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双娇 || 8.4万字

昏暗的烛火将整间宅子照得微微亮,琉璃顶在氤氲的暗黄中如影随形的变幻色彩。精致的窗格笼了薄薄的寒雾,看不清外面泼墨似的冷雪和隐约跳跃的孤灯。这场雪不知从何时开始下的,许是她离家的那天就零星地飘了些碎雪残絮。她却并未在意落在睫毛上的雪花,轻轻悄悄地,润湿了干涩的眼睑,那美若寒星的双瞳仿若剪水。
在那场愈下愈大的暴雪中,她错失了本当万无一失的机会,那是她离家前被命令务必完成的任务。那任务关系着一个心结,一个过往,一场未了的恩怨和纠葛。那不是她胆敢过问的,却是她必须承受的。谁让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十六年暗淡无光的岁月,如花美眷也只是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惨淡笑容。谁让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哗啦一声,隔间珠帘被轻轻卷起,侍女伶俐捧着一碗参汤盈盈走来。在摇红的烛影中,阁间角落里的铜镜前,一道白衣倩影背对自己立着。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雪一般的绸缎上,黑白极为分明,孱弱的身子不知何故难以抑制地颤抖。垂落身旁的双手竟比之那雪锻更为苍白无力,紧攥的掌心亦在轻微发颤。伶俐见状竟不觉蹙眉叹息,脸上多少带了怜悯的神色。缓缓移步到近前,铜镜中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美得脱俗的容颜,虽然透着三分稚气,却透着七分冷然。眉梢眼角中却掩饰不住满心的恐慌,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眉心一点朱砂,细看去却并不是规则的形状,更似利刃刻意留下的一点伤痕。双眸清澈不染纤尘,却黯淡得令人揪心。不过十六岁的年龄,却有难以捉摸的苦涩与无助。她深知这次有辱使命,会遭受怎样的责罚。
“少宫主……”伶俐开口,打断了这阁间百年不变的沉闷与寂静。
少女蓦地抬头,淡淡“嗯”了一声,那声音本来灵动若春莺啼转,却被刻意压制了活泼与娇美。全然不着悲喜之态的她,伸手去接参汤,递碗的一瞬间伶俐却忽然惊呼出声:“您的手……”
右手纤纤玉指竟皆紫红,少女却若无其事地接过玉碗,若无其事地喝下一口,温热的汤汁流入喉咙,却刺激的喉间一片腥味。她掩口咳了几声,掌心摊开,望着那点点血斑,眉心微蹙。伶俐慌忙递过巾帕,少女拭了拭血迹,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少宫主,是他们伤了您吗?您这会感觉怎么样啊?”伶俐自小伺候这位不受宠的大小姐,名为主仆,感情却如姐妹。她深知少宫主冷冰儿虽同她母亲一样冷漠,内心却异常柔软善良。不似宫主的残忍决绝,少宫主自来待下宽厚,对自己也从无无故责怪。在绛月宫这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地方,她却得到少宫主的格外照顾,心中自是无尽感激。与此同时,她又怜惜着跟她几乎同样大的少宫主,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承受了不该她这个年龄承受的种种恩怨。虽贵为少主,反不如她这个下人活得自在轻松。她亲眼见到宫主将有理的无理的数不清的责罚加诸少宫主身上,犯了错被罚,没犯错也会受罚。多少次,她为伤痕累累的少宫主上药,泪水都会止不住地落下来。为什么宫主,要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女儿。
“我没事的。”冷冰儿见伶俐担心,唇角微微上扬,挤出一丝宽慰的笑。
那笑容,却没有承载任何有关快乐和幸福的神情。
轻轻放下空了的汤碗,冷冰儿盈盈行至卧榻坐下,眉目间有些失落。她平素话很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除了伶俐,别的侍女也很少跟这位冷若冰霜的少主搭话。没有人能猜透她冷漠背后藏着怎样的哀伤和心痛,抑或沉重郁积的麻木。可是这冷漠却从不与怨恨连系。她从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包括视她为草芥的母亲。
“少宫主,”伶俐走近她,温声问道,“宫主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冷冰儿神色一黯,咬住下唇轻轻点头:“没有什么事可以逃过娘的手心,我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伶俐眼神也一黯,宫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谁也不敢多劝一句。严厉而近乎无情的宫规,将每一位宫人都kb的死气沉沉,如履薄冰。正如这一年四季都没有生机的绛月宫,里面的人连表情都是僵硬的。宫主却似乎相当满意于这一群没有生机的人和事,在那弥漫风雪的冬日,泛起莫测残酷的笑。
“您……去跟宫主解释一下吧……就说那个局势不是您可以掌控……”
“解释?”冷冰儿打断她,“跟我娘解释?”她淡淡笑了一下,“没有用的,她不会听解释的,我娘的脾气我最清楚。”
她虽然在笑,眸中却已经浮上隐约的泪光。想起不近人情的娘亲,想起她处罚自己所用的那些手段,竟觉不寒而栗。
伶俐失措地望向她,握住她的手,发觉冷得出奇。想说些什么去安慰,却终究化作一缕叹息。
冷冰儿默默看着一旁摇曳的烛火,在窗棂上映出晃动的黑影,不觉出了神。

项子彦,那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额头宽阔,笑容明媚。束发的玄色丝带在风中轻扬,一如他不羁的性子。潜入轩辕教的那日,不慎被巡逻的左右使发现,是他挡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住了惨重的一击。他转过身,擦去嘴角的血迹,对她伸出厚实的手掌,微笑着说,来。他的大手完全覆盖住她的五指,掌心有厚厚的茧。她望着他站在房檐下,扬起脸在阳光下静静微笑,阳光似乎都在他周身缓缓流转,恍若仙人。在他的劝说下,左右使不再为难她,教众也待她友善。
那是一段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污迹的爱,短促却深刻。他曾说夕阳映雪是普天最壮美的景观,她是极想看看的。她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他时唇角不觉含笑。
终究是有任务在身的,即使她望着明媚的他时,心在发颤,下手却不敢迟缓。下毒很成功,在那场举教上下的宴席中,除了他和出门在外的教主之外,几乎没有人逃过厄运。她离成功只差一步。然而最关键的时刻,她却为了他放弃了所有计划,于是后来的一切都不由她掌控。轩辕教教主归来,亲自率领弟子杀光了前来“攻城”的绛月宫女弟子。好在项子彦暗中助她顺利逃走。那一夜月色很暗,女弟子们的鲜血染红了天际。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几乎要将她孱弱的身躯湮没。
任务惨败,项子彦百般劝她不要回去受死,冷冰儿却执意要向宫主请罪。他欲言又止,只轻轻抱住她的肩头,嘱她珍重。那蕴含着浓郁爱意的话语让她冰封已久的内心彻底融化,温热的泪水蜿蜒而下。
然而他在最后的最后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实为绛月宫的少主。

已是三更,伶俐将烛台换了又换,冷冰儿依旧睡意萧索。承受责罚远不如等待责罚来得可怕。记忆中娘亲从来都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那不怒自威的气质仿佛一尊神,让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只有膜拜的胆量。从小到大,冷冰儿同娘亲见面的时间很少,除了教导就是责罚,此外绝无温情场面。从前她一直以为母女之间就是这样的,直到某次离宫,看见闹市里用吴侬软语哄着闺女的温柔母亲,她也试图亲近宫主,得到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和一句恶毒的咒骂——
贱丫头,滚远点!
自那以后,委屈时,一个人哭泣。痛楚时,一个人舔伤。迷茫时,一个人纠结。
就像一个弃儿,没有人关怀也没有人爱。
只有护法南苑,每每望着自己时,眼中存了熹微的怜悯与疼爱。她对自己说,冰儿,不要怨你娘,她自有其高处不胜寒的孤单。
冷冰儿当时虽小,却认真地记下了这句话。冷月宫主无理责罚她时,她从来都默默承受,连一句顶撞的话也没有。
不仅仅因为她心疼娘亲的孤单,更重要的是,她深谙自己的身份。
她并不是娘的亲生女,她只不过是,收养的女儿。
而且是仇家刻意用来掉包娘亲亲生骨肉的,“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
当年母亲在被仇家追杀的途中产下一名女婴,仇家施计用自己来分散母亲的注意力,使母亲错失了营救女儿的最佳时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了女儿的消息。因此这么多年来,母亲对自己恨大于爱,因为自己的存在才让母亲和亲生骨肉分离了十七年。
冷月宫主日夜思念亲生骨肉,时常午夜梦回泣不成声,却对身边养大的女儿不甚疼惜。可冷冰儿从不怨恨母亲,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每逢冷月宫主练功疲倦时,她都会端上一杯热度刚好的碧螺春,再贴心地为母亲捏肩捶腿。每逢冷月宫主生辰,她都会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以博取母亲会心一笑。对于母亲的命令,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母亲伤心时,她会更难过,跟随在母亲身边温声安慰。她知道母亲被轩辕教的丈夫抛弃了,又被丈夫的新欢抢走了女儿,心情自然不会好。母亲虽然贵为一宫之主,实则也不过是位可怜的弃妇。她心疼母亲的遭遇,每每想起这些心都会一阵难过。
可是,母亲也不是完全无情的。她总能感觉到母亲冷漠中透着一丝温情,即使那温情总被表面的疾言厉色所深深掩盖。事实上,这回与轩辕教的征战,也是因为母亲希望逼迫前夫说出亲生女儿的下落。孰料她为了项子彦,丧失了最佳的时机,因此败得不可收场。她自知愧对母亲,愧对宫众,此番回来认罪,冷冰儿早已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冷月宫主早已知晓了这件事,却迟迟没有发落她。冷冰儿却愈发感觉毛骨悚然。她甚至希望一死了之,却终究害怕母亲为此伤心,才犹豫着没有下手。可是母亲是否会在意自己的生死呢?她想到此,略带苦涩地笑了笑。
未必吧。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宫规家法ˇ

寅时平旦,黎明在辽远的司晨雄鸡中破晓。前半夜的暴雪终于停了,却在满园积了厚厚的雪毯。绛月宫内,隐约有了攒动的人影和窸窣的脚步声,宫人侍从都起得甚早。却见那圣殿前跪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女,低着头,脸上黯淡无光。
“少宫主,您这是……”守卫圣殿的侍从一脸错愕。
“我来跟宫主请罪。”冷冰儿语气虽平淡,闻着却都能感受到话语间的颤抖。
“您梢待,属下为您通报。”侍从看着她面色惨淡的样子,不由得也是暗自摇摇头。
等了很久,直到冷冰儿以为那侍从不会回来,才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进来。”那声音缥缈,冷漠,带着无法言喻的威严。冷冰儿不禁浑身发颤,终是按捺了忐忑的心,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却没有起身。她跨过门槛处,便继续膝行进去,直至大殿中央的玉座前,她微微颤抖着俯下身去,恭声道:“娘,女儿有罪……”
“你还有脸回来!”那声音冰冷得犹如千年寒冰,闻着足以冷彻心扉。
冷冰儿又是一颤,眼中浮起薄薄的泪雾。她不敢抬头,颤抖地答话:“女儿知道错了,任凭您处置。”
回应她的是片刻的沉寂。她心惊肉跳,却不敢抬头看看母亲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但觉有依稀的寒意由不远处锋利切下,那气场迫得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娘亲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自己吗?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盯着自己吗?她却只能猜度,不敢抬头。一道高挑的人影斜在身前,她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动静。
片刻后胸口蓦地剧痛一下,她还未及反应,一股力量将她身子踢出好远,狠狠撞在大殿的红漆高柱上。她伸手捂住胸口,鲜血自唇角瞬间涌了出来,一时间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耳畔沙沙作响中隐约传来冷月宫主冰冷的责骂声:“处置?你可知你此次犯了多大的错!”
视线渐次清晰时,冷冰儿捂着余痛未消的胸口慢慢跪直了身子,恍惚间抬起头,正好触及到冷月刺骨冰寒的双眸。那眸子极美,清冽、蜿蜒,眼波散发着无法穷尽的美。可惜眼中深重的仇怨盖住了本应柔美动人的眸光。那剪水的瞳仁,母女俩如出一辙,虽然她们并没有血缘的系带。区别则是,若说冷冰儿的眸是清澈的甘泉,那冷月的眸则为冰寒的深渊。
在那冷入骨髓的目光下,冷冰儿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努力直起身膝行到冷月身旁,顺从地再次低下头去,恭声道:“娘,您不要生气,要打要罚,女儿都静候吩咐。”由于齿间打颤,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呼吸间似乎都带了破碎。
“因为你的过错,白白折损我众多宫人,按照宫规,该如何处置?”那声音冷漠而高傲。
冷冰儿咬着唇,眼中已满是泪水包裹:“该……该罚鞭责……”由于恐惧,声音竟细弱蚊蝇。
冷冰儿很清楚,这责罚意味着什么。从小到大,她挨了无数次的责罚。可是那都属于家法,属于犯了小错母亲拿着藤条抽打自己,虽然很痛但也不至于致命。如今却是宫规,严厉而近乎无情的宫规。她曾亲眼见到一位犯了宫规的师姐被宫法处置,后因受不了而咬舌自尽。想起这些,她害怕极了,偏偏又不敢求饶,泪水无助地落了下来。
冷笑一声,冷月宫主走到冰儿面前,伸手用力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女儿抬头望着自己。“那么,你违背娘的命令,按照家法,又当如何处置?”
破碎的眼泪不断落在冷月手上,她拿捏的力度却没有丝毫减轻,内心也不曾闪现过丝毫怜悯。冷冰儿颤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打颤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冷月的目光仿若深不见底的古井,涌动着残暴的逆流。她似乎格外欣赏冷冰儿的畏惧,一边玩味着她如履薄冰的惊恐,一边慢条斯理地冷冷道:“回答。”
冷冰儿恨不得瞬间咬舌自尽,可惜咬舌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求死也不过只是瞬间的勇气。打颤的齿间,依稀挤出一句话来:“该……该罚藤条,跪祠堂……”
修长的指尖猛然一松,冷冰儿朝前打了个踉跄,胸口方才被击中之处撕拉牵扯,痛得她头晕目眩。却听冷月厉声道:“你既然都清楚,就不要怪为娘无情。宫规家法,你一样也别想逃过!”转头向一旁的侍从喝令,“来人,把这个不肖东西拿下,大刑伺候!”
前后几个宫人应声前来,一人搬来刑凳,一人执软鞭,还有一人端着一个金属小盆,里面盛满密度极高的盐水。细看那鞭上处处有倒刺,只轻轻一下就可以扯破嫩嫩的皮肉。
刑具是早已备好的,看来这次的责罚避无可避。冷冰儿扫了一眼面前的一切,这场面,她不是没有见过。
两名宫女将冷冰儿拖到刑凳上,用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脚以及腰部,却不着急行刑,等待着冷月回心转意的机会。静默了半晌,却听冷月宫主沉声命道:“鞭责三十,狠狠的打!”
在场的宫女尽皆大惊失色,要知这鞭并不是普通的刑具,那上面的每一根倒刺都由烧红的铁丝制成,尖锐之至。平日里弟子违反宫规,也不过打个十来下,也足以让他们痛不欲生。
冷冰儿一时间更是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哀求道:“娘……您手下留情啊……女儿知错了啊……娘……”一连串的求饶也没让冷月怜惜,她咬牙恶狠狠地说:“打!往死里打!谁敢手下留情,本宫立时取她性命!”
宫女再不敢耽误,上前将她鹅黄色的长裙褪下,冷冰儿顿时面上一片绯红。虽说宫中都是女子,可当众被打还是头一回,她当即羞愧地无地自容。拿着软鞭的宫女走上前,对着空气甩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啪”地声音,冷冰儿不由心中一紧,立时绷紧了双腿,身体无助地颤抖不止。她多希望母亲能够念及她往日的孝顺,格外开恩一次。可是,从小时起凡是犯错,从来没有被赦免过。
冷月冰冷无情的目光终是刺痛了她,冷冰儿死了心,苍白的脸上渗满了汗滴。
三十鞭啊!这哪里是个小数目?娘亲真的气急了,才会下此毒手吧?如果娘亲理智的时候,不会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吧?
别说三十下了,十来下恐怕都会要了她的小命。冷冰儿不怕死,她倒希望娘亲可以一掌打死自己干净,可是要承受这彻骨之痛,她毕竟只有十六岁,身子又一贯孱弱,如何承受得起啊?
她这次确实犯了大过,理当接受重罚。可是母亲的眼中,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冰冷无情,可不可以不要对自己如此深恶痛绝?
皮肉上的疼痛虽然难忍,也比不上内心的创口伤人至深。
“呼—啪——!”第一鞭带着风声毫无预兆地烙在冷冰儿如雪的肌肤上,她惨呼一声,疼痛完全超乎她的想象,皮肤登时肿起一道高高的血痕。
“啪!——”第二鞭还未等她反应就抽了上来,她痛得身子一僵,手脚乱动扯得铁索撞击声起。长鞭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暗红。
“啪!——”又是一鞭!皮鞭上那根根倒刺适时划破了嫩皮肉,温热的鲜血顺着肿胀的皮肤慢慢翻卷出来。
“啪!——”这一鞭狠狠落在已是绽裂的身子上,溅起一串血花。
冷冰儿哀嚎一声,声音似乎都变哑了。实在是太痛了啊,完全不在她的预期之内!而这才只是第四鞭,她要挨近乎这个的八倍呢!她忽然觉得天昏地暗,汗水泪水齐齐顺着脸颊不停下落。
“啪!——”“啊!——” “啪!——”“啊……痛啊……”六鞭下去,掌刑的宫女望着那鲜血流淌的皮肉突然有些不忍,鼓起全副勇气跪下求道:“宫主,少宫主身子娇弱不比奴才,况且她还只是个孩子,如此重刑实在是……”
她的嘴忽然闭上了,因为她看见冷月寒冷的眸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在替这个贱丫头求情么?”冷漠而威严的语调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宫规神圣,是可以随意改变的么?!”
掌刑宫女瞬间无语,心道您身为一宫之主,罚不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所谓宫规神圣,也只不过是借口托词而已。然而素知这位宫主的严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开口还是闭口,只惊慌失措地叩首求饶。
“将这个贱婢绑到风刀崖受刑一天一夜!”冷月宫主恶狠狠地道,“若再有人求情,惩罚加倍!”
冷冰儿见娘亲如此无情,心下甚是冰凉。再无任何希冀指望,索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硬忍。可惜身上的伤口被风一吹就痛得尖锐,她就快忍受不住。极度的疼痛与羞辱像一张密结的蛛网,她被层层缠住,摆脱不得。
另一个宫女吸取了教训,不敢再心软手下留情。她接过长鞭用手弯了弯,那上面已浸满了鲜血。高高举起,朝着冰儿满是鲜血的身子重重打去。
“啪!——”“啊……!!”要不是铁索绑住了手脚,冷冰儿恐怕会直接跳起来。“娘饶了我吧~饶了我~啊~我知罪了啊~娘~~~~”冷冰儿涕泣横流地失声哭求着,再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好像这样嘶心裂肺的呼喊可以减少疼痛。
然而声音就快喊哑,疼痛也丝毫未减。
这样楚楚可怜的求饶似乎并没有让母亲动容,冷月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端起热腾腾的茶杯,悠然啜着清香的绿茶。仿佛软鞭抽打皮肉的声音,女儿撕心裂肺哭泣的声音,都只是隔岸观火,无法触及她内心一分一毫。
皮鞭继续抽打在身上灼热的疼痛好像火烧一般,冷冰儿的神智渐渐开始恍惚起来。
那是一个星光隐匿的夜晚,她只有七岁。因顶撞母亲,而被赶出大殿,铁门一瞬间重重地关上!夏季的夜晚蝉声焦躁,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因恐惧哭哑了嗓子,哭尽了全身力气,软弱无力地蜷缩在草丛间,却觉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定睛一看,竟是一条游着信子的毒蛇。她哇地一声哑着嗓子再度痛哭起来,那哭声满是绝望和惊恐。眼见那蛇朝着自己慢慢逶迤过来,她双手撑在身后颤抖着向后躲着,不多时脊背就靠在了墙壁上。正觉天昏地暗,一双修长的手猛然将自己拦腰抱了起来,那毒蛇毫不气馁,吐着鲜红的信子缠了上来,顷刻间却被那双手斩成两段。
“冰儿别怕。”
那句虽然冰冷却让她温暖了十几年的话语,在此刻又似藤蔓一样攀岩上心头。她深信娘亲在骨子里是疼她的。然而眼下的皮鞭,鞭鞭狠毒鞭鞭难熬,她清秀的面容上挣扎得通红,头发散乱,汗水泪水交织在一起,瘦弱的身子被紧紧捆在刑凳上,动弹不得,愈挣扎愈痛苦。
“啪!——”皮鞭依旧不折不扣地打着,那些被皮鞭蹂躏的血肉,显得如此的无助。她只觉耳边嗡嗡声不止,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身上的巨痛也在一点一点消逝……
冷月宫主自行刑开始就把头偏向一边,不看责打的场面,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怕自己心软。然而那凄惨的无助的楚楚可怜的求饶声声声入耳,她没法堵住耳朵。
随着女儿哭求的加剧,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变软,虽然她面上的神情依然冷漠无情。
“啪——”“啪——”“啪——”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接连抽下去,却几乎听不到冷冰儿的哭闹哀嚎了。
“宫主,少宫主晕过去了!”执鞭宫女不敢再打,求助般地禀报。
冷月宫主这才望了眼女儿,只见她身子柔软地贴在刑凳上,脑袋无力地垂下。再看那肿胀的皮肉已有多处破损,鲜血顺着裂痕纵横流淌。她的心猛然锐锐地痛了一下。
出乎她的意料,原来死去多年的心还会痛。
冷月宫主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表情依然冰冷,只是从座上起身,缓缓踱至冷冰儿身边,用手轻轻扶起她无力垂下的脑袋,那额上已被汗水浸满,鼻息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她迅速解开她手上脚上的铁索,却发现手腕脚腕竟已被铁索磨得破了皮。猛然发觉,她右手五指竟皆紫红色,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呢?
视觉的残酷像匕首划过心口,她忍下内心毫无预防的痛楚,弯腰将女儿拦腰抱到卧榻上,小心帮她翻转了身,不让受伤的皮肤接触到床褥。
方才冷月宫主确实是气极了,才会下令责打三十鞭。平日里惩罚犯错的宫人,最多也只是十鞭左右。这样的责罚对于身子娇弱的冰儿,会不会过了点?她暗自叹了口气,心下多少有些后悔。然而这后悔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刹那知觉。
冷月宫主唤人拿来药水。一瓶“绛月神水”能够救治濒临死亡之人,因而极其珍贵,冷月却用她来给女儿治外伤。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憎恨这个不该有的“女儿”的,要不是因为她的“干扰”,自己当年也不会与亲生骨肉分离。
可是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对于这个“不详之人”再不疼爱,再刻意仇视,这么多年的养育也早已沉淀下感情。更何况冷冰儿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和乖巧。若不是此次冷冰儿的做法实在触怒了她,她是不会施行宫规对冰儿大加鞭打的。
她打开神水,将它均匀撒在药棉上,然后轻轻抚向女儿满目疮痍的皮肤。药棉刚一接触伤口,就被迅速染红了。好在冰儿尚未清醒,所以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冷月宫主熟稔医术,很快就将药水涂抹好,之后又铺上一层厚厚的纱布。这才给冰儿盖上棉被,幽幽叹口气,站起身,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惆怅与落寞。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衔胆栖冰ˇ .

冷月书房内。小小的冷冰儿跪在母亲的书桌前,双手高举细长软韧的藤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怯怯地说:“女儿错了,请娘责罚。”
冷月宫主寒眸斜睨着她,这个该死的丫头竟敢私自闯进密室,而且,还偷看了当年前夫写给她的情书!简直罪无可恕!别看她只不过九岁,心里的鬼主意真多,若再不好好惩治一下,以后还怎么管教?
冷月宫主虽然怒火中烧,却姑且强行压制,声音冰冷:“你进去做什么?你不知道本宫的规矩吗?”冷冰儿垂着脑袋,脸上有明显的红肿痕迹,正是娘亲方才逮到她时打的。她咬着下唇,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误入密室的理由讲出来?
明天就是娘亲的寿辰,她清早去绛月后山的悬崖处采集了一大束金灿灿的油菜花,满怀欣喜地想送给娘亲。可惜娘亲不在书房,她见顶柜上有个青花瓷瓶,干脆把花插在里面吧!她便踩着红木躺椅向上伸手努力去够花瓶,孰料一不小心花瓶砸了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的墙壁上突然开启了一扇门,出于好奇心她睁大了眼睛悄悄走进去,却见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陈列着许多娘亲年轻时候的画像,还有,这是什么?她低头拿起一张乱扔在地的信笺,“月妹亲启,见信如晤……”,落款处是“云世显”,轩辕教教主的名字。
“谁在里面?!”一声威严的喝斥传来,冷冰儿吓得一哆嗦,却见娘亲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狠狠地怒视自己,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啪!”,直打得她晕头转向,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冷月宫主见她沉默,只道她在犯倔,一时间怒气加剧,走过来伸手夺过藤条,双手弯了弯。冷冰儿顺从地脱下外衫,双手支撑在身前。从六岁起就这样挨打了,她早已熟悉了整个过程。如果不主动一点,一会挨受的责罚会更重。
冷月宫主怒不可遏地举起藤条,狠狠甩在女儿雪白的脊背上,只听“咻—啪——”的一声,冷冰儿痛苦地仰起头来,牙关咬得死死的不敢哭出声来。她知道娘亲最反感自己哭,若是哭了责罚会更重。剧痛却不敢呼痛,满心的委屈也只能咽下,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的苦楚滋味。
却见藤条在后背上留下深陷的印记,那印记登时高高肿起。
“咻—啪——”“啪啪——”藤条接连不断打上去,冷冰儿终于惨呼出声“啊~疼啊啊~~~~~”泪珠不断滚落,雪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嘴唇亦咬出了血。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寒眸中没有一丝怜悯。她执着藤条,蓦地加大了责打力度,“咻—啪!!”“咻—啪!!!”又是两道鲜红的血痕,似乎肿胀得要往出冒血。“啊啊——”冷冰儿再也忍耐不住背上的疼痛,一溜身死死抱住母亲的双腿,哽咽地哀求:“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冷月宫主身子一僵,低头见女儿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柔软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背上交叉布满了藤条的肿印,心微微一揪。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扬鞭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也没看到~~~”冷冰儿嚅嗫着为自己开脱,却未料弄巧成拙,未料这句话刺激了冷月宫主,翻起了那些令她心痛令她羞辱的全副记忆。刹那间愤怒的血气不断上涌,冷月气得全身发抖,一脚将冷冰儿狠狠踢开,沉声骂道:“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我今天就打死你!!”
“咻—啪!!!”“咻—啪!”…… “啊!!!痛啊!!!啊!!!娘!!!别打了啊……”那藤条抽打的仿佛不是自己养大的女儿,而是深恶痛绝的仇人。
“饶了我,娘~~~~饶了我!!!”冷月宫主看见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女儿终于清醒了,心下略略宽慰,却听她在梦中都惊恐地求饶,眼神又不禁黯淡下去。
梦中出现的,往往是真实世界的写照。
拿着帕子轻轻去拭冰儿额角的汗,她的动作极轻极细,全然不似她下命令责罚冰儿时那么铁血无情。
这浓密睫毛盖住的两窝秋水,精致的鼻梁和樱唇,烧得通红的面颊,让人禁不住去怜爱、去疼惜。
于是究竟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压制住这日渐蓊郁的怜爱之心,才能盖得住这养育多年的感情积淀?
而掩盖这份爱与积淀的,并非仅仅是恨,还有另一份爱。
那是她血缘深处的依恋,却被迫分割多年,生死不知。
人性使然。愈是得不到的,就愈发显得完美,不可或缺。而身边的,就显得多余,不那么重要。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因为对冰儿一时心软,她又怎么会错过营救亲女的最佳时机?
从这个意义上讲,是冰儿欠了自己,欠了自己的女儿。
她决不能再重蹈当日覆辙,再对这个孩子有分毫的心软。
“不要……不要……不要……”冷冰儿突然惊醒,额头再度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你醒了?”冷月宫主淡淡开口,语调中不着任何感□彩。
冷冰儿偏头看见坐在床沿的母亲,潜意识下又惊又怕,不由得猛往床榻里面瑟缩,未料触及身上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本已结痂的伤,现在又裂开来,血肉模糊,衬着周围凉缎一般细滑的浅蜜肌肤,可谓触目惊心。她眼眶骤然一红,心中就这么柔柔地泛起委屈和难过。
出于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天生依恋,她好想偎进冷月的怀抱,寻求安慰。
却终究连尝试都不敢尝试,曾经的拒绝那么清晰,那么决断,虽在幼时,宛若昨日。
冷月宫主见状微微皱眉,一时间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沉声呵斥道“不要乱动”。她天性冷漠,即使内心充斥着再多情绪也不会表现出来,此刻却隐现了难见的心痛。
冷月的口气十分严厉,冷冰儿果然不敢再动。乖乖趴着,鬓发湿透,含着薄薄泪雾。伤口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痛楚,她不肯呻吟出声,然而破碎的呼吸、颤抖的身体都直击冷月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娘……”冷冰儿怯生生地开口,半开半合的一双眼睛闪动着泪光,“女儿是不是……还有家法要受……”
冷月宫主完全想不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冷冷道:“不错。”觉察到女儿眼中一闪即逝的痛楚,她口气软了下去,“不过家法暂时先记下,下次犯错再一并罚过。”
冷冰儿如获大赦,要知放在从前,娘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娘亲始终是心疼自己的吧!她心中一暖,支起身子在枕头上叩首:“谢谢娘的恩典!”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眼中显现出不屑之情。冷冷注视着她,话入正题:“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次任务失败,都是因为你在关键时刻放弃了。”
冷冰儿咬了咬下唇,不敢接话。自己果然是娘亲掌心一颗逃脱不了的棋子。
寒眸开始一点点结冰,冷月口气渐渐严厉起来:“你分明知道,你姐妹被轩辕教的恶棍抢走,直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我们与他们是死敌!可是你,你竟然放走了他们的首领!到底是为什么?”每当提起亲生女儿,冷月都难以平复。此刻她越说越激动,一挥手击到床边的古董上,竟将其击得粉碎!
“女儿该死,请娘息怒!”冷冰儿望着碎了一地的古董残骸,惊魂未定,脸色霎时吓得惨白惨白。
“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冷月宫主强忍怒火,指着她逼问着。
“因为……因为女儿爱上了他……”冷冰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若不是他,女儿早已死在轩辕教左右使的手上。”
她的声音并不大,嗓音还略带沙哑,然而一字字却说得极为清晰,笃定。
当下,她便把如何假冒轩辕教众潜入教内,如何不慎被左右使抓住、幸好被路过的首座弟子项子彦救下,如何利用他设计下毒迷晕众人、胜券在握,直到最终,由于对项子彦下不了手,而导致整件事情失败。至于她与项子彦之间情愫的萌生,誓言的确定,以及身份的隐瞒都一概忽略不提。
冷月宫主狠狠地瞪着她,那一件件联袂的事件,前端看去甚是完满,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功败垂成。想想这万分难得的机会终被冷冰儿“故意”错过,她一时间怒火攻心,铁血的巴掌就这样顺理成章落在冰儿身后。虽然用力并不算太重,虽然巴掌落得慢条斯理,然而对于本身就带伤的冰儿来说,连轻柔的涂药都会痛得死去活来,更何况是这有意识的责罚。
“娘……”冷冰儿汗流浃背,肿胀的皮肉一时间疼痛欲裂,似乎也顾不得什么顺从不顺从,一下子扣住母亲的胳膊不放,红肿的眼中满是哀求。
冷月只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似已用尽了全力,却依然如此无力,手心冷汗涔涔,泛着微微的颤动。
那是她在反抗自己的惩罚吗?冷月眼中闪过凛冽的寒光,将她的手毫不留情地移开。然而巴掌却没有再度落下去。
冷冰儿清晰的看见娘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憎恶,心中发凉。
压抑住怒火,冷月咬牙一字字道:“既然他救过你,你也救过他,彼此再不相欠。往后不许再有任何联系!”
冷冰儿一怔,这句话一出,她很清楚那是娘亲的底线。触犯这个底线,会带来玉石俱焚的恶果。
罢了,反正她也是不当出生的弃儿,活在世上已是多余,何必再奢求一份不被应允的爱。
就在这时,一宫女走过来跪着禀报:“宫主,宫外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自称是轩辕的弟子项子彦,女的则是他的同伴,二人一并求见宫主!”
冷冰儿闻言大惊失色,怔怔地望着母亲,心头惶恐。只见冷月宫主那万年不变的冰川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残酷笑容。
“让他二人在大殿等候!”
“是,宫主!”
“娘,您要怎样?”冷冰儿用力支起身子,紧张地问着,双手紧紧攥着被单。冷月宫主的笑容让她不寒而栗。
娘亲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那些惨死在冷月手上的亡灵,有哪一个是得以简单速死的?
“本宫去会会他,看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能让我的女儿为之神魂颠倒。”冷月挑眉,唇角的残酷笑意愈发浓郁。
“娘,求您放过他,娘……”冷冰儿双手用力抓住母亲的袖口,重复着哀求着拥有铁石般心肠的母亲。孰料无意中再次碰触到伤口,她惨叫一声,疼得眼前又是一黑,失去了知觉。
“冰儿?”冷月心中蓦地一揪,凤目间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担忧之意。
冰儿歪在枕边,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冷月低头,再度瞥见她身后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
“照顾好少宫主。”冷月宫主抛下这句话,为冰儿盖好被子,又掖掖被角,随后只身向大殿走去。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擦肩而过ˇ .

琉璃顶的大殿,闪着幽昧的寒光。冷月宫主身着华丽的宫装,不失威仪地坐在殿中央的玉座上,右臂倚着座上的红木小几,座后是一架螺钿座屏,映着堂上的幽灯,珠光潋滟。她轻蔑而冷漠地打量着殿下站立的二人,眼中有不可捉摸的凌厉。
这神采英拔的青衫少年正是项子彦,他肤色白皙,一双干净的眼睛透着睿智而沉稳的波光,想自己的女儿被这样俊美的男人吸引,似乎也不足为奇。与他并排站立的是一个黄衫少女,一双灵动的眼睛闪着不更事的稚气,柔软的长发散在肩头,娇俏可人。她似乎与冰儿同龄,却明显比冰儿显得活泼开朗。冷月只看了她一眼,登时竟有什么难以察觉的异样情绪泛起涟漪。只在顷刻间,她并没有多想,骨子里的冷傲与不可一世又占了上风。
冷月宫主冷冷地开口:“你们二人够胆闯入神宫,究竟所为何事?”
项子彦只觉得这位宫主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压得殿内的人都噤若寒蝉。他心下更担心那个因救了自己而违反宫规的小宫女冰儿,后悔自己没能及时前来营救。他定了定神,拱手道:“晚辈此次前来,是想请求宫主放过冰儿姑娘。”
冷月宫主想起女儿竟然为了他违背自己的意思,寒眸中涌动着阴冷、残暴的暗流,口中吐出几个字:“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放过她?”
项子彦并不畏惧,接话道:“晚辈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算什么,只是冒死请求宫主。冰儿姑娘是宫主的属下,一直尽心为宫主办事。请宫主看在这个情面上饶恕她的过错吧!”
一席话说得诚诚恳恳,又合情合理,可惜冷月宫主丝毫不为所动。她见项子彦称冰儿为自己属下,得悉冰儿的真实身份并未曝光,当下冷冷笑着道:“轩辕教的果然都是蠢货,冰儿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又怎会伤害她?”
项子彦怔了怔:“她……她是宫主的?”
“她是本宫的女儿,也是绛月宫的候任人,冷冰儿。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这时,沉默良久的黄衫少女忽然凑过来低声道:“项大哥,我说过你不能轻信冰儿姑娘。她之前一直利用你欺骗你……”
项子彦似乎没有听见,只对冷月宫主道:“晚辈只想看一眼冰儿姑娘,以确保她真的没事。”
冷月宫主哼了一声说:“冰儿从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倒对她念念不忘。”
项子彦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拱手道:“宫主,我只是想看看她,可以吗?”
冷月宫主毕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寒眸一点点结起霜来,忽然沉声命道:“将二人打入地牢!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

冷冰儿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夕阳西下,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水雾。她微一动便再次扯到伤口,浑身痛得发抖。
冷月宫主见她醒来,便走过来,修长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脉象依旧很虚弱。
打得着实有些重了。
“娘,您把项大哥怎么样了?”她一睁眼便忧心于这件事。
“世间男子皆薄幸。冰儿,你尚年少,不知世道险恶……”冷月宫主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冰儿额前浸汗的乱发,“娘年轻时也像你这样,可是后来被深爱之人背弃,连亲生骨肉都被抢走……”
她的思绪又回到那个冬天,雪花纷纷扬扬,她追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找回亲生女儿,就那样累倒在雪地上。
娘亲修长的指尖滑过额发的瞬间,冷冰儿心中竟腾起异样的温情。这样随意的一个举动,竟让她感到依恋。
一直以来,她都渴望娘可以抱抱自己,然而平素却连一丝亲密的举动都感受不到。
大多数时候,这种渴望被狠狠压抑在心底最柔软的一隅,却慢慢生根发芽。
爱与被爱都是人的本能。在被刻意压制时,生长得愈发茁壮。
“娘,女儿明白您的担忧,可是,项子彦不是那种人……”
“住口!”冷月宫主耐心全无,冷冷喝斥道,“以后再敢提他,本宫立时取你性命!”
冷冰儿张了张口,什么都未敢再说。泪水慢慢迷糊了眼眶。

冷冰儿养伤期间,冷月再也没有前来看望过她。她每日皆静静地伏在床榻上,默默咬唇忍受着换药的剧痛,乖乖喝下熬好的每一副苦涩异常的药汤。话很少,也不跟侍女抱怨什么。有时涂药着实太疼了,她不愿呻吟出声,就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排深深的齿痕。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啜泣独自舔伤。侍女们看见小姐这个样子,心中都是一阵酸楚,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宫主的脾气任谁也知道。她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呢。
冷冰儿昼夜惦记着项子彦,有时梦见他满目星辉的笑容,醒来时发觉泪水不知何时打湿了枕巾。终是打探到项子彦被娘亲关了起来,她的心便揪起来。只盼着伤口快快好,能快点下床,以便走到母亲面前,亲自求她放了他。
皮肤的淤血逐渐散去之时,未等冰儿开口,冷月便命她去监牢走一趟。冰儿迫不及待走近那泛着发霉气味的囹圄,在最里边的一间牢房中看见满身伤痕陷入昏迷的项子彦,显然是受过重刑的样子。她大惊失色,心像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有些颤抖地抓着黝黑栏杆,无助地跪落在地上。
“项大哥……是我害了你……”委顿地垂下睫毛,泪水肆虐。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要放了他也可以,前提是,你永远不可以再见他。”
冷冰儿蓦地转头,冷月高挑的影子盖住了她。冷冰儿含泪道:“娘,您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女儿吗?”
冷月俯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儿,丝毫不为所动:“娘给了你两条路,离开他或者他死,你可以自行选择。”
冷冰儿咽了咽泪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睛红肿不堪。慢慢膝行到冷月脚下,她埋头饮泣道:“娘,女儿不敢奢望能有一生的情缘,但求您给我一天时间和他相处,只要一天便好。”
冷月嘴型一动,似乎瞬间想说个“不准”或者“不许”,然而想了想,她冷冷道:“娘可以答允,然而你必须保证,让他彻底对你绝望死心。”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没有什么可以逃过我的掌心,所以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会有怎样的后果,你是清楚的。”
冷月宫主深知冷冰儿不会轻易回头,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投入了就不可能轻言舍弃。可是她就是不愿冰儿和她在一起,一方面出于不希望冰儿重蹈覆辙,另一方面出于对轩辕的憎恨。只要想到冰儿深爱着项子彦,她就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想了个办法,先将项子彦打成重伤昏迷,又让冰儿去探视。痛苦地抉择下,冰儿同意就此放弃项子彦,并且答应演一出戏,让项子彦彻底对自己失望。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 x t .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冷冰儿闻言身子微颤,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碎了一地。
她知道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还能奢求什么呢?她点了点头,冰冷泪水蜿蜒而下。痛不欲生。

看不见白云的灰色天空,没有阳光照耀的昏暗大地,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冷冰儿静默地看着两个宫人将项子彦抬到湖边的一座草屋里,他们妥善安顿后便躬身退去。望着他浑身细密的伤势,她眼中闪烁着隐约的泪光。
他救了她,她利用了他的信任,她又为了他放弃复仇,他放走了她,她又连累他受了苦。
他们的命运苦涩地联系在一起,如此纠结,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是上辈子的恩怨,为什么偏偏要她来承受?
相爱,又有什么过错呢?
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姐姐——母亲的亲生女,如果你尚在人世,可以劝劝母亲放过这两个无辜的相爱之人吗?
眉梢眼角分明带着憔悴,个中辛酸又有谁能够知晓。
这一切当向谁倾诉。
长长叹息过后,她迅速驱散泪雾。最后的时刻已是难得,不能再被悲伤包围。她要亲自下厨,做一桌丰盛的饭菜给他。
项子彦终于睁开眼,呈现在眼前的,是热了一次又一次的佳肴。
色香俱全,不知道味道如何。
由于带伤,口中无味,他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口中品尝,那盐味重的让他连连咳嗽。
为了不让辛劳的她失望,项子彦谎称饭菜可口,皱着眉头笑的样子很可爱。冷冰儿在一旁望着他,嘴角弯起甜美的弧度。
没有夕阳,他们却并肩坐在湖畔,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一只寒鸦啁啾飞过。
灰暗的傍晚围绕着他们,既静谧又唯美。不需要拥抱,也不需要纠缠,只这样并肩坐在一起,望着这荒凉的红尘,相对无言。
关于她身世的隐瞒,他没有责怪,也没有再问。她暗自感激着他的隐忍和宽厚。情窦初开的内心萌动着难以言喻的雀跃。她从小到大,都不曾体验过这样纯净的快乐,浮躁的心也因这份难得的温情而安静和释怀。她望着他的眼睛是明亮而纯真的,心中难以驱散的黯淡和凄苦,也无法打扰这最后的温馨快乐。
快乐总是短暂的,幸福总是有条件的。
而贪恋,只会给他带来厄运。她不能如此自私。
暮色四合之时,她暗自点了他的睡穴,温柔地望着他沉睡的侧脸,轮廓分明。含泪笑着,留下一封信笺,她要说的话,都在上面。
“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我从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望阁下莫再打扰,你我至死不见。”
项子彦带着这句决绝而讽刺的话语,伤心欲绝。寒风吹干了他隐忍的泪,月光冰冷地掠过他轮廓坚毅的脸庞。他却根本不知道,冷冰儿正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心被不知名的力量,一点一点抽干。
冷冷的夜,她静静地凝视着没有星辰的夜,还没有开放的花骨朵,就这样刹那枯萎。

冷冰儿却不知,爱情就在这么一走一停,一去一留中,永远擦肩而过了。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亲生女儿ˇ .

二十多年前,武林一代宗师智慧老人一生所向披靡,武学盖世,亲传的两名弟子亦皆是青年才俊。大弟子云世显较为出众,智慧老人便将衣钵传与他,望他接手轩辕教之后能兴盛武林,传扬后世。并把独生女儿明珠许配给他。此番行为让同为弟子的骆世杰难以平复。智慧老人为了端平一碗水,将掌教之位传给了大弟子,便将教中最为珍贵的圣物传给了二弟子,让其另立圣剑门。
对于这把剑,云世显一直耿耿于怀,虎视眈眈。骆世杰向来心仪绛月宫气质脱俗的少宫主冷月,便一意孤行地将轩辕剑赠与她,以博佳人一笑。云世显将一切清晰地看在眼里,设计接近冷月以骗取轩辕剑。世外苦修的冷月不谙世事,竟信以为真,将一片丹心托付,孰料换来的竟是一场骗局,亲生女儿也被云世显的原配夫人抢走,生死未明。
此后云、骆二人虽表面上客客气气,然暗中勾心斗角不断,而冷月倾其全力发展绛月宫的势力,此三派在江湖中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两个月在平淡无奇中过去了,冷冰儿日复一日地习武、练字,将每分每秒都强行填满,将一颗心强行冷却。习武的间隙,她用帕子试着额角满溢的汗,怅然若失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天。
永远都是这样灰蒙蒙的,压抑的让人透不过一丝气来。
他在哪里呢,他若是抬头,也能看见这样一方没有希望的天空吧?他过得如何呢,有没有在某个刹那想起了自己?
苦涩地笑笑,即便他想起,也不过是想起那封伤人至深的留言吧!
这样也好,至少错的是自己,他就不会有丝毫内疚。
这日,冷月命伤势痊愈的冰儿将一封密信送抵圣剑门,冰儿温顺地应下,没有片刻迟疑。
天气愈来愈冷,这里的冬天总是这样干燥,寒风萧瑟,吹裂了干涩的唇。
她舔了舔唇上的血,咸腥的味道。漠然感觉自己是个无人疼爱的弃儿。
不知何时,白色的飞絮漫天飞舞起来,狭窄的巷道里人影稀少,日兴阑珊。自从与项子彦别后,她无数次想要出去找他,却终究忍下了心中的渴望。她并不怕责罚,甚至也不怕死,却害怕他受到伤害。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思念在时间的煎熬中,没有退却,反倒加剧。
皮肉之苦尚可忍耐,思念之苦却疼痛难忍。
在漫延悠远的绝望中,希望总是很不识相地跳动几下,让她意识到,心原来还在艰难地活着。
她只想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只告诉他一句话,只想说自己的心中一直有他。就算他不信,就算他说自己虚伪。她也要将想说的表达出来。
转过一个仄道,路渐次宽阔,呈现在眼前的是圣剑门的地盘。朱漆的大门前,一柄铜铸的巨剑雕塑横亘,似乎在像所有来客昭示着主人的身份。气派虽比之轩辕差很多,却也称得上是豪门望族,宅院林立。
然而门前拉起的一道道白色的纱帐,赫然入目!
大门轰地一声开了,一名黄衫少女走了出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眼波柔软灵动,笑起来脸颊两侧有淡淡的酒窝。而此刻她目色颇有些沉重。
下一刻,冷冰儿却感觉地动山摇。项子彦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并肩与她站在一起,两人十指相扣。即使没有阳光,他们二人周身似乎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和气场。那样的光芒,让冷冰儿自惭形秽。
她只有黑暗而已。那样夺目耀眼的光,只能衬托得自己更加阴暗。
脚步犹若灌铅,冷冰儿似乎在用一步步挪动的方式,走近项子彦。项子彦看见她,眼中不知是惊讶,是痛楚还是有些许哀怨。黄衫少女见到她,眼中发出一种冷厉的光,眉梢的稚气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之前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女,此刻就变成了久经世故的杀手。然而那恨意并不是很明显,她忽然淡淡地笑了,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项子彦的肩上,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冷冰儿咬住下唇,可以看出她在强忍内心的某种情绪。片刻后,她淡淡道:“你……还好吗”原想做出个笑容,孰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还用问吗?他早已心有所属,早已移情她人,还能不好吗?
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亦是她一手造就的,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痛呢?
项子彦望着她,闭紧双唇,并不接话。
依偎他的黄衫少女笑语盈盈地开口:“这里不方便说话,项大哥,既然都遇见了,我们不妨请冷小姐去喝杯茶吧!”
那“我们”二字,将他二人顺理成章的联系成一个整体,而她,冷冰儿,则是这整体之外的,客人。
何必纠结于一字一词呢,那紧紧相扣的十指,难道还不说明问题么?

“冷小姐,这位是雪儿,跟我一样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茶楼里,一张临窗的方桌上,项子彦与黄衫少女并肩坐在一起,略显尴尬地望着独自坐在对面的冷冰儿,话语有些干涩。
“那日,雪儿与我一起去绛月宫找你,后来……我们都被令堂所伤,好在令堂没有过多为难雪儿,将她早早放走……”
共同的遭遇,总是能将本不熟识的两个人,牵连在一起。
冷冰儿似乎没有力气去仔细听他所有的话,开口那句称呼,冷小姐,已经把她从天堂打向地狱。从前,他是称自己冰儿的,那温柔的声音,直到现在还缠绕在耳畔,可是现在,为何如此生疏了呢?
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她端起茶碗,就着茶水硬生生咽下满腹辛酸。孰料茶汤滚热,将舌尖烫出两个血泡。眼眶倏地一红,她不愿在他面前表现软弱,虽自疼痛,眉头却连蹙都没蹙。
雪儿却注意到这个细节,唇角一扬,打趣道:“冷小姐看来是口渴了呢,哪有这样品茶的呀,慢慢啜饮才是!”
项子彦听出这话中的挑衅意味,却没有说什么,眼中依稀存有难以排解的苦闷。
冷冰儿笑了,她的得意洋洋,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可怜和无能。她的话语,更突显了她的轻蔑与讥讽。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无奈、疼痛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冷冰儿毕竟是由冷月养大的,骨子里多少存有戾气,手中的长剑直直指向满脸笑意的雪儿,带着杀之而后快的眼光,剑尖颤抖不已。
项子彦连忙挡在雪儿之前,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在警告她不准伤害她。
冷冰儿凄然一笑,笑得泪水夺眶而出。长剑自手心滑落,咣当一声。
就这样吧。
她弯腰拾起佩剑,转身向外走去,这样的结局也好。
她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再耽误时间。
刚到门口,只听“啪”的一声,冷冰儿被扇翻在地,脸颊红肿不堪。她捂着脸颊,慢慢往后退缩着,却见冷月一步步走了进来,眼光冰冷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川。
“我就知道,你会趁着这个机会去找他,你忘记了娘说过的话吗?”

清晨的茶馆人并不算多,可这样当众被训斥依旧让冷冰儿颜面无光。她却早已顾不得这些,跪走到近前,下意识抱紧冷月的双腿,哀声道:“娘,女儿听您的话,女儿这就去送信!求您饶恕女儿一时的……一时的……”她本想说“情不自禁”,却觉此次一出必会惹恼娘亲,却不知该改成什么样的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冷月冷哼一声,一脚踢开她,迈步向项子彦与雪儿的方向走去。
“娘!!”冷冰儿滚爬着站起来,跑过去拦在项子彦身前,眼中虽满是惊恐,却透着一丝坚决。
冷月眼神一凛,厉声道:“你忘记了你答应过娘什么?”
冷冰儿连连点头,泪水下坠:“女儿记得,女儿都记得……娘,女儿不爱他,他也丝毫不在意女儿,您何必再为难他?”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她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卑贱。
就在这时,冷冰儿身后的雪儿忽然抽出剑,猛地向她背心刺过来,冷月下意识一把拨开冰儿,指尖夹住剑身,稍一用力便将它断成两截。雪儿大惊,项子彦慌忙将她拉到一旁,认真看她有没有受伤。
冷冰儿望着眼前的一切,心若刀绞。
雪儿似乎并不甘心,扔掉手中半截的剑,趁其不备再度攻向冷冰儿。冰儿早已碎成残片的心,在这样的举动下再度被触怒,她长剑一挥狠狠刺向雪儿。项子彦依旧不折不扣地去护雪儿。冷冰儿自幼在冷月的严格训练下习武,二人并非她的对手,几番击打下来便败下阵。项子彦肩部被划伤,有些痛楚地紧紧捂住伤处。冷冰儿眼神萧瑟,用剑冷冷指向雪儿,本要刺向其心脏的一剑剑招突变,划开了雪儿的长衫,只剩下贴身小褂遮羞。她正是要用此举羞辱她,谁让她一定要在自己伤口撒盐,谁让爱情从来就不能见容于别人。
“住手!”凌空一声冷厉的喝斥,让冷冰儿一愣,大惊下长剑脱手。却见冷月上前一步扶起倒地的雪儿,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背部和肩部的胎记——肩部的缺月,背部的圆月,那正是她冷氏一族的遗传。冷月的父亲有,她也有。而冰儿却没有。
雪儿趁机一掌击向呆立的冷月,却被冷冰儿从身后一掌打下去,口吐鲜血。冷月回过神来,竟是一巴掌甩在冰儿脸上,大声喝道:“你可知她究竟是谁?她正是本宫的女儿,分别了十六年的嫡亲骨肉!”
在场的人皆愣住,无论是项子彦还是冷冰儿。
谁也不曾想到,这样的场景下,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冷月的神情与话语,并不像是信口开河,她望着雪儿的眼神,满溢了怜爱与疼惜。
那是不曾出现在母亲脸上的,母亲决不会那样宠溺地看着自己,带着血缘深处的酸楚依恋。
而那“嫡亲骨肉”四个字在冰儿听来竟是那般刺耳!
她捂着火红的巴掌印站在一旁,看母亲怜惜地抱着雪儿,心中酸涩的很不是滋味。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雪欺风压ˇ .

冷冰儿根本不会想到,雪儿的出现,正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那时她和宫中所有人一样,都沉浸在寻到宫主亲生骨肉的喜悦当中。
即便之前有过节,有怨恨,那毕竟是母亲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姐姐。
毕竟这么多以来,她也一直想见见这位素昧平生的姐姐。
她是真心为母亲感到高兴,那么多年忍受的思念之苦,今朝终于得以如愿。
而多年以来,冷月一直苦苦找寻亲生女,翻山越岭也在所不惜,可说是想尽了所有法子。她常常梦见婴儿样貌的雪儿,那小巧的鼻子和漂亮的眼睛,那柔软的小手和散发出的奶香,让她心疼得百转回肠。
多少次从梦中醒来,她都是泪流满面。她发誓只要找到女儿,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给她!
老天有眼,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亲生女儿就在自己眼前,冷月难以掩藏内心的激动与雀跃,平素冷漠的神色也变得慈爱起来。
冷冰儿从来没有见过娘亲这样的神情,心绪复杂,不知是羡慕还是难过。

“雪儿,当年都怨娘没能看好你,才让你独自漂泊了在外。这么些年,你都是怎样度过的?”冷月抚着雪儿的手,眼中满溢着慈和、温柔、宠溺还有怜惜。
雪儿坐在她身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目光中竟很快被忧伤填满,即使前一刻那眼中还是不可捉摸的幽深。
“遭人白眼,受人冷落,孤苦无依……也就这么过来了。”雪儿低声说着,动情得几乎要挤出一两滴眼泪,可是眼眸深处依旧存着不为人知的冰冷。
冷冰儿站在一旁,听见雪儿这番话,心中顿觉难过。和姐姐比起来,自己自幼锦衣玉食,又有一群佣人侍奉,何时遭过冷落和欺负?
而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仇家掉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母亲营救雪儿的机会,那么雪儿怎么会沦落到那般田地?
冷冰儿敛了睫毛,母亲对自己恩重如山,她这一生又当如何偿还呢?
“姐姐,你受苦了。”声音有些哽咽。
冷月抬了抬眼,这才发觉冰儿也在身边,她全心投入在雪儿身上,竟然忽略了除雪儿之外的所有人。
“孩子,你暂且住在冰儿这里。在东厢为你布置好之前,就委屈你和冰儿挤一挤。”眼光很快回到雪儿身上,冰冷之光瞬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慈爱。
雪儿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便望了眼一旁侍立的冰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冰儿却觉那笑容藏着她说不出的诡异,一时间竟有些脊背发凉。
“冰儿,好好照顾雪儿,若有差池,我会为你是问!”冷月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心中酸涩的冰儿,又笑眯眯地对雪儿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对娘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都好。”
雪儿笑盈盈地点头。
冰儿沉默地点头。
屋内气氛很是诡异。

腊月来临,暴雪时常肆虐,绛月宫却迎来前所未有的温暖季节。冷月为庆贺雪儿的生辰,特意吩咐宫人准备丰盛的晚宴,又大赦关在监牢中的囚犯。宫中多是些惯于见风使舵之人,他们知晓了谁才是真正的大小姐,都欲趁此机会巴结逢迎,以博得雪儿一笑。雪儿小姐笑了,宫主也就舒心了。
冷冰儿看着忙忙碌碌的宫人,看着绛月宫难得的喜庆气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十七年了,她最怕的就是这一天。因为多年前的这一天,母亲抱回了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亲生骨肉。于是在这个牵动冷月神经的日子里,她处处都得小心翼翼,稍不纵意就会被无缘无故地责罚一顿。这仿佛成了阴影,黯淡地笼着她童年期间对于生辰的所有渴望。
而今天不同了,娘的亲生骨肉找到了,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再苛责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沾了雪儿莫大的光。应当诚惶诚恐感激涕零才是。
可是她并无丝毫感激的心绪,只有驱不散的酸楚,和委屈。
因为这一天,同样也是她的生日。却被所有本该知道的人,都彻底遗忘在脑后了。

宴席上,菜式多样,美酒飘香。冷月不时地夹菜给雪儿,嘱她多吃一点,侍女们都讶异于宫主的反常。而冷冰儿一个人默默吃着,也不抬头,也不说话。沉默的听着母亲和姐姐聊着家常,一团和气,她就仿佛是多余的人一样,既插不上话,也不被关注。从前与母亲用膳的时候,母女二人完美的阐释着食不言,不仅如此,她还要提着一颗心,小心应对着随时可能莫名发火的母亲。
姐姐回来了,气氛变得缓和许多,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冷月似乎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一心只想着怎么样弥补这多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倒也顾不上再去问津这个素来不重视的养女。
从前活在姐姐的阴影当中,现在阴影不存在了,她也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一口一口吃着碗中白饭,她终于明白味同嚼蜡是什么滋味。
用膳期间,冷冰儿拿出一个精致的镶金盒子,上面有精雕细琢的凤的图案,凤眼则是一颗镶嵌的玲珑小巧的碧玺。那是冰儿之前专门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挑选的胭脂盒,她相信姐姐一定会喜欢。
等了半天,直到母亲和姐姐的家常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冷冰儿才起身捧起胭脂盒,微微扬起唇角,真心道:“姐姐,我也为你祝寿,愿你生辰快乐!”
冷月刚要偏头,雪儿忽然间对她说:“娘,听说江南的风景如诗如画呢,我很想去那里看一看!”
唇角蕴起温柔笑意,冷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等天气转暖,娘就带你去江南一带如何?”
冷冰儿被晾在当场,张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坐下也不是。真真是万分尴尬。一颗心冰冷如水。
半晌之后,雪儿才“注意”到冷冰儿手中的盒子,笑吟吟地道:“冰儿,你手里拿的什么?”
冷月转头,看见茫然若失的冰儿,握着一只精致的胭脂盒,呆呆地站着。
“你站着做甚么?”冷月蹙眉,不明白冷冰儿所为何事。
冷冰儿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呈上胭脂盒:“姐姐,这个是做妹妹的一点心意,但愿你能喜欢。”
“多谢冰儿!”雪儿嘻嘻一笑,眼睛却是不笑的,那深邃的眼珠中流转着深重的仇怨。“娘,能帮女儿拆开看看吗?”她撒娇道。
冷月自然是乐呵呵地应允。
璀璨的胭脂盒,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冷月轻轻将其打开。
一只张牙舞爪的毒蜈蚣迅速窜上她手背,猝不及防地咬上一口!
盒子咣当一声落地,冷月猛地甩掉蜈蚣,手背上冒出一滴猩红。
“娘?”冷冰儿大惊,慌忙上前抓住母亲的胳膊,既错愕又担忧。
“冰儿,你在盒子里……放了蜈蚣?”雪儿一脸的难以置信,神情有些夸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冷冰儿百口莫辩,涨红了脸:“我……我没有……”
“那么,这蜈蚣是怎么回事?”雪儿手指着地上的蜈蚣逼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里面怎么会藏了它……”她摇着头,忽然瞥见冷月眼中的厌恶和杀气,心头一颤:“娘,您相信我……”
冷月一把甩开冰儿的手,眼神一凛,反手便是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用力之重,下手之狠,竟让隔岸观火的雪儿也不由得一震。
冰儿被打得瘫软在地,额角不小心撞上椅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鼻腔内两股鲜血汩汩而下,唇角也溢出血丝,恍惚间天旋地转,看不见娘亲和姐姐在什么方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肿胀的面颊,只有令人窒息的咸腥味堵塞了呼吸。茫然间伸手去擦脸上的血,怎么连手都发麻,连一丝知觉都没有呢?
耳畔的沙沙声渐渐消失,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将少主拿下,杖责五十!”
冷月怒视着那掉落在地万恶的胭脂盒,面色忽的微变,似乎觉察到什么端倪,即刻改口道:“算了,改为杖二十,拖出去!”
眩晕当中,满面是血的冷冰儿勉强支起身子,勉强扶着椅背站起来,勉强喘了口气,喃喃道;“娘……您的伤……要不要紧……”
话还未完,两名宫人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架走了冷冰儿。
不一会,殿外就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冷月在侍女的侍奉下慢慢将手背的毒血挤了干净,雪儿为她悉心涂了药,并轻轻缠上纱布。
雪儿的动作虽轻,却显得马虎,不似冰儿那样细致入微。心中一闪而过的触动,冷月并没有过多在意。
冰儿的呼痛声,板子与皮肉的相击声,冷月全都置若罔闻。
一会功夫,宫人将受刑后的冰儿扶了进来,二十杖并非过重,冰儿尚能行走,只是因为身后痛楚,显得一瘸一拐。
在宫人的帮助下,她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额发,凌乱地横在额头上。惨白惨白的面容上,嘴唇却显得鲜红,细看去竟是方才忍不住疼痛而咬出了血。
冷月负起双手,冷冷俯视着冰儿,冷厉的声音响起:“念你初犯,此次不过是略施惩戒,若敢再犯,决不轻饶!”
身后肿的厉害,肿胀的皮肉向全身各处扩散着剧痛,冷冰儿根本跪不住,双手撑在身前,汗珠大颗大颗下落。
她想为自己辩解,然而一则疼得神智有些模糊,二则目前证据确凿,娘亲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呢?
可是……真的不是自己做的啊……
“听见没有?”冷月见她不吭声,一声断喝,面色威严。
“女儿听见了……”痛得有点上不来气,她满腹委屈,却只能点点头认下。
“跟你姐姐认错!”冷月伸脚踢踢她。
冷冰儿无助地扬起头,泪水糊了一脸,内心的委屈好似奔涌的潮水。苍白的嘴唇翕动:“对……对不起……”
冷月俯视着她,声色俱厉道:“给本宫记住了,若敢再犯,责罚加倍!”
冰儿无力点头,睁大迷蒙的双眼,惨白的脸烧得通红通红。
雪儿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是夜,伶俐端来调了药酒的热水,给冰儿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缓缓去擦拭凝结的血块。冷冰儿面色煞白,一手狠狠扣住睡枕一角,但觉乏得脱了力。伶俐望着那青肿的皮肉,心下骇然,见她又将唇咬破,忙递上一张绢帕。
窗外隐约传来歌舞爆竹的声音,一派热闹景象。可惜这热闹与她无关。
冷冰儿接过绢帕,一点点拭着唇上的血迹,拭着拭着,忽然将脸埋于帕间不动了。
门外,冷月对随行的宫人做了噤声的手势,沉默地听着屋内传来的嘤嘤哭声,眉心蹙起。
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走进去,她长长叹口气,在冰冷的月光中,转身向寝宫一步步走去。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乱点鸳鸯ˇ .

雪融之时,熹微的日光隐现云端,映得天地间一片祥和之光。
冷冰儿的伤并不算重,养了几天便无大碍。娘亲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探望得勤了,却是因为雪儿与自己住在一起。娘亲看望雪儿时,顺便也探探自己的病情。那神情依旧是冰冷,毫不在意的。在娘亲面前,雪儿倒是对自己问寒问暖,张罗着侍女为自己上药端汤,关怀备至。
日子在苦楚中熬煎,冷冰儿的话语愈来愈少,面上的神色也愈来愈冷清。她在铜镜中察觉鬓间有根疏离白发,正待去拔,方觉接连藏了若干根在其中,只得作罢。眼窝下,两抹深深的郁青,亦显得容颜格外憔悴。
自那日与项子彦分别,到如今已有半月之余。眼见雪儿经常自由出入绛月内外,冷月只关心其安危,从不过多干涉其动向。而冰儿却自小就被限制了自由。
冷冰儿看不透雪儿笑容中潜藏的端倪,亦不知道她每日往来的都是何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项子彦依旧郎情妾意。而项子彦似乎早把自己抛在脑后。
此日天已向晚,暧暧斜晖洒落在人周身,犹带一丝温暖余情。冷冰儿交握双手,发觉左手比之右手,还要冰冷一些。那么左手与心脏的冷度相比,哪个又更胜一筹呢?
正自思量,忽觉鼻息间一抹淡雅的沉水香气,蓦地抬头,冷月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面前,负起双手,眉目间有依稀的寒意。
毫无征兆地、下意识地双膝点地,恭声问安。
冷月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兀自穿过庭院走近阁内。冷冰儿亦跟了进去。
“娘,姐姐没在屋里。”料想娘亲决不会专程为自己跑一趟,冷冰儿如是说着。
冷月斜睨她一眼,微一皱眉,冷冷道:“本宫是来找你谈话。”
冷冰儿一怔,扬起脸,母亲的目光复杂而辽远。不觉又低下头去,眼底浮起水雾来。
自姐姐认亲,这还是,娘亲头一回单独面见自己。她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凄凉。
冷月径自落坐于堂中坐榻上,环视一番,冰冷的目光便胶着于冷冰儿身上,上下打量着问道:“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冷冰儿眼眶一红,默默颔首。
“雪儿的生辰本是佳期,你的所作所为,过分了些。”冷月漫不经心地说着,语气平淡,也无苛责。
冷冰儿只觉鼻子发酸,酸楚一直冲得睚眦欲裂。她忍了片刻才道:“娘,是否无论女儿说什么,您都认定是女儿心存歹念呢?”
冷月沉了半晌面孔,方又道:“你颈上所佩是百毒不侵的玄玉,雪儿却没有这等幸运。”
冷冰儿思忖着母亲的话,着实寻不见这一句与上一句之间的关联。愣了半晌,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方解下脖颈上的幽黑玄玉,双手捧着呈上:“娘,让姐姐戴上它吧。”没有什么迟疑,是因为她清楚,姐姐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冷月叹口气,并没有去接她手中的玉,面孔虽板着,声音不觉已温和许多:“娘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曾加赠于你,就不会将其收回。你且佩戴好,莫再轻易取下。”
冷冰儿心中微暖,黯淡地眼波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真挚一揖道:“谢谢娘的恩典!”
冷月看在眼底,只淡淡一笑,笑容稀疏得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冷冰儿却清清楚楚捕捉到这来之不易的笑容,得了恩赐一般,不觉亦是甜甜笑了一下。她平素很少笑,笑起来竟是这般乖巧动人,我见尤怜。
“冰儿,你已过了十七岁,娘不能永远留你在身边。本宫为你觅了一门亲事,是欧阳世家的公子,吉日已定。”冷月娓娓切入正题,声音却冰冷,不容商量。
冷冰儿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娘,您是说……”
冷月唇角一扬,冷笑道:“怎么,你胆敢质疑娘的话么?”
冷冰儿连忙摇摇头:“女儿不敢,女儿只是不明白,娘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冷月目色阴沉,看不出喜怒:“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娘,”冷冰儿忽然鼓起勇气,凄然道:“您这么做,是为了雪儿吗?”
心事被说中,冷月目光一寒,怒意慢慢聚敛:“你在说什么!”
冷冰儿顺下睫毛,迟疑片刻,终又直言道:“为了让女儿彻底死心,为了让项公子与雪儿之间再无后顾之忧……您便匆忙定下这门亲事吗?”
只听“啪”地一声,冷月狠狠拍向桌角,勃然大怒:“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本宫是为了你着想,才费神寻了一桩亲事给你,你却在此如此肆意胡言!”
冷冰儿身子一颤,慌忙双膝点地:“请您息怒,女儿错了……”
冷月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觉一阵厌恶,耐性顿失。她冷冷一哂,也不再去考虑她是否能接受,当下话锋一转:“你说的不错,雪儿之前确实找过本宫,并说出她对于项子彦的情愫。正因如此,本宫便为你安排了这门亲事,为的正是让他二人心无旁骛的相处。本宫这么做,你又能如何?”
那一字一句极其决断清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无需解释。
冷冰儿听着听着,却仿佛听见内心深处,一处透明的琉璃,被生生碾碎了。
扎得柔软的心,好痛。
原来是因为这个,娘才来找自己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个,娘才对自己说了一句关心的话。
可是,娘明明知道,自己也曾深爱着他。
况且,娘曾经竭力拆散自己和项大哥,为什么在姐姐这边,就完全反了呢?
可惜她却根本不敢开口质疑,也深感自己不配去妒忌姐姐,然而想着想着,泪水却很自然地盈满眼眶。
“娘,您又何必担心,如今项子彦正与雪儿姐相携相依,女儿……又哪里会被记起呢?”含泪的婆娑的眼,哀伤的痛楚的声线,却在那绝美弧线的唇角,上扬起故作坚强的微笑。心,却早已痛得失魂落魄。
冷月冷冷道:“那最好不过了。”之后,仿佛极不信任地,唇边泛起冷笑,“不过,媒妁既已谈妥,婚期业已定下,不许再妄自多言!”
忽然瞥见冷冰儿眼中一道绝望的光,冷月心中倏地一痛,声音不觉柔和下来:“冰儿,娘绝不会害你,你不必过于担心。”看着女儿强忍却肆虐的泪水糊在面上,她想要伸手去抚,可是心中这样想,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沉寂片刻,她长身而起,再不去看心痛欲绝的冰儿,向门外缓缓踱去。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冷冰儿却没有任何感觉。从小到大,她仿佛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冷酷无情。想想身边的姐姐,她同样习惯了那种明显的不公平。从她懂事以来,她便明白,只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一个不该诞生在世界上的人。她并不恨姐姐,从来都不曾有,因为姐姐才是母亲的骨肉。而自己,只是姐姐的替身,而大多数时候连替身都不算,只是机械地听从母亲的命令,机械地充当出气筒。她如此顺从,只不过想看见母亲稍纵即逝的笑容,即使那笑容并不会带着温暖和慈和。
那么如今,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在母亲的话里,她如此的碍眼,如此的多余,她又何必再停留在这冰冷的世界上,惹人厌弃呢?冷冰儿苍白的脸映在散发着如水光辉的刀锋之上,一丝凝结着血的暗红色,隐隐地沉淀在刀尖上,无声无息地渗透……
“少宫主!”伶俐手中的瓷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瞧着冷冰儿白玉一般光洁的脖颈在尖锐刀刃之下慢慢切出血丝,她大惊失色地呼喊,“您快停下来!”
冷冰儿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没有说话,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下。
“少宫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伶俐声音颤抖,仔细斟酌着每一个用词,唯恐哪句不当,触怒了本就情绪激动的她。
商量?娘亲的话,哪里可以商量?
与其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与其被娘亲、被姐姐如此厌弃,与其留在世上成为姐姐感情的阻碍,不如就此快意一刀,一了百了。
“少宫主,您想想宫主的感受吧!您这样轻率的举动会带给宫主多大的伤害!”见冷冰儿不为所动,伶俐忽的加上了这句。
冷冰儿微楞,剑刃一僵,剑尖慢慢悠悠滴下血来……
如果自己死了,娘会难过吗?
虽然说娘亲一直待自己不那么温情,可是谁说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呢?她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母亲一直抱着她哄着她,为了照顾她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这么多年来,虽说她们之间很少有温馨的场面,她从不敢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可是母女之间早已结下了不解的情缘,打断骨头也是连着筋的。
如果自己这样轻易死去,又怎能报偿母亲养育自己的三春之晖呢?
长剑落地,血水破碎。
“少宫主!”欣喜而又心疼,伶俐连忙跑过去,抓起一块纱条去擦拭她颈上的鲜血。幸亏未伤及大动脉,然而剑痕甚深,纱条刚一覆上去,便染得透彻。
伶俐擦着擦着,冷冰儿却连眉头都不皱,恍然一个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伶俐有些哽咽:“您到底是怎么了?少宫主啊……”
望着侍女泪流满面地样子,冷冰儿有些凄凉地一笑,孤零零地魂魄当何去何从,但觉冰冷泪水瞬间滂沱而下。

不论冷冰儿是否接受,不论她颈上缠绕的纱布有多么刺眼,聘礼既下,婚期既定,一切就要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对方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虽然门当户对,虽然口碑甚佳,却终究是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何况她内心深处早已藏了一个人。那么深刻,那么绝望,却依旧鲜活地跳动在追忆里,在每个难眠的夜晚痛彻心扉。冷月却似乎刻意忽略这些,只一心让冰儿穿上嫁衣,风风光光地走出绛月宫。
因为冷冰儿,她错失了营救女儿的最佳时机,被迫与雪儿分离了十六年。她将冷冰儿一手养大,教她武功习字,给她锦衣玉食,如今又看着她出嫁,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圆满的事情。
虽然说这最后一桩,对于冷冰儿来讲不是圆满的天堂,而是万恶的地狱。
雪儿整日喜气洋洋地拉着冰儿去挑选嫁衣,冷冰儿看着她无比殷勤的样子,勉强笑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母亲时常过来看看她们,也只有看着雪儿时,才会流露出那血浓于水的疼惜。
冷月亲自为冰儿准备了一份出嫁的礼物,用精美的匣子封好,让雪儿去交给她。
这是冰儿有生以来,头一次收到自己的礼物。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冷月这样想着,唇角竟不觉浮起难以觉察的温情笑意。
除去雪儿这层因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对方又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女婿人选。她并不认为草率安排这场婚事有丝毫不妥。
至于冰儿的感受,相处总能增进感情,就让他们在婚后相敬如宾吧!
雪儿抱着装着礼物的匣子,在月光袭来时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笑容诡异地走向西苑冰儿的房间。寝宫分东西两苑,自雪儿认亲,东厢便让给雪儿住。古往今来皆以东为尊,从细枝末节处,尽皆体现了冷月对于雪儿的舐犊之情。冰儿虽明白,却也不甚在意。反正无论东厢西厢,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孤单地往来,夜色静穆时,轻轻吹出箫管的百转千回。
是也,那箫声依旧清冷、孤单,还掺杂着难以排遣的苦闷。雪儿见西苑门口守卫的侍女,挥挥手驱散所有人,慢慢走了进去,停在那箫声弥漫的院落里,深恶痛绝在眼波中微微流转。
这样的清冷,她不是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无助,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依稀记得幼年时在亲戚家寄居的日子,由于是养女,少不了旁人的白眼。舅母是个凶悍的女人,整日对着舅舅和一家人大呼小叫,嫌多了她这个寄生虫。舅舅生性懦弱,不敢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想多事。舅母的两个儿子对她也是深恶痛绝。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愿意把自己养到身边,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乡下的舅舅家,让自己忍受寄人篱下的日子。唯一给她温暖的是哥哥。印象里他英拔的身子,谦和的语调以及温暖的笑容给了她关于亲情唯一的念想。

哥哥经常过来看望她,顺道把父母给舅舅家的金银细软带来,因而哥哥的到来就是舅母唯一给她好脸色的日子。哥哥不时给她带来街上的小泥人、糖葫芦以及甜甜的米花膏。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哥哥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米花膏,怜惜地说:“小馋猫,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啊。”她永远忘不了,哥哥死前曾跟她约定,带她去吃最甜最好吃的米花膏。一切都已经回不来。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养父沉痛的叹息声和养母悲惨的痛哭声,忘不掉哥哥中毒身亡时青紫的面庞。他那样年轻,却也永远定格在弱冠之龄。再也睁不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再也张不开口称自己一声妹妹。
这一切,皆由冷冰儿一手造成!皆因哥哥那日去轩辕教赴宴,便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她好恨,恨得牙关紧咬,恨得睚眦欲裂。然而展开计划之时,并不能显露一丝一毫。那只带毒的蜈蚣,是她趁冰儿不留意时,偷偷放进去的,为的就是让冷月迁怒于她。看见冷冰儿被刑责后的惨状,她心中竟莫名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痛快!她要复仇,要让冷冰儿不得好死!只有如此,她才对得起无辜枉死的哥哥。
老天真是喜欢开玩笑,她最恨的地方竟然就是自己的家,她最恨的人竟然就是生母的养女!不过正好,仗着冷月是自己的亲娘,又疼爱自己至深,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慢慢折磨杀死哥哥的凶手冷冰儿。
莫测而残酷的笑意,慢慢浮起。
心口剧烈的一痛,却是她自己击中的。
用力过猛,手上再也无力,匣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一只白玉箫管连带摔了出来,折成两截。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杖毙之刑ˇ .

箫声乍断,屋内的冷冰儿听见声响,连忙赶出来,见到口吐鲜血的雪儿,无力地瘫软在地,一脸忧伤地看着那只折断的箫管。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冷冰儿慌忙上前扶起她,惊慌失措地去点住她胸口的止血大穴,却被雪儿一把扣住了手腕。冰儿一惊,却见雪儿唇角洋溢起戏谑而残酷的笑容,那冷厉比之娘亲也不逊色分毫。
还没明白过什么事情,只听一声“宫主到”,冷月“适时”地出现了。
“雪儿?”冷月宫主看见满脸都是血的雪儿,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她入怀,一眼便看出她受伤不轻,且正中心脉!
“是谁伤了你?”一面迅速截住流淌不止的血脉,一面急急问道。
雪儿望向一旁同样担忧自己的冰儿,落泪道:“妹妹……我知道你气我跟娘说我喜欢项大哥……可是,这是娘亲自送你的礼物……为什么要损坏它呢?”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冷冰儿浑身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低头去看那摔成两截的玉箫,眼眶不禁一红,那是娘亲最喜欢的一只萧,能吹出别的萧无法匹敌的天籁音色。
她曾多么希望得到它,然而现在,现在居然折断了!!!
冷月宫主见到一身是血的雪儿时,已是一阵慌乱,此刻又见那只折断了的玉箫,刹那间怒火中烧,喝道:“来人,将雪儿小姐扶回房间好生伺候,将少宫主拿下,听候发落!”
冷冰儿退后两步,正待为自己辩解,余光却见雪儿的笑意愈发猖獗。

冰儿被关了禁闭,黑洞洞的房间里,看不见一丝阳光。
雪儿为何要陷害自己,为何怨恨自己如此深刻,难道……难道只是因为,项大哥从前爱过自己吗?
发霉的房间令人窒息,困得她头脑发晕。
娘亲要照顾雪儿,为她疗伤,这才延缓处置自己。
一夜过后,她被两名宫人带到冷月面前。大殿上,伤未愈合的雪儿,在冷月身边坐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被狠狠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冷冰儿膝头一阵尖锐的痛。
侍女也是势利的,如此对待一个失宠的小姐,也不意外。
头一抬,便接触到娘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她微微一颤。
“死丫头,对于昨晚的事情,你还有何话说?”冷月厉声斥责。
冷冰儿蠕动苍白的唇:“女儿……女儿无罪……”
她本性温顺,却不懦弱,对于这样无理的陷害,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承认的。
冷月寒眸结霜,狠狠道:“你再说一次试试!”
冷冰儿嘴型一动,似乎想说个什么,终究是在那满是冷光的注视下,硬是将满腹委屈吞咽下去。眼眶倏地一红,却不敢在冷月面前落泪,也不愿在雪儿面前落泪。
“你毁坏玉箫在先,伤害雪儿在后,你可知罪?”冷月厉声诘问。
用力咬着下唇,冷冰儿泪光闪动,透过泪帘,她看见母亲严厉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回旋,看见雪儿平静的神态下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看见殿上宫人或怜悯或冷漠的表情,看见炉内慢慢升腾的熏香,绕梁不绝。就像一个罪人,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尊严扫地。
她想起那一日,滚热的茶水将口腔烫出血泡的时候,雪儿眼中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嘲笑。她想起娘亲多日来明显的偏袒和不公。她想起项子彦用曾经胶着在自己身上的温柔目光看着雪儿。她想起身后尚未痊愈的刑责胀痛。
脖颈上依旧缠着纱布,娘亲看见了,却连问都没问一句。
含着泪水,含着羞辱,冷冰儿望向母亲身边的雪儿,声音凄凉:“姐姐,你存心要这样陷我于不义吗?”
雪儿冷笑一声,忽然从座上起身,跪在冷月面前。冷月伸手去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娘,请您为女儿做主!”雪儿正了正神情,一字一句道,“这些天以来,女儿无时无刻不感到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只因杀害我义兄的凶手近在咫尺……”
冷月微怔:“起来慢慢说!”
“不,女儿不起来……”雪儿扬起脸,泪水不知何时盈满眼眶,“娘,我自小孤苦无依,只有义兄真心待我好……然而前段时间,却无辜被毒害,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妹妹!”
话语一出,冷月不觉一震。是她下令让冰儿潜入轩辕,胁迫云世显,冰儿便想法给教众下毒。怎么会这么不巧,雪儿的义兄也身在其中呢……
“雪儿……”冷月刚要开口,只听雪儿铿锵有力地道,“女儿起初不愿提及此事,是因为不想让妹妹难受。可是,妹妹近日的做法却太让人失望。妹妹如此恨我,排挤我,也许女儿是真的不该回来的……”情到深处竟入了戏,泪眼婆娑地道,“娘,女儿曾对亲娘日思夜想,盼望有朝一日可以团聚,然而……然而……”哽咽的说不下去。
冷月生怕她跪得久了膝盖疼,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没有人可以排挤你,也没有人胆敢伤害你……”
在雪儿愈来愈凄凉的哭声中,冷月的心愈来愈疼,理智也一点点被击垮。她将雪儿揽在怀中,寒眸斜睨在阶下跪了许久的冰儿,那目光中有讶异、不解、怨恨,还有一丝杀之而后快的冷决!
冷冰儿听她提及义兄的事情,心中也蓦地一惊,她奉命潜入轩辕,却不料误杀了雪儿义兄。此番罪责昭昭若也,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心中的绝望,犹如藤蔓一般爬起。
“我只要想起哥哥的死,就无法释怀,虽然心中眷恋您,却绝无法任您为母!”
听闻掺杂着恸哭声的这句话,冷月心痛欲裂,思绪万千。
冷冰儿啊冷冰儿,十七年前你让我错过了营救亲生骨肉的最佳时机,十七年后又是你阻碍了我们母女情深,你的存在果然是多余的。
理智在一瞬间粉碎,那旧日埋藏深远的仇恨被激发出来,不断放大、放大,填满了胸臆,充斥了内心。
莫非,冷冰儿的存在,是仇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随时随刻要迫害她们母女俩吗?
云世显,轩辕明珠,你们够狠、够绝,能想出如此兵不血刃地办法来,害得我们母女好苦!
我冷月,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寒眸再一次结起了层层冰霜,冷月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地沉声命令:“来人,将冷冰儿拿下,即刻杖毙!”
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尽皆震惊!冷冰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早已因蒙蔽而失去理智的娘亲,看着她身旁一脸窃喜的雪儿,委屈、伤心、绝望、无助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横竖冲撞着她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一颗心。
拾起衣摆,冷冰儿缓缓膝行至冷月身边,红着眼眶道:“娘……您真要……真要杖毙女儿吗?”
冷月听见她那样脆弱那样无助的声音,内心蓦地柔软了一下,看看雪儿,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酷无情。她狠狠责骂道:“孽障,你办事不力,误杀了我女儿的义兄,罪无可恕!而你的种种行为,早已超越了本宫的忍耐限度!我今日取你性命,以防你他日弑母杀姐!”
冰儿见娘亲称自己“孽障”,却一直亲昵地成雪儿为“我女儿”,原先那种期待母爱的卑微情绪,便一点一点地蒸发干净。
也许,也许自己真的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面色苍白,眼眶中的泪水被强行忍了回去。她知道泪水以及哀求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省省吧!
“娘……”淡淡的开口,只想再叫一声娘。
从小到大,她多想依偎在母亲怀中,甜甜的叫一声娘亲。可是大多数时候,宫规约束,她只好跟众人一样称呼娘亲为宫主。
这种滋味,又有谁可以体会?
“不许叫我娘!”冷月忽然狠狠地,不留情面地骂道,“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本宫的女儿,你我母女情分就此恩断义绝!”
一席话破灭了冷冰儿最后的梦。仿佛内心一块纯净的琉璃,瞬间碎了一地。
心死,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她张了张口,习惯性的称呼被刻意改掉:“宫主……您十七年来的养育之恩,冰儿铭刻于心,从不敢忘怀。如今大错已铸,无法报偿三春之辉。这三叩首,请您接受吧……”
她含泪朝着不为所动的冷月盈盈叩拜,再抬头时,额上已有轻微撞击后的红印子。
拜别母亲之后,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跪得久了,双腿竟麻木的无法站直。
不远处,几个宫人已将刑具搬了上来。
宽阔的刑凳面上包裹着厚厚的软皮,四个角上有固定手脚的铁环。两个宫人分立两侧,手中各持有一根长一米的刑杖。另一个宫人手中拿着纱布——为防止受刑人按捺不住疼痛咬舌自尽。
既然是杖毙,就是所谓乱杖打死受尽屈辱和折磨,总不能让受刑人中途自尽那么轻松吧!
刑凳旁边有一个镶金边的小盆,盛满盐水,则是为了浇醒疼晕过去的受刑者。
很周全的考虑,一切都为了,让受刑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冷冰儿心惊肉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依旧不敢相信娘亲真的要杖毙自己。她回头望了眼冷月,发现她面上冷漠依然,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而旁边的雪儿早已难掩内心的狂喜,唇角浮起残酷和大快人心的笑容。
冷冰儿见状,不再做无谓的求饶。求饶本身就是屈辱的,若被拒绝则更加屈辱。
她至少也曾贵为少主,如今沦落成一个罪人,就不要再连死都死得屈辱了吧!
深吸一口气,驱散满心的恐惧,冷冰儿顺从地走向刑凳,顺从地趴了上去。一个宫人上前强行撕开她的外衣,又将那条雪锻中衣硬生生扯了下来。臀腿上依稀可见几个月前那次鞭刑所留下的伤痕,伤痕至深,再好的创药都没法让皮肤复原了。冷冰儿但觉身下一片冰凉,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在雪儿面前如此“示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脸瞬间臊得通红。本能地伸手去挡那□的肌肤,双手却被宫人一左一右拉起,用铁环拷了起来。脚腕上,冰冷的铁环拷紧。腰际,绳索勒得她快要窒息了。
冷冰儿被绑得动弹不得,苍白的脸贴紧凳面,紧闭了双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面对那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挽留她那可怜的一点点的颜面。想起娘亲往日对自己的熹微关怀爱护,想着娘亲今日对自己的种种疾言厉色,究竟哪样是真哪样是假?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滂沱而下。
掌刑宫人迟迟不动手,是为了等候最后一刻,冷月宫主的回心转意。毕竟杖毙不同于普通的杖刑,毕竟少宫主是宫主的养女,做母亲的不可能要杖死自己的孩子。家法总是有节制的,不伤性命的,是希望可以教导人向善的;酷刑却只是为了折磨受刑人,能多残忍则多残忍,是为了伤害而伤害。宫主只是一时之气,才冲昏了头脑吧,身为下人又岂能不体谅主人的心情,明知道是杖毙小姐,还真真下死手呢?
正当宫人为自己的善解人意沾沾自喜之时,只听冷月宫主恶狠狠地命令:“还等什么,给本宫把这个小孽种乱杖打死!打!”
铁一般的命令下达,掌刑宫女竟也觉一阵心寒。冷冰儿更是被生生推入了阿鼻地狱!
即便心寒,即便不解,也没有人胆敢迟疑。否则,下场就与那日被凌迟的宫人一样了。
心既死,不再有知觉。泪水迷糊双眼,双耳也不复清明。
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扣住凳角。心虽死,皮囊却还活着,却依旧能感知疼感知痛。
“啪!”刑杖夹杂着呼啸的风声,重重挞落在冷冰儿的臀上,好沉闷的一声,留下深红的粗痕!冷冰儿万万没有想到,杖毙所需忍耐的疼痛竟是远远大于普通的责罚,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愿呼痛,深入腠理的疼痛却让她忍无可忍,咬破下唇。鲜血的刺痛缓解了臀上的剧痛,两种痛纠结在一起,越陷越深。
“啪!”“啊~~~~~~~~~~~”
第二杖出乎意料地狠狠盖在冷冰儿光滑如玉的脊背上,背部的神经远远敏感于臀腿,脊上丰富的神经瞬间纠结,脊梁骨猛地闷痛,由背心向胸腔不断冲进温热的液体,痛得她快要晕厥了。
这才想起杖毙所使用的是乱杖,击遍周身上下。这样交替进行是为了让受刑人充分体会到杖子的痛楚,又不会因为伤口郁积在一处而很快让人晕厥。好狠的手法!
“啪!!”“啪!!”“啪!!”刑杖轮番击在她臀上、腿上、背上,在上面烙下鲜红鲜红的肿印。那肿印起初不过是发灰,慢慢由皮肤上浮起,由浅入深,慢慢转变为可怕的紫红。
冷冰儿用力扬起头,惨叫由齿缝间不可控制地呼出来,她想闭口却避无可避。仿佛这样的惨叫可以发泄身上的剧痛。
铁链将她乱动的手脚磨出血印来,她瘦弱的身子在刑凳上无助地扭动,不一会全身都被冷汗完完全全浸满。素白衣衫贴在身上,与紫红青肿交错的痕迹形成鲜明对比。
杖子虽不如鞭子威力大,不会一下子将人的皮肉抽烂,却是伤筋动骨的,能将人活活打死。
活活打死是怎样的惨状?冷冰儿无法多想,只是颤抖地趴在刑凳上,泪流满面地接受着,娘亲和姐姐强加给自己的罪责与委屈。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悬崖之下ˇ .

“啪!”“啪!”“啪!”“啪!”“啪!”
“啊疼啊好疼~不要打了不要打~”冷冰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再也无法摆出视死如归的坚强,开始使出全身力气无助地求饶。
她本已决定就此慢慢死去,本已决定在疼痛与委屈中终结这年轻的生命,可是真实的疼痛远超过她的想象。嘴里的血腥味,背上七筋八脉颤抖着纠结的痛楚,臀上肿胀的皮下撕裂的剧痛,都让她不自禁惨叫出来。细看去,背上肌肤已是乌青,臀腿上慢慢开始出现紫黑色的晕。
“啪!”“啪!”“啪!”“啪!”“啪!” “娘~不要打了~啊杀了我吧杀了我!!啊~”冷冰儿痛得晕头转向,用尽全身气力抵抗疼痛,只希望能尽快死去好摆脱这番非人的折磨。
宫人适时地将纱布塞入冷冰儿的口中,防止她忍受不住咬舌。被堵住嘴的冷冰儿无法再叫喊,呼吸似乎也有些困难,她挣扎着紧紧咬着纱布,鼻息不断往外散出热气,脸憋得紫红紫红的。没法叫喊发泄了,她就拼命扭动着身子,铁索与刑凳边缘不断地发出撞击的声响。刺耳而响亮。
“等一下!”一直在旁观看好戏的雪儿突然发话,宫人立时停手。她们深知现在谁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她们的少宫主。
“雪儿?”冰儿的哭,冰儿的惨叫和求饶,都没有让冷月有丝毫动容。此刻雪儿只不过平平淡淡一句话,就让她如此牵挂。
“我虽然恨她,却不愿见她这样死去,只要她肯向我认罪,就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吧!”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眼下这一切实在是惨痛得让人无法卒视。那一瞬间,良知忽然闪现,竟在自己最恨的仇家面前闪现。
冷月自杖毙命令下达起,一直在默默数着数,如今已杖了足足二十下。虽然恨,虽然怒,虽然杀之而后快,可是心中依旧是要把握分寸的。
喊停,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你听见了没有?只要你认罪,本宫就给你一个速死,如何?”冷月走到近前,扯出冰儿口中的纱布,伸手捏起她的下颌问道。手接触到冰儿下颌的瞬间,竟然浸了一手冷汗,再看冰儿呼呼喘息着,腮帮子被纱布塞得胀痛,小脸憋得紫红紫红的。心中不觉一阵酸楚。在剧痛中,冷冰儿的思绪有些停滞,望着冷月委屈地唤了声“娘亲”。
破碎的呼吸间,冷月仿佛看见了幼年时期的冰儿,那样小那样无辜,全身都散发着奶香。见自己到来,便扬起一双圆鼓鼓的小手发笑。那手掌上有五个圆圆的凹坑,她咧开的小嘴刚刚萌出几颗乳牙。终是一天,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教诲下,那小嘴里终于含含糊糊吐出了“娘亲”两个字。那是她在人间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用来喊自己的。以至于到了今日,只要听见娘亲二字,就会闻到一阵乳香,就会像当初那样,因内心悸动而想落泪。
这些回忆不是虹霓不是烟花,它们都是真真切切的曾经,可是最后遗失的遗失,毁弃的毁弃。无论是被迫的忘却还是主动的忽略,无论冷水浇下还是烈火焚烧,最终都于事无补。她实在不知如何对待这些让她心软的事情。忘记仇恨就意味着背叛过去,就意味着对不起那个刚出生就离开自己的女儿。她低下头去看冷冰儿的伤势,这交错的肿印究竟都是为谁在偿还?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谁才拥有罪过?
冷月思维混乱,感性与理性彼此厮杀。她让宫人解开她手上脚上以及腰际的铁环绳索,挥挥手示意执杖的宫人退下。
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了,冰儿会受不了的。
即便下达了杖毙的命令,那也不过是因一时之气,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儿,真正惨死在这乱杖之下?
教训和责罚无可饶恕,可是杖死,是绝对不可以的。
那是自己养育多年的孩子,没有血缘也总有感情,不是随意就可打死的陌生人。
绳索刚解,浑身无力地冷冰儿便从刑凳上滚落下来,身上的肿块愈发明显,撞到地上痛得睚眦欲裂!
冷月反手扣住她的肩,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感情,终是狠了狠心,厉声喝道:“跪好了,认罪!”她这么做,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一步,只要冷冰儿认罪,她便会说出念及认罪态度良好特此赦免死罪云云说辞。
冷冰儿用力支撑起浑身疼痛抽搐的肌肉,却没有顺从,而是扶着刑凳慢慢站了起来。她不愿在雪儿面前下跪。这个抢走了她的项大哥,又抢走了她母亲的人,这个陷害她与不义,离间她与母亲感情的人,她不愿在她面前低下头来。
喘息着,疼痛着,她不能跪下,不能向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跪下……
她双眼朦胧着,疼痛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突然回忆起曾经的曾经,幼小的她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挨打,可是母亲从不会像这次这样,这样绝情而残忍。
“冰儿,给本宫过来!”冷月宫主沉着脸,厉声呵斥着年幼的冰儿,吓得她猛一哆嗦,小小的身子反倒往后面瑟缩着。
“谁让你去后山的?”冷月宫主一把拽过不过六岁的小女儿,扯着她的衣领责骂着,“你明知道后山有狼有蛇,还敢独自跑出去!发生意外怎么办呢?!”她越说越气,将冰儿按在腿上,扯下她的裤子,扬起巴掌狠狠地朝雪白的臀上抽打。
冷冰儿吃痛“哇”地一声哭了,小小的身子被母亲按压着动弹不得,挨着重重的巴掌。冷月功力了得,一下手就把女儿打得皮肉通红通红的。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直到冷冰儿的哭声渐渐微弱,臀上有了明显的肿块,冷月才收手。她低头看了看女儿哭肿的眼睛和被自己打得通红的皮肤,内心忽然一阵酸楚,伸手把她紧紧揽到怀里。
“娘…”冷冰儿哽咽着依偎在母亲怀里,满心委屈 “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如果你发生了意外,让娘怎么办?”冷月爱抚着她的头发,望着远方喃喃自语,“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你了……”
回忆如此温情,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冷冰儿擦了擦流了满面的泪水,轻轻披上外衣,提起中衣,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让她痛得汗流浃背。
娘不要自己了,不要自己了!
她耳畔重复着这句话,心亦渐渐冷却下去,渐渐缩小成坚硬的一小块,再也敲打不出任何声音。
她喘息着,喘息着在泪帘中凝望母亲,眼中尽是黯淡,绝望早似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既不近前,亦不退后,就无力地固守原地,如同任命一般,等着娘亲恩断义绝的命令或是法外开恩的赦免。哪怕,哪怕娘亲此刻抱一抱自己,就像……就像她任意一次怀抱雪儿的样子,她就可以即时原谅一切,救赎那颗将死未死的心。每呼吸一次,她都可以听见,自己用十七年生命堆积起来的那份虚妄的期待与感激,便如薄冰一样,被娘亲一步步践碎。
冷月宫主看着她,脑海里却也在滚动着诸多画面。记得当年她本想弃下这个女婴去追寻亲生女,可是女婴嘶哑地哭声让她不忍放手,奇怪的是无论女婴哭得多厉害,只要自己抱起来哄一哄,就会立时停止哭泣。
这么多年来,冰儿乖巧、懂事、孝顺,比同龄人承担得更多。可她从来不会抱怨自己人生中诸多坎坷,也不会怨恨自己对她的冷漠苛刻。
母女俩这样对望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却不知有什么情感,正从冷月心中升腾,也从冷冰儿心中褪去。
“少宫主!”突听一宫女惊呼,却见冷冰儿已转身逃出大殿。冷月宫主回过神来,连忙追出去。冷冰儿拖着受刑的身子,每跑一步都撕裂般疼痛,可是她咬牙忍下所有剧痛,跑得飞快。
“娘不要我了!不要我了!”这个念头回荡在脑海,她拼命往山峰处跑,两旁的风呼呼地刮过。
“冰儿,站住!”冷月宫主惊慌失措地追赶着,完全没料想到她有这一举,也绝没料想到她可以跑这么快。冰儿,仿佛用全身的力气在对抗着疼痛。
一招凌波微步,瞬时挡住了冷冰儿的去路,冷月心中微微沉着了点,哑声道:“你要去哪里?”
冷冰儿凄然一笑,顿时想起卑微的蝼蚁,只要轻轻用力,就可将其碾碎。而她,就如同娘亲手上的蝼蚁,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回去了,一定是继续受刑,一定还要忍受那常人无法忍受的酷刑,直到凄惨的死去。不如就这样跳下山崖,一死百了,也好过在生与死的边界上苦苦挣扎。
“宫主,您保重!”她不再称呼她为娘,一句宫主,隔断了母女间的种种恩情。
话音未落,转身向侧旁的悬崖奔去,还未等冷月反应过来,一纵身竟跳下万劫不复的谷底!
“冰儿!!!”冷月瞬时大惊失色,随即追着她跳下悬崖去救,孰料她刚一抓住冰儿手臂,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反击上来——那是冰儿在坠崖途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助她上来。踩着漂浮的空气欲再度去救,然而冰儿的身影早已看不清楚,绝望下她强行拉起下坠的身子,双□替相垫飞上悬崖边。
莫名的巨大哀恸与惊慌下,她只觉眼前蓦地一黑,重重昏倒在悬崖边上。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医仙之谷ˇ .

与巍巍绛月所毗邻的隐逸神山绵延悠远,到与北川交接之处,生出一座挺秀的峰来,相传医仙华佗曾于此施展丹青妙手,后人便称此处为医仙之峰。
隐逸神山峻美且辽远,峰峦秀丽,苍茫千里悠然负雪,明烛天南,在夕阳西下之时绽放着令人惊觉的静美。此刻但闻得淡远脚步声碾碎了一山寂静,于那泼墨山水中隐约可见一袭白衫素履,面容清秀,神情轩朗如朝霞初举,光耀幽深山道。而那眼神清澈干净,不染纤尘。
他自小就随师傅在此隐居,晨兴尝百草,带月荷篓归。悠然恬静的生活从不曾被任何事情打破。与世隔绝的清闲亦养成了他这天生清清淡淡的性子,以救济世人为己任,以妙手回春为光耀,生活原亦如此简单安然。
“寸心但觉琴复清,宛转轻歌叹蹉跎。星汉灿烂千秋岁,日月光照山巍峨。”淡淡吟着他俯拾即是的句子,凉风过处白衣翩跹,声音清越激起群山回应,清冽阳光穿过缥青山林,映着他白皙肌肤和乌黑瞳仁,眼眸清澈而疏离。
医仙之峰如此料峭,却未知山谷处平坦如砥,方圆足有十余里。天高辽阔,云烟淡淡,但闻得水声潺潺,却是绛月溪流汇于此处。水虽已近下游,依旧清澈甘洌,在冬日的暖阳照耀下泛起粼粼波光。
医仙谷的主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医术高明,世人称之为华佗在世。其门下弟子四散天涯,谨遵悬壶济世的教诲,老者身畔便也独剩下这位年轻的关门弟子。
他叫楚翊,翊者翼也,取鹏举之意,冀翱翔于北冥。
苍郁的山掩住了西沉的太阳,淡金的光芒洒满湖面。楚翊卸下身后的竹篾背篓,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冰冷的冬日很快结了白雾。他要去溪边洗几株刚刚采集的辛夷草。
走近溪流,弯腰下去,余光却触及到一个瘫软的人影,不觉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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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俯在水边的少女,被水冲刷的褴褛外衫下,仅着了一件贴身肚兜,雪白的脊背上布满了黑色青色的肿印,一条葱绿色的裤子上亦隐隐结了血迹。丢下手中的药材,楚翊连忙走过去扶起她,却见她面如白纸,唇角还带着咬破的痕迹。浑身上下尽皆流水冲刷的滴滴答答的水珠。她的脖颈有刀刃经过的痕迹,一双手背略显水肿。如此这般,莫非是自溪流的上游——绛月山那边顺流而下的?
天性中的悲天悯人让楚翊并没有丝毫犹豫,便弯身抱起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向住处走去。慢慢助她把胸腔内的积水吐了干净,又从药罐中取出治疗创伤和溺水的灵丹妙药。轻轻褪下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外衫,悉心为那惨不忍睹的脊背上涂药。每涂抹一下,他似乎都能感觉她在梦魇中轻颤了一下。
望着那浸血的裤子,楚翊迟疑了,这是个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轻易冒犯呢?
自小生活在谷中,清心寡欲,不曾与任何异性亲近过,更不敢有任何越轨的行为。然而眼下若不及时上药止血,伤口一旦化脓感染,便会危及性命!只不过是片刻工夫,于他却似过了一日,终是在纠结万分中狠狠心褪下了那沾染血迹的长裤。
满目疮痍的皮肤,肉绽皮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怜悯——她还不过是个小孩子,究竟是谁这么狠心,虐她至此!
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盖在结了血茄的皮肉上。鲜血慢慢渗透。
一双手去撤下毛巾之时,脸却瞬间通红了,心中竟有了异样的知觉,血气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上涌。
“她是病人,你是医生,怎么可以胡思乱想!”
意料到内心某种不光彩的想法时,他禁不住自责起来。压制住内心奔涌的情绪,悉心为她涂好药,又为她盖上柔软的被子。这才松了口气,自己身上竟也冒了汗。
顺下睫毛,静静凝望这沉睡中的少女。她生得可真是钟灵毓秀呢!浓密乌黑的睫毛,精致挺翘的鼻梁,小巧绛红的樱唇,还有弧度柔美的下颌。眉心一簇鲜红的印记,呈不规则的样子,楚翊细细打量,才发觉那是刀刃留下的伤痕,只不过用了朱丹去描画,才修成了眉心朱砂的样子。
她有什么样的过往?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一身伤痕是怎么来的?
楚翊望着那条带血的毛巾在热水中,很快染红了一盆水,不觉叹口气,神情有些凝重。
夜渐浓时,少女终于睁开眼睛。意识刚一苏醒,便觉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痛,而这种痛不时被不知名的冰凉药膏浸润着,舒缓着。她慢慢转动眼珠,视野内映出一个陌生的地方。陋室、土坯墙、围在自己身旁的老者和青年,还有苦涩气息的药汤味。
“姑娘终于醒了吗,可感觉好些了?”楚翊见她醒来,清澈眼中闪现着快乐。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清澈的磁性。
“我……我在何处?”微微喘息,让自己不至于窒息,她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这里是医仙谷,我是这里的谷主,我的徒弟在水边发现了你,把你救了回来,”老者有花白的头发和眉毛,面相慈和,“你昏迷很长时间了,好在终于醒过来了!”
“是你们救了我?”她淡淡开口。
“是的,若没有及时救助,恐怕你此刻已经没命了。”老者轻声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一丝极清晰的痛楚自少女眸中闪过,她忍了忍内心翻覆的情绪,只淡淡道:“我没有家,我的名字……叫做弃儿。”
弃儿?老者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叹了口气,这哪里算是名字呢?”

然而其实,她本是有另外一个名字的。
只是那个名字,随着她支离破碎的一颗心,死去多时了。
自打出生便被亲生父母遗弃,成为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用来调换养母手中的亲生骨肉。被养母视作眼中钉,百般虐。待,终是因亲生骨肉的一句话,而换得杖毙的惨淡结局。
算自己命大,在杖毙和坠崖的双重威胁下,依旧存留了卑微的性命。在河流巨大的冲力下,索性未被淹死。索性这里是医仙之谷。索性有人救了自己。
这性命,卑微得仿佛风中摇曳的草芥。苟且偷生。何苦劳烦这样多的巧合,在命运交错之时无端营救自己?
唇边撇开自嘲的苦笑,冷冰儿啊冷冰儿,那么多人恨你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你却依旧觍颜活在这世界上!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用全副力气去追忆痛楚?那追忆不堪,如今的日子却被那不堪充斥,连呼吸间也是窒息的沉重。
心苦才是真正的苦,心痛才是真正的痛。

自那日起,楚翊每日悉心照料冷冰儿,为其煎药送饭。至于为伤口上药,他犹豫再三,还是将药汁放下,刻意地做了回避。冷冰儿瞧着那疗伤的药水,神情漠然,看着窗外黯淡的长空连着无际的衰草,空气里浸染着凄清的苍黄。她那苍白韶秀的面上,眸光疏离得令人心疼。
每每前来探视,发觉那外用的药汁安然无恙的置于桌上,楚翊便拧紧眉头。“你的伤势并不轻,为什么不愿涂药呢?”
冷冰儿神情游移,恍若梦呓:“我是不祥之人,何必劳阁下救治。”
楚翊面色微变,清澈的眼中染了伤感和疼惜:“我不知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没有错……”他斟酌着自己的话,生怕哪句不慎,触及了她内心的伤痕。
冷冰儿淡淡一笑,笑容疏离而冷漠。
楚翊轻轻叹口气,笑容干净:“我叫你青儿好吗?”
“嗯?”她不解。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却不愿称呼你弃儿,你既着青色绸缎,我就以此为名称呼你好吗?”
冷冰儿无所谓的笑笑,名字,只是空空洞洞的代号。
如果非要有点意义,那么弃儿,反倒是最适合她的名字。
忽然想起雪儿,命运真是作弄,她们素昧平生,却有着类似的名字。
类似的名字,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楚翊望着她游离的神情,却不愿再多说什么。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看着她那伪装的坚强,忧郁的眼光,他的心泛起重重涟漪。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心疼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甚至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牵肠挂肚。只想照顾她,而不仅仅做她的医生。
冷冰儿是何等剔透的女孩,怎会看不出他满目的疼惜与期许?可惜,经历了之前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经历了一场早夭的刻骨铭心,她的内心仿佛结了冰,再也激发不出任何热情。
想要平静的去释怀一切,四肢八骸却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力气,疼痛像洪水一样源源不断从心底泄出去。
望着楚翊脉脉含情的眼,她只觉得累。

却说自冷冰儿坠崖伊始,绛月宫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全体宫人都奉命出动,去崖下寻找失踪多日的少宫主。
崖下是一片纯净的湖,湖心水波荡漾,湖畔是凌乱的枯木枯草。宫主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少宫主坠崖身亡,为何不见尸身?如果少宫主侥幸存活,那么她又去了何处?
心力交瘁的冷月每每望着冰儿的旧衣衫发呆,那萦着花草清香的宅子,她在那光影变幻当中寻找冰儿的一颦一笑。冰冰冷冷的目光中,蕴含着懊悔与心痛。
当日,若不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若不是她狠心下了杖毙的命令,女儿怎么会心灰意冷的跳崖?想想那一刻,当杖毙这两个字自她口中脱出,冰儿该是多么的绝望和伤心。
此时回忆,竟也不知当日为何会轻易说出杖毙二字,不知那一瞬间,为何会腾起无法自控的怨恨。那一瞬间,她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唯有深重的怨怒无端蔓延。
但如今,冷静下来,尤其当失去冷冰儿之时,她才追悔莫及。一颗沉重的心悬着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冰儿一天寻不见,便一天都食不知味睡不安宁。雪儿冷眼旁观一切,心里却并不是滋味。若非她当日唆使宫主杖毙冰儿,冰儿便不会跳崖,宫主也不会心力交瘁,绛月宫也不会鸡犬不宁。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可是,这又怪得了她吗?是冷冰儿害死她义兄在先,是冷冰儿对不起自己在先。当日她劝冷月赐冰儿速死,已经是格外仁慈法外开恩了,冷冰儿她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仇人。对于仇人的宽厚,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见冷月的痛楚,她做出安慰的姿态,却说不出什么实质安慰的话语。
冷月反倒去安慰她,只道一切并非雪儿的错,只怪自己一时冲动,伤害了冰儿。
自从那日雪儿认亲后,并未间断过与项子彦的联系,却只是在说冷冰儿的不是,丝毫不提及陷害冰儿的种种。项子彦不明真相,加之因冰儿那件事情,云教主勃然大怒,将所有罪过都怪到他身上。他心中隐隐怀了对冰儿的怨尤,也渐渐不愿再去想她。
男子,总是比女子更善于遗忘,也更懂得移情。陷于往日无法自拔的也只是冷冰儿,他早已将往事色彩褪得干净。偶尔想起,也不过是释然一笑,只当命运注定,人生若只如初见。
直到听说冷冰儿坠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泛起一阵阵地刺痛。当日由于冷月的离间,他与冰儿在一走一停中,爱情已然走远。可是潜意识中,他依旧心疼这个女孩子。只是大多数时候,他心中装着雪儿,暂时想不起冰儿。如今的心疼却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人道关怀。
虽然没有太多感情,冷月毕竟是雪儿至亲血缘的母亲。看着冷月憔悴的容颜,雪儿心中也并不大好受。冷月变得沉默而抑郁,整日呆在冰儿的房间里,在满屋物品中捕捉冰儿的身影。可惜从前从未在意过,此时又当从何处去捕捉?
悔恨与心痛交织,骨子里的高傲又让她决不愿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结果郁积在心,积怨成疾。心病还需心药治。雪儿却拜托项子彦去求助于医仙谷主,以期求得灵丹妙药。
项子彦依言赶到医仙谷,想那谷主与云教主有多年的交情,加上他本人也是本着慈悲为怀之心,相信不会过于为难自己。
不过行了半日,便走到方圆坦荡的山谷,一条溪水蜿蜒而至。他在那幽雪包围的山谷中深吸一口气,但觉肺腑一阵清新舒畅。自幼生活在等级森严的轩辕教,由于天生骨骼奇崛加之后天用功打拼,很快得到教主的重用,年纪轻轻便成为首座弟子。
得到一样便会失去一样。他的出众招来了同门师兄弟的妒忌和眼红,陷害与阴谋便渐次出现。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周旋,还不能表现出丝毫愤懑,着实需要足够强大的心智和耐力。
忍耐久了,也就离爆发不远了。好在他还算是想得开的人,至少很少能从他面上看见丝毫不悦。
那游移在唇边的不羁笑容,时常让人觉得温暖,却又莫名的陌生。
不远处的回廊,依稀可见两道人影。他眯起了眼,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如此熟悉,他的掌心慢慢沁出冷汗。难道是……难道是她?
那不算幽深的回廊中,楚翊正捧着一小杯药水,细致入微地喂着冷冰儿一口一口喝下去。他吹冷了勺中的药,望着她,眼中有柔波荡漾。
“冰儿……?”犹豫了一下,他脱口而出。
冷冰儿下意识的回头,看见是他,眼神倏地一下黯淡。掩饰似的将头转回来,脸上又挂上了平淡无奇的笑意。楚翊望着她眼中稀疏的笑,心驰神往。
先是不敢相信,再是喜出望外,项子彦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冷冰儿身子一僵,冷淡地甩开手臂,无意间牵扯脊上伤口,痛得眼眶一红。楚翊见状,清澈的瞳仁也漫起疼痛,带着些许敌意和狐疑,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冰儿,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项子彦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狂喜,这失而复得的快乐,让性子一贯沉郁的他喜上眉梢。
“楚大哥,我不认识他,你请他离开。”仿佛听不懂他热切的呼唤和欣喜的话语,冷冰儿求助般望着楚翊。
“烦请阁下速速离开。”楚翊站起身,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项子彦不禁皱眉:“冰儿,你怎么了?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项子彦啊!你忘记了么……”他不停地重复着,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疑问。
冷冰儿猝不及防地躲闪着他咄咄逼人的眼光,拼命掩饰着内心即将崩猝的情绪,口气却尽量平淡:“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我怎么会认错,你难道不是冰儿吗?”项子彦见她目光躲闪,知她就是冷冰儿,双手扳过她的双肩,直直望着她仓皇的眸。
侧身,毫不留情地躲开他:“我不叫冰儿,我……我叫弃儿。”
“弃儿?……”项子彦琢磨着这两个字,心倏地一痛,“你叫自己弃儿?”望着她波澜不惊的目光,他的心像被刀子剜过,鲜血涔涔而下。
抬起头狠狠透了两口气,目光这才回落到她身上,缓缓道:“你可以抛弃我们这些人,也可以抛弃自己……然而,你可知你娘亲因积郁成疾,卧病多日了……”他的语速极慢,边说边仔细注视着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似乎毫无悬念的,他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难以掩盖的慌乱。
这丝慌乱,实在是太过明显,连一旁的楚翊也觉察到了。早知这个女孩子身世不简单。
“她日日夜夜都在等你回去,绛月宫的所有人都在苦苦寻找你,你真的忍心就此弃下一切吗?”方才的成功,让项子彦不觉有了信心,声音也不觉清朗。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冰儿,请阁下回去吧!”似乎不愿再周旋下去,冷冰儿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却其实,无人知晓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泪水已然决堤。
娘亲,她还记着自己吗?这也有些时日了,她当真还记着自己吗?
既然已经决定处死自己,何必在自己坠崖后又去寻找,何必在得知自己“死后”又积郁成疾……

傍晚,楚翊将饭菜端出来,端给神情恍惚的冷冰儿。冷冰儿回头,略显歉意的笑笑。
“先吃饭吧。”楚翊淡淡道。
“楚大哥,那个人……已经走了吗?”冷冰儿似乎有些犹豫,然而还是问出这句话。
楚翊点点头:“已经走了。”
“那……那他拿到药方了吗?”冷冰儿进一步问着。
楚翊没有做声,凝望她苍白的脸,忽然轻声道:“冰儿……”
冷冰儿错愕地抬头,瞬间又低下,眼中闪过异样。
“你是认识他的,对吗?”
冷冰儿迟疑一下,终于点点头。
“其实,你不用瞒着我的,”楚翊眸子有些忧伤,“这几日,我也能觉察你有隐忧……有什么事情,让我陪着你一起去承受,好吗?”
话语方落,楚翊尝试着将她揽到胸前,冷冰儿起初有些抗拒,慢慢的,颤抖的身子平复了战栗。
寒冷的心,一旦触及到温度,便觉温暖瞬间流遍周身。
那一晚,她终于不再掩饰疼痛,不再掩藏伤痕,将那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楚翊,压抑良久的苦泪蜿蜒而下。那一晚,楚翊一直紧紧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做错事情怕被惩罚的小孩子。
心疼,让他再也不能坐视,再也不能平静。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进退维谷ˇ .

人在深夜降临时总是脆弱的,感性的。在浩渺苍穹与星辰零落中尤显得无助与绝望。内心在这个时候变得愈发柔软、敏感,易受感动。
然而次日晨曦初起,在那融融暖光中,不由自主将抑郁情绪冲淡。夜晚的惆怅便不再那边惆怅,夜晚的沮丧也不再那么沮丧。心重新被包裹上坚硬的外壳,面上重新画好精致的妆容。于理于情,都将一切的一切再度拒之千里。
冷冰儿接过楚翊刚刚熬好的药汤,那是他放于瓷碗在冷水中冰了片刻,待那温度恰好适宜时才端给她的。药汤极为苦涩,喝下一口就恨不得全部吐出来。然而她只是默默地一口口喝着,面上神情恬淡,如此苦楚也没让她皱下眉。
并非故作坚强,只是自小就习惯了,即使苦楚万般也只好自己承受。没有人会心疼和在意。
楚翊看着她一声不响地喝着,眉目间增添了几许静默的温柔。待她饮尽,便似变戏法般拿出一块蜜糖来,轻轻笑道:“知道你不怕苦,但还是吃了它吧!”
冷冰儿一怔,伸手接过那蜜糖,动作有些生硬。
蜜糖融在口中,甜于心底。苦涩被驱散,无论舌尖还是心头。
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她冰封的心亦随着那蜜糖渐渐融化。可是无论如何,她也难以忘怀曾经的那个人,爱他至深也怨他至深。
她缓缓别过头去,不愿与他眷恋的目光相对。
楚翊却心神荡漾,宠溺地望着她吃糖的可爱模样。

不多时,但闻得谷内脚步声移近,楚翊走出宅子,见一位威严的美妇与昨日所见的不速之客前来,美妇眼中闪烁着期待与焦急。
“冷宫主?”楚翊迟疑了一下,上前彬彬有礼道。
冷月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下,沉声道:“我女儿呢?”
楚翊没有作声,眉目间有些犹豫。项子彦走近他:“楚大夫,可以让我们见见冰儿姑娘吗?”
楚翊刚要回答,冷月不可一世的声音蓦地响起:“冰儿在哪里,让她即刻出来见我!”
宅内,一个瘦弱的身影,微颤。
楚翊蹙眉,眼前这位威仪万千的宫主,想必就是冰儿的娘亲了。正是她用严刑和冷漠去残忍地对待那颗无助的心,正是她碾碎了青葱岁月全部的向往和憧憬。冷冰儿的痛,都是她一手造就的。
想到此,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宫主请回吧,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冷月刀一般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道:“你以为你是谁,敢同本宫这样讲话!”
房间内那声细微的叹息,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前,全然不顾楚翊的阻拦,一把推开木门。
那一瞬间,她看见朝思暮想的女儿,竟然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冷月快步上前,想要抱住一脸无措的冰儿。
冰儿却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有些畏惧,有些生疏。
楚翊走了过来,拦在冰儿身前,眼神坚决。即便势单力薄,他也不允许再有人,伤害他的冰儿。
“冰儿……”冷月声音微微颤抖,眼眶隐约见了泪光。
冷冰儿沉默了一会,让楚翊先出去,然后走近冷月,习惯性地双膝触地,恭敬而陌生地开口:“宫主……”
冷月心中一寒,凝视着膝下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养女,叹息着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认娘了……”
冷冰儿忽然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是您不要认我的,您说母女情分恩断义绝……”她多日来的委屈瞬间崩猝,哽咽着道,“您的女儿只有雪儿一人,我……只不过是被生父母遗弃的弃儿,罪该万死的孽障……”悲从中来,一时间竟不能自已。狠狠压制着内心翻滚的绝望和痛楚,她双肩不断颤抖着,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但听得呜呜咽咽的声音,好不凄凉。
看见她这个样子,冷月的内心好似被千把刀同时凌迟着,悔恨交织,平素再冷漠,此刻竟也落下心痛的泪水。她伸手拉起冰儿,仔细打量着她:“冰儿,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听你叫我第一声娘亲,看你写下的第一笔字……冰儿,你虽非我亲生骨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也早已超越了血缘。”
冷冰儿不习惯娘亲这样的刻意亲近,冷月的手去拉她起身时,她竟然下意识地想要闪躲。终是在娘亲冰冷指尖的触摸下,内心腾起难得的明晰的温情。
虽然不是娘亲的亲生骨肉,虽然她们之间并无丝毫血缘关系,她却总觉血脉深处有着酸楚的依恋,那种依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而非养育所带来的习惯。有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莫名就觉得仿佛看见了娘亲,那眉宇间的惊人神似,似乎有无法抹杀的连襟。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既然不是娘的骨肉,为何在容颜上与她如此相近?
可惜,无论是养育多年的感情,还是心底深处的依恋,都无法抵过血缘的重量。可惜,可惜自己始终不是亲骨肉。雪儿只不过一句话,就能让娘亲生出杖毙自己的愿望。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起杖毙这两个字,她依旧不寒而栗。未料到这样残忍的刑罚,竟然是娘亲要施行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声杖毙的命令,难道没有斩杀母女深情吗?
“宫主,”冷冰儿淡淡开口,“您既然已经寻回亲生女,冷冰儿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您往后多多保重……”她再次跪下来,向冷月拜了拜,然后向门外走去,再也不回头。
“冰儿……”冷月被晾在当场,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是夜,冷月宫主独立月下,眉宇间,化不开的怅惘。
冰冷的院落里,万籁俱寂。清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她淡淡吟着这句哀婉的词,幽幽叹息。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叱咤武林令人闻风丧胆的绛月宫主,不再是那个心里扭曲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此时的她,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一个落寞而无助的弃妇。
若论失去女儿,事实上她不久前才找到女儿,那个她思念了近二十年的亲生骨肉。她失去的是收养的女儿,那个被她故意忽视的女儿,那个被她折磨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冷冰儿。
那个冬天,脑海中的追忆依旧清晰。遥想那日她无助地抱着被换走的女婴,在漫天飞雪中冻得几近晕厥,女婴的小脸也被冻得惨白惨白。她解开上襟的扣子,让女婴的小脸紧贴自己,用体温给她取暖。望着这冰雪覆盖没有一丝希冀的天空,冷月决定给这个女婴起名“冰儿”,以此来提醒自己人生中曾有过如此绝望的一个冬天,以此提醒自己永不泯灭报仇雪恨的愿望。
冰儿从小就很懂事,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她总是睁着一对水灵无辜的大眼睛,默默接受自己交代的一切任务,从没有任何迟疑或怨言。而当午夜梦回,冷月宫主掩面哭泣时,冰儿就用小手轻轻去拭她面上的泪痕。
“娘的泪水,女儿会替您拭干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次,也是在悬崖边上。那年冷冰儿只有十二岁。
“啪!”鲜红的掌印深深烙在冷冰儿脸上,她颤抖着蜷缩在角落,手捂着生痛的脸颊,强忍着眼中湿热的泪滴。
“说!你到哪里去了?”冷月宫主俯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小女儿,怒气十足地指着背篓中的几株枯黄的野草,“本宫之前罚你在房间里背心经,可是才离开一个上午,你就野到悬崖摘花去了!要不是本宫及时发现,你早都没命了!”
越说越气,一脚踹在冷冰儿胸口,冰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娘……咳咳……女儿不是贪玩……您听我说……”冷冰儿紧紧捂住胸口,可怜兮兮地解释着。
“还敢狡辩!我看你是欠打了!”冷月宫主厉声喝斥,手一伸将挂在墙上的藤条吸入掌中。
冷冰儿跪走到近前抱住母亲的腿,带着哭腔哀求道:“娘……女儿是去采药……”
“宫中藏药丰富,何需你去采药?!何况悬崖边上会有什么药?!”冷月宫主低头睥睨着自己的女儿,沉声责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你好大的胆子!”她见冰儿迟迟不肯乖乖受罚,索性一把扯下她淡粉色的裤子,扬起藤条照着那□的皮肉就是重重一下。
“呼——啪!!!”一道淡色的红痕。冷冰儿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身子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呼——啪!!!”“呼——啪!!!”“呼——啪!!!”“啊啊疼啊”冷冰儿凄惨地叫了出来,实在是太疼了啊,她痛得不支扑倒在地上。两道明显的肿印覆盖着方才的红痕,交错处深深陷了下去,仿佛有暗红的血迹在其中酝酿。
“跪好!”冷月宫主见她趴在地上挣扎,横眉一斥。
冷冰儿本能地双手去捂被抽打得滚烫的皮肤,手刚一接触臀部,又是一藤猝不及防地狠狠招呼上来,在她手背上留下深深一道鲜红的血印。她痛得失语。
此举更是激怒了冷月宫主,她只道她在抗刑,一咬牙用尽力气重重地鞭打,藤条越落越急,越落越狠,眼见那白嫩的皮肉上横竖交错着深浅不一的肿痕。冰儿带着哭腔不断地求饶,直到哭声也越来越微弱。
“你知错没有?”藤条急急一收,冷月宫主低头望了眼冰儿,见她一张樱唇已被咬出血来,心里不由得一疼。
“女儿知错……”冷冰儿痛得晕晕沉沉的。
“自己说,哪里错了?”这么说,只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好停止责罚。
可惜冷冰儿怔了怔,迷茫地抬头,看着母亲:“女儿……哪里错了?”
“放肆!”冷月宫主登时气得面色铁青,举起藤条死命往冰儿身上一砸,冰儿惨叫一声,一霎那藤条劈成了两截,冰儿白皙的皮肉上瞬时裂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冷月功力深厚,下手狠绝,冷冰儿实在承受不住,失声痛哭道:“娘……饶命啊……娘……”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甩开半截藤条,犹自恨恨地骂着:“你不是嘴硬吗?你不是要造反吗?让本宫瞧瞧,你翅膀长得多硬!”
冷冰儿抽泣着低诉:“女儿没有贪玩……女儿没有……”冷月宫主气得肺都要炸开了,这个小孽种分明是公开和自己作对!
她随手拿起武器架上的金丝鞭,“啪啪啪!!!”劈头盖脸像冷冰儿臀上、背上抽去,带来凌迟般的剧痛。
“宫主!”门外匆匆跑进来的是大护/法南苑,“宫主手下留情啊!少宫主都是为了替您找寻疗养的药,才会去悬崖处的……”
金丝鞭蓦地一停,冷月的手悬在半空中。“你说什么?”
“少宫主听说只有宿根草才能助您恢复元气,就跑来问属下哪里可以找到,属下说此种草世间难寻,只有海之深处、悬崖边上才会生长,没想到……”南苑气喘吁吁地解释,“都怪属下不好,让少宫主涉险,属下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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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宫主当日与神农帮帮主交战,虽然险胜,却受了前所未有的重伤。为了恢复内力,她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未料冰儿竟肯为了自己,爬上那惊悚的悬崖峭壁,还差一点失足跌下去!
扬鞭的手缓缓垂下,手一软,金丝长鞭滑落在地,发出轻琮的声响。
“没有贪玩……没有……”冷冰儿还在神志不清地轻声重复着。
冷月俯下身,把蜷缩一团颤抖的冰儿紧紧搂在怀里,眼眶微微红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总觉得没有给过亲生骨肉半点母爱,亏欠她太多。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更加亏欠这个虽在她身边长大,却没享受到自己丝毫关怀的养女。
已是三更,万籁俱寂,思绪越发凌乱。月光生生地投在她淡漠的眸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隐隐浮现。不知是月色清冷了人,还是人清冷了月光。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医仙谷内,冷冰儿亦是彻夜难眠。
诸多的离愁别绪,诸多的伤感绝望,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地独自垂泪。
索性披了外衫,吱呀一声推开房门,院子里凉风阵阵,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听不远处传来清幽的笛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若非一番彻骨的伤痛,哪里能洞悉到这曲调中柔肠百转的悲欣交集?
她是熟悉这调子的,就像熟悉吹出这调子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她没有犹豫,转身就要走回房间去。
“冰儿,等等……”不用转头,就知道这充满磁性的清朗之声是来自谁的。
“一句话都不想听项大哥说了吗?”项子彦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我……”
冷冰儿有些嫌恶地躲开他的眼神,淡淡的语调中没有任何感□彩:“我累了。”
“冰儿,雪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是我对不起你……”项子彦眼眸黯淡,“可是我依旧希望你可以放过雪儿,放过你娘,也放过你自己吧。”
冷冰儿微微抬头,眼光里有捉摸不透的复杂。她悠悠开口:“一直以来,我都想知道,如果当初没有我娘的阻拦,你……你会选择和我一直走下去吗?”
彼时她偷偷潜入轩辕教内,被掌势的左右抓住,幸而为他所救。他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笑容美得令人心醉;彼时她伤势初愈便下厨为心上人做了一桌失败的饭菜,他硬是皱眉下咽却谎称可口的温馨场景;彼时她身处绛月宫,在地牢里看见血迹斑斑昏死过去的情郎,痛不欲生地答应了母亲的命令;彼时她奉命出宫外只为与他重聚,却见苦心找寻的梦中人怀中拥着另一个女孩……彼时他说,彼此会爱对方一生一世,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冰儿,我只希望你幸福……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项子彦避开了她追问的眼神,望向远处。
已经不重要了?是啊,的确已经时过境迁。如今项子彦心中只有骆知雪,而她的身边也已经有了楚翊。为什么还要在乎,到底在乎些什么呢?莫非她内心深处还是忘不了他?
“楚兄过来了,我想我也该走了。”项子彦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楚翊,淡淡道。
楚翊看见冷冰儿迷离的眼光和苍白的面容,心下一阵疼惜。他又看了看身边的项子彦,大概明白了个中曲直。
他本性淡漠,不会有太多情绪化的反应,然而只要是关于冰儿的,他就难以平静了。
略带厌恶的语调冷冷抛出:“你来这里做什么,又让她伤心了?”
项子彦微微尴尬,他再次望了眼冰儿,看见她神情复杂。他又叹了口气,认真地道:“希望楚兄好好照顾她。”
楚翊微微不屑,走过去把外衣披在冷冰儿身上,不再理会。
直到项子彦离开视线,冷冰儿才开始大量楚翊。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同于项子彦的睿智和贵族气息,而是淡然的、清朗的、不染纤尘的恬静。他的拥抱轻柔但是安心,他的爱怜惜而温暖。
在他的身边,没有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海誓山盟,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有的,只是云淡风轻的习惯,还有细水长流的依恋。楚翊见她这个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一双乌黑的眼珠不知是喜是悲,突然怜惜地握住她纤细的双手,温声道:“在想什么?”冷冰儿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心中徒升暖意,她说:“想你”。楚翊眼眶一红,将怀中的小人儿抱紧。这个让他心疼了多日的女孩子,终于重新感知到温暖。而那温暖,正来自于自己的力量。
他却不知,依偎他肩头的冷冰儿,正百感交集地望着不远处的项子彦。项子彦看到此景,平静的神情下,不知是何等心绪。似乎是思绪万千,又像是什么都没在想。只是带着一种大略放心的微弱笑意,转身离去了。
冷冰儿怔怔地看着他,全身都开始近乎僵硬的战栗。她想哭,却不知因何而哭。她想挣脱楚翊,却又不好拒绝这份温暖。一双失措而委屈地眼睛,无助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顺颊而下。却默默地让它流干,小心地不让自己啜泣出声。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重归于好ˇ .

却说那日绛月宫本应与欧阳世家结亲,孰料半途冷冰儿坠崖。欧阳世家向来注重面子,加之其独子欧阳旭向来对冷冰儿情有独钟,因此甚为重视这场姻缘。然而婚宴帖子广泛散发不久,就接到绛月宫的悔婚,欧阳家主为此气恼不已。而后欧阳旭探听得冷冰儿其实未死,只是藏在医仙谷不愿回去,便与其父一同前往绛月宫,希望冷月宫主可以信守诺言。冷月只是冷淡地拒绝,也不留丝毫情面。欧阳家主认定这是绛月宫对欧阳世家的侮辱,表面虽按兵不动,却趁着雪儿独自在外时派人将其抓走为质,以此来要挟冷月宫主。冷月不愿雪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当下也没有再拒绝,决心再去医仙谷将冰儿劝回来。

时光如流水,轻轻淙淙地流淌而过。悄悄逝去的光阴,带走了许多惨痛的记忆。然而有些记忆却是无法带走也不能触碰的。那是心底最柔软的一隅伤痕,只要想起,就会痛得心如刀绞。
然而那些疼,那些痛,那些无奈和绝望,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并无任何好的办法去排遣。冷冰儿每日清晨都与楚翊去山顶采摘草药,正值冬末,那漫山遍野虽无鲜花烂漫,虽无野草芬芳,那坚强的土地却在未化的积雪下蓬勃出一种生命的顽强和坚韧。冷冰儿看着被风霜欺压的暗香疏影,只觉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朵,虽在垂死却依旧挣扎。
楚翊一边仔细辨识着各种药材,一边回头去身边看这抹淡雅的天青色,挂着略显空洞的笑容,轻轻闻着枝头一缕梅香。唇边扬起恬静的笑,楚翊心中蓦地一软。
我的青儿,真的好美。
放下手中的药材,楚翊走近她,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冷冰儿一怔,有些尴尬地轻声道:“楚大哥,别这样……”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去挣脱他的怀抱。楚翊不觉亦有些尴尬,松开她,掩饰似的笑笑道:“对不起,我……”
冷冰儿没有做声,扬起脸去看天空颜色惨淡的愁云。
“楚大哥,好久未下雪了呢……”
楚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微微笑道:“你喜欢雪吗?”
冷冰儿顺下睫毛,淡淡道:“不喜欢。”停了一会,她才淡然冲楚翊笑了笑,“因为我怕冷……”
因为我怕冷,因为雪天很冷,因为娘亲是在一个下雪的季节失去了亲生骨肉……
楚翊眼眶微红,他明白这简单的怕冷两个字,承载了多少疼痛和孤苦。
虽然在自己身边,她没有再担惊受怕,可是他从她那淡漠迷离的眼神中,觉察到她的内心依旧没有丝毫幸福。他知道,她还牵挂着母亲和绛月宫,并且还牵挂着,那个他……
凝望着她苍白无血的脸,额头那一粒朱砂红得耀眼。
“这是什么?”
冷冰儿眼神倏地一黯,却掩饰般的偏过头,不让他觉察到眼中漫起的水雾。

午膳后,冷冰儿正在阁内梳妆,突听到楚翊说:“青儿,你看谁来看你了?”冰儿头一转,却见冷月宫主走了进来。她连忙站起来,习惯性地跪了下去,却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楚翊适时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给她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然而楚翊并没有走远。
自从那日她拒绝回家,冷月就没有再来找过她。时间和距离慢慢冲淡了她当日对母亲的哀怨和绝望。她反倒常常旁敲侧击地向医仙谷主打听母亲的病况,当听说冷月宫主的身子在逐渐好转时,她的脸上就会不自觉挂上安心的笑容。这一切,都被楚翊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便愈发心疼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冷月宫主走到堂中坐下,俯视跪在一旁低着头的冷冰儿,微微挑眉道:“死丫头,你是决意不认本宫了吗?”顿了顿,又佯怒地加上一句,“是不是又该动家法了?”
冷冰儿闻言微微一颤。
家法?
曾经只要犯了错,无论是大错还是小错,那个被称作家法的藤条就会呼啸着在自己身上留下惨痛的痕迹,她一直讳莫如深。多少次都想偷偷将那根藤条扔掉,或者藏起来。却终归没有那份胆量。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个字眼却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温暖。家法家法,那是父母针对子女的,如果娘亲不把自己当做孩子,又怎么能叫“动家法”呢?
这一份渴求关怀的卑微心绪,被深深压抑在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跳跃着幻想。
冷月见她跪在那里不动,眼中浮起一丝隐约的笑意,她伸手将冰儿拉起来,笑着斥责道:“你现在脾气大了,一不高兴就可以不回答娘的话。要不是看在你伤势未愈,本宫非再打你一顿不可。”
冷冰儿怔怔地望着母亲,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冷月宫主径自拉她依着自己坐到榻上,细细打量着女儿,见她气色已有所好转,之前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心下甚是宽慰,抚着她柔软的小手道:“还是不肯跟娘回去吗?”冷冰儿交握着双手,不敢回话。
冷月宫主叹口气:“冰儿,老实说,你恨不恨娘?”
冷冰儿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都是女儿不好,惹您生气。”
冷月宫主看着她眼中隐约的泪,听着她无力轻颤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再次叹口气,却自抹开一丝笑意:“今日气候宜人,可有空陪娘亲到市集上走走?”

无论春夏秋冬,市集上总是这样一番热闹的场景。冷冰儿想起她自小总是缠着母亲带自己去集市上逛逛,可是最后不是被冷言拒绝就是大加斥责。随着长大,她再也不敢有类似的任何请求。
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喜欢热闹,也喜欢宫外精彩的市井生活。这样的愿望却只能隐藏在心底,不敢让它有任何抬头的可能性。
她记得某次娘亲从市集上带了一只声音宛转的金丝雀,装在一只精致的笼子里。她受宠若惊的捧在手里,却听娘亲冰冷的声音命令道:“把它放出来,然后一剑刺中它!”
她怔在当场,怔怔地看着无辜的鸟儿,颤抖着不愿答允。
于是她理所应当地得到了鞭笞,落在皮肤上的藤条,没有半分疼惜和留情。冷月见她打死也不愿以鸟儿练剑,盛怒之下当着她的面肢解了金丝雀,一块一块扔在遍体鳞伤的冰儿身旁。
冷冰儿颤抖地望着惨不忍睹的金丝雀,内心的绝望如同藤蔓一般疯长。

医仙谷的出口处停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侍女伶俐。伶俐也不多言,恭敬地向冷月行过礼,便扶着冷月和冷冰儿上了马车,一扬马鞭,车子绝尘而去。
一路上,共处狭小空间的母女俩,没有一句话。
车儿行了一会,在闹市停下。伶俐打起帘子,躬身道:“宫主,小姐,市集到了。”
冷月笑着牵起女儿的手:“走吧,随娘亲到处去走走。”
冷冰儿呆了呆,依言从车子上走下来,但见周围熙熙攘攘的热闹,叫卖的,戏耍的,吹拉弹唱的,汇成一曲盛世太平。旁边的酒楼楚馆,彩袖招摇;连赌坊里的吆喝,都变成一种市井的繁华。
“胭脂上好的西域胭脂”胭脂摊上的年轻妇女看到冷月母女走过来,满脸堆笑地说:“呦这位夫人,您一看就是华贵之人,来看看我家的胭脂吧各种颜色的都有~~~”冷月宫主皱了皱眉,她向来不惯于施粉黛,因而不作理会。
年轻妇女毫不气馁,马不停蹄地奉承道:“这位是千金吧?和您可长得真像,好一个标致的姑娘!若是用了我家的胭脂,一定会更加妩媚动人的~~~”
冷月宫主听到此话不觉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盒淡粉色的胭脂,看了看,递给冰儿道:“试试看。”
冷冰儿顺从地双手接过,却不知怎么去用。她从小只知习武练字学琴,娘亲从来不允许她关注梳妆打扮之类的事情。
她打开盒盖,看见里面粉状的胭脂,却不知如何下手。她怔了怔,无助地望向娘亲。冷月宫主伸手沾了盒中的胭脂,轻轻晕染在女儿脸颊两侧,瞬间那苍白的肤色就平添了几分红润,更加惹人怜爱。
冷冰儿从未想过母亲会带她买胭脂,她由着母亲的指尖划过脸颊,内心涌起阵阵暖意,讷讷地喊了一声:“娘……”冷月宫主的手僵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看着她。冷冰儿低了头:“没……没什么……”掩饰似的伸手去抹匀面上的胭脂,未料抹了个大花脸,惹得冷月宫主忍俊不禁,笑骂道:“真是个傻丫头!”
冷月宫主兴致很高,拉着女儿又来到绸缎庄内。老板一见来人身着华丽服饰,就放下其他生意一脸谄媚地迎了出来:“夫人小姐随便看看,咱们庄里都是最好的绸缎!”冷月宫主拿起一张由缎纹、斜纹组织的提花织品,在冰儿身上比了比,“喜欢吗?”
冷冰儿见那花纹精致而颜色绚丽,女孩子天性使然,当下在铜镜前照了照,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笑容。冷月宫主笑眯眯地称赞道:“我女儿真是漂亮!”冷冰儿见娘亲这样直言自己漂亮,脸微微红了:“娘~~~~~”心却似蜜糖一样,幸福得快要溢出来。
日头偏西,母女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闹市。马车停在绛月山脚下,冷月宫主拉着冰儿下车,缓缓踱步在山间小路上。
夕阳映照下,冷月宫主突然开口:“冰儿,今日可过得开心?”
冷冰儿连忙点点头:“是,女儿很开心。”
冷月宫主叹了口气:“从前娘对你太严苛了……其实娘又何尝不想像普通的母亲一样,宠爱着自己的女儿。”
冷冰儿琢磨着这句话,眼眶微红。
那山间小道两侧,横着软韧的藤蔓,冷月宫主径自折了一根藤条,递到女儿手里:“你可知这是什么?”
冷冰儿双手接过,恭声道:“藤条。”
冷月宫主淡淡一笑:“没错,正是藤条,也是责打你所用的家法。你可知为什么用藤条作刑具?”
冷冰儿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摇了摇头,“女儿愚钝,请娘明示。”
冷月宫主拿着藤条挥了一下,“因为藤条不会伤人。”冷冰儿怔了怔。
“正是因为不会伤筋动骨,又能让人有痛感,所以才被用来当作刑具,再狠的刑罚,初衷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你记住教训。人常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对于这一点,冰儿可知道?”
冷冰儿内心酸楚,泪水慢慢湿润了眼眶。
冷月宫主幽幽叹口气:“那次都是娘不好,竟然产生了杖毙你的想法,伤透了你的心,娘也是后悔不已……可是冰儿,你要知道,娘绝对不是真要打死你……在娘的心中,你和雪儿,是同等重要的。”
冷冰儿终于忍不住,“呜”地一声痛哭失声。冷月宫主顺手把她揽进怀里,抹开她的泪痕,“冰儿,跟娘回去吧……娘很想你……”
冷冰儿依偎在娘亲的怀里,乖乖地点点头。往日的所有委屈和绝望,都随着泪水喷薄而出。
冷月宫主抱着哭得颤抖的女儿,泪水也悄悄浮上眼帘。心中所担忧的,却是雪儿此刻的安危。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逼婚迫嫁ˇ .

腊梅铿锵绽放,那淡淡的幽香使得满室清馨。
一丝和煦的暖阳斜照进阁间,冷冰儿坐在书案旁,看着半卷的珠帘轻轻晃动,闻着阁子沁人心脾的四溢梅香,听着侍女伶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出奇的平静。
低头瞧着娘亲送与自己的苏锻,似乎又看见那日娘亲为自己挑选的情景,那是她多少年来企盼的慈爱,竟在那一朝一夕间被轻易赐予,她感激得有些受宠若惊。生怕那只是一场华丽的梦境,梦醒了就只剩下悲凉的西风吹拂。太过在意,便显得战战兢兢。而裁剪衣衫剩下的部分她珍藏在房间里,仿佛珍藏着娘亲对自己的疼爱。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唇边都不觉扬起甜甜的笑意。
有一种被称作温馨的感触直涌向心间,那场残忍刑罚的记忆被刻意选择了淡忘。她笑容恬静地将紫砂壶浸泡于沸水冲泡的茶水中,在窗外斜阳笼罩的温暖氛围下,眼中的阳光也变得微弱而柔和,带着丝丝暖意。
伶俐乐呵呵地开口:“伶俐从前听少主提起过,这把紫砂不需再添茶叶,只需注入沸水便可茶香四溢,这是何等缘故呢?”
“你亦常见这些年来我总是将它浸在山泉泡制的茶水里,这些紫砂经茶水常年浸泡,早已吸收了茶水的芬芳与歆醇。一经沸水冲过,便自然可出茶香。”冰儿娓娓道来,还特地拿起沾了茶水的洁净纱布细心擦拭了壶身。
伶俐疑惑道:“您这样多费事啊,倒不如直接拿茶叶泡水来得省心些!”
冷冰儿微微一笑,眼神清澈:“你总该知道,宫主素来不喜太浓郁的茶,而头一道茶难免会苦涩些。每次沏茶总不能都舍弃头道,而选择泡了多次的陈茶吧?再说,这把紫砂壶泡出的茶水干涩适中,最适合宫主的口味了。”
伶俐取过冷冰儿手中的紫砂壶,略略凑过去闻了闻,笑道:“果真气味香郁,不过难为少宫主准备这么多年。”
冷冰儿温润一笑,仿佛自言自语:“只要我娘喜欢,又何来难为一说呢?”
伶俐望着她发自内心的快乐,想想一个多月前她们母女才历经了最为惨痛的记忆,如今得以冰释前嫌,全赖少宫主善良如斯、孝顺如斯。
她瞧着少主柔柔垂下臻首摆弄茶具,只露苍色侧容,暖日翩跹下有着让人心痛的弱美。

自冷冰儿回来,冷月待她明显好于往日,虽然不再有那样慈爱的笑容,却也不会有冰冷刺骨的目光。她没有见到雪儿,心中既有隔阂,便也不愿过问。她却总从母亲欲说还休的举止中,隐隐觉察到有些异样。
琴音悠扬,香氛轻盈,斑驳的光影下,端坐于灯下的美妇,虽有着尊贵的身份与威震的名声,虽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却难掩容颜的沧桑。高耸繁复的发髻,配着一支精致夺目的紫玉发簪,乌黑长发并未完全束起,其余的散在身后。恢弘的大殿寂寥肃穆,她早早屏退了下人,手指在琴弦上变换游走,琴音流畅如水。殿外人影浮动,但无人敢进来打扰。
指尖微挑,琴弦乍断!
“谁?”冷月寒眸一凛,望向殿外。
一个略显胆怯的瘦弱影子从门外挪步入内,再不敢走近一步,只恭敬地拜了下去:“娘,是我……”
眸中的寒光微微收敛,冷月抬抬手:“起来,到娘身边来。”
冷冰儿温顺地颔首,起身,蹭到冷月身边站好。
冷月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作一缕轻微叹息。
冷冰儿捕捉到娘亲眼中的孤寂,心中一痛,温声道:“娘,您心中可有事?”
冷月抚弄着手中那根断弦,淡淡道:“这么些天没见到你姐姐,你一点也不奇怪吗?”
冷冰儿垂下睫毛,老老实实地回答:“女儿亦觉有些奇怪……”
冷月打量着她,声音渐冷:“既然发觉了,何以半句都不提呢?”
冷冰儿心头不觉一惊,连忙跪下去:“女儿知罪了……”
冷月叹口气,长身而起,将惊慌失措的冰儿拉起来,方才的严厉已然不见:“娘不是怪你……你姐姐,被欧阳世家当人质抓走了。”
冷冰儿睁大眼睛,愈发错愕。
“欧阳家此举正是为了逼婚,如果你不去,他们就会害死雪儿。”冷月轻轻加手于冰儿肩上,目光冰凉如水,仔细着她的一举一动。
冷冰儿怔在原地,既不愿前进,复无法后退。不久前发生的诸多事情轰隆隆地在眼前重演——
难道……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娘亲才亲自去医仙谷,一定要带自己回来的吗?
难道……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娘亲才带自己去集市,买了那么多东西给自己吗?
难道,娘亲的慈爱和笑容,都是因为……因为姐姐的安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去欧阳家完婚,以换得姐姐的平安吗?
冷月看见冰儿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心下已明白她在想什么。美若寒星的眸子一点点结起冷霜来,口气却并未有丝毫的严厉:“冰儿,这件事娘不做任何安排,你愿意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吧。”
冷冰儿怔怔地望着冷月薄愠的眼,心中撒开一片凄凉。
那不曾被任何人打扰的心田,他依旧温情脉脉地站在那里,一如往日般谈笑风生。他帝王般霸气的温柔,在不经意间掠夺了她心底最后一根防线,此后她甘做他的俘虏。即使有雪儿的存在,即使已经知晓雪儿是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她却依旧难以割舍地独自垂泪。那初恋时动人心魄的雀跃,即便已随春逝三分,却那样刻骨铭心地阻碍了往后一切一切的爱恋。
那种痛,那种苦,那种擦肩而过的绝望,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悲惘。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
她低下头,忍住了那片凄凉,把那些苦涩的、悲伤的滋味一个人咽进肚子里。
扬起脸时,唇角已经洋溢起强行抹开的笑意。终是不希望娘亲失望,她点了头,应下这门强迫的婚事。
即使她眼前,还有刻骨铭心的绝望。
即使她身后,还有刚刚萌发的热望。
如果不是娘亲当日施恩救起无助的自己,恐怕她早已冻死在那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冬日。这份恩情,太过沉重,她不得不接受,否则何以报答?
冷月看着她笑容中潜藏不住的苦涩和哀伤,看着她消瘦的面庞和身子,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眼中满是无可奈何的凄凉。冷月心中狠狠地一揪,蓦地又想起当日无情的杖毙命令,不觉又悔又痛,伸手一把搂过微微颤抖的冰儿,眼泪开始氤氲。那一瞬,她甚至想收回方才的话,不委屈冰儿,而是直接率领宫众营救雪儿。
可是,如果那样做,难保雪儿不会受到损伤。
世尊讲法,天花乱坠遍虚空。在这漫天飞花之中,她看见和氏璧四分五裂、七宝楼坍塌崩猝、随侯珠化为灰烬,金瓯塔兀自消融。曾经的美好恍然如梦,如今却只剩下最后一件,她把它看做越窑的珍瓷,小心翼翼地期待了这么多年,又怎能眼看着它被别人打破?
她怎么忍心,让失而复得的亲生骨肉,因了此事而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呢?
狠下心肠,她轻抚着冰儿云发,一遍又一遍。冰儿伏在冷月肩头,一瞬间红了眼眶。

一场风雪过后,难得迎来大好晴天,阳光柔和而明媚。一个英拔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望着院落中蹲着的一个瘦弱背影,身旁燃着微弱的火苗,飘起的白烟伴着几许苍茫。悄悄走近几步,见她正将手里的诗稿一篇一篇投入火中。
项子彦屏息,心头一揪,被她抛入火苗中的诗作正是自己当日写给她的。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往事种种,再度跃然于心。一声极浅极清的叹息声,随着火苗攒动的身影,萦绕云端。
在那声叹息里,冷冰儿缓缓回过头,眼中不知是喜、是悲、是怨、是哀。手轻颤,却不料被势头正强的火苗侵蚀,她痛得猛然一抽手,幸得只是被灰烬熏得发红。
他站在自己面前,宛若一尊雕像,没有喜,没有悲,没有怨也没有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亦不曾与自己经历过离合悲欢。那样近,却又那样远。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你……来找……来找雪儿吗?”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
项子彦沉默地望着她,颔首。
即便早已知道结局,她的心,还是那样尖锐地痛了一下。
“雪儿被欧阳世家抓走了。”她站起身,望着被风吹起的诗稿灰烬,那是她曾经一段最美好的回忆,藏了多久,想了多久,如今也到了必须忘记的时候了。
他冷漠的眼光与这纷飞的灰烬,异曲同工地撕扯着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你不用担心,一会,我就要与欧阳旭完婚,雪儿就会平安无事的归来。”冷冰儿直视着他躲闪的目光,淡淡劝慰。
自己的一场婚事,能让母亲和项大哥都安心,这也不免是一桩美事。
至于楚翊,怪只怪缘分太浅,相识恨晚。
无话可说时,她选择转身离去。转身的一瞬间,她听见他轻声呼叫“冰儿”。
那声音清朗,温柔,仿佛融进舍不掉的眷恋。
她的眼眶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湿润了。
缺乏爱的人,只需一丁点温暖,就会催人泪下。
“我同你一起去欧阳世家救雪儿,我……不愿你嫁给不愿嫁的人!”虽有犹豫,话一出口却带着坚定。
以为是错觉,冷冰儿“嗯?”了一声,在他那坚毅的目光中,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吗?他的内心深处,还有自己吗?
一瞬间,不觉有了迫切而又小心翼翼的热忱。她定定地望着他,忘却了手心烧灼的痛,颤声道:“项大哥,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你愿意选我吗?”她从未料到自己竟说出如此卑微的话。
项子彦长长叹息:“冰儿,你我缘分已尽,回不去了。”

冷冰儿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酸楚与绝望填满胸臆,即将令她窒息。头颅昏昏涨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往事却是走马灯一样一盏一盏的闪过。她没有抓住任何一个温暖的瞬间,她没有享受任何一个幸福的片断,就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岁月里满是痛楚和崩溃。
人生易老情难断,留待红颜转苍颜。
冷冰儿看着项子彦离去的背影,想要挽留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许久,随着痛楚绝望的泪水,一同落下。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早在雪儿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夜,月光清冷。她披上嫁衣去往欧阳世家,等待次日一早完婚。
在他的帮助下,顺利救走莫名昏迷的雪儿,自己却被围攻的家丁严重伤害。
阖上眼睑的一刹那,她看见项子彦抱着雪儿,突出了重围,转眼间便消失于视野之内。唇角不觉浮起一丝苦涩而解脱般的笑意。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只见伶俐握着一块温热的毛巾不断擦拭着自己面上的冷汗。冷冰儿微微起身,这才发觉周身都是剑伤刀伤,稍稍一动就痛入骨髓。
“少宫主,您终于醒了!宫主抱您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真真吓死我们了!”伶俐想起昨晚的一切,惊魂未定。
“项大哥和雪儿呢?”冷冰儿急切地问。
“雪儿小姐也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正在宫主的寝室疗养呢!项公子去了医仙谷求药,此刻尚未归来。”
怎么,雪儿也受了很重的伤?怎么会……
冷冰儿眉心蹙起,挣扎着下了床塌。
“少宫主,哎……少宫主,您要去哪里呀!”

冷月寝宫。
柔和的光线铺满阁间,冷月坐在床榻边望着昏迷中的雪儿,心中揪起。虽没有剑伤刀创,雪儿却受了较重的内伤,若非自己及时救治,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危。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冷冰儿会公然违背自己的命令!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让雪儿受了重伤!
冷着面孔的冷月,凝视着雪儿昏睡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站了很久的冰儿。侍女想去提醒,却深知此刻宫主怒意十足,生怕不小心触怒了她,惹来麻烦,于是都噤声不语。
却见血迹斑斑的冰儿望着娘亲悉心照料姐姐的样子,是羡慕是忧伤是自叹弗如……百感交集下,轻声唤了句“娘……”
娘亲,虽然她曾说自己和知雪同等重要,可是,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她总能从娘亲望着雪儿的眼神中读出血浓于水的疼惜,而对于自己,更多的只是养育带来的习惯和刻意培养出的感情。
她总是劝自己说毕竟雪儿才是娘的骨肉,而自己只是娘收养的孤女。怎么可以有过多的奢望呢?
冷月缓缓回头,目光中,化不开的冰冷和怨恨。
“娘……姐姐怎么会……怎么会受伤……”冷冰儿在那寒意料峭的目光中竟不自觉发起颤来。
“为什么中途改变,却不告知本宫?”冷月声色俱厉地道,“你好大的胆子!”
冷冰儿心中一涩,难道娘亲,只希望自己顺顺从从地嫁了他人,以换得姐姐安然无恙吗?
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冷冰儿颤声道:“是女儿不好……”
冷月冷冷地注视着她,忽然起身,没有半分怜悯地拾起一旁倚在墙边的藤条,满面怒容地指着颤颤巍巍的冷冰儿。
一旁的侍女着实看不下去,禁不住哀求道:“宫主,少宫主当日也是拼了命去救雪儿小姐的,求您看在她一身是伤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
冷月却似全然听不见侍女的求情,不愿在此责罚冰儿,怕吵醒熟睡的雪儿,她铁青着脸持着藤条往里间走去。冷冰儿见状,眼神一黯,却别无选择地跟了过去。

“咻——啪!!”藤条夹着风声,重重挞落在冰儿身上,一藤下去就在皮肤上留下发灰的印记。那发灰的印记慢慢肿胀,变紫变黑。
冷冰儿跪在地上,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呼痛,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咻——啪!!!”又是一下,力道比之方才那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带着发泄的情绪,将那本就剑痕交错的皮肤再度割裂,瞬间就肿起可怖的棱子。
冷冰儿痛苦地扬起脸,面色苍白而冷汗涔涔。她闭起眼睛硬忍身上剧痛,无论是剑伤带来的还是藤条带来的。全身的伤在一瞬间纠错在一起,稍稍一扯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听着藤条划过空气的声音,她的心,不觉得畏惧,只觉得冰凉。
“咻——啪!!!!”“咻——啪!!!!!”“咻——啪!!!!!!”冷月一直沉着脸,将藤条挥舞得越来越狠,越来越急。
薄薄的衣衫被抽得支离破碎,透过衣衫依稀可见那肿的往出渗血的皮肉。
十来下过后,冷月猛然扔掉藤条,强行压制内心并未消散的火气。
因为她看见,蜷缩一团的冷冰儿,身上新伤旧伤到处是伤。
被剧痛折磨得不清不楚的冷冰儿,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母亲将自己拦腰抱了起来。她的眼中,竟然有淡薄的不忍!
她的内心,竟然对自己存了不忍?
冷月将冰儿抱到软榻上,随即拿来治伤的药水,缓缓给她涂药,目光始终冷彻如水。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嘶——”实在忍不住,冷冰儿倒吸了一口冷气,神智在疼痛中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清晰时,她看见娘亲的目光,冰冷没有温度。
模糊时,她看见娘亲的目光,隐隐含有泪光。

冷月望着她背上交错肿胀的伤痕,这是剑伤,这是鞭痕……一瞬间竟也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别人的孩子,会让自己有融入血缘的疼痛?

傍晚,侍女为冷月卸下簪子,却见一点亮光挂在她面上,以为是一枚花子,仔细看来才知道是一滴眼泪,被灯火映了,挂在靥上,久不下坠。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曾谙江南ˇ .

“夫人,弟子之前同冷冰儿一道营救冷宫主的亲生女儿雪儿,半途中设计伤害雪儿,且嫁祸于冷冰儿……如今,冷宫主再度怪罪于冷冰儿,母女二人隔阂渐深,大有决裂之势,加之冷月宫主一贯的铁血政策不得人心,宫众略有叛离之状……绛月宫的实力已大不如前。”
庄严的轩辕教大殿上,一个男音低声向教主夫人禀报着,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下,眼中有不明的幽光闪现。
雍容华贵的夫人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她最得意的弟子。他果然不负重任,带回来的全是好消息。这么多年来,只要她想起自己的夫婿曾与那个女人有过鱼水之欢,加之夫婿一直对那个女人怀有愧疚之情和不忍之念,她的内心都会腾起一股无名妒火,烧灼着心头脑际尽是复仇之望。她迫不及待地想知晓,当她处心积虑谋划的这一切真相大白时,冷月宫主该是怎样一番痛不欲生的样子。这竟比彻底端平绛月宫,更令她感到畅快。
至于由她一手策划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每当她想起时,都会禁不住得意地失声狂笑。
“很好,你做得很好!”云夫人点头称赞道,“教主真是没有错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忽然扬起脸,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烛影摇红的殿上,阴森的笑声久久不断,犹如游信的毒蛇、嗜血的魑魅。
“弟子……只有一个请求……”低沉的男音,带着卑微的恳切。
“说吧!此番你若立下大功,本夫人就劝教主将本门衣钵悉数传与你,你父母的罪责也会得以赦免。”
“到时……可否放过这两个……放过雪儿和冰儿……她们是无辜的……”几乎是带着一丝颤抖,男音说出这两个名字。涔涔冷汗之下,无人知道他内心繁复纠结的情绪,也无人知道在那些寂寞的夜晚,他总是难以成眠,究竟在想些什么。
闻言,云夫人忽然冷冷凝气眸子,半晌,唇角慢慢上扬起残酷的笑意:“如果,本夫人只愿放过她们其中一个,你愿意救雪儿还是冰儿呢?”
男子的背影微微震了一下,有些痛楚地垂下头,杳无声息地默然。
“呵呵,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是这种事情放在冷月身上,她又当如何去选择呢?哈哈哈哈~~~~~”云夫人再度肆意狂笑,那笑声却让人有说不出的可怖。
当年她派人买通产婆,迷晕初初产后的冷月,抢走了她腹中的骨肉,却暗中让骆世杰将其藏起,这才导致她们母女二人分隔多年。如今冷月虽与雪儿相认,却不知这场“狸猫换太子”,究竟还藏着怎样的阴谋。
半晌,男子轻轻开口:“如果必须死一个,那么,请让弟子代替她们。”
空空的大殿,男子转过身走了出来。幽昧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轮廓,那种落寞的神伤却将他默默吞噬着。
是夜,云聚月沉,他扬起头,在那逐风而远的落寞箫声中,远立静听。但觉那天狼星如出鞘之剑,傲据于西北上空,寒光四耀,锋芒毕露。
他向来善于揣测别人的内心,却独独难以知晓自己。在那交错远近的两段缘分中,他究竟倾心于她们当中的谁,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楼台寂寞,晚风熏然而过,光阴仿佛凝滞在檐角,迟迟不肯向前流去。除了那初春凉风与枝头新芽的相撞,一院之内再无别声。
灯火辉煌的阁间,楚翊悉心为冷冰儿喂下最后一副药汁,待她饮罢,照例递上一支蜜果。在他满是宠溺的目光中,冷冰儿不觉蹙起秀眉,轻轻摇头拒绝。她缓缓挪动身子躺下,转过头不去看他。
楚翊只道她是累了,心疼地叹口气,起身将药碗递给伶俐,嘱咐她好生照料冰儿。待要离去之时,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驻步,坐回床边,笑容温和地轻声道:“青儿,等你这回伤势痊愈,我们就一起去寻一处宁静之所,再也不理会这江湖恩怨,你说好吗?”
冷冰儿缓缓转头,苍白的面庞,似乎挂着一丝微弱的憧憬。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全心全意爱着她,情愿用一生这样静静地守候着她。他的眼中,总是有着数不尽的似水柔情,柔波荡漾。这样俊俏的面庞,不知普天下该有多少女孩子沦陷在他的眼眸。而他的眼中,却只有自己。
想到此,她不觉微微苦笑。她心中住满了的那个人,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可是她依旧不知死活地期待,期待那个本该圆满无缺的结局,期待那个早已镜花水月的结局。
看着他,她便想起了自己。同样爱的没有自我,同样爱的凄凄凉凉。刹那间忽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只是他此刻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清澈的瞳仁里,满是至诚至真的爱恋。
她觉得疲惫,她觉得愧疚,她觉得世事无常,无可奈何。

不愿过多打扰她歇息,楚翊又与她说了几句,便轻步走出阁去。月色下,他看见冷月宫主负手而立,寒眸萧瑟。
不过别了几日,他的青儿身上便再度伤痕累累。他本是知礼之人,此刻却只是淡淡道:“宫主,您既然是冰儿的母亲,何以三番两次如此伤她……难道,您看见她这般模样,不会心痛吗?”
冷月似乎无动于衷,冷冷道:“她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这是本宫的家事。”
楚翊压抑住内心的怒火,不愿与冷月起争执。毕竟,冷月是他所爱之人的母亲。
他望了眼阁内,淡淡道:“宫主,冰儿屡经磨难,无论身心皆已伤痕累累,请您看在她亦是您养育多年的女儿的份上,分一些慈爱给她吧……”他说完这些,猜想冷月宫主此刻必定因他的失礼而怒不可遏,却头也不回地向绛月宫外走去。
然而,月光浸染的院落里,冷月面上却没有愠色,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惆怅与懊丧。
“冰儿屡经磨难,无论身心皆已伤痕累累……”她思索着他的话,内心似被利刃搅动。
默不作声地走入阁间,遣散跪迎的众侍女,直直踱步向冰儿的卧榻。冷冰儿方知娘亲前来,惊慌失措地起身去行礼,未料身后剧痛一瞬间被撕裂,不慎滚落到底。冷月见状,连忙上前弯腰抱起她。望着女儿咬唇硬忍的样子,那千年不化的寒眸蓦地闪过淡薄的心疼。
冷月将冰儿抱到床上,又为她轻轻盖起棉被,这才蹙眉薄责道:“疼就喊出来,不要再咬唇了,若是再让娘发现你将唇咬破,看我怎么罚你!”
冷冰儿眼眶倏地一红,喃喃道:“娘……”
冷月叹口气,轻轻去擦她面上的冷汗,擦了一会,忽然停在她眉心那簇猩红上。时隔这么多年,那伤痕依旧如此之深,仿佛随时都要冒出鲜血来。
在那猝不及防的复杂心痛中,冷月眼眶亦是一红。在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后,她连忙别过脸去,缓缓将即将流出的泪水转回去。
冷冰儿望着她,知她内心在想什么,安慰似的微微笑道:“娘,早都过去了……”
虽然笑着,背上的痛楚却依旧让她红了眼眶。
冷月长长透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内心渐次膨胀的情绪,凤目中眸光虽冷,却依稀氤氲着潮湿。白皙如玉的素手怜惜地滑过冰儿的脸颊,冷月淡淡道:“明日便是立春时节,待你和雪儿都养好身子,娘带你们去江南看看可好?”
冷冰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含泪的眸子闪烁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娘,您是说……”
冷月淡淡一笑:“娘记得你也是喜欢江南的,是不是。”
冷冰儿连忙点点头,未料曾经偶然提及的一句话,娘亲竟然记在心底,当下心中一暖,甜甜笑道:“女儿每每想起那登阁纵览、浩浩汇流和长桥卧波,总是禁不住心驰神往……”
冷月略带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眼前不觉也浮起那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的景象。这么多年来,她的内心被仇恨纠缠,满眼都是亲情的绝望与痛楚地厮杀,她甚至忘记了什么是爱,怎样去爱。望着冰儿满面期许的模样,她的眼底也满溢了难掩的温情。这种感觉,在她收养了冰儿这十七年间,体会得少之又少。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如说被失却的亲情蒙蔽了双眼。太过在意血缘,以至于忽视了身边既有的爱。
爱本是相互给予的,亲情亦是在彼此的感动中蓊郁的。她单方面拒绝了这份亲情,到头来也落得个孤苦的下场。这一切原是她自找,怨不得旁人。
窗外淡风萧索,阁内烛火分明。心中纵有千般恩怨,万般无奈,此刻在这难寻难觅的温暖感触之下,便亦悄然设了温度。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早春白昼,深雪初融,河岸轻琮。枯枝生出新的嫩芽,在依稀萧瑟的清风中生机盎然。衣袂翩翩的白衣男子轻抚青衣少女轮廓柔和的面颊,温柔无限。他怜惜地注视着她,见她往日苍白的面庞已带了些许血色,那忧伤的眸子亦跃上难以掩饰的期许雀跃,不由轻轻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强求你随我离开了。你随令堂游江南之时,我亦随家师云游四海、悬壶济世,七日后才会归来。在这段时日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冷冰儿双眸剪水,甜甜笑道:“你放心吧,楚大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此话方出口,瞥见他温柔浅笑的眸子,内心不由柔软了一下。那是之前不曾有过的触动。她讶异于此番不寻常的感觉,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只侧过脸掩饰住丝丝矛盾与慌乱。
楚翊凝着她,眼中虽有柔情,却依旧带着忧虑。只是他将这忧虑藏得极深,不忍因自己的臆断而打扰她难得的纯美微笑。半晌,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犹豫片刻,递给冷冰儿。看着冷冰儿疑问的眼光,他径自答道:“这是比鹤顶红毒性加倍的毒药,只需沾上一滴便会毒发身亡。”
冷冰儿大惊失色:“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楚翊低声道:“别张扬……我是怕你出游的这段日子,会再发生什么意外,所以……”
“你……让我用这个做什么呢?”
楚翊悄声回答:“如果不需要,那么自然最好了。不过你要谨记,你只可在六日之后用此,其他时间切不可用。”
冷冰儿接过他手中的瓶子,手心一片冰冷的触觉。她着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却从他那温柔的目光中,觉察不出丝毫加害自己的意味。
这剧毒的药水却令她隐隐有了不安,仿佛山雨欲来。却不知何谓山雨,何时将来。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欲加之罪ˇ .

自绛月宫的祖师创教以来,对于接任者的选立都异常用心,因为接任者的能力关乎圣宫的发展存亡,因而显得至关重要。事实上,冷月曾私下将冰儿定为候任圣女,随时准备接替宫主的位置,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继任仪式。出乎意料的是,在正式的文旨中,冷月却明文确立雪儿为下任宫主,而冰儿则为护教圣女——仅次于宫主的地位。宫主之人即使有所质疑,在冷月一贯独断专行的掌教风格下,也绝不敢多说一个字。
初春的风是萧瑟而恬静、不染纤尘的,轻轻卷起珠帘的一角,露出单薄如水的日光,在清美的阁间肆意徘徊荡漾。冷冰儿慢慢理着额角的乱发,听伶俐宛转若春莺的嗓音在耳畔萦绕,不置一词。伶俐看着她淡泊的样子,不觉提高了嗓门道:“少宫主,您真的一点也不在意,雪儿小姐夺走了您的少主位子吗?”
冷冰儿闻言,下意识看了看门外窗外,这才看了眼口不择言的伶俐,嗔怪道:“小声点,当心惹祸上身。”
伶俐连忙一手掩口,半晌又松开,不满地嘟囔着:“可是少宫主,雪儿小姐论资历论武学,都远不如您,宫主这样做也实在是太……”她忽然噤口,只见雪儿不知从何处慢慢踱了过来,眼神幽昧。显然她已经听见了她们方才的对话。
“继续说下去。”雪儿扫了眼全身发抖的伶俐,一字一句道。
冰儿见状,连忙上前微笑道:“姐姐,你找我有事吗?”
雪儿唇角泛起一丝戏谑的笑意,她目光凝注冷冰儿,挑衅道:“娘亲把你的位置给了我,我总得过来知会你一声,你说是吗?”
冷冰儿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姐姐,做不做这个少宫主,对我来讲并不是非常关键的事情。对我来讲,一家人其乐融融,比什么都重要。”
雪儿冷哼了一声:“可惜我的家人,却被你害死了。”
冰儿知她始终无法释怀,即使自己曾经差一点因此被杖毙,即使她心中也曾有过一段不忍,在亲人故去的巨大打击之下,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有些苦涩地笑笑,这是自己欠下的债,欠债总是要偿还的。
“姐姐,”冷冰儿看着她,慢慢道,“那件事虽非我本意,却终究伤害到了你和你的家人。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哥哥,你的家人……”
雪儿忽然拍案而起,横眉道:“一句对不起,可以抵偿一条人命吗?那么我跟你说句对不起,莫非就可以立时取你性命吗!”她越说越激动,忽然“啪”地一声掴在冰儿脸上,无比响脆的一声!
“你只不过是个没人爱没人疼的贱种,你凭什么叫我姐姐?你凭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着……”
鲜红的掌印烙在冷冰儿脸颊,生痛。她擦去唇角血迹,听着那句句伤人至深的侮辱话语,蓦地想起之前的种种,想起最敬重的母亲、最爱的男人,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忽视了自己。想想雪儿早已占据了她曾经最珍视的一切,如今时过境迁,却依旧对自己耿耿于怀,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怒又是怨,“刷”的一声从伶俐手中拔出长剑。
雪儿冷冷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已握有一把锐利匕首,寒光闪烁,刹那间对准冷冰儿的心口刺过来!
冷冰儿侧身闪过,剑尖霎时间就勾起匕首手柄,“刺啦”一声将匕首带到地上!雪儿尚未反应过来,肩上已被剑身划到,衣衫破碎,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住手!”就在这时,冷月忽然走了进来,这一幕恰恰被她撞见。冷月走过去扶起瘫软在地的雪儿,仔细打量着她肩上的伤口,那一剑冷冰儿拿捏了分寸,因而只是轻微的划伤,然而鲜血依旧毫不遮掩地染红了衣衫。雪儿夸张地凝眉咂舌,不停倒吸着冷气。冷月眉心蹙起,忽然声色俱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冰儿眼神一黯,此情此景,她还能解释什么呢?
一旁的侍女伶俐生怕小姐再因此受重罚,抢先跪在冷月面前,哀求道:“宫主,不关少宫主的事情!是……是雪儿小姐,她……她恶语中伤少宫主……”
冷月冷着脸:“冰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冷冰儿凄然一笑,手中长剑滑落在地。随着那长剑寒光在身边慢慢铺开,她跪了下去,任命似的道:“女儿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解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无论解释与否,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娘亲都会毫无改变地惩罚自己一个。那么,多费唇舌只能激怒原本就厌弃自己的母亲。她这样想着,内心大半冰凉。只要和姐姐扯上关系的,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伶俐,你送雪儿小姐回去,给她好好上药!”冷月沉声命令。
伶俐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应着是,又从地上爬起,看了眼冷冰儿,这才扶起伤势并不算重的雪儿,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随着雪儿和伶俐脚步声慢慢远离,冷冰儿颤抖的愈发厉害。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母亲此时此刻的表情,不敢说一句话去求饶。
她等待着,无论耳光抑或是藤条,猝不及防地加在身上。
等了好久,却只是等来母亲的一声长叹:“起来吧。”
冷冰儿一愣,看见母亲神情落寞,点地的双膝却不敢离地。
冷月伸手扶起她,又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轻抚她面颊上的火红掌印,眉心微蹙:“是雪儿先动手打你的吗?”
冷冰儿眼眶微红,未及回答,却见冷月缓缓叹息道:“命运作弄,导致咱们母女三人误会重重。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
冷冰儿眼神一黯:“娘,您不要难过了,都是女儿不好……您是为了救女儿,才……”
冷月轻轻拍了冰儿的手背:“不怪你。娘失去了一个女儿,老天便将你赐给了娘。”她似是在对冰儿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之前她终于见到亲生女儿,万般欣喜之下早已失去了理智,为了雪儿多次加委屈责罚于冰儿。此番她已冷静了许多,不再不问青红皂白便责怪冰儿,虽然她的内心依旧那样毫无意外地偏向雪儿。
冷冰儿却是眼窝倏地一热,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册立仪式很快便举行。仪式上,冷冰儿听着宫众山呼万福,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笑着看雪儿坐上候人圣女的位置,微笑着听众人称雪儿为少主——那个曾经伴随了自己十七年的称呼,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娘亲是如此草率地做了决定。淡淡的失落挂在眉间,她却不能有丝毫的怨尤。毕竟雪儿才是娘的亲生女儿,娘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
望着娘亲面上欣慰的神色,冷冰儿唇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只要娘满意,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所能报答娘亲三春之辉的,也只有这么点滴的寸草之心。
娘说过,等册立仪式过后,就会带她去江南玩耍。那是她期待了好久的。不知江南的天空是否也和这里一样灰蒙蒙,夜半月弯,会不会有这样凄冷的寒风。不知那小桥流水,是否有闲来戏水的鸳鸯。
那些都不再是梦境,而会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冷冰儿微微笑着,虽然身处绛月圣殿,心却早已飞出几千万里。
就在这时,却见端坐的雪儿忽然头偏了一下,紧接着眼角、唇角溢出深色的血来。
“雪儿?”冷月大惊失色,忙上前扣住她的肩,孰料这一抓竟然使得她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地将一枚速效还混丹塞入雪儿口中,又抢过宫人端来的温水,强行给她灌了下去。然而,一口鲜血从雪儿口中喷薄而出,血色呈黑,明显带了剧毒。那是一种罕见的毒,冷月熟稔各种毒药,知其源自西域的青丝草。由于尚能将毒汁吐出,中毒时间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冷月宫主深知此毒难以治愈,而每当风雨大作之时,中者身上每一处关节都会生生作痛,直到痛楚地死去。
冷月怒视着噤若寒蝉的宫众,大喝一声:“方才都是谁在和少主在一起?滚出来!”
死一般沉寂的宫殿内,无人回应。
“说!册立仪式之前,都是谁跟少主在一起!!”冷月指着跪倒一片的宫众,大声呵斥,面色铁青。
宫众缓缓地转头,最终,眼神聚拢在冷冰儿身上。
“是女儿……”一声柔弱的女音,夹杂着些许胆怯。
“冰儿?……”有些疑惑,有些不可置信,冷月宫主望向冷冰儿:“雪儿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此剧毒?”
冷冰儿摇摇头:“册立仪式前,雪儿找女儿去她房间聊天。之后她便和女儿一起来到圣殿……”
就在这时,项子彦突然从大殿外闯了进来。他焦急地抱过冷月宫主手中的雪儿,一双澄澈的眼睛因激动而显得通红。
“雪儿!”他摇晃着臂弯的佳人,不住地唤着。半晌他转头望向一旁的冰儿,沉声道:“你还是不肯放过她……”
冷冰儿讶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不解和诧异。
“我离开前,雪儿曾预料到你要加害于她……我原以为你心地善良做不出那种事……可是……”
“项子彦,你把话说清楚!”冷月宫主面上阴晴不定,“是谁给雪儿下的毒?”
“冷月宫主,你草率地让雪儿做下任宫主,结果害她遭此不幸……”他顿了顿,嗓音微微沙哑,“冷冰儿……你好狠!宫主之位对于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吗?”
冷冰儿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脸吃惊地问道:“项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冷月宫主寒眸微微结起霜,口中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们说完了没有?”她望向手足无措的冷冰儿,声色俱厉:“冰儿,你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冷冰儿委屈极了,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臂:“娘,您要相信我,女儿怎么会害雪儿呢?”
“因为你想做下一任宫主,所以才下此毒手!”项子彦冷冷地插话,语调中有说不出的鄙夷和失望。
“项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冤枉的啊~~~”冷冰儿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这样子诬陷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诬陷你?哼,据我所知,这种毒药世间稀有。你昨日偷偷溜进丹房,被司药的宫女发现,可有此事?”
“我……”冷冰儿语塞。她确实去过丹房,但并不是为了偷青丝草,她是为了把楚翊给她的毒药偷偷藏在丹房里。毕竟那里的温度和湿度最适合丹药的保存。
“司药,可有此事?”冷月宫主沉声问。
“回禀宫主,确有此事。”司药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婢子看见大小姐进了丹房,便问她有什么事情。大小姐推说没事。随后婢子便发现架子上的青丝草不见了,本想在仪式结束后再向宫主汇报……”
“没用的东西!连丹药都照看不好!”冷月宫主狠狠地骂道,“来人,给本宫将这个贱婢拖出去,凌迟处死!”
冷冰儿大惊失色地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双腿哀求道:“娘……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您先不要迁怒于司药姐姐……”
冷月宫主用力踢开她,眸中的寒霜越结越深:“南苑,你带人去大小姐房中查查,一株青丝草不可能全部用完,一定还藏了一部分!”
半盏茶的功夫,南苑回来复命。手上拿着一点青丝草的根茎和一个小布娃娃。
“这是什么?”冷月宫主讶异地拿起娃娃,见娃娃正面写着骆知雪的生辰八字,背后被银针刺穿了。显然是复仇者惯用的撒气的伎俩。更重要的是,这娃娃是用上次买给冰儿制衣遗留的苏锻制成的,而娃娃的五官是用那盒胭脂画上的……除了冷冰儿,还有谁能做到这一切……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雪儿占了她的少宫主之位吗……感性和理智在一起交错着,彼此厮杀着。
“娘……您听我说……女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您要相信女儿……”
也许养大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真的不能相信吧……
冷月宫主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
她强压自己的怒火,沉声命道:“来人,把冷冰儿关进天牢,听候发落!”
“娘……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娘……”冷冰儿被两个宫女拖了出去,大殿却一直回响着她的声音。
“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冷月宫主回头望了眼脸色发黑的雪儿,幽幽叹口气,命道:“把宫中那颗绛月神丹拿来,给雪儿服下……”
宫女应着“是!”快步向丹房走去。
项子彦一直旁观着,直到冷冰儿被两个宫女用力拖出圣殿。她是那样委屈、那样无助,仿佛声音都已经喊哑。他眼神越来越黯淡,内疚与自责烧灼着内心,痛楚地闭上了眼。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深陷囹圄ˇ .

绛月宫的天牢里,常年阴暗潮湿。冷冰儿毕竟是宫主的女儿,身份尊贵,牢房里比较起来还算干净,但冰儿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还是极其不习惯。
正值初冬,牢房中有个取暖的炭火盆,然而那炭盆里烧的是低劣的炭,一屋子的烟火味,呛的她连连咳嗽。刚想坐下,只见被褥毯子脏的黑乎乎一片,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难受得很。
耳边传来阵阵拷打犯人的惨叫声,想到也许不久后也会受到那样的对待,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冷冰儿怎么也想不到,这番冤枉自己的人竟然是项子彦——那个曾经给她莫大幸福也给她至深伤害的男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倒不意外娘亲的举动,毕竟谁在这种局面下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甚至她还庆幸娘亲没有像从前一样,当场击毙自己,而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然而娘亲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此番她最疼爱的女儿被毒害成这样,而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她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想一想,背后冷汗直湿透了衣衫。
挨到晚上,炭火盆早熄了。冷冰儿渐渐挺不住,疲困极了,也讲究不得,拿外衫垫了,歪在床头沉沉睡去,一阵阵凉风从窗户里往里灌,冻得她一阵激灵,醒了,茫然四顾,只听风带着呼哨冲进来,那寒气直伤进肺腑内脏。
火盆早已冷透了,牢房里没有窗户纸,直透风。冷冰儿把自己抱成一团,也不讲究脏不脏了,把毯子捂在身上,才觉得好些。
不知过了多久,冷冰儿只觉得胃痛的厉害,肚子饿的骨碌碌响,这才想起来,晚上几乎没有吃东西。她肠胃不好,所以从小母亲就算再怎么惩罚她,也不会罚她不吃饭。事实上每次挨了责罚,母亲都会嘱咐司膳的宫女给她精心制作菜肴、给她补身子。可是今天,没有任何人给她送饭。看来娘亲彻底生气了。
她用手强压着腹部,然而胃一阵接一阵的抽痛,到最后,冷汗都冒了出来,身子抖得像风中枯叶,连嘴唇都白了。到这般凄惨境地,冰儿越发悲哀,想起母亲曾带自己去逛集市,疼爱地给自己买胭脂买衣料,可是幸福的时光竟然如此短暂。想起楚翊,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么多令她感动的事情,她心中却始终放不下另一个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受了如此的委屈吧……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她忍不住呜咽出声,越发觉得想念楚翊。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昏昏沉沉的冷冰儿突听牢门开锁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撑起冻僵的身子,见是母亲。
“都出去!”冷月宫主沉声命道。宫女把一个提花藤椅放在牢中,然后关上门离去。此间牢房里外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冷冰儿拖着冻得麻木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向冷月近前,腿一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冷月宫主背着手俯视着她,寒眸中没有一丝感□彩。冷冰儿用力重新跪好,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她想张口说话,牙齿却不停地打颤,好不容易才连成一句完整的话:“雪……雪儿怎么……怎么样了……”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 x t .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提起雪儿,冷月宫主的心揪起来,经过一夜的抢救加上绛月神丹的功效,命算是保住了,可是从此以后就成为一个废人。她强压内心的失望与愤怒,冷冷开口:“她没有死——你很失望吧?”
冷冰儿怔了怔,未料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话里面包含的讽刺与厌恶,还有极其的不信任——她忽然觉得母亲好陌生。从前无论她犯多大的错,无论母亲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这样冷漠地像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的口气和自己说话。那时母亲总是很严厉地责骂自己,语气多包含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如今,仿佛她已不愿与自己多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一尊威严的神,无法与之交流,只能带着景仰畏惧之心膜拜。
“您真的……认为是我……下的毒?”冷冰儿凄然道。
冷月宫主冷“哼”一声,轻踱至藤椅,坐下。语调依旧冷冰冰的:“从前,是本宫小瞧了你……我女儿身边有你这样厉害的角色,本宫却没有发现……”娘亲的语气越来越陌生,话语也越来越让她感觉窒息。仿佛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被揭发着罄竹难书的恶行,却偏偏用了这样反讽的语调,那尖锐的效果扩大了不止十倍。
冷冰儿暗自喘了口气,强压住肺中咸腥的气血,跪走至母亲膝下,鼓起勇气说:“娘……您错怪女儿了,是有人陷害女儿……”
“你是指项子彦么?他为什么要陷害你?莫非是你占了他的继任之位?”冷月宫主眉峰一挑,冷笑一声。
“娘……”冷冰儿仿佛吞了黄莲,有苦难诉,“如果真的是我干的……那个布偶是我做的……我又怎么会用您送的绸缎呢?那分明是别人有意所为加害女儿的啊……”
冷月宫主并不接话,只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子,丢在冰儿面前:“这是你的东西吧?”冷冰儿拾起来,见是楚翊送她的毒药,不明母亲是何用意,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是楚大哥给女儿的。”
“果然是你下的毒!”冷月宫主勃然大怒,站起来狠狠一掌甩在冰儿脸上,直打得她口中鼻中都流出鲜血。
“娘?”冷冰儿捂着生痛的脸颊,眼睛发黑,耳边泛起“沙沙”的声音。 “你用青丝草掺了此毒,可知会使青丝草的毒性增强十倍??你怎么忍心让雪儿下半辈子成为一个彻底的废人?啊?!”话音未落,又是狠狠一掌抽上去,冷冰儿“啊”地惨呼一声,脸上两个火红的巴掌印高高肿起。洁白的齿间也有鲜血流淌出来。 “我……我没有下毒……”冷冰儿俯在地上,闭着眼用力忍着痛。温热的眼泪不停落下来,混杂着口齿的鲜血,缓缓滴落。
“还敢狡辩!别人根本没有这种毒药!”冷月宫主气极,上前重重一脚踢过去,冷冰儿被踢得飞起而后斜撞在监牢的栏杆上,“砰!”的一声,她只觉脊椎一直延续到尾骨都瞬间断裂了,铺天盖地的钻心疼痛和血腥味淹没了她,她直挺挺地趴在肮脏潮湿的地面,已经看不清楚娘亲在哪个方向,呼呼地喘着粗气,仿佛一口气喘上不来就会背过气去。
冷月宫主见她满脸的泪水和血水混杂,喘息声渐弱,怒火被理智稍稍压制住。走过去俯下身,手在她脊背上几个穴位按了按,这才发觉脊椎骨已折。微小的动作让冷冰儿痛得全身颤抖,沙哑的惨叫竟不像人发出的。冷月宫主皱了皱眉,低低说了句“忍住”,然后双手透过脊背按住断裂的脊椎两侧,微一运功,只听冷冰儿哀嚎一声“啊~~~~~”,断裂的脊椎接在了一起。冷月宫主收了功,却见冷冰儿脸色青白,气息微弱,早已痛晕过去。
她好不容易劝回了她,她曾决心再也不打她,可是……她竟然又被自己打得昏死过去。内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弱化了刻意培养出来的仇恨和残忍。她正要抱起冷冰儿往牢外走,忽听宫女来报:“宫主,不好了!雪儿少主又昏过去了,吐了好多血……”一席话听得冷月胆战心惊,仇恨与残忍再度占了上风。她断然放下怀中的冰儿,狠狠地抛下一句:“看紧她,一口饭都不许给!”宫女诺诺地应着是,低头看向冷冰儿,暗自替她捏了把汗。
临近深夜,冷冰儿才从剧痛的折磨中缓缓转醒,睁开眼,监牢的火光耀得她眼痛。潮湿的空气透着发霉的窒息气味。只是微微一动,背上脊椎便痛得她死去活来,破碎的呼吸被冷风反灌进喉咙,激得喉咙里一片猩红。她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断倒吸着冷气,全身止不住地打颤。
朦胧的眼无力地睁大,无助地望着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域,无助地哆嗦着将铺地的干硬稻草不断往身上裹,以期获得微薄的温暖。疼痛让她思维停滞,让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因何被囚禁在这里。到底犯了怎样的过错,才惹娘亲发那么大的火,狠心将自己扔在这个肮脏而冰冷的地方。
她怕黑,自小就怕,怕被抛弃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境地。监牢里除了熊熊燃烧的火光,只有天窗能透出几点月色。那月色是如此熹微、淡漠,惨白得就像她失血的面庞。熊熊火光如同嗜血的蛇,丧心病狂地随风吐着信子。月色与火光明暗交织,将人间地狱活活勾勒出来。
“给我……给我笔墨……”冷冰儿用尽全身力气,向把守的宫人挥手,刚举起的手又沉重地垂下,打颤的齿间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句话来。
一个宫人走近,轻声道:“冰儿小姐,您要笔墨做什么?”
“写……写信……”连喘了几口气,才将这句话说出来。
那宫人看见冰儿如此惨状,不觉鼻子一酸。转身取来笔墨纸砚,隔着栏杆递了进去。
淡淡的笑意,是由衷的感谢。
那笑容虽然一贯谦和,却从不卑微,即使她如今深陷囹圄。
颤抖的手勉强握住笔杆,墨汁却随着笔尖倏地透了洁白的纸背。冷冰儿呆了呆,换上一张纸,握不住笔杆的手依旧颤抖不已,墨汁依旧不由自主地滴上去。她惨然一笑,迷迷糊糊在上面写着歪斜的字迹。
那名宫人一直站在栏杆外,看着看着,眼圈慢慢变红。
写写,停停,不知究竟写了多久,却还未将一张不大的纸填满。笔从指间溜了下去,墨迹沾了一手,冷冰儿早已按耐不住脊椎的剧痛,倒了下去。
宫人见状,慌忙开锁进去,伸手试探她的鼻息。呼吸尚存,只是微弱得似乎随时都要消失。宫人叹口气,目光转向那张写了字迹的纸张。那应当是一封信,看来却只是一首词——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宫人并不知此诗究竟包含了怎样一番痛楚的希冀,不知那看似平淡的一首词里蕴含了她多少怅惘和哀痛。宫人只是立时将其收好,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呈给冷月宫主。
寝宫内,冷月接过信,冰冷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便深恶痛绝地将这张冷冰儿花费全部力气才写好的信,撕了个粉碎。

冷冰儿再度醒来时,已是次日晚。迷迷糊糊中被灌下一碗苦涩的药,药汁顺着咸腥的喉管流进胸腔,泛着令人作呕的苦味,喉咙压了压还是吐出来一半的汁子。不过灌进去的药汁丝丝凉凉的,沁人心脾,舒缓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缓缓睁开眼,黑乎乎的墙壁上有昏黄的火光——依旧是天牢。
南苑坐在自己身旁,见自己睁开眼,略略欣喜地道:“少……大小姐,你终于醒了!”。
冷冰儿虚弱地“嗯”了一声,微微有点失望。从前这种时候,娘亲一定会来看望自己的,带着外表严厉实则疼爱的口吻吩咐侍女好好照顾自己。可是现在只有南苑在这里。
南苑是冷月宫主的同门师妹,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她亲眼看着冰儿长大,内心深处对她也甚是疼爱。
“大小姐,吃点东西吧?”南苑从宫女手中端过来一碗米饭,上面盖着几片发黄的鸡肉和煮烂的青菜。
冷冰儿挪了挪身子,背上的剧痛让她险些背过气去。她只好苦笑着,任由宫女将她轻轻扶起,即使如此还是免不了一阵生疼。
咬不动的青菜,没有味道的鸡肉,还有冰冷粗硬的米饭——从前母亲就是再生气,也一定会让侍女精心准备一桌美味给自己。经常是雪蛤银耳炖燕窝,浓香的汤汁能补中益气,养胃润肺。娘亲总会吹冷了勺中的汤汁,一口口喂自己吃下去。可是眼下,这般难以下咽的饭菜,也是娘亲赐予的吗?
“大小姐,你得快点吃,宫主严令不许给你饭食,这是属下偷偷从牢头那里端过来的。”南苑见她皱着眉不肯下咽,慌忙催促。
唇边泛起凄凉的笑,索性推开饭碗:“南姨,娘既然要饿死我,我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谢谢你的好意,冰儿只有来世再报了……”一席话仿佛道别之语,听得南苑心里一阵难过。她摇摇头道:“宫主被伤心冲昏了头脑,你怎么也跟着发昏了?少宫主,你娘暂时还不愿放你出来,你再不保重好自己,怎么熬得过去啊?”
冷冰儿听到“少宫主”这个称呼,淡淡一笑:“南姨,你也认为我会因为宫主之位而去下毒吗?”
南苑叹了口气:“冰儿,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也难怪你娘会不相信你……雪儿小姐现在依旧昏迷着,宫主焦急得不得了……”
冷冰儿依旧淡淡微笑。雪儿昏迷,娘亲焦急的不得了。那么自己呢?自己也昏迷了这么久,为什么连看都不看自己呢?
“南姨,”冷冰儿轻声开口,“我娘打算如何处置我?”语调中竟透着一丝戏谑和自嘲。
南苑沉默。
“告诉我,也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冷冰儿悠悠一笑。
南苑看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唇边脸颊还隐约有血迹,秀眉时不时地簇一下是因为脊椎传来的阵痛。
南苑心里有些难过。
“她要杀了我吧?”冷冰儿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杖毙?还是凌迟?或者……还有什么更狠的方式?”
南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安慰道:“放心吧,宫主只是一时之气。等过段时间想通了,自会放你出去的。”
就在这时,只听牢门外一阵利落的脚步声。
“宫主有令,带犯人冷冰儿出来受刑!”
南苑大惊,手中的碗筷掉落在地。
冷冰儿却从容不迫地一笑,仿佛在嘲讽南苑——她是多么不了解冷月宫主的性格。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地狱天堂ˇ .

刑房里,昏黄的火光刺啦啦地燃烧着,土坯墙面上,铁链、皮鞭、枷锁等应有尽有。角落里,一个红透了的火盆持续燃烧着,里面有加热至通红的烙铁,昏黄暧昧的氛围下,仿佛吸血鬼的眼睛忽明忽暗,散着灰白的浓烟。
几个宫女有序地站立在一旁,看着缓缓移步过来的冷冰儿,眼中有着或冷淡或怜悯的神情。冷冰儿仰头扫过这些刑具,轻轻地笑了,笑得苦涩而凄凉。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娘亲用这样的酷刑折磨自己,哪里还当自己是女儿了?
记忆里,自小到大,娘亲从不曾对自己流露过发自内心的骨肉亲情,从不愿疼惜地抱抱自己。稍有不顺从,即刻便是一顿重责,少说也要在床上养个十天半个月的。罚跪更是家常便饭,经常是寒冬腊月里穿单衣跪在院落的雪地里,一罚就是一天一夜,于是她的膝盖自此落下病根。只要是寒冷或潮湿的天气,就会生生作痛。
年幼时她尚不知道自己不是娘亲的亲生骨肉,某次看见集市上一个小女孩偎在母亲的怀中甜甜的撒娇,羡慕之下回到宫中也试图扑到冷月怀中,得到的却是火辣的耳光和一句狠狠地奚落:“孽障,滚远点!”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也不愿意对娘亲表现出任何亲昵地举动,取而代之的是恭敬与畏惧地态度,不敢有丝毫顶撞。
后来,她得知自己只是母亲抱回来的孤儿,并且因为自己延误了母亲追赶亲生女的时间,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母亲为什么对她永远那么严厉、那么冷淡,为什么动辄行使那么狠的刑罚。还在做什么白日梦呢?还奢望什么母爱呢?
自己分明只是一颗野草,一株浮萍,卑贱的孤零的生长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亲生父母遗弃我,养母厌恶我,最爱的人背叛我……
她眼神空洞地撇出一抹淡笑。
很久不流泪了。
流泪说明内心还有期许,还有希冀,盼望有人能够心疼自己为自己拭去泪水。她只不过是人人嫌弃的累赘,连活着都是一种负担。
她依旧笑着,对领首的宫女说:“宫主是怎么命令的?”仿佛局外人冷冷地观望这一切。
“宫主口谕,说您居心叵测,心狠手辣,毒害她最疼爱的女儿……从即日起,雪儿少宫主若有所好转,就格外开恩赐您饭食,若有所恶化,少宫主所受的罪,您要十倍偿还……今日少宫主巫毒发作,所以您要挨十下烙铁鞭。”
“居心叵测”、“心狠手辣”……被最该信任自己的人误解到这种程度,生又又何恋、死又何苦呢?
她苦笑一声,默默伸出指缝中的银针,缓缓抬起手,向自己心脏刺去……
“冰儿!”南苑一掌弹开她手中的暗器,惊慌失措地拉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南姨,连一个速死都不给我吗?”冷冰儿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们回去禀告宫主,就说南苑誓死哀求她不要对大小姐用刑了,大小姐脊椎的伤还未痊愈,哪里受得了烙铁鞭?”
几个宫女见大护法都开口求情了,互相对视了一下,领首的宫女转身向牢外走去。
“南姨,你这又是何必……”冷冰儿略带感激地说。
小时候因了这位姨娘的求情,她少挨了不少家法。
“宫主只是一时糊涂,放心吧,她会听劝的!”南苑安慰道。
片刻后,那名宫女回来复命,手上多了个沉重的钉子板。
“宫主怎么说?”南苑见那钉子板,心中咯噔一下。
“宫主大怒,说烙铁鞭责二十,行刑时加罚跪钉子板,若再敢有人求情,刑罚加倍。”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
冷冰儿脑中“嗡”的一声,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南苑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太狠了……怎么这么狠……”
她蓦地扯过领首宫女的衣领,喝道:“你是怎么跟宫主说的?你有没有告诉她冰儿脊椎受损,根本受不了鞭刑?烙铁鞭……就是普通的鞭子也承受不住啊!!!”
领首宫女畏惧地跪了下去,怯怯地道:“南大人,奴婢也不希望大小姐受刑啊!可是宫主根本不听劝,还差点一掌打死奴婢……”
冷冰儿劝开南苑,淡淡道:“不关她的事,娘的脾气,我知道。”
她望了眼放在地上的钉子板,咬咬牙,慢慢走了过去。
木质的板子,长宽各半米。一根根尖锐的长钉矗立在上面,闪着残忍的寒光。冷冰儿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思绪万千。
大约十岁那年,忘记因为什么原因了,母亲一怒之下要鞭责自己。幸好峨眉的掌门师太拜会,母亲只好停下扬鞭的手,改罚她跪钉板。娘亲离开后,她看着钉板上尖锐的针头,瑟缩着,怎么也不敢跪上去,就在钉子板旁边跪下了。母亲回来后,似乎怒气也消了大半,看见她违令也没有再作责怪。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块板子。
该来的始终要来。正如宿命。
她努力着让自己镇定,双手死死攥紧衣角,犹豫良久,轻轻弯了弯膝盖又瞬间回归僵直。
她求助般地望了眼南苑,见南苑把脸别在一边不忍看,当下心灰意冷。
深吸一口气,再度弯曲膝盖,慢慢触向那寒光凛凛的钉尖……
“啊~~~~~~~~~~~~”一声声嘶力竭地哭叫,千根针万根刺狠狠地□了她娇嫩的双膝,仿佛利刃一遍遍刮着骨骼深处,血花霎时飞溅,冷冰儿双手僵硬地撑在身前,不停地倒吸着冷气:“疼……疼……”她美丽的面庞因剧痛而略显扭曲,柔弱的身子仿佛风中的枯叶,无助地颤抖着。无料身子的晃动又扯醒了脊椎的裂痕,一时间俯也不是,仰也不是,生生给痛得晕了过去……
一旁的宫女习惯性的端起凉水向冷冰儿泼去,掌鞭的宫女见她被刺激醒了,就举起烙铁鞭……
“慢着!”南苑实在忍不下去了,冲过去抱起冷冰儿。“让她趴在我身上挨打吧,不要跪钉板了……宫主若怪罪,我一人承担!”
平素被训练得铁石心肠的宫女,看见此景,也不忍再下手。即使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牢狱中到处都是冷月的眼线,她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宫主的手掌心。
南苑用力扶起痛得痉挛的冷冰儿,心疼地把她揽在怀中,替她擦了擦脸上、颈上的汗水,又伸手点住她脊椎的几处大穴,以免再度扯开裂痕。
一个宫女走上前,轻轻褪下她鹅黄的衣衫,雪白的肌肤无助地颤抖着,瑟缩着,却不知究竟哪里才可以躲……
掌刑的宫女重新把烙铁鞭伸进火盆,只听“刺啦”一声,铁制的鞭子被烧得通红。这种烙铁鞭是绛月宫最狠毒的刑罚,主要是用来逼供或是折磨叛逃的宫人的。平日里很少用到。它结合了烙铁的高温和鞭的软韧,一下下去就可以让人血肉模糊……
好狠的宫主……南苑搂紧了怀中颤抖得小人儿,不住地叹息。
“不~~”冷冰儿感受到身后烙铁的热浪袭来,失血的面上惊恐万分。她瑟缩在南苑怀中,恨不得躲到其身后,可是又能躲得了吗?无人敢违背冷月宫主的命令。
对准白嫩的皮肉,掌刑宫女扬起了烙铁鞭,皱了皱眉,一狠心重重地甩了上去!
“啪!呲——”一丝焦烟掠过,被利刃扯开的皮肉,烙过一块黑色的溃烂!
“啊啊啊啊!!!!!!!!!!!”真实的疼痛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若不是南苑死死抱住了她,冷冰儿定然会窜出几米远。她拼命抓着南苑的胳膊,颤抖的冰凉的双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南苑任由她紧抓着,胳膊都快被她抓烂。一阵心酸。得痛到什么程度,才能使出这样大的力气去挣扎?
南苑压抑住心疼,不住地安慰着:“冰儿,忍一下就过去了啊……”
“啪!呲——”又是一鞭抽过去!毫不留情地在那块模糊的血肉上再度掀起一串血珠!滚烫的烙铁随之停留片刻,又是一层连皮带肉生生被烫掉……啊~~~~”
还未充分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疼痛,胸腔翻出咸腥的晕眩,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细微的气息,微弱的睁眼,苍白的唇抖动着:“南姨……救我……”
南苑咬牙强忍即将掉下的泪,该不该向宫主求情?万一求情的结果是加倍责罚呢?不,不能再加倍了,眼下的刑罚已经能够致命了啊!
“南姨……真的……受不了了……求求娘……”带着一点卑微而迫切的恳求,冷冰儿死死抓着南姨的胳膊,“杀了我……杀了我……”
南苑再也看不下去,吩咐两个宫女搀扶好气息微弱的冷冰儿,她决心亲自去找这位狠心的师姐。

疼痛,从心底蔓延至四肢八骸的疼痛,痛彻心扉。昏昏沉沉地意识里,只有疼痛,这一种只觉,将她从人家拉向地狱,又将她从地狱推回人间。
黑洞洞的世界,灰蒙蒙的空气,全身都冷透了。冷冰儿瘫软在枯草铺就的冰冷地面,眼睛就快要睁不开,一呼一吸间脉搏即将停滞,吐纳即将窒息。她艰难地用力抓住最后一丝意识,但觉稍微松力,她便会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鲜血从她身后慢慢滴下来,一滴两滴,连成线。染红了破碎的衣衫,染红了干枯的稻草,染红了这个肮脏的世界。那咸腥的气息让她几欲作呕,然而呕出来的依旧是鲜血,头颅里闷闷地,仿佛有水桶在左右摇晃。她无力地垂着头,余光依旧可以看见侍女手中张牙舞爪的烙铁,向上冒着令人生畏的白烟。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已经达到,所能承受疼痛的极限。

她似乎听见耳畔有莫名隆隆声响过,跟颅腔内的水桶摇摆声合为一体,破碎的呼吸间,血腥气味满溢。疼痛忽然消退了许多,意识也瞬间清晰了许多,她竟然可以慢慢从地面上爬起,虽然无法坐起来,但竟然可以用双肘支撑着地面,慢慢支起皮开肉绽的身子。
那皮囊,麻木得不像自己的。那疼痛,既遥远又清晰。
“冰儿……”
她蓦地抬头,眼神迷离。是谁在叫自己?是娘吗?那声音好像娘在唤自己。
娘?
灰白的眸子中有了一点亮光,她一点一点,缓缓匍匐向前,她听见那声呼唤,那样温柔那样慈爱。
娘……
她的眼里有了泪光,酸楚而委屈,疼痛而无助。苍白的面庞挂着不断落下的泪珠,混杂着唇角的鲜血慢慢落下,发白的嘴唇慢慢翕动着。疼痛至极,却在微笑。
娘来了,娘会让她们住手的,娘不会真要打死自己的,娘是来救自己的!
娘只是一时之气,娘是疼自己的,娘看着自己这样子,会心疼的!
母爱亲情,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天堂。她所有的逆来顺受,只因这小小的奢望。母爱亲情,亦是支撑她苟活于世的全部理由。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长不大的孩子,懂得撒娇懂得示弱,渴求关怀渴求疼爱。柔弱的她,却从不表现出内心的软弱,打落牙齿和血吞。她永远都在硬撑,永远都装作坚强,永远都不愿去恨。
她深爱着她的母亲,即使她的母亲并没有那么爱她。
小小的身子,扬着胖乎乎的小手向母亲怀中扑去,冷月看见小女儿可爱的模样,心中蓦地一软,怜惜地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冰儿乖乖……”唇角扬起温情的笑意,冷月轻吻着小冰儿的额头,面上有母爱的光辉。
幼年的冰儿偎在她怀里,小小的脑袋一直埋在母亲肩上,甜甜的笑着,浑身散发着浓郁的乳香。
娘……抱抱我……
冷冰儿走不动一步,只充满希冀地望着眼前那并不存在的幻影。她的面上有甜美的笑容,幸福且满足。
“小姐,冰儿小姐!”侍女见她笑容异样,终于忍不住去拍她,“您怎么啦!”
冷冰儿蓦地被拽回现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侍女,偏头再去看那幻影,早已成镜花水月。
“娘?我娘呢??”冷冰儿死死抓住侍女的手,一脸失措。
“小姐……宫主没有来过呀……”侍女有些害怕,颤声回答。
没有来过?娘没有来过?
冷冰儿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她依旧没有来……
为什么……!!!
仿佛惊天霹雳瞬间劈下!从天堂到地狱,往往只有一步。
原来娘亲真的不爱自己,原来她在意的只是血缘,她爱的只是亲生骨肉。而自己,从来只是一个连替代品都算不上的累赘,一个出气的包袱而已!而这一回,她怕是再也逃不过了,她将一点一点残忍地受刑,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冷冰儿惊恐地颤抖,惊恐地向角落瑟缩,脊椎的疼痛、皮肉的撕裂都无法阻止她的抖动……那是心的颤抖,心的绝望,心的无助,心死!
最后那一刻,她不再颤抖,缓缓地笑了,两行泪水蓦地淌下。
“冰儿小姐??”侍女走过去,焦急地看着她。
“继续行刑吧,不要等南大人回来了。”冷冰儿缓缓道。
“不……宫主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冰儿小姐,您想开一点!”侍女看着她那份淡定的神色,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恐惧。
冷冰儿淡淡一笑:“我累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几个侍女犹豫片刻,都点点头。
瘫软的血娃娃,用指尖蘸着身上的鲜血,在那土坯的墙壁上,写下几个字。写完后,用稻草掩住,不知从何处摸出了那剩余的半瓶毒液。
别了,娘……
别了,楚大哥……
别了,这个世界……
别了,那些爱过又恨过的人……
扬起脸,半瓶毒药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毒药入喉,带着火烧火燎的剧痛,快要将她烧化。
“小姐!小姐您怎么啦!小姐!!”侍女听见“咚”地一声,下意识地跑过来,却见歪倒在地的冷冰儿,捂着腹部痛得满地打滚,黑色的血大口大口地喷薄而出,面庞因痛楚而扭曲,唇角却有一丝释然的笑意。
“快!快去告诉宫主!快!!”

看见她进来,冷月宫主一点也不意外。她日夜守护在雪儿的床前,宫中的事务早已抛之脑后。
“宫主……”南苑“扑通”一声跪地。
“你是来求情的?”冷月宫主寒眸斜睨,带着谐谑的笑意:“你说是该加罚二十鞭,还是四十鞭?”
“宫主,大小姐已经昏死过去两次了!她脊椎的损伤还未康复,如何受得了这种折磨呢?”南苑哀声求着。
冷月宫主却只是轻抚着昏睡中的雪儿,冷冷回应:“本宫的女儿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难道冰儿不是宫主的女儿吗?您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她呢?!”南苑愤然起身,“师姐,您醒醒吧!整件事情并没有真正水落石出,冰儿却快被你活活折磨死了……跪钉板跪得膝盖骨尽碎,被烙铁鞭抽得血肉横飞,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缓了缓,凝视着冷月宫主,“师姐,您内心深处是疼冰儿的,否则又怎么会……”
“住口!”冷月宫主厉声打断,“别说了!”南苑细细揣度着她内心的变化,接着道:“师姐,既然您终究是疼冰儿的,当真忍心看到她被刑具折磨得痛死为止吗?”。
轻抚雪儿的手蓦地僵住,冷月宫主眸光倏地一黯。
“属下今日冒死前来,不仅仅是为小姐求情……更重要的,是为了您……”
冷月宫主转过头,冷冷注视着她,半晌,淡淡道:“南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南苑深吸口气,再度双膝点地:“宫主,您无论怎样处罚南苑,南苑都无话可说。可是,冰儿是您养育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就算养条狗,也总会有点感情吧!”
冷月宫主微微蹙眉,心中情绪翻覆,看了眼昏迷的雪儿,却又冷冷道:“养条狗,至少还会忠诚,养了那个孽种,只会忘恩负义!”
“宫主,难道说什么,您也不愿饶恕冰儿吗?”南苑握起掌心,眼睛通红。
“除非雪儿醒过来,否则,雪儿受的罪,本宫让她十倍奉还!”冷月狠狠道。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侍女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颤抖道:“宫……宫主……小姐……小姐她……”
“她怎么了?”南苑心头一慌。
“小姐她……服毒自尽了!”
冷月闻言大惊失色,疯也似的向监牢跑去……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孰亲孰远ˇ .

冷月是第一个赶到监牢的,尾随其后的是南苑和其他宫人。
刺眼的火光下,冷冰儿已毒发多时,极度的疼痛和毒药的作用使她失去知觉。被鲜血染红的破碎衣衫下,到处是肉绽皮开的青肿痕迹,惨不忍睹。冷月当下骇然,心咚咚乱跳,大步上前将蜷缩一团的血娃娃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的手去探她的鼻息,面色大变,晃着怀中的女儿大声唤道:“冰儿!冰儿!”
南苑亦是大惊失色,拉过冷冰儿的腕子去探脉搏。那脉搏依稀尚存,却微弱到即将停滞。那是生死边界的最后挣扎。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都看着小姐吗?怎么会让她有机会服毒!”南苑焦急地冲宫女们喊道。
“南大人息怒,是冰儿小姐说要自己安静一会的,所以……”侍女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冷月脸色煞白,缓缓拾起冰儿身旁那装满毒药的小瓶,看了一眼,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忽然瞥见旁边一丛稻草摆放位置很奇异,讶然拨开草堆,几个血字赫然映入眼帘——
“生既不幸,绝情断恨。若遇轮回,不再为人。”
那是冰儿的字迹,那是冰儿的绝笔书。那是冰儿所有的疼痛与绝望,
泪水自那千年不化的寒眸中涌了出来,冷月痛惜地抱紧毫无知觉的冰儿,尝到了心神俱碎的滋味。
“快,快把宫中最好的药全部拿过来!快!”

那些圣药神丹参汤被统统灌进冷冰儿喉中,她似乎条件反射似的动了一下,却又很快回复昏迷。淋漓大汗洗刷过的脸庞苍白柔弱,垂落的双手冰冷冰冷。冷月坐在松软卧榻的一旁,不断抚着她没有温度的小手,复杂的神情,说不清是愠怒、是悔恨、是怜惜还是哀怨。
“娘,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师姐,您醒醒吧!整件事情并没有真正水落石出,冰儿却快被你活活折磨死了……跪钉板跪得膝盖骨尽碎,被烙铁鞭抽得血肉横飞,只剩下一口气了……”
“江南好,风景旧时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可是,冰儿是您养育了近二丄十年的女儿,就算养条狗,也总会有点感情吧!”
“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你了……”
“娘……您错怪女儿了,是有人陷害女儿……”
“您内心深处是疼冰儿的,否则又怎么会……”
各种声音充斥在冷月耳畔,挥之不去,南苑那句话将往事再一次掀起涟漪。
记得那日,十八年前,冻僵了的冷月怀抱着同样冻僵了的小冰儿回到绛月宫,迎接她的却是师傅音妍的一顿责骂。师傅曾极力反对爱徒的这桩名不正言不顺的爱情,坠入爱河的冷月却不惜一切违背了师傅的意愿。音妍早早确立了冷月为少主、候任圣女,既是圣女,绝不可与男子有染,因而当她看见冷月怀中的婴孩,勃然大怒,逼迫冷月丢弃冰儿。冷月不忍丢下这个无辜的孩子,音妍便大发雷霆,将她绑起来,丢入寒潭中。冷月与冰寒彻骨的潭水搏斗了七天七夜,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却依旧不愿妥协。音妍见她如此在意这个孩子,最终只得作罢,并废除了宫主必须是圣洁之身的规定。
“您内心深处是疼冰儿的,否则又怎么会……”
否则又怎么会宁可被寒潭水冻僵,也不愿舍弃冰儿呢?
望着昏死过去的冰儿,额头那一点猩红,那一日的情景再度上演。
十年前,冷月因一时之气,深更半夜将只有七岁的小冰儿赶出绛月宫,喝令各处紧闭宫门。小冰儿在月黑风高的极端恐惧下哭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无法打动铁石心肠的母亲。那哭声渐渐微弱,直到消失,冷月微微有些奇怪。打开宫门,四处都寻不到冰儿的踪影。
正自惊慌失措,却见绛月宫一名投靠巫毒教的叛徒自那斑驳树影间窜了出来,手臂下还夹着毫无反击能力的小冰儿。冰儿看见母亲,本能地大哭起来。那哭声令冷月的心揪作一团。
“你想干什么?”冷月虽然心急,却依旧沉着应敌。
“宫主,当年若非您的逼迫,我也不会走投无路到今天这般田地。只要你在我面前自尽,我便放了你唯一的孩子。否则……”那名叛徒不知从何处捏起一枚闪闪发亮的银针,对准小冰儿的额头,阴阴笑道,“否则我就对她下咒,诅咒她这一生一世,只要月圆之夜,都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冷月眼神冰冷如刀,怒意迅速窜了上来。她深知这种巫毒的威力,被诅咒者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然而,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她还有什么机会去找寻亲生骨肉呢?
况且,就算她死了,也难保这个叛徒不会伤害冰儿……
就在她万般犹豫期间,叛徒忽然将银针丄刺入冰儿眉心,猝了剧毒的银针方一扎入,冰儿便痛得浑身发抖,然而她却抽泣着道:“娘……不要管冰儿……您快走……”
冷月眼眶一红,内心翻覆着复杂的情绪。
正在这时,南苑忽然自叛徒身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叛徒倒下去,南苑将小冰儿抱起来。冷月慌忙过去看,然而那眉心一簇猩红已经凝结,诅咒已然成谶。
若非自己一时之气,又怎会让冰儿陷入仇家的圈套?
若非自己犹豫不定,又怎会让冰儿被迫种下眉心诅咒?
然而在关键时刻,冰儿虽然只有七岁,却口口声声惦念着自己,让自己快走。这么小的孩子,在恶敌威胁时想到的,竟然是不要管她,让自己快走!
那诅咒确已生成,在每个月圆之夜,她的女儿都要承受万劫不复的痛苦。
每个月圆之夜,冷冰儿都要承受疼痛与失望交织的感觉。冷月根本不曾去看过她。
冰儿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因为每个月圆之时,冷月都在竭尽全力做破解之术。而破解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破解者身上的血,去祭奠月神。
冰儿却知道,月圆之后的那日,母亲面容总是苍白得有些诡异,目光亦愈发显得冰冷无情。
这份诅咒,带给冰儿无限的伤害,无论身心。
她总是在想,母亲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哪怕只有一次……
幽光下,冷月轻轻去抚冰儿眉心的猩红,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忘记,因为她的一时之气,因为她的疏忽,因为她的自私,让冰儿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嘿!”“哈!”
八岁的小冰儿在母亲的指点下卖力地练着拳脚,烈日当空,晒得练武场滚烫滚烫的,冰儿小脸也是红彤彤的。
“出手要快!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冷月宫主拿着藤条在一旁监督,看着冰儿半天不见长进,火冒三丈,手中的藤条雨点般抽了下来。
“娘……好痛啊……”冷冰儿躲闪着鞭打,抽抽噎噎地哀求。瞬间手臂上、背上鼓起鲜红的棱子。
“啪!”“啪!”“啪!”“啪!”接连的藤条抽过去,一下比一下狠。冷冰儿俯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小小的身子无助地蜷在一起。
藤条忽然掉落,一口闷血从喉咙中喷出——那段日子为对付欲图灭亡神宫之人,冷月劳累得心力交瘁。烈日的暴晒加上气极攻心,她体力不支一阵眩晕,歪倒在一旁的武器架上。
“娘!娘您怎么啦?!娘!”冷冰儿忍下藤鞭带来的剧痛,惊慌失措地摇晃着母亲的衣袖,晶莹的瞳仁中满是焦虑。
冷月见她刚刚挨过自己的责打,竟然丝毫没有怨恨,反倒如此关心自己,心下一阵温暖。只感慨,这孩子要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个心结。解不开的心结。
心爱之人的背叛,亲生骨肉的离散,让她丧失了应有的理智。
面对冰儿,她不知该如何做一个母亲。
寻找亲生女儿,渴望家人团聚的想法让她做事越来越偏执,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人,只要胆敢阻碍了她的这个想法,她就一定要玉石俱焚。
失去了女儿,她自责,自责当时为何不利落地弃下冷冰儿,这样不就追得上仇家了吗?想着想着,便也开始责怪冷冰儿的存在。她以责怪冰儿的形式排遣着内心的苦闷和懊丧,以折磨冰儿的方式在对亲生骨肉和内心的愧疚赎罪。于是那些责罚,一次比一次狠毒,虽然她事后也会心疼,也会难过,然而下一次她依旧会继续着她的残忍。
然而冷冰儿与她之间却总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她不明白这样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为什么时常让她找到骨肉相惜的情愫。冷月总是把这一点归结为太过思念亲生女儿了,错把冷冰儿当成了亲生女儿的替身,她却忽略了自己本身,对于冷冰儿的疼惜感情。有时她也很疑惑,这个捡来的孩子,为什么与自己有着如此相像的容貌。连师傅音妍都说冰儿简直就是幼年时期的冷月。
她看着冰儿,眼神总是冰冷无情。然而那瞳仁中,却有着排遣不散的怜惜。那是心底自然而然存在的感情,不需要刻意培养,不需要装模作样,那是母性的光辉,与生俱来。
她望着冰儿,与她如出一辙的面貌与气质,时常让她产生错觉,认为冰儿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越这样想,她就越恨,恨仇家抢走了亲生骨肉,恨冷冰儿“帮”仇家抢走了亲生骨肉。
她狠狠地责罚冰儿,有错要罚,没错也变着法子罚。记得某次,冰儿无意间丢失了冷月的玉笛,冷月大发雷霆,将一贯的藤条换做鞭子,发泄般毒打着只有十岁的冰儿。
冰儿哭泣着,挣扎着,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将那玉笛究竟放在了何处。就那样被毒打到几次昏死过去,又疼醒,又被打得昏死过去。冷月蓦地想起,那玉笛是自己无意间放在了别处,根本怪不得冰儿。然而眼下,她却迁怒于无辜的冰儿,还将她打得如此之惨!
如果冰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还会这样对待她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极爱亲生骨肉,有多爱,就有多恨冰儿。那已经形成了思维怪圈。她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圈子。
血缘血缘,是她深入骨髓的疼痛。并且生根,发芽,愈演愈烈。处处看冷冰儿不顺眼,是因为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别人的骨肉。
可是为什么,看见冷冰儿痛苦挣扎的样子,她的内心也莫名地跟着一揪?为什么,没有血缘的孩子,也能让她有血亲之间独有的酸楚的依恋?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每次责罚过冰儿时,都隐隐地心痛;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看见冷冰儿跳崖时,昏死过去……
不是虚伪,不是装腔作势。那一切不过是因为,潜藏在心底的爱。只是她从不愿意承认这份爱。不愿碰触内心深处那一块曾经受过伤害的地方。
找到了雪儿,她欣喜不已,恨不得把十八年错过的母爱全部补回去。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和雪儿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隔膜,那是生而不养所带来的遗憾,永远难以弥补了。不过她还是不遗余力的,希望能给她天下的一切。
对于候任圣女这个事情,冷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让冷冰儿当,自然是最合适不过。论武学,论能力,论熟稔程度,冰儿都比雪儿有绝对的优势。可是如果冰儿当了宫主,以雪儿的武学在宫中必然无法被重视。而让雪儿坐上宫主之位,再由冰儿亲自“辅佐”,在她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造成了手足相残的局面。万万没有想到,冰儿竟然因此下了剧毒。她本也难以相信一贯善良的冰儿会做出这种事情,可当她看见那个巫毒布偶,当她看见那布偶的衣料正是不久前买给冷冰儿的绸缎,失望、痛心便从心底阵阵穿过。她决定不再感情用事,而是相信证据。她恨,恨冰儿出手狠毒,她要让冰儿付出代价!最毒辣的烙铁鞭折磨着,看你还敢不敢造次!
可是,当她亲眼见到皮肉溃烂的冷冰儿,心还是不由得狠狠地揪了一下。视觉上的冲击远大于想象中的情形——她后悔自己下命令下得太过意气用事。
但是,她绝对想不到,冰儿会服毒。虽然她没有说,但心底总有一个底线。她会折磨冰儿,会毒打她,却决不会打死她。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恨死冷冰儿,却绝对不会愿意她真得就这样死去。
恨,亦是有底线的。那个底线就是,她不愿承认的,对于冰儿的感情。
在爱与恨之间纠结不定,在往事今生之间颠沛流离。她身心俱疲。
“生既不幸,绝情断恨。若遇轮回,不再为人。”
冰儿啊,你怎么忍心,真得抛下娘,抛下这个世界……

空荡荡的房间里,里间的床铺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雪儿,外厅的卧榻上躺着服下毒药生死一线的冰儿,冷月宫主恍惚地望着窗外,忽然间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失败的母亲。甚至,她不配拥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冰儿,雪儿,像两片殷红的枫叶,在她疼痛的心扉里纠缠着、飘离着,一刻都不曾停歇。
冷氏双娇,孰亲孰远,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解出的难题。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螳螂捕蝉ˇ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张狂的笑声自殿外传来,冷月宫主猛然回头,见守卫的几个宫人全部跌倒在地,胸口喷薄着鲜红的血液。一位中年美妇狂笑着走进圣殿,笑声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跟随在她身后的,是敌不过的南苑以及仅存的几个宫人。
“是你?!!”冷月宫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这个让她与亲生女儿分离近二十年的女人,这个造成她后半辈子诸多不幸的女人,这个就算是化作灰她也会认得的女人——云世显的夫人,智慧老人的独生女——轩辕明珠!
“冷月宫主~咱们好久不见了啊哈哈哈哈啊”轩辕明珠再次肆意大笑起来。冷月宫主狠狠地注视着她——如果愤怒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明珠已经死去多次了。可惜她依旧春风得意地站在那里,飞扬跋扈地狂笑着,整个圣殿飘满了她的笑声。
冷月宫主忍住了一掌击毙她的冲动,冷冷开口:“轩辕明珠,本宫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你宰割的冷月了。这么多年来,我苦心练武,就是为了这一天,亲手杀了你!”她的声音因愤怒而轻轻颤抖。
轩辕明珠不屑地斜睨着她,漫不经心地吹过指尖的灰尘,“冷月,曾经跟现在都是一样的,我要杀你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不过”她眸光一凛:“我今天却不是来杀人,而是来救人的!”
冷月宫主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不信吗?”轩辕明珠呵呵一笑,“你的两个好女儿现在都命悬一线,你难道不想救她们?”
“你到底想怎样?”冷月暗自运起掌力。
“我这里有一瓶起死回生的灵药,无论多严重的症状,只要服下,即刻便可痊愈。”轩辕明珠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在冷月眼前晃了晃。
冷月一怔,她手中的黑色小瓶,正是轩辕教最贵重的神药,回魂水。当年智慧老人只炼造了两小瓶,一瓶挽救了当时江湖一场浩劫,一瓶留给了独生女儿明珠。
“你……”冷月宫主实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冷月,这个世界上,本夫人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本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一会说不准我就不想救你女儿了……”轩辕明珠悠悠地笑着,眼中透着犀利的光。
冷月宫主虽然不明白她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只要能救她两个女儿,她死而无憾。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冷月宫主盯着她,生怕漏过她一丝神情变化。
“别急!”轩辕明珠冲她诡秘的一笑,“可惜的是我这里只有一瓶——你也知道的,当今世上只有这一瓶回魂水,”她望了眼冷冰儿,“所以,只能救你一个女儿——到底救哪个呢?”她把玩着手中的小瓶子,眉峰微挑,唇角撇开一丝戏谑的笑。冷月宫主怔了怔,一时语塞。
雪儿身中青丝草的剧毒,此刻虽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可是后半生恐怕只能在床榻上度日;而冰儿,极度的疼痛加上服下的剧毒,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一个是我怀胎十月却被迫分离了十八年的亲生骨肉,一个是我养育身边却故意折磨了十八年的抱养女儿。
一个是血缘深处的连襟,一个是岁月沉淀的依恋。
如果救雪儿,冰儿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救冰儿,雪儿就会终身瘫痪。
她望了望昏睡榻上的冰儿,又朝里间雪儿的床铺望了望,一颗心悬在半空,手心手背都是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窸窸窣窣的尽是时间流走的声响。冷月攥着掌心,眼睛通红,嘴型一动,似乎想说出“冰儿”二字,然而血缘的力量再度占了上风,到嘴的“冰儿”变成了“雪儿”。
“救雪儿……”她淡淡道,“本宫愿付出任何代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了这个决定,轩辕明珠声嘶力竭地笑了起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没错,养的不如生的亲!宫主果然是明断是非之人!啊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阴冷,残忍,有着说不出的恐怖。
冷月狠狠地盯着她,丝毫未留意到一旁榻上的冷冰儿竟微微颤抖了一下。可是轩辕明珠留意到了,她得意极了,一切都按她预想地进行着发展着。
“冷月,只要你愿意喝下鹤顶红的剧毒,慢慢死去,我便用这瓶世间唯一的圣水,去救你的雪儿。”笑声骤停,她掏出另一个小瓶,扔给冷月宫主,眼里翻涌着残暴的逆流。
“宫主!不要啊!”南苑见到此情此景,心如刀绞。
冷月宫主接过小瓶,冷冷一笑,举起毒药一饮而尽。喉咙中立时撕扯出撕心裂肺地痛,腹中也开始翻滚起阵阵血腥得气息。然而她依旧沉着地站在那里,衣袂轻扬恍若仙子,一丝异样的神情也没有。
轩辕明珠果然说话算话,把回生水扔给她。冷月宫主欣喜地接过,疾走至里间喂进雪儿的口中,看她脸上的青黑色渐渐淡去,心下宽慰至极。真好,雪儿有救了,她下半生会是健全的,无需任何病痛的折磨了!
等她再度走出外厅时,双腿已渐渐不听使唤,仿佛灌铅般,每走一步都有千斤之重。鹤顶红之毒不会瞬间致命,却会一点一滴地让人慢慢死去。时间不多了。她走近冷冰儿身边,扶着床沿缓缓坐下,伸手去抚熟睡的冰儿。她的脸色已显现出乌青。
冰儿……原谅娘的自私……来世……让娘再弥补你吧……
轩辕明珠心猿意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前世的债,今生全部报复了。云世显就算死也不会知道,他抱憾一生的女人竟有如此的遭遇。
“你可以走了。”冷月宫主看也不看失声大笑的她,冷冷道。
“哈哈我走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轩辕明珠强行忍住笑意,“否则你死也不瞑目的啊~~哈哈!”
冷月微怔。
“你看看你的冰儿,这么多年来,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她的眉眼和你长得如此相似吗?还有那挺翘的鼻子,和世显哥分明是如出一辙吗?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
冷月宫主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触电般僵直了身子。她寒眸一凛,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轩辕明珠却只是笑,大笑。
“说啊!”冷月宫主站了起来,体力不支,“唔”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好好哈哈……反正你时间也不多了~”轩辕明珠舒了口气,压住继续狂笑的欲望,“当年在你生产之前,我早已买通了产婆,在你生冰儿的时候迷晕了你,之后产婆把雪儿抱给刚刚清醒过来的你看,你便以为雪儿是你的女儿。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派人抢走了雪儿,又用冰儿行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你根本是世界上最糊涂的母亲!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究竟是哪一个!”冷月宫主呆住了,一双美极的眸中闪动难以置信的震惊。“我带走了冷冰儿,找人用药水化去她背部和肩部的胎记——肩部的缺月,背部的圆月——你们冷家世代相传的标记,又给雪儿烙上了那样的胎记,然后拿冰儿去调换你手中的雪儿……啊哈哈哈……天晓得你当真蠢到不认识亲生骨肉的程度,这些年来反而一直折磨她、虐。待她,即使是方才也不肯把解药给她!”
“你……你胡说!!你说得都不是真的!”冷月宫主开始失措地颤抖,冷漠的语调也升了八度。
“我胡说?你大可看一看她胎记的部位,是不是和别处的皮肤不大相同?”她轻轻踱步,“也怪你对她太不关心,否则怎么会连这一点都发现不了?”
冷月宫主颤抖地揭开冷冰儿的外衫,肩上背上浅粉色的皮肤,与别处雪白的皮肤对比鲜明……为什么,自己从前没有意识到呢??为什么??
“冷月,你自以为聪明,以为养的不如生得亲!以为你方才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可是你恰恰是最糊涂的人,你思念着一个陌生的孩子,却折磨身边的亲生女儿~这么些年来你打她骂她折磨她,你用最残忍的刑罚对待她,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哪里配做一个母亲??”字字极恨,句句都能刺中冷月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气血上涌,冷月宫主连连咳嗽,黑色的血从口中大片大片地涌出来。
“宫主!!”南苑心痛地呼着。
“南苑……我死后……绛月宫就交给你打理……一定要……将它发扬光大……”冷月宫主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不容迟疑。
“是……南苑领命……可是您……您要保重!”南苑落泪。
“死到临头,还说这些没用的!到地狱里去向你的冰儿赎罪去吧!”轩辕明珠恶狠狠地道。
就在此时,昏睡中的冷冰儿忽然坐起,她掏出藏在衣服里的一瓶药,迅即倒入母亲口中。
那晚,楚翊离去之时,曾给过她两瓶药,一瓶是剧毒,一瓶是救命良药。她起初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直到在监牢受刑万念俱灰之时,才明白楚翊是为了让她在受不了折磨之时,装成毒发身亡的样子,再趁机喝下解药逃走。然而,她心既死,惟愿离开这个世界,于是也没有去喝解药。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冷冰儿已经不支,再度瘫倒。方才她使出了积攒着的最后一点力气。剧毒折磨着她,回光返照过后是慢慢消逝的呼吸。
“冰儿……你……”冷月宫主只觉那药汁味道甚苦,可是顺着喉咙下去,肺部的潮血竟慢慢退了下去。冰儿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瓶药呢?她尝得出,那是医仙谷主的回光水,与智慧老人的回生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可是冰儿世间能同智慧老人的回生水比拟的只有圣医老人的回光水,同样具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可是冰儿,她自己深受重伤,性命攸关,为什么不愿意自行喝下去呢?!
“云夫人……咳咳……你错了……母女连心……哪里有隔夜仇……”冷冰儿气息微弱,却嘲讽一笑,“你的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是,咳咳……”她捂嘴猛烈咳嗽几声,摊开手心,望见一片鲜血,也丝毫没有在意,“我不会恨我娘……无论她是否是我的亲娘……这辈子都是我唯一的亲人……唔……”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在这期间,冷冰儿自始至终没有看冷月一眼,即使她很清楚,自己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
生无可恋,死亦何惧。
“冰儿……冰儿……”冷月宫主用尽力气拥她入怀,泪如雨下,“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轩辕明珠听着冷冰儿的话,得意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她恼羞成怒,“好!好!我今天就把你们母女一起解决掉!让你们在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伴儿!”她运气掌力,汹涌的气流缓缓自掌心升腾,一招“降云掌”是轩辕功夫中最狠毒的一种。
冷月剧毒虽解,身子尚未恢复完全,根本无法施展任何功力。她用身子挡住冰儿,怒视着轩辕明珠,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就在这时,雪儿忽然从里间冲了出来,挡在母女俩身前,轩辕明珠那一招狠毒的“降云掌”便彻彻底底地烙在她的胸前!
“雪儿?!!”冷月心中一痛,虽说此刻她已经知道雪儿非她亲手骨肉,冰儿才是,然而这么多天都把她当做亲生女看待,心中对她早已生了怜惜。
雪儿捂着胸口,鲜血喷薄而出,却淡淡笑着道:“宫主,谢谢您给了我那么多疼爱,方才亦把解药给了我……雪儿一直无以为报……唔……”话未说完,她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很快昏厥过去。
门外忽然冲进一个男子,从身后紧紧抱住轩辕明珠的身子,口中大声喊着:“你们快走!!走啊——”
“项子彦,你?”轩辕明珠狠狠地扭动身子,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拼尽了全身气力。
“宫主,雪儿的毒是我下的,冰儿是我陷害的,所有的错都在我身上,她是无辜的!”项子彦拼命说出这些的同时丝毫不放松力道,任凭明珠狠狠击打着自己,溅出鲜红的血痕,也纹丝不动,仿佛一座石化了的雕像。
南苑带领所剩无几的宫女合力冲上去,将轩辕明珠围得水泄不通。
“宫主,快带两位小姐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冷月宫主呆了呆,望了眼昏迷中的两个女儿,再也无暇考虑,用尽力气背起冰儿、抱起雪儿,使出最后一点残余的内力从窗口凌空飞远。却不知她刚一走,项子彦、南苑、以及几个宫女就被轩辕明珠重重击毙在掌下,绛月宫血流成河……
冷月宫主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力气再也使不上来,她倒在了医仙谷的小溪旁。雪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然而在回魂水的强大作用下,尚存气息。然而冰儿的脸色越来越差,鲜血不停地喷涌出来,手脚渐渐冷却下去。
“冰儿!!!冰儿!!!”冷月宫主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会离去,“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娘带你去逛市集,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米花糕还有看杂耍~小猴子会翻筋斗呢~~~娘说过,要带你去江南看看,你不是最喜欢江南的吗……”冷月宫主径自喃喃地说着,揪心的痛楚撕扯着她,分离着她,她从没有如此痛彻心扉过。冷冰儿却似早已听不到,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冷月宫主颤抖的伸手到冰儿口鼻下,冰儿早已没有了气息。冷月呆了,惨叫一声,抱了冰儿早已冰冷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吼叫,到最后,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声调。

却说绛月宫那边,轩辕明珠望着血流成河的绛月宫,眼中显现出复仇后的狂喜。就在这时,大殿外走进一个中年男子,气度非凡,鹰蛰般的双目炯炯有神。
“精彩……”他抚掌大笑,“果真精彩!”
“你来了……”轩辕明珠冷冷一笑,“可惜已经晚了……没来得及看到你最爱的女人生不如死的样子……真是遗憾!”
云世显眼中黝黑,轻笑道:“不晚,我刚刚看见你打了亲生女儿一掌,那一掌……足以致命吧!”
轩辕明珠一怔:“你在说什么?”
云世显呵呵笑道:“你千方百计去害冷月,却忘了留意自己……”
“你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轩辕明珠冲他吼道。
“还记得你临近生产的那日,我强迫你喝下打胎药吗?其实,那并不是打胎药,而是迷丄魂药……你喝下去后产生了幻觉,误以为胎儿被毁,其实,你生下了一个女婴,她,就是雪儿。”
轩辕明珠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肯能……”
“不可能?呵呵,事到如今,我何必再骗你?我将雪儿藏在一户农家,在你派人去寻掉包冷月女儿的婴儿之时,趁机安排将雪儿给了那人。所以,你自以为害了冷月,却同时害了你自己的孩子。”
轩辕明珠有些颤抖,失声道:“你胡说!我没有女儿!我哪里来的女儿!我没有女儿!”
云世显眯起眼,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雪儿,其实是你和骆师弟的孽种吗?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们俩当年的丑事?”
轩辕明珠近乎崩溃地看着他。
“后来,你把雪儿托给骆师弟,可知雪儿在骆家遭遇如何?可惜了,骆师弟一生精明,却一直不知道身边养大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却一直忽略雪儿,厌弃雪儿……”
“别说了!”轩辕明珠忽然怒吼道,“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报复我吗?我父亲曾经把衣钵传给你,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为什么恩将仇报!”
云世显轻蔑地一笑:“你事事仗着你爹,什么时候真把我当做夫君尊重过?你害冷月和冰儿的时候,又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有这样的下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轩辕明珠气得浑身发抖:“云世显,你一直心仪冷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我才是你的妻子!你又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必再忍耐你,今日种种恩怨,就一朝了断了吧!”

三日后,轩辕教众弟子在绛月宫的废墟下找到了教主和夫人的遗体,教内开始分化,自此派系争斗无休无止。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阴阳永隔ˇ .

却说那日楚翊随圣医老人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到了一处名叫落霞岭的地方。那里的民众生活安逸,与世无争,却未料染上了世间少有的恶疾。本来早已打算回去,可是圣医老人坚持救治好所有的村民,他不敢多言,只好安下心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落霞岭的风景很美,每到落日时分,夕阳薄薄的笼上来,空气中仿佛都漂满了清净的水雾。“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得恐怕就是这种地方了。
劳累了一天后,他独自坐在坡上,悠然望着绛月宫的方向,笑容干净而不染纤尘。他的冰儿每天一定和娘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习武、练琴,重续着母女情缘。他还是放心的,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冰儿一定可以通过那两瓶药,挽救自己。想着想着,他的内心止不住的温暖。
直到这日,落霞岭的村民全部都康复了,师傅决定回谷去。他抿唇微笑,终于可以与冰儿重聚了。他要告诉她,他是多么想念她,他要带她来落霞岭看夕阳,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而他根本想不到,隐逸谷中,冷冰儿再也醒不过来。
明朝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将会抱着冰儿冰冷的身子,一步一步向他们梦中的落霞岭走去。
这正是——
“落花逐水销香去,北雁思归黯徘徊。
纵使相逢应如梦,可堪无酒恣悲欢。
泪尽强将欢颜见,别时相顾已无言。
今朝霜染韶华鬓,明昔芳骨何处埋。”

(两年后)

晨光熹微,落落地倾洒在与世无争的落霞岭上,映得渔船的窗纸上一片朦胧的白。这里的人们靠打渔为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不过问江湖的是非曲直,倒也乐得清静。
“咿呀——”渔夫哼着悠扬的调子,撑着竹筏,沿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慢慢飘过。初夏的天空明艳非常,目之尽处亦无烟树花林遮蔽视线,放眼望去,但觉水色天容浑然一体,仿佛置身于一副淡雅的水墨画中。渔夫的女儿陪着父亲,望着这样剔透的景致,心神俱醉,连吃饭都要端着碗坐在船头。
“爹爹恩公哥哥还是每天都去看望他的妻子吗?”小女孩打断沉浸在水光山色中的父亲,好奇地问。
“是啊,每天都去,没有一次落下……”渔夫捧起网子撒下河去,又把绳子的一端系在船上,“你说这老天爷也真是的,那么善良的一个年青人,偏偏让他遭遇丧妻之痛
好人没有好报啊……”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被父亲的话惹得多少有点哀怨,“爹爹,我们去看看恩公哥哥吧
他一个人多孤单啊……”
渔夫叹口气,拗不过这个小女儿。事实上,如果不是她口中的恩公哥哥废寝忘食地为村里人治病,他们又哪里能活到现在呢?对此,渔夫是心存感激的。
这两年来,只要有机会,村里的人就会争先恐后地为年青人送去鱼虾海味,也要好事者看他一人孤单,想为其牵红线,都被一一婉拒。他总是默不作声地来到妻子的墓前,独坐到夕阳西下时,才黯然归去。
渔船缓缓摇到岸边,停靠。渔夫携女儿上了岸。
那是一个缓缓高起的小坡。芳树伸展,既非盛夏的浓郁,也异于初春的娇嫩,明媚的绿枝投影在碧沉沉的水中,似要消融一般。待得余辉悄悄下沉时,金色的微尘便在光流中飞舞,包围着一座小小的坟头。碑上刻着几个字“爱妻冷氏冰儿之灵位,夫楚翊泣立。”字迹仿佛是指尖直接留下的,隽秀英拔。
“爹爹你看这是谁?”渔夫微微停步。
墓碑前,是一位中年美妇。她面容憔悴,似乎身子抱恙,她眼底涌动着悲伤的逆流,手轻轻爱抚着碑上的文字。墓前放着一个篮子。
“两年了……”美妇喃喃自语,声音有点沙哑,“你没有给娘托过一次梦……难道真的连一句话都不想对娘讲吗?”她幽幽叹口气,从篮子中拿出几个盘子,分装着米花糕、桂花糕和其他各式糕点,在墓前一字排开。她强行抹开一丝笑意,“馋丫头,娘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米花糕和桂花糕,还有其他口味的点心,你要乐坏了吧……”
“爹爹
她是恩公妻子的娘吗?”小女孩悄声问父亲。
“嘘~~~”渔夫示意女儿不要多事。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因为馋嘴溜出宫去,被我逮了个正着,你还骗我说是去宫外买药……”美妇追忆起过去,一双美极的眸子流露出神往,唇角也微微上扬。
那一年,冷冰儿八岁。因为垂涎于市集上香甜的米花糕,她按耐不住偷偷溜出宫去吃了个大饱,孰料刚回到寝宫,就听到母亲冷厉的喝斥:“死丫头!滚到哪里疯去了?”
冷冰儿吓得一阵哆嗦,抖抖索索地跪了下去:“娘,女儿……女儿……”她不敢抬头,只偷偷瞥了眼娘亲,正对上一双寒冷的眸光,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说!”冷月宫主不依不饶地质问。 “女儿……女儿……”冷冰儿咬着下唇,脑子飞快运转着,“女儿见宫中藏药不足,就想去市集上买一点回来……”
“当真是买药?”冷月宫主斜睨着她,冷冷一笑,却让冷冰儿不寒而栗。
“是……”冷冰儿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以后要出宫,不要偷偷摸摸的,跟本宫说一声……”冷月宫主话锋一转,踱到她身边,伸手扶起来颤抖的女儿,淡淡道:“疯了一天,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冷冰儿如获大赦地道了声“告退”,欢欢喜喜地回了闺房,暗自庆幸母亲没有深究。
直到冷冰儿走近里间,冷月宫主才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死丫头,你以为本宫当真不知道,你是去市集买糕点去了吗?”她沉声命道:“记下少宫主今天去过的店,以后经常买回来给她吃。”
一旁的宫人应着是,想这位不苟言笑的宫主,内心深处也是柔软的吧。

临近正午,日头上移,一股浓郁的骄阳气息扑面而来,整个落霞岭都浸润着淡淡的金色。
“爹爹……又有人来了……”小女孩低声说。
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提着一篮饭菜,走至美妇身边,俯下身去,轻声道:“宫主……您该用膳了。”
美妇怔了怔,思绪被拉回现实,长叹口气,“我不饿,把这些放下,让你妹妹吃吧……”
少女依言取出篮中的食物。她望了眼墓碑,上面“冷冰儿”三个字及其显眼,她的内心微微有点刺痛。
彼时她为了报复而离间母亲与妹妹,害得妹妹惨受杖毙之刑,跌下山去。可是后来,妹妹为了救母亲和她,竟选择牺牲自己。
两年前,绛月宫在云夫人的手下顷刻间毁于一旦,冷月宫主和骆知雪一直藏身于隐逸谷。雪儿经楚翊的急救,总算捡回一条命,冰儿却回天无力。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提不起力气。
绛月宫的旧址,已变成一个乱葬岗。每当秋末冬初,就能听见乌鸦“哇哇”地战栗着僵硬地羽毛飞过低空,哀怨凄婉。待骆知雪想为项子彦立一座碑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遗骸。痛哭之下,只好立了衣冠冢。那一夜想起前尘往事,竟呜咽得一夜无眠。
“宫主,天气这么热,您身子正抱恙,不该在烈日下晒这么久的……”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妹妹若是看见了,心下也会不安的……”
美妇秀眉微蹙,凄然一笑:“当日该死的是我,不是冰儿……若是如今病故,刚好可以到那边去陪你妹妹……”
“娘……”少女不情愿听到这样的话。
“雪儿,让娘跟你妹妹单独说说话。”美妇不再看她,语气中有不容置喙的坚决。少女讷讷应了句“是”,起身缓缓往坡下走去。
午后的日光如瀑一泻千里,流溪潺潺柔肠百转,渔夫和女儿只听得那坡上隐隐传来切切的箫声。箫声似断非断,若有若无,箫声雅致如斯,却又萧瑟如斯。渐渐闻得不知名野花的香味,轻似薄纱,浓过烈酒,飘飘渺渺而来。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美妇缓缓睁开双眼,将手中一管通体碧绿的玉箫放在坟前。方才那凄恻的曲调正是自它传出。美妇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微笑。只听她柔声道:“冰儿,还记得吗?你自小就喜欢管乐,常常缠着娘教你……”她的眼神微微有点黯淡,“可是娘只愿教你武功,忽视了你的其他爱好……”

绛月宫的圣殿外,冷月宫主独自站在院落里。箫声伴着那孤影愈显得寂寥。小小的冷冰儿藏在一个大柱子后面,听得入了迷。箫声蓦地切断,寒眸斜睨,冷冷斥道,“出来!”
冷冰儿吐了吐舌头,怯怯地由柱子后转出来,双膝点地,“女儿拜见娘……”
“你躲到后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冷月宫主伸手扶起她,面上流露出不解和责怪之意。
“娘,您教女儿吹萧吧!”冷冰儿一双清灵的眸中满是期待。
“不行!”冷月宫主沉声道,“你该做的事情,是抓紧练武,以后去仇家为你姐姐报仇!”
“娘~”深吸一口气,冷冰儿鼓起勇气顶撞,“仇要报,武功要练,可是这不影响女儿学习吹箫啊……”
“放肆!”冷月宫主厉声喝道,“你连几个简单的招式都练不好,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本宫教你别的?”
冷冰儿小脸涨得红红的,小声嘟囔着,“乐器和武器又不是一回事……”
“啪——”冷月宫主一扬手,重重一巴掌甩在冰儿脸上,血红的巴掌印高高肿起。“你敢顶嘴?!”声音因愤怒而提高了八度。
冷冰儿捂着生痛的脸颊,眼泪颤悠悠地滴落下来。她抽泣着道,“呜呜女儿想学萧~有什么错嘛~~~”
“因为你不配!”冷月宫主瞪着她,出口极是伤人,“在找到你姐姐之前,你的人生只有练武这一件事情!再敢让我知道你三心二意的,当心家法伺候!”
然而不久后,当冷月宫主某次途经冷冰儿的寝宫,却发觉那红砖碧瓦里隐隐传来悠然的箫声,吹奏的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首“水调歌头”。细听去,无论是宫商角羽还是长音颤音,吹奏者都能够拿捏得当。到底是谁能够吹出这样动听的曲调呢?
“宫主驾到!”冷冰儿一听母亲来了,大惊失色地想去掩盖手中的玉箫,孰料一紧张,玉箫咕噜噜地滚落在地,正巧停在母亲脚下。冷月宫主一弯腰拾起玉箫,淡淡道,“方才是你吹奏的?”
冷冰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哀求道:“女儿知道错了……您宽恕女儿吧……”
冷月宫主悠悠叹了口气,示意她平身,语气柔和了不少:“你既有如此高的天赋,以后跟着本宫学箫吧!”
“冰儿谢谢娘的恩典!”冷冰儿惊魂初定,喜极而泣。
“来,为本宫再吹奏一次‘水调歌头’吧。”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美妇喃喃自语,眼里闪动着泪光,“冰儿……何时再能为娘亲吹奏一曲呢?”心里百转千回着令人窒息的疼痛,她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
“爹爹,恩公哥哥来了!”小女孩忽然惊喜地叫道。只见一名身材颀长的青年,面如冠玉,一身雪白的衫儿,虽然简单却十分干净。
“嘘~不要打扰他们”渔夫捂住女儿的小嘴。
他停到墓前,照例拿出各色糕点,却见墓前已摆不下那么多盘子。
“宫主……”青年低声道,“请您节哀。”
美妇回过头来,挤出一抹淡笑,“楚翊,谢谢你昼夜不分地陪伴冰儿……”
青年缓缓摇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也染了许多血丝和浑浊,“冰儿是我的妻子,我理应陪伴她。原本,也许我也当称呼您一声娘亲的……”他顿了顿,接着道:“昨晚冰儿托梦给我,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没有尘世的纷纷扰扰,倒也闲适自在……她还说,请您不要牵挂,若有来世,她还愿做您的女儿……”
美妇怔了怔,含泪的眼中回转着一丝意外和些许欣慰:“这两年来,我自觉愧对你们,已不再配做一位母亲。如今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我……真得很开心……”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双哀伤的眸中有了些许幸福的光泽。
“哥哥!!恩公哥哥!!”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响起。美妇和青年回过头去。
“冰儿~~~”渔夫父亲追在后面,想要唤回女儿,却见她已经跑到墓碑前。渔夫抱歉地笑笑:“打扰到你们了。”
美妇诧异地大量着这个穿粗布衣服,一脸天真的小女孩,身子微颤:“你叫……冰儿?”
渔夫摸着女儿的小脸,憨厚地一笑:“她出生在冬天,内子就给她取了个‘冰’字……”
美妇轻抚小女孩的发际,爱怜而宠溺,半晌缓缓地开口:“冰儿你能叫我一声娘吗?”语气中满是期待。
小女孩不明原由,咬着手指偏头望向父亲,渔夫点了点头。
“娘……”有些迟疑,有些不解,小女孩讷讷地喊了出来。
美妇颤抖着把小女孩搂紧怀里,压抑良久的泪水顿如雨下。一旁的渔夫和青年见到此景,都无法不动容。
小女孩只觉这位大婶把自己抱的好紧,似乎都快喘不上气了,本能地想要挣开。美妇不舍地松开手,一双眼睛已哭得红肿。
“走吧
我们该回去了~~”渔夫简短地道了别,拉着女儿向渔船走去。美妇一直盯着小女孩,直到她离开,才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
“爹爹~~~刚才那位大婶怎么了?”小女孩忍不住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渔夫撑起竿子,用力一抵,渔船缓缓向河流的下游飘去。
“咿呀——”水面上许多渔工的号子响起来,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朴实的乐章。
太阳落山了,一片殷红的天地,带了些许水草潮湿的气息。小女孩跑到船尾,使劲向坟墓的方向望去,见恩公哥哥搀扶着那位大婶,蹒跚地向坡下走去。
却见平静的水面突然窜起一串水泡。小女孩惊喜地去舱内拿来抄网,看准了位置,用力一捞,一条鱼在船板上活蹦乱跳的。
当小女孩再回头看时,已看不见二人的踪影。
“小家伙,今天这鱼就给你炖了!”渔夫憨笑着走过来,抓起鱼丢进舱内的缸子,宠溺地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小女孩甜甜地一笑,被父亲牵着小手走到船头去。不远处的村落灯火分明,他们知道,那是家的方向。(结局一完)

《冷氏双娇》寒雪牵魂箫 ˇ涣然冰释ˇ .

(半年后)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不过四月方过,已经热得让人难耐。林间一颗硕大的槐树上,蝉声嘶到精疲力竭。布衣少女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回首看了眼医仙谷入口处那澄澈得没有半点杂质的天空。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半年前,那场残忍的厮杀让绛月宫血流成河,她与宫主和妹妹逃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在医仙谷主与楚翊的合力营救下,她捡回了一条命,妹妹却回天乏术。楚翊抱着妹妹的身子,不准任何人碰触她,一步一步向他们约定过的那个落霞岭走去。
洁白的樱花早已过了花期,却依稀可见零落成泥,碾作尘土。寂寞晚风熏然而过,泉水叮咚清响。长长花枝的轻摆,那声音便似是从花朵相撞发出的一般。由于悲伤过度,楚翊并没有流泪,他只是神情落寞地望着满树绿叶,在黑漆漆的月色下,随风摇摆。他默默望着怀中沉睡的佳人,轻声道:“冰儿,你自由了。”
自从妹妹离世,宫主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她时常去妹妹的墓前祭奠,每次都要坐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总是念念不忘那句江南好,总是念念不忘曾经说好要带妹妹去江南一带游玩,总是念念不忘幼年时期的妹妹是多么可爱多么让人心疼……说着说着,宫主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破碎的眼泪,她看在眼里,也不知如何去安慰。
绛月宫早已变成惨绝人寰的乱葬岗,时常可以听见黑鸦的啁啾和寒风的侵袭,找不到项子彦的遗体,她只好为他立了衣冠冢。苍茫的月色下,她抱着冰冷的石碑,泪水不停地落了下来。他们的爱情太短暂,短暂到甚至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事情。他们的爱情太仓促,仓促地建立在妹妹的痛苦之上。她很清楚,她并不是那么爱他,当初也只不过是为了气妹妹,才刻意接近的他。对于爱情,她是负罪的。对于妹妹,她更是内疚不已。

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这场阴谋当中的棋子,没有任何一个是最终的赢家。
轩辕明珠,为了报复而错把自己的女儿当了棋子。
冷月,为了报复而让亲生女忍受了多年非人的折磨。
云世显,为了报复亦连累了自己的骨肉,最终亦落得个两败俱伤。
骆世杰,无视了自己女儿近十八年。
冷冰儿,为了冷月的命令无意中害死了雪儿的哥哥。
骆知雪,为了报复而让冷冰儿最终一步一步走上不归路。
项子彦,为了父母的性命,被迫害得冰儿走上绝路,自己亦无葬身之所。
随着云世显夫妇的死,雪儿的身世被长埋于地下,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明珠的孩子。其实知道了又能如何,经历了这么多,她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重要的?不是一样被抛弃了近二丄十年,孤苦无依,颠沛流离?
天,竟是如此湛蓝,湛蓝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湛蓝到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布衣少女唇边泛起一丝惨然的笑意。
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真正在笑,真正毫无顾忌地在笑?又有谁,心中没有一段过往,不是把悲喜在尝?

房舍内,灯火通明,布衣少女为中年美妇端去一碗药汁。美妇容颜憔悴,眼窝有深深的两抹郁青,眸光黯淡。从那凤目中依稀可见她往日不怒自威的气度,此刻却落寞得萧索。她看了看药汁,淡淡摇了摇头。
“宫主,您多少喝一点吧!”布衣少女劝道。
美妇坐在塌上,敛眸凝视着手中的玉笛,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只是因为一只笛子,我就那样残忍地责罚她呢……为什么……”
布衣少女眼神一黯,把药碗放于一旁。
“宫主,您别自责了,冰儿若是见了,心中也会不好受的。”
听见美妇“冰儿”二字,内心倏地一痛,凄然道:“当日该死的是我,不是冰儿,她把生还的希望给了我……”
“可是,她为什么要服毒呢……为什么……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处置一切呢?”美妇缓缓撩起眼眸,略带哽咽道,“生既不幸,绝情断恨。若遇轮回,不再为人……冰儿啊,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娘吗?”
那十六个字,时时刻刻篆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次想起,都令她痛不欲生。
夜来伴随揪心疼痛入梦,梦中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冰儿,甜甜笑着,跳着,几次都是正向自己怀中扑过来时,梦猝不及防地醒过来。
面上,总是冰凉的泪,怎么拭也拭不干。
窗外隐约闻得一声极轻极细的叹息声。
“谁?”布衣少女眼光一变,追了出去。然而什么人也没有。
难道是错觉吗?可是这样的错觉,已经不止一两次了。
布衣少女百思不得其解,略带狐疑地走回房中,却见那碗药已经冷却了。

次日向晚,暧暧斜晖洒落在人周身,犹带一丝温暖余情。
阁外一男子背对门户,长身玉立,正遥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红云。
“楚大夫……”
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便是楚翊,形容与半年前并无差别,只是曾经清澈的眸子染了些许灰黑。那轩眉朗目,透着悲天悯人与不染纤尘的气质。
阁内的窗格依照夏日习惯未铺窗纸,窗外珠帘亦高高卷起,和风阵阵入室,窗下花枝沙沙摇摆,棋盘上亦是花影与日影重叠纵横。布衣少女望着那未下完的一盘残棋,眉心微蹙,想了半天才徐徐开口:“楚大夫,我可以……去看看冰儿的墓吗?”
男子没有迟疑,点了点头,转身迈步为其带路。
落霞岭上,余辉围绕着一座孤坟,微尘在流光中静静飞舞。碑上刻着几个字“爱妻冷氏冰儿之灵位,夫楚翊泣立。”字迹仿佛是指尖直接留下的,隽秀英拔。
半年前,楚翊独自抱着冰儿来到这里,他说这里背靠青山,面朝大海,当春暖花开之时对岸就会飘来阵阵花香。冰儿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布衣少女走近那石碑,轻轻触摸那上面的文字,石碑光滑如新,是宫主无数次伸手去抚的结果。
“冰儿……昨日,以及之前的多次,是你的灵魂归来了吗?母亲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你,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如果你地下有知,能否托梦给她,好让她安心呢?”
男子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潮水拍击着海岸,红日跳入海中,顷刻间黑夜降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冰儿跳崖时,既然已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滋味,缘何在骨肉团聚之后,再度将她推向地狱深渊?
即使冰儿能够原谅你们,我,楚翊,亦绝无法轻易原谅。

清晨,中年美妇照例来到女儿的墓前,将各式糕点一字排开。她无限怜惜地望着那碑上的文字,仿佛女儿就在自己身旁,不曾离去。眼中蕴着浓郁的疼爱,美妇轻轻抚着石碑,缓缓道:“冰儿,你昨晚在梦里跟娘说,你想吃糕点了,今天娘就都给你买来了。冰儿看看,喜不喜欢?”
她虽然在笑,眼中却始终有薄薄的泪水。
若不是她的逼迫,若不是她的武断,若不是她下了酷刑的命令,怎么会让冰儿产生轻声的念头?那首绝命诗,虽然只有短短十六字,却是冰儿决意抛下一切的内心写照。究竟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写得出“不再为人”?究竟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写得出“绝情断恨”?
这半年来,她甚至不敢回想,曾经对女儿实施过的那些惩罚。不敢想她无数次打得她昏死过去、血迹斑斑,不敢想最后那一次竟然用了烙铁!她满眼都是女儿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求饶状,满眼都是她受罚过后伤痕累累的不堪样。
她不知道究竟因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心狠手辣,铁石心肠。
仇恨足以毁灭一个人的心智。
如果是纯粹的仇恨倒还好,她偏偏在仇恨之余还有爱。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看着冰儿,总会有酸楚的依恋,为什么她总会心疼总会痛惜。从前她把它归结为错觉,归结为对亲生骨肉的思念产生的错觉。实际上,那是血亲之间特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如今得知冰儿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悔之晚矣。
“冰儿,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娘很想你……”
不远处的巨石旁边,一个瘦弱的身影,微微颤了一下。
全神贯注的冷月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凝视着爱女的墓碑,眼光舍不得离开一瞬。
微风和煦,送来缕缕清香,那石碑冰冷得出奇。冷月抚摸石碑,却觉异常温暖。光阴仿佛凝滞在石碑上,迟迟不肯向前流去。
她微微眯起双眸,那石碑后面似乎幻化出冷冰儿幼年时候的样子,皮肤雪白,眉目清秀,双眸清亮得如同穹宇寂寥,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微微温暖的气息中还不断散发出甜腻的糖味。据说她长得很像自己,她当初却只觉可笑。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小孩,怎么会长得像自己呢?
然而她总是在无意间察觉到那千丝万缕的系连,绝不仅仅是形似,更重要的是神似。她时常在那瘦弱的小身影上看到自己幼年时的影子,那一颦一笑,那坚强与隐忍,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她也感觉奇怪,只是她从来都把它归结为错觉。而这种形神相似只让她更加思念亲生女儿,于是愈发严酷地对待冷冰儿。
为何那个时候,我就不知道你是我的骨肉呢?
你是如此像我,如此依赖我,我何以丝毫未能察觉呢?
怪只怪我太过固执己见。如果一开始,我就将身边的你珍惜疼爱,你也不会在万般委屈之下服下毒药。
可惜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冷月望着石碑,轻轻一笑,泪水却流了下来:“冰儿,我唯一的孩子啊……”她说不下去,只敛起眼眸无声地垂泪。
“娘……”
冷月蓦地一怔,方才,是冰儿在叫她吗?她倏地长身而起,茫然四顾,凄然道:“冰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吗?冰儿!”
回应她的只是沙沙的风声,和海浪拍击之声。
“冰儿~~是你的灵魂归来了吗?冰儿!!!”
“娘很想你,让娘见见你吧!冰儿!”
冷月泣不成声,疯也似的到处找寻。未果。
最终委顿地走回石碑前,委顿地抱紧石碑,埋下头,双肩不由轻轻颤动起来。

夕阳下,骆知雪用蒲扇不断煽动炉火,呛鼻的烟味塞满了厨房。她掩口连连咳嗽,却依旧不断去扇着,希望药汤可以快一点煎好。房间里,冷月呆呆望着冰儿生前随身携带的玉佩,出了神。
那块玄玉,是冷月送给她的,本应具百毒不侵的功效。
然而,最终冰儿却死在了剧毒之下。
可想而知,那毒该有多剧烈。可想而知,冰儿服毒时,该有多绝望。
骆知雪在那弥漫白烟之间,不经意地望了眼窗外,忽然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躲在冷月的房间外,正默不作声地向里张望,神情有些忧伤。由于有段距离,加之是侧影,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从那翩跹的身影和如瀑的黑发中,她隐隐觉察到,那个人就是冰儿!
蒲扇落地,她猛地推开厨房木门,迅速向那白衣人影奔过去!
开门声刚响起,那白衣人影就警觉地向远处掠去,她内功深厚,速度极快,骆知雪没有追上。
然而她依旧不折不扣地去追,直到夜色降临。
沉默片刻,她忽然想起一处地方。

万家灯火之时,黑漆漆的渡河,一盏乌篷。
白衣人影迅速跳上那盏乌篷船,船夫撑橹,船身移动,在河面划出涟漪的水波。
乌篷内,一个细小而娇弱的女音——
“她看见我了……”
之后是男音:“你这样优柔寡断,不是办法。”
“可是……”
“如果依旧放不下,你为何不干脆回去?”
“我……我无法面对……从前,以及现在……”
水声渐大,话语声便融于浆声中,溶于月色里。再也难以辨识。

河边开出的轻盈野花在夏风中轻轻摇摆,低伏出一片与四周景象格格不入的柔美淡紫。和煦的风同样拂动着静谧竹舍旁骏马的马鬃,带来沙土和青草的气息。
精致的竹舍内,他携起她的手走到梳妆镜前,看见她细密的汗液,转身去取团扇为她扇凉。却见她那鬓边碎发随风轻轻摆动,带来几许朦胧香气。而那肌肤洁白得竟与扇柄无二。
摇了一会,少女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些许求助的眼神。楚翊心底蓦地一软,知她在想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静默地望着她。
“楚大哥,我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只听竹门蓦地被推开,二人皆是一怔,却见骆知雪直直闯进来,看见白衣少女,虽然有所预料,却依旧惊慌失措,颤声道:“你……你是……你是冰儿?”
白衣少女目光微变,却很快回绝道:“不……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我怎么会认错人?即使我认错了你,总认错不了你身边这位!”她忽然朝向楚翊,有些愠怒地道,“你骗了我们所有人,骗我们说冰儿已经离世了,可是你把她藏在这里!”
白衣少女淡淡开口:“我不是冷冰儿,你可以回去了。”
骆知雪看着她,忽然笑道:“我只问你是不是冰儿,你却回答你不是冷冰儿,若你不是冰儿,你又怎生知道她的姓氏?”
楚翊淡淡道:“雪儿,请你离开吧。今日种种,总是有缘由的,还望你可以理解。”
骆知雪凄然道:“我能理解,可是冰儿……请你也想想你娘吧……她如今想你想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宁,天天以泪洗面,你真的忍心见她如此吗?她是你的亲娘啊!”
白衣少女微微一震。
楚翊声音渐冷:“雪儿,当初你也曾见过,宫主是如何对待冰儿的,她若曾有过一丁点舐犊之情,如今又怎会到这一步?”
骆知雪微怔,半晌,苦涩一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自她离去,楚翊这次轻轻抚着白衣少女的面庞,发觉那琥珀般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染上泪光。
他叹口气,将她拥入怀中。
“冰儿,也许瞒不了宫主多久了。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那白衣少女正是冷冰儿。当日,楚翊避开所有人,将棺材中的冰儿重新救活。那名剧毒,只是一种暂时毙命的药水,时日一过,便可痊愈。
他这么做,实在是不想让冷冰儿,再回到冷月宫主那里。
上一回,就是因为他同意冷冰儿回去,才使得冰儿平白多多遭受了那么多痛楚。
他要保护她,决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前提就是,不能再让她回到她那狠心的娘身边。
然而,冰儿苏醒后,却惦记着冷月的安危。得知冷月安然无恙,她才挂起隐约的舒心笑容。
出乎楚翊意料的是,她并不愿再回去见她。只想找个隐逸之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不过问任何江湖中事。
楚翊特别为她寻找到这一处安静的地方,并盖起了竹舍,养起了鸡鸭,种上了蔬菜。
然而不久后,冷冰儿便放下不下似的,总偷偷过去探望冷月。然而她从来都躲在冷月看不见的地方,看上几眼,便匆匆离去。楚翊虽未听她提及过什么,却总能从她那忧伤的眸子中,察觉到端倪。
他的冰儿,太过善良。善良到放不下。
可是他已经有了防备之心,不愿冰儿再回去,虽然他也没说什么,但是冰儿知晓他怎么想。
那些过往,太过沉重,太过惨痛,她不愿回忆。
可是她又该怨谁?从前,只知自己是被抱养的遗孤,她对母亲总是充满了感激之情,即使她并不爱自己。然而现在,她知道自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被亲生母亲折磨了近二丄十年。那是什么感觉?
冷冰儿苦涩地笑笑。
虽然这是阴谋下的产物,她却始终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恨她。
那天在监牢里受过重刑,她写下了“不再为人”的重话。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胆大”地跟母亲讲话,而从前,都是习惯了的逆来顺受。
命运作弄啊,作弄了她们所有人。当她清晰地听见,当日母亲口中那声“救雪儿”时,她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不救雪儿,雪儿会瘫痪。不救她,她会死。
在这样一种极不均等的权衡下,母亲依旧选择以她的死,换取姐姐的健全。
只是因为一句血缘,便可以对多年的养育之情,视而不见。
这半年来,她时常见到母亲去墓前探望,看见母亲心碎的样子,她的心也揪了起来。多少次,她都想走过去,告诉母亲其实她还活着。脚步却总是迟疑着。
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得知了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母亲还会如此在意自己吗?如果依旧是养女,母亲还会去墓前看望吗?
想到这些,她只觉内心一凉如水。
颈间,那块玄玉已然不见。
那是娘亲唯一送给自己的礼物,她自小就戴在颈上,从未摘掉过。
她服毒前,曾将它取下,却依旧藏于身上。
说是绝情,又怎能真正绝情。说是断恨,又如何彻底断恨。
那是她一直深爱的唯一亲人,是她二丄十年来挚爱的亲人,虽然百般虐。待她,却亦是忍受了十月怀胎之苦才生下自己,亦是硬生生思念了“自己”那么多年。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思念骨肉的可怜人。因了心痛,而变得极端。
更重要的是,她是自己的母亲,给了自己生命和养育的人。

深夜,冷冰儿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静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被分割成一分一分,投在她身上,如同碎银一般。她静静卧于这碎银间,呼吸着过往的气息。
楚翊在院落里站着,望着这一壶月光,淡雅无声。亦是一夜未眠。
他并不知道这一夜,他的冰儿,究竟想了些什么。

清晨,天蒙蒙亮。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冰儿走了出来,面上已有恬静的笑。
楚翊微微笑着走过去,宠溺地理着她额前的乱发,轻声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很好。”她轻轻笑着,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
“楚大哥,我决定跟你离开这里……”
楚翊眸子一亮,冰儿终于想通了,不再被往事纠缠。
“但是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楚翊闻言,立时知道她想做什么,半晌,点了点头。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等你回来。”

医仙谷,一个白裙的少女盈盈走过来,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她的笑容和煦而静美,仿佛要融入这美好的光线中一般。
不远处,冷月正站在院落里,默默盯着一件正在阳光下晾晒的藕色衣衫出神。那是冰儿最喜欢的一件衣衫,她时常在晴天拿出来晾晒,让阳光的气息灌满。她看着看着,那挂在绳索上的衣衫忽然随风飘荡起来,竟像冰儿在起舞一般。冷月失魂落魄地将那衣衫拥入怀中,两行泪水长长而下。
“娘……”
冷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些天来,她总是听见冰儿的声音。悲哀地笑笑,没有回头。
“娘,我是冰儿。”
这几个字,清清晰晰地闯入心头,冷月蓦地转头,却见一个极清极丽的少女,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裙,在阳光下,正对着自己甜甜微笑,脸上却挂着泪痕。斜阳照在她脸上,有一种脱俗的光泽。那笑容中没有怨恨,没有强求,没有复杂的苦涩,那笑容是如此自然、纯真、充满温情。那是孩童看到母亲时特有的笑容。
半年了,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她终于跨过了心底那道鸿沟。
骆知雪走出房门,手中端着的药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夺目的晨曦中,她看见冷冰儿兀自上前抱住了尚未及反应的冷月,冷月一怔,半晌,忽然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一时间泪如雨下。
医仙谷入口处,楚翊望着眼前的一切,温柔地笑了。
再多的误解,再多的恩怨,再多的委屈……若用一颗包容的心去原谅,若不在那仇怨的怪圈中继续纠结,若肯去迈过心中横亘的那道坎儿,相信人世间真情依然存在,那么蒙泪的双眼也会泛着幸福的笑容。
而他的冰儿,此生此世,终于等到幸福了。

(结局二完,全文终)

第一次转,沙发自己坐了,找篇好的不容易,大家支持下啊!

好悲剧,竟然板凳都得自己坐,需要要支持的说……

哇…终于有人顶了,o(∩_∩)o

这么好的帖子竟然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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