在王爷身上,哪里还想得到我?他方才流泪,那不是伤心,而是无法抑制的欢喜!

陈湘见我不言语,爬起来下床出门,不一刻竟点了火盆端进来–岭南四季如春,十冬腊月都不冷,我奇道:“你干什么?”陈湘道:“让你放心!”

我这才看出火盆里烧着那枚分别刻着我俩名字的精铁印–陈湘在我胸口烙下“湘”之后,就让我把“风”字也给他烙上,我一直没舍得。这时候他又翻出来,是想向我表明心迹了。

陈湘这时已把水盆、伤药,纱布等陆续摆在床头,自己把胸口清洗干净了,对我道:“峋风,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变。你的胸口烙下了我的名字,今天晚上,把你的名字也给我烙下来吧!”

我夹起那枚铁印,看着上面精雕细琢的两个字–陈湘,这世上还有没有你不能做到的事?这么硬的精铁,就算以我二十年的内功能刻上字,也做不到这般精致工整–多少世人穷一生之力都做不到的,你偏偏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可是,聪明绝顶如陈湘,你左右得了自己的心意吗?

陈湘静静地躺着,看我端详了半天铁印,终于把眼光扫到他身上,提醒我道:“制住我两只手吧,万一我忍不住,”我摇摇头,把铁印放进水盆里,“哧啦”一声,火气顿消。陈湘一下子坐起来,叫道:“峋风!”

我忍着胸口的痛楚,强自笑道:“你不必如此!陈湘–你心里有我,不用烙印也有;要是没有,烙了也白搭!你想去看璐王爷,我带你去;还有小睿,还有云儿,咱们都带上,也让王爷看看一双儿女。”

陈湘一把抱住我,轻轻吻住了我的嘴。我身子有点僵硬,实在是没什么兴致!陈湘顺着我耳后向下吻去–他的吻并不像我那样火辣辣的,正如他的为人,细如雪花,清冷柔和!直吻到我的乳头,在他唇舌的反复挑逗下,我渐渐浑身酸软,下面又硬起来–陈湘素来脸嫩,很少这么主动,而我对他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陈湘让我躺倒,跪在我身边尽心服侍,弄到我坚硬如铁,他欠起身子,自己抹了油缓缓坐下去,一边上下移动起来–他从来没这么服侍过我,虽然有些生涩,对我来说却是全新的体验!我心底感动,自己动起来,直到喷薄而出。

我伸手握住他的–自来是我先让他快乐,今晚却一连要了他两次,还都是他主动奉献的。陈湘性子偏冷,对做爱并不像我这样需索,我虽答应让他在上面,其实他很少主动要,多半是我想要了就先挑逗他,像今天这样从没有过–好在我技术高超,虽然是用手,自能捏弄得他舒服之极。

完事后陈湘静静躺在我身上,幽幽地道:“我收回那句话。”我奇道:“什么话?”陈湘道:“我要在上面那句话–这上头我不如你,老压着让你不能尽兴,实在对不住你。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要我怎样就怎样!”

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我心头一热:“现在能完全相信我了?”

陈湘脸一红,头抵在我腋窝里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知道你不会亏待我!不过有时候,你那些、那些花样也太让人难为情!”

我乐了–“你是那些仁义礼教的书读得多了,人也跟着迂腐起来–人这个身子有许多精微奥妙之处,你整日钻研奇经八脉,人体经络–自己都放不开,不肯真心去体验,终究是人云亦云,体会不透!”

陈湘微一沉吟,道:“你说得也是!好些人体经络的精细之处我都是凭你教的内功调息之法来感受,大智上人的医经上也语焉不详,有好几处我一直不知怎么解决–就比如你中的毒,其实本来没事,可是感觉上就是功力全失,其疼无比;可见身体和感觉并不完全一样–我误打误撞给你治好了,但其中精微之处,比如哪里是眼睛的感觉、哪里是耳朵的感觉还没搞清楚。”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些极端的情况下,人的身体会比平时有很多变化,感觉也灵敏很多。”这是我和山崎那两个月胡天胡帝的真实感受。

“是啊,比如瞎子就会比常人听得更清楚些!还有那些错误的感觉是怎么来的–我一直想搞清楚。好吧,你这方面倒比我有经验,等咱们回来,我就放开了由着你,亲身体验一下。”

我没想到自己这番胡说八道对一心钻研医学的陈湘竟有作用,不过他终于在性事上肯放开听我的倒是意外收获–省得我每次跟他做爱都缚手缚脚,不能尽兴!

流配之刑要求犯人在发配地呆上至少一年,我在岭南住了一年半了–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府又知道我颇有势力,自然不会管我。

第二天我把要去大智岛的事跟五哥他们说了–宁儿才四个月,我没让五哥跟我去,只让他把上次开船去的海图帮我画出来–我当时中毒未解,对海程记得毕竟不如五哥清楚。

能够出门对小睿来说尤其高兴–我知道他是璐王爷的儿子,对他那一顿痛打更是抱愧,好在小孩子也不多计较,疼了这十来天倒是乖了不少。三个人一路北行,接小郡主要到普陀山师父那里,路上经过大师哥家,我带着陈湘去拜会–只有女眷在家,说周若虚被人打伤了,大师哥赶到福州看他去了。

告辞出来,不等我说话,陈湘已道:“去福州吧。”我伸手握住了他–“谢谢你!陈湘”–你可太知情解意了!

陈湘一笑,反手也握紧了我,道:“大师哥救过我的命,又救了王爷,我原该尽尽心!”

我笑道:“嘿,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要尽尽心呢,原来是为了王爷!王爷是大师哥的结义兄弟,救他还用你谢?人家十多年的交情,比你近多了!”

陈湘脸一红,道:“我白说一句,引出你一堆话来。”

到了福州才知道,有个东瀛武士来摆擂台,说是打遍东瀛无敌手,要来会会中土武林英豪–已经摆擂近一个月,江南十几名好手败在他手下,周若虚代大师哥主持江南武林数年,被迫亲自上台,结果中了对方暗算。

大师哥一见我和陈湘,大喜过望,一手一个将我俩从地上拉起来,道:“风儿,你们俩来得太好了!你的毒解了吗?”

三年不见,大师哥鬓边又白了一片,我心中一酸:“大师哥放心,陈湘给我治好了–我们从您家里过来,听说若虚受了伤,怎么样了?”

大师哥叹了口气,道:“受了内伤,怕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不过幸好你们来了。竹声医术高明,又要拜托你!”

我道:“陈湘听见若虚受伤,急着就赶了来–说大师哥救过他的命,他要报恩呢。”陈湘道:“不敢打包票,不过我一定尽力而为。”

小睿见我们自顾自说话不理他,有点不高兴,叫道:“爹爹!师父!”我这才想起他来,陈湘已道:“小睿,来给大师伯见礼–大师伯是你爹爹的救命恩人,你替爹爹多磕几个头。”

小睿干干脆脆叫一声:“大师伯!”便跪下磕头。大师哥看看陈湘,又看看我,脸色颇为惊异。我忙道:“大师哥,这是风儿的徒弟。”大师哥拉起小睿,端详片刻,道:“他叫小睿?哪个瑞?今年几岁了?”

我听见这话一呆,道:“睿智的睿,丁卯年八月生人。”大师哥看着陈湘,两人对视片刻,陈湘深深点了点头–看来大师哥也知道小睿的身世,是了,王爷远赴海外时自然会对大师哥说知这小儿子的事,请他暗中照料。

大师哥让人带小睿去玩,带我们先去见周若虚,他和卢泰住在一起–两个都是被那东瀛武士叫“冈田”的打伤了–这人说要摆一个月的擂台挑战江南武林,说是以武会友,出手却狠辣异常,上台的人十个有八个被他打伤–明天是第二十九天,要是再没人拿得下他,大师哥只有亲自出手了。

(三一)设擂挑战

最初设擂时,因为怕车轮战,说好每个时辰只打一场,一天最多打四场;但十来天下来,上台打擂的不是折手就是断脚,没把握的一般就不敢再上–自从周若虚败阵,这几天只有一位无名道人昨天上场一次,最后打个平手,那道人随即飘然而去,连个姓名都没留下。

卢泰是胳膊被扭断了,已经打好了夹板,敷的是续骨灵药“黑玉断续膏”–不过就算数月后骨头能续上,这条胳膊只能日常活动,十几年的功夫就算废了。周若虚本来武功不下于那冈田,已将对方打倒,哪知对方在他向台下说话时又突然发难,背后偷袭–周若虚算机灵的,中招时宁肯跌到台下卸去不少力道,才算没被打得筋脉俱断。

但南武林盟主都被打得当场吐血,整个江南武林都为之气沮–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将满,大师哥已经做好准备明天上场–成败在此一举,大师哥若再输了,江南武林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留下陈湘照看伤者,我跟着大师哥出来,道:“大师哥,明天让我上吧!”

大师哥双眉簇在一起,道:“你学武的资质比若虚好,虽比他少了十来年的习练,功力应该不比他差,不过实战经验可太少了–而且你心太软,这东瀛人却出手狠辣,一占上风就断人手足–你才二十多岁,真打起来刀兵无眼,”

“大师哥,人家欺上门来,江南武林不能没人出头–风儿说句不敬的话,我是个无名小卒,败了后头还有您;大师哥您要是失手,咱们可就没退路了!”

大师哥摇摇头,道:“不必!以前是无以为继,如今你来了,我倒有法子对付他了–明天咱们再歇一天,若有人上台挑战咱们正好观摩一下,后天最后一天我再上台,能赢了他固然是好;就算我输在他手里,凭我四十多年的功力,一定也耗得他筋疲力尽!下午你再上,一定能拿下他!”

我听得一呆,大师哥自从十年前当上武林盟主就没跟人动过手,如今拼在前头,宁肯搭上一世英名,将最后战胜的机会留给我!可是,冈田心狠手辣,万一他伤了大师哥?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大师哥,风儿年轻,怕担不下这最后的重任–后天还是我先上,我跟他耗一耗,大师哥下午收拾他吧!”

大师哥还没说话,小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大声道:“那东瀛人很厉害吗?师父那么厉害,空手一劈就把树枝劈断,我就不信师父打不过他!”

这话虽然孩子气,却说得我暗叫惭愧–大师哥这法子虽然稳赢,却实在有投机取巧之嫌!那冈田真的那么厉害?要合我和大师哥二人之力才治得住他?

大师哥看着我道:“风儿,你练成了手刀?”

我道:“也不能说练成了,最多才能斩到八尺外!”

大师哥一指院中榕树,道:“你劈一掌我看看。”

我站在八尺外,运气成刀,劈下小臂粗的一枝。大师哥抓起树枝看看断茬,喜道:“风儿,你怎不早说?我只道你跟若虚不相上下,他才能劈出三尺–早知你练到这等地步,咱们还发什么愁?”

我道:“大师哥觉得我对付得了他?”

大师哥点点头:“昨天冈田和那无名道人比武时我看了,那冈田出招并无花巧,却是既快且猛–你也知道,每一拳要打得有力,必要先撤回来再发出去–寻常人出招这样快,力道绝计没有那么大,这人却似乎随时随地可出重拳,可见是天赋异禀!而且经过极艰苦的修炼。”

“那我呢?”

“若虚跟他不相上下,两人拼了小半个时辰,只输在一时不查背后受袭–我看你手刀的功夫,你功力比若虚可强了一大截,比那冈田只强不弱!你就是实战经验不多,那不怕–被冈田打伤的人我都命人救治呢,十几个人每人跟人说几招决战的体会,你心里就有数了。”

大师哥说完,直接拉着我进屋,说我要迎战冈田,让周若虚和卢泰跟我好好说说跟冈田动手时的情形。陈湘正在给周若虚施针,看了我一眼,微一皱眉,退在一边。看我们四个人一边说一边动手演示,说了半个时辰不了,终于叹了口气,告辞带小睿出去。

大师哥命人安排陈湘父子的住处,当晚我和大师哥一起住–他老人家四十年老江湖,眼光地道,见识过人,帮我详细分析每一招的破法。第二日另派人盯着擂台,有人上场就来叫我们,便带我去拜访那十来个跟冈田动过手的人–众人感激救治之恩,无不倾囊相告!

下午仍是无人上场,冈田命人站在擂台上大肆叫骂!我听到下人来报说冈田大骂“中土武林无人”,气得拍案而起,道:“我这就去会会他!”

大师哥拉着我道:“走,师哥跟你一块去!”

我们赶到会场,却见台上已有一人跟冈田打在一处。果如大师哥所说,这冈田实力非凡–没多久那人已连中数拳,冈田得理不饶人,将那人从台中打到台边,这才一脚将他踢下擂台。

我纵身过去,伸手将那人接住。听得冈田在台上连连喊叫–他的言语旁人听不懂,我却听得明白,是在骂中土都是无能之辈,让他打得不过瘾。我看着他那骄横的模样,再低头看看手中人被他打得口吐鲜血,把我气得大声喝道:“我来会会你!”

大师哥身边有人接过我手中那人,我一紧腰带,纵身跃上台去。台上有人将我拦住,说一个时辰打一场,让我先签生死状–上台打擂,拳脚无眼,生死互不追究。冈田这一个月打死两人,重伤十余人,只因先签过生死状,官府都奈何他不得。

还有大半个时辰,我只好先下台来,迎面正遇上陈湘–他看着那满身是血的人道:“这人,是方才上台的?”

我看他脸都吓白了,知道他是担心我–他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书生,这种打架拼杀的场面他看不得,遂皱眉道:“不是让你照顾周若虚他们俩,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陈湘道:“我不放心–你,非得你上台吗?”

我不言语,就看着他。陈湘低了头,叹口气道:“我也知道,大师哥有命,咱们不能推托–我给周若虚施针打通经脉,过几天他的内伤就差不多了;卢泰是外伤,我帮不上忙–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知道他担心,可大庭广众的又不能抱住他安慰,所以只能找个事把他支开。我一指那伤者,道:“你是大夫,那人受了伤,你还不快去救治?”

陈湘一咬嘴唇,只好低头过去。大师哥瞪了我一眼,拍拍他肩膀道:“放心吧,峋风是武学奇才,他的功力比若虚强得多,应付这人没什么问题。”陈湘一下子红了脸,道:“大师哥,我不是,”

大师哥道:“我知道,你只是关心他!峋风练成了手刀,可以离着八尺隔空击敌–你放心,他有什么事,你找大师哥来算账!”

陈湘忙道:“湘儿不敢,我,我去瞧瞧那人,不耽误你们。”躬身一礼,匆匆去了。大师哥回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俩–你这小子本事不小!”我“嘿嘿”一笑–陈湘这样关心我,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得意的。

大师哥道:“陈湘这孩子很好,人有本事,对你又实心实意,你别欺负人家。”我笑道:“我哪里敢?您看他不言不语的,管我管得严着呢。”

不一刻到了上台的时候,我纵身而上。与冈田一照面,就感到一股压力–就像我打猎时遇到猛兽的感觉!这一年多的猎户生涯对我来说真的很不一样–别说师父不许我轻易伤人杀人,就是当初参加比武时也知道那是有规则可以随时叫停的!但打猎不一样,那是人兽之间你死我活的拼杀!是真正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残酷–这个冈田,给人的就是这样一种危险的压迫!

(三二)一战得胜

冈田个子只到我肩膀,真动起手来更是不同一般–他出手全无花巧,却是既狠且快,就像是骠悍的猎豹,只攻不守,直到把猎物咬死为止。

还好我跟十多个人了解过他这种打法,也跟大师哥研究了破法–这种连续攻击全靠一种气势,所谓“暴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连出几十拳必要缓一缓,周若虚实战经验丰富,当初就是抓到他这一缓破关直入的。我心中有数,更不跟他费事–我趁着他那一缓,一脚踢到他心窝。

我身高腿长,逼得他退出丈余–他反应迅捷,立时又反扑过来,但我早瞅准了机会–他还没扑到我面前,我的手刀已斩到他咽喉!

这手刀是运气成劲,练虚化实,人离着数尺,冈田全力防着我胸口那一脚,咽喉立时中刀–他一声闷吼,向我直扑过来,双臂直上直下地击来,有若疯癫。

我这一刀是全力施为,击中后当然不会再正面迎敌,闪身躲在一边。冈田直眉瞪眼地冲过我身边,到了台边也不收脚,一头栽到台下–我这手刀无形无影,众人谁也不知怎么回事,直到看冈田半天不动,才发现他已喉头断裂,气绝身亡!

围观众人见我独立台上,毫发无损,这才哄天介喝起彩来!大师哥的几个徒弟和手下冲上台来,将我抬了起来,一边喝道:“东瀛狗敢来我中土挑衅,叫你们有来无回!”

和冈田同来的几名东瀛人气得哇哇大叫,一个灰白头发的东瀛武士仰天叫了几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下,身边几个人连连劝他!我听得懂东瀛话–原来冈田是这灰发武士的徒弟,这人好像是当年曾败在中土一位高人手中,回去从北海道找到冈田这武学奇才,二十年辛苦训练,重来中土想扬威报仇–结果并没等到那位高人,冈田却死在我的手里!

我本来不想随便杀人,但这东瀛人心狠手辣,杀伤我们这么多人,大师哥命我绝不可手软–我听得有个东瀛人道:“这个人我认得,他是前任大将军的武道师父,当初天皇曾封他为”国中第一高手“的!”–听到这个名号,我想起惨死的山崎,心中一阵悲凉,登时再也高兴不起来。

今天一战得胜,重振我中土武林声威,大师哥上来拉住我手,把我介绍给众人。耳听得众人“顾大侠武功盖世,周盟主后继有人”的欢呼声不断,大师哥吩咐城中大排筵宴,为我庆贺,众人簇拥着我下得台来!

我看见陈湘在一边含情微笑的目光,想起他方才对我的担心–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趁着我和他都平平安安的,我们可要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无谓争吵了–我过去拉着他手紧紧一握,心中甜美无限!

这一回因为我力挽狂澜,为整个江南武林乃至中原武林争回颜面,大师哥大宴三日,着实将我抬举了一番–这一番对敌之策其实都是大师哥和我商定的,我自然不敢独居其功,连声逊谢不已。

周若虚受内伤多日,大师哥因随时准备出战,并不敢耗损内力为他疗伤;好在陈湘以金针为他打通经脉,几天下来内伤便好了大半;那十余名被冈田打伤的好手也有不少受内伤的,陈湘金针到处,无不痛苦大减–大师哥对我二人更是看重,私下问我愿不愿意当南武林盟主?如今我一战成名,人望正隆,只要我愿意,他便可以传位给我。

我摇头敬谢不敏–我是个闲散的性子,跟皇甫骏一样,不爱管人也不喜人管!武林盟主这名位当然风光,但武林各门派纷争、黑白两道各种关系都要平衡,又岂是容易做的?我自知没那个耐性,也懒得费那个心机–我只是跟大师哥打保票,周若虚精明强干,只要有事,我全力保他就是了

大师哥看了一眼陈湘,陈湘道:“我听峋风的,他爱怎样便怎样–以后用得着我,大师哥吩咐一声便是。”大师哥拍着他手,道:“竹声,风儿遇上你,是他的福气–你两个一文一武,难得这份绝世才华,更难得这份知恩念旧的心性–你二人有什么心愿,只要大师哥能办到,你们尽管开口!”

陈湘看了我一眼,我道:“我们想带上小睿和云儿,出海去看看王爷。”大师哥道:“这个容易,我给你们安排船–云儿现在普陀山跟着师父,过两天我陪你们一起过去。”

大师哥这才有空儿问起我这几年的行径,听说我被流配岭南一年多,奇道:“又犯了什么事?”我不敢隐瞒,只好把为皇甫骏所累的事说了。见大师哥听得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又紧张起来–当年在璐王府挨军棍就气得大师哥打了我一顿,这回犯得事更大,不会又责罚我吧?

大师哥看了陈湘一眼,叹口气道:“这么大的人,连全身远害的道理都不懂!你也是活该吃亏,可得了教训没有?”我连忙点头道:“是,我当时是昏了头了,才陪了他出京。”大师哥“哼”了一声,道:“皇上不像皇上,属下不像属下!你们还敢无法无天地上战场?没乱棍打死你就算是便宜的!”

我心说大师哥真是料事如神,低了头道:“是,亏得陈湘给我求情–太后的病是他给治好的,皇上求情都不准,总算是给他面子。”大师哥看着陈湘,拍着他手道:“竹声,真难为你!”陈湘怯声道:“大师哥,这事也怪我–当时怄得他生了气,才陪皇上出京的。”

我就怕大师哥怪陈湘,才把这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他这么老实,忙道:“没你的事!大师哥,是我自己糊涂!”

大师哥道:“你就是旁人的事清楚,轮到自己的事就糊涂!从小为这个吃过多少亏,你就不长记性!”我不敢言语,低着头听训。就听大师哥接着道:“竹声,我跟他也操不起这个心,以后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费心管着他些,他敢不听你的话,你只管来告诉我!风儿,你听见没有?”

我赶紧应道:“是,多谢大师哥!”看了陈湘一眼,心说你可得了尚方宝剑了–大师哥肯这么说,那就是承认了我和陈湘的关系,这话虽让我很没面子,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陈湘红着脸站起来,道:“峋风人太厚道,宁肯自己吃亏,不肯让朋友吃亏–小事上不理会,大事上是把得定的,这都是大师哥教导有方!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呢。”大师哥笑道:“你比他聪明,要真心疼他–以后就看着他些,别让他老吃亏了。”

不一日到了普陀山–云儿三年多不见,已经由小女孩儿长成了大姑娘–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豆蔻梢头,风华初绽,云儿的容貌应该很像璐王妃,美得让我这个当师父的都惊讶。

她的性子倒没变,先叫了一声“师父”,奔了几步又看见陈湘,大叫一声“湘叔叔!”冲过来直扑到陈湘怀里–陈湘跟她六七年没见了,这样一个美貌少女忽然扑到怀里–既不敢抱她,也不好推开她,登时手足无措。

我本来的惊讶也被陈湘张手张脚的尴尬模样逗笑了,笑道:“有了湘叔叔,就不要师父了?”云儿又过来抱住我,笑道:“要,我两个都要!”

大师哥看得直皱眉,道:“云儿,你可长成大姑娘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云儿怕大师伯,赶紧松开了我,乖乖过去磕头见礼。我怕云儿挂不住,忙道:“小睿,来见见这个漂亮姐姐,这是你师姐。”

云儿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过来拉住他道:“你叫小睿?几岁了?”小睿本来不是个省事的,见了漂亮姐姐倒尽力矜持着躬身施礼,言行举止做出个小大人模样。

两个小家伙本来是亲姐弟,这样和睦亲密,我和陈湘也自喜欢。师父倒没什么大变化,依旧鹤发童颜。我带陈湘小睿过去请了安,师父本来就随和,听说我的毒是陈湘给解的,越发看重他,叫他“小陈先生”–我说了半天,才采纳大师哥的建议,改口叫他“竹声”。

一边说着话,听小睿叫陈湘爹爹,师父笑道:“风儿,你可得加紧了,你看竹声跟你差不多大,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你大师哥这几年可一直没闲着,给你物色了不少好姑娘。”

陈湘脸色一僵,侧转了头;我忙道:“师父,风儿虽没有儿子,却给您收了两个徒孙了,小睿现在也拜到南海门下,再多就怕您嫌烦了?”师父“呵呵”笑道:“我徒子徒孙一大堆,多一个少一个倒没什么,不就怕你一个人凄惶?你大师哥看着你比若虚若谷都上心,你成亲的事都成了他的心病了!”

(三三)陈年旧事

大师哥咳嗽一声,道:“师父,风儿的事就交给我吧。再过几个月就是师父的八十大寿,二师弟三师妹他们只怕也要过来了吧?”

大师哥乱以他语,我忙跟着扯开话头,道:“就是,二师哥三师姐我就见过一面,还是十年前师父七十大寿的时候。这些年他们住在哪里?”

我二师哥雒峋亭、三师姐欧阳雪十来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但十几年前提到“琴剑双侠”的名头,武林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二师哥号称“玉剑客”,三师姐位列“武林四大美人”,是江湖中人人瞩目的神仙眷属–后来不知遇上什么事,两人忽然退隐江湖,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他们仙踪何处。

这些都是我十来岁时在大师哥家听人提过的,当时年纪还小,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在师父的寿筵上见过一面,只记得三师姐确实很美,但一直不怎么说话;二师哥看着岁数跟大师哥差不多,当时一心照顾三师姐,就跟我寒暄了几句,寿筵一过很快就走了–所以印象也不深。这些年我忙忙碌碌的,竟也没顾上探问过,这师弟作的也确实不大恭敬。

师父叹了口气,道:“阿亭和雪儿两个也是苦命人。”我奇道:“怎么了?他们不是人人称羡的江湖侠侣吗?”

大师哥道:“你那时候小,所以没告诉你–你二师哥和三师姐当年行侠江湖,得罪了仇家,趁你师姐刚生下孩儿,身体虚弱之际,将他们的孩子抢走了–后来我帮着你二师哥找到那仇家,但双胞孩儿只夺回了一个,你师姐大受刺激,头脑有些不大清楚,时好时坏的!你二师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家,自然也无暇再管江湖中事。”

我没想到二师哥三师姐遭遇竟如此凄惨,怪道这十来年再也不重现江湖。于是悄悄问陈湘:“头脑不清楚你会不会治?”陈湘道:“没试过,不敢说。”大师哥叹道:“我请教过不少大夫,说这毛病很不好治–也不是真的哪里伤了病了,可以用医药调治,纯粹就是心病!竹声虽是国手,到底不是神仙。”

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师姐这病是从思念孩子起的,那丢了的孩子若能找回来,说不定师姐一高兴,病就好了–你说呢陈湘?”陈湘点了点头,道:“当然。”

大师哥道:“何尝没找过–那仇家虽四处躲藏,几年后我的手下终于挖了他出来,他说逃命过程中嫌那孩子累赘给扔了–我让人押着他一路追寻到扔孩子的地方,将周围数十里的孩子寻了个遍都没找到!直到那仇家死后,这些年我一直没断了悬红找寻,却一直毫无消息。几个月大的婴儿,唉,难说得很!”

这事既然没结果,也就不多说了,免得惹师父伤心。一直到吃过晚饭,趁着云儿和小睿缠着陈湘,我央大师哥和我一起去把我和陈湘的事禀明师父–我可不想让陈湘心里留下疙瘩。师父性子随和,大师哥都认可了,应该不会很麻烦。

先说的自然是小睿的身世,师父听完呆了半晌道:“难怪了,我看这孩子的面相贵不可言,原来他是璐王世子!这孩子可要好好教养,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大师哥道:“璐王的事本来就是蒙冤受屈,不过先朝因他身死,倒也没降罪名”回头看着我道:“你既然跟皇上有交情,回头得机会跟他说说–只要证明小睿是璐王亲子,要恢复他的王爵应该不是难事!”

我道:“这事璐王当初就告诉过大师哥!只是小睿还小,我们并没跟他说。璐王爷既然诈死埋名,当然不能出来作证–如今要证明小睿是璐王亲子,唯一有身份说话的就是云儿了!”

师父道:“云儿一片天真,是个极好的孩子–她今年十四岁了,她爹爹的事也知道了些,回头把真相告诉她–她是货真价实的璐王府郡主,天下皆知,她上京禀明小睿的事,说出话来自然大家都信服。”

我们说到这里,就听大师哥喝一声:“云儿赶紧进来,既然来了,也不用躲在外头偷听了。”这一说连我也听出门外细细的呼吸之声。云儿迈步进来,师父笑道:“你大师伯五十年老江湖,你敢在他面前弄鬼?这要是他的弟子,敢这么着就得挨板子了–你规矩些吧,回头让你师父说师祖把孩子都教坏了。”

云儿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跪了下来。我站起来道:“师父要这么说,风儿就该死了–师父是替风儿带徒弟,风儿哪里敢有怨言?”不过还是回头对云儿道:“你在山上胡闹也罢了,偷听偷看在江湖上可是大忌–让人抓住按规矩是要刺聋耳朵刺瞎眼睛的。”

云儿奇道:“为什么啊?听听看看怎么了?我又没想害人!”我道:“各门各派有各自的不传之秘–听了不该听得,看了不该看得,人家为了保守秘密,轻则割了舌头剁了手让你传不出去,严重的为此丧了性命的也有–你小孩儿家不知轻重,别为好奇心害了自己。”

云儿“哦”了一声,道:“那云儿以后不敢了,大师伯饶了我吧。”大师哥沉着脸道:“你不是我的徒弟,我管你是为了跟你父亲的交情–你父王当初受朝廷猜忌,险些被人逼死,所以才让你师父带了你上山来,你那时候还小–可还记得吗?”

云儿见我们脸色都很郑重,也不敢再玩笑,点头道:“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就想明白了–父王当时打了湘叔叔一顿,赶他出王府;又让师父带我走,都是因为情势险恶–师祖跟我说,连他自己后来也只能诈死埋名,逃到海外。”

大师哥道:“不错,朝廷不相信你父王真死,为此你师父挨了上百鞭子;你湘叔叔给抓进大牢,受了多少罪?我们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才救了他出来–你知道小睿是谁吗?”

云儿道:“是谁?”大师哥道:“小睿是你的亲弟弟!”

云儿惊道:“他不是湘叔叔的儿子?”

我道:“你算算湘叔叔才多大?师父刚去王府时,湘叔叔才十八岁,如今六年过去,小睿八岁–你湘叔叔根本没成过亲!哪里会有儿子?你记不记得你母妃过世前的模样?”

云儿道:“我知道了,那时母妃肚子很大,是怀了小宝宝了?”

我点点头,道:“不错,你母妃肚子里那小宝宝就是小睿–因为情势险恶,湘叔叔怕小睿受牵累,所以才说是自己儿子,数年来苦心孤诣地抚养他长大–小睿年纪小,这事我们还没告诉他。你是大姐姐,今天把这事告诉你,就是让你知道,小睿是你嫡亲的弟弟,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给他做个表率!”

云儿看了看我,再看看师父和大师哥,眼圈渐渐红了,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胡闹了,我会真心对小睿好,一定给他做个好表率。”

我伸手拉了她起来,道:“这才是呢,云儿是大姑娘了,懂得疼弟弟了。”

云儿眼中泪光一闪,道:“师父,我小时候就调皮,累你挨父王的军棍;这几年也没正经学功夫,让你失望了–你责罚我好了。”说着到一边的抽屉里把那红木戒尺捧了过来,在我脚边跪下。

我不过是想把事实先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底子–哪怕她现在不信,回头璐王爷亲自告诉她就是!哪想到这孩子禀性纯良,对我全副信任,这一说倒激起她的惭愧之心来–如今又举着戒尺跪在我脚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姑娘,我哪里下得去手?

师父坐不住了,站起来推门出去–这一来我也慌了,叫声“师父”,赶紧追出去–师父这几年替我带着云儿,虽说一老一小投缘,终究是因为我才受累–云儿也是个直性子,这当口拎了戒尺出来要我责罚,那不摆明了是怪师父没教导好她吗?

我抢上两步,在师父脚边跪下,扯住袍子道:“师父。”大师哥也回过神来,在我身边跪下,道:“师父,是峋鹤说错了话了。”

师父拉起大师哥来,道:“你快起来,这些年亏得你管教着他们,替我操了不少心。师父是个闲散人,确实不会管人,云儿跟着我这几年,我想一个女孩儿家,又是郡主的身份,武功练不练的没什么大不了;也就教她识了些字,平日随她自己看书写字的,功夫确实放任了–风儿,你是她师父,该给她立什么规矩你就立。我躲出来,是怕你们碍着我不好意思。”

——第三部完——

占楼发第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