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 by 吹不散眉弯 (第一、二部) || 15.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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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 |长篇| 耽美向文 有不适者误入

二楼开始发文

秋水蒹葭 第一部

(一)卿本佳人
我第一次见陈湘,是在瘦西湖畔的长楼——瘦西湖因环绕长岭,本名长湖,天下承平日久,江南才赋之地,更是物阜人丰,笙歌,有诗人道“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这本名倒渐渐没人提了。
不过这长楼可是比瘦西湖的名头还早,据说是宫中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厨传下来的,菜品一出,名震江南,与杭州“知味斋”、金陵“烟雨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当然,酒好喝,菜好吃,价钱也真是好——贵呀!
特别是对我这样钱袋子从来没多鼓的江湖人来说。
不过作为远道而来的游客,到了瘦西湖不到长楼坐坐,怎么也说不过去——大不了只喝一杯茶作最低消费——唉,我还真是俗啊,要是给师父知道最钟爱的小弟子穷酸到这个地步,非一脚给我踢出海南派不可!
我正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上这三大名楼上观光一番,就听楼头轰然一片喝彩声,有人高声叫道“这回还是玉箫公子夺魁!请璐王千岁亲为玉箫公子披红。”
咦,璐王千岁,当今皇上的最小的弟弟,我这次千里迢迢地北上可就是奉师命到璐王府来的——大师兄说过,璐王爷礼贤下士,遍邀天下俊彦,几次派人请大师兄出山,可他这些年越来越懒,不耐烦再管红尘中事,可是当年欠过璐王爷一个人情,没办法就跟师父说,把我打发了来,我还打算先玩几天再上璐王府,没想到在这里就碰上了。
我和路上的人一起抬头瞻仰璐王千岁和那位什么玉箫公子,然后就看见那张淡然浅笑的脸——江南的梅雨季节本来湿腻腻的发闷,可是我一看见他的笑,就好像喝了一口冰镇的青梅酒,又好像池塘的荷叶上清凉凉的露珠儿滚过心上,要不是隔得太远,真恨不得拿手再掬一捧过来。
咦,这个人也太跟我心有戚戚了吧,我这么想着,他居然就真的伸过手去把我那捧露珠儿拥在了怀里——这这这,大庭广众,夺人所爱,简直岂有此理!我心头大怒,当时就“喂”了一声喝止。
这一声断喝还挺有效,我后面的话还没出来,那个人立即松开了手,然后一匹红缎子就从我那露珠儿般的玉人肩头滑了下来——原来他刚才是在给那玉人儿披上红缎!我定了定神,暗骂自己一声猪头,看来这雨润风清的人儿就是那夺魁的玉箫公子了!
见他清冷冷的眼神扫到我这边,我赶紧挺了挺身,微笑颔首——我海南第一剑顾峋风虽不是潘安再世,也算得上玉树临风,一路上也是被很多热情的姑娘抛过彩帕囊和无数媚眼的——这也是我身上的银子为什么消耗得那么快的原因,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吗,虽然没遇到让我动心的,可是也不能因为人家不够漂亮就不承认人家的眼光见识啊!
可是玉箫公子的眼光好像不怎,在我脸上淡淡地没有任何表情地扫过去,又风和煦地回到那正给他胸前系红的人身上——那人现在背对着我,我只看到他衣衫华贵,身材魁伟,这位肯定就是璐王千岁了。然后就是众人欢呼,一大堆人围上来,簇拥了进里面,窗前人头攒动,遮挡得什么也炕见了。
我心中一急,就想纵身直上三楼,后来想想,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这么惊世骇俗,从楼梯走上去比较好。可是我刚走到楼门口,就有人躬身拦住我,道:“您的请帖。”
“什么请帖?”
“今天是本府赛诗会的日子,特请了璐王千岁来观礼,这长楼作为文人赛诗之处,今天不对外营业。”——听到我连什么请帖都不知道,对方立即因我的少见多怪判断出我“乡巴佬”的本质,对我冷冷说出了严密的外交辞令。
“原来是赛诗会啊,那玉箫公子是什么来头?”
对方见我如此不识相,瞪了我一眼,当即脸往下拉,眼睛往上翻,且发挥惜言如金之风,不屑再置一词。
我再宽宏大量,对他这“狗眼看人低”的行径也不由生气——我虽没有请帖,但璐王写给师兄的信可是随身带着的,于是抽出来递给他,道:“那就不多打扰了,烦请把这个交给璐王。”然后转身就走。
那信封上是盖了璐王府的大红印章的,那人一见,立时变。一把抓住了我,躬身道:“大爷请留步,原来是璐王千岁的贵客,快请进来。”便一迭声地吩咐人安排雅座给我。
我笑道:“不必了,我也不会作诗。到赛诗会上现什么眼?”
那人连连作揖赔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璐王千岁的贵勘然可以进来观礼!大爷快请进来坐,我家大人这就过来招呼大爷。”
我奇道:“你家大人是谁?”
那人活络之极,听我口音就知道我是外乡人什么都不知道,这回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道:“回大爷的话,这两年一度的赛诗会是江南盛事,今年由咱们青江府主办,我家老爷青江府学政褚大人主持——今天除了璐王千岁之外,还有三府的知府和学政大人,江南文坛盟主王梦之及几位士林名宿作评判,参赛的是经过初试选出的二十位诗坛新秀,从中选出我江南四大才子。”
“那夺魁的玉箫公子又是什么来头?”我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便被他扶着胳膊请进了大厅,当然关心的还是那神清气爽的人儿。
“显见的大爷是初到江南,连玉箫公子也不知道?海宁才子陈湘,要不是年未弱冠,这江南文坛盟主都想让贤给他,前年的赛诗会就是他夺得魁。”
他才说到这里,就听旁边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哼哼,当朝大学士的亲侄儿,文坛盟主王梦之的门生,璐王眼前的得意人,今年璐王千岁亲自来压阵,他不夺魁,谁还敢夺魁呀?”
哇,原来这玉人儿还是江南的名公子哪!不过这一位的意思,好像说他是凭关系而不是凭真本事夺魁的啊!——历来文物第一,武无第二,作诗作文不像我们比武斗剑,倒下的算输站着的算赢,是需要人评出个一二三来。而评定这种事除非你跟作者达到一个水平或更高否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比如我这种粗通文墨的水平,凡是会写出来间每行字数一样基本押韵的我都认为是诗人,究竟谁好谁坏我只能听人家说——如果一个我认为很有才的朋友参加了比赛,而裁判判定的第一名是他自己的学生,我也难免怀疑比赛的公正——可是这人明知对方那么有势力,居然还敢在人家的地盘里当众发烩种论调,实在是勇气可嘉,简直可以与我匹敌了!
所以我近乎敬佩地看了他一眼,呀,江南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人长得竟然也这看——他的韧玉箫公子的清爽不同,简直明得耀眼!看他身形瘦小,似乎只有十六七岁年纪。
我旁边那知客给他呛得有点尴尬,返道:“这位公子,上回赛诗会可不是王盟主作评判,璐王千岁也是在陈公子夺魁之后才认识他的——每次赛诗会二十位士子的诗作都会刻印出来,四大才子的诗作更是当场拍卖,人人可见。公租等言语,可是怀疑本次比赛的公正吗?”
那貌少年给噎得一愣,又见大厅中人人侧目,毕竟少年气盛,大声道:“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这首咏柳的诗,是陈湘作的吧?日月之光,能被飞絮飞蒙住吗?这不是明摆着心存怨望,讪谤朝廷吗?”
(二)神秘兄弟
他声音本就清脆尖利,又在大声争辩,一番话说得大厅里人人变——本朝开国定鼎之初,很有几次大兴党狱的惨案,最多的一次牵连上万人——这等从诗文中寻章摘句,扣上“讪谤朝廷”的大帽子,迹同谋反,最是说不清道不明,是破家赤族的大——可是天下承平日久,锢渐松,言路大开,这少年小小年纪,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
厅中人人屏息噤声之际,就听楼梯上“噔噔噔”脚步声疾,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从二楼直冲下来,那貌少年才叫了一声“表哥”,脸上已“啪”地着了一巴掌,那青年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那貌少年给这一耳光打得几乎跌倒,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抹嘴角的血迹,跳起来道:“人家帮你,你还打人家!”见厅中众人眼光都集众自己身上,又羞又愤,小蛮靴狠狠一跺,转身跑了出去。
那青年叫声“蓉儿”,才要跟着追出,就听一声轻咳,一名员向我身边那知客骂道:“林松,你怎么招呼的?”林松满脸都是汗,哪里接的上口?那员又向那青年道:“皇甫骏,这少年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叫皇甫骏的青年回望璐王和几位员也都下得楼来,也不敢再径自出门去追,不过倒也并没显得多怕,向璐王整衣施礼道:“舍弟年幼无状,惊扰了众位的雅兴,请王爷和各位大人恕罪!”
那璐王爷也就三十来岁年纪,面沉凝,不怒自威,天生一股威严端重的王者之气。青江知府见王爷不快,抢过来躬身赔罪,道:“是下安排不周,野人无礼,上扰清听,王爷恕罪。”边说边一指林松骂道:“混帐东西,你怎么办的事?”吩咐手下:“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林松一听战火烧到他身上,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哀叫道:“大人,不干小人的事,小人正招呼这位璐王府的大爷,是那孩子自己接口胡说八道。”他方才拉了我进来,还没安排好我的座位就跟那貌少年绊起嘴来,兀自抓着我的手,这当口为了脱罪,便将我推了出来。
我心中暗笑,林松这不开眼的小子,这差事只怕当到头了——明摆着那知府大人不敢得罪皇甫兄弟,为了给璐王爷出气只好拿自己手下做法。林松要机灵些就该认了这四十板子,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却怕疼惜命,不肯给顶头上司下台!那还能有好果子吃?果然那知府大人勃然变,厉声喝道:“赶紧拖出去!”
林松越发抓住我这救命稻草不放,连声摇晃着我胳膊惨叫:“大爷,您给小人说句话啊。”
璐王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说是我府里的人?”
我和他对视着,他眼里并没有惊异和恼怒,反而有种隐隐得计的笑意——这一刻我知道他方才在楼上一定看见了我,是啊,方才离得虽远,我那一声断喝估计他也听到了,加上嗡峋风也算鹤立鸡群——可他干吗那么得意啊?是了,以为我冒充是璐王府的人混进来,他就有罪名摆布我了!我得罪你了吗?
这一来众人的眼光倒都集中到我身上了,幸亏我不是雪人,不怕给人看化了,我耸耸肩,摇摇头“我没说啊。”
璐王脸一沉,青江知府脸更是难看,狠狠一挥手,林松立时被人拖死狗一般拖到外头,然后就是板子声和那脓包惨叫呼疼之声,大厅中人一个个脸惨白,学政褚大人低声吩咐:“堵了他嘴,别让他再叫唤”。一边向那须发皆白的江南文坛盟主拱拱手,求他打间圆场。
王梦之齿德俱尊,当即哈哈一笑,道:“竹声和千里,都是年未弱冠而才华横溢,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辈老朽,真当退位让贤了。”
陈湘和皇甫骏连忙躬身逊谢。王梦之接着道:“尤其千里这句“任无功业调金鼎,且有篇章到古人”,以和羹定鼎为己任——所谓文如其人,好男儿学成文武艺,当思报效朝廷,匡扶社稷——竹声,你虽是七步成诗,敏捷无人可比,前辈们抬举你得了这魁首之名,这胸襟气魄可就要跟千里学学了。”
陈湘是王梦之的门生,当下恭恭敬敬地道:“先生说的是。”过来向皇甫骏举杯道:“陈湘年轻,以后要请皇甫兄多多指教。”
皇甫骏暗叫“惭愧”,他虽胸怀大志,却自知文才诗艺远不及陈湘。见他毫无恃才自傲之意,不光不以方才讥讽之言为忤,反而先来迁就自己,识大体、顾大局,果然是风度教养极佳的世家子弟,难怪江南文坛提起他来,以为明珠玉、万金不易!
这一来倒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他子直爽,不拘小节,握住陈湘的手道:“竹声,前人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今天见到了你,方信此言不虚。你雅量高致,作这诗坛魁首我是心服口服,还是我敬你吧。”
陈湘微笑道:“璐王千岁在这里,我们先敬王爷一杯吧。”
璐王见他二人携手过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陈湘见他喝了酒,又奉上一杯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赛诗会,王爷与民同乐,就是治下有过,王爷大人大量,小民感戴不尽。”
璐王笑道:“你便是心软!这可是你青江的父母的主意。”青江知府听见,知道陈湘在璐王爷心中的分量,哪敢等他开口来求,忙道:“陈公子仁厚,下治下不严,多承王爷宽宏不罪。”吩咐人饶过林松,让他自去养伤。
那皇甫骏见没事了,毕竟不放心兄弟,便告罪离席而去。我在一边冷眼看到他适才对青江知府感激的一瞥,正自琢磨皇甫骏和他那貌过人的兄弟究竟什么来头。见他匆匆出门,当即跟着出去。哪知没出门多久,居然发现有人跟踪我。
跟踪我这人轻功虽然不弱,但嗡峋风是什么人,脚下陡然加快。那人跟丢了我,正自左右寻觅,我便绕到他背后,轻拍了他肩膀一下。这人然回头,肩头一晃,反手抓住我的手向前掷去——这般应变,显见不是生手,他若是仓促回头,待看见我再还手,那就怎么也慢我一拍,这般直接反击却占了先手。
幸亏我早料到此,身子顺势拔起,脚尖掠过他肩头时顺便踢中了他穴道,这才笑吟吟落在他面前。这人年纪跟我差不多,没想到一招就栽在我手里,面对面看见我,登时脸惨淡,低了头道:“大侠高明,在下认栽,听凭大侠处置”。
我笑道:“功夫不错啊,你是仙都派的吧?黄掌门还好?别灰心,栽在我手里不算丢人。”(我的意思是说,你师父见了我们师兄弟都要礼让三分)
那人一呆,道:“大侠认识我师父?晚辈田峰,敢问大侠高姓大名,师父问起时,晚辈也好回复。”
我这人一向坦荡,于是告诉他我的高姓大名。田峰看着我半晌,忽然大叫道:“顾峋风?海南一剑顾峋风,你是柏仙人的关门弟子?”
我点头承认,忽然想到还没问清他跟踪我的原因,倒被这小子扮猪吃老虎,把我的来历问了个一清二楚,未免有点吃亏,就听他连声道:“小师叔,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您快放了我,让晚辈给师叔见礼。”
“师叔”都叫出来,我还真不好意思再封着他的穴道,只好踹了他一脚。田峰哼哼唧唧爬起来请个安,道:“我师父常提起小师叔。”
我“呸”了一声:“常提起你还想那么半天,你是猪头啊?你师父认识我是谁啊?”
田峰不好意思,道:“我师父常提起周盟主,我听周师兄提过小师叔的名字”——这还差不多,武林中“南周北岳”,我大师兄周峋鹤归隐前在南方武林是威震半边天的人物,这些年也撒手躲清闲去了,没事去和师父下下棋斗斗嘴,岭南武林的事都让他儿子周若谷打理。
(三)璐王千岁
田峰说了两句师门中事,忽然道:“对了,小师叔,我家千岁到处派人找您哪。您快跟我去见王爷,也好叫王爷放心!”
我明知故问:“你家王爷是哪位?”
田峰道:“就是您方才见过的璐王千岁啊。”
“他派你跟踪我?”
“是啊。不是,王爷不知道是您,让我查查您的底细——小师叔您别误会,我家王爷爱才如命,一看小师叔就不是一般人,希望能结交您哪!王爷跟周盟主交情很好,派人请了几次,听说周盟主推荐小师叔过来,欢喜得不得了,打一个月前就派人迎着,就是找不着小师叔仙踪何处,急得什么似的,下令谁找到小师叔重重有赏。”
嘿,我不就在外面玩儿几天吗?敢情都悬赏捉拿我了!怪不得这小租么急着带我回去领赏——田峰看我的脸,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这小子看我好说话,索继续耍赖:“小师叔玩帝了,总要回王府的,倒不如便宜了自己人——田峰在王府里也算个小小的侍卫统领,以后小师叔要办点什么事,使唤着也方便。”
不能不承认田峰这小子有点小聪明,我被他说服了,不过还得谈谈价钱——“跟你回王府可以,不过我现在还有事,不能就回去。”
“师叔有什么事,吩咐我不久了——您老远道而来,对这青江府到底不如我熟。”
“那倒是,我问你,那皇甫骏是什么来头?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那小子?”
田峰咧嘴,“师叔真是跟王爷英雄所见略同——王爷也派人查那皇甫兄弟俩的底细呢,就不劳师叔您亲自动手了。”
原来如此,“好吧,查出来你告诉我一声,尤其是他那个表弟。”
“师叔放心,话说回来,那小子长得还真是漂亮——只要师叔喜欢,弟子全力帮忙!”
我“呸”了一声,立马给了田峰一脚——“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痴啊?”
我是被那漂亮孩子的危言耸听给吓了一跳——这小孩子只是为了表哥赛诗会输给人家不服气,不过看他口没遮拦、胸无城府的样子,这“心怀怨望、讪谤朝廷”的大帽子自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他就是听身边的人说的了,所以才要查查他父母师长是什么人——看那皇甫骏一身贵气,青江知府又那样维护他,显然来头不小,连璐王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若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陈湘,只怕璐王未必便护得住他。
可是陈湘不就是诗作得好些吗?当然人也长得不赖,还有点才名——十七八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又招惹了什么人这么陷害他?还用这么大的罪名,都够灭族的了!陈湘出身江南望族,难道有人要扳倒陈家?
想到这里,我吓了一身冷汗,问田峰:“这玉箫公子家里什么情况?”
田峰给我踢了一脚,倒不敢多招惹我,揉着屁股跟在我身边。听我问起,忙道:“陈公子啊?来自海宁陈家,当年有名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两相国”,他大伯父现任内阁大学士,朝廷里门生故旧无数。江南第一名门望族。”
“那他自己是不是进士?”
“还不是,不过也跑不了——陈公子打小就有“神童”之称,十二岁就进了学,三年前大比之年才要赴考他母亲就过世了,回家守制没考成——这不过两个月又该秋闱了,这簇簇新的新科进士只怕跑不了,说不定还是探郎、状元公呢——不过他这一走,我们这一年又该受罪了。”
“什么?他考不考进士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师叔你没看今天,陈公子心好着呢——我家王爷军伍出身,子严厉,一点行差踏错就军法伺候,不瞒您说,我们这些身边当差的以前不管多热的天,衣服里都带着块皮子,挡板子用的——指不定那句话没说对就是一顿打。幸好两年前结交了陈公子,王爷爱才如命,在意得不得了,让陈公子给劝着,可变了好多了——我们都少挨了好些打,谁不念陈公子的好儿啊?陈公子下个月要去赶考,今年秋闱完了明年闱,回来只怕也调年这时候——他不在,我们又少不了皮肉受苦了。”
我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住骂了一句“没出息!他那么难伺候,你不会不伺候?他是王爷又怎么样?他敢对我无礼,我抬脚就走!”
田峰忙道:“那是,小师叔您是人中龙凤,王爷自然是以国士相待。其实我们王爷也不容易,本来能文能武、知人善任,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朝廷里那位还老疑心他,原来一直在北边边关,打完了蒙古,又怕他手里有兵权,给调到江南来防汛,还既不给钱又不给人——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亲哥们兄弟,至于吗?这不挤兑人吗?”
田峰这些牢,倒让我想起大师兄和师父议论过的一些事来,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大师兄原是江南武林盟主,手下的生意好象不少都跟府有关,特别是盐利和漕运,大师兄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前年索金盆洗手了——他说欠璐王爷的人情,莫不是这些生意原是璐王爷援引他做起来的?后来越做越大,树大招风,朝廷在盐引和路捐上老是为难他——现在想来,只怕是皇帝老儿查到他和璐王爷有关联了。
我和田峰一路闲聊,到了璐王府已是傍晚——田峰一到府门就喊:“快禀报王爷,顾峋风顾少侠到了。”然后就直接把我往大厅里让。还没等我坐下,璐王已从后堂出来,看见是我,不由一愣。
我本来是闲散的子,又不图他的荣华富贵,原不把什么王爷千岁放在心上。可这一路听田峰说了他苦心经营河工防汛的许多事,倒不免对他有了些敬意,略一迟疑,还是跪了下去,道:“草民顾峋风参见王爷!”
璐王见我拜倒,过来一把抱住我,拉起来道:“峋风,快起来。”我的手给他紧紧地握着,倒不有些感动!璐王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我,道:“中午在长楼看见你,就觉得不同凡响,只是没想到——我当年见你,还只这么高呢。”说着拿手在腰间一比。他提到中午那一面,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道:“草民无状,王爷恕罪。”
璐王看着我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又做得招人笑话了,看他笑得欢畅,又不由心头有气——我客客气气地跟你行礼赔话,你却一点待客之道不讲,这般放诞随,我就算是山野草民,难道是给你消遣得不成?
璐王见我大翻白眼,拍了拍我肩膀,道:“这一幅“天子呼阑上船”的模样才像你的本——早听周大哥说过,你那掀野鹤的脾气最得令师的真传。方才见你跪我,我还忖着难道来时你大师兄给你立了什么规矩了?那他可真是跟我生分了。”
我不住苦笑,这位王爷当着人脸总是沉得跟锅底似的,没想到说话直来直去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我本来在师父面前也是想什么说什么的,他不要规矩正合我意。遂道:“我在师父师哥面前随便惯了,原本不会伺候王公贵人。师父师兄吩咐我说,听王爷差遣只当是听师哥的话,我才来的——我是山野粗人,王爷吩咐干什么,千万直说,别拐着弯叫我猜,免得会错了意,办砸了王爷的事。”
璐王笑道:“好兄弟,我十五岁到边关,在军中直来直去得惯了,这几年到地方上,那般文人的弯弯绕也真闹得我气闷,你这直脾气大合我意。你没吃晚饭呢吧?走,咱们干一杯去!”
(四)郡主拜师
我跟着璐王直进到后院,却见一个貌少站在廊下,我吓了一跳,赶紧站住——非亲非故的,怎么能见人家内眷?就听璐王道:“你嫂子过世得早,这些年都是平儿帮我料理府里的事”。这个我听田峰说过,璐王夫恩爱,正几年前生小郡主流血过多而死,他一直未娶,连侧也没有,这位平姑娘本是璐王的贴身使,虽然没有名分,溶得璐王信任,是璐王府的内务总管。
平儿算不上貌绝伦那种,溶是平和大气,过来先跟我福了一福,我赶紧躬身还礼,然知道该怎么称呼——看她的装扮不是年轻姑娘了,叫“娘娘”不合适,叫“嫂子”我们又没那么熟。璐王粗拉拉的大男人子,自顾自大踏步进屋,平儿看出我的尴尬,很体贴地先开口道:“是顾爷吧?依王爷的吩咐,酒菜都备下了,里面坐吧。”
屋里的摆设也不奢华,溶舒服;桌上四盘小菜,我们坐下后又陆续上了四个热菜,看座位是就我们两个人小宴,跟平常富室待客差不多——说实话,还不如我大师哥家里请磕排场呢!看来璐王军旅出身,确实不太讲究享受,家里多亏平儿这位贤内助——我看她一直斟茶倒水的忙活,倒有些坐不住,道:“我自己来”。
平儿很理解地向我笑笑,道:“王爷军旅出身,简朴惯了,外头都是兵卞们跟着,里头人不多,顾爷别嫌简慢。”我并不是让人伺候大的,跟师父在一起这些活都是我动手,后来到了大师哥家,顺手接菜盘子倒被他骂我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说只管让下人动手——可是这里又不像大师哥家里下人丫头一大堆,我听平儿这么说,信口道:“我倒没什么,可是你太辛苦啊。”
平儿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才觉出这话未免交浅言深,倒像给平儿抱不平一样——我头一天来,凭什么指摘人家王爷家里的内务?平儿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很宽容地一笑,静静地布置好了酒菜茶果,就告退:“王爷、顾爷慢用,我就在外头伺候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松了一口气,好平儿,难怪璐王这么信任她,真是太体贴太懂事了——我一直不大习惯身边有人伺候的生活,虽然挨了大师哥不少骂,说下人本就是买来用的,就跟一把刀一把剑一样,可我实在无法把一个活生生地站在我背后的人忽略不计——若是敌人,就全力防范;若是朋友,就一起坐下——这也是我一直不爱来王府的原因,璐王府这种简单生活习惯大得我心!
我赞许地看了平儿一眼,就听璐王道:“云儿呢?”平儿道:“郡主下午点心吃得不少,说晚点儿再吃,我叫人给她留了菜。”璐王皱皱眉,道:“不是说少叫她吃点心?一会儿叫她出来。”平儿见王爷不快,赶紧答应一声,快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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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笑:“小郡主多大了?”
“八岁。”
“小孩子都难免,王爷也别太严厉了。”
璐王道:“孩儿就是娇气,我六岁入太学,十五岁到军营,吃饭睡觉都是有点儿的!慢一点儿都不行!平儿就是惯着她!算了,先吃饭吧。”
身边没人站着,这顿饭吃得很畅快,一边和璐王聊他的军旅生涯——本阑太爱说话的人,说起当年带兵打仗的事就滔滔不绝起来!从来就没娇生惯养过,难怪堂堂王爷子那般粗豪。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酒也喝了一大坛,璐王越说越高兴,拍着我肩膀道:“峋风,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大得我心,大得我心!平儿,平儿,云儿呢?”
平儿应声进来,微笑道:“这就来!王爷好净喝过这么多了,和顾爷真投脾胃呢。这天都黑透了,顾爷的住处,我先给安排在驭剑阁了,王爷看成么?”璐王道:“嗯,我正想让他住在驭剑阁呢,里外都方便。”
我对自己住哪儿倒无所谓,问道:“陈湘住哪儿?”平儿脸微微一变,道:“陈公子在听琴阁。”璐王道:“他酒醒了吗?”平儿道:“醉得那样厉害,吐了好几回,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我让人温着醒酒汤和开胃的菜粥,醒了小墨会去拿。”
说着话,就听院里轻快的脚步声,到了门前站住,一个小小孩儿小大人一般缓缓迈步进来,道:“爹爹叫我?”
璐王看见儿,很是欢喜,道:“云儿,吃饭了没有?”云儿道:“平姨早催我吃了,说爹爹有事找我,可我来了半天你们还没吃完呢。”
璐王哈哈一笑,道:“乖!峋风啊,我求你一件事。”
我吓得跳起来,你是王爷,有事吩咐就是,第一天来就带我到内院见家属,我就觉着不太对,又跟我喝了半天酒,套了半天词,这会儿居然说出这个“求”字出来,什没可能的任务找上我啊?
“干,干什么?”
璐王道:“你看云儿怎么样?”
小孩儿和我四目相对,她大概长得像妈妈,很漂亮,雪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一脸的灵秀之气。我实话实说:“小郡主又聪明又漂亮。”
璐王笑道:“那你收了她作徒儿吧。”
“啊?我?”我才刚出师门,还没正经玩两年呢,就让我收徒弟?还是一位小郡主?我师父虽然不拘小节,可教我学武功一点儿都不含糊,敢一点儿懒飞脚便踹,多大的太阳罚我扎马步一扎就是一天!人家小孩儿我敢这么练吗?晒得像我这泌,以后怎么嫁人?别说舍不得,就舍得我也不敢哪。
“王爷,这拔刀弄剑的,小郡主这么娇贵,学这个干吗?有空跟陈湘学学作诗画画多好?”我一边说一边蹲下跟小孩儿搞统一战线:“小郡主,你是觉得像我这泌漂亮呢?还是像陈公子那样白白净净的好看?”
小云儿一听我说完,马上吓得倒退一步,而且捂住了脸。我对这效果很满意,回头道:“王爷您看,小孩儿家”,哪知这话立刻被打断,小云儿大声道:“孩儿怎么啦?木兰一样保家卫国!没见识的人才炕起孩儿呢!”
我被噎得一愣,小孩儿好彪悍啊!我刚想解释我不是炕起你,只是心疼你,璐王已沉下脸来:“云儿跪下,不得对师父无礼!”
小孩儿低头嘟囔:“是陈叔叔说的。”
璐王长眉一轩,喝道:“你说什么?跪下!”
小孩儿不敢跟父亲叫板,屈膝跪在地下,大眼睛里已经冒出泪来。
我苦笑一声,赶紧抱她起来,道:“王爷,孩子还小,别吓坏了她。再说峋风年轻识浅,实在是怕误了小郡主的前程。”
璐王不理我,只瞪着自己儿,小郡主看了父亲一眼,从我怀里挣扎下地,重新跪下。
璐王道:“给师父磕头。”
小孩儿看了我一眼,委委屈屈地拜了下去。我心里这个郁闷啊,瞧这徒弟收的,你不情我不愿,这不霸王硬上弓嘛!我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什么可当见面礼的东西,眼看着小郡主扁着小嘴磕完头都快哭了,赶紧伸手想扶她。小孩儿却一挺身自己站起来,小鼻子皱了皱,眼神中满是冰冷的厌恶。
这下我也快哭了!我既没有教学经验,又没有育儿经验,也没有和生接触的经验,居然让我当上了小郡主的师父!本来就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她小人家对师父的第一印象还这么恶劣,以后能配合我的工作么——老天,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然后璐王又板着脸训诫了一番“一日为师,终身是父”的弟子规,我站在一边跟着听训——这才知道我师父对我是多么宽容!直到听见结束语是让小孩儿每天吃过早饭窘我那儿报到,听我吩咐,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王爷,我中午是轻慢你了些,我跟你磕头赔罪成不成,不要这么整我吧?
还是平儿发现我已经手脚发软,脸惨白,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道:“顾爷远道而来,只怕是乏了!初来乍到,王爷也得给人家几天熟悉环境,认识同僚,以后办事才方便啊。”我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心里明明不愿意,怎么还是拒绝不了——难道真像田峰说的,王爷是天生贵人,谁见了他都不由自主要听他的?
哎,师都拜完了,什么另请高明的话再说也晚了,可总要容我几天,让我熟悉一下情况,制定一个合适的教学方案吧。
(五)木秀于林
虽然唉声叹气了大半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还是一大早就醒了——在师门早起练功已经习惯了,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却也睡不着了,索起来练了一趟拳脚,就出门四处溜达。
这王府很大,碰上去放羊的老头闲聊,说这是前朝一位大富商的宅第,因为璐王十年镇守边关,有大功于国,几年前当今皇上在皇太后六十大寿时为博母后欢心,特地命地方上在这山温水软的风景胜地修此豪宅供璐王休养后半生,为此天下无不盛赞圣上孝思厚德,手足情深。
我绕王府转了一圈,足用了小半个时辰。看着高峻的宫墙和透着富丽的琉璃瓦,怎么看这也是个很享受的所在——不由对田峰昨天说的璐王日子很不好过产生了怀疑。
平儿派来伺候我的小厮叫小砚,说王爷每天吃过早饭都会到前厅议事去。于是我也入乡随俗,吃完饭就让小砚带路往前面议事的钦安殿溜达。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陈湘缓缓过来,晨早的阳光下,他一袭淡长衫如镶上了金边,越显得像天上神仙一般秀逸出尘。我本来就没睡够头脑不清,看着他更恍恍惚惚的不知想些什么。直到小砚推了我一把,才听到他说:“爷,王爷跟你说话呢。”
我“啊”了一声,这才看见璐王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问我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我连连点头,说“挺好的”。见陈湘垂手跟王爷问安,才想起我这么直眉瞪眼的有点失礼。
璐王爷没再理我,转脸向陈湘道:“竹声,酒醒了么?头一次见你醉成这样。”
陈湘脸微红,垂首道:“湘儿量浅,又然过众人敬酒,昨日实在是失礼之极,以后再不敢沾酒了。”
璐王笑道:“不妨事,谁还没喝醉过呀?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顾峋风,昨天在长楼也见过面,你们一个是诗坛魁首,一个是武学奇才,少年才俊,好好亲近亲近。”
我巴不得跟陈湘亲近亲近,上前两步,一边笑道:“我叫顾峋风,南海派的,昨天看见你大显神威,一举夺魁,好风光呢”。
我本来要跟他把臂相交,手伸到一半,却正赶上他双臂抬起,拱手为礼——“久闻南海一剑大名,以后同府共事,还请顾兄多指教。”
璐王当先而行,我和陈湘跟他一起到了钦安殿,已经有十来个人侯着,璐王把我介绍给大家——除了田峰这个飞虎卫三队统领我认识,还有一二四队共八位正副统领,有三位在外头办事我没见着;还有负责刑名、钱谷、以及河工漕运的几位文。陈湘的职位是负责往来书信及文案——当介绍到我是小郡主的师父时,众人对我肃然起敬,而我刚刚放松的心情登时又沉重了起来。
散了会,除了有急事被派出去的两个,中午王府设宴给我接风,同时贺陈湘赛诗会夺魁——这回人多,终于有了大师哥家宴磕排场,不过席间伺候的都是侍卫,加上军旅作风的璐王爷不喜多言,虽然众人轮番向我和陈湘敬酒,还是觉得气氛谨肃。
我本来是爱说话好热闹的,可是被小郡主拜师这件事搞得头大如斗,实在是没心情说笑话,好在璐王府的酒都是上好佳酿,于是酒到杯干,众人连称痛快。陈湘有我这个模版在前,加上年轻面软,推脱不过,也不好意思不喝。我看他三杯下肚就有些醉眼迷离了,伸手接过他的杯子道:“他不能喝,我替他吧。”
飞虎卫一队统领焦公谨年近四十,是武之首,见我要代陈湘喝,道:“顾少侠,久闻南海派内功深厚,个个都是海量,您要替小陈公子,那可得喝双份。”
为了祝陈湘早日蟾宫折桂,今天喝的是三十年的状元红。这酒后劲大,十来个人每个人敬一杯就是一斤半,我都喝了两圈了;要再两圈双份下来,只怕当场久翻倒。陈湘“啊”了一声,站起来道:“我还是自己来吧,陈湘年轻,这两年多承各位抬爱指点,我原该敬各位兄长的。”
璐王看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吩咐道:“竹声酒量浅,别喝这个了!去里头找平儿,把那水晶葡萄酒拿几坛来。”钱谷师爷古澜江道:“冰镇的西域水晶葡萄酒?还是去年御茨吧?我们沾小陈公子的光,也能享享口福了?”众人无不喜动颜。
不一刻侍卫捧上酒来,却只一小坛,禀道:“平姑娘说就剩这一坛了。”二队副统领将林红缨心直口快,道:“还不够一人一杯呢。算了,留给小陈公子自己喝吧。”璐王眉头一皱,道:“什么话?”伸手在泥封上一拍,清冽冰甜的酒四溢,我是个好酒的,闻到这酒,登时食指大动,不过看这一小坛还不够我一人喝的,当即拎起一坛状元红来,道:“我还是喝这个过瘾。”
陈湘接过葡萄酒,道:“小弟酒力不胜,借王爷的御赐佳酿,亲手给每位兄长斟一杯以示敬意。”当即从璐王开始,一人一杯斟了亲手奉上。我坐在他身边,斟到我这里,眼看着坛子倾尽只剩了一半。我刚要说话,他却举杯直接递到我嘴边,压住我下唇,抢着道:“顾兄,你我倾盖如故,相识虽短,多谢你连番眷顾,小弟敬你”。
我见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颇有凄凉之,不住一呆。还没回过神来,他已将杯子放在我手里,左手抄起自己杯子,作势倒了一杯,抬袖遮住杯口,向众人道:“这两年多承王爷眷顾,各位兄长照应,小弟先干为敬。”便作势一饮而尽。
后来一连几天我脑子里老闪过陈湘的眼神——那清水一般的眸子,为什么总是淡淡的?为什么会隐隐凄凉?名门望族的贵介公子,少年才俊,前程似锦,可是他为什没欢喜。他有什么事不开心?
我是个直肠子,第二天实在忍不住,索便去找他,反正我得了王爷许可,熟悉一下府中人事——陈湘所在的文菁楼,有各种文事档绊宗汇编!他正在拟一篇奏稿,我便在一边翻以前的往来信函。
许多上报朝廷的奏章,与各地军政大臣的商文都出自陈湘手笔——我去年在武林盟主大师兄家里跟着料理过一些生意上的事,自己虽不会写,还是明白一些关节窍要的,没想到陈湘看着不言不语、文文弱弱的,笔锋却柔中带刚,人情练达,真可称得上是刀笔深刻——小小年纪这么能干,怪道璐王当他是左右手,一刻也离不开!
直待他写完了吩咐人去誊抄,我才过去,见他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伸手拧个凉手巾递给他。他道声谢谢,擦了擦手和脸,道:“出去走走吧。”
一路溜达,我没话找话,便问他刚看到的一些升迁调转的公事,他也不隐瞒,一件件细细讲给我听。
我逐渐明白过来:“怪道人家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头学问还真大啊——那朝廷用这明升暗降的法子,是要逐渐把王爷给架空了啊?”
陈湘点了点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从三年前皇太后过世,王爷他,很不容易!”
我看着他道:“所以你才这样帮他?”
陈湘回过头来,淡淡地道:“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王爷就是子有些急,其实人很好的。”
我苦笑:“他对你好,你当然说他好!”
陈湘看着我,郑重地说:“王爷很信任你!不过他的子,越是自己人,要求越严,顾兄不比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在王爷心里,分量很重!时候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你不欢喜,是因为他待你太客气了吗?”
陈湘脸“刷”的惨白,瞪我一眼道:“你胡说什么。”
(六)御酒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到现在,终于要开虐了,跟大家通报一声先我叫声“陈湘”,腾身追出两步,却见中一个小小身影直窜出来,险些跟我撞个满怀,幸好我收放自如,急忙止步,叫道:“云儿!”
小郡主碧云直撞到过来,我使个“卸”字诀,拎着她身子绕着我转了一圈,轻轻巧巧地放在地下。
小姑娘吃了一惊,看到陈湘的背影,叫声“湘叔叔!”陈湘却早去得远了。小郡主回过头瞪我一眼,猛然间跳起来,惨叫一声道:“我的蝴蝶!”
我抬头四面看看,蝴蝶?不远处果然一只玉大蝴蝶在翩翩飞舞——原来小姑娘在捉蝴蝶。我正想好好改善师徒关系,一缕指风弹过去,那蝴蝶应手而落。
小姑娘直扑过去,拣起来一看,急道:“你又杀了它!人家好容易等它俩变成蝴蝶,你全给杀死了!”
我大吃一惊,见小姑娘狠狠瞪着我,低头看看,没见另一只啊!直到抬起脚来,才看到脚底下那只被踩烂的蝴蝶——刚才只顾了躲她,谁还在意脚底下有什么东西?
看着小姑娘咬牙切齿地恨恨离去,我简直哭无泪。我的神啊,拍马屁拍到马脚上,谁知道这蝴蝶是你养的啊——我要是知道这两只蝴蝶会引出那么多事来,打死我我也不敢碰它啊!
第二天小郡主按父亲要求到我这里来报到,我跟她说了些南海派的情况和规矩,看她一直对我横眉冷对,只好打发她先回去——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虽然上司和同僚相处都不错,但我的工作是对小郡主传道授业解惑,现在师徒关系交恶,我说什么她都抵触,让我大伤脑筋!
想来想去,中间找个人给转圜一下比较好——平儿是内眷,我接触不便,不过小郡主好像对陈湘很亲近,所以我就去找他商量对策。
我还怕他因我昨晚的唐突之言生气,陈湘倒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听我说了拜师和结怨的经过,说小郡主的脾气格受父亲遗传,比较刚硬,不喜被人强迫,答应小郡主过来时会帮我言两句。让我先搞好关系,再考虑教她武功。
我听他不生我气,还答应帮我,心头高兴异常。午饭也老实不客气地跟他一起吃了。陈湘子温和,小郡主很喜欢他,孩儿家学琴棋书画似乎更好,可王爷为什么非逼着她跟我学武——我二人说来说去,似乎只有一个目的:王爷要她拜我为师,只是希望有什么事情时,我这身功夫能保护郡主!
我来了几天,从几方面荡的信息,似乎都对璐王爷不利——功高镇主也罢,一山不能容二虎也罢,总之当今皇上对这位弟弟璐王已颇为猜忌,璐王府表面风光,其实岌岌可危。于是我郑重地问陈湘:“璐王要是有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办?”
陈湘不理我,自顾自道:“武林豪侠,一诺千金,你住一阵子,带着小郡主回南海吧。”
我说:“我大师哥和王爷过命的交情,我当然责无旁贷。你呢?”
陈湘微微一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他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我变了脸:“以死相报?”
陈湘道:“这么说还为时过早,也许还能转圜呢——听说当今圣上身体也不大好,大不了委曲求全,忍得一时是一时。”
我郑重地看着他:“陈湘,你记着,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陈湘半晌无言,道:“谢谢你。”
话都说开了,都觉得轻松,虽然也有些悲壮的意味!我要走的时候,陈湘突然叫住我,到后头捧了一小坛酒出来,递给我道:“王爷上个月赡,说是琉球国进贡的,你喜欢喝酒,送你吧。”
我接过来,一看那坛子式样古雅,就知有年头了,只怕也是御茨极蒲酿。知他不喜喝酒,也就不推托,喜滋滋的抱了往回走。
我这人好酒如命,要知好酒如佳人,可遇不可求。一边走一边将手中酒看了又看,这琉球国的贡品,连封盖也和汁本土的泥封不同,却是和坛身一样的陶盖,我撬了半天,后琅发觉是以螺纹拧着的。将盖子扭下,看坛中酒深碧,醇风醺醺,中人醉。心中喜之不尽——知我者陈湘也!
正自陶醉不已,就见伺候我起居的小砚急匆匆奔过来,说前头来了朝廷钦差,王爷让出去侯旨,我赶紧拧紧瓶盖,将酒坛子递给小砚,转身便往前头去。走到一半,却见众人簇拥着一位四十来岁的胖子过来——这人看袍服不过三品,璐王爷亲自陪同,显见便是钦差大人。难道这么快便办完了事逛园子来了?
好在我并无职衔在身,就没接旨也没人追究。跟人一打听,原来朝廷下旨调焦公谨去福州剿灭海寇——这一年来璐王手下干将已被借职调走了三四位,大家也都习惯了,逆来顺受,尽量不撕破脸,只求陪好了钦差,上天言好事即可。
哪知这位钦差看着好说话,晚宴上好酒好菜都上来,却阴一句阳一句的嫌璐王不拿他当回事!能说会道的古师爷套了半天词,钦差大人才说想讨杯酒喝,打了半天太极,原来根子在我身上——我打开陈湘给我那琉璃国的贡酒,身上便染了酒,这位钦差也是个好酒的,这细微的味道差别旁人不在意,他却辨识极精,一闻便知是酒中极品,这晚宴上酒虽也不差,又怎是御赐酒可比?
众人摸不着头脑,我和陈湘却听明白了。我哪敢怠慢,再贪杯也不敢自秘,赶紧亲自回去取了来奉上。这酒还是节时当今皇上赐下来的,若非陈湘不好酒,哪里留得到现在?
这晚宴终于把钦差陪高兴了,大伙才算放了心。哪知第二天一大早,王爷的侍卫便来传我速去。急急赶到钦差大人的宿处,只见院中忙忙乱乱,大夫、下人、厨师和昨日与宴众人站了一大堆——好半天才搞清楚,钦差大人昨晚宴会后上吐下泻,不知是得了急病还是吃得不干净了,所以叫了大伙儿篱问。
查问半晌,与宴众人除了璐王爷有类似情况,别人并无不妥,而只有王爷和钦差大人共食过的只有一样,便是独此一坛的琉球国贡酒——这下大家的眼光都集众我身上。我摸一把头上冷汗,扫了陈湘一眼,他眼中也满是惊异之,看看我,看看璐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好在那坛子式样别致,寻出来也容易,坛底还剩有一点残酒,大夫查验一番,倒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寻常泻火用的巴豆,开了几剂温汤让王爷和钦差服下,也就没事了——可是身体虽没事了,堂堂璐王千岁和钦差大人上吐下泻了一,折腾得手脚发软,这脸可别提多难看了。
众人都看着我——王府守卫森严,也没别人进荡,这事明摆着是府里人干的。而酒里不下毒药下泻药,明白着只是要整人,而嫌疑最大的就是我:
第一、酒是我拇的,我有作案时间;
第二、我好酒如命,恨钦差夺了我口中食,所以要整他,有作案动机;
第三、我子飞扬跳脱,敢说敢干,又刚阑知道得罪钦差的利害,符合我的愣头青本!
可是我真的没干啊!我瞪着陈湘:“你整我?”
他跟我大眼瞪小眼:“不是你干的?”我气得,偏又无以自明——难道有人故意惹钦差生气,借以陷害璐王?可是要不是这鬼钦差比狗鼻子还灵,谁能想到他会管我要酒喝?他说出来我立即就回去拿,别人也没有时间往里头下药啊!
除非酒里头早就下好了药,那是有人要整陈湘?或是朝廷赐酒时要整璐王?可是这酒是半年前赐给璐王的,璐王上个月赏给陈湘的,这种害人方式太白痴了吧?何况要害人怎么会放泻药呢?难道是小砚故意整我?我没得罪他吧?
我大脑飞速旋转中,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陈湘低声道:“我相信不是你!你就说酒是我给你的,一切有我承当。”
我没来由地大怒:“我用你承当?”
璐王爷满脸黑线,恨恨盯了我半天了,咬牙切齿地道:“顾峋风!你怎么解释?”
(七)六十军棍
陈湘迈上一步,道:“王爷,那坛酒是我送给峋风的。”
璐王怒道:“是你往里头放得泻药?”
这种事谁都不会信,陈湘明摆着不是那种人,他道:“不是,或是旁人开玩笑也说不定,这酒自去年王爷赐给陈湘就一直在我那儿放着,我没细看,就拿给峋风了。”
钦差大人一声冷笑,“久闻璐王爷治军严厉,没想到回到地方,嘿嘿”——他没说得下半句话谁都听得出来,“连自己的王府都这么乱七八糟!”
我这当口体会到长楼赛诗会上林松那时的心情,也许不都是你的错,可是当着外人,没有那么多借口好辩解,这时候璐王需要给钦差大人一个交待!所以陈湘才站出来,承当这个交待!
璐王面沉似水,厉声喝道:“混帐东西!来人哪,传杖!
今天焦公谨最后一次当值,他一挥手,四个军士应声上堂,手中各执一只一寸半粗,一人来高的军棍。我吓了一跳,难道璐王府打人,是四只军棍一起打?陈湘脸惨白——他只要不站出来,这顿板子就交待到我身上了,可是他说“我相信你”!他知道我不会为璐王背这个黑锅,逼急了我可能一走了之,所以他才站出来!维持璐王府的尊严。
可我如何能要他承当?我抬头看着璐王,苦笑一声,屈膝跪下,道:“峋风愿领责罚!”
璐王爷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认定了这事是我干得,厉声道:“把这大胆的奴才重打六十,以儆效尤!”
我心底一哆嗦,六十军棍!我不会死于瞒之下吧?陈湘叫声“王爷”。璐王已厉声道:“谁敢求情,杖责加倍!”
田峰看了我一眼,我想起前两天才跟他说过:“他敢对我无礼,我拔脚就走。”以我的功夫,真要走量这璐王府没人能拦得下!可是我要一走,这几十军棍就落在陈湘身上——他那小身子骨,只怕真要被瞒打死了。
我就算不肯为璐王受这份委屈,为了陈湘,我也肯!
悟在地下,正琢磨着不知道是跪着打还是趴着打,两条军棍已贴到了我背后,从我腋下穿过,肘内穿出,交叉着往下一压。我双肩给压倒在地,才要合身趴下,那两只军棍已抽了出去。将我长衫后襟往背上一撩,双棍交叉在我小腹下一抬,我两只膝盖便给顶开半尺——这一连串动作衅流水一般,立刻把我摆成了塌腰耸臀、标准的挨打姿势。
我刚想到这姿势未免太过不雅,高耸的臀峰上已“嘭”的一声,耳边听到报数“一记”,一股钝痛如水波纹一般传遍全身,疼得我“哎哟”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左边又一棍打下来,却听耳边计数的仍然报了个“一记”——屁股上疼得火烧火燎,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揉,心里却清醒地意识到这计数方法的可怕——难道璐王府的六十军棍,不是共打六十棍?而是两边各打六十棍不成?
脑子里还没想清楚,右边那棍子又下来,捂住屁股的手上被棍风扫了一下子,疼得我连忙缩手,耳边传来的报数声却清晰异常,还是“一记”!我心头大怒,起身怒视那报数的军士——就加倍成一百二十棍也有打到头的时候,可你这般来来回回只是数“一记”,这打到什么时候算个完?
我这一起身抬头,却对上田峰的脸,冲我连使眼,左手伸出三个指头向我一比。我这才记起他曾提过,璐王府的规矩,受罚时一不准躲,二不准挡,三不准喊叫,否则要重新打过!果然这一下又是“一记”——这是当我起身躲闪抗刑了!我赶紧趴好,再不敢乱说乱动,耳朵里听了五个“一记”之后,终于听到了一声“两记”!
我虽然是山里长大的,可长这么大顶多是练功时懒给师父打几巴掌踹两脚,我最怕的的责罚是被罚半蹲着扎马步,最长的一次师父让我扎了一天,扎得我腰酸背疼腿抽筋,以后再不敢犯规。这般撅了屁股被人打板子,只在大师哥家看他责罚过手下。没想到来王府不到五天就亲自尝到了滋味——疼也罢了,谁能想到心高气傲的顾峋风能低头受这份羞辱?
耳听着数到二十,小肚子底下两根军棍忽然抽走,我自己早支持不住,整个身子直向地下跌去!却觉得两只棍子贴着大腿根往上一抬,两只棍头把我下意识合拢的双膝更大的分开,把大腿内侧的软肉仍旧暴露在棍棒之下——原来是怕执刑军士累了打得太轻,每人打十棍就要轮换休息一次。
没人管挨打的用不用休息,我疼得全身冷汗淋淋,乘机大口吐纳憋在胸口的闷气——心底已经把那真凶骂了无数遍。挨打还不让喊叫,我只好牙关紧咬,两腮的肉都绷到酸疼!再不活动活动,脸就要中风一般抽筋了。
透过贴在脸上的汗湿的头发,见那钦差大人笑吟吟地看着,璐王依旧面如锅底,众人面无表情,陈湘却紧咬着嘴唇,眼帘垂下——我知道他心软,炕得人受刑,他自然也知道我肯这样委屈为的是他!我心头一暖,好,陈湘,只要这样做合你心意,我挨这一顿打也值了!
耳听得棍风又起,我赶紧把拳头塞进嘴里,陈湘要听到我惨叫声只怕心底更难受,而我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长长的军棍着力面积大,每一棍下去不是打一条腿,而是两条腿都着上,我就算比一般人身高腿长些,屁股大腿上各挨了二三十棍,哪里还有一块好肉?
高肿紧绷的肌肤被裤子蹭一下都火烧火燎的疼,只觉悼一棍下去跟一声闷雷砸下来,两只棍子在肚子底下顶着,既出溜不下去,想把大腿内侧最吃疼的地方避开也不可能,我忍痛忍得全身筋肉紧绷,牙齿要不把手咬住,只怕两只手就要伸到后头去抓棍子——已经挨了这么多了,怎么也要有始有终,绝不能忍耐不住去抗刑。
再一次换手时顶住我的棍子已不敢先抽出去,打棍的先把棍子十字插进来,原来的棍子才抽走。这时候棍子着肉已经由沉闷的“嘭嘭”声转为清脆的“啪啪”声——臀腿由青而肿,越肿越高,皮肤终于在巨力抽击下达到弹顶点,皮开肉绽,血透衫裤,一棍下去,血溅满地!
我此刻已辨不清疼痛是从哪里扩展开来的,强烈的痛楚使人意志逐渐崩溃,我把全副心力集众耳边的报数声上,唯一的希望是打了一下,就少了一下,快了,快熬到头了——终于听到“六十”两个字出来。我心头终于放松,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觉出有人把我背在背上,送回了住处,然后退去外衣,剪开裤管,陈湘一声惊呼让我清醒过来,下半截疼得几乎又昏过去——我能想象两条大腿和屁股的惨状,没有绸裤包着,里头多半就像剥了皮的烂柿子一般了。
听着田峰安慰陈湘:“没关系,兄弟们都知道是打给上面看的,一定要血肉飞溅,越惨越好!这般打法疼是疼些,然会伤筋动骨,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起身了。”
陈湘颤声道:“那就快给他上药吧。”田峰道:“大腿上皮肉都打烂了,长不成形了,得先把烂肉割掉,才好得快,要不越烂越多。”
陈湘又“啊”了一声,声音都发颤了——我知他炕得这个,哼了一声,叫道:“陈湘”。
这两人这才发觉我醒过来,田峰叫声:“小师叔!”陈湘因我脸朝下趴着,怕我抬头牵动伤口,便跪坐边握住我手。揩揩我头上的汗,叫道:“峋风!”
我看着他的脸近不过数寸,真想探头过去亲一下,可惜差之寸许,失之千里。
陈湘看了我一眼,有点诧异,柔声道:“流了好多血,你渴不渴?”
我嘴里真干调害,点头道:“我要喝酒。”
陈湘眼圈一红,道:“喝酒喝出这么大事来,还是死不改!”回头向小砚道:“方才冲的三七血竭散呢?”
我有心把他支开,道:“你再去找一坛好酒给我,喝醉了让我睡一觉,比喝这苦药汤子强。”
陈湘不理我,托着我的肩将枕头挪到肩膀底下,接过药碗道:“这是补血止痛的”,说着将汤药舀了一羹匙放在我嘴边。
我只好喝了,看着他手如凝玉,一勺一勺的喂我,也不觉苦了,只盼着时光就此顿住,这样一辈子才好。
(八)谁是真凶
喝着药大夫来了,看了看伤处,说法与田峰类似,便吩咐田峰去杀一只羊,取新剥的羊皮来。陈湘喂我喝完了药,站起身道:“我给你找酒去。”向我一笑,径自出门去了。
他这一走,我不用再忍着,登时呻吟出声。田峰闻声进来,笑道:“小师叔,早知道这么快就挨板子,我该早把那皮垫子给你一块儿!”
“你他妈给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呕人么?我咬牙切齿:“你小子,看我好了怎么收拾你?”
田峰笑道:“我是好心啊!”
“什心?你给析出去!”
“不过小师叔你这回给我们出了口恶气,这钦差讨厌得很,大伙儿其实都想整整他,没人敢!就小师叔您艺高人胆大。”
“我?”我险些背过气去——看来大伙儿都认定是我干的了,谁知道我才是被人整啊?不过跟他说他也不信,算了,等我查出是谁整我,哼!
斗着嘴的功夫大夫已经预备好了,快刀割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下半截已经疼得不能再疼了!我双手紧握头,心里将下药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老子今天受的这些罪,早晚在你身上找补回来!
田峰不再调侃我,道:“疼就喊出来。挨打时不让喊叫,容易郁气在心!”
我本来就没准备再忍,陈湘又不在这儿,我再呲牙咧嘴惨叫连声也不怕影响形象——不一刻腐肉割完,敷上药膏,拿新剥的羊皮将双腿后臀紧紧扎敷。我折腾得实在没了力气!加之失血太多,不一刻便昏昏睡了过去。
睡醒了已是傍晚,肚子咕咕乱叫——这才想起一大早给叫过去,连早饭都没常我叫了一声“小砚”,就见一个小人儿跑过来,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师父。”
“云儿?你怎么来了?小砚呢?”——老天,这郡主徒弟本来就瞧不上我,这要知道我被当堂打板子的事,我还有点师道尊严没有?
小郡主道:“他在外头收拾呢。”说着到桌边捧了一碗汤药过来,道:“这是大夫开的药,熬好了半天了,我服侍师父吃吧。”
小家伙儿竟没讽刺我,还一反常态地乖巧无比,让我大感意外——终于找到点师徒之间应有的温情,是不是陈湘劝导有功?我一边伸手接药碗,一边问道:“你湘叔叔跟你说什么了?”
小郡主身子轻颤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轻轻地道:“湘叔叔让我好好听师父话。师父你别动了,别碰疼了伤口。”小大人似的舀了一羹匙药,喂到我嘴边。
我受宠若惊,赶紧把口边那一匙药喝了。不过男人大丈夫,又没有伤了手臂,怎么能让小姑娘喂我?我还是伸手拿过药碗,笑道:“谢谢你了,不过师父没什么大碍,能自己喝药。”
小郡主接过空碗,又倒了一杯茶让我漱口。然后殷勤地问:“师父饿不饿?平姨熬了鸭粥给你。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我确实饿了,“别烫着你,你去叫小砚盛吧。”
小郡主蹦蹦跳跳地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个大食盒进来,笑道:“师父,我还给你拿了一壶酒。”我大喜过望,看她拎着沉重,才叫了一声“小心点”,就听“咚”的一声,小姑娘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下,食盒一歪,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原来食盒太大,小姑娘炕见路,盒子角撞了桌子角,连酒带饭撒了一地。
酒带着粥扑鼻而来,我咽了一口口水(也是苦水),看这一地狼藉,不由一声苦笑。才要安慰小姑娘两句,她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惊道:“摔着了吗?小砚,小砚!”小砚跑进来,见状更吓了一跳,忙扶起小郡主道:“奴才该死,郡主摔到哪儿了?”我恨得骂道:“你跑哪儿去了?这半天不见你?快扶郡主过来让我瞧瞧!”
正乱成一团,门帘一挑,璐王爷迈步进来,见房里一片狼藉,皱眉道:“这是干什么呢?”
我脑袋“嗡”了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雨,王爷昨晚让那药酒闹的拉稀拉了一,又跟钦差大人赔了半日小心,不知气消了没有——要是再发现宝贝儿在我这儿受了伤,我这两条腿今天就别想要了。
小砚见了王爷,吓得跪在地上;小郡主也不敢再哭,只是无声的抽噎。我硬着头皮道:“峋风该死!重伤不能起身,王爷恕罪!”
璐王爷冷冷哼了一声:“胆大妄为的东西,要不是看你师兄面上,今天就该活敲死你!钦差大人也是你能得罪的?”
说起这个,这当口没外人了,我可得解释解释了:“王爷,那泻药真不是我下的!我再胡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陈湘跟我说了府里好些事,我不会为了意气就去整他的!就算我要整他,也不会这么整啊:大伙儿都看着这酒是我送过去的,出了事我就脱不清干系——顾峋风是这么傻的人吗?”
璐王爷看了我半晌,道:“你说不是你下的药?”
我斩钉截铁:“不是!”
璐王爷道:“那这药是谁下的?难道是陈湘要害你?”
这一点我早问过陈湘了,他害我干什么?我看着小砚心怀鬼胎的样子,问道:“小砚,我昨天从陈湘那拿了酒回来,半路上被你通知去前头接钦差,酒坛子是让你拿回家的,等我再拿去宴会上就被下了泻药——这半个多时辰这屋里头还有什么人来过?”
小砚看了小郡主一眼,连连磕头,然言语。小郡主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大吃一惊,难道是这小丫头干的?璐王狠狠瞪着儿,扫了我一眼,又扫了扫地上的小砚,道:“云儿,是你往酒里头放的泻药?谁让你这么干的?”
小郡主吓得直往后缩:“我,我不是”
璐王厉声道:“那泻药是从哪儿来的?”
小郡主泪水长流,道:“我从湘叔叔那儿拿的。”
这话连我也懵了,璐王阴恻恻地道:“你知不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
小郡主道:“我,我知道,湘叔叔说过,这药吃多了会让人拉肚子!”
璐王脸一变,厉声道:“来人,把陈湘给我叫来!”
我脑子里全乱了——陈湘把酒给我,再让小郡主往里头放泻药?他为什么要整我?可他要是想整我,今天早上又为什么还要替我开脱?我要是不认打,他不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天爷,人心怎么这么复杂啊?我怎么看陈湘也不是这种奸诈小人哪!
不一刻陈湘给传了来,见了我屋里乱七八糟的情景也是摸不着头脑,依礼见过璐王,又探寻地看了我一眼。璐王已沉声道:“陈湘,今天早上的事,你给我个解释吧?”
陈湘一愣,看看跪在地上的小砚和缩在一边的小郡主,也猜到璐王爷亲自过来审这件事,遂道:“那酒原是王爷赐给我,我又给峋风的。其他的,我不清楚。”
璐王道:“你那里怎么会有泻药?”
陈湘一听,看了一眼小郡主,清秀的脸一下浊得通红——被说到痛处了吧?小郡主都说了,你还不快承认?
璐王爷狠狠盯着他,见他并不否认,更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道:“还不说实话?来人,取鞭子来。”
(九)亲手教训
眼瞅着侍卫递上马鞭,璐王看着陈湘,沉痛之极:“湘儿,峋风才来没几天,我跟他师兄十几年的交情,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些——他虽大你一岁,子却直,你这么做,我不能不出手教训你了!你跪下。”
陈湘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璐王,张了张嘴又闭上,嘴角浮起一个凄凉的微笑。
璐王见他立而不跪,怒道:“你不服?你瞧瞧峋风,想想他何等护着你?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
我好半天才想明白——璐王的意思是,因为他对我比别人好,所以陈湘嫉妒,故意来整我——璐王对我很好吗?我怎么没觉得?刚上门就是一顿杀威棒!就算这是他拿我当自己人的表现好了,陈湘你为什么炕得他对我好?璐王又不是你专有的!当然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陈湘对他很特别,可是璐王一直大大咧咧的——现在看来,他很清楚陈湘对他的心意——那你还要当着我教训他,是为了安抚我吗?
璐王等不到反应,挥鞭子便抽了下去,陈湘疼得一哆嗦,却依旧挺着身子不肯认错。眼瞅着鞭子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我炕下去了,求道:“王爷,别打了!我这顿板子都挨完了,你还打他有什么用?陈湘,你赶紧跟王爷认错,陈湘!你傻啊?快跪下,快点跟王爷认错!”
陈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缓缓屈了膝向悟下。我大喜,忙道:“王爷,陈湘认错了,您饶了他吧。”
陈湘看着我,一双眼澄澈如水,轻声道:“不是我!”
璐王手里的鞭子刚停下,听完这话怒道:“你说什么?”
我赶紧打圆场:“王爷,我和陈湘闹着玩儿的——谁知道那钦差会跟我要酒喝啊?我皮糙肉厚,挨一顿板子没什么的,您别怪陈湘了,这都是阴差阳错!我不怪他。”
陈湘又重复一遍:“不是我!”
我不住一呆,看着他的眼睛,我终于明白他是在跟我解释!我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陈湘了——是因为这双眼睛,不管是冷还是热,这双眼从来都是澄静坦白的。现在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温暖,是把我当朋友了吧?
我心里一阵激动,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不是你干的!王爷,陈湘不是那种人,我们错怪他了!”
璐王怒气勃发,又是一鞭子抽下,怒道:“错怪他?就因为不是他动手我才打他——云儿才多大?你就教她这个?这是孩儿家该知道的事吗?这是小孩子该做的事吗?你说呀?你不是铁嘴钢牙吗?你不是下笔如神吗?这么点事你都不懂?你再说个道理我听听。”
璐王问一句,抽一鞭,鞭子越下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从鞭梢带起的风声就听得出来,这回是真动了气了!陈湘方才能挺着,那是璐王小惩大诫,下手教训,毕竟有分寸;如今动了真气,十年征战边关的大元帅臂力沉雄,一鞭下去,陈湘便矮一分,先是一只手撑着,后来两只手都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伏在地下。
缩在一边的小郡主尖声大叫起来——孩子的尖叫声穿透力可真强啊,我离得一丈多远,两只耳朵都几乎给震聋了。就听那孩子尖叫道:“别打湘叔叔了,药是我的,湘叔叔不知道,别打他了!”
璐王一愣,回头瞪着儿,“你为什么要往酒坛子里放泻药?”
小郡主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不过还是坚持着道:“我不喜欢他作我师父,他老是一身酒臭,还弄死我的蝴蝶,还欺负湘叔叔!”——我不由苦笑,小孩儿拜师那天听我低头跟她说话就捂住脸,原阑是怕我说话的内容,而是嫌我嘴里的酒气。弄死她的蝴蝶不用说了,可是,“我什么时候欺负你湘叔叔了?”
小郡主瞪着我:“就欺负了,我都亲眼看见他哭了!”
“够了!”璐王一巴掌挥到儿脸上,气的浑身直哆嗦——我更是哭笑不得,居然是小郡主往酒坛子里放泻药整我——这个徒弟还真是有种啊!你下次想整我直接把巴豆下到我碗里好不好,我就是全喝了也不至于让人打断两条腿啊!
我见璐王气得脸都绿了,真怕他情急之下再伤了孩子,小人儿可不打——忙道:“王爷,我原说过我不会教孩子,您就别勉强她了。郡主喜欢陈湘,让陈湘作她师父好了!”
小郡主听到我让她拜陈湘为师,赶紧奔到陈湘身边,扶起他道:“湘叔叔,我要拜你为师,以后我就跟着你。”
璐王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抓住儿手臂扯到一边,手中鞭子一挥,直抽到小郡主脖子上——小郡主痛叫一声,喊出一半便再也发不出声来。原来鞭子竟是绕着她脖子一圈,璐王双手用力一扯,竟是要置儿于死地。
陈湘离得最近,惨呼一声:“王爷手下留情”,爬过去要拦阻,璐王一脚将他踹出好远。陈湘急叫道:“来人,快来人”,爬起来又冲过来拦。
我见小郡主憋得小脸通红,璐王爷疯了一般,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听见陈湘叫人,哪里敢再耽搁?双臂在上一撑,飞身直扑过去。
我扑到璐王身边,在他肩上一拍,卸了他臂上力气,夹手抢过鞭子,松开小郡主的脖子。这时门外几名侍卫听见陈湘喊叫,纷纷闯进门来,却听一声人的惊叫,我见众人都盯着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低头一看,身上的被单就快滑落到脚底下了。
我吓得赶紧蹲下去捞被单,大腿跟小腿一碰,疼得我险些没昏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一人身上。这下子更惨了,我几乎是立刻弹起来的——好容易手忙脚乱把被单系在腰上裹住下身。再看小郡主已在陈湘怀里咳个不住,这才放下心来。
我手里拿着鞭子,狠狠瞪着璐王,见他右手微张,手心里一道血痕——看来我刚才出手没轻没重,不光夺了鞭子过来,竟连王爷的手也勒伤了。
侍卫们领头的乃是二队副统领林红缨,她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若不是见我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只怕就要冲过来将我拿下了——我倒不是要请罪,只是不能不采取这个姿势——赤身,不敢招摇,又蹲不下坐不下的,听她请示道:“王爷有什么吩咐?”璐王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我抬头看着王爷铁青的脸,想把鞭子还给他,又怕他疯劲没过去接着伤人。回头看了陈湘一眼,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小郡主,整个后背衣衫破碎,我想扶他都没个着手的地方——后腰上一大片血印,那是我屁股上的血——只是不知又被我砸了一下子,他一身鞭伤受不受得住?
璐王看看我,再看看委顿在地的陈湘,片刻间,威媚容颜仿佛苍老了好多。他伸手扶了我起来,道:“峋风,这孩子做出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事来,养儿不教,为父之过,我实在是没有脸再留她——承你大人大量,我感激不尽。云儿过来,给你师父磕头赔罪。”
小郡主在陈湘怀里才喘匀了气,吓得连哭声也不敢出了,只是全身抖个不住。她听见父亲吩咐,再不敢有违,乖乖地到我面前跪下。
我闪身避开,苦笑道:“王爷,是峋风年轻识浅,担不起教导郡主的重任。郡主是千金之体,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师父师兄非取了我的小命不可——求您饶了我吧!”
璐王长揖道:“是我莽撞了,今儿委屈你的地方太多。我会给你师兄写信,亲自跟他赔不是。”
我吓了一跳,道:“千万别,这事要让我师父师兄知道,我这两条腿非给打断了不可。王爷,算我求你成不成?今儿这顿打峋风认了——不怪小郡主,怪我没这个福分——这顿板子想也是老天爷示警,凡俗之人不可窃非分之位!逆天不祥,王爷何必非勉为其难呢?”
(十)同龄相契
璐王听我直言相拒,脸惨淡之极,呆呆半晌,叹道:“罢了,是这孩子没福。”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放在案上道:“这是大内密制的玉肌凝雪膏,你,你们,好好养伤吧!”说完径自出门而去。
我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璐王府了——师父师兄让我来,我也来过了!不知当年师门欠他什么人情,这几天虽不能说还了,但这件事总不能怪我吧?这顿军棍挨得夯来由——我倒不是为了这六十军棍生气,可是这人居然狠得下心取亲生儿的命,可见其本凉薄!还有陈湘,这几十鞭子挨的,可不是比我还冤?
陈湘揽过小郡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郡主转身跑了出去。小砚在旁边跪了半天,战战兢兢的爬起来道:“爷,我去请大夫来。”我还没言语,陈湘道:“大夫一会儿就来,你还是先收拾收拾这里吧。”
我看了陈湘一眼,伸手扶他起来,便去解他腰带。陈湘脸一红,按住我手道:“你瞧瞧你下边这些血,还是我先帮你料理吧。”
我道:“我要是趴下就起不来了——你先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衣服要让血粘在身上,可就不容易脱了。”
陈湘点点头道:“我自己来。”将打坏的外衣解开,果然贴身小衣上血迹斑斑,已经半粘在身上。好在两名大夫来得也快,说是奉王爷之命过来的,一人服侍一个,不一刻料理停当——这回我的腿上直接上了夹板,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大夫告辞出去,平儿却亲自带人过来,送来一桌佳肴,直接摆在边的矮几上,又跟我和陈湘赔了半天不是。陈湘也客客气气地送了她出去,回来向我道:“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我“哼”了一声,方才一人喝了一碗田七血竭汤,已搪住了饥火,遂道:“打一巴掌揉三揉——我就吃板子、吃惊吓就吃够了,还用得着吃饭?”
陈湘笑道:“平手艺不错,不吃可惜了的。”
我见他淡若清风的样子,骂道:“你是不是平日都让他打习惯了?没心没肺的。”
陈湘的笑凝在了脸上。我这话出了口就后悔了,一时也不知怎么转圜,要伸手过去拉他,又差半尺够不着,使劲一探身才抓住他袖口,扯得伤处生疼。陈湘听我疼得直吸气,只得伸手过来让我握住。半晌低声道:“我跟了王爷快两年了,以前他一指头都没动过我。”
我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陈湘道:“他,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气得:“他给你灌了什么汤?在前头当着钦差是没法子,到了这里,还这么打你?你也傻,就不会说句软话?”
陈湘嘴角又浮起那抹凄凉的微笑,道:“这件事阴差阳错,是容易让人误会——他这半年给人步步紧逼,委曲求全,心情不好,难免急躁些。”
这一点我倒能理解,谁叫事情赶得那么寸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那儿没事放泻药干吗?”
陈湘脸一红,道:“吃完饭再说。”
我更好奇了:“到底什么事,你拼着挨打也不说?这儿又没别人,快告诉我。”
陈湘没法子,道:“没什么,我就是怕你听了吃不下饭”
我撂下筷子,“你不说我更吃不下饭,快说”
陈湘道:“能有什么?药是治病的。”
我这才明白,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就是便秘吗?亏你也是个男人,就至于这忙羞——云儿还小呢,听了也不懂,你要早说出来,至于让他误会?受这些无妄之灾?”
陈湘气得拍了我一巴掌,“就你聪明,你嚷嚷什么呀?”
我越想越乐:“喂,你给云儿灌了什么汤?要不小丫头怎么整天往你那儿跑?是不是你服药时让云儿见了,她也要喝呀?这小丫头,够能举一反三的!立马就想出对付我的法子来了。”
陈湘咬着牙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怪道你不敢收这个徒弟,这还没学功夫呢,就整得你一愣一愣的,你也就跟我这儿有本事!”
我大乐:“有本事我也不敢啊——“你又把湘叔叔欺负哭了”!”问意学着云儿的小声儿,笑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陈湘红着脸朝我扑过来……
外边伺候陈湘的小墨也赶了来照料,和被我赶出去的小砚两个面面相觑:“你们爷和我们爷真被打得很厉害吗?不像啊!你听听这高兴的?”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卧不起——对于我这种喜欢动个不停的人来说,卧休息简直是最大的酷刑。好在陈湘也被批准休养几天,我每天吃过早饭就让小砚去请他,午饭晚饭都在我这里常陈湘子温和,知道我不能动,耐着子听我东拉西扯。
午饭后睡了一觉,醒荔仍是叫“陈湘”。小砚过来服侍我换药吃药,听我又问“陈湘回去了?”劝道:“爷,小陈公子身上也有伤,而且伤在后背,倚不得靠不得,一天天地在这儿陪着您解闷,您就让人家在家多歇会儿吧。”
我听得一呆,我自小练功,精力旺盛,除了坐下吃饭躺下睡觉,手脚从阑闲着。竟没想过陈湘是好静不好动的!我记起他说过,人生最乐莫过于“枕上诗书闲处好”——他是喜欢没事时歪在上、捧一本喜欢的诗书作消遣的,并不像我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快活,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强颜欢笑吧。
我正自发呆,就听见院中那熟悉的脚步声,陈湘轻声问道:“他醒了吗?”小砚道:“公子爷,您来了?我们爷还怕您有伤辛苦,不敢去请呢。”陈湘挑帘进来,我看着他笑吟吟的脸,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陈湘见我脸上带泪,惊道:“怎么?疼调害了?”放下手中的书,过来就掀开被单,检视我的伤处。“还好,并没化脓。亏得玉肌凝雪膏是大内密药,灵验得很,这天气湿热,要化脓溃烂了可就麻烦了。”
我心下感动,伸臂抱住他的腰,听见他嘴里抽气,连忙放开——那天两个大夫分别处理他和我的伤口,我趴在上只顾了疼,一直没看见他背上鞭伤到底如何。加上他又不像我凡事挂在脸上,总说没事,我就真当他没事了!我回手抽了自己一嘴巴,道:“我这混蛋,又忘了你的伤了——陈湘,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瞧瞧。”
陈湘道:“都合了口子了,快没事了,我这伤口细小,好得快。”
“那你也给我看看——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我伤在这里,还不是天天让你看?”
陈湘红着脸瞪我一眼,拗不过我,抖抖索索除下外衫,一边道:“我怕什么?不就是怕把才合上的口子又扯裂了?”
我哑口无言,实在是触目惊心——鞭伤确实伤口细,可是他满肩满背,跟哥窑的冰裂纹瓷器一般,越往上的伤口越深越密,红的鞭痕在玉雪一般的肌肤上更是鲜刺目——我的手指沿着他腰间一道浅痕轻抚着,陈湘身子一颤,索在我边地毯上坐下,道:“看见了吧?肩上最宽的那一道也都结了痂了,过两天就全好了。”
我抽了一下鼻子,陈湘回过头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还男人大丈夫呢,你至于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敷衍道:“大内密药生肌止血就是快啊!”陈湘道:“放心了吧?”站起来拿起衣服穿上。我看到他抬胳膊的动作缓慢而迟疑,只恨自己不能起来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又让一层雾气给蒙住了。
(十一)《刺客列传》
陈湘整好衣服,盘腿坐在我头的地毯上——因为我只能趴在上,为了能看到彼此的神情,这两天他都是这么坐着陪我说话——向我晃了晃手里的书:“你是武林名剑客,太史公的《刺客列传》专门为剑客立传的,你看过没有?”
我只粗通文墨,因为练的是道家武功,老子的《道德经》和庄子的文章师父教过我一些,其余什么经史子集可都没看过。于是陈湘就给我讲了一段“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千里马肝”、“子好手”,荆轲和樊於期借人头,高渐离击筑送别——我听得津津有味,赞道:“没想到你这么会讲故事,后来呢?”
陈湘翻开手里的书递给我:“不是我讲得好,史书上都写着呢,我腿麻了,起来走走,你自己看。”我接过来,一口气看完,脑子里想象图穷匕首见后荆轲追逐秦王的招数,皱着眉头道:“这个荆轲倒是很有英雄气概,怎么剑法这妙?”
陈湘“啊”的一声,大概没想到我还能看出这个来,于是我给他比划讲解,如果这样一招跟着这样一招,就把秦王杀了;如果不想杀他想活捉,就该这样再这样——最后总结这次刺秦失败,一是秦舞阳人太窝囊,二是荆轲剑法太差。并对燕太子丹切了的一双玉手来讨好荆轲的行为表示极大的不满。
陈湘对我看出的匪夷所思的结论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道:“峋风,你真是见解独特,让人佩服!这本书里记得都是古剑磕事,你喜欢我再给你找些来看?”
我点点头,身子往里挪了挪,空出一半铺来,看着他道:“你累不累?累了就上来歇一会儿吧”
陈湘不能适应我的跳跃思维,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不累。”
我神黯然,道:“对不起。”
陈湘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以确定我有没有发烧。
我是从看书想到小砚的话,陈湘和我不一样——我从小练气打坐,就以为他也喜欢盘腿坐着,其实他盘坐一会儿腿就发麻;椅子倒有靠背,他背上有伤然能碰,所以我怕他累着。
我握住他的手,叹道:“这璐王爷也真会惩治人,要是我伤在后背,就不会妨碍行动习武;你伤了腿脚,也正好可以尽情地在上看书——非给反着打,闹得咱俩都不自在。”
陈湘哭笑不得:“老兄,你以为挨打是奖赏?还有挑肥拣瘦的啊?”
我明白过来:“是,受责罚吗,当然怎么难受怎么来——你也受了伤,回去好好歇歇吧,你难得休几天病假,别只顾了陪我了——“枕上诗书闲处好”,我也跟你学学,自个看看书,也长点学问。”
陈湘听我一语道破他的本意,倒有些不好意思,嗫喏道:“峋风,我不是不想陪你,不过我的伤基本上好了,明天该去做事了——耽搁了两三天,不知积下多少文案要处理。”
我气往上撞:“他用人也忒狠了吧?打得这么重,就让歇两天?”
陈湘忙道:“不是他让我去的——只是现在形势紧迫,上面步步相逼,我不放心。”
“文菁楼不是还有旁人么?”

陈湘压低了声音:“其他两个只是抄抄写写,都不了解全局——你也知道,朝廷里猜忌得很厉害,不过王爷素有清名,上头拿不住什么把柄;加上边关领军众将有几位是王爷当年带出来的,还能勉强维持住平衡——不过局势微妙,瞬息万变,信件邸报上一字之差,很可能就代表局面的微妙变化,有些事若不熟悉情况的根本就炕出来。”
我目瞪口呆——原以为陈湘就是吟诗作对笔杆子厉害,原来他还是璐王府的分析专家。此刻没有外人,陈湘便细细给我说了璐王府的形势——原来朝廷五年前便命璐王来治理江南水患,圣旨上写的是“代天出狩,便宜行事,江南督抚以下听从调遣”,可是真整修堤坝时钱粮人夫都不凑手,查出了许多亏空贪污。
璐王爷嫉恶如仇,严刑峻法杀了几个贪,江南百姓拍手称快,不过其中有一个是为人所污,确实是有点冤枉——幸好当时皇太后还在,没得大处分,就“严旨申斥”了一顿,以太后修佛、上天好生为名,收回了先皇钦茨尚方宝剑,不许他再随便杀人。
后来太后过世,兄弟俩生了嫌隙,场势利,表面上不敢得罪王爷,真用钱调人时不免以各种名目敷衍塞责。璐王是急子,可是参奏上去,不是留中不发,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所以气闷起阑免打骂属下出气——直到后来遇上陈湘,婉转开解着劝他以和为贵,事缓则圆,跟江南场总算不再势同水火。
可是近年皇上身体越来越差,对这个兄弟也越来越猜忌,深怕他自立为王,一边笼络示好,一边派人监视,接长不短就把他手里能干的大将调走。虚名越来越多,实权越来越少——把璐王爷气得什么似的,最后辞去所有职司,只做个富贵闲人,可上面还是不能放心他,只能虚以逶迤,尽力拖延。
陈湘说到这里,叹道:“你说王爷对咱们是打一巴掌揉三揉,其实今上对他,何尝不是这样?那巴掌还不是打在脸上,是打在心上!我看近来,是打得越来越多,连揉都不肯揉了——王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只看他表面威猛严厉,可你看过他喝醉了酒委屈得长歌当哭的时候吗?”
我皱眉道:“你不是说皇上跟咱们王爷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吗?亲兄弟怎么就猜疑成这样?”
陈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明白,本来是一家人,为什么就容不下!可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也传了几千年了——兄弟睨墙,叔侄易位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强势者的心思想法,和我们难免不一样吧。”
我默然无言,原来璐王府看来风光富丽,其实是这样一潭浑水。陈湘接着道:“王爷让小郡主拜你为师,是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帮他保住这唯一一点骨血——可是云儿顽劣,得罪了你,他着急起来,又不会求人,才有那种举动的。”
我还是不能释然,“那也不能就要勒死云儿啊——是他的亲生儿,他作爹的就这幂心!”
陈湘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以后要真是,唉,只怕是生不如死。”
他说到这里,挺起身子,改坐为跪,看着我道:“峋风,我替王爷求你,仍收下小郡主吧。”
我吃了一惊,赶紧拉他:“你快起来,你折我的寿呢?我收!我收!她以后就是整死我我也不敢赶她出师门了。”
陈湘笑着坐下:“那孩子虽刚硬些,本其实不坏,那天她知道害得你挨了军棍,心里很过意不去,说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我想到那天小郡主又是喂药又是拿饭菜的殷勤——小丫头倒是恩怨分明!可是,“我后来又害得你挨了鞭子,她这点过意不去只怕也没了!老天爷,可别把她父亲要勒死她这笔帐也算到我头上!”
陈湘看我头上直冒汗,连忙安慰:“不会的,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着你堂堂南海第一剑?那天她不是跟你磕头赔罪了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计较什么?你当她赎罪也好,害怕也好,我跟你打保票,她以后再跟你捣乱,你来找我!”
我长叹一声:“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怕她小人会记大人过啊?这哪是收徒弟,这不就是扛雷吗?以后这小丫头就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剑,这边是王爷和你,那边还有我师父师兄,少了她一根汗毛,我怕久以死谢罪了!”
陈湘这才知道我的担心——我今天答应他这一句,可就把一生的自由自在都搭上了。他微一沉吟,复挺直身子,郑重地拜了下去:“峋风,我替王爷谢谢你!以后,你多费心吧。”
我没再推托,郑重点头道:“放心吧!别人谢我我也不稀罕,只要你记着就行——陈湘,无论让我做什么,只要你说一句话!”
(十二)南海门下
第二天上午陈湘没来,璐王爷带着小郡主过来了——我正在看陈湘给我的书,忽听小砚叫了声“王爷”,连忙把书扔了——璐王爷恩威并施,我已经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放肆——可惜我现在瘫在上,除了叫声“王爷”,什么也做不了。
小郡主想是得了父亲嘱咐,进了门就在我前拜倒。直起身子时手里横托着一柄红木戒尺,高高举过头顶。
我不敢拒绝,可也不敢接。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璐王爷歉然道:“峋风,我带这孽障跟你请罪来了。云儿再不肖,你看着我跟你师兄的交情,费心教导她几年,我感激不尽。”说着向我一揖到地。
我已答应了陈湘,只能欠着身子拱拱手:“王爷抬爱,峋风义不容辞——我年轻识浅,有什没到的地方,王爷多指点。”
璐王见我答应得爽快,大喜过望。过来抚着我肩膀,连声叫“峋风,峋风,你,唉,我对不起你师兄,才来就让你受这么大委屈——梅仙人真是世外高人,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识大体,难得你当着外人给我那么大面子。”
这真是句公道话,我心里终于感到平衡——我不跟小孩儿计较,可是你是成年人!我不为那顿打计较,可不能输这一口气!当然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是你公开致歉,不推诿的态度可以重新恢复我对你的尊敬!
璐王又指指小郡主手中的红木戒尺,道:“我听湘儿说了你的难处,这个你放心,云儿拜你为师,就是南海派的弟子,你跟她就只有师徒之分——郡主也罢、平民也罢,忤逆师门,打死不问!”
小郡主听见这话明显地打了个寒颤——他父亲可真是给了我尚方宝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我越发感到责任重大——弟子也好,下属也好,都有师长上司在前头指挥,我以前想的都是怎么应付反对上头的命令,自己突然成了发号施令的人,还真是难以适应啊!
璐王爷也真信任我,不想干涉我教训徒弟,说了间话便告辞离去。我看着乖乖举着戒尺的小郡主,才发现小孩儿已经镇定下来——刚才一直微微发抖的身子不抖了,大眼睛里的泪掉在地上之后也不再泪眼朦胧,脸上神情换成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毅。
我苦笑——这孩子可比我有主意多了。
然后灵光一闪,既然我现在没主意,何不就问问她的主意?
我伸手接过戒尺,红木坚硬而致密,手感沉重。小郡主也很自然地把两只手摊在我面前。
我问她:“云儿,你觉得自己该受责罚吗?”
小郡主小嘴一抿,棱角分明,“该!”
“为什么该受责罚?”
小郡主恨恨瞟了我一眼,大概嫌我明知故问。听我不再言语,只好道:“我不该捉弄师父。”
“那你说应该责罚多少?”
她有点慌了,瞟一眼我的腿,然后看我的脸:“听凭师父责罚!”
“如果你是我,你认为该怎么判?”
她看我不像在开玩笑,认真地想了想,道:“捉弄师父,是不敬尊长,打五,嗯,十下吧。害得师父受了重伤,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也是因为我,再打十下,成么?”见我不言语,又加码,“要不,加二十?”便说边看自己的手——“打左手行吗?右手还要干许多事,或者,左手二十下,右手十下?”
“你自己想好了?”
“嗯,左手二十,右手十下!”她把左手伸给我。
“好,左手二十,右手十下!不过前头有一点需要更正——不敬尊长,该打二十;至于害师父和湘叔叔受伤,既然不是你本意,只加十下!”
小郡主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叮”
“那好,自己数着。”我一戒尺下去,云儿“啊”了一声,小手乱甩;我停下看着她,她哆嗦着又把手伸过来,眼泪汪汪地数“一下”。
我打了五下,她每次都拼命甩手,然后又立即伸出来。我看着小脸上又是泪又是汗,手心也肿了,实在心疼不过,问:“疼吗?”
小郡主使劲点头。我说:“师父被打军棍时比这个还疼。”
小郡主哭着说:“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我就想捉弄你一下,没想让你挨打,真对不起,你打还我吧。”
我把戒尺放下,道:“剩下的先记着吧。桌子上有药,你拿过来。”
小郡主拿过药来,我给她抹在掌心——那一只左手已经肿得跟小馒头似的了。
她扑过来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小砚在外头听到郡主惊天动地的哭声,怕我把孩子打坏了,急急冲进来。我正好吩咐他拿些蜜饯糖果来——打一巴掌揉三揉,这法子我也学会了。
收伏了小郡主,我终于松一口气。陈湘晚上过来,听说我真打了她,很有些不以为然——“八岁的小孩儿你也下的去手?罚她跪一会儿子不就行了。”
“不挨打不知道疼——她要不学武功也罢了,要学武功先得学规矩!”
“学武功只怕就有多少苦头吃呢,你就别苛责她了——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自己也不是个多有规矩的人!”
我笑:“我们习武之人的规矩,和你们文人的规矩不一样罢了。”我伸出左臂,看着陈湘道:“这条胳膊,十五岁那年差一点让我师父给砍掉。”
陈湘大吃一惊,“为什么?”
“那次我学艺初成,下山杀了一个恶蔼—我以为师父会夸我呢,哪知道别的都好,一听我杀了人,师父勃然大怒,要不是大师哥求情,这只胳膊就没了——悟了三天三,后来又给足两年才放出来。”
陈湘道:“是因为你杀错了人?”
“不是,那人鱼肉乡里,不是个好东西,大师哥说他要遇上他也得杀——不过我师父说的对,世上的事很多都说不准——你不是说过,璐王爷也误杀过一个人——以为是个贪,其实是为人所迫!可是人已经杀了,再也无可补救——习武之人,武功越高,要杀人伤人越容易,所以我们南海派的规矩,其他的也罢了,就是不准恃强凌弱,妄造杀业——我下山时师父说了,再怎铭闹都不管我,我要是敢杀一个人,他老人家就废了我一身功夫。”
陈湘呆了呆,道:“那要是对敌之际,你不杀人,人家杀你呢?”
“那又另当别论——南海派一向逍遥世外,不得涉入世间争战。我大师哥给人推作武林盟主,师竿不大乐意,说他树大招风,难免生事——这不去年我大师哥还是金盆洗手了——云儿聪明漂亮,就是跟着璐王爷长大,难免脾气狠戾——既然拜了我为师,就不能纵着她的子。要不然等她武功高绝,杀人如麻起来,谁还管得了她?”
陈湘叹道:“你说的也是,这璐王府现在已是危机四伏,你守着这条规矩,难免要吃亏。还是早早带着小郡主走吧。”
(十三)私藏信件
又休养了几日,我的伤虽然没全好,也能起动下了——我们南海派除了不准杀人,其它世间的规矩俗礼倒是不讲究的,我又爱说笑,小郡主很快就跟我打成一片,每天过来,见我行动不便,便递茶递水的服侍,乖巧起儡招人疼。
我不能起身,便只能先教她背一些入门的练功口诀,小丫颓极好,教两遍就背个滚瓜烂熟。休息时也爱缠着我讲故事,这个实在非我所长,没法子只能把那本《刺客列传》上的故事讲给她听。
陈湘应我之邀,差不多每天收了工就过来,小郡主也喜欢他,所以我们三个总是一起吃了晚饭才散——这一天我好容易能下慢慢走动了,云儿特地请平儿做了一桌好菜,要给我庆祝庆祝,可是左等右等,看看天都黑透了,还不见陈湘过来。
我听陈湘说过最近朝中局势——三朝阁老徐太傅病重致仕,内阁换了激进派当权;连镇守边关的大将都被参奏,朝臣要开始大换血——而且又有人提起璐王三年前误杀朝的事!局面越来越紧张,陈湘的忙碌可想而知,说不定又在加班加点赶工呢。
云儿急得不得了,要不是我拦着,早跑到前头去找了——通常陈湘要是加晚班或者跟同事一起吃饭,就会让小墨过来说一声不让我们等他。可是今天都快定更了,居然还不见人,我也有点打鼓,吩咐小砚去瞧瞧,哪知不大工夫,小砚跌跌撞撞的回来,叫道:“爷快去拦着点,小陈公子跟王爷拌起嘴来了。”
我吓了一跳,陈湘你脑袋进水了?你跟王爷拌嘴,那不是擎等着吃亏吗?也顾不得腿上带着夹板行动不利落,跟着小砚就往文菁楼跑。小郡主叫声:“师父,我也去”,跟着我们直冲出来。
到了文菁楼,远远就看见军棍一起一落,几个侍卫正摁着两个人痛打,我赶紧冲过去,好在并不是陈湘,一个是跟着陈湘的文案写手,另一个却是小墨。
璐王府的规矩严,打得这样厉害,听不见一声惨叫。噼啪声中就听见里头璐王爷的大嗓门:“反了你了!朝廷的公事你敢私自藏起来?还有什么你不敢?”
我听得心惊肉跳,陈湘负责璐王府的往来信函和草拟文书,那可都是机密文件,你有资格炕代表你有权力处置——私藏朝廷公事如同监守自盗,这个形势微妙的时候,你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说不定会被人当成叛徒、奸细呢?难怪璐王爷生气。
我心急火燎,过去拦住打小墨的侍卫:“等会儿再打,我问两句话”,两个侍卫认识我,低声道:“顾少侠,不是属下敢驳您的面子,实在没这个规矩——反正这二十板子也快打完了,打完您再问成不?”
我还没说话,小郡主已斥道:“我师竿问两句话,又不是不让你再打,罗嗦什么?”两名侍卫听见郡主发话,不敢得罪,只得让开一步。
小墨已疼得满脸是汗,扑在地下道:“爷,救命啊。”我急道:“怎么了,藏了什么公事了?”
小墨哭丧着脸道:“不是公事,是陈府给我们公子爷的几封家信;就有一封是朝廷里来的——王爷不知怎么就发现了,才让这位张大哥去听琴阁管我要,嫌我们回来得慢了,所以一人罚二十板子。”
打狗看主人,不用说,这是王爷恨陈湘胡闹,才责罚他的手下。“知道是谁写来的信么?”
“陈府里的信都是七叔公——就是族长写给公子爷的,公子父母都过世了,是跟着七叔公读书长大的,估计是秋闱将近,催公子早点回府准备的;朝廷里那封公事,奴才就不知道了。张大哥,你可知道?”
这时旁边那文案二十板子已挨完了,听见小墨问,喘着气道:“是,是工部侍郎陈大人来的,他是陈公子的伯父。所以陈公子要拿回去看属下也没拦着。”
“王爷怎么发现的?”
“前几天陈公子没来,陈大人又给王爷来过一封信,想是提过前一封信的事吧,王爷所以过篱问。”
不对啊,陈大人的第二封信既然是几天前来的,当时陈湘受伤没阑知道,所以被私了王爷手里——那王爷应该当时就发觉陈湘藏信的事了,怎么今天才发作起来?“今天朝中邸报上又有什么事传来了?”
那文案点了点头,看看周围,然言语。我这才想起来——文菁楼的邸报消息是机密,文案写手们有严格的规矩,出了门不准谈论——这小张刚受了责罚,我不能再逼他犯规。他肯承认有事发生就证明我的思路是对的——形势越发紧迫,所以璐王爷才会沉不住气,大发雷霆。
我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小张(那是前两天预支给我的薪水),小张却吓得连连摆手,拱手道:“顾少侠饶了小人吧,小人还想留着脑袋多吃几年饭呢。”——看来是以为我要贿赂他泄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躲到一边去了。
打小墨的两名侍卫过来继续执行任务,小墨忙道:“爷,您上去劝劝吧,公子坚持不肯回府,跟王爷拌了几回嘴了,您快上去,别让公子吃了亏。”
我答应一声,走进文菁楼,抬头看见长长的楼梯,不由叫一声苦——大夫从上次我随便起身挣破了伤口,两条腿上都给我上了夹板,大腿不能打弯。这两天疼得不那么厉害了,我能让人拉起来直着腿走两步了——可是平地上走走还好,要想一步步抬脚上楼,那可比登天还难。
我正在迟疑,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只怕是陈湘被煽了一耳光。我心里一急,一挫身直接蹿上二楼,还没等我在楼梯口落下脚,就见璐王爷一脚踹在陈湘身上,陈湘抱着肚子倒飞过来,正好砸向落在楼梯口的我身上。
我想也没想,伸臂去抱陈湘,哪知璐王这一脚力道好大,加上我落脚未稳,被他撞得两个一起往楼梯上倒跌下去——这要落在楼梯板上,我那才长好点的屁股非又撞成肉泥不可——这当口可显出我十几年的功夫没白练来,我百忙中脚在地下一蹬,双手推开陈湘,把他向后跌的力道卸到我身上。我借力倒飞下楼,脊背着地,又滚了几滚,把力道全部消去才停住。
陈湘站在楼梯上,一时也没搞明白是怎么稳住身形的,但看我从二楼直摔到一楼,又在地下连连翻滚,吓得叫一声“峋风!”飞也似奔下楼来。
我那郡主徒弟也刚进楼门没多久,一看我飞身上楼,也跟着悄声上楼梯,没想到我上去得快下来得更快,吓得小丫头一声尖叫。楼外众侍卫一起回头,正看见陈湘艰难地扶住我,哀声叫道:“峋风,峋风,你怎么样?”
我其实没怎么样,刚要安慰他两句,就见璐王爷高大的身影如天神一般立在了面前,脸板地黑锅底一般。我自知理亏,不敢再站起来,见陈湘捂着肚子跪在一边,索也抱住肩膀,缩下身子作痛苦状。
璐王冷冷道:“顾峋风,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这里飞檐走壁?想干什么干什么?”
军棍手就在门口,我不敢捋王爷的虎须,小心翼翼地解释:“王爷恕罪,我就是等陈湘吃饭,久等不来,过来看看——可是我的腿上带了夹板,迈不了楼梯,所以才,才”
璐王怒道:“原来是腿上有伤才这样,你要是腿脚利落时,还不把我这璐王府的顶子给掀了。”
我不敢接话,只能叩头求恕。陈湘在一边道:“峋风是因为我才如此,王爷要怎么处罚,陈湘一并承当。”
我气得,看他肿了半边脸,嘴角已渗出血来——璐王爷以前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他,今天却打了耳光又上脚,显然是给他气得不轻。我这么装孙子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让王爷消消气,把你私藏信件的过失混过去?用得着你在这时候逞英雄?
(十四)赶出王府
璐王怒极反笑,道:“好,有担当,有胆——我手下的人胆子可一个比一个大啊!璐王府庙小,容不下这么大的菩萨!陈大才子,你请吧。朝廷公事都下来了,我不敢耽误你金榜题名。明天一早,你就离开璐王府!”
我吓了一跳,至于吗?为这个就革职赶出璐王府?
陈湘这下真慌了,急道:“别,要打要罚我都认,别让我走!”
璐王爷冷笑一声道:“你人大心大,主意越来越正了,我还敢留你?”转身拂袖而去。
陈湘叫声“王爷”,跪爬两步,一把抓住他衣袖,哀声道:“我求你!峋风也在这儿啊,干吗非让我走?大不了死在一起!”
璐王爷不理他,回头吩咐我:“带他走!”
陈湘大叫道:“我不走,你打死我我也不走!”
璐王脸一沉,喝道:“拖出去!”
两个侍卫过来,拉起陈湘就往楼外走。陈湘挣扎不开,哭道:“你非逼我作个临危背主,不忠不义的小人吗?”
璐王怒道:“满嘴胡言,掌嘴二十!”
陈湘才要说什么,已被摁跪在楼前,身后那个侍卫将他的束发往反剪的双手上一缠,拉得他仰起脸来,躲闪不得;另一个便左右开弓,往他双颊上批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陈湘少年才俊,翩翩浊世佳公子,璐王府上下都知道王爷对他爱惜之极,言听计从;就是上次以为他陷害我要教训他,也是在我房里亲手抽几鞭子,断不肯在人前伤了他的体面——今天竟当着这么多人让侍卫掌他的嘴,王爷莫不是气疯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拦是劝,璐王爷早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而去。小郡主也吓傻了,看她父亲去了,才拉着我的衣袖哭出来。
王爷虽走了,积威之下,也没人敢懈怠他的命令——二十巴掌一记不少地落在陈湘脸上。这种打法,伤的不是身体,是他的尊严,是他的心,打一下和打二十下没多大区别。我眼睁睁地看着,已能感觉陈湘心底的抽搐!
众人见我黑着脸站在门口,谁也不敢多说,一个个悄悄溜走。陈湘泥塑木雕一般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眼神中已没有一点生气。
我从无限疼惜中冷静下来,吩咐小郡主看着他,自己飞身上了二楼,找到今天的邸报——山海关都督以贪渎下狱,大同总兵畏罪自尽——这两个名字我都不陌生,陈湘说过这几个和璐王爷一起镇守边关的同袍旧友——跟他有交情的员一个一个倒下,朝廷逼勒越来越紧,难怪璐王爷非要陈湘走了。
我缓缓走出大门,将文菁楼关门落锁。向陈湘道:“王爷也是为你好!”
陈湘双颊高肿,嘴角流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看见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显然心中激动万分。
小郡主没想到我竟会这么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爹这么打湘叔叔,你还说他好?”
我心底悲哀,伸臂揽住孩子:“师父家里有好大一片海,一眼望不到边,比瘦西湖的水多多了,回头带你去看棵不好?”
小郡主点点头,又道:“湘叔叔去吗?”
“湘叔叔要回家去准备功课,参加朝廷的考试,等他考中了状元,想去哪里去哪里!”
“那我爹爹去吗?”
“去,等带你过去,师父再回来接你爹爹。”
小郡主点了点头,见陈湘垂泪不止,过去抱住他的肩膀,小嘴往他红肿的脸上吹了吹,小大人般地安慰道:“很疼吗?吹吹就不疼了。湘叔叔不哭了,走,咱们回去吃饭吧。”
我这才想起孩子还没吃晚饭。伸手去扶陈湘,他黯然摇头,示意我们回去。
我料想他心潮起伏,也没心思吃饭,倒不如让他静一静。拉住小郡主道:“你湘叔叔做错了事要受罚,咱们先回去吧。”
小郡主看看四周,道:“爹爹都打了他了,还罚他不许吃饭?天这泌了,我们陪陪他吧,他一个人会害怕的。”
我已经听见小家伙的肚子在咕咕叫了,难得她这样义气。远远看见小墨在一边等着,便指给她看,道:“小墨在一边陪着呢,咱们先回去,想办法跟你爹爹求求情,让他饶了湘叔叔。”
小郡主也知道父亲的厉害,安慰陈湘道:“那你坚持一会儿,别害怕,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看陈湘配合得点了点头,这才跟了我回去。
我勉强哄着小家伙把饭吃了,自己食不知味地吞了一碗饭,就想去看陈湘。无奈小丫头说话算话,吃完非拉着我去找他父亲求情——反正也要送她回平儿那里,我只好答应,一边走一边哄着她,说我自己去找他父亲,让她先回去睡觉。
小家伙觉出我满手是汗,抬头看看我道:“师父,你很怕我爹爹吗?”
这话虽然没面子,我还是不能不实话实说——“当然了,你爹爹是王爷,又那么厉害,谁不怕他?”
小郡主道:“可是你武功不是很厉害吗?我爹爹说等我武功学到师父一样厉害,就谁也不用怕了——可是你现在还不是怕我爹爹!”——言下之意,我跟你学武功有什么用?
这孩子的推理能力怎么这么强啊?我一时真不知怎么解释,半晌才道:“武功高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说的对,就听谁的。我怕你爹爹是因为,他很多事情比我有道理”——这话有点牵强,我也有我的道理,可是有些人天生强势,你在他面前只能听他的。
小郡主大摇其头:“我觉得很多事情爹爹做的不丢—最近他脾气很坏,老是胡乱打人。”
我有同感,不过不解释对王爷不公平:“那是因为你爹爹有很多烦心事——外面的坏人老欺负咱们,你爹爹很担心。”
小郡主大奇:“还有人能欺负我爹爹?”——是啊,不止在你心中,在我心里也觉得璐王爷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可是,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小郡主默默走出几步,道:“坏人欺负好人的时候,好人可以奋起反抗啊——师父你武功不是很高吗?你为什没去杀了坏人——就像那本故事书上大侠曹沫荆轲他们一样?”
我给小郡主讲这些故事时只把它当成童话,现在被徒儿提醒——是啊,既然荆轲能刺秦王,当今皇上连亲弟弟都容不下,若是能刺杀了他,换璐王爷当皇帝,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我郑重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行——所以对于走到王爷居所门前都不知不觉。直到平儿接出来,接过小郡主才缓过神来,正听见平儿向我致歉:“我正要派人去接呢,竟劳你亲自送过来了?你的伤好些了吗?进来歇一会儿吧。”
我摇摇头,小郡主道:“我爹爹呢?”
平儿道:“正说呢,王爷到现在还没回来,没跟你们在一起,是不是在小陈公子那里?”
“王爷还没回来?”王爷离开文菁楼半个时辰了,并没回来歇着,那是到哪儿转悠去了?我正在琢磨,就见一个侍卫奔过来,“顾少侠,王爷请您快点回去。”
(十五)长跪思过
咦,难道我带小郡主来找他,他竟然去了我那里不成?
我辞了平儿出来,跟着那侍卫回到我住的驭剑阁,客厅里并没有人,侍卫指指我的房间——我暗暗皱眉,我已经能起身了,不酉到人家卧室里参观了吧?
可是客人已经在里面了,我也只好进去。璐王竟然坐在我上——我只喜欢陈湘上我的——我是说,上来躺会儿或坐会儿什么的,虽然他从来都不肯!
璐王爷看着我,“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
“啊?我前几天不能起身,陈湘怕我闷,拿了两本书过来让我看看。”
“是这个吗?”璐王手里正是我放在枕头边的《刺客列传》和《唐人传奇》
我点点头——原来是为这个坐到我上啊。
“这是陈湘给你的?”
“是啊”
“其心可诛!”璐王挺身而起,拎着书大步出门——我看到他的脸,突然醒悟过来——他不会以为陈湘给我看这个,是有心引导我去做刺客吧?
“王爷”,我赶紧追出门——陈湘才被打了一顿耳光,别再为这个受什么责罚。

“你给悟在这里不准动!”璐王看见我火更大了,这一声吼院中下人侍卫都吓了一跳,一起回头看着我。
自从发觉打冤了我,又带小郡主来拜师之后,璐王爷对我一直很客气,人前人后凸现我的师道尊严。人敬人高,自尊自贵,我这野子在他面前也逐渐收敛,渐渐打心里对这璐王千岁生出敬意来——加之他身份尊贵,禀端严,比师父师兄的亲厚中更多一份威重,由不得我不服。所以他说什么,我自然而然就会听从。
屈膝跪下之后,我才觉出不对来——人家给我面子,我当然要给人家面子,可是他今天这教训子弟一般的言语,我为什么还要听?
跪下了当然也不必再急着起来,不过我的嘴可不能再乖乖不说话了:“我不动可以,不过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璐王一惊,大概我的话很出他意料之外,“你要说什么?”
“王爷拿了我的书,这是要去哪里?”
璐王看着我,再看看手里的书,火气又上来:“正经书你不看,看这些诲诲盗的东西,还敢讲给云儿听——我把儿交给你,你就教给她这些不忠不孝的想头?”
我抓住每一点信息找头绪——他才打了陈湘一顿,心情不好是有的;怎么大半的又跑到我房里来翻书?形势紧迫,他设计赶走陈湘,难道也要找个茬子把我赶走?不对,就要赶我走也是要我保护小郡主一起走,不会在这时候拿我的不称职作筏子——这没称职就不能让儿顺理成章地跟我走了啊!
那是为了什么?看他怒火冲天,却明显不是针对我,那是方才听见什么了?唉哟,不是刚才我和小郡主聊天的话给他听见了吧——那段路旁边是林,难不成王爷当时在里头遛弯听见了?小郡主提到了曹沫荆轲,而我在考虑学荆轲刺秦,所以他才到我这里找证据,又骂我教得孩子“不忠不孝”!
我一瞬间想明白这件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忠不孝”?这罪名可够大的,这要认下来够打死我的了!我硬着头皮解释:“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古义士之所为,怎没对了?”
“你混帐!”璐王将两本书狠狠往旁边廊柱上打去,“陈湘!陈湘!”迈步就往外走。
我猜得不错,他果然是怪上陈湘了——陈湘给我看这两本书真的是希望我挺身而出,有所作为吗?那也没什没对啊。我也豁出去了——“人家都逼到这个这个份上了,王爷难道真不为自己打算?”
璐王气得脸铁青:“这等无君无父的话你也说的出口?来人”
“等等!听我说完!王爷不用掌我的嘴,这话我也不是非说不可——只是陈湘已经被打得说不了话了,王爷找他去也没用——反正明天他就离开王府了,王爷还是直接教训峋风吧。”
璐王爷让我这一番言语给搞愣了,指着我半晌,倒冷静下来,挥手让刚来到身边的侍卫们散去:“你们退下。”
“王爷,陈湘和我跟着你,要打就打,要罚就罚,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敬你重你,如兄如父!要不然,“合则留不合则去”,谁也勉强不了谁!——你要打给外人看,打多少我们都领受!这也没外人了,你就跟我们说句真心话行不行?”
璐王抬起头来,望着漫天的繁星,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天神一般的身形,星光下茕茕孑立,越显孤寒,心里不住发酸——当年叱咤风云、令敌人闻名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连家人弟子都护不住,他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王爷是大英雄,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您不辞劳苦地为国尽忠,为民请命,陈湘都跟我说过——峋风来的日子虽短,心底也是敬服的;更别说陈湘跟了王爷两年,他怎没死心塌地呢?可是我也知道,王爷赶他走是为他好,他又不会武功,留下来也没用——可是峋风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难道就只能坐在这里等死不成?”
璐王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峋风,你很懂事,可是你不了解场——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猜得不错,我赶湘儿走是做给人看得——湘儿小小年纪,大好前程,若是死淌在这片浑水里,不光毁了他,陈氏家族几百人都要受牵连!”
我连连点头:“可峋风不怕,我是个孤儿,是我师父养大的。”
璐王拍拍我肩膀道:“所以我才要把云儿拜托你,过几天你腿伤好了,就带了云儿回南海吧。”
我道:“好,我把云儿交给我大师兄,我再回来。”
璐王微一沉吟,道:“再说吧。”
“可是王爷您呢?您就这么,就这么——您当年也带过兵打过仗,是当今皇上不念手足之情,是他负您,不是您负他!”
璐王脸一沉,“我说过了,这件事不许你再提!你也少胡思乱想!”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跪在这里,想到明白为止!”
看着璐王爷气冲冲而去,我给堵得张口结舌——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回到原点!不明白还不许我问,“不许再提”?我来来回回地想,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没错,可是两个膝盖已经疼得受不了——人的膝盖骨是连接大小腿打弯用的,不是哟承受体重的,院子里的石子路面又不平,硌得两只膝盖骨几乎要碎了。
我在山上被师父罚跪的时候好歹还能屁股后坐,不时移动一下重心,让小腿的不同部位分担一下体重——现在我屁股到大腿上打着夹板,想往后坐坐都不行,全身重量都压在膝盖上,疼得我浑身冷汗直流——只能尽力提气,在冥想中身形上提,让一股真气聚到膝盖底下缓冲压力,从小周天到大周天,练气化神,练神还虚。
(十六)厚礼敬师
“师父,你怎么啦?快醒醒”——是小郡主冲进来把我从半昏半睡状态中惊醒的。我睁开眼睛,天光大亮,然后发现自己还跪在院中,两个膝盖已经木了。
小郡主抱着我的肩膀咬牙切齿:“是因为替湘叔叔求情,才被爹爹罚的吗?爹爹太过分了!”
我胡乱应着,总不能说你爹让悟在这里想想明白——两条腿疼成那样我还能想什么啊?可是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他明知道我腿上有伤还罚悟,不是逼着我只能全副精神运气调息,让我没法子再胡思乱想吧?
好,王爷,你高!
我想明白了,我玩不过你,我听你的行了吧?“小砚,你过来吧,你可以扶我起来了。”
我昏昏沉沉地扑倒在上,才要闭上眼睡一觉,突然想起陈湘来,“小砚,你去看看,陈湘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等小砚出门,小郡主已经眼泪汪汪:“不用去了,我知道——湘叔叔也是跪了一,都高烧昏倒了,可是爹爹不肯让他养病,立逼着他出府。我本来,”小丫头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显然是匆匆来找我想办法的,看我也被罚得这靡,知道求我也没用。
“爹爹他,爹爹他越来越坏了,我不喜欢他了!”
我伸臂抱住云儿,“不许这么说你爹爹”。挣扎着爬起来,“我们去送送湘叔叔吧。”
陈湘是真的发烧了,挨过打的双颊高高肿起,满头满脸烧得通红。我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也没罚你跪,你这么折磨自己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他?心狠嘴硬,打定了的主意,你再怎么求也不管用!”
陈湘闭着眼不理我,我一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急道:“快请张太医,好歹给开服药啊。”
张太医诊了一回,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嘴角的伤口溃破,加上虚火上升所致。配了些丹药给陈湘,立刻拱手告辞,好像怕耽搁久了过上病气似的——把我气得,墙倒众人推,这人情冷暖转变得也太现实了吧!
我服侍陈湘吃药,让小砚帮一瘸一拐的小墨收拾东西。古师爷桥进来,送来五千两银票——四千两是陈湘这两年存在账上的薪水,还有一千两是王爷给的路费。陈湘要去谢恩,古师爷拦住说不必了,王爷吩咐,让小陈公子早早上路。
古师爷又寒暄了半天祝陈湘早日金榜题名的话才告辞,我送了他出门,却见两名侍卫站在门口,说奉命送小陈公子——这还要把人押送出府不成?我终于气不过大叫起来,伸手拎起一个侍卫摔了出去。
才要去拎另一个,小郡主闻声冲出来,“湘叔叔请师父进去。”
我答应一声,瞪着另一个侍卫“你们要送也别空着手送,小陈公子病着呢,去抬一顶小轿过来送他!”
两名侍卫正要说什么,小郡主已斥道:“还不快去?要两顶。”
两名侍卫魂不附体地去了。我边进门边问:“为什么要两顶?”
小郡主道:“师父不去送湘叔叔吗?你不是膝盖疼吗?也让他们抬了去。”
“好乖的徒儿,不过师父伤还没好,坐不了轿子”——要不是屁股有伤骑不得马坐不的轿,估计你爹早让我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好可怜的师父!”小郡主脸上又显出俏之,然后问我:“师父,我爹爹这么对你,你恨不恨他?”
我吓了一跳,看着小丫头:“你恨他吗?”
云儿道:“我有点恨他,可是,我不希望你恨他。”
我叹了口气,道:“好,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了。”
陈湘见我进来,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轻声对我道:“别太招摇,这府里有朝廷的眼线,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我大吃一惊,问“是谁?”
陈湘摇摇头,他说话仍不利落,艰难地道:“不知道,我是从往来信件上推测出来的,有些府中小事没往外说过,朝中却有人知道了,肯定是在这里收买了眼线——我本来设了计要套他出来,如今也不成了。”
我想详细问问,看他嘴肿得实在不方便说,再想想他的法子无非是写信时婉转套话,那些秋笔法我也不会,问了也是白问——怪道王爷不许我乱说话,这王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东西收拾好了,小轿也没来,侍卫们当然也不敢再来。我把昨天里王爷的话学给陈湘听——“别伤心,王爷还是很关心你的。这里有我,你放心走吧——赶紧考个状元,就能在朝里帮王爷说说话了。”
陈湘点点头,我扶着他慢慢出府。小墨服侍了陈湘两年,仍愿跟了他去。我看他昨晚挨了板子腿脚不利落,便让小砚到外头雇两个软轿抬到码头,好一路乘船回去。
陈湘看着璐王府巍峨的门楼,跪下拜了几拜,眼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流了下来。我满心酸楚,见小郡主跟他紧紧相拥,哭作一团,也过去伸臂抱了他一抱,道:“等我好了就去找你”,与他洒泪而别。
再过十来天,我臀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璐王爷唤了锡去,命我带小郡主回南海,又指着桌上一个小箱道:“云儿顽劣,以后要请你和令师兄多费心,这是我给你大师兄写的信,这是给你师父师兄们的见面礼,你一并带过去。”
信我贴身收好,又打开箱子看了看,却吓了我一大跳——给师父的是几样药材和一柄嵌宝紫金如意,那药材里别的我不懂,那成了心何首乌和极品老山参是认得的;给大师兄的是几件古董,我虽不大懂,看着铜绿斑驳的,显然年代久远——这些东西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千金难求的宝贝,璐王爷这是要干什么?转移资产吗?
甚至连我那只见过一面的二师哥和三师也有,我看着那明珠、碧玉箫和两件西洋首饰道:“我二师哥和三师很少回山,我未必能见得着他们,这几样不带了吧。”
璐王爷道:“琴剑的江湖侠侣,难免行踪漂泊,不过有令师在,他们终究要回去——他们也是云儿的长辈,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不管何时见着,代我转达就是。”
璐王把箱子盖上,又指着旁边一个包袱,那是云儿的随身衣服,角落里还有一个首饰盒,说是当年璐王的几件首饰,留给云儿做个念想——这哪是去师门拜见尊长,简直就是临终托孤——他自知难保,这些宝贝与其玉石俱焚,不如送人作个人情,为自己的儿铺好后路。
我叫声“王爷”,心底实在酸楚难当,他再不许我提,我这话也非说不可了——“这屋里没别人,峋风斗胆说句话:咱们这飞虎卫也有几百人,不干别的,自保总行吧?王爷,人家不仁,不能怪咱们不义,您犯不上这么束手就擒!”
璐王摆摆手,“我的事自有计较,你把云儿照料好了,我就放心了。”
“可我不放心啊!”我急了:“峋风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八岁孩子——王爷十五岁上战场,峋风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了!虽不能比王爷的雄才大略,江湖上也有我这一号!都这时候了,您跟我交个底,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行不行?”
(十七)英雄末路
璐王爷不言语。
我再武装自己:“我大师哥执掌南武林多年,在南边也有点势力,您有什么打算,我回去跟师哥商量,也可以有个呼应。”
“你不准胡闹!我这里的情形,不要跟你大师哥提,他已经金盆洗手了,何必再扰他的清静?”
“那您这就让人打死我好了——师父师哥问起来,我还敢欺瞒不成?今天不说清楚,峋风就不走了!”
璐王爷气得一拍桌子,我身子一挺,迎着他冷厉的目光——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今天拼死我也得问出来——料想王爷要我送小郡主,不敢再打我军棍,其他的我都不怕!
我的威胁很有效,璐王有求于我,不敢拿我怎么样——我二人对视半晌,我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谁知他一张口,话没出来,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血我不是没见过,璐王府的人被打得鲜血淋漓那是家常便饭,可是这当场呕血的事真是第一次见——璐王府责罚人,军棍从不打腰以上背心以下的地方,也不碰骨头关节,怕击中要害受内伤——今天我这一句话,居然气得王爷当场吐血,把我吓得,赶紧过去扶住他。
璐王爷一把推开我,沉着脸转身就走。嗡不上再追问,一迭声叫人快请张太医。
平儿闻声急赶过来,熬汤熬药地忙活。见我拃手拃脚地站在那里,安慰我道:“别担心,王爷是战场上落下的病根,一生气就会吐血,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我又后悔又担心,王爷才三十来岁,谁知道他竟有这个病根?见平儿端着一碗汤药要进去,我叫声“平”,伸手接过,“我给王爷送进去吧。”
平儿点点头,柔声道:“王爷拿你当自己的小兄弟看,所以随手打骂管教,有过分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我眼圈一红,点头称是,“谢谢,我进去跟王爷赔罪,让他出气。”
璐王的卧房我是第一次进,那样一个高大威媚汉子,倚着枕头躺靠在,半闭着眼的脸面竟那样瘦削,我看得心头一酸——我师父年过古稀,鹤发童颜;大师哥将近五十,面丰润,相比之下王爷三十多岁的人竟如此憔悴,这权势富贵可有什的?
我轻轻走到前,王爷只当是平儿,道:“放下吧,锡会儿喝。”声音里疲惫非常。我的泪终于掉下来,跪下道:“凉了药会差很多,还是趁热喝吧。”
璐王一听是我,虎目圆睁,抬手臂朝药碗扫了过来。我怕他把药打洒了,下意识地左手一挡,右手将药碗撤开半尺。
他和我左手一碰,一声闷哼,我才觉出他这一胳膊劲道不小,被我想都没想反撞回去,岂不是伤上加伤?把我悔得——他要打我让他打好了,我挨两下子又没什么事!练功夫练得总是手脚比脑子快,我又挡他干什么?
我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放下药碗,伸手握住他手,缓缓把真气渡过去,助他抚平气血,这才道:“王爷,您别生气了,峋风再不敢了。您要责罚,我让他们传军棍来,您让侍卫打,不用亲自动手。”
璐王狠狠瞪着我:“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别以为你们走不动我就会改变主意!”
我心中暗叹,陈湘你这苦肉计当王爷炕出来?可我这话真没有威胁的意思啊——“我不是!要不我让他们用鞭子打成不成?那就碍不着骑马了,我明天一定带小郡主走!——您消消气吧!”
璐王摇摇头,“我没生气,你出去吧。”
“那您把药喝了。”
璐王叹口气:“这苦药汤子,喝不喝的又有什么用?”
我看到他眼神中一片苍凉,陡然明白他心底的悲哀——当年叱咤天下,无所不能的大元帅,忽然发觉连打我都打不动了,更触起英雄末路的无奈!
我强忍着泪,捧起药碗来,“那颈是为峋风喝了这碗药成么?您身体好起来,峋风也能放心地走——要不让我师父师哥知道我气得王爷吐血,责罚更重。”
璐王爷长吁一口气,接过药碗一饮而进。“你放心去吧,我没什么大碍。这边的事,也不用跟你大师哥说。”
这话我不敢应承:“师父师哥问起来,我不能欺瞒。”
王爷眼一瞪,我不敢惹他生气,只能拼命低了头不看。半晌听他道:“平儿,你送峋风出去吧。”
我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去马厩选了两匹骏马。又跟田峰他们几个交好的同僚打个招呼——反正我打定主意还会回来,颈出个公差。
晚上平儿派人来请锡去吃饭,王爷又交待小郡主要听话守规矩,对师祖和师伯师兄要尊重,还特意让把那柄红木戒尺带上。这倒好,一顿饭吃得严肃认真,倒是把离情别绪冲得一点不剩,不过一样的味同嚼蜡。
吃完饭璐王又让人托出两件宝贝给我——一柄长剑,看着不起眼,剑锋拔出一半便觉寒气袭人,璐王把托盘上的丝缎往半空一抛,丝缎经过剑身,不见一点停留,落在地上已成了两片——小郡主惊叫一声,这就是传说中吹毛断发的“涵光”剑。
另一个托盘上是一件浅灰的背心,璐王爷也拿起来,往剑峰上使劲一抡,那切丝如腐的利刃却没在背心上留下一点破口。小郡主又惊叫一声,伸手摸了摸,“这么软,宝剑竟割不破它?”璐王也递给我,“你留着防身用吧。”
我心头一热,道:“剑我收下,这背心王爷留着自己穿吧。”
“你行走江湖,跟人打打杀杀的才用得着。我也不上阵打仗了,留着它干什么?”
“现在局面这样,我又不在王爷身边,”万一有人刺杀你怎么办?我说到一半,想到当着小郡主的面儿,不敢明说,急得“扑通”一声跪下:“王爷,您听我一回。”
小郡主吃惊的看着我,这不像我这种自由主义战士的作风啊!平儿笑着打圆场:“云儿,看你师父多么恭敬尊长,知恩图报,你可要学个好榜样。王爷,峋风也是一片孝心——您就是偏疼他,好东西也别一次赏太多,等他下回立了功再赏啊,要不旁人看着可该眼红了。”
她这么一扯开话题,我赶紧接上去,“就是,这把宝剑峋风还没谢恩呢,那宝贝王爷先给我留着,等我回来再赏我。”云儿“咯咯”笑道:“师父你还先占下了。”我向她做个鬼脸:“你听我话,回头师竿传给你。”云儿“呸”了一声,笑道:“你还没得到手呢,许什么愿?爹爹,这宝贝给我留着,不给师父。”
璐王被我们插科打诨地一闹,也不好再勉强我,骂了云儿一句:“你怎没学学你师父,好东西给师长留着?就会顽皮耍赖!”云儿不敢跟父亲顶嘴,白我一眼,直等出了门才悄声挤兑我:“给你了还不要?假撇清什么?不要你给我呀。”
我当然没法跟她说她爹爹处境危险,比我们更需要这个,否则她还能跟我去“游山玩水”?只好笑道:“我怕一下子得赏赐太多,给人嫉妒,暗仲给我下点药什么的整我!那可划不来。”
小郡主红了脸,“哼”了一声——“打也给你打过了,还要记恨多久?”
“只打了六分之一吧?剩下的记着呢吧?再说我这伤可还没蝴落呢,哼哼——明天跟我出门,你不准离开我一丈之外,出界一次打一下。”小郡主惨叫:“一丈太小了,马头到马尾就一丈,怎么也得三丈!”
“最多两丈!”
“那我洗澡换衣服拉屎撒尿你也跟着?”
给我气得,这什么徒弟啊?
(十八)祖孙初见
最后还是平儿有办法,找了一位厨下采买的仆何嫂跟着我们——这何嫂因一直没孩子,丈夫又在河工役上被水卷走了,夫家嫌她命硬,赶了她出来,王爷便收留她在厨下帮忙;她很是精明能干,很快成为平儿的左右手——此去虽然背井离乡,但她已没有旁的亲人,又一向疼爱云儿,也就答应跟着伺候。
东西一大堆又得照料孩子,我本来发愁得很,有惯常采买见过场面的何嫂跟着,我才放下心来。出门在外,何嫂也换成跟班的装束,顶了她丈夫的名字,让我叫她何顺——正好她身材丰壮,比一般男人也不矮多少,打扮起来真是个精明利落的管家模样。
小郡主也不娇气,换了男装又新奇,出了门跟脱了牢笼一般,叽叽喳喳又说又笑。我臀腿伤处虽结了痂,骑上马毕竟磨调害,好在何嫂初学骑马也得有个适应过程,我们一路走走停停,直走了近一个月才到海边,搭船到了普陀山。
师父师兄正在下棋,一见我回来,又是高兴又是吃惊。大师哥站起来道:“小师弟回来了,不下了。”师父一把按住他,道:“你快输了就想耍赖啊?下完这盘再说。”向我一摆手:“风儿你们先歇歇去。”大师哥唯有苦笑。
我上前磕了头,扫了一眼棋盘——大师哥虽输着些,却还大有可为,知道师父下起棋来跟老小孩一样,无理可讲,这盘棋一时半刻也下不完,只好先带着小郡主和何嫂安顿住处。
小郡主对师父的白胡子大感兴趣,连声问我:“那是真的吗?白得象雪一样,真好看。”
我带她洗了洗脸,换回孩儿的衣服,住处周围小转了一圈。看师港精会神,大师哥却心不在焉,料来他很快就输得七零八落,便带着小郡主过去。
师父眼看要赢了,正在得意洋洋,一眼看见红衫子的小郡主,叫道:“哪来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我上前回禀,“师父,弟子还没来得及禀报,这次下山,给您老人家收了个徒孙。”小郡主早抢过去磕头:“云儿拜见师祖爷爷。”
师父乐得,抱起小郡主放在腿上,喜道:“风儿真有眼光,这娃儿我喜欢。乖孩子,叫什么?”小郡主道:“朱碧云,师父叫我云儿”。师父道:“好,云儿,爷爷给你糖常”一摸身上,向大师哥道:“上次你买的松子糖呢,给我找两块来。”
大师哥苦着脸,显见是早让师父吃完了。我赶紧说:“糖我们带着呢,不用找了。”小郡主从怀里摸出一块塞到师父嘴里,道:“师祖尝尝我的桂糖,好不好吃?”师父有点不好意思,“好吃,好常一见面就吃了小娃儿的糖,师祖可拿什么还你呢?”
我大喜:“师父指点云儿两手功夫,比什么都强。”——我的功夫大半都是大师哥代师授艺,真正跟师父学的不过四成。一面敲钉转角:“云儿快下来,跟师祖磕头谢赏。”
哪知云儿这小丫头,被师父一赞,豪气干云地一拍小胸脯:“两块糖算什么?不用还了。”
把我气得,师父看着我幸灾乐,大师哥帮我:“风儿你急什么?师父还能白占小孩儿的便宜?”
云儿这小丫头眼珠一转,道:“那师祖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大喜,这才像我徒弟的英雄本,她跟我一向是“占不到便宜就算吃亏”。
师父笑嘻嘻的:“你先说来听听,只要师祖有的,想要什么都行。”我师父可不傻,马上把做一件事换成给东西——难道你让我驮着你在地上爬三圈我也答应?
云儿道:“你有一大堆呢,我只要一小点儿。”
师父放了心:“那好办,你要哪个我给你哪个。”
云儿道:“好师祖,我真喜欢你的胡子,白得象雪一样,你让我拔下几根来玩玩吧。”
我简直要吐血而亡,这什么徒弟啊?一点也不体谅我做师父的苦心!
趁着一老一小嘻嘻哈哈玩得热闹,大师哥一拉我,到林下悄悄问我:“这孩子姓朱,难道是璐王爷的儿?”
大师哥是前武林盟主,精明过人,我正要跟他讨个计较,于是把去璐王府的所见所闻(挨打的事就不提了),以及陈湘跟我说过的近年来被朝廷步步紧逼的种种情况叙述一遍,说到最后遣散心腹,散尽家财——把带过来的礼箱打开,连见惯世面的大师哥都吃了一惊——这一箱子礼物,价值至少也在十万两以上。
我又给大师哥看了那盒璐王故留下的首饰,价值连城不用说了——璐王把这个都给小郡主带来,明显是托孤之意——璐王府危机四伏,留下也没有用,能走得赶紧走,再也不要回去了!
我说到最后心痛得不行,“我就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就不肯走,跟朝廷辞了,大家一起回南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避世总行吧?”
大师哥沉吟道:“这你就不懂了——朝廷的宗法,藩王不可随便离开属国;而且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小隐于野,那是朝廷不在乎你,真成了当今皇上的眼中钉,哪里还能隐得住?”
“这不是逼民反么?”——我开始算计:“璐王府的飞虎卫有三百多人;王爷在边关领过兵,可是这两年经过大清洗,不知还有多少人肯跟他走!大师哥你在南边武林还是一呼百应的吧?咱们在海上”
“你住口!”大师哥恶狠狠地瞪着我,我给吓住——师父好脾气,大师哥可有武林盟主的威严,从小跟我半个师父似的,我不怕师父,就怕大师哥!
“这话你跟璐王爷说过?”
“没有,我几次想说,王爷不让我说!
“那他可跟你吐露过什么?”
“没有,问都不让我问——王爷总当我是后生子弟,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你小孩子家什么也不懂,跟你说什么?多言贾,这等军国大事,你少胡乱掺合——我再听你说什么“逼民反”的话,我先拿大耳刮子抽你。”
怎么跟王爷一个论调啊?我怎么小了?我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了,我都收徒弟了——也就是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
当然这话我只敢在肚子里嘀咕,连脸上都不敢带出来——惹得大师哥真给我两巴掌,给我那徒弟看见笑话可就大了!
我只能恭敬地说:“师哥教训的是。风儿年轻,大师哥您面子大,您去问问王爷吧?”
大师哥瞪我一眼,问:“他没给我什么信啊书啊什么的?”
“信啊,有啊”我赶紧从贴身口袋里往外掏,先让我那宝贝徒弟搅得头昏脑胀,后来光顾义愤填膺了——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大师哥狠狠瞪我一眼,脚都抬起来了,看炕远处的小郡主,大概觉得当着徒弟踹我让我下不来台,就往前迈了一步。我吓得退了一步,一边把信递过去,一边道:“那师哥您先看信,我去看看师父和小郡主。”——再不走还在这里讨骂不成?
(十九)兄长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要回家看儿子去啦,早点发上来,呵呵晚上等小郡主跟着何嫂睡下了,大师哥又到我房里来,我赶紧让座,这么晚过来,当然是有话要问。我见大师哥面沉似水,便不敢坐,站在一边伺候。
哪知道他老人家开口命令:“把裤子脱了。”

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我师父惯爱云游天下,我就是他路上拣的,路过大师哥家时我吃坏了肚子,师父不耐烦等,把我扔下自己继续游山玩水,所以我在大师哥家呆过五年,跟他小儿子周若谷一块玩儿大的——小时候我调皮捣蛋,大师哥便会把我摁在腿上扒下裤子打屁股。直到后来他当了武林盟主越来越忙,师父也云游回来了,才把我私山上。
因为周若虚周若谷都叫我小师叔,所以我犯了错大师哥极少在人前罚我,总是没人时到我房里单独责罚。而且怕失手打坏了我,总是光着屁股用手打——可如今我也快二十的人了,总不能还脱了裤子打吧?
大师哥看我迟疑不动,又说一遍:“我叫你把裤子脱了,没听见?”
“听见了”我都快哭了!灵机一动,把小郡主那红木戒尺翻出来,跪下递过去,“大师哥,别脱裤子了,您用这个打,隔着裤子也一样疼。”
大师哥接过来拿手一掂,道:“哪来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璐王爷给的,说小郡主要不听教训,就用这个责罚。”
大师哥问:“你用过?”
我点头,真是“六月债还得快”,不过我就打了小郡主五下,希望大师哥也就意思意思得了——我不就是说错了话,连带忘了正事,也不是什么大错吧?
“你舍得打云儿?她做了什么事?”
“没什么,小丫头,就是有点调皮,我就吓唬了她两下子”。这就别细说了吧,大师哥做盟主的人,最恨以下犯上、不敬尊长,以后我不在小郡主还要在这里住下去,我不希望大师哥不喜欢她。
大师哥看着我期期艾艾的,道:“那璐王爷为什么罚你?连来带去不过三个月,你在璐王府呆了就一个多月,惹下什么事闹到挨军棍?”
这是谁嘴这么欠?把我这点糗事到处传扬?
见我不言语,大师哥脸一沉,戒尺击在手上“啪”的一声,我吓得一哆嗦。大师哥已喝道:“不说是不是?几年不打你,丢人丢到千里之外去了。给我趴上!”
我这个冤哪,屁股上军棍伤的痕迹还没褪干净呢!一回来又要挨打?可我不敢逆着大师哥,只好爬到边,上身伏到上,脸埋到褥子里——这可真够没脸的!只求大师哥别打得声音太大,惊动了旁人就好!
“裤子脱下来。”
我捂住裤带,低声哀求:“大师哥,我求你,打多少都行,别脱裤子了,给风儿留点脸。”
“璐王府的军棍打得有脸是吧?怕没脸你就该小心行事!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不做丢人的事,刚上门就让人家军法从事?”
大师哥几十年在外头有头有脸,人人崇敬,最是要面子的人,兴头头派了个得意的师弟过去,结果上门就受责罚,也难怪嫌我丢他武林盟主的人。
大师哥看我不动,声音阴沉下来:“你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我幼时有时候怕疼耍赖,大师哥都会这么警告我——我自己认错伏法打得少,要是让师哥动手,该打多少还得翻倍。所以只要我一听这话,就会乖乖地自己脱了裤子趴到他腿上——可如今不一样,疼不疼倒在其次,这么大的人哪还能光着屁股挨打?我回身哀求:“大师哥,风儿认错,您打双份好了。”
大师哥不理我,过来伸手扯我的裤带。我拼命抓紧不让他扯开,大师哥急了,挥戒尺打在我手上,打得我指骨几乎裂开,“哎唷”一声,双手连甩。大师哥就势扯开我裤带。我一伸手抓住他手腕——这可犯了大师哥的忌讳——“你敢跟我动手?”
我略一迟疑,大师哥右手戒尺已点中我双肩肩井要穴,我两只胳膊登时抬不起来。大师哥一把扯下我裤子,接着连里头底裤一并扯下,看了一眼,手中戒尺已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我情知惹恼了大师哥,这顿打轻不了,只好咬着牙硬挺。大师哥一气打了二三十下,这才放缓了速度,问一声:“为什么挨打?”
我蹭蹭头上的冷汗,“是,不该随口胡说乱道,连正经事都忘了!”
打几下,又问“还有呢?”
“不该跟师哥动手,惹师哥生气。”
又是几下,接着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
师哥手里的戒尺登时加重,看我还不言语,厉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眼泪跟冷汗一块下来:“我没有,我哪敢瞒大师哥啊?”
“在璐王府挨了多少军棍?”
“六十!”
“六十?”大师哥声音都变了,戒尺“啪”一声下来,竟打在我臀沟之间的尾椎上,我一声惨叫,哭道:“师哥!”
大师哥这才发觉一走神间打错了地方,忙扔了戒尺,定定神问道:“为什么打六十?”
我疼得浑身乱颤,哪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大师哥又疼又恨,“这小丫头,这么小就会使坏!怪不得他爹要向我道歉——”
原来是璐王爷信上提过此事——您倒是敢作敢当,累我又一顿好打。
“你也是,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认下?”一边说,又给了我一巴掌。
我哪还敢提是怕陈湘挨打——大师哥要知道我对一个男孩子有意思,就不是一顿打能了结得了。我只能说野钦差当前,顾全大局”蒙混过去——这一点很得师哥理解,他当盟主时就说,“属下就是为主上分忧的,上面不好说的,属下就该代言;上面不好承当的,属下就该勇于承当。”
不过“勇于承当”是没错,错的是我——“你个傻小子,怎不想法子脱开换个人去承当?这璐王也是,打二十板子意思意思也就完了,一打就是六十!我还是他结拜的义兄,对我的人就这幂!活该他挨整!”
我暗暗好笑,大师哥还真是心疼我,像个护短的老母鸡,他打我可以,旁人打我不成——话说到这份上,看来今天这顿教训是告一段落了。我慢慢直起身子来,想坐下去提落在地上的裤子,大师哥喝道:“谁让你起来的?”
我吓得一哆嗦,“不是打完了么?”
大师哥一把把我摁倒在上,“打完你也先给我趴着。”说完抬脚出门。
门一开一阵风刮进来,给我火辣辣的屁股带来一阵凉意,可我也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羞辱——小时候大师哥为了罚我,有时候打完也不让提裤子,光着屁股在墙根再跪半个时辰思过。可今天我没什么大错吧?打了不罚,罚了不打,这几十戒尺相对于我的错处就够重的了,还要怎么着?
(二十)天伦之乐
我趴在上暗暗咬牙——璐王爷打我打得虽狠,可他好歹尊重我;大师哥倒好,老当我还是小孩子,拿羞辱我一点不当回事。正这么想着,就听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我魂飞魄散,这样子要让人看见,我也不用活了——赶紧一挺身站起来,转身朝外站着,裤子虽提不上,好歹长衫盖住了屁股。
进来的是大师哥,我长吁一口气。大师哥却皱皱眉,“谁让你起来的,趴下。”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里的蜡烛又点上一只——看来是嫌屋子里不够亮。
我又羞又气,要不是被点了穴道双臂抬不起来,早把裤子提上了,听他还要我趴下,还要端着蜡烛来高高照着,气得我简直浑身哆嗦。
大师哥看我还站着,又说一遍:“快给我趴上去”。一边端着蜡烛过来。见我咬牙切齿的模样,念叨一句“怎说不听呢?”捞起我长衫一甩,脚下一钩一绊,已把我脸朝下抛在上。
我气得,“让你打了还不够,还想怎么着啊?”上身不能动,抬腿横扫过去,大师哥“哎唷”一声,原来我一腿扫到他胳膊上,他手里蜡烛一歪,滚烫的蜡油“噼噼啪啪”全滴在我高肿的屁股上——肿得发亮的肌肤被衣服拂一下都疼得我一颤,何况滚热的蜡油?一连串灼痛钻心,我一声惨叫,险些没疼昏过去。
大师哥听我叫得凄惨,“噗”得吹息蜡烛,扔在一边,抱起我的捅叫:“风儿,风儿。”我疼得浑身哆嗦,再也没一点力气反抗。大师哥又疼又悔,一边打开手中药盒一边还骂我:“我来看看你的伤,你瞎踢蹬什么?”
大师哥拿出药膏给我轻轻抹在高肿的屁股上,一边道:“你这孩子,璐王信上说打冤了你,我说来看看你的伤,你就这么脸皮儿薄?有什没好意思的?你是谁养大的?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我没瞧见过。”
我简直哭笑不得,“你不早说?我以为你要打我呢?”
大师哥道:“本来没想打你,谁让你自己拿出戒尺来讨打。”
“我给你戒尺你就打啊?你这不诈我吗?唉哟,轻点儿”
“你这小子平日猴精似的,今儿我还没说打你据戒尺,你自己说,是不是心里有鬼?问你话你还吞吞吐吐的——养大了你,你敢跟我弄鬼了你?”大师哥说着又来了气,照着我屁股又是一下子。
我疼得连声叫唤——说来说去还是我没理了,老天,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蜡油着身,不好处置,只能等它干了掉下来。可它又不会自己掉,大师哥只好按着我屁股,按一个坑让干平的蜡油跟肌肤的斜面分开来——可怜我肿得紫漳屁股,还要受这连按带压的酷刑。
那蜡油厚一点的还好弄,薄的地方还会折断,一片分成几次弄不掉——大师哥直弄了大半个时辰才弄干净,又给我伤处抹好了烫伤药,我已经疼得七死八活——身上的长衫被冷汗全部湿透,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弄完已经大半了,我折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自顾自闭上眼睛。大师哥以为我虚脱了,抱起来灌了半碗糖水。又把我身上汗湿的衣衫脱掉,拿热水给我全身擦了一遍,直到浑身清清爽爽了,才给我盖上被单,回房休息。
我一觉闷到天亮,已经习惯了每天这时候醒,屁股还在肿痛,可还是爬起来——师父上了岁数觉少,虽说用不着我晨昏定省,他老人家遛弯回来我也该去伺候早饭了。
大师哥和小郡主都还没过来,我跟师父打过招呼,尽量表现如常,哪知他老人家目光如炬:“昨晚上又挨你师哥教训了?”
我红着脸应一声“是”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我也没脸再说——“师父,求您别问了行不行?并没什么大事,有事我也不敢瞒您!”
“行——有你大师哥管着你们,我乐得省心呢。你别跟我抱屈就行!”我最爱的体谅人的师父啊。
我冲上去就想抱住师父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结果大师哥进来了,正好听见师父这话。他有点不好意思,“是弟子手重了些。”
师父道:“风儿是你带大的,你管他也应该。不过他也是有徒儿的人了,你有点分寸。”
我师父子随和,平时不笑不说话,这话就算很重了,大师哥跪下,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也赶紧跪下:“都是风儿的不是,大师哥管得侗。这话说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劲——大师哥管得对,难道师父说的不对?
大师哥瞪我一眼,道:“是弟子的不是,老当他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真不容易,您终于认识到这一点儿了!哎,有这句话我就够了!
“还真是兄友弟恭啊!算我多事——都滚起来吧。”我太爱师父了,爬起来从背后将他老人家使劲一抱,然后给他捏肩捶背——昨天见了面我就想这么干了,当着我那宝贝徒弟没好意思,才换成她跟师父乐成一团。
“是师父教训有方!”大师哥就是大师哥,站起来还不忘归功于上。
师父点了点头,“这璐王爷送了这么重的礼,又把唯一的儿送过来——这孩子跟我投缘,我留下了。他那边有什么事,你们兄弟就看着办吧。”
我和大师哥躬身称是——师竿这点好,懂得放权,自己不累;还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当着云儿师父师兄都尽量帮我遮掩,连平日该我做的起动盛饭等事也都是大师兄代劳——他在家做盟主时都是下人伺候,到了山上怕师父骂他轻狂,不敢随处让下人跟着了——我在身边当然就该执子弟之役,今儿真是给我留足了脸面。
饭后我趁机告诉云儿,大师伯在家也是大老爷,可是在师长面前应该“有事弟子服其劳”。好在昨天晚饭我随侍师父师兄的情形小丫头也都看在眼里,中午立刻见样学样,端茶递水跑得勤快,把师父给乐得——小丫头得了赞许,越发起劲,真是“不用扬鞭自奋蹄”了。
在山上住了几天,我屁股上肿也消了,便跟师父告辞——为了璐王的事,大师哥决定亲自去江南!小郡主跟师父已混得极熟,本就乐不思蜀,我跟她说有事要下山,让她先跟着师祖玩一阵子,正好合她心意!
南下途中,大师哥去家中转了一圈——跟周若虚了解一下这半年的南武林形势。没见着周若谷,说是下南洋了——大师哥漕运和盐利生意受府阻挠,便逐渐开辟海上财源,大儿子主持武林中事和现有生意,小儿子便被派出去开拓新生意了。
大师哥虽说过不许我“掺合军国大事”,其实什么也不避着我,他会见各路堂主都会让我跟着,只是不准我发眩我因此也了解到府和江湖许多微妙的关系——有合作也有冲突,黑白两道从来都需要制衡。可是近年来府对江湖中人却日渐防备,原儡多合则两利的项目都切断了,这是一种什么信号呢?
(廿一)又见陈湘
快到青江时,大师哥要去拜会一位朋友,吩咐我先回璐王府。我一路信马由缰,不住想起陈湘。
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他了——下个月就要秋闱,他应该在紧张准备功课吧——这时候不该扰他,等过了秋闱再找他去——我这般劝着自己,晚上打尖住下,我选了正对着那“诗礼传家”的高大牌坊的房间,据说那是几十年前先皇御赐陈家的——我不去打扰他,就这么远远地想着他总行吧。
睡到半,我从恶梦中惊醒——梦中的情景清晰得怕人,陈湘那张清丽而带着淡淡忧郁的脸,在熊熊烈火中不断挣扎,直至隐没!
我大叫一声“陈湘”,一下子坐起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憋闷得喘不过气来。“陈湘,陈湘,你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估计这声喊大半地实在太吓人,店家居然端着蜡烛桥进来看我。见我脸灰白,浑身乱颤,连声安慰半天,临走时问了一句:“公子认识陈湘?”
“你也知道陈湘?”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海宁镇谁还不知道陈湘?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公子,偏是个有才无行、丧伦败德的无耻之徒!”
“你说什么?”居然把陈湘说得如此恶毒,我一抬手抓住他的领子。喝道:“你再说一遍!”
那店家被我勒得连声咳嗽,扎手舞脚半晌,我一松手,他转身便往外奔。被我一把拎了回来:“你跟陈湘有什么仇?这样败坏他?”
这样一闹,我门口又多了几个人探头探脑,有人接口道:“陈湘逼奸寡嫂,逼得嫂子上了吊,这事海宁镇上谁不知道?”
“这要在我们那边,狗男就捆了猪笼沉潭!”
“明天陈家祠堂公开处置陈湘,这位小哥不信,你明天自己看看去。”
我的脑袋里似乎有无数苍蝇在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陈湘不是这种人,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再也忍不住,纵身穿窗而出,转瞬而没,留下一片惊呼和又一段传说——我等不到明天了,陈湘,我马上就要见到你!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陈家大宅黑黢黢一片,我站在房顶,看着这几十座院落几百间房屋,陈湘究竟关在哪一间里啊?
他三岁丧父,十五岁丧母,是跟着陈家族长七叔公读书长大的——这是我对陈湘家族的全部了解。族长应该住在哪里呢?不,陈湘犯了事,现在应该不会在原来的住处,而是被关起来了,族中子弟犯了族规都会在祠堂审判处置,那有一大片空场的院子应该是宗祠所在吧。
我揉身直上,沿着一道道房脊奔到那中间一大片空场的院落,果然在门楣上看到“陈氏宗祠”的牌匾——好,我就在附近一间一间寻过去。夏日闷热,住人的房间几乎都开了窗子,这一片却没一个开窗的。寻到祠堂后一间几乎没有窗子的房前,我看到门叉上挂着大锁,而房里分明又有细细的抽噎声——练内功有根底的人,耳音当然比一般人好,陈湘应该是关在这里吧?
我腾身上了房顶,一个倒挂金钩,从房檐下不到一尺宽的顶窗往里面一看,一个瘦瘦的人影缩在墙角,隐隐听得是在哭泣。我叫了一声“陈湘”,那人影动了动,我又叫一声,那人影道:“顾少侠,是你吗?我是小墨。”
我心头一喜,总算找对了人,“陈湘跟你在一起吗?”
“公子不在这里,被七叔公带走了。”
“带到哪儿去了?他有没有受刑?”
“七叔公应该不会,可是别人难保不折磨他。”
“七叔公住在哪里?”
根据小墨说的,我找到七叔公的住处,刚进院就听到一声苍老的叹息,里面饱含着痛惜和无奈——这应该就是七叔公发出来的吧。我侧耳细听,除了这老人辗转粪的呼吸声,周围几个房间里却再没有其他人。
我只好返回去再问小墨——“公子没在七叔公那里?是七叔公把他带走的啊!糟了,一定在司库的五爷陈豪家里,七叔公不在场,公子只怕要遭罪。”
我一听这话更着急,小墨一说完,我直奔那司库的陈豪家。奇怪了,窗子都关着,而且黑着灯呢,这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啊。
我正在狐疑,就听一声的呻吟,正是陈湘的声音。我顺着声音奔到一间房前,就听一个人道:“你打小让七叔公宠着,一点苦头没吃过,你哪知道什么叫怕呀?你不想想你这么干,对得起七叔公吗?你担了这个恶名,整个海宁陈家的名声都让你玷污了!今儿我们是得了七叔公的令来问你,明天就是开祠堂的日子,你再嘴硬,可谁都救不了你了!”
我才要踹门进去,听见这话,脚又放下——陈湘会逼奸寡嫂?打死我也不信!看来陈家主事的族长和司库也都不信!那就好办了——可是陈湘究竟有什么苦衷,连这种罪名也认?看来司库夫俩也是在查问这件事。那我到不用着急了。
我放下心来,细细打量一番,才发觉窗缝里隐隐渗出光亮——原来为了不让人发觉,里面拿被宗住了窗户,防止灯光和声音外泄——陈湘的固滞铁嘴钢牙我是领教过的——看来人家为了救他,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正在思量,就听里头换了一个男人说话:“怎么样?受得住么?受不住了,你俱点头。”我吃了一惊,这是问话呢还是在刑求?什么叫“受不住了俱点头?”难道他的嘴被堵着? 就听那男人接着道:“湘儿,好说不听,你也真不识好歹!”接着就听陈湘一声压抑的呻吟,里面饱含着痛楚。
我再也忍不住,一脚把门蹬开,就见陈湘跪在地下,两只手给绑在几案上,左手食指上插着半尺长的竹签,一个人正拿着另一根竹签在那竹签上敲打。突然看见我闯进来,里面两人大惊失。那男人不知在哪里一扳,我眼前一黑,不知什么东西朝我兜头罩下来。
这机关对付寻常人还行,我矮身向旁边一闪,头顶罩下来那棉被已落在地上。那男人抄起一根棍?向我冲过来。看棉被没罩住我,登时止步,道:“阁下何人,闯民宅所为何事?”
我才没空理他,过去一脚把那人踹开,叫道:“陈湘,你怎么样?”陈湘已疼垫无人——十指连心,指头缝里硬插进一根竹签子,一碰就疼得钻心,哪还得住有人在签上敲打震动?我见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忙把他嘴里堵着的麻核桃拿出来,道声“忍着点。”一把把竹签从他手指里拔了出来。陈湘一声汪,疼得全身乱颤,我解开他双手绑缚,道:“我这就带你走。”
那男人手中棍子一横,道:“这位公子,陈湘犯了家法族规,当受惩诫。”我心中大怒,这夫俩忒也狠毒!我一伸手抓住他手腕,他手中棍子登时落在地上。我从案上抓起一根竹签,便向他食指缝里插去。
那人给我捏住腕脉,全身酸软挣扎不得,竹签入指,疼得一声惨叫,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那人一声尖叫,扑跪在地,叩头道:“大侠饶命,我们不是要折磨陈湘,是为了要救他。”
陈湘歪在地下,好容易喘匀了气息,见我折磨陈豪,嘶声叫道:“峋风,你放了我五叔。”我把陈豪放开,抓住陈湘的手——这真是折磨人的好法子,疼得死去活来,然显伤痕血迹。我把玉肌凝雪膏给他抹在指缝里,又喂他服了两粒护心保元丹。道:“来,我背着你走。”陈湘摇摇头,道:“峋风,谢谢你,我犯了族规,便当受族规惩治。你别管我了,这就走吧!”
我恨不得给他一嘴巴,“你到底干了什么事?”陈湘闭了眼不言语——也难怪人家要刑求他,他这软硬不吃的样子,又有谁对付得了?这时那人也给丈夫拔出竹签,包好了手指,陈豪道:“这位大侠也是湘儿的朋友吧?大家都是为湘儿好,便请坐下商量个法子——阿兰,你去把门关上。”
(廿二)情为何物
那人关上房门,又把旁边屋里被吵醒的孩子下人赶了去接着睡觉,陈豪便给我讲述了事情经过——陈家诗礼传家近百年,学而优则仕,子弟无不读书,而陈湘幼有神童之誉,少传才子之名,是这一辈最出类拔菽一个。全族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大比之年连中三元,光宗耀祖。
哪知他从璐王府回来之后,对读书举业全无兴趣,终日病歪歪的。七叔公怜他生病,不肯逼迫他,让他搬到园子里清静房舍,边养病边理书。谁知一个不防,他竟与寡嫂婉玉做出丑事来——那婉玉的丈夫是陈湘的堂兄,五年前病逝时儿子还不到两岁,婉玉舍不得儿子,故此守贞不嫁。但自从其子去年进了学,婉玉再也耐不得寂寞,赶上陈湘独居园中,一来二去,终于做出事来。
我见陈湘低了头坐在地下,回头问他:“那人来勾引你?”陈湘看了我一眼,道:“峋风,你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当然,我打第一眼看见你就真心喜欢你!可是你不会真心喜欢上那个人了吧?“你真喜欢上她了?”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
陈湘不再看我,也不言语。我心里如倒翻了五味瓶——他跟那人才认识一个月就生死相许了,不,不是刚认识,那人的儿子都七岁了,那她嫁进陈家至少也八年了,陈湘认识她八年了!可是八年前陈湘才十岁,不会这么早熟吧?
可是人与人的情分又跟时间多久有什么关系?我跟陈湘不才认识三个月,我为了他连命都舍得!他跟那人还有了肌肤之亲——想到这里我小腹下一阵烈火直烧上来,陈湘,陈湘,我突然间变得烦躁莫名:“那人呢?”
陈豪道:“前天晚上自尽了。”自尽了,自尽了好!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感,旋即觉得惭愧——因为那人是我的情敌我就盼着她死,也未免太卑劣了。我赶紧把思绪拉回来:“那陈湘是什么罪名?”
陈豪叹了口气,道:“通奸罪要销去士藉,逐出宗祠,不但要受羞辱责处,他的功名就全毁了。所以七叔公的意思,让他认个为人所惑,酒后乱,虽然也难免重责,还能保全他的士藉,三年以后仍有扬名天下的机会——谁知他小孩儿家年轻,为那贱人所惑,死活不肯改口。明天就是开宗祠公审的日子——大侠与他是好友,您劝劝他吧。”说完看了子一眼,两人携手出门。我呆了片刻,看着陈湘,“你有什么打算?”
陈湘惨然一笑:“峋风,你能让一个人替你担下罪名吗?”
“那人已经死了,你荆了所有罪名,她也活不转来了。”
“她未必便是自尽,她的子,怎么肯自尽呢?”
“你的意思是陈家逼死她的?——那又怎样?她就不自尽,难道你们俩还想出去双宿双飞吗?通奸的罪名,只怕责罚是小,羞辱难当——你是男人不在意,她一个人,就不淹死在人家的唾沫星子里,只怕后半辈子也好过不了——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陈湘不理我,自顾自地说:“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也搞不清他在想什么,随口道:“为了吃饱喝足,舒心畅意”——这是我自己胸无大志的生活目标。陈湘道:“吃饱喝足容易,舒心畅意只怕是难了。真心所爱之人不能在一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心里一酸,原来婉玉一死,他竟然了无生趣了。我这么在意他,他却有几分放在心上啊?我满心酸苦,“要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呢?”
陈湘一呆,黯然道:“感情的事没法子勉强,他就算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也盼着他好,尽力帮他完成心愿,只要他快活就好。”
我看着他:“好吧,陈湘,你心里有别人,我也没法子。我喜欢你,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你,我会尽力帮你完成心愿,只要你快活就好。”
陈湘没想到我这时候竟说出这些话来,他呆呆地看着我,半晌垂下泪来:“对不起,峋风,对不起!”
我只觉心如刀割,婉玉都死了,他还是只肯跟我说“对不起。”
我沉默半晌,又道:“要是我求你,为了我,保重你自己——不止为了我,为了养你长大的七叔公,为了陈家所有对你寄予厚望的人,为了那么看重你的璐王爷,保重你自己呢?你非要把自己全毁了吗?”
陈湘身子发颤:“别说了,峋风,很多事你不了解,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那个人死了你就别无选择了?我们这么多活人局不上她一个死人?你鬼迷心窍!”我愤怒地无法遏制,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陈湘被我打翻在地下,又缓缓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我,流着血的嘴里仍是那句话:“对不起。”
我不知何时满脸都是泪:“你会后悔的,陈湘,你会后悔的!”我拉开门纵身而去,在屋脊上狂奔,在街道上狂奔,在田野中狂奔,不知如何才能发泄干净心底的悲愤。
我醒过来时已天光大亮,抬头看看,我是躺在一片庄稼地里,已经是上午了。我揉着突突乱跳的两个太阳穴,想起今天是陈家大开祠堂的日子——陈湘这时候,不知在受什么样的族规责罚。
想到他身上的每一份痛楚,都会在我心里增加一份痛——他所有的苦我都愿意替他受,我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快乐,可是我给不了他快乐,那么,我至少想法子保他平安吧!
明知道看他受刑对我自己来说是更大的刑罚,可我还是不能不赶到陈家祠堂去。
销去士藉,逐出陈氏宗祠之前,要受很重的责罚,以儆效尤——因为是通奸罪,诗礼传家的陈家也不用再顾其体面,所以是去衣受责。
陈湘一丝不挂地吊在堂前,双手双脚分开吊成一个大字形,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陈家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每人一鞭,打死不问。
陈家传家数百年,七八百口住在一起,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将近三百人,两条鞭子在每个人手中传递,一前一后地抽打,除了鞭打,还有唾沫、垃圾还有石块。

陈湘半垂着头,头发高高束在脑后,仍不时披散下来盖住了脸——可是不容他晕倒,打晕了会被冷水泼醒——每个人、每一鞭、每一份羞辱都要清醒地承受,完整地面丢—要让其余陈氏子弟知道,丧伦败德、通奸纵是个什么下场!要让陈家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人已被逐出陈家,以后再也不是你们的兄弟子侄!
鞭责一直持续到午后,陈湘死而复苏了好几次,终于熬到最后一个人打完。又两桶凉水一前一后泼下来,将他身上的血迹冲去,满胸满背都是密密麻麻的鞭痕。
人群仍未散去,逐出宗族还有最后一道程序:烙印!
烙铁在炭火里已烤得通红,核桃大的烙铁头上清清楚楚的刻着四个字:“打死不问!”
七叔公冷着脸道:“众位父老,陈湘丧伦败德,今日当着祖宗和众位的面,将这逆子逐出陈氏宗祠,天地鬼神都是见证!以后这逆子所作所为,与陈家再无瓜葛,陈氏子弟不得再与之相交,施以援手,否则家法处置。来人,烙印!”
(廿三)烙印逐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差,刚赶回来啊,不好意思早有人拉起陈湘的头,将他的头发甩到脑后,露出那张惨白的脸,嘴唇已经咬得稀烂。
陈湘闭上眼睛,我眼看*红的烙铁离他的脸越来越近,再也忍耐不住,抄起准备好的斗篷,从屋角直跳出来,手中剑一挥,吊着陈湘双手双脚的四根绳子尽被斩断,陈湘合身跌落在我怀里。
陈豪认识我,这回早有防备,手一挥,那执烙铁的人退到祠田,周围几十个弓箭手从人群志出,挽弓如满月,箭尖直指我和陈湘。
陈豪道:“顾峋风,陈氏宗祠处置家门逆子,请阁下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多有不便。”
我四面打量,暗骂这陈豪果然阴险——原来想抱着陈湘跃上房顶逃了便罢,谁知他竟安排了弓箭手!最近的都离我数丈远,我的剑可不能及远,而我携着陈湘要想冲出弓箭的包围圈几乎不可能,何况师门严令,不准杀伤无辜之人!为今之计,唯有擒贼擒王了。
我拿斗篷裹住陈湘,向陈豪道:“陈五爷,昨的伤处好了么?”
陈豪脸一红,他和七叔公本来想方设法要保全陈湘,这件事有徇私之嫌,不能让陈氏族人知道,所以昨才要关窗捂被地遮掩。现在我给逼祷办法,虽知他是好心,也唯有以此要挟——你要真想保全陈湘,就让我救了他走吧!
陈豪脸一寒,才要发作,我怀里陈湘却道:“峋风,你放下我。我是罪有应得,你就让我有始有终,不带一份罪孽地去吧。”
我心里一酸,是啊,他那许多鞭子都挨完了!可是这鞭伤会好。烙印却永不消逝,何况,还是烙在脸上!你以后就永远不能见人了——“陈湘,你才十八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忘了婉玉,你还会有新的生活,我不能让这个阴影跟着你一辈子!”
我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眼看着陈湘面惨淡,族长七叔公脸上也露出不忍之。陈豪面阴沉之极,不待七叔公开口,厉声喝道:“弓箭手,准备放箭。顾峋风,我数一二三,你若不抛下长剑束手就缚,那救着万箭穿身吧。一”
陈湘奋力推开我,“峋风,快弃剑,你出去!”
我一咬牙,抛下手中宝剑,道声“别放箭!”向陈豪走了几步,双手背到背后,“绑吧。”
陈豪一摆手,两个人上来按住我,双手紧紧绑缚,连嘴也堵住,拉过去绑在祠堂前的柱子上。另有二人将陈湘按跪在地,双手也绑在了背后。
陈豪这才放心,挥退了弓箭手,那变凉了的烙铁需得在炭火中继续烧一阵。陈豪看我一眼,阴恻恻地道:“外人私闯陈氏宗祠,按规矩要重责二十,扭送府!这人更手持利刃,妨碍宗法,惊扰陈氏列祖列宗,罪行加倍,重责五十。”
我知道这人恨我昨伤他,趁机公报私仇,陈湘见行刑人拎着板子朝锡去,急叫道:“族长,顾峋风是我朋友,他是为我才做出今日冒犯之举,这五十大板陈湘愿意代领,求族长恩准。”边说边叩头不止。
我趁着陈湘引开众人注意,双手一用力,背后绳索尽数绷断,几个人惊呼声中,纵身到了陈豪身边,向他手腕抓去。那陈豪吃过我的亏,反应也是极快,闪身钻入人群,一边高声叫道:“拦住他!”
这陈氏宗祠前围了三百多成年男丁,我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没奈何只得一把抓住旁边的七叔公——老人家毕竟腿脚不利落,才退了一步就被我扯入圈中,拦在了陈湘身前。
我手中抢了一只铁箭,箭头指住七叔公的咽喉。这才顾上拽出堵住嘴的麻核桃,大喝一声:“谁敢动?我一箭刺穿他咽喉!”陈家以读书人为主,见我断绳如腐,敏捷强悍,转瞬间老族长竟落在我的手里,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有异动。
我也不敢多耽搁,握着箭的右手圈住七叔公的脖子,箭头仍指着他咽喉,腾出左手一把拉起陈湘,扯断他的绑缚,道:“快走。”
陈湘站起身来,拉上斗篷迈开一步,却转身看着我道:“峋风,你若敢伤了七叔公,我立时咬舌自尽。”
把我气得,我本来就不会伤他——师父要知道我伤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估计哪只手伤人哪只手久砍下来——可是你也不用在这大庭广众面前警告我吧!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才说一句“少说废话!”陈湘竟低头向着老族长拜了下去。老族长一惊,叫道:“湘儿。”
陈湘拜伏在地,哀声道:“湘儿不肖,辜负了七叔公教养之恩。但湘儿绝无丝毫冒犯七叔公之意,峋风是一时情急,求七叔公饶过他冒犯之罪!”
我恨不得给陈湘一脚,你失心疯了,现在是他落在我手里,应该他求我饶过他,用得着你替我求饶?
七叔公面沉似水,扫了我一眼。陈湘也看着我道:“陈湘罪孽深重,愿受族规严惩,峋风,你放了族长。剩下的烙刑,我甘心领受,与人无尤。”
七叔公沉声道:“此话当真?”
我气得浑身哆嗦,一脚把陈湘踹翻——我拚了命来救你,你一点儿都不领情,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看着陈湘的眼睛,那惨淡如雪的脸上唯一有点颜的就是这双眼睛了!核桃大的烙印会烙在颧骨下面,眼角旁边,象府的罪人鲸面之刑,让人一见面就知道这是个为人不齿、被逐出宗族的逆子——陈湘,为了婉玉惨死,你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毁个干净彻底了么?你就不肯为我考虑一丝半点,你就没想过我的心会痛成什么样子?
陈湘慢慢爬起,深深看了我一眼,跪直了身子,向老族长道:“七叔公,烙在别处,别烙在脸上,行不行?”
我浑身一颤,他终于看懂我的心了!因为箭尖抵着老族长咽喉,我的手这一抖登时在老族长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陈湘惊叫一声:“峋风,别动粗!七叔公,湘儿该死,求您开恩,只要别烙在脸上——换成烙两次,也不算违背族规,行不行?”
我急了,“你少胡说!”我被蜡烛游在身上都疼得死去活来,这烧红的烙铁怕不更疼上十倍百倍千倍?你还要烙两次?你会不会谈条件?
七叔公叹了口气,看着陈湘,他刚受完鞭责,全身上下都是斑驳的鞭痕和伤口,除了脸上光洁些,就只左肩下有一块鞭痕少些——那是他疼晕后垂下头挡住鞭子所致。七叔公沉声喝道:“烙在左肩。”
陈湘松一口气,叩头谢恩,然后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放下铁箭,不过为了保险,仍然拉着老族长的手,退开一步。
陈家的人还真有胆大的,就有人走到炭火盆前,挺起烧红的烙铁,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真没一点办法。眼睁睁看着行刑人将烙铁交在左手,右手抓住陈湘左臂,将烙铁用力按了下去。
陈湘一声惨呼,满院子飘出一阵焦臭,我觉出老族长瘦骨棱棱的手紧紧抓住了我,回头一看,那满是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枯瘦的身子已摇摇坠。
我“喂”了一声,吓得赶紧放手,这老人家要是死在我手里,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是我一放手,老族长的身子便向后倒去。我只好又把他抱住——老先生受不了刺激,竟然晕过去了!
(廿四)祖宗在上
我知道这七叔公与陈湘情若祖孙,方才一番惊吓,如今眼看陈湘受此酷刑,老爷子急痛攻心,痰迷心窍。瞧他年近古稀,这般闭气晕厥可危险得很,当下不敢放手,缓缓将他身子放平在地下,一边刺他人中穴,一边以内力缓缓按摩他心脉。
陈家众人一见老族长在我手衷倒,举众大哗,全都围了上来。好容易听见老族长喉中“咳喽”一声,那是一口气通了——我才放下心来——七叔公要是死在我手里,我会被陈湘骂死!
赶紧让人把老族长抬走,我回头找陈湘,才见他软软地瘫在地下,气若游丝,可他颈边竟然垂着一把剑——那是我的“涵光”剑,握剑的正是陈豪。
我盯着陈豪,这当口你还要公报私仇?“你想怎么样?”
陈豪看着我道:“你是陈湘的好朋友?”
我点头。明知道这人卑鄙,可是他要拿陈湘的命来威胁我,我还是没办法。
陈豪道:“陈氏宗祠传家数百年,从无人敢藐视族规,劫持族长,大闹祠堂,惊扰陈家列祖列宗。”
是,这些我都做了,你想怎么着吧?打一顿板子送纠治?你不就恨我拿竹签子插过你吗?
“陈湘少不更事,触犯族规,可该他受的责罚他都受了——以后他不再跟陈家有任何瓜葛,可是陈家也不会亏待外人。”
“那好吧,陈湘有个贴身小厮叫小墨,你们放他出来,带陈湘离开,我留在这里随你处置。”
陈豪一挥手,便有人把小墨带出来,解开他手上的绑缚。小墨一看陈湘那样子,吓得立时哭了出来。叫一声“爷”,六神无主地看着我。
“小墨,陈湘受了重伤,你赶紧带他去镇上找家客栈,敷药救治。”我把玉肌凝雪膏和护心保元丹递给他,跟他说了内服外敷的法子,又给了他两锭银子。对陈豪道:“陈五爷,劳驾派两个人帮忙抬一下。”
陈豪命人抬来一架藤,然后指着同时拇的精铁镣铐,看着我道:“顾少侠,你舍己为人,很够朋友。你戴上这个,我就让人送他走。”
小墨本来还以为我跟陈豪是朋友呢,一见这情况,吓得又要哭出来。
我一拍他肩膀,道:“好好照料你极子,锡两天就去找你。”伸手让人给我锁上铁镣,自有人把陈湘身子拿斗篷裹好,平放在藤上,小墨哭哭啼啼地带人走了。
“私了行不行?”我看着陈豪,“打板子,赔银子,怎么着都随你;别送了——我耽误不起这功夫。”
陈豪道:“我们不想为难你,但是陈家列祖列宗神灵不远,不能任人如此放肆!顾少侠,你真想了结此事,就在陈家列祖列宗面前上禀明,磕头赔罪!”
陈豪静静看着我——“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湖中人,可杀不可辱,要打架拼杀谁也不惧,但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有谁肯随便认输,磕头赔罪——可真不愧是陈家的司库大人,一把就捏到江湖人的最短处。
我看着威严的陈氏宗祠——陈湘的父母宗亲都在里头,受我几个头也受得起。人死为大,陈湘受那么大罪都不肯轻忽宗法,我磕几个头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陈湘一身的伤,耽搁久了我真是不放心。当下跟陈豪点了点头——“我可以磕头赔罪,请陈五爷带路。”
陈豪见我答应,倒不敢轻忽了,引着我到祠堂前,自己先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请了,望空拜祝一番:“列祖列宗在上,后辈孙陈豪奉命执行家法,其间为狂徒所扰,对祖宗多有不敬。现狂徒顾峋风诚心悔悟,愿在列祖列宗灵前长跪谢罪,请祖宗明鉴。”
我看着满满一堂昭穆分列的灵位,忽然有种要流泪的感觉——我自己是孤儿,除了知道自己姓顾,连爹娘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可是陈湘有这么大一个家!他做错了事,虽然受到家法重责,可还是有这么多长辈亲人关怀着他——这应该是一种很踏实、很幸福的感觉吧?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家,我无论如何会好好珍惜!
陈豪把递给我,见我眼中带泪,不住有些惊讶。我举过头,暗暗替陈湘惋惜——被逐出家族,以后再也没有家了!陈湘,以后你也像我一样孤零零地漂泊江湖了!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责任感从心底升起,自己仿佛和那幽深的祖祠连通了一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平安喜乐!”我挺了挺腰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陈豪见我如此郑重,引我出来,指着院中刑凳道:“顾少侠,你跟湘儿交好,我能体谅;可是今日当着陈家上下几百人,不能废了规矩——至少要责打二十,剩下三十大板,可以三百两罚银赎罪。”
我一摸怀中,好在跟大师哥分手时给了我五百两银子作零钱,当即掏出三百两递过去。那一人多长的石凳看来是专为责罚不肖子弟用的,我自己趴上去,道:“来吧”。
陈家的家法板子比璐王府的军棍差得远,可是趴在这石凳上让我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因为这是陈湘的家,陈家的家法责打在我身上,每一次击打带来的除了刺痛,还有一种特别的意义,仿佛将我和他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二十板子打完,陈豪命人拇钥匙,亲手给我开了镣铐。我心中担心陈湘,也没空同他多说,道:“峋风告辞,在下的剑可以赐还了么”
陈豪道:“顾少侠放心,我送你到门口,自会让他们把剑还给你。”我点了点头,才要沿路出去,就听有人唤道:“顾少侠留步”,那人奔到近前,道:“顾少侠少待,我家族长请少侠回去。”
老族长唤我又干什么?难道还要秋后算账?如今一不做二不休,我也只有跟了他回去。
陈族长的住处我昨晚来过,并不陌生,老族长昏晕初醒,斜倚头。见我进来,起身拱手:“顾少侠请坐,老朽身体不好,适才多亏你援救及时,尚未言谢。”我暗叫惭愧,我劫持了你你倒不怪我?这般记恩不记仇的胸怀,比陈豪那份精明算计又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坐倒不必了,我刚领了二十板子,屁股肿迪高,还是站着舒服点。
老人家便问我跟陈湘如何结识的,交情如何。听说我也在璐王府供职,不由暗暗皱眉,言语间便暗示我“良禽择木而栖”,暗指璐王府不稳便;说起陈湘幼时种种乖巧懂事,去了璐王府两年,就变得如此乖谬荒唐,言语间对璐王大是不满——我知道他关心陈湘,也不跟他多计较。老族长直跟我絮叨了大半个时辰,托我以后照应陈湘。
走时老族长递给我一个包袱和一只窄木盒,包袱是陈湘的,木盒里却是一只老山人参——“湘儿身体不好,这次又受了这么重的责罚。只怕他受不住,这只千年雪参,是犬子从京城给我带来的,据说效验非凡,只要还有一口气,总能保住他一条小命——顾少侠,湘儿以后就托付给你;天已晚,就不多留你了。”
为身告辞,心中既怜且叹——儿再不肖,家中长辈管得再严,打得再狠,心里还是真关心他的——陈湘陈湘,你可真是不惜福啊!
取了我的“涵光”剑,我离开陈家直奔“潮来客栈”,谁知一打听陈湘,掌柜说并无此人,又连问几家客栈,不是说人已住满就是说要打烊——这黑灯瞎火的,竟不知小墨带着陈湘住到哪里去了。
我奔波得火冒三丈,更担心陈湘的身体,直寻到镇边才见小墨捧了什么东西过来。我又气又急,一巴掌将他打得连滚了几滚,喝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小墨抖抖索索爬起来,看着跌在地上的碗,哭道:“水,水都洒了!”我看着他肿着半边脸的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一脚踢他个跟头,骂道:“没用的东西,陈湘呢?”
小墨不敢再哭,带我到不远处一间破庙里,借着门口的月光只见陈湘烧得满面通红,迷迷糊糊的叫:“水,水!”
小墨不待我吩咐,道声:“我再去打水”,匆匆跑了出去。我隔着斗篷都能觉出他浑身滚烫。揭开斗篷,陈湘胸前的伤口还好,背后和四肢的鞭伤却都肿了起来。
小墨又打了一碗水回来,我见那碗是乡下的粗陶碗,还缺了一块,不由大怒:“我又不是没给你钱!让你带他去住店,你把他弄到这里来干什么?”
(廿五)家门逆子
小墨怕我再打,远远地跪着哭道:“是想住店,可是人家不让住——那些客栈好像怕染了瘟疫一般,一见我们就关门。陈家那两个人不耐烦,放下公子就走了,我拖着那藤转了大半个镇子,没有一家肯让我们住下。我怕耽搁公子的伤,只好先到这里来。爷您给的药我给公子涂上了,可是公子身上伤口实在太多,才抹完前面药就用光了。”
我没想到竟有这种事,看来竟是委屈小墨了。见陈湘烧得嘴唇干裂,也顾不得再说别的,只好先把那碗水喂他喝了。见他烧调害,问小墨道:“知不知道大夫住在哪里?”
小墨点点头,张嘴要说什么,我已抱起陈湘道:“前头带路。”
到了郎中家门口,我拿一锭银子开路,门上赶紧让我进去,哪知那郎中揭开斗篷一看陈湘的伤,脸上立即变,将银子还给我道:“对不住,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敢解病人,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又到城北一家医馆,也是打开一看伤口就让我另请高明。我急了,“不就是外伤吗?有消肿生肌的药给开一些总行吧?”那大夫道:“公子说得是,街对面就有药铺,公子可以直接去他家抓药,对不住了。”客客气气将我们请了出来。
我气得,“这地方都是些什么大夫?简直浪得虚名!”小墨怯生生地道:“爷,您抱来抱去的也累了,不如我守着公子,您去药铺抓药。”
我道:“我不累,让药铺里的人看俊人,更能对症下药。”小墨道:“这么顶着风跑来跑去对公子也不好——奴才有个想头,您那盒子里的药治外伤就极好,不如就拿了盒子去,跟他们买一样的药回来,咱们自己治。”
我想想也不错,放下陈湘,将玉肌凝雪膏的盒子拿过来,到药铺里要买这一种。那药铺已然关门,当不得我连敲带打,许以高价,这才开门放我进来。伙计看着盒子发呆半晌,不一刻请了老板出来,连称惭愧,说他这里没有这种上好的药膏,不过仔细闻了闻盒中残药,辨出药膏的主要成分是三七。
我想起在璐王府挨打之后喝的正是“三七血竭散”,连连称是,那药铺里也没有成药,老板给我开了一大包三七血竭为主的补血生肌药物,让我自去煎药;又开了些外敷的白药给我,让我清理干净伤口再敷。
想煎药可不能回那破庙了,我抱着陈湘直接来到前天住过的“潮来客栈”。店伙一见是我,就说客满了要关门。小墨在后面道:“你后面明明还有上房。”我见那店伙满脸尴尬,心想这镇上怎么如此邪门?陈湘伤成这样,如何能再耽搁?一抬脚将门踹开,喝道:“快给我腾两间房,再说没有,把你的房间让给我!”
那店伙见我凶神恶煞一般,不敢再拦,带我们去了房间,立即关门闭户,躲个干净。我骂了一句“邪门”,叫小墨自去厨下煎药。看看陈湘身上伤口太多,不少地方已开始溃烂,别的法子我也不会,赶紧找店家要了一大坛烧酒来。
我将陈湘脊背朝上放在上,找了几块干净白布,蘸着酒给他逐一清洗。伤口被烧酒一杀,陈湘纵烧得昏昏沉沉,仍是痛叫一声,醒了转来。我趁机拿出两粒护心保元丹喂到他嘴里,道“给你治伤呢,忍着点。”
陈湘点了点头,抬起头道:“给我一口水,咽不下去。”我听他声音嘶哑,知道喉咙也肿了,忙到桌边到了一杯水喂给他。陈湘咽下丹药,乖乖趴在枕头上道:“你治吧。”
看他这样配合,我也放开了手,酒液每刷过一道伤口,他虽咬牙忍着,皮肉却会颤一下,知他疼调害,遂道:“疼就喊出来。”他嘴里嗯一声,还是不言语,半晌道:“给我两碗酒吧,喝醉了睡过去,随你怎么治。”
我想想也是,拿茶杯舀了酒给他,他咕咚咕咚连喝了三杯,登时醉眼迷蒙,不一刻昏昏睡去。这下我没了顾忌,放开手清理敷药,无奈他身上伤口密密麻麻实在太多,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身后处理完,小墨也红着眼睛回来,总算把药给熬好了。
我累的手脚酸软,小墨把血布残酒收拾了。问我:“这药也凉得差不多了,叫醒了公子喝么?”我看着陈湘睡得正浓,脸上还皱眼颦眉都是痛楚之,道:“叫是叫不醒的,直接灌吧。”
跟小墨费了半天劲才把汤药缓缓给他灌了下去,我也累得狠了,让小墨守着他,回到房里倒头便睡过去。第二天醒过来,陈湘却还是满脸通红,身子滚烫。又灌了一回汤药——我心里没底,便跑到那药铺里,跟那老板讨主意,强拉了他来看看陈湘的情形。
药铺老板看见陈湘背上的鞭伤,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刚从大牢里出来?”我胡乱“嗯”了一声,“您给看看。”
那老板也算半个医家,诊了一回脉,道:“失血太多,脉象很虚,须得好好调理——虽说只是外伤,但伤口太多,要提防溃烂化脓,变作坏血之症。”一边说着,一边扳开陈湘的头,看他脸上气。这一动扯到左肩烙伤,陈湘迷朦中一声呻吟,那老板一见他肩上“打死不问”的烙印,脸上登时浮上一层鄙夷之,道:“这便是那逼奸寡嫂,被逐出族的陈湘?”
我“嗯”了一声,那老板道:“小小年纪,偏是如此轻薄。陈家上百年的清名,还是第一次出这种丑事。”我听他只顾唠叨这些,打断他道:“他也受过责罚了,打了几百鞭子——也不是死罪,您倒是看看怎么治吧。”
那药铺老板叹道:“陈家族规也真是严厉,这身前身后都是伤,别老叫他趴着,压着伤口,最好是侧着身,伤口也要每日清理,以防溃烂。再给他好好补补,身子太虚,伤口好得就慢。”
送走了药铺老板,我依言把老族长给的千年雪参切片炖鸡,给陈湘调补身子。每次换药仍用烧酒给他清洗全身,消毒降温——浑身的伤口弄起来有多麻烦就不说了,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每次眼睁睁看着他疼得浑身乱颤,我都紧张得心口抽痛,一身一身的冒汗。
陈湘也真够心细,自己疼得死去活来,居然还知道跟我说“对不起”;被我骂了两回终于不说了,看我的眼光里却总是祈求原谅之,看得我心酸不已!治伤时他怕我心疼,疼得再厉害也咬着牙不吭一声——连我也不能不服他的坚忍。
他虽然积极配合,无奈身体实在太虚,我想来想去,把师门秘传的内功导引之法传给他,让他自己呼吸吐纳间调理气血,理顺经脉。陈湘聪明过人,一学就会,只要是醒着就自己练气调理。
这海宁镇以陈家为首诗礼相传百年,最重礼法——陈湘此举大是为人不齿,小墨在外头也听了不少冷言冷语,他不敢学给陈湘,有时跟我唠叨两句,我也只能叹息而已!
这般过了半个多月,陈湘身上的伤基本上都收了口。老族长让我带给他的包袱里有他几件衣服,还有璐王爷给他的五千两银票。陈湘听我说了老族长的言语,只是默默垂泪。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垂首半晌,看着我道:“峋风,外头的人都骂我轻薄无行,你心里头也很鄙视我是吗?”
我呆了一呆,我对陈湘到底怎么看——“我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还是喜欢你!可是我不明白你,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素来有主意,王爷的话你都不一定听,何况是我?其实,陈湘,旁人怎么看你,你真的在乎吗?”
陈湘身子一颤,“你总是这样一针见血!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是在意你的想法。”
我叹口气,“我觉得你不值!我觉得你疯了!要不是你已经挨过这么多鞭子了,我真想揍你一顿,打醒你!”
“揍完我你还当我是好朋友吗?”
“我一直当你是,从来没变过!算了,你反正也受过这么重的责罚了,罪过还能背一辈子吗?看你现在这样子,好像已清醒了。那以后呢,你怎么打算?”
“我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回璐王府——可是,王爷当日说过,我若不能高中,就不准我回去。”
“王爷那是为了逼你离开才那么说的。你中不中对他有什处?高中了说不定被朝廷看上,再也不能回来呢。只要你过得了自己这一关,王爷外冷内热,疼你跟自家子弟一般,知道你这么可怜,不会不让你进府的。”
(廿六)王府出丧
我低估了陈湘,他根本就没把这当成一道关——他当然不用像寻常文人一般沽名钓誉,可我也怕他听到海宁镇上那些流言蜚语会大受打击,至少我是很受打击的!可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只能尽量保护陈湘别听到,别的我做不到!
可是他显然听到了,他并不辩解,他只是沉默,眼神里偶尔会露出悲凉。
我本来打算尽量开解他,可是我拙嘴笨舌,不知道说什;他似乎也不用我开解,至少在我面前很平静,从不露出伤心绝的样子,乖巧地让人心疼。
这个貌似柔弱的男孩子,他的心理远比我想象中坚强——甚至比我还要坚强!所以我倒有些迷茫——当你张开怀抱要呵护一个弱者,却发现他比你站得还稳得多,他比你有主意得多,你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我和陈湘在一起的感觉,表面上他依赖我,低眉顺眼地征求我意见,其实事事都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在进行。
这天我正发呆的时候,陈湘问我:“王府那边怎么样?王爷的身体还好吗?”
我怕不小心触到他的心病,不敢问他,正在自己琢磨——他不在乎世人眼光吗?他一向循规地,不是放浪形骸、孤标傲世的人啊,他真的不在乎吗?听他问起,信口道:“我也还没回去呢,你走了不久王爷就让我送小郡主回南海,这才回来,碰上你这事劲搁住了。”
陈湘惊道:“你是说,你也快两个月没有王爷的消息了?那咱们赶紧回去,形势逼人,他一个人撑着,唉!我真不该耽误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赶紧劝:“你别着急,我把大师哥搬来了——他跟王爷是结义兄弟,又是前武林盟主,肯定有办法的。”
“我的伤也好差不多了,咱们快回王府瞧瞧!”
我们是第三天傍晚赶到青江府的,一路就见两边店铺换了白条幅。陈湘脸一变,打马直奔璐王府,我叫了他一声,跟着沿街奔下,远远就见府门上白绫高挑,府前车马轿子排出半条街——我惊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璐王府出了白事!而且看这个排场,璐王又没有正侧,难道是他自己?
陈湘早下了马直奔进大门,奔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门前侍卫有认识他的刚要去扶,他也不停,一骨碌爬起来直往里跑。我跟着他直奔到王府正堂,就见漫天雪白,人头攒动,青江府大小员上百人站满了一院子,孝服满眼,哀声遍地。

我最炕得人太多的场面,远远看见大田高峻的棺木和灵位,挂着璐王爷全身铠甲、马上提刀的威猛之像,脑袋里乱成一团——我走时他确实吐血成升,平儿说那是战场上的旧疾,又被我气得血气上涌所致,可是他三十岁的人,方当盛壮,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就不治而亡了呢?
我发呆的功夫,陈湘转身又奔向后堂。我心中懵懂懂,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只盼着不是真的——自己六神无主,当下紧紧跟着他。
后田却是眷,林红缨扶着平儿,正在不住安慰。一看见陈湘,林红缨的泪也下来了:“竹声,你也听说了?”陈湘失魂落魄地道:“缨,平,王爷他?”平儿掩面抽泣不止。林红缨道:“要早知道这样,当日就不逼着你走了!王爷最喜欢的就是你,要是你陪在身边,唉哟,竹声,竹声!”
陈湘一口血喷出,人已仰面栽倒。我跟在他身后,知道他与璐王爷情深义重,心底早怕他受不了刺激出什么事,一伸手将他抱住。林红缨一看见我,秀目圆睁,指着我鼻子骂道:“顾峋风,你还有脸回来?”
我听见这话,脑中嗡嗡响得更厉害——看来璐王爷真是被我气得!人说“少年吐血,命不久长”,璐王爷半年来为朝廷步步紧逼,愁愤煎迫,再被未出旧疾,所以才终于不治?
平儿拦住林红缨道:“别怪峋风,他也不知道会这样——王爷是早年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断断续续的一直也没好。”林红缨恨声道:“谁都知道王爷有这病根,这些年尽量不惹他生气,就这小子是个愣头青——打他来了,这王府里就没消停过!”
我呆呆地跪在棺木前,跪了多少个时辰,我已经不记得了。平儿过垃泪安慰我:“峋风,你别太自责,王爷不是因为你——是朝廷逼得越来越紧,他自己心灰意冷,药也不正经吃,才搞成这样的——不过外头员们面前不能说别的,大家拿你当个幌子——你的委屈,是知道的。”
我满脸是泪,悔得肠子发青,我不委屈!我是个混蛋!我为什么就不想想,王爷那样雄才大垄文武双全的一个人,被人欺负到头上为什么始终不还手?他逼陈湘走,让我带小郡主走,明摆着是托孤之意——我以为他是怕了朝廷,我还一味地劝他起兵自卫,奋起抗争!为此气得他吐血不止!
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明知道大师哥是前武林盟主,有财有势,为什没让我跟大师哥提这些事!只希望委曲求全,捱得一时是一时——因为他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强健,他根本就有心无力!
我若不气得他吐血,他总还能平平安安维持一阵子,等大师哥来了开解开解或许就放开了;就算身体不好,大师哥财雄势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灵丹妙药帮他调理身体!人在青山在,就有很多种可能——可是我偏偏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地去逼他!
师父说得对,“什么眼见为实?很多事情你眼前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所以师父严戒我杀人,大师哥老骂我“自以为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出了事就再也无法补救——我现在深深明白了这句话,我希望用一切代价收回我的话,哪怕用我的命换回璐王爷的命!可是已经无法挽回!璐王爷之死,我永远逃不开良心的谴责!
大师哥是第二天赶过来的——他跟王爷是十年前在边关战场上认识的,据说大师哥救过王爷一命——英姿飒爽的少年王爷和胸怀大志的武林豪侠相见恨晚,一拍枷,当即结为异兄弟,联手开拓江湖大业。数年间崛起南武林,后因声势太大,引起朝廷侧目,不得不各自韬光养晦,也不敢再公然相见——如今璐王府有难,大师哥下山相助,谁知苍天无眼,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世铨,世铨!”大师哥抚着璐王爷的棺木,泪水滚滚而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为兄的这几年只顾逍遥山水,兄弟间少了问候,你竟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为兄的长你十几岁还苟延残喘,你怎么就撒手而去了呢?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周大侠节哀顺变!”——因为璐王无子,儿又不在身边,这次在灵前答礼的是一个封国不远的宗室之子,年约十五六岁,论辈分是璐王之侄。悟在他身后——众人都知璐王爷和呜系亲厚(我是他结义兄长的师弟,为了我连素来宠爱的小儿和陈湘都打了),所以我坚持为他守灵,众人并无异议。
灵前素蜡摇摇,供着璐王的兵书宝剑、长刀和马鞭,大师哥一件件抚摸过来,忽的一把将三尺长的马鞭抓起,回头向我厉声喝道:“风儿你给锡来!”
我知道我逃不过大师哥的教训,其实我心里甚至盼着呢——心中实在悔调害,大师哥打我一顿,我心里会好过些!可是我的腿跪了半天一,已经麻木不仁,根本不听我使唤,半天仍是站不起来。
大师哥狠狠瞪着我,又喝一声“风儿!”,眼睛都红了。我不敢再耽搁,只好双手着地,拖着麻木的双腿爬过来,一声“师哥”声音未落,鞭子已经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我伏在地上不敢动,耳边是呼啸的鞭声,背后是钻心的刺痛——夏天天热,孝服贴身穿着,师哥的鞭子锐利如刀,一鞭下来就是一道口子,十几鞭过去后背已然衣衫褴褛。
堂外还有不少等着行礼的员和乡绅,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呼啦一声围过来,拉的拉劝的劝——“顾少侠一时年轻气盛,说话没分寸,他已经知道错了,昨晚就在这里长跪谢罪,周大侠就不要深责他了。”
“是啊,他跟璐王爷的时候短,不知道王爷身体不好才至于此,周大侠不要太过责打他。”
大师哥给众人拦住,见我趴在地上,朝我喝道:“跪好了”!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和脸上的泪,赶紧挺直身子。我刚才趴下还不是因为腿不利落爬不动,怕您老人家着急生气吗?——这一挺腰才发觉,后腰快被打断了。
又一鞭子当头抽下来,“你这是跪谁呢?”
我因为刚才朝大师哥爬过来,所以直起身子才会面对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张铁青的脸,赶紧挪动膝盖,对正了璐王爷的檀木棺——亏得刚才趴了一会缓了缓双膝的压力,要不然这会儿还没知觉挪不动呢。
(廿七)陈湘被捕
“我让你跟璐王爷学些本事,让你来作大爷来了?你连王爷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你不敢?”大师哥鞭下如刀,话锋更如刀!
大师哥肯定在外头就听见众人的议论了——璐王爷当日不让我把气得他吐血的事跟师哥说,我回去只顾上搬救兵想办法,也并没把王爷身体不好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师哥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件事,怕不要以为我是故意隐瞒吧!
“你在江湖上闯出一点名头你就上天了?整天自以为是,就没人管得了你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敬尊长?”
这十几鞭打得分外狠——大师哥把我从九岁养到十四,手把手带大的,比他自己的儿子还亲;我怎铭闹他都不在乎,说男孩子没有不淘气的,就是一样,不许我说谎骗他——挨过的几次重打都跟我耍小聪明瞒着他有关——可是这次我真是没当回事才没提,不是故意欺瞒您!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璐王爷看我的面子不多管你,你就变本加厉地呕他生气?今天我索打死你这畜牲,给璐王爷出一口恶气!”
到底有多少鞭子落在我身上我已经记不得了,浑身只叫嚣着一个字——“痛”“痛”“痛”!那无以复加的剧痛里还有一种解脱感——快昏过去吧,我受不了了!师哥,师哥,风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您饶了风儿吧,求您别再打了!风儿快被你打碎了!
我渐渐恢复知觉时还是觉得飘飘荡荡的,人说灵魂离体就是这种忽忽悠悠的感觉——难道我真的被大师哥打死了?
我抬头四面看看,背后传来的剧痛立刻否认了这种感觉,死了就不会觉出身体上的痛楚了吧?这么痛这么痛这么痛,我宁肯死掉算了。
听到我的呻吟声,有人来到我身边:“小师叔,您醒了?都昏睡了两天了,总算醒过来了——喝点东西吧?”
我“嗯”了一声,听声音是我大师哥的徒弟卢泰。他喂我喝了一碗鸡汤,我问:“我大师哥呢?”
“师父还要处理一些事,命我先送小师叔回南边。”
“这是到哪儿了?”
“九界河。”噢,已经离开青江府一百多里了。
听不到马蹄声,听不到脚步声,可是能感到在摇晃中前进,那么,是乘船了?我侧耳听听,果然有隐隐的水声。炕到外面,舱里也昏暗,那么,是傍晚时分了吧。
卢泰拿烧酒给我清洗伤口,然后给我上药——虽然疼得七死八活,我还是觉得有些滑稽,几天之前,我也是这么服侍陈湘的!我和他,从一见面好像就轮流挨打受伤,莫不是犯了天杖星?(——只是犯了眉弯的sp情结)
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被逐出家族,璐王府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可是璐王爷又病逝得这么突然——他幼年丧父,璐王爷对他来说有种父亲般的威重感和依赖感,现在呢,他还能依靠谁?
我只恨自己伤势太重,动弹不得。想了半天,只有一个法子:“卢泰,我想写封信给大师哥。”
“过几天再写吧?小师叔你伤成这样!”
“没关系,手又没受伤,你扶我起来。”卢泰扶着我坐到案前,帮我预备下笔墨,我缓缓抬起胳膊——上臂也有鞭伤,不过最疼的是抬臂时会扯动背后筋肉,我索把双肘都放在桌上,只动小臂和手腕,慢慢提笔蘸墨。
想了想,先跟大师哥认错,说我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没想到璐王爷身体会有事,所以气得他吐血的事才忘了禀告师哥——总之师哥责罚得对,小弟诚心悔过,惭愧无及,请师哥别再生气!
悔过完了再提陈湘,他的才华和璐王爷如何看重他,如今他因过失被逐出家门,因璐王爷过世哀痛过甚,昏迷不醒,请师哥务必多多照应他,最好带了他一同回南海来。
我没怎么写过信,又想极力恳请大师哥照料陈湘,又怕他知道陈湘被逐出家族炕起他;却又不敢不实说陈湘的情况,以免他老人家自己查出来一气之下撒手不管,这封信写了改,改了写——这时候真盼着有陈湘在,下笔写信要掌控好分寸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一封信直写了两个时辰,我反复修改多次,信签用了一大叠,才滕抄清楚,让卢泰封好了派人给大师哥送去。
然后就是平淡无聊的养伤生涯——我很想找个客栈住下,等陈湘来了一块儿回去,可是卢泰说大师哥吩咐不准停留,尽快回南边,我伤重不起,违背不得——好在顺水而下,并不辛苦,一路看着两岸风光,心头不免担心焦虑,每南下一里,就离陈湘远了一分。
再次听说陈湘消息是半个多月以后,船到福州,附近堂口的人来找卢泰,背着我嘀嘀咕咕——他们看我年纪小,伤得重,就估了我的内功——他们说别的事我也不在意,可是提到璐王府有人因“题诗讪谤朝廷”被逮下诏狱,押往京城的事,我大吃一惊——“题诗讪谤朝廷”,那不就是陈湘吗?
我听到这里哪还坐得住?直接叫进卢泰来,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卢泰被我抬出师叔的身份连逼带,只得把刚听到的都告诉我——说朝廷对璐王病逝的消息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是不久就冒出“题反诗”的事,逮捕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陈湘!
陈湘两年前少年气盛,曾为璐王爷的遭遇不平写过一首“咏柳”诗——“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暗指朝廷中小人当道,曾被人说成“心存怨望,讪谤朝廷”——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当政者不想深究,颈作文人评议时政;可要真追究起来,则视同谋反、不光自己有杀身之,还要株连九族的!
想想陈湘身上鞭伤还没全好,又吐血昏迷,身体上精神上都已虚弱之极,再被逮下诏狱,他如何能受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差?我心急如焚,当时便叫卢泰备马,我要赶去京城。
卢泰死活不肯,立即下令开船,又抬出大师哥压我,说盟主下了严令,不准我回那个是非之地;又劝我说京城不是南武林势力范围,连个照应都没有,总之是不准我去——他越这么说我心里越急,大师哥的势力到不了京城,陈湘岂不更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我这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拚着回来受大师哥责罚,我也非去救陈湘不可——反正我身上的鞭伤也好了一大半了,晚上趁卢泰不备,我点了他的穴道。拔剑逼着船老大靠岸。到了岸边把船老大也点倒了——得十二个时辰之后穴道才能解开,到时候我早到了几百里外了。
我趁了一匹马,连向北急奔。一路换装易容,几天后到了青江。璐王府关门闭户,府里早没了人,找个打更的一问,说王爷的头七过了以后,平姑娘便遣散了众人,每人分些财物各谋生路去了。陈湘无处可去,在府中为璐王爷守灵,后来府忽然来了人,说他写什么反诗,把他抓到大牢里去了——平姑娘急得上了吊,多亏发现得早救了回来,据说也回乡下老家了。
我心急似火——怪不得大师哥赶着送我回来,璐王爷之死太过突然,朝廷不怀疑才怪,抓了陈湘只怕就是要查问此事。他那小身子骨,若再受刑,怕不死在大牢里头——我眼睛都红了,拚着劫牢反狱,我也要把陈湘救出来!
打定了主意直奔京城,一路晓行宿。这日经过一片深林,却听得一声人尖叫,惊惶恐惧之极——我寻声望去,只见林木间影影绰绰的有人——却是一伙山贼,劫了两大车财物和,那人情愿舍了财物,求那盗伙放了她,那盗伙只是不肯,拉了那人和丫头平林子深处就要奸。
我看着林间横着的歼尸首,除了两个看着像会武功的,三四个都是趟子手和仆从打扮,当时就怒上心头——绿林道有绿林道的规矩,打劫归打劫,除非遇到罪大恶极的贪恶霸,通常不杀人害命。这盗伙连寻常百姓都杀,还要奸人家,也未免太过分——蔓不平,拔刀相助,这事撞到我眼里,岂能容他们放肆?
这般盗伙人数虽多,又岂是我的对手?剑都没拔就打倒了一片——问清了人确是他们所杀,我将为首的三个琵琶骨捏断,废了他们的功夫。其余小喽罗伤手断脚,一哄而散。
(廿八)厂卫横行
那人和几个丫头泼保清白,哭着向我千恩万谢,说是进京投亲的员家眷,请的镖师敌不过盗伙,连男仆都被杀了,几个人环拜在地,求我送他们上京,说夫家姓薛,是三品京,到京后定会重重谢我。
扶贫济弱是师门严训,只是跟这一伙人在一起,磨磨蹭蹭的不知何时才能到京;转念一想,我上京也是一人不识,连天牢的门都未必找得到!想救陈湘,若能得人帮忙打探些消息,总比自己瞪着眼瞎摸乱撞得好。
好在那几个人也是惊弓之鸟,听我答应护送,喜得无可无不可,也不嫌赶路辛苦,只盼着早早到京。我一个人赶着两辆车,到附近镇上又雇了两个人赶车照料——有个丫头心细,看见我肩头流血,以为我被贼人所伤,那为首的夫人好生过意不去——我暗自苦笑,这是肩头才收口的鞭伤,必是适才动手时又挣破了。
顾峋风在南海名头甚响,到了北边却是新面孔——我怕惹事,只说姓徐。不一日到了京城,依着那人指点,送了他们到家——薛家高门广庭,家资富厚。那人因我受伤,死活不让我走,一面让人请医延药,一面让人通知她丈夫,定要重重谢我。
我满肩满背的鞭痕,露出来徒惹议论,当然不肯随便让人知道,只跟大夫要了金创药回去自己处理。那夫人的丈夫名叫薛奕,回来闻听此事,一面让人报捉拿山贼,一面对我称谢不止。那夫人更是热心,答谢宴上便问我到京何事,听我口音就不是本地人,可有亲友要投靠,需不需要帮忙。
薛奕是工部员外郎——这名字我好像在璐王府听说过,三品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能让千里之外的璐王府注意到的,显然是个手握实权的能员。我保全了他夫人的清白,他夫俩都当我是自己人,听他直言相问,我便直说有个朋友摊了司,我来京寻门路救他。
薛夫人手一拍,道:“这个好办,刑部咱们有人。青儿,你叫门上去请舅爷来。”原来夫人的堂弟便在刑部做事,职衔虽只是个小小书办,却是个上传下达内外联络的要职,最是消息活络。
不一刻钱书办过来,见过夫,薛夫人介绍他跟我认识,道:“茂卿,徐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跟自家人一样,他有个朋友摊了司,你帮忙想想法子,看怎么周全才好。”
钱茂卿看了一眼,向伟手道:“徐爷救了我,就跟我再生父母一样,没有不尽力的——不过小人只是个书办,能力有限,徐爷可先说说是什么司,到哪一步了,才好想法子。”
我知道这是实在话,点点头道:“钱大哥放心,兄弟只是要探听个确切消息,求您指点个门路,怎么打点能少受点罪——就是刑部尚书也不敢担保无事,小弟岂敢强求?”
钱茂卿道:“一听徐爷说话就是明白人,钱某一定尽力——不知令友摊的是什么司?是哪一府审的?什么时候到的部里?”
我听他说话实在,义气可交,反正也没旁人可问,当即把陈湘的事直说了一遍。钱茂卿惊道:“陈湘?题诗讥刺朝廷——怎么定这么大的罪名?这照前朝旧例,是灭族的大罪啊——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薛奕看了我一眼,问道:“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陈湘吗?是青江璐王爷驾前红人?”
薛夫人道:“咦?那不是工部陈大人的亲侄儿吗!陈夫人每次提起他来,得意的不得了——我见过那孩子十来岁时的小照,那叫一个可人疼!今年有十七八岁了吧?小秀才写两首诗,至于这样?弄这么破家灭族的罪名害人家?不是陈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吧?”
钱茂卿道:“夫,这么大的事可听陈大人有什么举动?”
薛奕摇摇头:“陈大人最近都气病了,一直没上朝——听说就是为这孩子。徐兄从南边过来,可知到底怎么回事?”
我微一沉吟,道:“他少不更事,犯了族规,被逐出了陈家。”
薛奕一呆,道:“听说海宁陈家门风整肃,逐出家族,定会取消士籍,这一来连功名可不都断了?”
我心中一动,问道:“钱大哥,陈湘被逐出族——那他要犯了什么罪,是不是都不会牵连陈家了?”
钱茂卿一呆,道:“依照刑律,逐出家族的逆子有何过犯确实与家族无干——不过本朝以孝治天下,既然是忤逆不孝的家门逆子,论罪都加三等。”
我想起当日陈湘宁肯受刑也不改口,咬着牙非要被逐出家门;以及后来我明明拿住老族长,他跟我走便能逃过火烙却偏偏不肯的种种情形——莫非那时陈湘便意识到有可能获罪,所以才如此以免牵连整个家族?
薛夫人道:“莫不是陈家为那孩子写了这要命的诗,所以才赶他出家门的?要不陈大人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单这阵子病了?”
钱茂卿道:“那也不能怪陈家,若真是被牵扯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司里,象国初胡家、蓝家那种惨,还不如牺牲了一个保全全家呢。”
我听他们越说越厉害,更担心陈湘:“那钱大哥,陈湘可是押在刑部大牢里了?他受没受刑?”
钱茂卿这才回过味儿来,奇道:“没有啊!青江府最近报上来的几个案子都是杀人重案,没有这么一宗啊!”
我急了:“连人都押到京城来了,刑部怎会不知?”
钱茂卿道:“刑部除非皇上亲点,一般只管稽核各地报上来的重大案件——要带人犯上京更得有至少数月之前就会有公文,我怎会不知——这,莫不是厂卫抓的?”
这话连薛奕夫一起变——我也想起陈湘好像提过:东厂和锦衣卫也有巡察缉捕之权,属皇上亲点,由内司礼监负责,自有镇抚司狱,不经刑部三法司审理可直接定罪——璐王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皇上怕他拥兵自立,用东厂和锦衣卫查他可是再正常不过!
闻说厂卫的酷刑常用的便有18种,加之罪,只需酷刑上身!除非特别关照要留活口的,往往口供没问到,人已经折磨死了!——陈湘要是落在刑部也罢了,落在厂卫手里,只怕这时候……
我疼得眼前一黑——半晌回过神来,只见两个丫头扶住我,扑拉着胸口连声叫我醒来,薛夫人双眼含泪,满脸焦急地望着我,见我睁开眼睛,连声劝道:“好兄弟,你别急,我叫茂卿去找人打听去了——不管多少钱,咱们一定将那陈湘救出来。别着急,廊口汤,顺顺气!青儿,徐爷累了,扶他回房休息。”
我定了定神,摆了摆手道:“多谢,不打扰夫人和薛大人了。薛大人,请你告诉我镇抚司狱在什么地方?”——我等不得了,我要自己去狱中看陈湘,若还活着就想法子救他出来,他若有事,我血洗了东厂那些阉狗!
薛奕眉峰紧锁,并不言语,薛夫人上来拉住我,道:“徐兄弟,你千万冷静,你武功虽然很高,终究只是一个人,还不到那一步,千万别动那鱼死网破的心思!咱们这里人多办法多,你再耐心等两天。”
我一声苦笑,“,你是为我好,我也不能害你——我若不走,你这一大家子人,都要受我牵累!薛大人,你不肯告诉我,我去问旁人好了,告辞了!”
薛夫人见我拔脚就走,叫声“等等!你要走我们也拦不住——青儿,去账房取一万两银票给徐爷。”挥手让丫头下人都退下,夫俩低声商量间,薛夫人转身出去。薛奕在纸上给我画了一张京城的大致方位和镇抚司狱的地形图,把关键的几处指给我,让我记清楚了,拿起来揣入怀中,把笔递给我道:“你再画一遍。”
我依照记忆又画了一遍,有几处不太清楚的,薛奕掏出图来让我对照着看,然后再让我重画一遍,直到画得准确无误了,将三张图一起在火上烧掉。
他给我的图上有九大城门的具体位置,打抚司狱出城的几条关键道路,独独没有画出他这薛府在哪里。我知他心意,也不多问。不一刻薛夫人拿了一叠银票和几十两碎银子给我,看了丈夫一眼,告诉我城外二十里铺有个叫薛宝的人,钱茂卿有了消息会告诉薛宝,我若有事可以去找他,
我站起身来,深深一揖!“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去!”
薛奕夫跪倒还礼——这厂卫横行、天下员人人自危的时候,这夫俩如此对我已算是仗义之极。我要跟东厂锦衣卫为敌,即使侥幸逃出来也成了通缉的钦犯,当然不能再跟他们有半点瓜葛!
(廿九)师哥救命
我出了薛府,天已黑透,先按原路返回进城的南门,然后辨清方向,在隐僻处换了行衣,直奔镇抚司狱——薛奕不愧是工部干员,修整镇抚司时把阴沟水渠、埋尸动刑诸处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拣着高墙巨树、偏僻无人之处潜了进来。
“好生打着问!”——循着拷打惨叫之声便能找到刑厅,惨叫声听得我心惊肉跳,手脚发软——璐王府打人不让喊叫,这才发觉我自己听不得这个——真不知这些厂卫动刑之人如何能变着样折磨人?这拷打惨叫声光让我听两天也要疯了!
好在这声音也有个好处,可以盖过我无法控制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我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隔着窗子望进去,老天爷,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还算人吗?好在那人脸朝外,一脸的胡须可以确定并不是陈湘!
可是,不是陈湘也没好到哪儿去——后头的监牢一排一排足有几百间,他被关在在哪里呢?还是已经被折磨死抛尸乱葬冈了?
监牢的长廊里亮着长明灯,我怎么也无法隐藏身形,何况里头每个犯人都是一样的长枷镣铐囚服,半里伏倒睡着基本上分不出谁是谁!
我沉思片刻,放弃这笨办法,准备抓个管事的来问问!
寻到前边掌班司房换岗休息之处,有两间房却是灯火通明——我悄悄过去,正好听到里头一个不男不的声音道:“这人要一心想死,可就不好玩了——总要先让他尝尝活着的种种乐趣,等他舍不得死了,再让他走这条死路。”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却听得我毛骨悚然——只有经常施刑的人才知道这种折磨人的法子吧——刑讯逼供,当然只能针对有求生的人,犯人若一心求死,可以咬舌自尽,绝食而死,那还审什么?
“只是未免便宜了这小子!这可是楼的头牌姑娘!这三天的价钱,”另一个人粗声粗气地道。
“又不用你出钱!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这么着吧,等把他调教好了,随便你怎么玩,行了吧?这样的雏儿,比你以前那些可不强得多了?干爹钱心思给你调教,你还唠叨什么?”
我侧耳听了听,里头除了说话的两人,还有两人的呼吸声;隐隐还有男交欢的之声——听得我面红耳赤,不过也明白过来这两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对干父租般会折磨人,当然不是什东西;而且听来那干爹还是个管事的——就是他们了!
我才打定主意要破窗而入,忽听身后一声尖叫:“刘公公呢?圣旨到!”——不少人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一声更喊得满院子灯火通明,不知哪里的人都奔了过来——我暗骂一声,没奈何只好纵身躲入树冠的繁枝密叶之中。却听一个人喝道:“什么人”——竟还是被人看到了我的身影。
一大队人包抄搜检过来,我只好穿房越脊逃走——好在我轻功不错,兜了两个时辰终于甩开了东厂侍卫。不过接下来几天京城延门大索,厂卫又抓了不少人,处处差兵勇,戒备森严,别说劫狱,我几乎都不能露面了!
我又急又恨,又担心陈湘不知怎么样了。这几天城门口只需进不许出,我也没办法去找薛宝,薛家是更不敢去,非常时期可别再带累了他们——自出江湖我一路顺水顺风,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一筹莫展的局面。
挨到第三天中午,我正在一间小店里吃饭,忽见有人坐到了我桌子对面。我抬头一看,又惊又喜——那人虽是寻常打扮,然是大师哥是谁?
我才叫声“大”,大师哥手掌往下一压,低声道:“先吃饭。”我答应一声,问道:“您吃了吗?我给您也叫一份。”大师哥沉着脸道:“我吃过了,你快吃,吃完跟我回去。”
我想起自己点倒卢泰私自北上的事,心底一沉,大师哥这是亲自抓我来了!不知道我暗闯镇抚司的是他老人家知不知道——我肩上的鞭伤又隐隐作痛起来,哪里还有胃口吃饭——草草扒了两口,便跟了大师哥回去。
回到大师哥住的客栈,大师哥把门一关,我也不用吩咐,就在房中间跪下。
大师哥冷冷地道:“自己说吧。”
我心中犹豫,倒不是怕挨打——大师哥打小疼我,虽则抗命不遵是大诫,重打一顿总能了结——问题是陈湘生死不知,要是大师哥肯帮忙,以他老人家的人面财势,或者能救出陈湘来也说不定。我可怎门能让大师哥帮忙救陈湘呢?
大师哥见我不言语,冷笑道:“还琢磨怎么对付我呢?”

我一愣,大师哥四十年老江湖,我什么心思能瞒得过他老人家?大师哥曾多次跟我说过:“你闯多大的都不怕,只要跟师哥实话实说,大师哥总能想法子帮你——你要是连我也瞒着,到时候你别后悔!”
我已经后悔了,哪还敢再耽搁,忙道:“风儿不敢!风儿知道该打,可是,大师哥,风儿上次的鞭伤还没全好呢!”
大师哥冷着脸道:“幸亏还没好,就敢点倒卢泰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历闹!要好了还想怎么着?”
我给噎得眼泪都下来了,咬着牙道:“等这事过了,回去师哥打断风儿两条腿也成,可如今真是有急事——风儿不是怕挨打,可是再要受伤,就害了一个人的无辜命,求大师哥宽限几个月。”
大师哥脸沉得要滴出水来:“你害的是一个人吗?这两天东厂抓了多少无辜的人了?”
这回我冷汗真下来了,这事确实是我鲁莽了,可是,那是陈湘啊!东厂的酷刑有几个熬得住的?——我一个头磕在地下:“风儿知错,听凭师哥处罚——可是东厂的酷刑是要人命的!大师哥,陈湘落在东厂刑狱里了!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回头你就是打死风儿也无怨。求你救救陈湘!”
我从来没求过人,小时候跟大师哥撒娇撒赖不算——男儿流血不流泪,那是没到真正伤心的时候,可是陈湘生死畏,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只想要陈湘好好活下来,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放过,让我用什么去换我都肯!
更何况,这是我大师哥!传我武功、多谋善断的南武林盟主,我不求他还能求谁去——我额头狠命地碰向地面,不一刻便血流殷地:“大师哥,你打小最疼风儿,风儿求你了!想办法救救陈湘!他快让东厂的人折磨死了!”
大师哥大概也被我的疯狂吓住了,伸手扳住我肩膀,喝道:“够了,你要磕死在这里?”许是见我肩头鲜血迸流,吓郸又撒开。我的头狠命在地上撞了十几下,已经头晕目眩,这一被拉起来更是眼前金星乱转,跪也跪不住,仰面向一边栽了下去。
大师哥一把捞住我揽在怀里,急叫道:“风儿,风儿。”我满头是血,满脸是泪,嘴里只有一句话:“求你救救陈湘!”
大师哥长叹一声,道:“我救,我救,我不是正在救吗——要不是你闯诏狱,搞得草木皆兵——你个浑小子就会添乱!”
我又惊又喜又痛又悔,急道:“您找人救陈湘了?可见着他了吗?他没事吧?”
大师哥恨声道:“进了东厂,还有没事的?”
我“啊”了一声,心痛如割。旋即想到,“那您至少可以确定他没死,是不是?”
大师哥放开我站起身来,我一把拉住他衣袖,又道:“大师哥!您亲眼见到他还活着?”
大师哥沉默着不言语,我慌了神,颤声道:“难道,难道?”却听大师哥沉声道:“他的命比你的命重要吗?”
(三十)生死以之
什么叫“他的命比你的命重要吗?”大师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湘真的已经没救了?
我心底泛起强烈的恐惧和悲愤,大叫道:“陈湘的命当然比我重要!”
一巴掌下来,我被打翻在地——大师哥从没打过我的脸,何况用这么大的劲!我明显感到了嘴角的咸腥,眼前更是金星乱冒——我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委屈、伤心和强烈的无力感,这一瞬间全身的痛楚都一起冒上来,肩上、背上、额头上,脸上——我倒在地上,头晕目眩,泪如泉涌。
知道璐王爷的死讯时,我很吃惊很恐惧很后悔很痛惜!那时候至少还是有感觉的;可是现在,我的心底一片空白,痛得已经没了感觉——陈湘,陈湘!你就这么离开我了?永远永远不回来了?你撇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以后千千万万个日子,再也没有你在身边!那我还走下去干什么?
我的心空了,飘飘摇摇地到了半空,不知道自己应该落在何处!没有了陈湘,这世界到处一片漆黑,落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
迷茫之间听到大师哥说了一句:“陈湘没死!”
一句话让我立时落到了地面,我睁开眼瞪着大师哥,那是我全部希望的源泉——破除黑暗的光线,可以让荒凉的土地开出来!
大师哥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我却顾不得了,一把抓住他手:“陈湘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人高兴极了也是会哭的!可是,这次的眼泪不是苦的,是甜的!
大师哥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拧了一块湿手巾递给我,“把脸擦干净!”
我接过手巾抹一把脸,手巾碰到额头,疼得吸一口气,大师哥接过来,仔细揩净血迹,给我敷上药。
那轻柔的手指拂过我伤处,让我想起小时候给大师哥抱在怀里的温暖——我很净这么近地看大师哥的脸了——额头上怎么这么多皱纹?还有那一向沉稳自信的眼睛,为什么里面满是无奈和痛惜?
大师哥老了!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大师哥了,是啊,十年了,我都这么大了,大师哥当然会老!
我心里陡然一阵惭愧,忽然明白了大师哥问那句话的意思——在大师哥心里,不会认为谁的命能比我重要——大师哥养了我这么大,比他亲儿子还亲,所以他才会生气,他不想我涉险!可是我刚才甚至想干脆跟陈湘一起死了算了——我怎么竟忘了师父和大师哥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若有事,“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两位老人家情何以堪?
我惭愧地低下头,“大师哥,风儿不孝!请师哥重重责罚!”
大师哥站起身来,“我出去问问陈湘的事,你在这里等着,我不回来,你不许出门!”
“是,风儿在这里长跪思过!”
大师哥点了点头,我听到他走到门边,又叫道:“大师哥”
大师哥回过头来,我从怀里掏出薛夫人给的一万两银票:“风儿进京途中救了工部员外郎薛奕的夫人,这是薛夫人给我的。薛夫人有个堂弟在刑部作书办,叫钱茂卿,帮我打探陈湘的事去了——我本来想平静下来去找钱茂卿问问。大师哥人面广,若是能联络到他,也是个帮手。”
大师哥略一沉吟,道:“天子脚下,高手如云,兵马无数,这两天你也看见这阵势了——你就是劫牢救出陈湘,能带着他逃出紫城吗?”
“风儿知道错了!再不敢轻举妄动!”——我早就后悔了,见识了紫城的军备,我再不敢动单枪匹马拼命的念头!我也终于知道璐王爷为什么被逼得呕血身亡,也不肯反抗朝廷的原因——匹夫之勇与一力相抗,无异于螳臂挡车,徒自送死而已!
大师哥点点头,回过身来坐下:“把你知道的,跟陈湘这件事有关的,都跟我说一遍!”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大师哥问到陈湘被逐出家门的事,都不敢再有丝毫隐瞒——我相信大师哥的判断力。
大师哥听我说完所有情况,略一沉吟道:“我看外头抓人,只拣着高大瘦长的人抓,看来你闯诏狱时只被人看到了身影,没有看到脸面?”
我点头称是。大师哥道:“师父教过你缩骨法吧?”我又点点头,“你给我练一遍,我看能缩去几分。”
我盘膝坐下,默运玄功,慢慢将几处关节缩起,袖口和裤管登时长了一截。
大师哥命我脱了外衣,打开包袱拣出一套衣服让我换上,比我的衣服短而肥,师哥又在我腰间围了一圈棉垫子,收拾打扮一番,揽镜一照,看着竟像个三十来岁腆胸叠肚的纨绔子弟了。
我缩骨也缩不过两三寸,可是这么把身形一加宽,看着好像比原来矮了大半头——真真人靠衣服马靠鞍,配上我肿得高高的额头和半边脸,这几天担心焦虑熬出来的黑眼圈,倒有些酒过渡的模样——连我自己都不敢认了。
大师哥颇为满意,道:“那刑部钱书办既然认识你,还是你自己去找他得好。”
我心头大喜,连连点头,看来大师哥又能信任我了。
大师哥看着我,接着道:“你一路小心从事,别再随随便便使子——我告诉你一句话,你要是出什么事,陈湘别再想活着——要他活不容易,要他死,我一定做得到!”
我听到这阴恻恻的声音,心底一惊——我为了陈湘那样不管不顾的样子肯定伤了大师哥的心——他老人家心底只怕更不待见陈湘了,这样冒着危险大本钱去救他全是为了我——我复又跪在地上:“大师哥只要救出陈湘,您老人家怎么吩咐,风儿绝不敢违!”
“好,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大师哥静静盯着我的眼睛:“救了他出来,你立刻给我回南海!这种浮浪子弟,以后少跟他一起厮混!”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只要陈湘好好活着!”我和大师哥对视一眼,让他明白我的决心!——大师哥果然对陈湘成见很深,这件事又实在繁难,谁也不敢打包票!我赌的,只是大师哥对我的在乎!只要能救出陈湘,至于以后,我再想法子慢慢求恳吧——我又跟大师哥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拉门出去。
我到刑部去找钱茂卿,仗着银子开路,一切还算顺利。钱茂卿半天才认出我来,赶紧拉了我到外头。我先拱手赔罪,等他埋怨够了,才问他上头的形势——也没什么新鲜,锦衣卫九门大索,京城人人自危。至于陈湘,说确实是锦衣卫奉命捉拿的,交由东厂审问——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强忍着心痛,还是连番谢他,又给了他五千两银子打通关节,探听消息用——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我直言告诉他我不敢去他家,他好歹职位低些!不那么引人注目——这京城里我又不认识别人!只能求他——武林中人恩怨分明,帮我救出陈湘,我自有谢他的时候。
钱茂卿明摆着是烫手山芋扔不出去——我跟他细细问了东厂和锦衣卫的几位当权人物是谁?那天我差点抓了的那“刘公公”居然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的幕后当权人——钱茂卿听我描绘了“刘公公”容貌越发不敢违背我——他听薛夫人说我武功奇高可能还半信半疑,但闯东厂诏狱竟能全身而退,我显然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物!
何况我还有白的银子开路——大师哥财力雄厚,有备而来,身上带足了“四大恒”的银票,根本不用我那薛夫人给的一万两,所以我一大半都打点了钱茂卿——钱都了,我索硬到底!必须每天见到他问情况,每次见都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否则我窘刑部来找他。
(三一)钱能通神
大师哥手段通天,到第四天晚上,钱茂卿兴冲冲地告诉我——陈湘的案子居然移交刑部审问了。
“到了你钱大哥的地头,兄弟可要重重拜托了!”我深施一礼,昨晚就听大师哥说了,早就预备了三万两银票给他上下打点。
“是,是,一定尽力,一定尽力”——他一边说一边冒汗,我银子在前刀子在后,他现在已被我吃得死死的。
第二天再见面时我第一句就问:“陈湘怎么样?”人移交到了刑部,他自然能亲眼看见——我都惦记一天了!
钱茂卿一脸愤慨:“怪道要移交刑部,整个就是个活死人!东厂就是想把这烫手山芋撇给我们!”
“活死人?怎么说?”我吓坏了,陈湘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一直昏迷不醒!亏得拿参汤吊住一口气——这可叫我们怎么审?”
“都是——刑伤?东厂这帮阉狗!”我的心都要碎了。
“这回倒不像东厂的行事——东厂常用的刑具18样,杖刑、夹棍,拶子、过山龙——凡经过的就不死也要肢体残废;更不要提独创的洗刷、钩肠诸般毒刑,真上了身皮焦肉烂,白骨嶙峋——可是陈湘这回除了十个指头被钉过竹签,就是一身的鞭伤和烙印,外伤并不算太重。”
“鞭伤和烙印?他被逐出陈氏宗祠时就捱了三四百鞭,还给烙上了“打死不问”的烙印!”
“原来如此,仵作也说这两样都是旧伤。看来他是双手受刑不久就昏死过去了,一直都没再醒来——这身子可是虚弱得紧了!”
“老天保佑,菩萨显灵——亏得如此,要不得受多少罪啊!”我一个劲合十拜神,我以后一定见庙就磕头,答谢过往神灵。
“这样也不是路啊!老是不醒,就没法子结案,困在这大牢里头,这么虚的身子捱不了两个月——再说,上头还限期结案呢!”这是钱茂卿发愁的真正原因!
“上头到底什么意思?你是老书办了,揣摩着上头的意思办不久了?”
“徐爷,您从南边过来,璐王府的事您知道多少——卫摸着,这回上边主要是想查璐王府的事!陈湘被抓,是因为他是璐王爷眼前红人;据说璐王最宠的有两个,一个是他义兄的小师弟,叫做顾峋风,一个就是陈湘——璐王爷死得太蹊跷!那姓顾的不见踪影,只能从陈湘身上下手查问!”
我心中暗笑,那姓顾的就在你面前,你可是问着了——我猜得不错,朝廷果然怀疑璐王爷不是真死!可是璐王爷的尸体我可是亲眼看过的,要不我也不会甘心领受大师哥那顿马鞭!
“这事我听陈湘说过,璐王爷当年战场上留下有旧伤,一生气就吐血;后来朝廷里的事太多,还老遭人排挤,璐王爷身体就更差了;这回出事是因为那姓顾的口没遮拦,气得璐王爷吐血成升,一病不起,后来就没救过来。”我说到这里,不免暗自感伤。
“我听人说,为这事璐王爷的义兄气得不得了,在王爷灵前险些把那姓顾的少年打死,是不是真的?”
“是。”我身上的鞭伤到现在还没蝴落呢!
“那看来璐王是真的死了——据说锦衣卫押着陈湘来京时,他就一路绝食!当时也没什么人在意,现在想来,这陈湘一心求死,只怕也是因为既被逐出了家门,又没了璐王爷这位大靠山,自觉没了活路的缘故!”
“陈湘一路都在绝食?”——怪不得身体这妙!可是,陈湘一心求死,绝对不是因为没了活路,而是,他要跟了璐王爷一起去!
我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陈湘心底最爱的那个人应该是璐王爷!而不是婉玉!婉玉死了,他咬着牙受鞭责,可是我救他走后他没有丝毫求死之意,很积极地配合我疗伤——药咽不下去主动要水;清洗伤口时疼得受不了,宁肯喝醉了睡过去也要让我给他治;还有我传给他的内功心法,他得空就呼吸吐纳自己调理身子——那时的陈湘,虽然伤得七死八活,心却是生机勃勃的。
他为什么一定要被打上逐出家族的烙印,因为他早算到要做些牵连家族的事——那是什么事?他给我看“刺客列传”,密切关注朝中局势,因为他宁死也想要帮璐王求存,不惜武力抗争——所以为了保全整个陈家,他拼着身败名裂,也要先跟陈氏家族脱离关系!
陈湘,谁说你是文弱书生?你可比我狠多了!为了璐王爷,你什么苦都敢捱!什么委屈都肯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一步步都算计到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璐王爷居然病死了!在你终于获得自由身,可以无所顾忌地跟他并肩作战的时候;在你毁掉自己一切退路,破釜沉舟准备跟他走的时候,他撒手而去!
得知自己最爱的人撒手人寰、再也无法相见是什么感觉?我刚刚体会过——痛到极处,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也只剩了躯壳,死后也许还能相见!
所以,陈湘是真的不想活了!
可是,就算我明白他的心,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啊!
“让我见见他,我看能不能救醒他!”
钱茂卿六神无主之际,只好答应我——反正只有陈湘醒了才能结案,我这么做对他没坏处——“他不能离开刑部大牢,我已想法子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等我安排安排,让你进去探监——就说你是他表兄?不成,不能说是他的亲戚!”
“就说是朋友好了——谁还不能有几个好朋友?”
一个多月没见陈湘,一见面我的眼泪差点出来——原本那样一个清润如水的秀少年,现在已成了一具活尸——真真的是瘦得皮包着骨头!十个指头都指甲半掀,脓血淋漓,身上纵横的鞭痕也有些地方开始化脓——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气!
他的脉息若断若续,我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拿烧酒给他清洗十指和身上的伤处,敷药裹伤——他只是手指下意识的微微抽搐,神情没有一点变化;汤药要撬开嘴才灌得下去,我一开始没经验,还灌得他叉了气,整碗汤全喷了出来。
可是,任我呼唤、摇晃,刺穴,以内力输入经脉,用遍所有的法子,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银子下去,刑部大牢对我已经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总不能叫我在里面过——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客栈,心力俱疲,哭无泪。
大师哥看我脸不祥,劝我:“在东厂刑狱里待了半个多月,能活着就不错了——只要人不死,再重的伤也能好!”
“身上的伤能好,心里的伤呢?陈湘他,陈湘他,璐王爷一死,他根本不想活了!我用尽所有的法子,怎么也救不醒他!”我终于哭了出来。
大师哥怒道:“你们这都是什么毛病?好朋友死了,不想法子给他报仇雪恨,只想跟着一起死——你死了他就能活转阑成?我说你前两天要死不活的,原来是跟这小子学的!他不想活,让他死了算了!亏我了十几万两银子救他,全当塞了狗洞!”
我低着头不敢言语,眼泪却止不住。
大师哥瞪我一眼:“哭什么?你是不是男人?才认识他多久,学得这没出息劲?再让我看见你随便掉眼泪,我大耳刮子抽你!”
(三二)真爱所在
我不敢惹大师哥生气,赶紧把眼泪抹掉!虽然没一点胃口,晚饭也不敢不唱—先不说记着多少打在大师哥手里;这次救陈湘了十几万两银子,我可想什么法子才能凑钱还给大师哥?万一大师哥说一句“他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了,你这就跟我回南海”,我走还是不走?
直到吃完晚饭,大师哥看我还强撑着伺候,摆摆手让我回房。
回到房里我就扑在了上,愁闷加心痛,我头痛裂!
一宿恶梦连连,我吓得不敢再睡——陈湘,陈湘,你要是死了,要我怎么活啊?
这种心痛到麻木的感觉前几天才体会过,当时就给大师哥打了一耳光,后来还是大师哥一句“陈湘没死”,我才缓过劲来!
我心头灵光一现,陈湘若真跟我一样,是为璐王爷之死而了无生趣,那么我要是告诉他璐王爷没死,是不是能唤了他醒来?
第二天我早早到刑部大牢去报到,牢头同情地看着我,安慰我两句,很知趣地走了。
我将陈湘双手平放塌上,掌心对掌心,缓缓以内力按摩他心脉,以穿音入密之术向他道:“陈湘,起来,璐王爷传你过去,有一封急信要你赶紧去写。陈湘,醒醒,璐王爷叫你!”
我以最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说到十来遍,觉出他身子一震,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重复几遍,陈湘说一声“是”,睁开眼睛,身子一侧,就要起身。
我又惊又喜,一把抱住了他,叫道:“陈湘,陈湘,你总算醒了!”
陈湘微微一笑,道:“峋风,你过来了?”伸手撑,以便起身。五个手指一按板,“哎唷”一声汪,他浑身颤抖着举起手来,看看包着杉的手指头,再抬眼看看房中,脸上登时变!
我怕他再昏过去,一手按着他背心继续输入内力,一边叫道:“陈湘,陈湘,我在这里,你看着我!我为了救你,半闯了东厂的大牢,带累了不少人,回去不知要受多重的责罚;我大师哥为了打通关节,了十几万两银子才弄出你来——你别以为你一死百了!你欠我的还没还呢,你不准死!你给我起来!”
陈湘呆呆地看着我,双眼一闭,泪水滚滚而落。
外头牢头听见吵闹声,推开门冲进来,一见陈湘坐了起来,也喜得大叫一声“醒了?”转身又跑了出去。
半晌陈湘睁开眼,看着我道:“这是哪里?”
我道:“刑部大牢!”见他脸上变,安慰道:“别怕,我在刑部里有熟人,可以关照你,不比在东厂刑狱里——可是你也要配合做口供。早点结案,好早点出去!”
陈湘点点头,道:“谢谢你。了十几万银子?”
我见他回过魂来,笑着安慰他:“没事,我大师哥有的是钱——等出去了,我带你去见他。”
陈湘点点头,垂首道:“我见过他——那天在王爷灵前,他拿鞭子一直打你,我们谁都拦不住!你的伤好了么?他不生你气了?”
我脸一僵,想起我答应大师哥的话——“救出陈湘来,我就回南海。”又是离别在即了!
陈湘看着我,道:“你大师哥肯下这样大本钱救我,都是看着你吧?你还为我闯了东厂大牢?”
我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怕是刑部的人来了,忙按住陈湘的嘴:“别说这话了,我一直说我叫徐峰。刑部的人主要关心的是王爷是不是真死了——你据实回答吧,就是别提我真实身份!”
钱茂卿进来,见面就跟伟手:“还是徐爷有办法,昏迷了快一个月,居然真给叫醒了!”
我介绍他二人认识,趁着主审没来,赶紧讨论案情对口供。然后钱茂卿让我回避,我托他好好照料陈湘,多少钱都不怕,一是要把他身体调养好,二是尽最大努力从轻发落,别让他再受罪!
有钱能使鬼推磨,半个月后案子判下来,“陈湘年少无行,恃才傲物,以诗文妄议朝政,着决杖四十,流放西北!”
钱茂卿跟我解释,以陈湘的罪名本来至少“决杖一百,流放千里”,他是忤逆之子还要罪加三等——后来亏得他想到个法子,把流放处放远了些,杖责之数压到最低——反正他现在孤佳人,走到多远也没关系,何况上了路有我陪着也不会受什么罪。
刑部本来有罚役纳钞来赎罪的法子,但犯奸盗受赃、行止有亏之人,一概不许以银赎罪,否则再交上万两罚银,陈湘就可以出来了。
案子都判下来了,我也没法子——也不能说陈湘一出狱我就会被大师哥押回南边。好在九门大索已经过去了,城门可以出入自由了。我回去求大师哥,让他老人家再给我宽限一个月——陈湘身体太虚弱,又要受刑,这三千里流放之途要一步一步走过去,就是双腿好时他都未必办得到——我怎么也要照料到他身体好点才放心。
大师哥严词拒绝:“不行!他自己轻薄无行,不受点惩罚他改不了!”说完便要拂袖而去,不想跟我废话了。
我屈膝跪下,一把拉住他衣袖:“大师哥,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陈湘不是轻薄浪子,被逐出陈家是他故意安排的。”
大师哥怒道:“我没功夫听你胡说,你松手!”
我不松手,嘴里飞快地解释:“他是为了璐王爷!他想帮璐王爷,可是又怕连累整个陈家,他熟知刑律,知道只有被逐出家门的逆子所作所为才不会连累家人——正好他回去之后,寡嫂婉玉太寂寞来找他,所以才将计就计——陈族长爱惜他,当时想保全他,让他认个酒后乱;可是他不肯,宁肯当众受鞭责,被烙印逐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能无牵无挂地跟着璐王爷!”
大师哥回头瞪着我——“他这么跟你说的?哼,也就是你这傻小子信他——他想帮璐王,他考中状元当了掌了权不是更好帮忙?搞成这样身败名裂人人切齿,除了让人觉得璐王没有眼力看错了人,他还能帮上什么忙?”
“不是,不是这样的!秋闱再登差不多一年,璐王府的形势,只怕阑及!所以璐王爷才逼着他走——这不只过了两个月,王爷就被逼死了!大师哥,陈湘知道王爷过世就想以身殉主,我好容易才劝了他转来——他是个极重情重义的人,不是轻薄无行的浪子!您误会他了!”
大师哥微微一笑,“风儿,你已经被他迷昏了头了,你看着他什么都好!”
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这人真的很好啊!大师哥,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他是天下第一好人——那又怎么样?”大师哥云淡风清地跟我装糊涂。
“师哥,风儿求您,再宽限我一个月,让我送送陈湘!”
“啪”的一声,大师哥一巴掌拍在案上——“一个月前我就让卢泰带你回南海,你为了他跑回来!为了他私闯东厂刑狱!你跟我保证过,“只要救了他出来,就再也不跟他在一起”,现在人平平安安出来了,你又要跟着他去西北——顾峋风,你当你大师哥老糊涂了?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跟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了半天,现在还想讨价还价?”
大师哥是有名的“武诸葛”,一番话说得我张口结舌,泪流满面!——“你给悟在这里,把你犯的过失好好想清楚——宠着你帮着你,你倒得寸进尺起来,再不管教,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三三)此情可待
第二天早上大师哥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地上跪着。
我说不服大师哥,我也不敢再私自行动——大师哥对陈湘有成见,我要再惹他老人家生气,出手对付他,那就是害了他了。我只能求大师哥恩准,大不了是一顿打!一番风雨路三千,反正我不放心让陈湘一个人走!
大师哥看着我惨白的脸,满脸黑线:“你人大心大,诬不了你了是不是?”
这话可太重了,我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伏下身子重重叩下头去。可是我也不能认错,一开口认错这一的坚持就全完了。
能感觉到大师哥狠狠瞪着我,我不敢跟他老人家对视,只好趴在地上不抬头。
一叠银票扔在我脸前,足有上万两。大师哥冷冷道:“我叫好了车马,今天下午就走——你愿意跪就跪下去,愿意饿着我也不管。可是该走的时候你要不走,我保证陈湘不能活着到西北!你不信就试试!”
大师哥摔门而去,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眼泪也全干了——大师哥清楚地知道我的脉门在哪里,一捏一个准。我敢拿自己去赌,我敢拿陈湘去赌吗?我不敢!大师哥舍不得打我,可他绝不会舍不得陈湘——所以,我输定了!
大师哥又甩给我一万两银票,已经是很大的让步——我揉揉膝盖,爬起来去刑部找钱茂卿,让他赶紧帮我查查到底是哪两位差押送陈湘,替我约过来一起吃午饭——陈湘捏在人家手里,这可得好好打点!
钱茂卿已经被我的“神通广大”和使不完的银子彻底征服,听说我有事没法子护送陈湘,就帮我核计可以苦役来换流放——到时候只要买通役所,给安排个轻便差事,养个把月伤之后也就能放出来了——不过他是忤逆之子,这四十刑杖是免不了的。好在有孔方兄罩着,绝不会伤筋动骨,就是些皮肉之苦。
听说还有这好法子,我才放了心,告诉他我下午就走,拿出五千两银票递给他,让他帮忙打点。陈湘没事,我回来自会谢他;否则可多有不便——钱茂卿满口答应,说他们这边都有旧例,役所那边天高皇帝远,只要见了钱要什么有什么,让我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赶到刑部大堂时,陈湘正在领责,高峻的殿田炕清主审的面目,只见两只毛竹大板此起彼落——这里不比璐王府,挨打可以喊叫,钱茂卿早关照陈湘叫得越凄惨越好。可是这位公子爷脸嫩,疼得浑身乱颤,也不过低呻吟几声——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每一板落下,我的心就猛抽一下。要不是到二十板要换两个人打,我几乎心口紧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在外头炕见陈湘的脸,只看见裤子慢慢染成了红,打到三十以后,连呻吟声也没了。打完了衙役报给上,陈湘被拖出来,已是双眼紧闭,晕死过去;冷汗浸湿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毫无血的脸上,黑白相映,越觉扎眼;一路上血迹点点滴滴,直到他的囚室。
牢头早跟我熟了,自动拇药物杉——好在执板的衙役有意放水,后臀肉厚的地方打得皮开肉绽,搞得血染衫裤,惨不忍睹,腿上只是二指高的紫僵痕。我给他下边敷好了药,冲开三七血竭散,这才捏他人中把他弄醒。
陈湘睁开眼来,看了我一眼,又把眼闭上。我把药递到他口边,他微一迟疑,喝了一口。哪知往下一咽,接着便喷了出来,止不住地咳嗽,一咳又震得下身伤口剧痛,强自忍咳又忍不住,憋得满脸通红,浑身乱颤。
我心疼不过,赶紧放下药碗,知道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把他上半身抱起,一边扑拉他前胸后背,一边劝道:“疼调害就哭一场,别憋着。”
陈湘好半晌才安静下来,淡淡地说一句“谢谢”。我又把药碗端过来,他摇摇头道:“先搁在那儿吧,我等会儿喝。”
我想也是交待要事要紧,遂道:“陈湘,大师哥下午要带我回南海,我不能陪你了,我交代了钱茂卿照顾你,你一定要自己保重!”说着把身上剩下的五千两银票递给他。
他不接,道:“一路有人带路打尖,又有牢饭可吃,我要银子干什么?”
他这副意冷心灰的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安慰他:“钱茂卿说会给你把流刑改作罚役,总之一定不会让你受苦,你放心吧。”一边说一边把银票给他塞在贴身小衣里。
陈湘随我摆布,淡淡地道:“人生多苦,没有什么苦不能吃的。”
我知道璐王爷之死对他打击很大,劝也劝不得,只能道:“我教过你的练气之法你自己有空就练,对身体有好处——等我能出来了,我就去找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陈湘看着我:“你为我闯,你大师哥带你回去,你又要受门规责处了吧?”
他关心我,我很高兴:“我没事,大师哥一向疼我,不会把我怎么样,打一顿倒没什么,就怕要关一阵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总不能直说“大师哥严厉止我跟你在一起。”
“他很疼你?没看出来。”陈湘是被上次大师哥当众打我的事吓着了。
“大师哥对我,和璐王爷对你一样——打是疼,骂是爱。你放心吧。”
“王爷!”陈湘转过脸去,“若不是情非得以,他从不打我骂我的!”
“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是璐王爷吧?”
陈湘的脸涨得通红,深深看了我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他知道吗?”
陈湘泫然涕,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我有点怕他,不敢跟他说——可是,他应该能感觉出来。他对我,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提到那深藏心底的爱,他的眼光不知不觉变得异常温柔。
“是啊,我来之前,他连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你!”我的真实意思是:从我来了眼看着你挨了他多少打骂了?他对你好,好得过我去——璐王爷已经过世了,实在不该再跟他争风吃醋,可是我就是这么没涵养,炕得陈湘这样温柔款款地对别人!
陈湘很固执:“他也对你很好,可是,跟对我还是不一样!”——这样子的陈湘我从来没见过,表面那么冷冷淡淡的人爱起来怎么这么,这么让人受不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说不上来——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你跟他在一处,不知不觉就要受他影响,哪里还由得了自己?”
这个我承认,可是——“我对王爷,是如父兄一般敬重,所以才听他的,让他管;你从小没了爹爹,所以心里就把王爷当个依靠,是不是?”
“也是,也不全是,就是在一起相处,就觉得欢喜;知道他在身边,就觉得安稳。要离开,就舍不得。”
“他抱过你吗?”
陈湘脸一红:“你胡说什么?王爷岂是这种人?”
“那我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陈湘看了我一眼,又侧转了头,道:“峋风,你对我一直很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下辈子,我还你!”
又是这句话,我愤怒:“干吗要等下辈子?他对你再好,人也死了——你才十八岁,以后还有几十年,你就一直活在梦里头不成?”
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看着陈湘惨白的脸,我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他已经够苦的了,让他躲在梦里温存一会儿多好,我都要走了,干吗非要打破他的白日梦呢?
(第一部完)

秋水蒹葭 第二部

秋水蒹葭 第二部 by 吹不散眉弯

第二部(一)南国风光
快马如飞,大师哥带着我一路南下,不一日回到了依山傍水的周家庄。
大师哥长袖善舞,生意做得很大。十年前我在这里生活过五年,如今更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不远处有新盖了两座宅院,是他成了家的两个儿子周若虚和周若谷的居所。
我从九岁到十四岁一直是在这里长大的,周若虚大我八岁,从我来的时候他就常被大师哥派出去办事,情也沉稳,所以继承了大师哥的武林基业——周若谷这二世祖就轻松多了,我们俩一起玩大的。
三个月前过来时只见到周若虚,这一回周若虚出去办事了,不过周若谷出海回来了——听说我们回来,急匆匆就从家里跑过来,跟父亲见过礼,上来就给了我肩头一拳,笑道:“我的天,几年没见,你蹿得倒快,如今比我都高了。”
大师哥皱眉道:“出海半年,一点规矩都没了——风儿是你师叔!”
周若谷跟我眨眨眼,还真垂手跟我请个安,笑嘻嘻叫声:“小师叔。”
以我的子,早想冲上去跟他扭做一团,当着大师哥也不敢,只能笑笑,道:“上回来都没见着你。”
“还说呢,上回你葫刚走没几天我就回来了,大哥直赞你出息得很呢。”
大师哥跟着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和海上的生意,一大喜事是周若谷的子怀了孕——周若虚已经有了一儿一,大师哥生意多,当然希望后继有人,越多越好。
席上周若谷讲了许多海上见闻,又问我,“你有事没有?没事跟我出海去,带你长长见识!”——他大我两岁,在哥哥面前是小毛头,只有我来了之后找到点当哥的感觉——这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那时候我除了辈分上算他师叔,平常和他一起跟他爹学武功,加上住在人家家里,见识既没他多,岁数又比他小——所以我们俩平时互相就叫名字,他在我面前一贯以大哥自居惯了——五六年没见面,他又不像他大哥有以礼相待的自觉,还是这么跟我说话。
当然在大师哥面前我也懒得反唇相讥,对他所说虽心中有些神往,但想想陈湘那边还一个人凄凄惶惶地受罪呢,总要先想法子把他弄过来再说别的。更何况我身上还背着好几项罪名,不知大师哥什么时候发落呢?
周若谷见我不言语,在我肩上一拍,道:“怎么了?”
我望他爹那边瞟了一眼,道:“我听大师哥吩咐。”
大师哥瞪了儿子一眼,斥道:“你看看风儿,谁像你这般没上没下的?你在海上称王称霸我不管,周家可是有规矩的地方!”
周若谷一笑,低了头不再言语。大师哥却道:“风儿你就跟他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我答应一声,看来大师哥为添丁之喜心情大好,我可怎么想法子为陈湘求求情呢!直等一顿饭吃完大师哥回房安歇,周若谷才斜眼看着我道:“喂,我说你,让我爹管傻了?”
我照着他肚子就是一拳,“都像你这样没上没下呀?”他立刻还手,两个人拳来脚往过了几招,周若谷笑道:“这才像你呢!看你刚才痴痴迷迷那样?幸亏我爹疼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咱们就走。”
“你媳儿大着肚子,你不多陪陪她?”
“家里丫头老妈子一大堆,拿她当菩萨供着,还用我陪?我娘整天盯着我,就怕我碰了她对她大孙子不好——我还不自己快活快活去?”
我看着他,几年不见,这个二世祖已经变成了大少!
周若谷搂住我肩膀:“峋风,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我脸一红,这他也能看出来?
周若谷更来了精神,问我:“在哪儿遇见的?究竟什么样的人让我们玉树临风的顾少侠这么倾心?”
我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少满嘴里胡说。”
周若谷道:“你不说我问我爹去。”
我吓了一跳,让大师哥知道那还了得?不过我越怕他越威胁我,于是满不在乎地道:“你问去!没有就是没有,我是担心朋友,谁象你这大少?整天在里转。”
周若谷打个唿哨,道:“人不枉少年!峋风,你不会还是雏儿吧?”
我抬脚向他踹去,他一闪身,“嘿嘿”笑着走了。
住了两天,周若谷便要走,我们辞别了大师哥,一路往东边海港去,傍晚到了福州,周若谷也不住客栈,竟带了我直接到青楼来。
一到门口他就被一堆莺莺燕燕围住,看来这位“周二爷”是这“翠红楼”的常客!我气得转身就想走。周若谷已向门前的人道:“这位四爷可是大主顾,伺候满意了多少钱都不在乎,就看你们有没有手段留下他了。”
“四爷?”我怎么成了四爷了,他是二爷,叫我四爷,这不占我便宜吗?——结果这家伙事后还振振有词:“你在你师门不是排行第四?”这小子总是比我有理!
他这一句话四五个人立时扯住我,撒娇撒痴地往里面拉——我又不能跟人动粗,论死缠烂打的功夫更比不了她们,不一刻便被拥进一间极大的绣房里,好在周若谷也在,我心一横——反正他作东,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吃饭时我们一边一个娇子陪着,只是行令猜谜,谈筝唱曲,我渐渐也就轻松下来,跟她们随口说笑,不知不觉几坛酒喝了下去。
晕陶陶间我已被搀扶到一个精致房,一丈见方的池里飘满瓣,暖扑鼻。我正嫌身上脏,脱了衣服便跨了进去,正闭着眼泡得舒服,忽然一声水响,一个雪白软的身子贴到了身边。
我吓了一跳,酒登时醒了,“哗啦”一声坐了起来。下来的却是晚上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少,叫紫嫣的。她正微微笑着道:“紫嫣服侍四爷吧。”抬头看见我肩膀,不由惊呼道:“四爷,您?”
我 顺着她眼光一侧头,才看见肩上还有未退尽的鞭痕,不由尴尬万分,抬脚就想出去。紫嫣一把拉住我,哀声道:“四爷别走,颈怜惜紫嫣,您瞧瞧。”说着跪直身 子,将一个饱饱的翘臀露出水面,扭到我面前,却见臀峰上红痕片片,紫嫣道:“伺候不好客人,要吃生活的,这是前天打的——四爷喜不喜欢的,赏留一,颈可怜 紫嫣吧!”
我最是吃软不吃硬,哪里还能再 走?紫嫣早无声无息地贴过来,一双柔荑在我身前背后轻轻摩挲,伺弄得我舒服之极,心说怪不得周若谷迷恋,原来这般享受——我闭了眼睛由她尽情服侍着,她的 手却渐渐下移,到了我两腿之间,我只觉小腹下越来越热,紫嫣深谙此道,见挑得我兴起,身子慢慢跨坐了下来。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幸好紫嫣是个中老手,牵引着我以各种姿势尽情欢愉。池水迷离,一翻云覆雨,我头一次打破了早睡早起的习惯,醒来时已天近中午。
紫嫣服侍我起来,周若谷笑嘻嘻地问我:“如何?”我骂一句“滚”,一个肘锤向他捣去,周若谷闪身躲开,笑道:“没良心,新人上了,媒人丢过墙。”
(二)往事不堪
吃着饭趁紫嫣不在,周若谷又问我:“怎么样,是这就走还是再留两天?”我初尝滋味,对紫嫣实是眷恋无比,却又不好意思为这个耽误。周若谷看出我不舍,当即住下,晚宴时却已不似昨晚斯文,喝酒,闹皮杯,拿我跟紫嫣打趣。
好容易吃完了,紫嫣知情解意,服侍我宽了衣,自己也脱掉衣服躺在上。我少年气盛,早已按耐不住,正要挺枪直上,抬头看见她一曲一直,打开的雪白,却如同遭了电击一般,立在当地,浑身抖个不住。
昨天里一直在池里折腾,天雷勾动地火不觉得,今天真看到她这仰卧承欢的样子,幼年时的可怕回忆却瞬间将我淹没!
我妈妈是在我六岁那年难产死的,那天里她双腿大开、痛苦嘶喊的狰狞,以及那肥厚红肿的里紫黑的血污和血肉模糊的一团肉,人凄厉的惨叫声,一遍一遍在我脑海里闪现,让我抖个不停。
紫嫣发现我的异样,欠起身子,伸臂过来抱我,我忽然觉得肮脏无比,抬手一挡道:“我累了,你把衣服穿上。”
紫嫣莫名其妙,大概看见我脸上的厌恶之,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披衣下,到桌边倒了一碗甜汤,服侍我喝了几口。然后跪在我身边,以口承欢,可是任她使尽百般解数,我却再也硬不起来。
我知道这事怪自己——幼年母亲的死对我冲击太大,人那种仰卧打开的样子只会让我觉得肮脏恐惧。本想把紫嫣赶开,想想她这时候出去只怕要挨打,挥挥手道:“我累了,睡吧。”
我躺在上,拒绝紫嫣靠近。她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垂泪,其实直等她睡着了我都睡不着!
我 父亲自我有记忆起就整日醉醺醺的,很少见他清醒,母亲难产而死,他也根本不会照料我——幸好后来遇到和蔼可亲的师父,公正严明的大师哥——周家家大业大, 但大师哥治家有方,两个姨太太虽各有子(周若虚周若谷是同父异母兄弟),孩子六岁入家学以后一律交由大太太抚养,生母不得干涉,也就没那么多借着儿子勾心 斗角的事。
大太太只有一个儿,早早嫁了人,因此我去了之后跟着长嫂没受过一点委屈——童年那些不幸的往事基本上已淡出记忆,没想到这时候又发作了起来!
这个事实比不能勃起更让我深深恐惧——昨天跟紫嫣不是好好的,弄了得有四五次吧?只是今晚看了她那样子,我对她再也提不起一点兴致!不怪她,哪个人在上不是那副样子——可是,难道我这辈子就再不能跟人欢好?
其实不能也没什么吧——我安慰自己,我心底最喜欢的不是陈湘吗?我若娶了老婆,对陈湘也不公平,好在他也喜欢男人,我跟他长相厮守又何妨?一想到千里之外的陈湘,我更是心潮澎湃,真恨不得早一日回到他身边!
辗转翻腾了大半,第二天当然又是上午才醒。紫嫣小心翼翼的服侍我起身,我看着她微带惊恐的娇怯神情,心下不忍,安慰道:“没你的事,你不用怕,我不跟别人提,她们就不会打你。”
心里惦记着陈湘,我哪还有心思留在这之地?只是怕走得太急连累紫嫣,勉强吃了饭才走。周若谷见我精神不好,只当我连战两累得,还跟我宣传他有密药可以金枪不倒,让我踹了一脚才住了口,嘟囔道:“这两天为你了几百两银子,你还跟我假撇清什么?真他妈不够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我是你师叔!我还有事要到北边一趟,不跟你出海了。”
“嘿,真让我爹说着了!你还真要去北边?”
“什么?”大师哥早算到我要去找陈湘了?
周若谷过来拉住我的马缰绳道:“峋风,我爹出发前交待过我,让我一定要带你出海。”
“大师哥还交待你带我来这种地方?”
“嘿嘿,”周若谷跟我打马虎眼,“我这还不是带你出来散散心吗——这点小事,不值得惹我爹生气。”
“那好,你别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一个多月我就回来,跟你一道出海去。”
周若谷呆呆得看着我,道:“峋风,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们?我和谁?”
“你别只顾套我的话——我是为你好!我跟你说,你说的这些话,什么去北边一个多月就回来这些,爹出来前都跟我说了——你的行踪他都给你算到了,你想你跑得掉么?我爹虽然疼你,真犯了他的忌讳,怕你吃不了兜着走!上回打成什么样?卢泰都跟我说了,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回换我呆在当地!大师哥是武诸葛,治我一治一个准——可是,他老人家也并不是要惩治我,肯放我出海去玩,怎么就不准我去看看陈湘呢?
周若谷道:“北边你到底惦记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犯我爹的忌?你胆子也真够大的!”
“我有你胆子大?整天在外头天酒地的,你就不怕他发现?”
“这些都是小事!男人吗,有本事养得起摆得平,三四的怕什么?我爹自己不是也有我娘和二娘?”
“是,要不是怕师父不高兴,大师哥可就不只娶两房姨太太了——所以你和你娘真该好好谢谢我师父才是!”
“娶不娶的又怎么样?大娘没了还不是二娘掌家?爹退了位也是传给大哥,我娘委屈大着呢——幸亏我不争那些虚名,平生有限青,还不及时行乐?”
“我看大师哥也够惯着你的了——你这些事估计他老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精明的人,真要想管你,你这两条腿早打断了!”
“岂 止我?上回大哥在外头弄了个名妓回来,大嫂那么票,结果老爹一句话,不能让周家的骨血落在外面,不一样进了门?那人可精乖得很了,让大哥挨一顿打换她一个 名正言顺的周家姨太太,这笔买卖合算得紧哪——所以我说你,别是中了哪个的人计了吧?这事趁早跟我商量,好帮你拿个主意!”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谢谢你!不过我真没有别的,就是因为一个好朋友——璐王府那个叫陈湘的,还陷在北边牢城营里呢,我不放心。”——我上回为了陈湘点倒卢泰孤身北上,他既然见了卢泰,自然也都知道了。
周若谷道:“六七年不见,枉我还当你是好兄弟,你倒跟我生分了,端起师叔的架子来——不让诬我就不管,可你不想想,你就是到了北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我心一沉,其实回来时陈湘的事已经拿钱摆平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欠了大师哥十几万两银子——师哥拿我当儿子养,不跟我提钱的事,我总不能厚着脸皮颈没这回事!
陈湘有钱茂卿照应,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也不过是牵记他,就想把他接过来能天天见面——可是接过来又把他安置在哪里?是了,大师哥宁肯让我出海也不准我去北边,就是不让我跟他在一起——当不过我哀求,他身上有伤不能流放西北,那好,我身上没伤,把我流放下南洋!
我算计不过大师哥!就能我也不好意思跟他顶牛——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我真要挺直了腰杆非跟陈湘在一块儿,除非我先把这十几万两银子还上!
银子,十几万两银子啊!银子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银祖的是万万不能——我也别只顾了下海去玩了,大师哥不是让周若谷开辟海上生意吗?我跟着他学学生意经吧——男人大丈夫,不能自立,谈何予取予求,长相厮守!
我把心一横,跟周若谷道:“你说的是,我跟你出海去!”
(三)海上贸易
周若谷见我来个大转弯,一时不能适应,道:“你是真要出海?还是拿这话稳住我还要跑?”
“随你怎么想吧,怕我跑你就防着我些,别这么悠哉游哉当你的大少。大师哥让你主持海上的生意,到底有哪些生意?”
周若谷听我问到正事,就给我解释——原来国初郑和七下西洋,虽则天朝威名远播,饶费白银数百万两,国力大损,因此朝廷一直实行海,不许商民往来贸易;下海出洋者被视为奸徒海盗——其实与南海各岛国互通往来、联贸通商本来是与两边都有利的事。
不 过海上贸易虽获利甚大,风险也极高——第一天时不测,风高浪险;第二大海茫茫,迷路触礁时有发生;第三就是,海盗海匪,夺船劫货之事所在多有;更不要说打 通府,睁眼闭眼地不多管的打点费用——也许数万两银子造一条船雇人出海,却根本就回不来的,因此并没什么人敢做这行生意。
大师哥黑白两道通吃,在南海一个小渔村设立码头,苦心经营数年,如今已经有了三艘货船——周若谷主要负责和府打交道,上面篱时及时避开;真正深入海上、各国通贸的另有多年入海的老手。
“深入海上这么危险,还有人肯去?”
“看你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越是这种事越赚钱!多少天灾要饿死的人,当水手出海一趟若能平安回来,能挣上百两白银,半辈子都够了。”
“可这样子船上水手不是老要换新人?”
“一半一半吧。有的人赚一两次就够了,也有的赚得容易得也快,回去不多时光了还来——别的事哪有这个赚钱快?”
“这些苦力打杂可以现招,那船上总要有些通译、领航、识货辨货的人不能老换吧。”
“那 是,这些人就是靠海吃海的人了——实跟你说吧,不少都是犯了案被府通缉的人,只能常年在海上,这三艘船掌船的舵主有两个是有案底的人,我爹想法子给捞出 来,甘心为我们周家卖命;还有一个本来就是海盗,我爹抓了他给收服了,所以才连船带人归顺了的——如今倒是这胡老三经验多本领大,是三条船的大头领。”
“一艘船一年能赚多少?”
“那得看走多远了——东到琉球,南到暹罗、吴哥诸国,看每条船跑惯了哪条线——琉球近些,一两个月就能打个来回,不过琉球那边倭寇海盗很多,船又快火铳又厉害,上次胡老三想走那条线吃了大亏!所以现在三艘船都是往暹罗那边走得多,一年打两三个来回,每次至少两三万的利。”
我暗中盘算,一艘船一次赚两三万,照五五开,把分给下头的刨除,掌一艘船跑一次净剩一万银子,一年三万;要是琉球这条线打开了,一年至少六万,我干三年就能把欠大师哥的银子还上——那时候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找陈湘了。
好吧,为了一辈子长相厮守,我就忍上三年又如何?
我打定了主意,跟着周若谷在福州面上喝了两天酒打应酬,就催他带我去码头找胡老三。
胡老三和另两条船的舵主吴迈和张铁川都没在码头上——下海几个月,赚了钱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这种豁出命不知下次回荡回不来的买卖,银子大把赚进来再大把地出去,这就是出海人的生活。
周若谷自然能找到他们,三个人就在福州南边镇子上设宴给我接风——胡老三大号胡天雕,一脸的连鬓络腮胡子,也炕出多大年纪,周若谷叫他三叔。我循着大师哥的辈分,叫他一声三哥——三人看我年纪比周若谷还小,只当我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也并不很在意。
第二天周若谷陪我到码头上转了一圈,远远就看到了停泊休整的三艘海船,都有十几丈长,后边还有一艘新船正在打造。另有仓库和车马转运;不远处还有训练水手操桨手之处,以备随时更换人力。
周若谷把几处的负责人都跟我介绍一遍,当晚就想回镇上。听说我想留在码头上回头跟着出洋,他倒吃了一惊,道:“你真想去南洋?”
我问:“你就一次没出去过?”
他笑道:“两年前刚来时跟着出去过一趟,不过我跟你说,真没意思!这海景看着虽好,这要一连棵几个月,大海上除了水还没别的——别提多无聊了。你要想玩,我跟他们找条小点的船咱们到附近几个岛上玩几天。”
我看着他,“你不用陪着我,我跟着胡三哥他们船走,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哪儿行啊?我爹让我带你来散散心?你真跟着出洋,这要是遇上风浪海盗什么的,我回去怎么跟爹交待?”
“我说周若谷,我是你师叔!不是三岁孩子了!真遇上风浪海盗,这三条船上百个人十几万两银子的货,真有事也是一起有事——你当大师哥跟你一样糊涂?用得着你交待什么?”
他说不过我,嘟囔一句:“我看我爹宁肯丢几十万两银子,也不想你有什么事——你真要出洋?不去北边了?”
他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酸——周若谷虽不务正业,人是极聪明的,绝对知道什么轻什么重——大师哥确实是真心疼惜我!为了我要救陈湘,十几万银子出去连眼都不眨。 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心不安,我又不姓周,我凭什么心安理得大师哥的钱?教我养我的恩还没报呢,我总得做点正事报答大师哥吧。
周若谷看我铁了心劝不动,只好说:“那我陪你吧,不过真要走,我得回去预备预备,你跟我回镇上——船得十天以后才走呢,咱们过几天再来。”
我料来他回镇上不过是请客吃饭,我是想趁这几天熟悉熟悉情况,比如仓库里各种货品成,如何辨识好坏——为以后自己掌船作买卖打点底子;最要紧的是那艘正在造的海船,正好可以了解船体构造,遇上海盗时怎么打、怎么跑,不搞清楚真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周若谷听我不肯跟他走,越发生疑,我被他唠叨不过,把腰间“涵光”剑解下来递给他。他自小什么没见过,拔出一看,惊道:“这把剑你从哪儿得的?”我道:“你看值多少?”他微一沉吟,道:“锋锐非常也罢了,最难得宝气内敛,返璞归真——这是上古奇珍,价钱还真不好说!”
我点点头,“这是璐王爷给我的——王爷故去,这是留给我的唯一一点念想,我再怎么着也不能舍弃——你不放心我,只管拿走,过几天回来找不见我,你就不用还我了。”
周若谷听我这么说,看着我道:“峋风,几年不见,你可真大变了——按说我不该不信你,可是我真琢磨不透你,这把剑我替你保管几天。过几天还给你。”
十 来天很快过去,胡天雕和吴迈、张铁川陆续回来,清点货物,集合水手,祭奠天娘娘、保佑出海平安——我跟着忙活打下手,一切暗记在心。头一天晚上周若谷才 来,还带着个童儿扛着大包小裹——胡天雕他们熟知这位少爷的脾气,毫不惊异,把我和他安排在吴迈船上的头等舱房里,第二天起锚出发。

船真下了海才知道,绝不像河里的船那么平稳,我晕船晕得七荤八素,吃什么吐什么,几乎连肚子里的苦胆水都吐出来——周若谷安慰我,说一开始都有那么几天,慢慢就习惯了——这几天倒真亏了他那叫豆蔻的童儿,我晕垫青唇白,手脚无力,那童儿跟着主人,快手快脚一路悉心服侍我。
四 五天过去,嘻然不再晕了,我好动不好静,不是跟着吴迈察浚图、罗盘定位,便是到舱外跟水手们一起忙活——南海天热,船上最时兴的打扮就是一件马甲,腰间拿 皮带扎住。可是海上太阳毒,一天下来就给我晒脱了皮——晚饭过后周若谷看我疼得直抽气,骂我自讨苦吃,让豆蔻取了橄榄油来给我抹到双肩上揉搓半天才好了 些。
里起小解,肩后还是疼,我只能趴着,一时也睡不着,正昏昏沉沉间,就听隔壁一声哀叫,我吃了一惊,接着又是几声压低了嗓音的惨呼——声音也不算太大,怪只怪我内功太好。循声一辨,竟是从周若谷房里传来的。
(四)误入桃源
周若谷跟我什么交情?我登时睡意全无,披上衣服拔剑奔到他房外,正好听到一声呻吟——我只怕他有什么事,伸手推门不开,挥剑将门叉削断,推开门闯了进去。
我和周若谷住的都是套间,豆蔻就住在他外间,我怕有人图谋不轨,悄无声息地进去,却见外间铺上空空如也,里间却隐隐透出光亮——看来真是有事了。
我纵身扑到里间,长剑挑开门帘,淡淡的烛光下,就见房中赤条条吊着一个人,周若谷倒是好好地站在旁边,回望我进来,一惊之下,旋即镇定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这才看清梁上吊着的是他那俊俏童儿豆蔻,周若谷手里还拿着一根鞭子——“大半的,我听见叫声,还以为你——责罚下人也不挑个时候?”。
周若谷笑道:“原来是这小东西惊动了你。”又一鞭子抽在豆蔻身上。
我看豆蔻身前背后已经布满了红线,想想这孩子服侍我的情分,心下有些不忍,于是代他求情:“他就做错了事,挨了这些鞭子也够了吧?你就饶了他吧。”
周若谷看着我道:“你还真是怜惜玉。”回身拿鞭柄挑起豆蔻的下巴,笑吟吟地道:“你听见没?顾四爷可怜惜你得紧呢——既如此,我今儿就饶了你,你好好报报四爷的恩。”说着将绳头一拉,绳子松开,豆蔻跌在地下。
我看没事了,转身就要回房睡觉,周若谷却一把拉住我:“既来之则安之,你急什么?”说着将我按坐在椅上,自己到外边把门顶上。
豆蔻跪爬两步,向我拜道:“多谢四爷。”便爬到我身前。我见他双手绑缚未解,以为他要我帮忙,便将他腕上绳子解开,看他双腕上都勒出深深的血印子,随手替他揉了揉。豆蔻向我一笑,道:“谢谢四爷。”说着话双手竟探入我半披的衣服里,我还没回过神来,男根已被他含在了口中。
我浑身一激灵,“啊”的叫出声来,这才明白周若谷跟他在做什么,我冒冒然闯进来,可打扰了人家的好事!要待起身离去,男根被豆蔻轻轻咬住,生恐一扯动再受了伤——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看着周若谷挑帘进来,我登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周若谷笑嘻嘻地看着我的窘态,问我:“比起紫嫣如何?”我哪敢开口?豆蔻一条小舌灵动非凡,搞得我下体酥麻难耐。要不是紧咬牙关,当场就要呻吟出声了。
周若谷看了一会儿,自己也耐不住了,双手将豆蔻两瓣翘臀捏在手里,揉弄片刻,袍子向两边一分,挺枪直刺而入。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种搞法——情爱是极其私密之事,我就穿着衣服坐在这里给豆蔻伺候都觉得不自在之极,周若谷居然当着我的面就——我眼光扫过他脸上勃发的神情,豆蔻腰腿颤抖扭曲的情状,越发触目惊心。
不知怎的,豆蔻那满背鞭痕的身子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陈湘,小腹下一股火线直烧上来——我一把抓住豆蔻肩头,眼前白光闪耀,登时一泻千里。
我 终于抽出身来,抓起桌上长剑闪身奔出——直奔到甲板上,海风凛凛吹起我的长袍,好半晌析烫的身子才冷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调匀气息——怪道周若谷要带 个童儿随身服侍,原来男人之间也可以这样!那我和陈湘能这样么?他那清瘦秀的身形倒和豆蔻十分相似呢,这念头一起,我回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这么 啊?我把陈湘当什么人了?
第二天再见周若谷我仍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浑不在意。说海上长日无聊,当然要想法子寻些乐趣,让我今晚还过去,三个人有好些新鲜玩法——我敬谢不敏,我实在炕得他折磨人的那些玩法——豆蔻乖巧伶俐,碰上这么个爱玩鞭子的主子也算没法子,我可不想跟他搞这些无聊游戏。
周若谷兴致勃勃,跟我一起吃晚饭时又跟我商量,我只是摇头——豆蔻那一身鞭痕总让我想起陈湘,再看下去我只怕要走火入魔。周若谷听我坚拒,回头看着豆蔻道:“你昨晚怎么服侍得四爷?”
豆蔻身子一颤,屈膝跪下,可怜巴柏看着我——我瞪了周若谷一眼,道:“我自己累了想歇着,不干他的事。”周若谷微微笑着道:“你倒是真怜惜他。”
我吩咐一句:“给我到后厨拿点儿醋来”,将豆蔻支出去,对周若谷道:“这孩子白日里跑前跑后地伺候,也不容易——怎么玩不行,非玩那个?”
周若谷道:“这船上真干活能有多少干的?买了他来就是玩的——你是没听过他那,他也舒服得很呢。”
我恨声道:“你没挨过鞭子,当那是好捱的?”
周 若谷道:“我知道,上回我爹打你打得太狠——主要是老爷子跟璐王爷十年的交情,结果愣让朝廷挤兑死了,他也是一口恶气没处发!又赶着你就在手边——素日拿 你当儿子看,不打你打谁啊?老爷子也知道打得过了——这回你点倒了卢泰跑上京,要照平时腿该给你打折了,不是没把你怎么样?”
真是鸡同鸭讲,“我没怨大师哥,我是说你!”
“说我什么?你不知道,这里头趣味多着呢,你过来我慢慢教你!”
我气得咬牙:“今晚上你要让我把你吊起来打,我就过去!”
周若谷看着我:“你是要单跟我玩?让我想想。”
“玩你个头!”我拎起他一把扔出门外——论武功他还真不是我对手,师父师哥说我天资极佳我并没什么感觉,可是在我十四岁离开大师哥家时,大我两岁比我早习武四年的周若谷跟我动手就输多赢少了。
第二天船靠上一个岛,停泊两天,买卖部分货物,补充一些食水。我和周若谷到岛上转了一圈——我留意到胡老三船上的买手最内行,于是专跟着他。那买手叫刘炳,听我不时跟他请教,很快跟我熟络起来。加上我对周若谷的扰不胜其烦,第二天出发时就要求搬到胡老三的大船上。
周若谷和几位船长都有些意外,当不得我打定了主意,也只好由着我。吃午饭时胡老三请锡去,吃完了直接问我:“小爷,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微一沉吟,“我想跟着三哥多学点东西。”
“小爷不想跟着少东家回去,想以后也掌船出洋?”
这胡老三还真是厉害,我在吴迈船上呆了十来天都没人问过我,一上他的船就给看出来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点点头,“请三哥多指点!”
“海船上可不比别的,风浪、暗礁、海盗,这是玩命的行当!小爷年纪轻轻,跟着大龙头有的是好机会,犯不上干这个!”
“多谢三哥,我只想多学点东西,好给大师哥多办点事!”
胡老三眼一翻:“大龙头没发话,我不能让小爷冒险!”
我跟他对视:“三哥只要教我,回头我跟大师哥说,不用三哥担待!”
胡老三瞪着我:“小爷,这船上有船上的规矩——你来玩一阵子,什么都不用管。真要干这一行,久守这一行的规矩。一船人的命绑在一起,干什么怎么干可由不得你的子!你可想好了,犯了规矩挨罚的时候可不认得你是不是小爷!”
“我知道,我跟三哥学本事,不敢以小爷自居,您以后叫我名字吧。”
胡老三两只大眼瞪了我半晌,道:“你想自己掌船,任何一处想不到都会让整艘船有去无回,那这船上每一处你都得学会了——你要学可不能怕吃苦!”
“我不怕苦,我听三哥的。”
胡老三命人叫了操桨手的掌班进来:“老五,这小顾是新来的,有把子力气,你先带他去桨队里,好好教教他。”
(五)从头做起
居然叫我去学操桨!要学也让我学学放火铳、看千里镜这些有点难度的吧,操桨划水是纯粹的力气活,那有什学的?
我刚表达了一下想法,胡老三喝道:“你知不知道海船上最重要的规矩是什么?”
我一呆,“不知道。”
胡老三眼一瞪,身边那老五已经一个耳光扇到我脸上,我听见掌风,本能地就去刁他手腕,右手抬起琅想起摔他出去胡老三脸上不好看,只好护在脸前,双掌一交,“啪”的一声脆响,我退了一步,瞪了那老五一眼——这都是些什么人,你小爷是什么人想打就打的么?
那老五听见巴掌声,倒没在意是不是打着我了,骂道:“怎么跟三哥说话呢?”
我一愣,忍着气道:“我不懂,请三哥指点!”
胡老三的脸沉得跟锅底似的,我有些莫名其妙,老五骂道:“哪来的傻小子?知不知道这船上谁是老大?”
我抬头看着胡老三,你是老大是吧?回头我问问大师哥去!
胡老三狠狠盯着我,道:“你听没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一船有一船的规矩!风浪海盗面前,只能执行一个人的命令!就是大龙头来了,到了这船上也得听我指挥!”
这回我听明白了,“我听三哥的。”
“你不用听我的,我跟你说不着——你上头有佐领,佐领上头有掌班,我只管指黄班!你要不想听,就回那船上去。”
我这才明白,这里跟军队一样,一级管一级的——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要跟人学本事!我刚说过不再以小爷自居,要学东西就从最底层学起!窥老三咄咄逼人的脸上分明有些嘲笑的意味,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道:“我知道了,我听五哥指派。”
胡老三一摆手,“带他出去,教他点儿规矩。”
老五也姓周,带我出来问我:“小顾是吧?你哪来的?怎么认识的三哥?”
我既然要从头做起,真实身份就不能提了,道:“我在福州碰见的三哥,答应我出来学点本事,前几天在后面船上,今天才过来。”
周五道:“怪不得我没见过你。我跟你说,这海船出洋跟打仗一样,上头说什么你听什么,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的,那不全乱套了——今儿三哥心情不错,才跟你废这么多话,这要别人,早一脚踹出去了。”
我“哦”了一声,原来这还是给着我面子呢!这周五倒是好说话的,于是我问他:“海上行船不是靠风帆吗?要那么多桨手干什么?”
周 五告诉我,原溃船的主要动力是海风,但万一遇上海礁冰山什么的,就要扳桨改变方向,更不要说碰上海盗船,进退趋避都得靠桨手了——所以二十个桨手分成两班 日值守,真有事时要一齐上阵——他带我举了举石锁,发现我力气够大(我怕吓着他,没敢使出全力来),又跟我简单说了动作要领,点点头道:“三哥眼力真不 错。”
我跟着他下到桨手们所在的底舱,一 进门黑乎乎的什么也炕见,就是一股子咸酸的汗臭扑面而来,熏得我一侧脸,强忍着才没捂住鼻子逃走。周五一拍我肩膀,道:“这是队长老罗,你跟着他这一 队。”我眼睛从阳光下乍到暗处,只能看清眼前有个人影,胡乱施了个礼。周五和老罗就商量着给我编排了位置。
锡 了一会儿才让鼻子和眼睛都适应了舱里的环境——现在外头风平浪静,其他人都歇着,老罗让我自己划桨练习。从慢到快练完,又让坐我前头的桨手喊着口令,熟悉 何时快何时慢——别看这活儿看着简单,划了小半个时辰我的膀子就酸了。既然不叫我停下休息,我只好放缓肌肉,两只手臂轮换着休息,哪知道没过多久,肩膀上 就挨了一皮带——“你怎么使劲呢?”
半天 操练下来,我两只膀子已酸痛得抬不起来。胡乱睡了一,第二天上午另一队当班,我和另外几人被派去扛药材到甲板上晾晒——整条船上一共三四十人,操桨手占了 一半,多半是新来的人,除了当班之外还负责船上各种杂活——我倒是不怕卖力气,可是两只臂膀昨天累得狠了,一动就疼,几十斤的药材包要拎起来扛到背上,实 在有点力不从心。
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的看着我道:“膀子抬不起来了吧?”我点了点头,他拎起一包放在我背上。自己又扛起一包,我俩一道上去。那上甲板的梯子只容一人通过,六七个人拥在一起,总要排一会儿才上得去;加上放下药材包下来的人,梯子上下都等着人,实实窝工费力。
我灵机一动,到了甲板上道:“大伙停下,这么干太窝工,咱们分分工吧——四个人往上背,两个在舱下给往肩上搁,一个在甲板上帮着卸——省得都堵到梯租儿。”几个人纷纷叫好,于是分了工,大家轮着来,速度登时快多了。
扛几趟别人还能换换工种,我胳膊抬不起来,索就一直往上扛,他们一次只能扛一包,我一次扛两包也不觉什么。很快几个人便打成一片,说说笑笑地不到一个时辰活就干完了。
大伙儿见我力气大,自然而然以我为首。那精瘦汉子叫孙海,知道我膀子酸疼,说开始几天都是这样,还帮我捏了半天。也有人替我抱屈,说他们上船前受训时练半个时辰都会歇会儿,不像老罗练我练这幂。孙海瞪了那小伙子一眼,赶紧岔开话题。
吃完午饭又是我们当班,老罗继续操练我——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他,一会儿都不许我歇着,有点儿不对皮带就直抽下来。
皮带第三次抽向我身上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挡住道:“队长,您跟我说话我听得懂,不用拿皮带说话。”老罗一愣,道:“你听得懂是吧?好,你起立,出来,朝前走,停下,手放到脑袋后边。”
我 奉命停下的时候已经面对着舱壁的一角,然后就听见皮带的风声朝后背呼啸而下。我心头火起,老子不跟你计较,你还登鼻子上脸了?我虽被逼在墙角,身形一矮, 已斜蹿到老罗背后。老罗骂了一句,挥着皮带直追过来。我不还手已经算对得起他,岂能被他打着?就在这底舱闪展腾挪,老罗一下也打不到我身上。
身 边众桨手见老罗追我追的狼狈,嘻笑喝彩着看热闹;老罗越发恼羞成怒,孙海在一边劝也劝不住,哄闹声中忽觉眼前一暗,就听一声断喝:“住手!”竟是胡天雕听 见声音下来了。我一见他的面,登时知道闹大了,赶紧停下脚步。老罗一抬头,手中皮带抖了抖,叫声“三爷”,舱中立时鸦雀无声。
胡天雕道:“把你们五爷找来!”门外上下传消息的水手答应一声,不一刻周五一头大汗地跑了下来,胡天雕冷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 五想来已听那水手说了经过,下来就骂老罗:“混帐东西!你怎么搞得?”老罗拿皮带一指我:“这新来的小子不服管。”周五道:“他不服管,你弄出去单管他, 在这里搞得乱七八糟,这是干活呢吗?这要是有点事,你吃不了兜着走!”骂完了回头跟胡天雕道:“是属下管教不严!愿领三爷的责罚!”
胡天雕“哼”了一声,道:“怎么责罚?”周五一抹头上冷汗,道:“属下失职,该罚一个月的钱粮。”胡天雕点点头,周五接着道:“至于他们,刚才属下不在这儿,得先问问。”说着向我们喝道:“老罗,你上来;你们两个,把这姓顾的小子绑到外头桅杆上去。其他人继续干活。”
我看了胡天雕一眼,想想昨天说过的话,啥也没说,让人把我绑了出去。不一刻周五和老罗过来问我——还能有我申辩的机会,我忙道:“是他一直看我不顺眼,一口气不许歇得让我练,还老拿皮带抽我,我回了句嘴,就让我站到墙角要打我。”
老 罗窥天雕在一边,急忙辩解:“这小子昨天一来就捂鼻子皱眉头的满脸不乐意,一边练还一边懒,能不打他吗?”我这才明白,敢情我昨天下舱时两眼一抹黑,人家 可把我嫌脏嫌臭的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过后半句我可不服了:“我不是懒,一练一个多时辰,我的膀子实在是酸得动不了,才会,”
周五道:“累极了你跟队长说没说过需要歇会儿?”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昨儿您不是说上头说什么让我听什么吗?我今儿才说一句,就招来一顿打,我哪儿敢随便说话?”
(六)示众受罚
周五给我噎得,半晌指着我道:“该说得你不敢说,不该做的你倒敢做?就听你这说话法,你就该打!”老罗接口道:“就是,昨天我一见就觉得这小子奸猾得狠,肯定娇生惯养的没经过事,所以才要给他个教训;谁知道他这没服管?满舱地乱跑,搅得谁都没法干活。”
周五骂道:“你混帐!连个手下人都管不住,你还有理了你?他敢跑,你手下十来个人就堵不住他?用得着你满舱乱追?”老罗愤愤道:“他们只会看热闹,不说帮我拿他,还帮着他遮挡呢,我只能自己动手。”
周五怒道:“你身为队长,不能正己,怎么服人?我看你这队长是当到头了!”老罗急道:“五爷,都怪这小子,”周五道:“你住口!这队长你不用当了,下去。”老罗张了张嘴,看着胡天雕漆黑的脸,没敢再说,狠狠瞪我一眼,转身回底舱。
两个上司一个罚俸,一个革职,料想到了我这儿也没啥好果子唱—不过他这处置法倒也公平。果然周五看着我道:“小顾,你不服管教,搅得大伙儿没法正常干活——这要赶上有事,一船人的命都毁在你手上!我念你刚来,不重罚你,绑在这儿示众两天,你服不服?”
我 还以为妥不过一顿打,正在自叹倒霉,听见只是示众,倒是一愣,忙道:“我服。”胡天雕“哼”了一声,起身要走,我忍不住道:“三爷,五爷,属下有个事想不 通,请教一声。”两人回过头来,我道:“上司看你不顺眼要整你,要么认打认罚,甘心受气;要么就是不服管教,请教两位,遇到这事该怎么办?”
胡天雕脸一沉,冷冷道:“二十鞭子。”我一愣,周五已厉声斥道:“你长脑袋干什么用的?你以为绑了你在这儿让你睡觉的?想不通你就在这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你!”
我 不敢再说,只好应一声:“是”,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远远听见胡天雕道:“都是这么让你惯坏的!”周五赔笑道:“那舱底下不通风,在那儿干活就够不容易的 了——老罗论技术是第一把,就是子急脾气爆,不会管人;这孩子也不错了,以他身上的功夫,真要想闹事,不会只跑不还手——这事怪我安排得不好。”
我 这次真体会到了“累极了站着也能睡着”是什么滋味——大太阳底下没遮没挡的,晒得我一身一身的汗,再被海风吹干。两个膀子倒是得空缓缓酸疼劲,可这没吃不 喝的站着,饿倒在其次,嗓子眼干得简直要冒烟了——以前我还嫌白水寡淡无味,曾发狂言非好酒不饮,老天爷不是因为这个罚我吧!
里昏昏沉沉一直梦到在沙漠里找泉水,走啊走啊怎么也找不到,我干渴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唇间忽然沾到些清凉滋味,我眼睛都顾不得睁,先张开嘴——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白水这喝!观世音菩萨的扬枝玉露之所以让万人铭记,想也不过是饥渴至极时的赐予吧!
孙海捧着一碗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我叫道:“都给我”,发出声来声音竟嘶哑之极!孙海一把捂住我嘴,低声道:“别让人发觉!你这是挨罚呢!渴得狠了一下子喝太多会伤肠胃,慢慢往下咽。”
睁开眼看看,怕是要出太阳了,正是最黑的时候。我喝完一碗水,叫声“孙大哥”,孙海摆摆手,悄然隐没——我其实还想喝,可又怕耽搁久了惊动了人——看来受罚时不许我吃喝东西,这船上赏罚分明,别再带累了孙海。
再 站大半天,我悄悄调整了无数次着力点,还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连干渴和胃痛都不觉什么了,要不是背后有绳子绑着,两个腿肚子抖得久栽到地上去——昨天恨手 腕处绑得太紧,今天绒绑得太松,要是把我两只胳膊整个绑到桅杆上,就不用我两条腿和腰背吃那么大劲了!大白天人来人往地看着,我又不能真滩成一堆烂泥样 ——这会儿倒真盼着打一顿赶紧了结,这媚着实在是受不了。
好容易捱到太阳落山,天凉快了些,我两条腿累得麻了,渐渐觉得一股灼痛从肠胃里往外烧——我知道还有十来个时辰要捱,反正天黑了人也炕见了,闭了眼导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在,把这酸痛难哪身?个抛开,让真气凝结,在体内奔流不息。
不 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走近我身边——处于忘我之中的我却似乎比以往有了更灵敏地感觉,不用睁开眼睛,我凭呼吸声已判断出是孙海。他拿了一碗水,仍是慢慢地 喂给我——不是,这次不只是水,水里还有一股甜味,大师哥说过,脱水了喝些糖水好,这不是我的幻觉,水里肯定是放了糖了。
这一瞬间我居然感到很幸福,整个放松下来,慢慢啜饮,极力品位每一丝温暖和甘甜!眼前忽然爆开一片光亮,幌得我一下子闭上眼,理智一瞬间回来——有人来了,而且是举*把来的。
睁眼看时,老罗冷笑着站在不远处大声叫道:“孙队长,刚上阑懂规矩吧?受罚的人不准吃喝,你这么徇私枉法,看谁还能帮得了你?”
孙海手一抖,剩下的小半碗糖水都倒进我嘴里。我回头看着他——老罗叫他孙队长,看来周五爷让他代管这个队了!我道声“恭喜”,孙海一声苦笑——这老罗被革职,当然恨上了我们俩,他这么闹,是非让五爷再处分我俩不可!
半条船的人都认罗的大嗓门吵吵醒了,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周五爷气急败坏地过来,向大声嚷嚷的老罗喝道:“大半的,不睡觉折腾什么?”
孙海不用吩咐,自己跪下领责。周五爷向老罗道:“你别喊了,孙海不懂规矩,你教教他,这就给他二十板带!”
老罗终于得偿所愿,答应一声,抽出腰间牛皮板带,走到孙海身后道:“衣服脱了。”孙海解下外衣,露出脊背来,老罗用力挥了下去。
我眼见着一皮带下去孙海背上就添一寸宽的血印子,这人又不会武功,素来息事宁人从不惹事,这回犯规全是为了我!我急道:“五爷,五爷,孙海都是因为我,这二十板带我替他挨!”
周五爷看了我一眼,道:“老罗,先打十下。你把小顾解下来,剩下的打他!”老罗看了我一眼——他昨天就憋着要打我,这回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打了。立时放过孙海,上来解桅杆上的绳子。我手上的绳子然解,把我的马夹狠狠拉到双手腕处,喝道:“跪下。”
我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站不住了,顺势跪下道:“罗爷,你看,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都听得懂,我也没想违背你——我来得晚,是你手下,你要教训我直接说不就完了?”老罗本擂我恨得牙痒痒,如今看卧乖地认打认罚,举着皮带倒不知怎了。
孙 海疼得喘息了半晌,缓过劲来道:“五爷,小顾饿了两天,怕挨不起打了,剩下十板带还是我自己领吧。”周五爷道:“饿了两天还有力气耍舌头呢?怕再饿两天才 老实些。老罗,你不快打等什么呢?”一句话吓得我再不敢出声,老老实实领了十下板带——料来五爷有意周全我,毫不掩饰痛楚地软瘫在地上。
五爷骂了一句:“熊样!来两个人,搭他下去——以后谁再敢不服管教,这个就是榜样!大半的不睡觉瞎折腾!惊动了三爷,你们一人二十板带!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换了孙海当队长,我的日子终于正常了——养了一天伤,然后每天工作半天,剩下半天也不安排累活给我,我正好去找刘炳和周五,留心船上诸般事务。我自己的经历让我学到更重要的一课,就是用人比管事更重要!
我现在考虑的不再是自己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而是了解有哪几类事情之后,找到合适的人把这事情做好——就像三爷说的,他只管掌班,他管那些繁杂的事情干吗?管得过来吗?他都管了下边的掌班干什么?
在我逐渐摸清各类事务、了解人物情的过程中,半个月过去,我从动力部门被调到后勤部门打杂——罗盘、六分仪、各类火铳石炮的维修保养,星象定位、天气海浪等种种日志整理,新来的人谁都可以差遣,别人不爱干的统统推给我。
还好我会认字写字,可是埋头在这些文字数据里实在非我所长,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陈湘——这些研究工作他是最擅长的;我感兴趣的是动手研究各类工具仪器,尤其是火铳。
当然我不敢乱放,船上的火铳都是在和海盗倭寇对阵时缴获的,一共没几只,火药函子也没多少——因为比较危险(据说炸死过人),一向无人问津。胡天雕告诫过我少动这个,他主要是想让我学会掌握天气和罗盘定位——我留神听了几天,加上有工具在手,很快掌握了方法。
(七)火铳走火
这回不到十天我诀到了货物采买部门,原因是文捣火铳时把资料室给炸了。好在声音虽惊天动地,只是舱顶给轰出个拳头大小的洞,并没毁掉资料——我正在紧急补救,胡三爷急冲了进来,接着是周五爷,然后才是我后勤部的几位上司和同事。
胡三爷一把扯住我胳膊拉过来,上下打量半天,才道:“没受伤?”我点点头,就听周五在后面道:“很快就要受伤了。”窥三爷四面打量,我忙道:“资料没问题,舱顶的损失我负责赔补。”
胡 三爷铁青着脸,一回手把我的胳膊扭到背后,一把按在书案上,我还没回过神来,腰间皮带已经被扯下,屁股上狠狠挨了一下——我疼得腰一挺,胡三爷把我胳膊往 上一扳,后肘和大臂扭着劲儿,我疼得“哎唷”一声,再不敢挣扎,后臀上已经“噼噼啪啪”挨了十几下,火烧火燎地烧起来。
同样是皮带,这回可比老罗打得疼多了,胡三爷就跟疯了一样,侔足了劲打我。大伙儿都吓傻了,只听见周五在劝:“三哥,三哥,小孩子不懂事,你消消气!你瞧瞧,都出血了!饶他这回吧!三哥,要不你歇歇手,我替你打!”

越劝皮带抽得越狠,打在那种地方,我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喊叫,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昏昏沉沉似乎回到幼时,淘气淘得过分遭到大师哥的痛打,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我忍不住哭叫道:“师哥,师哥,别打了,风儿再不敢了,大师哥!”
背上压着我的手一松,接着“啪”的一声,皮带扔在我身边,有人大踏步出去,门“砰”一声给重重摔上。我半天才醒过神来,听见五爷向众人道:“三爷最恨人玩火药——你们就不长记!”我上司连忙解释:“我们都知道,也跟小顾说过,谁知道他这么胆大,到这里来玩。”
五爷道:“幸亏是在这里,这要在石炮那边,再引起连环炸来,”说到这里,向众人挥挥手,道:“拿金疮药来,我看看他的伤。”
我疼得全身冷汗湿透,站也站不起来。五爷扳过我的脸,看我虽满脸是泪,到底还清醒着,骂了一句“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解开我的裤子,帮我处理伤处——我又羞又恨,不就火铳走火么?就算犯规,至于打我这幂吗?
最可恨的是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捱打,我居然会当着人哭?除了在大师哥面前我能放下尊严哭着哀求——在亲人面前流泪亲人会怜惜,在敌人面前流泪却只会让人小瞧你——我当着他们可哭什么劲?就算一起呆了一个来月,他们就值得我这样不设防么?
周 五爷料理完了,伸手摸摸我额头。我道声“谢谢五爷。”周五爷道:“走得了路么?”——走不了我也得走啊,难道还有人抬?就有人抬我也丢不起这个人!我咬着 牙挺身站起,系好裤子一步一步往外蹭。周五爷道:“你等等,你是住四人间吧?”我嗯了一声,他接着道:“你们那舱里太阴,回头我给你调个双人间,养好伤再 说。”
五爷给我调了住处,还找了个心细的同室照料我的伤。我存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权且不跟他们计较。养伤期间无聊,我还是把揣在怀里的火铳有空就拆卸——反正这罪名也背了,不搞出点名檀这顿打不是白挨了?
这事没几天就让五爷发现了,他不象三爷脾气大,可是一样精明。我不敢欺瞒,只能跟他讲道理:“五爷,这火铳打得远,海战时比咱们的宝刀利剑有用得多——我不是玩,是想搞清楚它怎么回事,回头咱们也造几把用,就不怕海盗了。”
五爷沉默半晌,道:“你这想头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你知道三爷为什么那天打你打那幂吗?”
他整天阴沉着个脸,我知道他想什么?打得我死去活来,他可问过一句话吗?当然,也问过一句,上来问过我:“没受伤?”怪不得你当时在背后嘀咕“就要受伤了”——敢情你是早知道他要狠狠打我一顿啊!难道因为我要掌船,他怕我夺了他的权,所以才这么折腾我?
五爷沉声道:“我和三爷是拜把子兄弟,三爷有个亲兄弟叫小顺子,当年也是爱摆弄这个,后来火铳走火,从后面爆了,正对着胸口,炸得那叫一个惨!”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道:“后来呢?”
五爷道:“伤得太重,到底没救过来!后来三爷就恨极了这玩艺——这几把火铳还是我背着他留下的,我也知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当时吓破了胆,不敢轻易弄它。为这个他差点连我也打了——三爷脸硬心软,你别看他打得你狠,他心里是舍不得你,怕你走成小顺子那样。”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天那样暴怒,使那么大劲打我——旁人不知道我身份,他是知道的啊,我原以为他打几下意思意思得了,竟摁住往死里打!原来是把我当成他兄弟来教训了——我要不叫出大师哥来,估计他还停不了手呢。
五爷见我半晌不言语,叫道:“小爷,周五有眼不识泰山。这一个来月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跟你磕头赔罪。”屈膝在我前跪下,就要磕头。
我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拦住道:“五爷,快别,您快起来。我没怪过您——您一直暗里维护我,我都知道。”
五爷道:“我三哥也不是故意要伤小爷,他是脾气上来管不住自个儿了,小爷大人大量,原谅了咱们。”
我连连点头,“五爷,我真没怪过你们——我自己求三爷来学本事的,你们教了我好多东西,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你快起来。”
五爷抓着我手道:“小爷,你真是干大事的人,年纪轻轻的,大龙头那么疼你,你还肯吃这份苦!就冲你这份劲头这份度量,以后我跟三哥都服你。”
我笑道:“以后再说以后,我现在是你属下——五哥我求你快起来吧,要不我也得下去给你跪着,我这儿带着伤呢,你真忍心要我起身?”说着我作势也要下。
周 五赶紧起来摁住我,眼睛可也瞟到了我藏在被窝里的火铳。他坐在我边道:“小爷,承你叫我一声五哥,我不能不劝你一声,这东西实在是危险!要研究让他们去研 究,你别自个儿摆弄——往上你想想大龙头,往下想想我跟三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大龙头可得多伤心?我跟三哥那时候可也只能跳海了!”
我将那火铳拿起来,掰开递给他道:“五哥,你看看,这里头没有炮药,不会炸的——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些机关。你不放心,回头那些炮药子弹你都收起来——我下不了出不了门,不干这个你让我一天天的干什么啊?”
见我疯狂沉迷于这种新武器,五爷唯有摇头叹息;胡三爷来看了我一趟,看出我对感兴趣的事那种执著程度是打也打不过来的,也不多说,只是把火药都扔进了大海,免得出了事不好交代。
我反葛卸钻研,火铳和火炮的原理类似,不过是具体而微,机关更灵巧,使用更方便而已;随着伤势渐好,我行动更加自由,这天我正在把坏掉的两只火铳想法子修理好,就听见一声炮响——这回不是我搞得,是遇上海盗船打过来了。
打 架是我的强项,不过海上战斗别有一种打法。我们虽是三艘船,但商船笨重,不如对方船只行动迅捷,火力比人家也差得远——很快吴迈的船就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船身倾侧,岌岌可危;张铁川自顾不暇——胡三爷亲冒矢石到炮台上指挥,又要打仗,又要忙着救人;亏得周五爷跟他配合默契,指挥着桨手将船划得进退得宜,才 能勉强维持。
我看形势危急,可是站在这船上一点忙帮不上,冲过去道:“三爷,给我几个人,乘小船杀到他们船上去。”胡三爷看都不看我,就是一句“不行,你下舱里去。”我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总得让我干点事吧。”
胡三爷道:“你不给我惹事,就是帮我了,下去找你五哥。”我急道:“事有轻重缓急”胡三爷一掌击在护栏上,喝道:“这船上听谁的?”我气道:“船都要没了,还说什么听谁的?”
三爷气得一掌向我拍过来——我也急了,平日我跟着你认打认罚的,你真以为我是脓包软蛋?“老虎不发威,拿我当病猫”了?我一把握住他手,道:“我练了十几年武功!三爷,你不信我,咱俩这就比比。”
(八)反败为胜
三 爷见我如此坚持,觉出我手掌如铁,瞪了我一眼道:“你带人去救少东家。”说着点了四个人两条小船给我。我答应一声,带了长绳铁钩下了小船——吴迈那边四艘 救生小船早下了水,周若谷带了豆蔻正在慢慢划过来——我眼看着他上了这边大船,向他道:“你在这边接应救人。”挥手叫了几个身形敏捷的,道:“跟锡来。”
我 趁双方对阵之际,带人划小船从后边掩过去,划到离海盗船十来丈远,已被对船发觉,扭转石炮指向我们小船轰过来。我们躲开一记,大石入水激起的海浪几乎将小 船掀翻。好在对方的石炮发一次也要装半天药,我指挥小船不退反上,又划近两丈,我奋力将铁钩长绳甩到对方船上,自己飞身而起,踏着长绳直扑到对方船上。
海盗们万没想到我如一只大鸟般飞落,近身搏击谁还挡得了我?我秉承师父教训,不到迫不得已不敢随便杀人,可在你死我活的当口也不能手软——幸好我的涵光剑锋锐无匹,遇上会武功的就直接挑断琵琶骨——不要人命也不能让人要了我的命,唯一的法子就是废掉对方的攻击能力。
海盗船上被我这一搅和,登时指挥得乱七八糟,胡三爷何等精明,一面派人上船援助我,一面趁机反攻,内外夹击之下,不一刻将对方打担不成军!
眼瞅着正艘海盗船都在我控制之下,我心头更是踌躇满志——埋头苦熬了一个多月,终于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就是在这最接近胜利的时候,我耳边一道爆响,我本能的闪了一下身,就觉左半边身子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栽入海中。
我挣扎着回过头来,一个人手拿火铳对着我,铳口还在冒烟,而我胳膊上血肉模糊!我想也没想,一剑将他刺个对穿——废掉武功可以使对方不能再动刀剑,可是即使不会武功的人,仍能扣得动火铳上的扳机。
好在我躲得快,伤得并不重!对方连人带船全被俘获,可我看着自己满身血迹还是有些黯然——我并不想杀人伤人,如果只是平平安安做生意多好?大战之后,修船救人、抢救货物、收编战俘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我躲开船上船下拿我当英雄的众人,回房静静包扎伤口,清洗身上的血迹。
当 然晚上的庆功宴我还是喝得大醉——我本来就好酒,这一仗反败为胜出尽了风头,胡三爷也颈众宣布了我真实身份,这一来更是上上下下都过来敬酒——我这一个多 月从桨手干起,这船上一多半的人都使唤过我;尤其像孙海这种患难之交,周五爷这种栽培过我的人,大家称兄道弟,也不知喝了多少!
我睡醒一觉已是第二天中午,累劲儿过去,伤口也不太疼了,心情当然极好地出来溜达——现在没人管我了,我又是爱凑热闹的人,听见船尾是轰然的喝彩声和吵闹声,不知他们正弄什玩的事,我也匆匆赶了过去。
可我真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幕!光天化日之下,十几个人中间是四个精赤条条的男人,嘴巴和后穴分别被两个人干得正欢——听这吵闹声和旁边几个提着裤子等候的情形,显然是在!
我 真是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立时就血往上撞,大喝一声“住手!”,众人看锡来,纷纷让路,还有一个陪着笑道:“小爷,您酒醒了?”。我骂道:“你们这干 什么呢?大白天的,还有点廉耻没有?”那人道:“这都是海盗船上俘虏过来的,他们打烂了咱们一条船,杀伤了咱们不少兄弟,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三爷才每条 船赏了几个让大家来玩的。”
出海的汉子一上船就是几个月,除了当头的偶尔带着人,大多数都得船靠码头时才能钱找人解渴——早听说那些海盗船上的俘虏除了被收编做苦力,就是被赏给水手们泻火——没想到我们这商船也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忘了?胡三爷他本身就是海盗出身啊!
我转身就去找胡天雕,吴迈居然也在。老胡打仗时肩头受了伤,见我怒冲冲地进来,侧身从上起来道:“怎么了峋风?谁惹你不痛快了?”
我气道:“那些俘虏是怎么回事?咱们都是武林中人,黑白两道的规矩,杀人偿命,愿赌服输,可是不能伤害无辜,这么作践人算怎么回事?”
胡 天雕一愣而定,道:“峋风,我知道你是侠客,炕得这个——其实人跟人,就那么回事!何况他们也不是无辜受害——你可以仔细看看,那些都是被你废了武功的, 他们身上有功夫时,在海盗船上也一样烧杀抢劫,有的手上甚至染着你我兄弟的鲜血——这一仗要是咱们打败了,兄弟们也未必不是这个下场,庸报怨,有仇报仇, 没什没对吧?”
他说着话就见一个打扮妖娆的人进来,身上薄薄一层轻纱,里头什么都没穿,见了我不由一愣,旋即满脸堆欢,叫了声“爷”。胡天雕见我脸一变,喝道:“谁叫你穿成这样的?你们几个都穿好衣服过来。”
他拉着我道:“你睡着的时候大家清点了一下,那船上还真有几个人,还有两个孩子也不错,我单留着呢,除了昨晚少东家挑走了一个,我们叁人都没敢动,单等着你先挑呢。”
“无聊!”我说不服他,我也不能跟他同流合污,一把甩开他转身出去。迎面遇上张铁川,向我抱拳施礼——今天战后大联欢,我料想他也是被老胡请廊酒挑人的,拱了拱手,径直出去——可我能不理张铁川,我躲不开周若谷,我们俩一个多月没见了,还真得好好聚聚。
周若谷身边又多了个子,这回更是左拥右抱。他知道了我的脾气,当着我不敢怎么样,还是让豆蔻伺候我,自己拿酒敬我道:“你倒真狠得下心——想自己掌船,怎没跟我说?非跑到这船上来受罪?胡老三素来是个自以为是的,我听说还让人绑你打你来着?”
我 摇摇头,“我想正经学点东西,三爷跟五爷都对我不错。”周若谷道:“你本事不小,胡老三一向眼睛长在脑袋顶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这回也对你赞不绝口,说 你真要在海上发展,过几年他跟着你干呢——这回你立了大功,自己要掌船也有名目了——这艘新船也是你夺来的,你当舵主谁也没话说。”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我才到船上一个月,真要自己掌一条船,心里还是没底,想起周五爷当初不知道我身份时就很赏识回护我,他经验老到,人也随和,要是他肯帮我就好了。
周若谷听我一说,笑道:“你小子还真是有心——我看周五那人也不错,他是胡老三的结义兄弟,据说义兄弟五个在海上漂泊十年就剩了他们哥两个——他没有胡老三的霸气,辅佐你倒是正好——你不是有意跑到他手下卧底的吧?”
“去你的。”我又跟他商量其他副手,其实我已棵了几个人,可这都是胡三爷船上的,我挖走一个周五他还不一定答应呢,当然不能全撬他的墙脚——好在新俘获的海盗船上人员也是全套的,只要打散了分在各船就行,我就想问问他吴张两条船上是不是有可以推荐的人。
这方面周若谷却没什建议,他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所以吃完饭我还是去找周五,这事不如跟他商量。一打听他今天当班,我转身去前舱找他。正走着就听身后一阵脚步杂乱,一个人跌在我脚下。我一回头,就见一个人大步过来,向为身施了礼,伸手直向倒在我脚下那人抓去。
我这才看清脚下是个瘦小少年,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他看阑想被那人抓回去,起身躲到我身后,伸手抓住我的裤脚,扑在我脚下连连磕头。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尽是哀恳之,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我奇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这是什么人?”
那汉子道:“属下徐辉,一直在三号船上跟着张舵主,难怪小爷不识得!这小哑巴是那海盗船上俘来的,三爷赏给我们哥俩了——哪知这小子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跑了出来,惊动了小爷。”
说着话另一个汉子也冲到了眼前,对着那少年就是一脚,抓起他头发拎了过去,骂声“小兔崽子”,又给他两个耳光。那少年衣衫半,挣扎中露出半身斑斑驳驳的伤痕,依稀是被侵犯时掐拧出来的。虽然痛楚难当,口中也只能发出“呜呜”声。
这汉子当着我的面就这般暴虐,我登时大怒,喝道:“你放下他!”那汉子满嘴酒气,骂道:“你他妈谁啊?管老子的事!”另一个上来推他一把,打圆场道:“小爷恕罪,他让这小子给,给伤了,着急上火忘了规矩,小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冷着脸道:“他也是张舵主的手下是吧?叫什么?”先来那人吓得叫道:“小爷恕罪,咱们再也不敢了。”又拉同伴道:“老李,你醒醒酒看看,这是小爷。”那人这才看清是我,赶紧松开手,一捂裤带退了两步,磕磕巴柏道:“这小子,这小子咬我,小爷,您别跟我们舵主说。”
(九)成人之礼
那 少年一被放松,又扑到我身边来,扯着我裤脚只是磕头,看来是求我收留。我料想他被两个汉子玩弄得狠了,既咬伤了一个,被抓回去只怕更要受罪——可怜这孩子 还是哑巴,吃了亏连叫都叫不出来。他既这样苦苦求我救他,我如何能忍心不顾,遂道:“这孩子既然顽劣,我留下调教他,你们跟张舵主说一声吧。”
我 说完也不理两人,拉着那少年径自回房。走出几步,见他走路时微微叉着腿,脚步也有些踉跄,于是放缓步子,问他:“你叫什么?”那少年“呜”了一声,我才想 起他不会说话,叹了口气,不再问他。那少年倒听得懂我说什么,伸出右手向我一比,拇指捏在食中二指指节上,做了个“七”的手势。
我 道:“七?七什么?”他指指自己,我道:“你说你叫阿七?”他连连点头。这孩子虽是哑巴,溶聪明乖觉。我带了他回到房间——我住的是二人间,本是为了让人 照料我方便,后来伤好了周五不好公然给我调到更好的房间,就把那人调走,给我一个自由的空间——现在另一张正好空着,我指给他,让他先休息一下。
阿 七呆了一呆,趴下给我磕了个头,指指自己,双手往地下一压,意指自己卑贱,便缩身到墙角里去——我看他一头汗磕头时再混了地上的土,额头上黑乎乎一片,身 上也滚得脏兮兮,还以为他觉得自己脏怕弄污了。于是到外头拎了一桶水,让他自己清洗一下再上,又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这才出去找周五。
跟周五聊得很高兴——他答应到新船上帮我,又跟我一起商量调配哪几个人当副手,这边的空缺怎霉,怎么跟三爷去说,计议了近两个时辰。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跟他一起吃过晚饭才回来,伸手推开门时才想起我下午收了一个人——我可没想到要给他准备晚饭。
阿七听见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跳下跪到我脚边。我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吃饭了吗?”他摇了摇头。我道:“对不起,我在外头吃的,忘了你了。”转身出去,想想又回来,拉着他一起去后厨,道:“我把你介绍给大家,回头我要忘了你就自己来吃饭。”
可是天将定更,后厨一片漆黑,早没了人。阿七摇摇我的手,作手势说他不饿,不用吃了。我想想他中午跟着那两个汉子,还不定吃没吃东西呢,到这会儿怎能不饿?想想我跟周五刚才还剩了不少东西,留着晚班当宵的,于是让他先回去,我去值班室拿了些饭菜回来。
小家伙乖觉得很,已经把蜡烛点上,见我进来又跪下。我摇摇头道:“你别跪来跪去的了,不累么?来先吃点东西,是我们吃过的,实在找不到别的了,你将就吃吧。”阿七接过碗来,看了我一眼,自去一边吃饭,吃着吃着,两滴泪落了下来。
我四处打量房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半天才看出来,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比我原来可整洁多了,显见得阿七这小跟班收得很不错。他吃完饭站起身来,拿了碗筷自去洗刷干净,回来便垂手侍立在我面前。
我这才看出他穿了我的衣服——我比他高出一头,衣服本来又长又大,可是他在手腕脚腕处挽好扎了起来,虽然宽大然累赘,看着别有一番风情。他下午洗过澡后长发乌黑顺滑,面庞虽然略显清瘦,但长长的睫毛精致的五,竟是个极俊的少年。
我问道:“阿七,你多大了?”他拿手一比,“十六岁。”
他 听得懂我的话,也会用表情打手势来回答,我连懵带猜,渐渐搞懂他的经历——他和家里人的船去年被海盗击沉,抢了货物,大多数人都被杀了,他长得秀气,所以 被留下为奴——我想想他的勤快乖巧和方才一见我就跪的举动,比豆蔻在周若谷面前都乖觉,这个俊少年这一年来在那些海盗手里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这几天停船休整,一边修补吴迈那艘船,一边将人员货物战俘重新安排——要不是周若谷提出来我的生日到了,我自己都忙得忘了——我满二十岁了!
周若谷看着我道:“我和大哥满二十岁时,我爹都请了不少武林前辈过来,借这成人之礼宣告我们独自行走江湖的身份——本来爹是想让我带你到海边玩几天就回去,你这成人之礼估计也要大办的,你却非要出海来——回去我只怕要被爹骂死!”
我 想起师父和大师哥的教养之恩,虽然隔着上千里,但礼不可废,我朝东北方向跪下,分别跟师父和大师哥磕了头。胡三爷拉起我来道:“虽然没在大龙头跟前,但小 爷一身好本事,又肯上进——这回反败为胜,还夺了对方的船过来,小爷要占头功,这艘新船以后就归小爷掌管!算是咱们为小爷的成人之礼添个彩头!”
众人哄然叫好,不再叫我小爷,直接叫我“顾舵主”——胡天雕不光把俘获的那艘海盗船给了我,人员也大都根据我和周五的建议重新调配。后来看见阿七在我身边,吃惊的看着我道:“这小子?”
我跟众人说了经过,正式公告阿七的身份,胡天雕笑道:“我原本就想让你挑个小跟班,作舵主了,总不能老自己跑腿——你还不愿意。没想到到底是到了你身边——可惜这孩子生得虽好,是个哑巴。”
周若谷接口道:“要不叫豆蔻过去帮你吧,有个事传唤着也方便!”
我摇摇头道:“不用,豆蔻你留着使吧,我说话他听得懂。”
周若谷道:“问题是他说话别人不懂啊?他怎么传达你的命令啊顾舵主?要不我吃点亏,让豆蔻跟他换换得了——好在我身边还有个燕儿。”
周五道:“少东家说的也是。”我对周五的意见还是很尊重的,正考虑着就觉出阿七扯了扯我衣角,大眼睛眼巴柏望着我——我想起周若谷那些嗜好,还是摇摇头道:“以后再说吧——我这舵主都要靠大伙儿帮衬,我跟几位哥哥请教还阑及呢,哪里就轻狂到让跟班的去传令?”
周若谷还要再说,周五笑道:“小爷就是这点,您这么克勤克俭的,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怎没心服口服呢——反正都在一条船上,就算耳朵背,喊一嗓子也都听见了。”一席话说得大伙儿哈哈大笑,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忙 碌了两天,我们搬到新船上,我也换了头等舱的套间。吴迈的船还没修好,周若谷图新鲜,也搬过来挨着我住。阿七勤快细致,一下午就把里外两间房收拾得妥妥帖 帖。晚饭和周若谷、周五爷等几位副手一起吃的——阿七和豆蔻在一边伺候,倒酒盛饭的往往还没说他就先递到手里了,比豆蔻还要有眼。
亏他一个小人儿,跑前跑后忙了一天,晚上冲完凉,把我的脏衣服拣起来快手快脚地都洗了,还过来给我按摩筋骨。我没怎么让人服侍过,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也跑了一天,不累么?去歇一会儿吧。”
阿七向我一笑,避开我受伤的左臂,继续给我揉捏——他本就生得俊,这一笑如初绽,明照人。我不住心神一荡,侧转头望着他的脸,倒不舍得移开目光了。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两只手捏完我的肩膀,将我外衫解开,双手顺着我脊背一路向下,两个手臂环着我的腰,从后面将我身子抱住。
这样一个热热的身子贴在背后,我浑身燥热难耐,底裤里登时支起个小帐篷来。我心头慌乱,不住一挣,道:“阿七,别,我会伤了你!”忽然耳根处一阵酥麻传遍全身,我只觉舒服之极,不住呻吟出声。
阿七的身子跟水蛇一般,不知怎么又到了我身前,顺着我耳根、锁骨、一路吻了下来。我下身彰几乎爆裂,翻身坐起,一把将他翻转过来,他的身子竟然也是滚烫的,自己屈了双腿趴在我面前,两只玉球微微颤动,含着无限惑。
我的手抖抖索索顺着他后腰沿臀沟抚下,手指碰到那微红的菊穴,他身子一颤,我哪里还按拿住?挺枪直入,尽情挞伐——酣畅淋漓地也不知战了多久,高奏凯歌还才觉出他身子冰凉。
我抱着他的肚子拉他起来,手碰到他胯下,原来的昂扬早缩成了一小团;我赶紧扳过他的头,他脸上还带着笑,嘴唇却已咬得流出血来;疼得浑身冷汗淋淋的,怪道身子冰凉——我低望他后穴被我干的血肉模糊,吓得“哎哟”一声。赶紧跳下倒了一盆水,抱他下来坐在盆里清洗。
阿 七软软地倚靠在我身上。我的手一碰他下面,他身子又是一颤,伸手隔开我的手。我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他向我摇了摇头,嘴唇碰到我的脖子,又轻轻亲了 一亲。我身子一僵,不敢再动,看着他自己慢慢清洗干净——后穴两天前的伤还没全好,今晚又被我一番横冲直撞,更是不堪。
我心中又疼又悔,连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阿七回过头来,两瓣樱唇又覆在了我嘴上。我心中一荡,赶紧头一仰离开他道:“你千万别这样,我一点定力也没有了,回头又伤了你。”阿七看着我微微一笑,眼光中竟是深情无限。
(十)杀鸡儆猴
我找出金疮药,道:“上点药吧,好得快些。”他点了点头,我在他腹下垫了厚厚的被子,分开双腿,把药粉轻轻洒在外头,正在犹豫里头要不要也涂一点,他伸手接过药盒,指了指地上红白浑浊的水盆让我出去倒掉。
等 我换了一盆干净水进来,他正趴在被子上喘气,右手食指又成了红的,原来是自己蘸着药涂抹了里面。我心中怜惜——这孩子也真细致要强,都有了肌肤之亲,还不 好意思让我给他弄,又觉得自己上药的姿势难堪,特特支了我出去——我忙给他擦净了手指,又拿手巾蘸了盆里的水给他擦净全身,抖开被单盖好,道:“我去冲个 澡,你先睡吧”。
毕竟还是个孩子,又累又 疼地耗尽了体力,等我冲干净回来他已经睡着了。我不敢再和他一个,到外间他的上躺下。想想这孩子后边明明伤还没好,还那样全力挑逗我,疼成那样还在讨好我 ——再想到他这一天的殷勤,登时明白过来——他是为上午大伙儿的话,生怕我嫌他是哑巴不要他,所以才这样拼命表现。
我一面心中怜惜他,静下心来想到陈湘,心中又有些愧疚——还不知他在京城出了役所没有,我这样一次次地把持不定,如何对得起他?
辗 转半,第二天早上醒来,阿七又已在我前伺候了。想是昨晚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他看我的眼神里总是波光潋滟的饱含深情——我昨晚是一时兴起,躺倒了就已经后 悔;又因为自己弄伤了他,越发觉得抱愧——就跟欠了别人的钱,想还又没得可还,不还对着债主又别扭,便只想逃得远远的别看见他。
好在他下身真有伤,我吩咐他在房里休息几天,不用跟着伺候了,自己赶紧出去——新接手的船上百废待兴,忙来忙去也顾不上别的,每天晚上吃完饭才回来,匆匆洗了就睡,再也不敢让他碰我。

到了第三天晚上,阿七已觉出我的异样——我只装作没看见,反正冲完凉他都要给我洗衣服,我趁机躺下,等他进来就装作睡着了——可是今晚我才进屋,他脚跟脚就进来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查问他衣服洗没洗——我也不是没衣服换,第二天再洗原也使得——我自行躺下,挥手让他去睡,好半天仍觉出他在身边。我强忍着装作不知,自顾自面朝里睡下,哪知第二天醒来,一抬眼却见他跪在我前不远处,小脸白得一点血也没有,削薄的身子已摇摇坠。
我吃了一惊,想起昨晚的事,坐起来道:“你跪了一?”阿七点了一下头,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我最炕得人家哭,“哎”了一声,也不知劝他什。阿七然知从哪里找到的一根藤鞭,就摆在他面前地上——看样子他昨晚就准备好了,我却没给他机会拿出来。
他双手将藤鞭高高举在我面前,我总不能还装炕见,只好问道:“干什么?”阿七小嘴一扁,憋得脸通红,将藤鞭放在我手里,自己红着脸褪了裤子,跪伏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一双白玉般的翘臀,没来由地面红耳赤起来,好在菊穴已不再红肿,看来里头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问他:“后面的伤好了吗?”他红着脸点了点头。我心下稍安,站起来道:“你起来吧,你也没做错什么,我打你干吗?”
阿七看了我一眼,将衣服穿好,一张小脸已窘得跟红布一样。要待站起来伺候我洗脸,跪了一毕竟腿脚不利落,才迈步就一个踉跄。我伸手扶住了他,直接推在一边的椅子上道:“不用你,你歇歇吧。”
他见我有些不耐烦,眼圈又红了,低了头自己慢慢揉着双腿。直到我收拾完了要走,他才从椅子上下来,默默跟着我出去。
迎面遇上周若谷,跟我打过招呼,笑道:“金屋藏娇的宝贝终于肯见人了?”这话说得我的脸也红了,骂道:“你少胡说。”周若谷过来拉住阿七道:“让我瞧瞧,真是个人胚子——哎哟,这眼睛怎么都眍喽进去了——我说,你还跟我假正经,你看看把个孩综腾的”
我心说他跪了一休息不好当然面带憔悴,不过这事跟周若谷也解释不清,回身向阿七道:“你不用跟着伺候了,回去歇着吧。”阿七连连摇头——我脸一沉,道:“你累成这样能干什么?倒跟我刻薄你一样。”
阿七见我生气,屈膝跪在地下,我一甩袖子,径自离去——船上诸事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去兵器室研究火铳——这艘海盗船上火器比我们原来三艘船上精良得多,大大小小竟有十来支,我可是得其所哉,又没有三爷管着我了,当然有空就泡在里头。
中午吃饭时周若谷来找我,还在为阿七抱不平:“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到底怎么调教那孩子来着?怕你怕成那样?我倒要跟你学学了。”
我又气又恨,我可真比窦娥还冤——敢情弄个跟班这么麻烦!我抬脚回房,道:“你要喜欢,我把他给你。”
周若谷是贪新忘旧的子,早就垂涎阿七,喜滋滋的跟我回房,一边讨好道:“燕儿和豆蔻你喜欢哪个?随你挑。”
“我谁都不要,统统都给你。”
“那哪儿成呀?那不成了我欺负你了么?”
说着话到了我房间,房里却没人,周若谷四面转悠,道:“收拾得挺齐整啊,原来阿七这么能干,早知道我不要燕儿挑他了。”忽然看到脚的藤鞭,拿起来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你也喜欢上这口了?”
这藤鞭,我简直百口莫辩——谁知道阿七从哪里找来的?这小子怎么这么邪门?大中午的不在房间里又跑到哪里去了?
周若谷来回抚摸着那藤鞭,嘴里还念叨:“哟,手柄都磨得溜光水滑的,显然经常使用——人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怪道爹老说你天资过人,真是学什么都比旁人快!”
我给他气得团团转,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咯咯”笑道:“你快回去吧,让你主子知道了,腿给你打折了。”接着房门一开,阿七和燕儿手拉着手进来,神情颇为亲昵。
在我面前一向含羞带泪的小可怜在外头竟然这么得意,而我却野虐待他”的罪名被周若谷唠叨着没完——我看着他那张笑盈盈的脸,不住怒火中烧。
阿七见我在房中,登时变了脸,慌忙松开燕儿的手——我狠狠盯着他,冷冷道:“你玩得挺快活啊。”
燕儿看见我和周若谷都在,“啊”地退了一步,就要退出——没有主人的命令,下人不许随便串来串去——舵主的房间难道是谁想来就来随便参观的吗?我本来也不在乎这些小节,可是这两个小家伙在外头的话实在让人起疑,一个是哑巴,另一个我岂能让她随便走?当下喝道:“站住!”
燕儿吓得一哆嗦,阿七已屈膝跪下,我冷冷问道:“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燕儿吓白了脸,就往阿七身后躲——我狠狠瞪了燕儿一眼:我都问出来了,居然还不快说,真当我不会发脾气啊?
我一伸手把周若谷手里的藤鞭拿了过来,道:“阿七,把裤子脱了。”——燕儿不是我的人,又是孩子,我当然不好教训;只能杀鸡给猴看。
阿七脸一下子红了,可怜巴澳看我一眼,大眼睛里又噙满了泪水——在我面前总是这一幅可怜相,明欺我心软是不是?我是心比较软,可是我不能容人拿我耍着玩!看他居然不动,我怒道:“你过不过来?”
阿七哆哆嗦嗦爬了过来,我一指铺,“裤子脱了!”
阿七哀怜地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泪就往下滚——我炕得他掉眼泪,一转头却看见周若谷抿着嘴略带讥讽的神情——我已习惯了阿七的乖觉,怎么当着人却一点不给我争脸?明着跟我打太极,还要我说几遍啊?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见他不言不动地跟我抗,我挥藤鞭便抽了下去——阿七不敢躲,一鞭打得身子往前一扑,他就势伏在我脚下,身子随着藤鞭着体一下一下地颤动。
我在他臀上抽了几下,抬头看了燕儿一眼,喝道:“还不说实话?”
燕儿吓得也跪下了,小脸憋得通红,眼看周若谷。周若谷奇道:“看我干什么?顾舵主问话呢——你不说,等阿七说啊?”
(十一)身边损友
燕儿颤声道:“没什么,阿七说他闲得无聊,问我二爷那儿有没有书借他看看。我说有是有,可是我不敢给他,得问问二爷。”
这不胡扯么?我会因为阿七借书看就把他“腿打折了”?我拿藤鞭一点阿七:“真的?”
阿七直起身子,惨白着小脸只是点头——我气得,抬手给他一鞭道:“你要看书也要背着我?我不让你看书了来着?什么书我不让你看了?”
阿七头一偏,让藤鞭落在颈下,他也顾不得疼,回头看着燕儿,一双大眼纯净而无辜。
我向燕儿道:“你二爷不就在这里吗?什么珍本古籍,不能随便给人看?”——俩孩子串了供胡说八道,编谎话也编得有点谱啊,你们当我是白痴啊?
周若谷脸一红,咳嗽一声道:“那个,我还有点事”,拔脚就往外走。我看得蹊跷,明摆着他们这里头有事,就瞒着我一个。我心头越发有气,藤鞭一横拦住周若谷,道:“等等!燕儿,把你二爷的书拿过来给我看看。”
周若谷急道:“不行。”
燕儿看看我,又看看周若谷,跪着没动。把我气得,真是胡三爷说的,这船上到底听谁的?我怒道:“周若谷!”
周若谷看我真动了气,退了一步,陪着笑跟我打哈哈,道:“怎么着?连我也打呀?”
我冷冷道:“你们背着我搞什么鬼?”
周若谷一个劲儿跟我作揖,过来低声道:“不是背着你,怕你看了生气——我那儿还有什么正经书啊?你别大白天往外起啊!”
我这才明白,他那里的书,除了宫图就是房中秘术,怪不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可我还真不能这当口给他起出来!我憋了这一肚子火,又不能真打周若谷,一回头看见阿七瞪着一双大眼看过来,恨得我一脚踹了过去:“没出息的东西!你才多大,就这没学好?”
周若谷听我这么说,也没脸再在我这儿耗了,贴着墙壁溜了出去。我看着阿七,心头怒火中烧——怪道这小子有那些勾引人的手段,可惜长了这个好胚子,他这般不长进,我还顾念着他做什么?拿藤鞭向他一指,道:“你喜欢看二爷那些书,索跟了他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七给我一脚踹出老远,听我这么一说,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抓我裤脚,仰着泪水涟涟的脸只是拼命摇头——我实在看烦了他这一脸苦相,一抬脚将他甩到一边道:“你给我出去!”
阿七跌在地上,叫一声“不”,掉转头又爬过来扯我的衣袖,我拂袖将他甩开,忽然觉得不对,喝道:“你方才说什么?”
阿七哭道:“不,要!”这时候燕儿也惊声叫道:“阿七,你说话了?你会说话了?阿七?”
阿七呆跪在地上,张了张口,道:“我,我”——看看我,看看燕儿,脸上的神情又像哭又像笑。燕儿早奔过来扯着他道:“阿七,太好了,你会说话了?你再说句话,你叫我一声!”
阿七慢慢叫道:“燕,额”——显然好净说话,口齿还是不利落。燕儿已喜得无可无不可,嗔道:“什么燕呀鹅啊?叫!”阿七慢慢叫道:“燕,额。”燕儿一指戳在他额头上,骂道“呸,什么鹅?叫燕!”
我见这两个小家伙在我这里动手动脚,打情骂俏。“哼”了一声,转身摔门出去——阿七这小子人小鬼大,原来这哑巴也不是真的!枉我看他可怜收留了他,看来是一肚子肠子。
我又到兵器室呆了一下午,晚饭和周五爷、孙海他们一起常周五爷还问:“少东家呢?”让人去请,不一刻豆蔻过来,说少爷头疼在房里休息,不跟大伙儿一起吃了——我料他是没脸见我,也就不理不睬。
周五爷看着我道:“怎么,跟少东家闹别扭了?”我道:“没有。”周五爷劝我:“少东家子是轻浮些,不过他跟你一块儿玩大的,又没什么野心——你论辈分是师叔,就着他些吧。”我气道:“我是他师叔,我能不能管他?”
周五爷笑道:“你管他?当然能管,谁还能不让师叔管师侄啊?”这话明显倚老卖老,带着嘲笑的意味了。孙海看我沉了脸,连忙打圆场,把话往别处扯:“对了,舵主,怎没见你那漂亮小跟班了?”
说到阿七我更有气,“他不是我跟班了,以后他跟着周若谷。”孙海道:“不会吧,少东家那儿人还少啊?”我道:“要不让他到桨队里去。”孙海一笑,道:“看来这孩子是犯了事了——他不懂规矩你教训他,他那小身板,哪摇得动桨啊?是吧五爷?”
周五爷直乐,直到吃完了饭,站起来拍着我肩膀道:“走,我跟你回去看看。”——五爷大我十几岁,没儿没的就看着我亲,我心里烦了也只能找他商量。如今看我闹家务,自然要过问一番。
我忙道:“我那边没什么事,不劳五哥操心了。”五爷道:“怎么,当了舵主,你那里我就去不得了?”
这话说的,我一句话没有,乖乖陪着他老人家一起回来。五爷道:“你跟少东家究竟怎么回事?”我不言语,周若谷那些事我也说不出口。五爷道:“他私下动了阿七了?”
我摇摇头。五爷笑道:“我量他也不敢,就是想动,他也得跟你商量啊——那是阿七不服你管,去招惹他?”
我急了,“五哥,你说来说去,好像我除了跟他争风吃醋就没别的事了?”
五爷赶紧拍我肩膀:“五哥是瞎猜,那你们到底闹腾什么呢?”
说着话已到了我的房间,推门进来,阿七正在房中跪着,见我跟五爷一块儿进来,倒吃了一惊,也不知该继续跪着还是起来伺候。
五爷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喝一声彩道“这收拾得可真齐整,比你一人住的时候可好多了——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样啊。”
阿七见五爷好说话,扫了我一眼,爬起身来去倒茶。我叹口气道:“五哥要是喜欢,让他过去伺候您吧。”
五爷接过茶来,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我道:“没啥爱不爱的,这孩子我是不想留了——五哥看他还使得,就带了他去;要不,给他安排个别的差事。”
阿七“扑通”一声跪下,眼里登时汪出泪来。五爷道:“他犯了错,你教训他,他还不服不成?看这孩子怪可怜的,也不是那溜奸耍滑的。”说着看着阿七:“瞧你把舵主气的!我做主,替你主子教训你五十鞭子,你服不服?”
阿七身子一颤,点了点头。我一声冷笑:“不是会说话了吗?还装什么?”
五爷一惊,道:“什么?”
阿七一字一字地道:“阿七愿意领舵主的责罚。”
五爷看看我,又看看阿七,惊道:“这怎么说的?他不是哑巴?”说着捏着阿七的下巴让他张开嘴仔细看看,道:“也是啊,哪儿都好好的,敢情会说话啊。”说完自己也沉下脸来:“那可难怪你主子生气,这么大的事,你把我们一船的人都骗了——要我说,打你一百鞭子也不多。”
阿七颤声道:“我,我,我不是”
五爷道:“不是什么?”
阿七低着头,半晌道:“不是,我要,欺瞒,”他越急越说不清楚,眼泪又流下来,我最烦他这苦情戏,一抬手拦住道:“行了,不用说了,你收拾收拾,跟着五爷走吧!”
阿七脸惨白,急道:“我愿意,打,一百鞭,求舵主,别赶我,走”
五爷也劝我:“人是你自己要来的,没几天又要打发了——这茫茫大海上你叫他往哪儿去?堂堂舵主,连个跟班也管不住,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十二)严厉管教
五哥人情练达,这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血—这小子还是我从人家手里强要过来的,还说他情顽劣我留下调教——这倒好,没几天我又把他送走——明摆着是我弄不过他——真是好心被雷劈,他都不用说话,哭两回装装可怜就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顾峋风这回也真是栽到家了。
我想起三爷的雷厉风行——不管什么身份,只要在他船上违了规,责罚起牢曾手软过?就是后来据五爷说把我当成他的兄弟了,那一顿皮带不也打得我在上趴了十来天——阿七不上进,我却只想把他赶走,怎么就没想到要好好管教他?把他的毛病管过来?
难怪三爷说我还需历练——我本来就年轻,再不立威,谁都能在我面前放肆,说什么令行止?指挥若定?我连这一条船都管不好,以后还能掌握整个船队?
想到这里,我转身到里屋把藤鞭拿了出来。一指阿七道:“你想挨打是吧?好,脱了裤子趴到桌上,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阿七看了我一眼,再也不敢迟疑,站起来走到桌边,哆哆嗦嗦解开裤带,宽大的裤子直接褪到脚边。我见他还留着底裤,皱眉道:“还不快脱?”阿七看了五爷一眼,头一低,连底裤也扯下来,露出臀上几条淡淡红印——那是中午打的,当时打他只是想吓唬吓唬燕儿,当然不会下重手。
阿七趴到桌案上,大腿不自觉地哆嗦。我道:“在我这领责你记着三条,一不准乱动,二不准拦挡,三不准喊叫,犯了一条,这一下就算白打,记着没有?”
阿七应一声“是”,双手抓住桌沿,两条腿立刻绷紧。
我将藤鞭在他腿上一戳,“两条腿分开,放松”——这是为他好,绷得太紧容易受伤。
他依言分开双腿,只能两个脚尖着地。脸埋在手臂中间炕见,耳朵后头却都红了。我道声:“自己数着”,挥藤鞭抽了下去。
阿七头秘一抬,却真不敢叫,半天嘴里吐出个“一”字。他慢慢数,我也就慢慢打,下手可比中午狠多了——这么大的孩子,学了一身狐媚魇道的坏习气,索这一回打得让他记住,把聪明用到正地方去。
他好净说话,又怕数错了,每打一下都要半天才报出数来。五爷看我这么陪着他练习数数一般,不像恼羞成怒会打坏了他的样子,也就站起来道:“你慢慢教训他吧,我先走了。”
打到四十,他两个臀瓣上都横着十下又斜着十下,小屁股上满是格子块,几乎没有了可打的地方。
我 心说一次一百也够他受的,照这个速度我也有些烦了,索再打十下收手算了。屁股上没地方可打,藤鞭便抽向他大腿根,哪知道这一鞭下去,他的腿秘一抬,嘴里也 叫出声来。我一愣,因为想结束惩罚,这最后十下当然下手重些,可是方才打在旧伤上渗出血来都没见他这样啊,于是问他:“怎么,受不住了?”
阿七连忙摇头:“没,没有,”我听他声音里又带着哭腔,骂一句:“没出息!你这一下又抬腿又喊叫的,这两下重数。”他应了一声,又数出个“三十九”来。双腿不自觉地紧紧稼了一起。
我拿鞭头在他大腿根点了点,知道大腿不比屁股肉厚,挨打分外疼些,大腿根又是软肉分外敏感。正要缓缓手放他过去,就听蹬外呼吸之声,显然有人在外头听,而且不止一个。我走过去一把拉开门,燕儿“哎呀”一声,差点跌进门来,亏得豆蔻一把把她拽住。
我冷冷地道:“要看就进来看,摸摸的干吗?你们二爷自己怎没来?”燕儿吓得白了脸,颤声道:“二爷跟周五爷说话呢。”豆蔻拉她一把,垂手道:“舵主息怒,是奴才们自己不懂规矩,这就回去跟二爷领责去。”
看来周五爷是劝周若谷去了,所以才支了这两个家伙出来,既然如此,我也别让他们急着回去,遂道:“既然来了,索看完了再走。进来,把门关上。”
两个小家伙听我这话,以为我要连他们一起打,战战兢兢地进来,燕儿跪下哭道:“奴才知罪,舵主饶命啊。”豆蔻也跟着跪了下来。我也不理他们,喝道:“阿七,数到多少了?”阿七撅着屁股晾在那里,羞得满脸通红,听我问起,答道:“三十九。”
我有心立威,道:“好,大声接着数——你再数那么慢,可两下算一下。”
阿七吓得一哆嗦,藤鞭一着体就把剧汪化作数字报出来,这回打得快多了。我也不管新伤旧伤了,藤鞭落在哪里是哪里——数到五十多,屁股上紫红一片;到了七十多,紫肿破损,皮开肉绽,几乎鞭鞭带血——阿七的嗓子也喊哑了,声音越来越虚弱,快也快不起来了。
我听他数到八十,看看打得也够了,停了手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阿七汗出如浆,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来。我怕他又不会说话了,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来慢慢饮下,杯子还给我时还道声“谢谢”。
我瞟了一眼地上那两个,道:“看够了没有?”燕儿瑟缩着哭了出来,豆蔻吓得不敢出声,只是连连点头。我道:“这一个会说话了,你们两个倒哑了?”燕儿忙道:“没哑,看,看够了。”我一笑:“看够了就滚吧,跟你们二爷回禀一声——有什么话让他来找我。”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磕头退出。我回头看看阿七惨不忍睹的屁股,到房里取了金疮药来,一边给他料理,一边问道:“为什么打你?”阿七略一迟疑,道:“都是阿七的错!”
我道:“我问你哪里有错?”阿七道:“舵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气得,要不是手中没了藤鞭,真想再给他一下!喝道:“你还觉得冤是不是?”
他咬着牙道:“不冤。”
“那我问你错在哪儿了?”
“我要跟着舵主,又不能让舵主满意,教训我是应该的!”
“你这么说倒是我无缘无故地打你了?”——我简直哭笑不得!
“主子打奴才,原不禹由——阿七是奴才,要打要罚,全凭主子高兴!要打一百,只打了八十,是主子慈悲。”——这小子,不会说话时就只会哭;会说话了立刻一套一套的。
我气得:“我没逼你给我当奴才!”
阿七道:“是,舵主不想要我,是我求着要给舵主当奴才!舵主说打一百就容我留下——所以我认打,打死也不冤。”
我给他噎得,半天道:“你正事不干,专看那些个书,学那些不正经的——我打你还不对了?”
阿七一欠身子,疼得嘴里“丝丝”直吸气,委屈地道:“我怎么学不正经的了——舵主让我养伤不用出门,我就是呆着无聊想找点书看看——咱们这里没有,就问燕儿一句周二爷那里有没有;燕儿说有,可是不敢随便拿给我看——我哪里知道二爷那是什么书?”
我一愣,细思量当时经过,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周若谷那儿有那些书,连我也不知道,燕儿当然跟着他主子研习过了,所以阿七找她要书她会说“被我知道打折了腿”——而我就是受这句话的影响,所以才认定他没干好事。
“你是说?你不是想看那些个书?那你又不早说?”
阿七转过了头,道:“我想说,可是那时候,我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趴在桌子上跟我说话实在难受,想想他这顿打有点冤,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抱起他放在上。这才发觉他上身衣服都是湿得——看来方才被冷汗浸透了。我忙道:“把湿衣服脱了。”一边给他擦净身子,又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装哑巴?”{三千}
(十三)各有其道
阿七道:“我没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遇上海盗,眼看着他们杀了好多人,我妈妈也,也给他们逼死了,我吓昏了,醒了就发不出声音来了,一年多一直不会说话——后来燕儿那样说,我很想解释,可还是不会说;直到舵主要赶我走,我急了,不知怎的就叫出来了。”
惊吓失声的事倒也听人说过,可是:“你一年多不说话,就因为我要赶你走,你就急得叫出声了?”——我怎没知道自己有那么大魅力?
阿七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你干吗死活要跟着我?你才认识我几天?”
阿七道:“你功夫高,待人又好,不拿我当奴才作践,我当然要跟着你。”
我笑:“我对你好?你跪了一,今天又被我打得死去活来,你还觉得我好?我可比不上周五爷,你犯不上为了跟着我挨这顿打。”
阿七幽幽地道:“你打我,是为了管教我,是为我好——何况有一样周五爷怎么也比不上你——这里你最强!我们做奴才的,一定要跟一个最强的主子,要不然阿猫阿狗都欺到头上来。我跟着你,只受你一个人的气;跟着别人,还要受他上头各人等的气。”
我盯着他,还说这孩子小,他心思可比我深多了!——我想起前两天初遇上他就紧紧抓住我裤脚,被张铁川两个手下痛打也死不撒手,不住道:“在那条船上你单抓住我让我救你,那时候你就认定我了?”——你会看相啊?我在那船上埋头苦干了一个多月都没几人当回事,偏你有这个慧眼?
阿 七看着我,“你忘了打仗的时候?你一个人飞到这船上?十几个人围着你都打不过你?我当时躲在舱里都看见了——你是我见过得最强的人,当时我就打定主意要跟 着你了——本来想让你挑了我去,可是你因为受伤没来,我被赏给那两个人,后来幸亏看见了你,所以我拼死跑出来找你——要是你不要我,我索就跳海,反正我是 不跟着别人了!”
我听他说得如此决绝!越发不敢小瞧这孩子了——他这义无反顾的狠劲儿,倒和陈湘有点像呢——就凭他这份心思,这份眼力,这份看见机会立即抓住的劲头,日后只怕不得了呢!
我喂他喝了些糖水,安置他睡下;回房躺在上,自己却睡不着了:
我为什么要打阿七?因为我把持不定跟他欢好,心底觉得对不起陈湘!可是又本能地要为自己开脱——不能怪我,是他勾引的我!所以我才听风就是雨,轻信燕儿的话——因为证实他的荡可以让我心里的负罪感轻一些,所以我才会想也没想就赶他走,连解誓机会都不给他!
师父当初就说过“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这一次我终于体会到了,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力,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时,如果自己行事不够谨慎,心胸不够坦荡,就不只是遗自身,还要伤害他人!
就算阿七有他自己的打算,这顿鞭笞是他自己要的,他不怨我——甚至也许他就是要看那些书来讨好我,只不过后来跟我言巧语,可那是他的事——我的心底确实有加给他那些罪名的!我还是要面对自己良心的审判!
顾峋风,你现在如愿以偿作了舵主,这船上你最大,没人管你了——可是你要不自警惕,随心所地放纵自己!只怕会有更大的失误呢!
我抬头看看随手扔在桌上的藤鞭,披了衣服跳下来,起来将它放在高处。又找出一柱点上,整整衣服跪下——我给自己订了个规矩,以后每晚睡觉前检视一遍自己一天的言行,颈师父和大师哥在这里看着我呢。
我拿炭条在墙角写下一个“五十”——我给自己判罚,这几天的放纵和迁怒,该责五十鞭。如果作了值得奖赡事,可以赎回这些责罚;要是赎不完,回头我找大师哥去——该我承担的,我绝不推脱!
终于可以安心睡了,这一我睡得很踏实——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才发觉阿七的异样——他面红耳赤,浑身滚烫,竟是发起烧来!
我暗恨自己大意——他被我打得皮开肉绽,原该以烧酒消消毒再上药——我因自己上回被三爷打伤后五爷就直接给我上的药,怕他再捱一遍疼就省了这一道——他身体然像我这样健壮,果然搞得毒火内攻,高烧不退!
我这里只有外用的金疮药,没奈何只好去找周若谷——像三七血竭散这等贵重药物他多半是带着的!敲完门出来的是豆蔻,跟我请个安道:“舵主恕罪,二爷还没起来呢。”
我知道周若谷,哪天早上都得辰时以后才起来,便问豆蔻还有没有三七血竭散,豆蔻脸微微一红,道:“有倒是有,不过都在二爷房里——等二爷醒了,奴才禀明二爷,再给舵主送去。”
我点点头,只好回来,拿烧酒给阿七清洗伤口,重新上药。阿七疼得呻吟一声醒过来,回头看了我一眼,叫一声“爷”,又要挣扎着起身;才一抬头,手臂一软又栽下来。我忙按住他道:“你身上有伤,不要动了——伤口有些溃烂,我得给你重新清洗上药,你忍着点疼。”
阿七一呆,道声“谢谢爷”,便将头埋在枕头里再不吭声。我给他清理完,一摸他后背,果然又是冷汗淋淋的,我扳过他脸来再摸摸他额头,倒是不那么热了,脸也由潮红变成了惨白。
可是这次,他只是嘴唇咬得稀烂,娶没有流一滴泪。

我有些怜惜——昨天打他时顺口把璐王府那三条令搬出来,头两条也罢了,挨打时不让哭叫,虽则耳根清静了些,其实对受刑的人却实在残忍——我自己受过那滋味,身体剧痛时会本能地哭叫求饶,硬生生憋住这口气胸口堵得难受之极!
我后来之所以让他自己数着,就是免得气郁伤身——可是他不会因为哭泣时被我骂了几回,就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流泪了吧?
我心下怜惜,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去厨下把早饭带回来,喂他吃了一碗粥;又拖张椅子放在前,倒了杯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才出门。
船上事务在五爷帮助调度下,一切上了正轨。火铳我已经摆弄得很熟了,练惯了暗器的我,发射准头奇佳自也不在话下——我这几天琢磨的是,这威力比弓箭厉害很多的火铳,就是装炮药比较麻烦——上回相斗要不是他们打一枪要再次装药耽搁半天,我是真没有机会反败为胜的。
我习练武功十余年,竟会被全无功夫的人打伤,不是不令我震惊的——经过多日研究,这火铳的攻击范围在两到十丈内——太远了射不到,两丈之内还不如刀剑快捷;何况没了炮药就万事全休——这些认知终于令我安心了些。
我 们原来那三条是商船,配二十个浆手;不当班时要操练弓箭,随时备战——我这艘船论大小只顶那三艘船的七成,加上人手少,操浆手只配了十二个——还有几个是 从原来的杂役临时补充的,原来这船上十来个功夫好的都被我挑断了琵琶骨,就不死也没力气操浆——要等船靠大码头才能找到人手替换。
我是想除了练习弓箭之外,再挑几个伶俐的练习使用火铳,最好是两人配对,这个发射时那个装药,就可以弥补空当,真打起琅不至于像那些海盗全无章法地乱打,被人钻了空子——五爷觉得我这主意很不错,不过劝我说过几天窘了吴哥,那是个大码头,还是等配好了人手再训练不迟。
正事谈完我问五哥有什么书没有,他是船上少有的几个识文断字的人,胡三爷有什么书札往还的原本都是他代为处理。
五 哥居然给我一本《忠义水浒传》——这部书一共有二十卷,大师哥家全有,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的故事,我从头到尾都看过,好多字就是这么认识的,大概算我读过 的最厚的书了。五哥给我的是第一卷,翻得跟一卷海带似的——五哥笑道:“我闲来打发日子的,这一本看完了,你喜欢就拿去。
我谢了五哥,喜滋滋地拿回来递给阿七,阿七一愣,我道:“你养伤不能动,不是要找书看吗?这是五爷的,你小心别给弄丢了。”
阿七欠身接过来,道声:“多谢舵主!”
我看他烧退了些,也就放心多了。问他:“这话本好多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说过,你听说过没有?”
阿七“嗯”了一声,我见他没什么兴致,奇道:“怎么,这书不合你心意?”
见他期期艾艾的,我心头起疑,指着封皮上几个大字道:“这书名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七脸一红,道:“我其实不认得什么字。”
“不认得字你要找书看?”——他当日还说不知道周若谷那里有什么书,可是除了那些宫图,这世上难道真有无字天书不成?
(十四)读书识字
我尽力劝着自己,谨慎,谨慎,别轻易发火——贫家小户一般都请不起先生教书识字,就是胡三爷斗大的字都识不得一筐!可是这阿七举止斯文,然像粗鄙出身,或者另有别情?
这“水浒”的“浒”字好多人都不认得,所以我翻开书,指着满满一整页道:“你认识那些字,念给我听听。”
阿七脸涨得通红,低头看了半天,一直不言语。我手指着“大、小”等极简单的字让他认,他张了张口,半晌道:“我不识字——不过想闲呆着没事,不如学点东西,以后好帮着舵主办事。”
真会说话啊!我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打都挨完了,你要是实话实说,直接承认你想看那些宫图来讨好我,我还能再打你一回不成?可我信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却一次又一次言巧语地骗我。
阿七的屁股上立刻渗出血来,他疼得一激灵,抬头看见我冷得象冰一样的眼光,一把扯住我道:“舵主,你相信我,我没骗你!”我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我不能在这儿了,我现在太生气,手下没分寸,我要这会儿打他非打伤了不可。
阿 七好像深怕我一走不回来似的,死抓住我衣袖不撒手,直被我拖得滚到了下,依旧死死拽住我,口里不住地道:“你相信我——我真是想跟着你读书识字——你是大 英雄,我知道靠这个身租张脸留不住你,我想学点正经东西,以后帮舵主办些正事——你相信我,我要是敢骗你,认天爷打雷劈死我!你把我活活打死,扔到海里去 喂鲨鱼。”
他不住口地发毒誓,我被他缠祷办法,点头道:“好,我再信你一回!你想学识字是吧?书在这里,你可以学——每天学会一百个字,晚上我篱考,写错一个字我打你两鞭!听到没有?”
阿七连连点头,跪直了身子道:“听到了,我一定学会了——那舵主得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
我一愣,我又不像陈湘饱读诗书,这半瓶醋的水平还能教人读书?不过他要是一字不识,我教他或许也能应付——反正这部书我在大师哥家从头到尾看了不止一遍!里头的字大多还是认识的。
我 把封皮上的书名先给他念了一遍,又打开第一页,除了回目,一行从上到下二十多个字,我数出四行,一句一句念给他听——阿七一字一字跟着我念了一遍,自己低 颓诵一会儿;再跟我念一遍,然后指着每个字念了一遍给我听,居然就认识了一大半;然后隔一会儿问我几个字,一炷的功夫就把这百来个字全都念诵无误。
我见他学得如此之快,虽说话本上一句一句都是白话比较好记,却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聪明。他跪在前,又反复念了几遍,便央我再教他几行。我脸一沉:“会念不一定会写,你别仗着小聪明贪多误得!”
“我带着伤写字不方便——舵主开恩,我这两天先每天认三百字,等能活动了我再学着写——到时候也一天写三百就是了。舵主放心,晚上我念给您听,这三百字也是错一个打两鞭就是了!”
“好,你说的,到时候挨打你别哭。”你不怕累,我怕什么?我便依他所说,慢慢教他——这孩子也真聪明,反复读几遍就记个不离十,半个时辰便把这三百字全部念会了。
晚上吃过饭我篱他,他果然把这一页半三百多个字朗朗念了一遍,一个字都没错。我点点头,把书拿过来,拿个沙盘摆在他前——这是我午后才做的,这船上都是大老粗,没预备那么多纸给他写字——以木盒装些沙子,写完就抹了,他写多少都行。
阿七喜道:“这个好,谢谢舵主。”向我一笑;抬头看我到里屋把藤鞭拿出来,脸上笑容又僵住。我却只是挑着书里的字拿藤鞭写在沙盘上让他认——这回他可不能靠一句一句连贯起来记了,不过他记心也真是不错,我写了一百多个字,他只念错了八个。
我看看天已定更,也就不再考较他,出去把藤鞭冲洗干净,看着他道:“怎么样?”阿七把被单拉下半截,露出脊背道:“错了八个,十六鞭——打脊背吧,下边伤还没好——我不是怕疼,可要是老起不了身,没人伺候舵主。”
我对他的学习效果其实非常满意,不过他既然仗着小聪明贪多务得,我也不能不教训他几下——于是依他所请,在他后背上纵横各抽了八鞭!知道藤鞭沾了水打起来更疼,我也就没用多大劲,让他疼在皮里肉外,肌肤上就留下几道红印而已。
第二天我问他,“今天还学三百字吗?”他点点头道:“再教我十五行。”——这十五行虽然也是三百来字,却跟昨天有不少重复的。我一笑,依言教他,晚上查考时连昨晚他认错和认得比较迟疑的十几个字一块让他认——这一回他只错了四个!
如是一连几天,虽则每天都是十五行,识得字多了重复的也越来越多,加上原来的也不会更辛苦;他能起身了又开始学着写,每晚虽难免挨几下鞭打,我却对他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不光聪明,难得他真是用心学,确实是块读书识字的好材料。
十来天后船到吴哥——这是南洋大国,船上许多货物都是在这里卖掉,再采购些当地物产运回去,所以要停上至少半个月。我身上只有几百两银子的零钱,夺来的船原是海盗的,也没什么东西好卖。胡三爷周全我,让刘炳统一采买,分了些放在我船上。
各人自寻欢乐,我不是跟着刘炳各处采买;就是和五爷跑几家大主顾,熟悉当地情况。三爷五爷知道我要补充人手,也帮我留着心——把船上几个废人打发了,又招来十个年轻机灵的当地人分到各船。
阿七始终跟在我身边伺候——我给了他五十两碎银子零,他娶不贪玩,处处帮我留着心。直到正事办得差不多了,我们俩才跟着周若谷转了几处游玩之地。我心思不在这儿,只是看看异国风光,有什么新奇好玩的小东西就买下来,回头带给陈湘。
启 航再往南走,我开始训练弓箭手和火铳手,准备把我这艘船训练成三艘商船的护卫船。阿七心细,添置了不少日常用品,居然还给我买了两件衣服。他每天除了跟着 我忙前忙后,得空依旧读书识字,我自然早不打他了。他认得字越来越多,书也看得越来越快——有时候帮我记个帐什么的,那笔字竟跟写过几年的老手似的。
我有了这个得力帮手,海上生涯也不觉寂寞;两个月后回到福州,出货盘点之后胡三爷和周若谷这少东家一合计,竟分了一万两银票给我——我虽然买卖上没赚多少,因为夺这艘新船我占很大功劳,船归周家船队所有,所以折算了银子给我。
我又惊又喜,这是我头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银子——想想快半年没见陈湘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真恨不得赶紧回到他身边,给他看看我给他买的东西,让他分享我的快乐和骄傲。
周若谷看我乐得在院子里直转圈,笑道:“怎么样,跟我出海来对了吧?银子赚到手了,打算怎么啊?”
这我倒没想过,反正赚来的银子都要存起来还给大师哥,早日无债一身轻——我倒是想去看看陈湘,船半个月之后又要走,时间也阑及。这当口只能求周若谷了:“二哥,你帮我个忙。”
我小时候才这么叫过他,周若谷登时受宠若惊,笑着垂手跟我请个安道:“小师叔有什么吩咐?”
我拉住他道:“这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什么,就是一样,别让大师哥知道。”
周若谷看着我道:“我说怎么连二哥都叫出来?你是让我给你扛雷呢?”
我想想他是个随意的人,这事托他也未必有准,还不如回头问问五哥有没有朋友,一迟疑间,周若谷已看出来,道:“怎么,信不过你二哥——想瞒着我爹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去北边?”
(十五)遭遇飓风
这家伙别炕务正业,却是个鬼精灵。我苦笑一声:“大师哥不发话,我不敢去!再说船半个月之后就出海,我也离不开——你也知道我北边有个好朋友叫陈湘的,我有点东西要带给他,你要方便,找个信得过的朋友去看看他——看他,过得怎么样?要是不好过,就接他来这边。”
周若谷道:“他在哪里?”
“他现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离开半年了,就是我要找他,也得到京城找刑部里一位朋友打听。”
周若谷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就不能让我爹知道?”
“也没什么,我怕惹大师哥生气,大师哥对他有点成见,不让我跟他相交。”
周若谷搔搔头皮,道:“好吧,这事交给我,一定给你办到。”
我给陈湘写了一封信,封了一千两银票给他,又收拾了些南洋特产及小玩意打成一个包裹;再和阿七挑些南洋特产分成几份,给师父、大师哥、我那郡主徒弟一人一份,还有一份给钱茂卿,第二天都交待给周若谷带走。
跟周若谷分手后,我见阿七呆呆的,才想起问他家在哪里,要不要回去看看。他摇摇头,说家里人都被海盗杀了,除了我再没一个亲人。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就往下滚。他看了我一眼,我叹道:“难受了就哭会儿,我不怪你。”
阿七索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我想想他小小年纪,身世凄惨,伸臂揽住了他,柔声劝道:“别伤心,以后你就跟着我,当我是你大哥就是了。”
我去福州城“恒丰”银号把八千两银票存起来,带着阿七在城里城外玩了十来天——我给他零钱他也不要,喜欢什么就让我给他买,我反正也无事,便随着他的子四处游玩。
船再次出海,一路无话,直到三个多月后离福州不过十几天水路时却出了事——遇上了飓风!
我记得在三爷船上的航海日志里见过记载:“南海秋夏间,或云物惨然,则其晕如虹,长六七尺。比候,则飓风必发,故为飓母。”
那天是收到三爷船上打的旗号我才注意到天气变化的——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雷声不像从天上来,倒像从脚底下过来。我奔到外头,迎面一股腥臭气扑鼻——我早已习惯了海风的咸腥,可这次还是几乎将我熏得晕倒,海面上咕嘟嘟冒着泡沫,大鱼乱飞乱跳,好像海水煮沸了一般。
三爷命令四条船赶紧下帆抛锚,然后并排一处,用铁索连在一起——这样子就不容易倾覆了。我的船最小,在煮沸的大海上颠簸晃动,阿七跟着我冲出来,立刻一个跟头栽倒在甲板上,骨碌碌滚向一边;要不是我有些功夫在身,脚下有根基,只怕也立不住了。
我喝一声:“你赶紧回舱里。”知道旁人站都站不住,唯有自己冲到桅杆前解缆下帆。风大晃得太厉害,我解两下解不开,拔剑将缆绳斩断,风帆上头没了拴系,立时让海风扯走半边,扫向船尾放铁锚的周五爷。
我叫一声“五爷”,眼看着他被扫落下海,冲过去将缆绳向他抛去。周五爷一把抓住,叫道:“快放锚,下二帆。”我答应一声,可是周五爷就在船尾的水里,我怕铁锚一落砸伤了他,只好先把他拉到一边。就这片刻耽搁,就听“咔啦”一声,二帆的桅杆已被大风吹折了。
二 帆带着桅杆一起砸下来,船弦给砸烂了半边,船整个一歪。我本来快把五爷拉上来了,这下子连我也差点掉到海里。五爷“扑通”一声,又跌入海,冒出头来骂一 句:“妈的,快放锚。”我不敢再耽搁,赶紧把铁锚远远掷下,不一刻船身稳了些。我再把五爷拉上来,才见他半身都是红的,毕竟还是受伤了。
我们的船已被风吹出好远,孙海那边指挥着桨手将船往三条大船那里并;我抱着五爷望舱里跑——可是舱门口却叫跌落的帆布堵得严严实实,诺大的帆布一半搭在船舷上,不时被海风吹得立起来,狰狞如饿鹰垂死的扑翅。
本来船上就站不稳,我抱着五爷好容易进了舱;抬头不见阿七,赶紧再冲出来找他——他却滚到了船头,正死死抓住船舷不敢放手。我奔过去才拉住他一只手,他纵身扑到我怀里,颤抖的身子死死贴住我再不放开。
我见他吓得狠了,拍拍他后背道:“别怕,有我呢。”忽觉脚下一震,我抱着他立脚不稳,两个一齐向船舷外栽去。我看了一眼海中此起彼伏的鲨鱼,一伸手抓住船舷,才奋力翻上一条腿,却听阿七一声惊呼,大声道:“桅杆,桅杆,快躲开!”
我百忙回头,原来大帆的桅杆许是被帆布拽的松动了,竟然被大风吹倒,向这边直砸下来,我纵然能躲开,阿七却非给砸成肉泥不可。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船舷,运劲于右臂,向桅杆斜推过去——几百斤重的桅杆挟着风势,怕不有几千斤的力道,我不敢直撄其锋,只盼斜着将它推开。右臂和桅杆一碰,我只觉胸口一疼,眼前就是一黑,脑中最后的意识,就是耳边阿七“舵主,舵主”的哭叫声。
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昏了多少天,只记得第一次醒来是漂在水上,四周都白晃晃的,口中干渴难耐,阿七昏在我身边——我两个都被一条衣带系在长长的竹桅杆上。第二次醒来我头疼裂,浑身软绵绵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半晌才觉出不是漂在水上了,我是躺在上!
我呻吟一声,立即有人过来道:“醒了!”我听到人声,知道是被人救了,转不动脑袋,昏暗中只见前有个高高的身影,我道声:“多谢恩人救命!”声音发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嘶哑的嗓音是我吗?
前那人没吭声,我的嗓子干得快冒烟了,于是叫道:“请给我点水喝!”那人离开片刻,端了一碗水来。我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接碗,才发觉自己的手一抬胸口就撕裂般疼——我哆嗦了半天,才想起是奋力推开桅杆时受了不轻的内伤。
那人并无帮忙之意,手里的碗始终离我一尺来远,我深吸一口气,手臂往前一探,可是久已不动的身子竟是控制不灵,“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下。
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终于把那人手里的碗接过来,口中干渴之极,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灌下肚去,灌到最后一口才觉出不对,这碗水又咸又苦,和我前几天灌了一肚子的海水没有任何区别——这人给我喝的,竟是海水!
海水喝下去,嗓子虽更觉干渴,身上毕竟有了些力气!我抬头看着救我这人,道:“敢问恩人高姓大名?”还没等到回答,眼前就是一黑,上的棉被蒙到了我头上,接着就被一脚踹到地下,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人不知为什么那棉我,穿着皮靴的脚在我胸前背后又踢又跺,我本来受了内伤胸口就疼,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那人踢打了一会儿,又抬脚在我手上使劲的碾,虽然隔着被子不至于破皮,但十指连心,疼得我终于叫出来——这种碾法,小指骨只怕被碾碎了!
那人踢了我几十脚,终于掀开被子,膝盖压着我后腰,将我两只手腕在背后绑住——我内腑受伤,浑身酸软,只好任他摆布。心中实在狐疑,问道:“老兄,我得罪过你吗?你救了我回来就为了折磨我?”
那 人“哼”了一声,看看我吐在地上的血,又翻开被子见里面也沾了不少血,低骂了一句,又在我手上狠狠一碾,俯身将我两只脚也绑住。转身要出去,又回身捏住我 鼻子,我只好张大了口呼吸,却被他将一个圆圆的东西塞进嘴里,凭那味判断好像是一只苹果。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其实他就不绑我,我现在这身体状况也动弹不得。我趴在地下半天,觉得凉飕飕的,才发觉自己浑身一丝不挂——这人把我从海里捞上来,脱去湿衣服让我躺在上将养,可是我醒了又这么恶狠狠地折磨我——我实在琢磨不透这位救命恩人什么意思?
顾峋风走得直行得正,我得罪过什么小人吗?就算我得罪过你,你要是恨我,索让我淹死不久了?用得着这般麻烦?还有,阿七一直跟我一起在水里漂下来的,他到哪里去了?“三千”
(十六)天道好还
不一刻那人就回来了,我趴在地下也炕见他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就觉出他在我膝盖底下塞进一块板子,然后将我绑住的小腿往上一扳,先把左脚脚踝和大腿根绑在一起,再解开方才系住我两只脚踝的绳子,把我右脚脚踝也和大腿根绑在了一处。
他绑的并不是很紧,而且这种绑法,明显是很没有自信——我给他从海里捞上来,难道炕出我脱水无力毫无反抗之能?他竟不敢先解开我两脚的绳子再绑!而且手上力气明显不足,难道是个人?可是人竟敢毫无愧的一个人对着精赤条条的大男人又踢又打,这人也太彪悍了吧?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两只胳膊给往上一扯,饶是我嘴里塞着苹果,还是“呜”的一声惨呼,疼典汗涔涔——两只胳膊齐腕绑在背后,往上抬得太高肩膀是反着劲儿的,我虽然浑身无力,还是不得不拼命抬起上身以免肩膀会扭脱了臼——身子就这样被缓缓拉了起来。
两只膀子快齐根扭断了,我疼得拼命甩头,可是缓了左肩右肩疼,背着抱着一边沉!我额上的冷汗顺着头发往下滴,我也终于抬起头看清了折磨我的人——看清没看清都一样,这人蒙着脸!看那高壮的身形然是人。
绳子是穿过房顶一个钩子将我反吊起的,手腕高过我的头,为了缓解肩膀的扭痛我只能斜着身子吊着,着地的便只有两只膝盖——刚才他塞时不觉什么,现在却疼得我骂了这人的祖宗无数遍——我膝盖底下给他塞了一块搓衣板!
我一个身高丈二的汉子,全身近一百多斤的重量都压在两只膝盖上,现在膝盖底下还一楞一楞的就那么两条着力点——我疼典汗一身接着一身,要不是嘴里塞着苹果,我几乎要出口哀求他了——用这样的酷刑折磨我?你是要逼供还是想干什么?我究竟怎么得罪了你?
那 人冷冷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极深的仇恨。绳子的另一端拴在腿上——我低头喘息时才看清,另一端不是拴着,而是像井口打水的辘轳一般缠在一个曲柄上,他的脚蹬 了一圈又一圈,将我吊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隔一会儿再把垫在我膝盖下的搓衣板踢得不停变换角度——肩膀的酸痛让我不得不随着他调整平衡,给自己两只膝盖的 不同地方施加酷刑。
这人观察着我 的表情,最后将绳子固定在一个我最痛苦的高度,便躺在我上睡了。我疼得昏昏沉沉,受了内伤内息阻滞不通,又不能像在璐王府被罚跪时运气抵抗痛楚——问候他 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又一遍,心底实在骂祷了新意,我只好闭上眼集中精神,将散乱的内息一点一点集中、理顺,早日恢复内功,好早一点逃脱这种折磨。
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累极睡着的,可我却是被疼醒的——醒来时我虽然仍跪在地上,头顶上的绳子却已不见,我上半身已被放在了上。酸疼从背后传来,然是肩膀,肩膀吊了一已经疼得麻木了——这回疼得是手腕!
这 人真是个折磨人的高手,最擅长的是反着扭曲人的关节——昨晚绑我手腕是手背对手背,手腕是顺劲儿,今天早上却是手心对手心——有没有人试过双手在背后手心 相对向上合十?我师父习练瑜伽时有这个招式,可我练得是硬功,上臂和小臂都筋肉发达,这么反腕合十给绑住,疼得我眼泪差点出来。
绑我那人也累得气喘吁吁——我虽然炕见,但背心热乎乎的鼻息和身侧他一条腿压住的绳子可以断定,他要用腿和牙齿帮忙才能系紧绳结——看这人的身形比我矮不了多少,他的双手怎么会如此无力?想想从昨晚他折磨我一直是用脚不用手,我心中如电光石火闪过——我知道他是谁了!
半 年前我夺取那艘海盗船时,因师父不准我随便杀人,凡是有武功的海盗我只是斩断他们的琵琶骨废掉武功——即使以后肩头骨骼长好了,因为筋脉全断双臂也会没什 么力气。这十来个废人除了几个被杀的,还有不少被胡三爷赏给了船上的水手尽情玩弄,侥幸不死的便在吴哥被打发下船任其自生自灭——这个人双臂不灵,又如此 恨我,只怕多半是被我废掉的一个海盗!
江湖上有句话“杀人杀死,救人救彻”——可是师父慈悲,不许我杀人;我废掉他们武功时并没想到会令他们遭受那些不堪的凌辱——可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他们恨我是应该的!天道好还,如今让我落在这人手里,他也不杀我,只是尽情折磨我——这也是我的报应吧!
这一节想通了,昨那些愤恨和怨毒也没了,既然落于人手,又无力反抗,我也只好坦然而受——这人将我在背后合十绑好,我以为他还要打我,可他只是将我整个搬到上,把大腿和小腿松开,又伸直双腿在脚踝处绑好,给我盖好被子,自己匆匆出去。
我昨出汗太多,脱水更加厉害,很快便又昏昏睡去。再一次醒来是被他向上拉我背后双手的绳子疼醒的——他喜欢这样叫醒我,我也只能苦笑。他扶我坐起来,又把碗递到我嘴边,这回不是海水的滋味,微苦回甘,好像是参汤。我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
他吃惊地看着我,好像听到鬼叫一般!我又说一声“对不起。”他终于按耐不住,惊道:“你说什么?”
我道:“我废掉你的武功,是因为你们先来抢劫我们的船!我不废了你们,死的就是我们!你后来受到的那些凌辱,不是我本意,”
我才说到这里,那人一声怒吼,一拳挥到我脸上,将我打翻在地,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骂道:“浑蛋!不是你本意?有你们这么作践人的吗?我苦练十年的武功被你废掉,你知道锡的是什么日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受够了,今天拼着给他们打死,我也要先打死你!”
他发疯似的“乒乒乓乓”打我终于引来了旁人,有人冲了进来,“呜哩哇啦”的大叫,说的话我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出是大声喝止和斥责。接着有人过来把他拉了出去。然后是两个中年人进来,扶我起来到另一间房洗。
这些人衣服装饰与中土大异其趣,说话我也听不懂,显然不是中国人——看那两个中年人对我的恭敬,我恍然明白过来——那折磨我的海盗只怕也是这船上的仆人,他虽然恨极了我,却只能绑我吊我,踢我要隔着被子,也不敢用鞭子棍子打我——却是怕我身上留下伤痕不好对主人交待!
那么这船主人却是谁?阿七又到了哪里?我沐完了换上他们给我准备的袍,那两个人仍在外面恭谨伺候,已准备了一些吃食给我——我肚子空了多日,闻见味已然食指大动,但那吃食虽精致好看,分量却少,我吃了一小碗肉粥、几根青菜便没了。
我肚子饿得狠了,还想再要点吃的,我说话他们然明白;两个人指手画脚地给我解释,我也搞不明白——鸡同鸭讲,只好作罢。于是我问起阿七,好半天她们才明白我要见我的同伴,让我等等,他们去通报主人。
不一刻她们将我带到一个大舱房,阿七斜亿上,苍白瘦弱之极。看我进来,他向我一笑,伸手拉住了我,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伸手按住他,在他边坐下。他看见我半边脸上的青肿,惊道:“这是怎么搞得?”
我摇摇头,不想再说,问他:“你怎么样?”他道:“还好,就是身上没力气。”我抬头看看四周,他这间舱房可比我那间宽大明亮得多,他脸上的气也安然舒适,全不似我的迷茫,于是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知道这船的主人是谁么?”

阿七微微愣了片刻,道:“我今天早上才醒,这艘船的主人是我一位同乡,他说他三天前在海上救了我们。”我屈指算算,“今天十八,离风暴那天九天了——咱们俩在海上足足漂了六天!”
我看他瘦得几乎脱了形,料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他的样子倒不象受过折磨,而且人家对他也很不错,于是问他:“是你的同乡?你是哪里人?”
阿七握住我的手,大拇指在我手背上不停摩挲,轻声道:“上回在福州,你说让我以后永远跟着你,当你是大哥——我以后叫你大哥成么?”
我点点头。阿七道:“大哥,我要是有错,你可以管我、教我,千万别赶我走、不理我,好不好?”
我听他这样说,脸一沉道:“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七低下头道:“我不是要瞒你,我是怕。大哥,这世上除了我妈妈,就是你最疼我。我妈妈已经死了,你千万别再不理我!你答应我捍?”
他说到最后,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看着我,神楚楚可怜——我心一软,道:“我跟你九死一生地闯过这一劫,还有什说的?”
(十七)本来面目
阿七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跑掉一般,道:“大哥,我是有些事瞒着你,可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就像上回,你以为我要看书,打了我八十藤鞭——难怪你生气,我一个汉字不识,怎么会想看字书呢?”
我听他又说到这个,摇摇头道:“我知道那回打你打得有点过了,我相信你聪明上进!”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人的说话,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本来是识字的,只是不认识汉字!”
阿 七点了点头,看着我道:“我不是中土人士,我是东瀛人!”——东瀛在中土东方,据说是秦始皇时方士徐福奉命去求长生不死之药,带了五百童男童逃到海岛上繁 衍成国——原本一直是我中华属国,后来其人彪悍,累次反叛,还入侵高丽等其他属国,甚至在海上打劫往来船只,手段残忍,故中国便以东瀛人为“倭寇”,彼此 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我回忆他种种古怪之处,惊道:“那你一开始的哑巴也是装的?”
阿七道:“我不是装来骗你的——自从那些海盗抢劫了我们的船,单留下我一个——中土人称我们为倭寇,我那时候还不会说中土言语,又怕他们听了我说话更恨我,再折磨我,所以我只好装哑巴!”
我对于中土和东瀛的仇恨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设想他当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异国少年,落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海盗手里——因东瀛和中土历年海上纷争,彼此视同寇仇——他不得不哑忍求存,不光无可厚非,这一年来的坚忍,真亏他一个小小少年能挺过来!
他见我并无嫌恶之意,反从我的眼光中看到同情和怜惜,于是伸臂抱住我的脖子,整个身子偎到了我怀里。我拍拍他的背心,他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幽幽地道:“大哥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每次我遇上困难,好像都有大哥护着我,把我抱在怀里!”
他才说到这里,就听房门一响,一个人大声叫了起来。
他叫得什么我当然听不懂——那是个穿着很体面的中年人,脸上神情却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我厉声说了一大串。阿七从我怀里起来,也和他说了一串话,脸上神情颇为恭敬,语气也似乎是跟那人解释什么。那人渐渐被他说服,神变得正常,还向我郑重点了一下头。
阿七跟我解释:“这位山田先生,是我母亲的表兄。我跟他说了你多次救我命的事,他对你表示感谢。”
说了一会儿话,山田先生命仆人又送上午餐,然后告退——午餐依旧精致而分量不足,阿七向我解释,说多日不食后怕肠胃受不了,饭量要一点一点加上去,中间要是饿了可以还有点心——我见他俨然主人,船上自那中年人以下都对他颇为恭敬,不住问道:“你的家势很不错啊!”
阿七一笑,道:“我的父亲是幕府的将军”——我对东瀛朝廷阶一知半解,只道他是寻常家子弟,也就没太在意,随口道:“那你上回还说世上没有亲人了?自己的父亲也能这样随口乱说!”
阿七笑容一僵,低声道:“有父亲也等于没有。”我道:“你说什么?”阿七恨声道:“他从小就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我妈妈!要不是因为他,我妈妈也不会死!我们整条船给人夺了去,我给人那样欺负,也没见他派人来找我。”
我想起初见他时他那惊怯乞怜的情状,一个宦公子在海盗手里被逼为奴,那一年多是何等的不堪?看他生得这样,他妈妈自然也是个人,落在海盗手里定会受辱,看来多半是自尽殉夫——所以他才会恨上了自己父亲。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手劝道:“你父亲未必没托人正你们,不过大海茫茫,或许是没有找到——这位山田先生这样看顾你,不也是看你父亲的面子?作儿子的,不可怨恨自己的父母。”
阿七看着我道:“大哥,你人这样好,你家里人一定也很好吧?”
我一声苦笑:“我妈妈在我六岁时就死了,一年后爹爹也死了——不过还夯多久我就遇到了我师父,大师哥他们对我很好!”
阿七道:“我也幸亏遇到了你——你对我好就行了,旁人对我好不好,我也不放在心上。”
这话听得我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他适才对我的依恋之态,我正道:“你既然叫我大哥,索咱们今日便结为异兄弟!你请山田先生过来,他是你的长辈,今天给咱们做个见证!”——我可不能任由他想歪了。
阿七张了张口,眼圈又红了,沉默片刻,道声:“好”伸手一拉头的叫人铃,下人进来,阿七吩咐她间,不一刻山田先生便走进舱房。
阿七跟他谈了一会儿,山田先生斜眼看着我,跟阿七争执片刻,终于点头答应。让人安排案,我忽然想起来,问他:“那你自然也不叫阿七了?”阿七脸一正,道:“我叫山崎!”
“山崎?”我想起他装哑澳时节,当然只能手指一捏做个“七”字,微笑道:“你聪明的紧。”
我二人跪下对天盟誓,以后亲如兄弟。对拜之后我站起来,见他仍跪在地上,只当他身上无力,伸手去拉他。他凄然一笑,道:“我是弟弟,跟大哥多磕两个头。”又朝我拜了两拜,眼中泪扑簌簌落了一地。
我知道他对我一片痴心,可我既然心里有旁人,便该早些断了他的念想,因此只作没看见。山田先生见我坦然受他跪拜,脸上有些不忿,俯身扶他起来。
我就这样在船上住下养伤,经过悉心调养,十来天后身体便恢复了——内伤当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好得了的。我想想这一落海失踪,船上胡三爷他们不知有多着急,便跟山崎商量想法子回去。他便温言劝我,说山田先生要回国,不恒强,等他到了家帮我找一条船再回去。
大 海茫茫,风涛险恶,我原来那艘兵船还在风暴里险些掀翻,当然更不能要一只救生小船就走,也只好客随主便,安心调理内伤。山崎形影不离地跟我在一起,对外宣 称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和义兄——言语不通,我也只能靠着他,跟他学些简单的东瀛言语,住的日子多了,日常生活中我也渐渐能听懂下人们的话了。
后来再也没见过那折磨我的海盗,直到有一天在下人的言语中,我才知道那人被山崎杀掉抛下了海——那下人说起山崎公子来满怀崇敬,详细跟我描述他如何剜出仇人的心来祭奠母亲的情形。
我 听得很吃惊——那一身白衣,在我面前柔顺如小猫一般的山崎居然能做出将仇人剖腹剜心的举动?当然,他家人被杀,曾落在那伙海盗手里受尽欺凌,他要报仇无可 厚非!不过听说他会作出那种血淋淋的举动还是让我有些震惊——而且,这不是小事,他为什么要瞒着我?这孩子心机深得很呢!
半个月后大船靠岸,改乘车马,一路络绎不绝地有地方来迎接拜访。我逐渐也看出来,那山田先生阶不低,好像是朝廷的大,可是看他对山崎的态度,似乎山崎的地位还要在他之上——越往京城走我越心惊,这个曾与我为奴的山崎究竟是什么显贵人物?
我 当然没必要抱着这个闷葫芦,晚饭时直接去问山崎,他告诉我——在东瀛幕府的大将军是实际的掌权者!他上面本来有一个嫡母所生的哥哥,是日后接替父亲职位的 世子;他母亲是父亲的姬,原本不太受重视,可是这位世子几个月前病逝了,他父亲也伤痛得病倒了,听说失踪一年的小儿子给救了回来,大喜过望——众人知道他 成了接班的大热门,所以逢迎不绝。
我想起一路上他被众星捧月的光景,这才知道我结拜的这位义弟大有来头——怪道结拜那天山田先生那样对我,敢情是当我攀高枝来着。
别说我不是你们东瀛人,就算我们中华上国的亲王贵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又不是追名逐利之徒,真是陈湘说过那句话“不知腐鼠成滋味,猜疑鹓雏竟未休”了。
如今我内伤也好了一大半,又何必跟着他一路向北,越走越远?我当即向他告辞——他既这样有权势,要找一艘船搭我回去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山崎听我又提出要走,看了我半晌,垂首道:“好吧——大哥要走,我留也留不住,您容我几天,明天我找人安排,行不行?”
我本来做好准备他还会死磨活缠地求我留下,听他居然很痛快地答应,准备好的那些坚持也用不着了,点点头道:“好。”——想想这一别以后就东西远隔,两国关系也不好,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心头也不怅怅。
(十八)临别秋波
晚饭之后,有人请山崎去看歌舞伎表演,他邀我同去!结果那种涂白了脸咿咿呀呀的剧作我欣赏不了,看了一半就提前回来了。
回房洗了个澡,踏出室却见山崎在榻榻米上坐着,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问道:“戏散了?”他一笑道:“看得好气闷,还不如跟大哥聊天呢——你洗完了?我也去洗洗。”
我赶紧闪身让他进去,自己走到窗前,拉开窗户,让凉风吹进来。
不一刻就听山崎叫道:“大哥,把你的裕袍给我一件。”
我暗骂这小子怕是又要捣鬼,拉开门把袍扔进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出来。
他出来之后有点幽怨:“大哥就要走了,让我最后再服侍大哥一回,捍?”
我从最初在船上那次伤了他之后就深自检点,再没让他碰过我,听他直言相求,只好装傻:“我是给人从海上捞起来的,就是要走,也没什么随身东西要收拾,用你服侍什么?”
山崎被我当面拒绝,俊脸一红,缓缓跪坐在几案前,将茶船搬到案上,置茶洗杯,涮壶冲泡——他本来就生的如画中人,这样低眉垂首慢慢举措,越显得悠然闲雅,恍非尘世间人。
我原本跟他单独相对有些紧张,见了他这样优雅从容的气度,倒有些自惭形秽——上回在船上他是有求于我,不得不委屈承欢,那一次他疼成那样,有何乐趣可言?人家现在是堂堂幕府世子,家势尊显,身份清贵,临行饯别,以茶代酒奉侍义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我自己想歪了!
不一刻山崎将茶泡好,纤纤十指如玉,捧了一个细长的杯子到我脸前,杯中并无茶汁,只见袅袅的茶烟,山崎道:“这是明前新茶,淡而不薰,大哥先闻闻这气如何?”
气扑面即散,淡然悠远,我伸手接过,谢道:“好茶!多谢你——冲杯茶原来也可以冲得如此好看。”
山崎展颜一笑,如初绽,双手将一杯碧绿的茶汁捧到我唇边,我一口饮干,立时沁心脾,连我这粗人俗骨似乎都涤荡得清爽了不少,不由连声叫好。
山崎见我喜欢,又捧过一杯来。我见他跪直了身子才能把茶杯私我口边,伸手去接,道:“我自己来。”他一笑道:“别烫着大哥,我服侍吧——伺候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堂堂世子,别再提这个。”
他道:“我哪里是世子?大哥可别说这话——八字还没一撇呢,让人听见就是是非!我还有一个兄弟呢,只比我小半岁,他母亲最受父亲宠爱,说不定立他当世子——温零零的,又没了母亲;又一直在外头,朝里也没个倚靠,还不知以后怎么样呢。”
我一呆,叫声“阿崎”——原来他实际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光!
山崎一笑,扯开话题道:“不说这些烦心事——我以后就是当了大将军,子弟服侍父兄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何况大哥这一走,以后阿崎就想伺候,也得不着机会了。”
我也有些伤感,只好由着他。思量间发现六杯茶他给了我五杯,忙道:“你也喝一杯吧,别只顾着给我。”
山崎一笑饮下,道:“大哥要真顾惜阿崎,就别只赏一杯茶。”
我奇道:“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山崎叹口气道:“这些能值什么?其实,有一样对我最珍贵的东西,你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啦!”
我一呆,回头想想,“你笑话我,我不就给了你一件旧衣服吗?”
山 崎道:“你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回房的情形吗?那时候我脏兮兮的、是个任人作践的奴婢,可是你一点儿不嫌弃我——知道我有伤走不快,就陪着我慢慢走;让我睡跟 你一样的!给我打洗澡水!递给我一套你的衣服——你那时候明明有急事,可还是先把我安置好才走——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作低三下四的奴婢!你把我当成和 你一样的人来尊重!为这个,我永远感激你!”
我基本上想不起当时的事情了,经他一提,抱歉道:“我当时确实有事要跟五爷商量!我记郸得太晚,连你也忘了,害你饿了半晚上!厨下还关了门,只找到些我吃过的剩饭给你——你不记恨我,还感激我?”
山 崎道:“这才真是你的好处——你当时并不在意我!我从小到大,有多少在意我的人,不是因为我的家势,就是因为我的容貌,他们待我殷勤细致,远比你周到得 多,可是他们对我好不是因为我,而是对我有所图——这世上不要回报的对我好的人,一个是我妈妈,另一个就是你——你给我吃的虽是剩饭,然是因为瞧不起我, 你只是怕我饿,对么?”
我尴尬一笑,你不会是为这一碗剩饭就我的吧?打住、打住,别再说了,再说我都感动地要哭了,我都被你说成圣人了——“那你要我给你什么?”
山崎涩然一笑,道:“别的我也不敢要,要了大哥也不肯给——你能抱抱我吗?不用别的,就让我在你怀里呆会儿,让我闭上眼觉得有个依靠,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我背靠着墙,张开手臂,让他偎进我怀里,他像个小猫一样脊背紧紧贴着我胸口,将我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这种怀里有个暖暖的小东西的感觉还真是好。
山崎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道:“你比我足足高了一头呢!我穿你的衣服又肥又大——可我还是喜欢穿你的衣服!闻着上面你的气息,就好像你抱着我一般——我那时候就想,大哥要能这样抱我一辈子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肩窝耳后,痒得我受不了。我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下边登时硬挺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再这么说我又得对不起陈湘了,连忙打断他道:“别只想着我抱你了——我打得你屁股开的时候呢?”
山崎“哼”了一声,脑袋使劲蹭了蹭我,道:“你手也真狠,我长这么大也没人打我打得那幂。”
我一声冷笑:“那藤鞭的把儿都磨得溜光水滑的,显然是常用的——那可不是我带来的。你说实话,那是哪儿来的?
山崎身子一紧,道:“我以前给那些王八蛋欺负,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帮王八蛋,落在我手里,哼——那他们打我也没你狠!”
我气得,翻过他给了他屁股一巴掌:“你拿我跟他们比?还不是你自己翻出来求我打的!”
山崎也恼羞成怒:“谁叫你动不动就赶我走?你拿我当什么,玩完了随手再送给别人?”
这可戳到了我的痛处——因为这句话最接近现实!我当时干吗同意周若谷带他走?我不就是怕自己再对着他把持不定吗?直到后来一顿痛打让他再不敢露一点儿情意才罢!
山崎发现了我的沉默,坐在我对面,胸口起伏不定,半晌道:“你心里到底拿我当什么?”
我转过头不看他,他伸手来扭我的脸:“告诉我!我配不上你吗?以前,我是你的奴才;你打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大家平等了吧?你要是对我没感觉,刚才下边不会有反应!”
原来他都觉出来了——可是,温软玉在怀,是正常的男人颈不住吧——我反手给自己一耳光,既然知道当不住,我还答应抱他?让他算计了一回又一回,我怎么就不长记呢?
(十九)亲密接触
山崎不肯放过我,依旧狠狠盯着我。“你明明心里喜欢我!干吗不承认?”
我也恼了,这种事要两厢情愿,有用强逼迫的吗?“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你在逃避什么?”
“你不走我走!”我挺身站起,拔脚就往外走——不用等到明天了,我自己去码头,我还找不到回去的船吗?
山崎见我要走,一下子回过神来。扑过来一把抓住我:“大哥大哥!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我这一回!千万别走!是阿崎错了,阿崎认打认罚,求你别生气!”
我就恨自己不争气,我既然不想耽误他,还拖泥带水地留在这儿干吗?今天不走,过两天还不是要走?
山崎不肯放我,死死抓住我的衣服,袍的带子本来也没系紧,两下里一扯,登时被他拽了下来。
他虽扑倒在地,我也走不成了——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出门,于是转身进屋去穿衣服。
裤子才套上一条腿,山崎跟着奔进来,一把抱住我衣服,嘴里不停地叫:“大哥,你别生气,你别走!”
我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光着身子跟他纠缠一团成什么样子!我骂道:“你再胡闹,我可打你了。”
山崎死抱着我衣服不撒手,口中叫道:“你打我吧,我惹你生气,你打我好了,你要打多少都行!反正我不让你走!”
我气得,他这个疯劲儿随谁啊?我衣服也不穿了,一把拽过他来,掀起袍照着他屁股就打下去。
山崎疼得双腿乱蹬,越蹬我打得越狠,十几巴掌一过,他雪白的屁股已经变成了红的——他也不蹬了,抱住我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我也真怕了他,松手放开他:“你起来吧,我不打你了!”
山崎只是哭,趴在我腿上不起来。我又给了他几巴掌,“你不起来,我就一直打!看是谁疼?”
他哭道:“你打吧,反正我也是没人疼的——你打死我算了。”
“好,你说的!”——这不是撒赖吗?你明欺我心软是不是?我就不信你不怕疼!我看你躲不躲——我对着他的红屁股又拍了下去!
他死咬着牙关跟我挺,明明一翻身就从我腿上翻下去,就是趴着不动——我震得巴掌都疼了,看看小屁股都紫了,我也真下不去手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趴在我腿上只是抽噎,半晌道:“打够了吗?”
我气得,什么叫打够了吗?我又是一巴掌拍下去:“你没受够是不是?”
紫肿的屁股本就敏感,再着上巴掌,他疼得一激灵。我却“哎唷”一声,小腿肚子上给他狠狠咬了一口。
我反手又给他一巴掌:“你撒嘴!”
他不光不撒嘴,还越咬越狠,我觉得腿上那块肉快给他咬掉了——扭住他屁股一拧,他疼得一声惨叫,终于松开了我!
我使劲揉着小腿——“你属狗的呀?咬人这幂!”
山崎哭道:“你知道疼,别人不知道疼啊!你这么下死手打我?”
我气得呼呼喘气,跟人打一架都没这么累——我说不过他,我不说了!
山崎抽抽噎噎地道:“明天还得骑马赶路呢!你把人屁股打成这样,我怎么骑马啊?”——这个我倒忘了:“谁让你气我来着?怕疼你还找打!”
“我不让你打,你又要走!你知道我就怕你走,你还这么欺负我!你算什么英雄?”
“我?”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英雄了?我碰上你,我有什么可英雄的?
“你还是大哥呢?你想打我我也不是不服,干吗非拿着要走当借口?”
我给他绕得稀里糊涂——明明是你逼着我打你,怎么成了我找借口打你了!打你对我有什处?还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可是无论如何,今天既然又打了他一顿,我是怎么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了!
山崎抱住我跟我撒赖,“人家刚洗完澡,你打得人家又疼出一身汗来。”
我直翻白眼:“你还说?我还不是让你累出一身汗来。”
“那咱们再去洗洗吧——我走不动,你得抱着我!”
“得你?”我裤子也不穿了,把他也扒光,扛到肩上扔进池——这驿馆里洗设备先进,水用竹管引进来,只要拔掉塞子温水自动流出——我也不管他连声“哎唷”,直接放水来冲,一边笑道:“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掬起水就泼了我一脸,趁着我被水迷了眼睛,扯着我栽进池里——水一下子淹没了口鼻,我闭着眼睛媚一抬头,他的嘴就堵住了我的嘴,拼命吸吮起来。
我气也喘不过来,眼睛也睁不开,牙齿舌头嘴唇搅在一起,彼此咬来咬去,咬得我天昏地暗,混沌中又有一丝甜——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只要抓住这眼前的快乐!
神智恢复时山崎正坐在我身上,我的男根将两个人连在一起——我连番冲刺让他发出快乐的呻吟,他的声音鼓励我更加勇猛精进,猛烈的律动之后,我们两个同时爆发!
他无力地伏在我身上,我将他身子扶住,托着他的腿慢慢扭动,让他含着我的男根转了半圈,后背贴在了我胸前——就这么一动,他那才喷发过低头休息的玉茎又抬起头来。
我弹了那小东西一下,笑道:“你瞧瞧它这喂不饱的模样!不是找打吗?”
小东西颤了一颤,越加昂扬起来,山崎道:“打也打过了,你抱抱它吧。”我双手围住了他的,自己埋在他体内的男根也硬起来。
山崎微微一笑,道:“你也不是不想,假撇清什么?”
直闹到池水冰凉了,我才抱着他出来,往上一放他又叫疼——我把他翻过来,后穴并没流血,只是微微红肿,如同受了委屈噘起的小嘴——疼得是高肿的屁股。
我怕他着凉,拿袍把他上半身盖上:“有药没有?我给你上点!”
“抽屉里有。”——我按照他的指点把金疮药和消肿的药膏拿出来。原本红肿的两瓣后臀让水一泡如同肿大的紫玉球,一碰他就丝丝地抽冷气。
“没流血吧?”可怜兮兮地问
“没有,就是肿调害!”暗自后悔地回答
我分开他两条腿,趁着后穴还松软,把手指涂满药膏探到里面抹匀,然后尽量轻手轻脚地给他屁股上抹上药膏。他却拿了金疮药给我往小腿上涂——那里倒给他咬破了!两排牙印让水泡的都发白了。
“大哥,你别走了,行不行?”
“我不回去,胡三爷他们还以为我失踪了呢!”
“颈失踪了好了——你爹娘都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哪里不行?你留在将军府,不比在海上九死一生挣那点博命钱强吗?”
“不行,我要再不回去,我师父师哥以为我出了事,非急死不可!”
“那你写封信,就说留下帮我!我让人送过去,他们就不担心了!”
“我在这里话都听不懂间,哪里帮得上你?再说我欠人十几万两银子,答应尽快还给人家,我得挣钱去!”
“怎么欠那么多啊?”我不理他,跟你说不清。
“你就出海,要挣十几万银子也得两三年啊!我帮你想法柞到这些银子还账,你留在将军府陪我吧。”
(二十)家法难容
“再说吧,这么晚了不困么?”
“你抱着我睡吧。”
“我没问题,就怕你的屁股不让!”
“都赖你,打我至于打这幂吗?——反正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睡!”
“那就睡吧,踢疼了你别哭——往里边靠靠。”
“我让你打得动不了,你把我抱过去。”
“动不了?我专治动不了的。”我作势要拧他的屁股,他惨叫一声,翻身到了里。看我得意地躺下,伸手抓过我的胳膊,我以为他要枕着,哪知他张口便咬了下去。
我吓得胳膊一抬,一下子撞到他脸上。看他“哎唷”一声,捂着脸趴在了上,我赶紧搬起他的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青了没有?”
山崎怒道:“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来来回回就让我吃亏!”
我心里也觉过意不去,把胳膊伸到他脑袋底下,“我不对我不对,给你咬一口出气。”
“就咬一口?你打了我多少下?”
“你还想咬几口?”
“打十下顶一口总行吗?”
“好好好,咬四口,咬四口行了吧?”我打了他估计得有三四十巴掌。“对了,腿上你不咬过一口了?”
“那我再咬三口!你让我咬的,你可不许躲。”
“不躲不躲,你咬死我也不躲。快点吧,都快三更天了,咱们还得睡觉呢。”
他得意地向我狞笑一下,故意磨着白森森的牙齿,像一头狼对着待宰的羔羊。我索闭上眼睛,我可是累极了。
他大是无趣:“你既然要睡,我就暂且放过你,你可记着,欠着我三口啊!”见我不理不睬,自己也打个哈欠,枕在我臂弯里睡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这边好像比中土天亮得早,当然我们起得也确实晚了点儿!昨折腾得太累了!
山田先生一脸的苦大仇深,狠狠盯了我一眼,关上厅门便厉声说起话来。我半文不白地听着,好像是说山崎“持身不正,影响大局”什么的,还不时提到他父亲母亲。
我虽听不太明白,也知道这老先生对我们两个的行为感到痛心疾首——当然可以解释,两个大男人从一个房间里出儡奇怪吗?兄弟两个抵足而眠不行吗——可是老先生看过他揽住我脖子彼此相抱的亲密情形,好像并没那欺瞒。
两个人还说到我,山田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要让我走,山崎跟他争执。山田越说越严厉,山崎低着头听训,偶尔说两句话,神情却坚定无比。
山田先生气得胡须乱颤,一跺脚转身出去。我道:“他是想让我走吧?”山崎一把抓住我:“大哥,你别管,你回房去吧,早饭我让她们给你送过去。”说着就把我往门外推。

我道:“我其实也想走,你”山崎打断我的话,“好,我来安排,你等着我,回头我去找你。”我给他使劲往门外推,迎面正碰上山田先生,怀里抱着一个包裹进来。山田指着我喝斥一声,然后叫着山崎的名字,把那包裹打开,放在书案上。
包裹里是一个少的画像,木框已然陈旧,画中少容颜绝,眉目间和山崎有点相似。山崎脸惨变,叫了一声“妈妈”,缓缓跪了下来。
山田先生沉声数说他,他含泪点头;可是说到最后,好像是提到我,他又摇起头来。山田从包裹里扯出一条竹鞭,厉声喝斥起来,山崎双眼一闭,泪水滚滚而下。
山 田先生挥鞭抽了下去,山崎就像被蝎子蜇了一样,一声惨呼,扑倒在地下——他昨晚上屁股给我打得高肿,衣服一蹭就疼,如何还受得了鞭笞?我眼看着山田又一鞭 下去,叫一声“别打他”,扑过去伸臂拦住——山田正恨未引坏了他的外甥,我自己送上门去,哪里还会收手?竹鞭抡圆了向我打下。
我拚着这只胳膊不要了,将山田拦在外门,伸手去拉山崎。山崎扶着后腰直起身子,推我道:“你出去吧,我母亲的遗像在这里,我不能不服舅舅的管教。你快出去,舅舅看见你更生气。”
我 道:“他是因为我打你吧?你告诉他我今天就走。”山崎急道:“不干你的事,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找人安排,过几天我亲自送你走。”回望山田鞭下如雨,伸手 扯住他舅舅衣襟,隐隐听得说要骑马赶路,什密着急的话,一面解开上衣,露出脊背来——看样子是求他舅舅打他后背,别打他的臀腿。
山田先生打了我十来鞭,累得气喘吁吁。听山崎说完,骂了他一句,照着他背心就是一鞭,这一鞭不是一道伤痕,雪白的脊背上竟放焰火一般爆出十几条血道子来——我触目惊心,叫声“住手”,伸手便把竹鞭抢过来,仔细一看,原来竹鞭一头已经散开,成了一把扫帚的模样。
怪道方才竹鞭着肉时变成了“哗啦哗啦”的声音——想是我受疼时运劲于臂,筋肉如铁给震得——要是木板估计就要打断了,但竹鞭的脉络是纵纹,韧而不断,所以才给震散了。
山田见我如此强悍,吓得退了一步。我见山崎疼得伏在地上抖成一团,回头向山田道:“你别罚他了,我这就离开。”山崎猛一抬头,叫声“大哥”,身子向前一扑,一头栽在地上。
山田赶紧抱起他来,连声呼唤;我见他面如白纸,气闭晕厥,左手握住他掌心,将内力输些给他,右手以鹤嘴劲一点他人中穴。山崎悠悠转醒,反手抓住了我,便跟他舅舅含泪哀求。
山田先生长叹一声,叫人来吩咐了间——好像是说公子身体不好,今天不赶路了,命人送山崎回房休息。又提到码头,估计是在给我安排船期。
我回到自己房里,看看衣服左袖撕出两道口子来,左臂青紫连片,火辣辣地疼,只好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处——不一刻早餐也送了来,门口却守了人,估计是严密监视我和山崎,不叫私下接触的。
想想山崎不过一头一尾挨了两下打就受不住了,他的身子骨可比我差得远了——他宁肯委屈承欢、拚着挨打受罚一心要留下我,我心中何尝不感动?可是以他万众瞩目的身份,家族是万万不会允许他跟我好的,我纵留下也只是让他为难——还不如一了百了,各奔前程。
到了中午,我被请去正厅就餐,原来是有两名地方员来拜,山崎和山田先生都在,我是山崎的义兄,地方也对我颇为尊崇。一顿饭在彼此应酬中吃完,两名员告辞,我才起身跟着拱手相送,忽觉腹内一阵刀搅一般的剧痛,我双腿一软,登时瘫在座位上。
(廿一)怀璧其罪
剧痛一阵比一阵更强烈,我浑身冷汗直冒,想以内力压住,好歹等人走了再发作,谁知那痛楚竟翻江倒海一般压制不住。这当口就听山崎一声痛叫,人已栽倒在地上。
两名地方和山田先生面面相觑,见状忙叫请大夫。我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看山崎那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大夫开了不知什么汤药让我二人饮下,上吐下泻了半天,腹团渐渐缓解——我体内又无恶疾,显然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是怎么只有我和山崎有事,旁人却没事呢?
为了医治方便,这回让我二人在一个房间里休息。我问问山崎的症状,果然跟我一样,山田先生进来,一点点对照从昨晚到今天以来吃过的各种东西,最后只有一样是独我们俩吃过而旁人未接触的——就是我房里的那壶茶。
山田先生叫人仔细查验,第二天终于有位极高明的大夫查出了结果——那壶茶里有一些独特的料可增茶,叫做“生”,这料原本无毒,可是跟今天中午的一道海鱼同吃却成了剧毒,若是发现得晚些,或是发现了救治不及时,人纵然不死也会变得痴呆。
那壶茶是我房间里的,山田先生又审了我半天,山崎力证我的清白——我若下毒又怎么连自己毒在一起?我中毒明明比他深得多,那自是因为我昨晚喝茶比他喝得多的缘故。
至于那道海鱼倒是这时节最常见的吃食,我们上路也带了腌鱼做干粮——说到这里,我们三人都变了脸——若是今天依旧赶路,在半路上发作起来,当时找不到高明的医生,我和山崎可就危险得很了。
山田先生急找人去调查这两日有哪些可疑的人到过驿馆,山崎看着我,容颜惨淡:“大哥,是我连累你受苦了!”
我道:“你莫非知道是谁下的毒?”山崎点了点头,旋即微笑道:“还好你是好人,老天爷眷顾你,不会让你出事,连带我也沾了光。”
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皱眉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是谁下的毒?”
山崎道:“我也是猜的,做不得准呢,等舅舅查回来再说吧。”
晚间山田先生回来,两个人低声说了半天,凭我听东瀛话的本事,除了偶尔听懂“父亲”,“弟弟”等只言片语,实在摸不着头莫—等山田先生走了,我逼问了半天,山崎才说出来:有人在驿馆里见过两个本阑该出现的人,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三公子的两名侍卫。
我记得他提过,这位三公子只比他小半岁,是他继承世子之位的主要竞争对手,其母最受他父亲宠爱——山崎若不回来,这世子之位就直接落在了三公子头上!现在人家趁他在路上暗中下毒,若非大夫极其高明,这死法也就跟中暑暴病而死一般,真是杀人不见血。
可是单凭三公子的侍卫来过这里,并不足以证明就是人家下毒害他,所以舅甥两个商量半天,也只能息事宁人,自己以后小心提防些罢了。
再休养一天,我虽比山崎中毒更深,因辅以内力驱毒,腹痛尽消。接着又运内功帮山崎驱除余毒。当晚有人来报,三天后有船去中土,山崎这回也不拦我了,让人帮我收拾衣物,第二天好赶往码头搭船。
我本来已准备离开了,可是这中毒事件却让我改变了主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东瀛朝廷和中土朝廷一样,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就因为山崎是世子继承人,竟被人下毒谋害,险些丧了命——他的境遇如此危险!我又怎能在这当口弃他而去?
山崎听说我不走了,反而跟我争执起来,这次中毒已吓坏了他,深怕再有事连累了我,执意催我远离他这是非之人。
我给他催得烦了,沉声道:“我离开也可以,你跟我一起走!你这世子要不作了,我就带你回中土去。”
山崎一呆,正自迟疑,山田先生推门进来,将门紧紧关上,向我深施一礼,又跟山崎说了两句,山崎道:“舅舅有话跟大哥说,让我代为传译。”
山田先生也改变了主意,跟我说起东瀛朝廷局势——天皇并不问政,幕府大将军也就是山崎之父是真正的掌权者,共有四子,如今嫡长子病逝,最小的儿子才八岁,二三两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六,都有资格继承大将军之位——自古长幼有序,只要山崎没有大过失,世子之位就该由他继承。
大 将军甫遭丧子之痛,身体也不行了,听说二儿子失而复得,以为天赐,因此精神大振,急盼他早早归来,父子团聚——但山崎之母家在琉球,他两年前和母亲回乡省 亲时遭遇海盗,生死不知;舅父这两年又多在海上寻找他母子,朝中奥援并不多。三公子之母丽姬如今正得宠,一心想立儿子为世子,难免会作出危害山崎的事来。
由中毒事件可以看出,前妈险重重,我一身武功,因此山田先生希望我留下来保护山崎——这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不管山崎反对,当即答应下来——我写了一封信给胡三爷报平安,让人送回中土,以免大师哥挂念。既然大将军也快不行了,我这两年与他形影不离,直护到他平安继位就是。
山田先生郑重拜谢我,但随即说起一件事来——就是我和山崎的关系!如今三公子那边正在寻山崎的是非,我跟他瓜田李下,若传出去足以令他失去继承资格——因此山田前天早上不惜请出家法痛责山崎。
一番话说得我和山崎都满脸通红,我瞪了山崎一眼,跟他保证以后决不再犯!山崎也不敢再说什么。自此我深自检点,山崎也不再来招惹我,一路晓行宿,暗自戒备,终于平安到了京城。
山 崎父子相见甚欢,他跟我商量,把落在海盗手里为奴的事掠过不提,只说他这两年受了惊吓失去记忆,是我从海盗手里救了他出来——他把我介绍给他父亲,大将军 听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又跟他是结拜兄弟,对我也大加青眼,赏了一大堆东西——因为我不会说他们的言语,不能封,我便成了将军府的客卿。
三公子我也见着了,生得不似山崎秀气,又高又壮的颇为英武——虽比山崎小半岁,个子却比他还高,看见山崎毫不掩饰敌意,看来也没什么城府。
朝中不少员受丽姬拉拢,支持三公子继位,理由就是山崎太过文弱,不象三公子有乃父之风。而且三公子的岳父佐贺家是文之首的当朝大学士,在朝很有影响力,加上丽姬的枕边风,大将军虽喜爱山崎,立储之事却迟迟不提。
山崎的母家琉球一来离得太远,二来积弱多年,无法借力,山田要改变朝中孤立的局面,于是开始给山崎议婚——山崎回荔多次参加各种饮宴聚会,文雅秀当朝有目共睹,有“国中第一佳公子”之称——连天皇和皇后都有招他为婿之意,更不知多少子为他害上了相思。
山 田反复权衡,决定向公主议婚!大将军却有些踌躇——因为公主虽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左脚却是微跛,而且容貌平平,年纪长了山崎两岁。将军本身权倾朝野, 无需借重天皇支持,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儿子,自然想找个的子来配他——大将军近两年历经丧亲之痛,怜惜山崎母亲死得凄惨,更不愿委屈了他。
这 事问起山崎来,山崎却是诚惶诚恐,答野娶取德,娶取”,盛赞嫡母当年协助父亲斩关平乱的德行——上阵杀敌的人自然是人高马大、不怎看的,但大将军以原配夫 人功大,虽则娶了一房又一房,对原配却始终不离不弃,死后还一直让她的儿子为世子——这是大将军得意之事,立时觉得这儿子继承了自己的厚道——他自己既然 愿意,也就备下礼贴,向天皇皇后议婚。
不 一日山崎大婚,公主下嫁——皇后自己也知道儿容貌配不上山崎,因此陪嫁了四个貌侍给他。山崎辞谢不过,却丝毫不以貌陋冷落公主,除了读书习剑、为父亲分担 国事外,留府一律宿在公主房内——相比三公子和佐贺大学士之的吵吵闹闹;平日说话办事的武人作风,二公子很快传出了克勤克俭、礼贤下士的贤名。
丽 姬听后不忿,于是拣着山崎的短处,组织比武聚会,借以显示儿子的武功,令山崎出丑——我早教了山崎几招四两拨千斤的招数保命防身,至于其他人的挑衅,一律 由我接过来——结果这一场大比武最出风头的是我,无论拳脚刀剑,无一人可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大将军和天皇赐我“第一勇士”之称,把丽姬气了个半死。
(廿二)初登大位
山崎之所以肯娶公主,除了势力上要和三公子抗衡,却是一片痴心都在我身上,为这个我都不知骂了他几回了——我自从有了“第一勇士”的封号,山崎便以学剑为名,有事没事就来找我:人前便行半师之礼,无人处便温言软语地腻着我,虽则再不敢同,却总抑制不住的真情流露。
而 山田之所以为山崎选定公主,却是另有打算——其时朝中以姻亲结势者所在所有,夫俩婚后往往各有情人,只要不闹出事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不少贵 为山崎而倾倒,他夫容貌不配,正好给无数子留下希望——只要山崎一个微笑一个眼神,贵族聚会上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不少事甚至通过枕边风就达成了——这又岂 是粗鲁莽撞的三公子能做到的?
山崎回京不过数月,帮着将军完成了不少棘手之事,在朝廷里也人望日隆,眼看着将军正式册立山崎为世子——三公子气急败坏,终于使出下下之策,又派了杀手来行刺!
自从有了上次中毒之事,我们这半年来一直暗中防备——他吃的喝的都会有人先尝过;甚至他宿在公主房中,我都会住在厢房里为他防护。山崎早在旁人口中得知三公子在收买死士,所以故布疑阵,引敌上钩。
因为我这“第一勇士”的存在,三公子迟迟不敢动手——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日守护搞得我疲惫不堪。因此我二人定下计策,他借故跟我吵了一架,甚至当众打了我一耳光,我一怒之下,离开世子府。
我“离开”的第三天里,杀手终于来了——拼斗详情也不必细说了,那杀手论武功比我也差不了多少,可是被我们有心算无心,自然一网成擒!废去武功交到刑部公审,我又将三公子派来杀人灭口者截获——人证物证俱在,三公子被贬为庶人,大将军伤心之下,没过两月也一命呜呼。
山崎苦尽甘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大将军之位,山田先生和我都额掌相庆——可是没过多久,就看出他的手段狠辣来——接任完毕后就逼着丽姬殉葬而死;接任不到一月,诸事才上了正轨,他又借故将三公子一家捕下诏狱,罗织罪名要置之于死地。
丽 姬殉葬那晚他来正我,跟我连呼痛快,喝得大醉;然后抱着我又哭又笑,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母亲如何懦弱受气,丽姬如何妖媚惑主,父亲如何不把他放在心 上。现在他终于掌了权,正传令礼部为守贞而死的母亲上尊号——可是他心底在怨恨母亲,居然自顾自一头碰死,全不理会幼小的儿子怎么面对那残酷的现实生存下 去。
那一晚我抱着他安慰了好久,最后他终于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打那以后他每晚都会来找我,打发走下人婉转求欢——要给父亲守孝一年,他不用再去公主那里;可是大将军待我不薄,如今他尸骨萎,我怎么能由着山崎如此胡闹?
“你父亲去世才几天?”我打开他的手,沉着脸问他。
“管他呢?我们都半年没亲近了。”
“你混帐!你父亲的头七还没过!你懂不懂做儿子最基本的孝道?”
“他根本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为什么要为他守孝?”
我一巴掌煽过去:“你不认他为父,那你现在的尊荣是哪里来的?”
山崎捂着脸看着我,我出手之后就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打他,是不该打他的脸——明天还得上朝面对群臣呢,肿着脸过去总不象话。
我翻出消肿药膏,喝道:“过来。”
他乖乖地让我涂上药膏,泪眼盈盈地道:“大哥!”
“干什么?”
“那等头七过了总行了吧?”
我又抬起巴掌来,他不敢躲,吓得闭住眼睛,道:“别打我脸!”
我叹口气,“还记得你舅舅的家法么?再让他请出令堂的遗像来,我也没脸在这儿呆下去了。”
山崎一皱眉,道:“老古板,给他唠叨的讨厌——回头还打发他去琉球!”
我 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个来——山田先生为了他的事操碎了心,白头发都不知添出多少来,如今辅佐着他,就是劝诿严厉些,也是一片真心为他好,竟然久了他这么个评 价!这孩子行事心狠手辣,我只当他遭遇凄惨所致,可要是不知恩念旧,情凉薄,以后他手握一国的生杀大权,那可为害极烈!
想到这里,我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跪下!”
山崎一呆——从他回京之后,由公子而驸马,继世灼大权,身份越来越尊贵。“居移气、养移体”,人人逢迎尊崇;我每日紧张防范,就是说他也是含着宠溺,他哪里想到我会当场责罚他?
我又说一遍“你跪下!”——他要还认我这个大哥,我就不能由着他胡闹;他要不让诬,我索就走,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沉沦下去。
山崎看我真沉了脸,屈膝跪下,有点不知所措。
“你如今是大将军了,我这个义兄说话你还听么?”
“我听,大哥请说。”
“咱们遇风暴坠海,两条命都是你舅舅救的!他是打过你打过我,可你想想他是为了谁?你方才那话,要让他听见,寒心不寒心?”
“我也就那么一说,当着舅舅我不会失礼的。”
“好,那你好好想想舅舅待你有哪些好处?写出来给我看,不能少于十条。”
“是。”他站起身来,走到案边,铺纸磨墨,取出笔来就要坐下。我把椅子一撤,道:“拿着纸笔,还去跪着。”
他呆了一呆,看我不似说笑,只好将笔墨纸张搬到适才跪的地方;接着要搬椅子,看我扶着椅背没有撒手的意思,怯生生问道:“我怎么写?”
“当初在船上学写字时你怎么写?”
当时在船上他跟我学汉字时,我给他做的沙盘,又因为屁股上挨打的伤没好不敢坐下,十来天都是跪着趴在地上练字——我是有意让他想想当初困苦时的情形,免得小小年记上高位,立时学得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山崎张了张口,看我不像要答案的样子,自去原地跪下,垂头凝思片刻,伏在地上开始书写。想是好净泻字了,写一会儿要想一想,那毛笔不比木棍,提笔凝思一阵,那墨汁便滴了一滴下来,纸上登时污了一片。
山崎“哎唷”一声,看了我一眼,忙道:“我再抄一遍。”
重新写了一张,写到结尾处又有一个字写错了,他不用吩咐,把那一张又重新誊抄一遍,这才直起身子道:“大哥,我写完了。”
我接过来翻了一遍,看看三张纸上没有一丝污迹涂改——他幼读诗书,字写得峻拔挺秀,望之可喜。我点了点头,递还给他道:“念给我听。”
他一条一条念下来,从山田先生幼时教他认字到最终帮他谋成大位,甚至以家法责处以正其身的事,一共写了十三条。
我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也不糊涂!这三张纸你带到书房,每日有空时就看看!”听他乖乖答应,这才道:“起来吧。”
山崎见我脸终于和悦了,笑了一笑,然起身,撒赖道:“两条腿跪麻了,大哥扶我一扶。”我明知道他趁机撒娇,想想这一晚上治得他也够了,过去扶他起来。他趁机钩住我脖子纵体入怀,笑道:“大哥!”
(廿三)反攻倒算
有了这一回,他不敢再轻易提求欢的话,不过每晚过来跟我说聊一会儿,朝中这个怎样,那个怎样——他人极聪明,又从困苦里经过,那些员们贪渎卖法的事多半瞒不过他,下令严查,吏治为之清明了不少。刚一上任就赢得“明公”之誉,我自然也代他喜欢。
他这里一切上了正轨,我又想起自己的事——东瀛和琉球离中土不过一个来月的船程,以前胡三爷想打开这条线,因两国彼此仇视、海寇太多一直无法正常贸易,如今山崎执掌大权,我便问他可不可以开放两国通商,我也能早日还清大师哥的帐。
山崎笑道:“我知道,大哥还在为那十几万银子的欠账烦恼——你放心,你助我得到大位,这十几万两都在我身上。”
这件事还没回应,我就听说了他把三公子一家下狱的事,我颇为震惊——“那是你弟弟!阿崎,你现在权倾朝野,他只是一介平民,他碍不着你什么吧?你怎么就不能容他呢?”
他一皱眉,“谁这么多嘴?拿这事来烦大哥?”
“你这是什么话?你想瞒我什么?”
他赶紧赔笑,“我哪儿敢瞒着大哥?”
“那你成日跟我东拉西扯的,这件事怎么一直不提?”
“大哥,你这话阿崎可受不起——朝堂上那么多的事,我总不能一件件都禀明大哥知道。”
他一句话噎得我张口结舌,我一声苦笑:“是,你是大将军,你处理朝政自然无须经我同意——我跟你都不是一国人,白操这个心干嘛?”
山崎拉着我道:“大哥,别生气,这些小事犯不着影响你我兄弟的关系——我是看你听不大懂我们的言语,要不回头我在朝堂上给大哥设个座位,你是我学剑的师父,就尊为太傅,你我兄弟同朝听政,一同治国可好?”
我摇了摇头,“你的亲兄弟都不能跟你并立朝堂,我一个外人——今天大将军高兴,叫我一声大哥;哪天烦了,怕是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山崎脸一变:“他当我是兄弟吗?他们母子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明里暗里害了我多少回?要不是有大哥帮着,我死在他们手里多少次了!我杀他不应该吗?”
“你不能容他也罢了,佐贺大学士一家可没得罪过你吧?你连无辜的老幼孺都不放过?”
“佐贺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斩草不除根,风吹又生!我不能学人之仁,留下这个大患!”
“佐贺大学士门生故旧那么多,照你这么株连下去,要造多少杀业?”
“大哥,你忘了才被舅舅救上船的时候了?你当时一念之仁,没杀那些海盗,他感念你的活命之恩吗?你落在他手里,他还不是苦苦折磨你——你不跟我说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我现在这么做,是不想这种毒蛇反噬的事情重演!”
“你手握重兵,大权在握——他们能跟你争什么?能争过你的可能又有几分?你就因为一点想当然的猜疑,就置千百人的命于不顾?”
“我 给别人一丝机会,就是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他们也许冤枉,可这天下就是强者的天下,哪里有真正的公平?我妈妈一生善良、诸事忍让;可是她活活被海盗逼死! 我那时候才十五岁,他们十几个人,搞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小时候连只鸡都没杀过,我凭什么受那不人不鬼地作践?我不冤枉吗?我忍辱求存,好容易到 了今天这一步?我凭什么还要忍?”
我见他越说声音越大,激动得浑身发抖,想想他遭受的那些不堪之辱,心中一疼,伸臂揽住了他。他过来抱住我,一口咬住我嘴唇,狠命咬噬起来。我疼得一挣,他双臂狠狠环住我,几乎要将我挤碎在胸前——我知道他心痛难耐,只好由着他发泄。
他身子越来越烫,下边硬邦邦的顶得我生疼。我觉出他今日状态不同以往,可我然知怎么疏导控制——我当然可以一指制住他,可明知他急需发泄,又怎么舍得硬压下他?
他疯了一般扒下我衣服,将我两只手缠住,在我身上处处留下深深点点的咬痕——我强忍着不动,直到给他狠狠一咬,随之拼命一吸,全身一下子酥麻酸软——两个人不知何时滚倒在上,我一颗心都给他吸空了,空落落的难受。
他 一下子分开我的双腿,嘶声喊了一句“大哥,容我一次!”,一下子就顶了进去。我险些没疼昏过去——我后头从没进去过任何东西,这般既没有前戏,又没有任何 润滑,一疼绷得筋肉更紧;他才进去半截,给夹得进不去出不来,生恐一动就断了,哭丧着脸又叫了一声“大哥”,僵着身子再不敢动。
我 拼命深呼吸,让后面肌肉放松,手在背后顶高了臀部,好让他出来。他拔了出来,紧接着又顶了进去——里面不再那么干涩,估计撕裂了出了血,倒可以用作润滑。 他跪在地下,将我两腿放在肩膀上,缓缓抽动起来——我强忍着后面钝刀割肉般的痛楚,看着他勃发的脸——我不是他了吧?竟然让他对我做出这种事来!
好容易熬到他激射而出,带着滚热的体液从我体内慢慢撤退;我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实在太疼,没有勃起。山崎腻声叫着“大哥,大哥!”俯下身用嘴侍弄我,我摇了摇头,挣开手推开了他。
他低头看见我惨不堪言的后穴,吓得一哆嗦,忙打了水来给我清洗,里里外外抹上药膏。一切收拾完了,他爬上要在我身边躺下。我伸手一挡:“回你房里去睡!”
他可怜兮兮地看我一眼——“我把大哥下边弄伤了,你让我留下照顾你吧。”
“我死不了!你出去。”
他一咬嘴唇,“大哥要觉得我有错,你就罚我,别又要赶我走!”
“你有没有错,我说了有用吗?你要留下,到那边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他什么也不说,就在我边跪下。我疼得浑身无力,闭上眼睛睡去。一觉醒来,他正伏在我边睡着,脑袋钻到我怀里,倒还是跪在地上的。
我 翻身到里,给他多腾点地方,让他趴得舒服些——他也算够听我话了,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在我这里认打认罚,唯恐我生气——可是他身上那些暴戾之气,那样视 人命如草芥的子——我若不把他放在心上,只要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可是经过一年多的相处,说没有感情是假的!他就像一个玩火的孩子,我怎么能抛下他不 管?
第二天一早,我翻身坐起,后边疼得好了些,可是一迈步还是会抽痛。的起伏让他抬起头来,叫声“大哥”,看看天光大亮,伸个懒腰,挺身站起。腿抬到一半,“哎唷”一声,歪在地下——这回腿是真麻了,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揉膝盖和小腿。
我忍着笑道:“事情想明白了吗?”
“你也够狠的,悟了一了!还想怎么着?”
“诬你是跪了一还是睡了一?现在去上朝,晚上再来的时候把悔过书带过来,顺便再带个戒尺来——悔过书别敷衍,至少十条!少一条十戒尺!去吧。”
山崎一声惨叫,“大哥,我不是去玩,朝堂上多少事等着我处理呢——我哪有功夫写什么劳什子悔过书啊?我就是跟你顶嘴不对,都罚跪了一了,今儿上朝只怕精神都不济,正事都未必弄得完……”
我一口皮蛋粥喂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唠叨。他咂咂嘴咽下去,伸着脖子道:“还要。”我把碗递给他,他不接,笑道:“你喂我吧,我还得揉腿呢,这两条腿真是迈不动步了。”

我一口口喂他吃完了,又拿茶漱了口。直到他整理好衣服要出门,我才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除非你别过来!”
(廿四)心机深沉
山崎苦笑一声,道:“锡来再写成不成?大哥教导着我写,也省得自己想歪了又惹你生气!”
“你愿意过来写也行,只要你别怕腿疼——还有戒尺,忘了带加二十。”
“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还想让我带着伤上朝啊?我好歹也是一国的大将军!你给我留点体面!”
我一瞪眼,“挨不挨打看你自己——何必求我?”
他苦着脸道:“算了,今天太晚了。我先走了,回来再说!”
他忙他的,我自有我的兴趣所在——东瀛的火器天下闻名,京都有专门的射击场,山崎让人给我找来大大小小十几种,由着我尽兴摆弄。今天行动不便,我索也不出门练剑了,让人挂了靶子在樱林里,我举*铳练瞄准。
当晚侍卫来报,说大将军接见外国使节,不过来吃晚饭了——我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一直躲着;等我养好了伤你再不来,我就回中土去。
第二天直到定了更,我正想收拾睡下,就听门外脚步踉跄,山崎一头闯进来,浑身酒气熏天。我看他醉眼迷离的样子,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直接插门睡觉。
第三天后面的伤基本上好了,我出去转了一圈,听到消息,三公子昨日在狱中畏罪自尽,佐贺氏殉夫。佐贺全家籍没,十五岁以上男丁流放极北苦寒之地,十五岁以下幼儿和没入中为奴。
我听得一呆——胜者王侯败者贼,亲兄弟也不能免!他听了我一半话,佐贺大学士一家总算保住了命!可三公子夫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给他斩草除了根!山崎,山崎,你这两天躲着我,就是去办这件事吗?你拼着再挨我一顿打,也要置对手于死地?!
我懵懂懂从樱林穿过,思量着是该留还是该走?——在我看来,一国之主身系千万百姓的福祉,应该待人以宽,与民休息,何必搞得这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是山崎身历惨,猜忌心重,加之情凉薄——他现在恋着我,还跟我打马虎眼;一朝情淡爱驰,只怕难免兔死狗烹的下场。
我正在林中发呆,路上有人说着话走过,耳朵里竟传来一个词:“生”——这个词我印象极深,回京都的路上我和山崎差点中毒而死,就是因为有人在茶里加了“生”,会黑二天吃的海鱼合成剧毒。现在又有人提这个,莫非又要害人?可不能不小心提防!
那 两个人低声聊天,我内功深厚,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在京都大半年,东瀛的言语我虽然说得不太好,要听懂已然没有任何问题——其中一人在为三公子抱不平,说 他死于大将军赐下的生;另一个说起三公子曾下毒买凶多次刺杀二哥,活该受此报应;前一人说那毒根本不是三公子派人下的——他哥哥亲眼看见二公子自己往茶里 加的生!
听见这话我差一点撞到树上——山崎往茶里下毒害我?可他自己不也中毒了吗?我跟上两步,直接把两个仆人拖进了林中——不知情的那个被我点晕了,我详细追问知情的一个。
这人说他哥哥是山田先生的旧仆,那晚他在打扫房间时,无意中看见山崎公子进了我房间,往茶里加了些东西,当时我正在洗澡——后来我俩中毒的事虽尽人皆知,其汁因亏得那高明的大夫告诉了我们;但其他人都只道是当天吃坏了东西,寻常人怎会疑心到头一天去?
这 人的哥哥后来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前疑心自己被杀人灭口,所以把这话告诉了兄弟。这人一直将信将疑,直到听说三公子夫的真正死因是头一天喝了山崎赐下的生 茶,第二天又吃海鱼所致——所谓自尽不过是对外说法,三公子夫被山崎赐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人这才相信哥哥当初的怀疑是真的——可是山崎公子为什么要 下毒害他自己,这人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清楚。
这 个原因我却知道!因为当时我要走,山田先生也要赶我走,所以山崎用了这招苦肉计,让我们两个都改变了主意——山崎,难怪这大将军之位最终落到你头上,与其 说得力于山田和我,不如说全是你自己的计谋!山田先生老谋深算,我号称勇武超群——亏你小小年纪,把我们两个玩弄于股掌之上,甘心为你卖命,当真好心机, 好手段!
我打发那下人离去,让他自求多福。我回房收拾了贴身衣服,给山崎留一封信告辞,径自去了码头。
这码头最早回中土的船也要三日后才有!我转身往南去下一个码头——不想住店,免得被山崎追上。
可是快到第二个码头时我就被兵围住了——这就是权势的力量!领头的军认识我这“国中第一勇士”,客客气气地见礼,说大将军请我少待片刻,他随后窘。
纠缠中山崎带人到了!高头大马奔得气喘吁吁,众兵一起拜见大将军,山崎只是一摆手,飞身下马,直接跪倒在我马前。
几百名兵面面相觑,大将军除了家宴时执子婿之礼,就是在天皇面前也不过平礼相见!而我是个有名无职的布衣,凭什么受大将军大礼拜见?
山崎一语解惑:“大哥,你是我师父,山崎有什么惹大哥生气的地方,大哥尽管责罚教训,山崎不敢不领,怎么就忍心弃我而去呢?”
我想我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表演“负荆请罪”的戏码,于是平静地道:“大将军,天这么晚了,我正要投宿,不如找家客栈说话。”
山崎连连点头,道:“大哥说的是”,站起身来,便吩咐人去找家客栈安排上房,他亲自过来给我牵马——我索成就他的贤名,也不下马,由着他步汹前导引。
山崎见我没当众给他没脸,喜滋滋的关上房门,叫道:“大哥,您不生气了。”
我有什么气好生?我又不是一赌气就走,巴澳等他厘的小媳:“大将军,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弘好散——你特地赶来送我,顾某承情之至。”
山崎贴在我身前跪下,委委屈屈地道:“大哥听我解释,这两天朝堂上确实事情多,阿崎不是有意逃避大哥的责罚——头一天接见外国使臣,昨天是皇后在宫中赐宴!今儿午后散了朝我不敢耽搁,立时去跟大哥请罪的,这才发觉大哥走了——大哥看看这个。”
他便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制皮盒,盖子一开,宝光灿然,里头满满的都是红蓝宝戒、金珠翡翠、小指头大的珠串——当初璐王爷给小郡主的首饰匣子就够珠光宝气的,这里头比那个更翻了一倍不止,烛光下几乎耀了我的眼。
山 崎见我悚然动容,把盒子放到我手里道:“阿崎这几天忙的就是这个——金银太累赘,银票不能通用,只有这金珠宝贝到哪里都认,这些个在这边少说也值二十多 万,就算中土地大物博,价格便宜些,总也能卖出十几万两银子来——大哥去还了人家,从此无债一身轻,就可以安心在这里帮我了。”
我 心里头一疼——欠大师哥银子的事我随口跟他提了一句,他当时说代我谋划,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还真当成了事来办!寻常人家一年的销不过几十两银 子,十几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可是他上任才一个月,不要银票,不要金银,单攒出这些个珠宝来!我的心一沉:“难为你,这都是抄家抄来的吧?”
山崎道:“大哥不用管怎么来的,只管拿去用,若是不够,只管告诉我——这天下是阿崎的,也就是大哥的。”
好 随便的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霸气才是本来面目吧——那个我随手救过来的瘦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一方霸主,谈笑间气吞山河,决人生死——他一上任就整饬吏 治,抄家抄得鸡犬不宁、杀人杀得血雨腥风,原来是去给我追比财宝来还账——我看着静静跪在膝前的少年,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惋惜!"louvre3000"
(廿五)相忘江湖
山崎看我神不再那么冷淡,伸臂抱住我的腰,在我身前蹭冷去,一边嘴里撒娇哀求:“大哥看阿崎办事勤谨的分上,饶了打吧。”
我一声苦笑:“算了,当我没说过——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你的主意,我老拿着板子追着你也没什么意思。”
“谢谢大哥。”他“噌”地蹦起来,拉开门吩咐上晚饭,然后坐在我对面道:“中午就让他们絮聒的没正经吃东西,下了朝又马不停蹄的来追大哥——饿死我了!大哥吃了吗?”
现在都定更了!我也没吃晚饭,不过我没他那胃口——我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大嚼,不自觉地就把鱼挑出刺来给他往碗里放。
吃完了他又跟我商量:“趁赶回去吧,要不明天该误了早朝了。”
我把那珠宝盒子放回他衣袋里,道:“你回去吧。”
他急了:“你不回去?不是不生我气了吗?”
“我没生你气,阿崎。不过我是中土人,终究要回去——你现在长大了,不用我跟着了。我还有我的事呢。”
“我知道你要去还帐——不过钱都预备足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大哥再等我两个月,等过了年天暖和了,这边朝里的事也平定了,我陪大哥一起回去。”
我摇摇头。“阿崎,你为国掌权,整饬吏治是好事,可是抄了贪的家,钱粮该上缴国库——把好东西搬到自己家来,那你跟那些贪有什么区别?”
山崎道:“国库还不是诬。”
“归你管不等于是你的!再说我有手有脚,钱我可以自己去挣!”
“那你在朝里给我做太傅好了,做就有俸禄,咱俩的俸禄加起来一年也有几万两,过几年也能还上帐——只要不着急就行。”
我还是摇头——大师哥并不等我还账,他老人家甚至未必要我这些钱。我只是不能再跟山崎相处下去——我和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正好相反,又谁都无法改变,就算感情上彼此依恋,遇上事情就冲突,迟早会相看两讨厌,甚至反目成仇。那倒不如早些弘好散,彼此留一份好的回忆。
山崎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也太难伺候了吧——要钱我给你钱,要我给你,要打我让你打,要罚我让你罚——当着那么多人,我堂堂大将军跪在地下求你,面子也给足了吧?你还不满意!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说到后来,他实在委屈,大眼睛已满是泪水。
我 拉着他手,指着窗外辽阔的海面道:“我不是不满意!阿崎,你为我做的,我很感激,我都记在心里!我们中土有一个故事——说天大旱的时候,两条鱼在一条就要 干涸的小水沟里遇见,为了活命,他们就互相吐沫来湿润对方,终于渡过了大旱。等下了大雨,河里涨满了水,两条鱼就快快活活地游走,各去各自的地方了。”
“那两条鱼为什没去一个地方呢?”
“阿崎,河里的鱼到了海里会咸死,海鱼到了河里也活不下去!”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跟我在一起!”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阿崎,勉强在一起不会长久。”
“我不信!你要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为你什么都肯做!大哥,你瞧瞧,戒尺我都带了来,我做的事惹大哥不高兴,大哥要罚多少?阿崎这就领!我就是不能让你走!”说着从腰后撤出一尺长的戒板,递到我手里。
“你何苦呢?阿崎。我罚你不是为了出气,是为了让你改错——你既然不认为你有错,我又何必再打你?你以为你身上疼,我心里就不疼么?”
山崎咬着嘴唇,懊恼地看着我:“大哥这么说,是无论如何不肯跟我回去了?”
我点点头,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一辈子都记着。以后拥,大家还能再见。”
山崎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好半天咧了一下嘴,勉强算作笑,道:“大哥反正要跑船,我批一通文书,以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对你全部开放。福州到这里,也就一个月的船程,比去吴哥暹罗近多了。”
我心中大喜,这件事求了他好久了,没想到今天这样不遂他的心,他还肯答应!连忙拱手拜谢。
山崎眼圈一红,道:“大哥不用谢我,你助我登上大位,我原该为你做点事——何况你两三个月来一趟,我们还能见见面。”
我身子一僵,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些温柔款款的言语,这一片痴心的少年啊!
山崎偎进我怀里,“再过八天就是大哥生日了!我私下备了些耍乐,原想给大哥一个惊喜,如今只好先告诉你——这几天我也不上朝了,就陪着你。我再给大哥预备一条船,让人采买齐了货物,也省得空手回去。”
他为我想得如此周到,我一时也不知说什,想了想道:“你刚上任,别一下子就是十来天不管朝政——这么着吧,锡完生日再走。这几天呢,你上午还去视朝,找个人和我一起去采买货物;午后散了朝咱俩再一起玩儿。”
山崎点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为了他明早视朝,我们又连赶回去。最后相聚这么几天,山崎每天都尽早料理完朝政就来找我,两个人形影不离,恨不得长在一处。山田先生知道我终于要走了,也不再有微词。
山崎对我依恋之极,只要两个人相处,不是坐在我怀里就是贴在我背上,至不济也要拉着我的手,说贴着我的肌肤心里会觉得安稳——两人的欢好也极尽缠绵,经常让我留在他身体里,两个人抱着一睡一。
有时候我也会让他在上面,全力放松着配合他,也逐渐能从他的插入中得到快乐。不过也许是我常年习武,筋肉坚硬的缘故,他还是喜欢让我抱——说他母亲身体不好,从他很小就抱不动他,后来眼睁睁看着他母亲死去,他心底就越发渴望一双有力的臂膀呵护着他。
开船头一晚他亲自来送我:“明天是十一月二十三,回到福州也差不多要过年了;初五开市,你就算过了元宵节才来,二月二十应该就能到了——大哥,二月二十三观音诞,京都这边好玩儿得紧,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从二十号我就派人在码头上等你,你一定要来!”
我逐渐习惯了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直到上船回中土,透天里还会因怀里是空的而惊醒。一个月的海程无惊无险,腊月二十一到福州——周若谷也刚过来,年底需要盘点,说胡三爷他们这几天也该回来了。
周若谷帮我把货出了——这一船盈利四万,因为山崎派人跟我进的货,价格本就特别克己,近万两的本钱也是他出的。周若谷跟我算帐时把本钱和水手们的工钱除去,两万四的盈利对半劈,分给我一万二千两。货本归东家出,所以那一万两的本钱也算还给我,我准备下次还给山崎。
没几天胡三爷他们的船队也回来了,一见我抱住就大笑大叫——原来我和山崎落水后他们又在海上搜寻了我们半个多月,靠岸之后一边整修船只,一边继续派船搜救,几乎绝望正想禀报大师哥的时候我的平安信也到了!众人见我平安归来,无不额首称庆。
大家听说了阿七的传奇身世,而今竟成了东瀛的幕府大将军,更是啧啧称奇。周若谷最高兴,因为打通了东瀛和琉球航线,船程短了一半,生意便多了一倍。一年来又造了两条新船,我原来那条缴获的兵船也修好了,分别由周五爷和吴迈张铁川船上的副舵主来执掌。
(廿六)偏执成性
大家各述别来经历,到了腊月二十八,大师哥竟亲自过来了——原来周若谷把我回来的消息以信鸽飞报给大师哥——大师哥一年多没见我了,所以今年特地赶来福州,把翠红楼整个包下来半个月,和众位舵主一起过年。
我在海上历险的事大家尽力淡化,加上没什么损失,大师哥也就没追究!反而船队一年间扩大一倍,琉球航线也打开了,而其中我又占了首功,大师哥高兴非常。看我虽晒得更黑了,却分明健壮了不少,拍着我连赞我有出息,给师父争脸!灯红酒绿大宴了七天,直到初五开市。
七 条船重新分配,三条跟着胡三爷;周五爷、张铁川跟着我——名义上我跟胡三爷分别是两条航线的大头领,大师哥以倭寇危险不得不防之名,连那艘小兵船也派给了 我。大师哥让周五爷给我作副头领,他是胡三爷的拜把子兄弟;加上我以胡三爷的弟子自居,处处恭敬着他,所以胡三爷也没什么话说。
开市后大师哥又陪了我几天,说上回我孝敬的东西他都收着了,也替我回山看望了师父和小郡主,祖孙俩相处很好。小郡主说挺想我的,让我下次回来抽空回山去看看师父。
我一一答应着。大师哥感慨连连,说我越来越出息,年纪也不小了,他给我物了几个才貌双全的姑娘,让我这次带着他们走一遍这条航线,以后就让周五带队出海,我今年的主要任务是把婚姻大事赶紧办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咯噔”一声——我心里记挂着陈湘,海那边又有山崎,哪有心思娶生子?大师哥兴致勃勃地跟我提起哪位姑娘号称江南第一人,哪位出身名门、温良贤淑;哪位文武全才,哪位是医家妙手——我听得头大如斗,又不敢不听,只能胡乱答应着,一切凭大师哥做主。
过 了元宵灯节,办齐了货物出发。因为大师哥一直陪着我,周若谷又忙忙碌碌,竟一直没得着机会问他陈湘的情况。二月下旬到了京都,山崎果然派人在码头上接着 我,当日便要我去将军府——我还带着三位舵主,如何能说走就走?总要先带着他们在周围各处转转。哪知第二天下午,山崎竟亲自赶了过来。
我介绍三位舵主跟他认识,周五爷也见过他,如今看他前呼后拥的排场,也不由刮目相看。山崎赐过晚宴,直接便命我同去将军府;我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了两句,周五爷见山崎脸不悦,赶紧打圆场,这边由他照料,让我去跟大将军叙叙旧。
好容易没了人,山崎冲过来便吻住了我。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晚自然光无限。他就留我住在将军府,白日他上朝,我带人出货办货;说好晚上在一起,他往往午后就散朝,回来就直接传见我。
我往往跟手下商量着正事就给他宣召,在人家地盘上又不能公然抗命,自然尴尬万分——晚上骂了他几回,他虽软语赔情,却依旧不改。说我就来这十几天,当然应该主要陪他,其他事交给属下去做!他自己也是如此,我一点办法没有。
周 五爷知道他跟我的情分,对此深表理解,好多我该干的都替我盯着。半个月后办齐了货物,准备三月二十出发,头一天山崎又谆谆叮嘱,约定六月初见面。我跟他说 了大师哥给我提亲的事,只怕要耽搁几个月,下次可能周五爷带队过来——他立时大发脾气,恶狠狠地说要是我不来,他把我们船队全都扣起来。
我 只道他乱发脾气,也没在意,哪知他当晚便宣了我和周五爷同到府中,约我进去吃了饭,便说要留下五爷当人质——“大哥,从你走后,我便日日盼着你来,我会等 你两个半月——从六月初一开始,你晚来一天,我就砍掉五爷一个指头,手指脚趾都砍完后,便是眼睛鼻子耳朵四肢——你就算不把我放在心上,只盼你想想五爷, 早点回来!”
“山崎,你疯了?”我虽知他子有些偏执,却也没想到他如此血腥疯狂。
山崎不理我,牵了我的手到了旁边一个房间——五爷一动不动地躺在上,我一探他鼻息,好在还平稳。山崎微笑道:“没事,只是迷晕了!大哥放心,五爷人不错,在六月之前,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而且,你回来之前,我绝不让五爷死掉!我保证!”
把一个大活人一寸一寸地切下来,也许让他早点死去才是体贴的吧?可他说,绝不让他死掉!
这样血腥的话他竟说得如此轻缓缠绵,神也依旧温婉如玉。我又惊又怒,这个人,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多,离我越来越远——我相信他不只是恐吓我,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来!可是大海上风涛无情,就算我愿意回来,我也不敢保证一定按期到达!我怎么能把周五爷留在这样一个疯子手里?
“山崎,周五爷跟这件事毫不相干,你放了他!你不过是要留下我!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由得你爱怎样怎样便了。”
“真的?”他的声音都颤了。“大哥,你肯留下陪我?”他直扑到我怀里,我身子一僵,推开了他,“我答应,我留下陪你!你马上放了五爷!”
他身子一颤,从怀中取出一粒丸药,递给我道:“我不是不信大哥,不过你武功太高,我不能放心!大哥把这个吃了吧。”
我本来真是想救醒五爷后连就走,以后再也不回来!可山崎岂是容易上当之人?他既然早防到我这一招,我只好接过丸药,故意道:“这不是生吧?”
山崎脸一变,道:“不是,这是“寸相思”!”
“寸相思?”好,好古怪的名字!
“你们中土曾有诗人写过一首诗,道是“心莫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大哥,你知不知道,从你走后,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没兴趣知道,这个人偏执异常,不可以常理度之——我冷冷道:“这个吃下去,是不是也像生一样,碰上什么东西立即毒发身亡?”
山崎身子抖了一下,碰上我冷冷的目光,立即垂下眼帘,摇摇头道:“不会,毒发的时候,会很痛。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有一点痛楚。”
既然这毒药非吃不可,我也就不问了——我也不是没捱过痛!张口服下丸药,我道:“放了五爷。”
山崎救醒周五爷,周五爷兀自迷迷糊糊,不知自己何时着了道儿。“五爷,你带船队明天就回去,让孙海狡那艘小船,大将军留我在这里有点事。”
周五爷大吃一惊:“舵主,发生了什么事?”他瞥了一眼山崎。
“顾大哥以后留下来陪我,以此作为你们来此通商的条件——周五爷,你也该知道,任何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居然直言相告。
“咱们以后顶多不做这条线的生意!”周五爷盯着我。
我一声苦笑:“以后再说吧,你们早点儿回去是正经!以后也不要来了!”我是打算以后想办法逃出去,只要没有其他人质落在他手里,我就不怕。
“阑来随便”,山崎淡淡地道:“我欢迎大家来本国做生意,反正钱都收了,提不提货是你们自己的事!”山崎命人护送周五爷回去,径自带我离开。
如果说以前我对他还有一些怜惜和爱意的话,现在这个人只让我觉得厌恶!
山崎看出我的不快,回房后便从背后抱住我的腰,脸贴着我的肩头。
我身子一挺,“大将军请自重。”
“大哥,我只是太想你,我不想你离开,大哥!你只当可怜阿崎!”
“够了!你对我下毒,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用再这样惺惺作态!”
山崎一呆,“你,你都知道了?”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他泪如雨下,“别这样对我,大哥,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知道不该瞒你,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走!你要有气,你可以罚我!”
“我是要罚你——你太过分!”我越想越气,竟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上回你准备的戒板呢?给我拇。”
(廿七)认错领责
山崎身子一颤,拉开一个抽屉,将戒板取出来——他竟然将这东西一直收在我房里!
我伸手接过来,在书案上一点,“裤子脱了。”
他在我积威之下,哆里哆嗦地褪下衫裤,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两条腿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回到京都他就再没捱过打,连我也只是罚他跪过两次——谁敢随便动幕府的大将军?
他与我对视一眼,已羞得满脸通红;一言不发地趴在案上,两瓣雪白的玉球晶莹饱满,比以前更加圆润——我倒奇怪他居然如此听话,竟然没有以周五爷他们的命来跟我谈条件?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也没想过我的沉思对以这种羞辱的姿态准备受罚的人来说是一种更大的惩罚,直到我听见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房里没有一丝声息,山崎全身都羞红了,惨白的臀与腿都渐渐染上了胭脂,原本平静的身子在可期待的痛楚中一阵阵痉挛。
而我居然因他的恐惧瑟缩而勃起,这发现让我惭愧莫名,赶紧找句话说——“还记不记得规矩?”
山崎“啊”了一声,颤声道:“记得!受大哥责罚时一不准乱动,二不准拦挡,三不准喊叫,犯了一条,这一下就算白打。”——这还是我在船上打他时随口说过的,其实我对第三条并不满意,哪知他记得这么清楚。
“受不住时,你可以叫!”我说完这一句,将戒板在手中挥了两下——没拿板子打过人,这个不像藤鞭的直接,需要考虑角度和方向感,就像挥刀时要考虑“斩抹钩剁”的不同力道拿捏一样。
山 崎听到风声,身子本能地一僵,其实我是在试手感。直到他再次放松下来,我手里的板子才击到他臀上。他一声闷呼,上半身一下子挺起——大概本来没想叫,挨打 时除了小孩子一般都会尽量忍耐着不叫,越是自重身份的人越矜持——山崎估计是太净接触这种疼痛了,居然第一下就忍不住出声。
“大将军身份尊贵,这就受不住了?”
山崎调匀了气息,摇了摇头,认命地趴好,“请大哥继续责罚,不用管阿崎受得住受不住——打到大哥气消了为止!”
“我的气消不了,打你几百板子我也消不了气!”一听这话我的气又上来。
“阿崎该罚!不过一下子受这么多,只怕半个月无法视朝,于大哥也多有不便——求大哥分开了打吧。”
“好,那就分开打——今天我只打你四十!从明天开始,只要你来,进门就是二十杀威棒!”我从善如流,立即答应下来——你逼着我留下,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山崎一呆,道:“那大哥还是尽兴打死我好了!”
我哼了一声,挥戒板便打——明天要视朝,我不能伤他太重,不过习武之人,当然知道什么力道伤到几分——我只要让他觉得突可当!他越来越阴狠毒辣,不在乎加诸别人的伤痛,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伤痛的滋味。
他一年来养尊处优,早养得皮肉娇嫩,一开始还咬着牙硬捱,十几板之后便忍不住哭叫起来,也不求我饶他,只是不停地叫“大哥,大哥”,好像这两个字能止痛一样。
我给他叫得心烦意乱,喝道:“别叫了!”他微微抬起头,伸手指着旁边的柜子。我奇道:“干什么?”他奋力道:“柜子里,有药,大哥打完了,给我敷上些——我怕过会儿,撑不下去了,早些告诉大哥知道!”

我强自镇定着不理会,打到三十多,他已疼翟糊了,板子一着身边便叫一声“大哥,疼,”我打足了四十板,问他:“是接着打还是以后再打?”他连连摇头,喃喃道:“别打了,以后再打,疼,我受不住了!疼!”我把戒板一抛,喝道:“就是要你知道疼!”
我 坐下喘息片刻,看他半昏半睡地趴在案上一动不动,看来是实在起不来了——我知道这回气得狠了,手特别重,一个大将军我也不能真把他打死在我房里,否则明天 周五他们谁也走不了!我打开柜门,果然一个格子里有几个药瓶,内服外敷、消肿止痛的都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预备下的,难道早知道我要痛打他一顿?!
屁 股肿迪高——我刻意小心着,并没给他打破流血!将消肿药膏给他敷好,托起脑袋,将内服的丹药喂进他嘴里,用水送下——这个样子也不能让侍卫们看见,我伸手 扶他起来。哪知他站都站不住,没了书案支撑,立即就软倒向地下。我只好把手臂穿入他两腋下架住,另一只手拎住他后腰衣襟,直接扔到上去。
他见我再不肯抱他,伏在枕头上默默哭了一会儿。自己挣扎着伸手解开衣襟——三月晚间寒料峭,他衣服已全被冷汗湿透,穿着自然不舒服。他见我闭目在一边打坐,并无照料之意,也不敢叫我,只好忍痛自己脱了衣服,扯过被子盖上,就那么趴着睡了。
第 二天早上醒来,我自去院中练拳,让他的侍卫去伺候他。我房里原有他的换洗衣服,他也不叫人帮忙,自己整好衣服出来,又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临出门 向我道:“我去上朝,大哥在这里等我吧——你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出这个院子。周五爷他们我会命人宣召,让他们今天就走!”
我看着他扬长而去,一口气憋在胸膛!挥拳猛砍猛劈,可是砍着砍着忽然发现自己气喘吁吁,招数竟不能到位!我心下一惊,提一口气行小周天,气息却已不能连贯——我大吃一惊,拼命调节气息,却觉胸口一疼,周身也绵软无力——难道山崎给我服的,是化去桅力的药物?
昨晚打坐了一,毕竟不如躺着睡舒服,我此刻困倦难当,又出不了门,只好去补觉。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吃完午饭我接着打坐调息,原来经脉中蓬蓬勃勃奔若江河的内息却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
怪道山崎放心大胆地去上朝,也不绑我锁我?他化去了我的功力,我便与常人无异,他的侍卫要擒拿我易如反掌。我拉开院门,果然门外添了几名侍卫守着。我“嘭”的一声关上门,简直要气疯了!
想来想去,回到房间里把所有东西翻了个遍,一切跟我走时没什么变化,昨天他拿出戒板的抽屉里却多出了几捆绳子和鞭子藤条等刑具。我拿出来挥了挥,明显感到臂膀乏力,又扔了回去——好在火铳还剩了两把最小的,只是没有炮药!
我 想起自己被火铳击伤的经历——挑断琵琶骨的人都能扣得动火铳的扳机,说不定这两把火铳是我最后的机会。没有炮药,我只好在意念中瞄准、试射——三月来,樱 林已开得锦灿霞蒸,我隔着小小的瞄准孔看着一朵朵娇的樱,忽然觉得很茫然,这样丽的景,我为什么要怀着这样的敌意去看?
当 晚山崎没有来,我因白天睡得多了,晚饭后便坐在樱林里看星星——我没了武功,是不是就会被山崎囚一辈子?他昨天给我打得不轻,虽然伤不是很重,但我知道自 己下手的力道!那时我的内功还没被化去,又恨他歹毒,每一戒板的力道都透入在皮里肉外,打到他最吃疼的地方——所以当初八十藤条见了血他都捱得住,这四十 板子就疼得神智不清了。
可他对我的迷恋却实在让我心有余悸——我是他的阶下囚,他就对我用强我也一点办法没有!可他居然怕我生气,宁肯疼得死去活来也要让我出气!你折断鸟儿的翅膀关起来,还想叫鸟儿感恩戴德不成?
我正心潮起伏,院门“瑟”得一声轻响,有人推开门进来,看身形正是山崎。天已定更,黑乎乎的他估计也没看见我。他并不继续往里走,就在院门口站着,看着我房间的窗户发呆。
我昨晚说过,他只要来我的房间,进门先打二十板子——他果然不敢轻进。我在樱林里看着他,本想等他一会儿走了再进去。可是他迟疑片刻,竟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很快又拉开门出来,振声叫道:“来人!”仆役侍卫应声出来十几个,就听他喝问我到哪里去了。侍卫们辨称我绝对没出这个院子,一边各屋都点起灯篱找;也有仆役说看到我在樱林里。我看闹得乱哄哄,闪身出来,冷笑道:“不知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
山崎看清是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还道大哥走了。”摆了摆手,让众人都下去。我抬脚进门,冷冷道:“昨晚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敢来?”
(廿八)知难而上
山崎退了一步,惨白了脸道:“我,我担心大哥!”
我一声冷笑,“你折断鸟儿的翅膀关起来,还担心鸟儿飞了?”
山崎柔声道:“大哥,我对你一片苦心!你也不是不喜欢我,何苦非要走呢?”
我冷冷道:“我很喜欢喝酒,可是再好的酒,我也不喜欢被人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你既然来了,你也就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
他 身子一缩,道:“我知道我不该强迫大哥,可我实在——大哥昨天打得我死去活来,可是疼得再厉害,也及不上这几个月我心里的苦楚。大哥不在的时候,我心里没 着没落的,难受得几乎要疯掉,唯一的希望就是过一天,离二月二十就近一天——好容易你来了,我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我这一年就是为了能见大哥的这几回活 着,可你忽然又说六月不来了,你叫我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我道:“如今逼我留下,你可以过下去了吧?你自己说过,任何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怕打,你可以选择不进这个门,既然进来了,就要守我的规矩!”
山崎垂首道:“我知道大哥说一不二!我,我本来没想来,可是在那边苦苦想着你更难受,我想来想去,还是宁肯过来。”我点点头,道:“既然知道,那就少废话。”山崎打了个哆嗦,身子拼命往墙角里缩去!
我心说可真是吓傻了——我前他后地进门,真要怕你不进阑就完了?要躲你也转身往外跑啊,却只管往墙角里缩——好像墙角能穿个洞让你钻出去一样!我若武功还在时,他敢逃我自然手到擒来,可是我现在武功全失,还能怎么着他?用得着怕我怕成这样么?
可不知为什么,他这瑟缩劲儿让我不自的就要耍威风。我回身把门一关,阴森森地道:“你自己过去,就打二十;要真让我动手擒了你过去,可要加一倍!”
山崎忙道:“我自己过去。”哆嗦着一步一步往里蹭。蹭到桌边,回身向我道:“大哥,昨晚打得太重,阿崎受不起了,今天别用板子了,行不行?”
“不用板子用什么?”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抽屉里的鞭子藤条——咦,他早预备好了?不是准备折磨我的吧?哼,先下手为强——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手臂扭到背后,他也不反抗,顺势靠在我身上,将我推得一屁股坐在了椅上。
“大哥开恩,这回用手打吧——后面肿调害,今天一天我都坐不下,再挨板子就打烂了!”
我想想他说的也是实情,可还是不住问:“那些绳子、鞭子什么的是你预备下的?”
他身子一颤,急道:“今天别用那些——大哥,我求你!来日方长,你要出气,不在这一天两天——真要打坏了我,就瞒不下去了。”
还来日方长?好像真准备每天让我打一顿一样——诬他是真是假,今天先打了再说,于是喝道:“趴下。”
他左手扯开裤带,俯身趴向我腿上——我拧着他的右手,本来是想让他趴在书案上的,他却宁肯反扭着手臂也要往我腿上趴。趴都趴下了,我也就不拘小节,一把拉掉他的裤子。
他疼得连连抽气——昨天我戒板的力道打在皮里肉外,虽不见破皮流血,肉皮底下却要烂掉一层,至少要十来天才能恢复。现在两瓣屁股都充了血,比昨天肿得更高了,红中透亮,几乎要把肌肤涨破了——怪道他说再挨板子就打烂了。
我伸手按上他双臀,跟摁在水囊上一样;他哆嗦了一下,双手抱住了我的腿。我食指和中指夹住他的臀峰,微一使力,他已疼得浑身乱颤,“啊”得一声,声音里带出哭腔来。
我一皱眉,道:“这还没打呢,你就叫唤——去把鞭子给我拇。”
山崎紧紧抱住我小腿,连声道:“我不叫了,我不叫了。”
我有心作弄他,双腿一分,扯得他眼泪直流,只好松开我的腿。我一戳他的屁股,口中道:“我数到十,你不把鞭子拇,就再加十下。”也不理他的哀求,自顾自开始数数。
人好像天生对数字口令有种紧迫感,山崎撑起上身,提起裤子走到墙边,在我数到“九”的时候,将皮鞭递到我手里。哀声求道:“下边挨不起鞭子——大哥,打后背吧,翻一倍,打四十行不行?我求求你,下边再挨鞭子我这一个月都不能出门了!你不想让我耽误正事吧?”
我心说你屁股已经不能沾椅子了,累了全仗着脊背倚靠一会儿,背后再挨四十鞭子,你才知道上朝有多辛苦呢——虽是好心,我偏不这么说,我要试试他对我能忍慕什么程度!
我板着脸道:“我既说每晚打二十,就一下也不会多打——把裤子脱了!”
山崎泪流满面,看着我道:“大哥,你就真舍得?”
我道:“你可以不来——你既进了我的门,久听我吩咐!”
山崎不情愿地道:“那大哥容我一会儿。”自己去柜子那儿先吃了一丸伤药,又把外伤药拿过来放到我手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脱了裤子。
我一抬手,道:“你这般挑三拣四的,别想再趴在我腿上——趴到案上去。”
山崎实在委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喊道:“你欺人太甚!”
我一把将他摁在书案上——我虽没了武功,力气还是比他大,他挣扎不起,两条腿乱踢乱蹬,口中骂道:“我当你是大哥,才对你百般容让,你还得寸进尺?”
我抡起鞭子朝他两条大腿上抽去,他吃了疼越踢蹬调害,好在我站在他身侧,踢也踢不着我——我内力虽失,准头还在,他两条腿不并在一起,鞭子便直抽到他大腿内侧的软肉;他挨了十几鞭,终于回过味来,夹紧了双腿再不敢动。
我把余下几鞭抽完,放开摁住他后腰的手,他立即身形滑落,瘫在地上。屁股在腿上一碰立刻又弹起,只能半趴半跪着——上衣被汗水打湿,扭动揉搓得不像样子;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沾得头发一绺一绺的——别提多狼狈了。
我知他昨天便没洗澡,把鞭子一扔,夹起他直接进了洗间——将军府天下一品,为了方便夏日进行冷水,连冷水和热水都是分开的——我兑好了一池温水,将他上衣除去,放在池中清洗。
山崎伸臂抱住我的腿,脸埋在我腿间哭了起来。
我拿巾裹了他放到上,两条腿的鞭伤并不重,我给他敷了药。又把手巾愉水浸湿了,给他敷在通红的屁股上——三月的间,冷水管里的泉水其冷如冰,山崎给冰得一激灵,回头看着我。我起身离去,道:“不准拿开。”
山 崎叫声“大哥”,我不理他,径直走到室,打开冷水管迎头冲下来——滚烫的身子被冷水一激,我打了个寒颤,才算把心头的火压住——我想我一定是有毛病了!鞭 打山崎、看着他辗转呼疼竟会让我莫名的兴奋,这兴奋让我充满恐惧——我心里的邪魔似乎给勾了出来,我居然会因为对山崎的折磨而勃起。
我站在刺骨的冷水底下——胯间已经瑟缩成一团,可是这邪念让我无法面对自己。我脱了衣服跪了下来,让刺骨的冰水无遮挡地砸下,狠狠地鞭笞全身!
没有了内力抵挡,我很快就几乎冻僵!我咬着牙不动,强烈的罪恶感让我无法自拔。直到山崎打开室的门,冲过来关住水管道:“大哥,你干什么?”
我 挣扎着站起,山崎扯过巾帮我擦拭,手碰到我的肌肤,冰得一下子放开,惊道:“你这样会着凉的!”他定了定神,伸手打开热水管,微烫的水冲到我身上——冰冷 的身子一着热水,巨大的温差刺激得我浑身颤栗不止,胯下又渐渐抬头。我一把甩开山崎,冲出室,走了几步,小腿突然抽起筋来,我一下子栽倒在地。
山 崎跟着奔出室,见我抱着腿滚在地下,半天才看出我是腿抽了筋。他帮我扳着脚好半天才止住了,又跪在一边给我按摩!以为我是以冷水硬压火,柔声道:“大哥, 你别再这么冲冷水——这冷水管是山泉水直接引进来的,冰冷刺骨,你会生病的!你想要就找我,我后边不行,可以用手、用嘴服侍你!”
我喝道:“别说了!”他伸臂环抱住我,我一挣,不知是内力尽失还是身子冻僵了,竟然挣脱不开。心里虽想离开,身子却贪恋着这温软的怀抱,一念不支,整个人陷入迷失。
(廿九)师哥来救
我真的病了,里开始发热,第二天烧得糊里糊涂。昏昏沉沉感觉太医你来我往,各种各样的汤药被灌进肚里,在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
山崎每天都来看我,晚上就睡在我身边照料——病好了之后我连子也变了,本烂动不好静,现在整日懒洋洋的,自暴自弃的迷失在海里,连逃走也不想了。山崎倒是兴致勃勃,样翻新的兴出各种玩法——他老婆快临盆了他也不管,整天下了朝就在我这里耗着。
出事那一晚我和他正相拥而眠,我的下身还埋在他身体里——睡梦中突然身子腾空,被人直掼在地下。我睁开眼睛,昏暗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里炕清脸面,可是那身影,却让我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山崎也被突然的抽离惊醒,不情愿地叫声“大哥”,坐了起来。那身影抬手向山崎胸口戳去——膻中气海若被戳中,不死也成废人!那手法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叫道:“大师哥,别伤他!”
大师哥攻向山崎的手向后一甩,一巴掌劈在我脸上。左手衣袖一挥,山崎应手而倒——看样子是被大师哥拂了昏睡穴。大师哥也不耽搁,喝道:“穿上衣服,跟我走。”我赶紧抓起外衣胡乱套上,跟着大师哥奔出——大师哥看我脚步虚浮,一伸手将我稼腋下,蹿房越脊出了将军府。
到了外头我才看清,同来的还有周五和卢泰,周五看见我,问道:“小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我摇摇头,大师哥沉声道:“出了城再说。”
一行人除了我被化去内功,全都武功不弱——城门虽然关着,备好了的挠钩长绳一搭,我也被大师哥携着出了城。城外还有两人牵着马接应,一路马不停蹄赶到码头,天不亮已开船离岸。
原来周五爷带船队回去之后,立刻把我被扣的事报了上去,大师哥不放心,亲自带人来救我——周五去过我住的地方,山崎又浑没防备这么快就有人隔了海来救我,所以一击得手,神不知鬼不觉便将我救了出来。
他们驶来的是我夺来的那艘小兵船,灵活快捷,武鲍良。直到船离岸数里,大家才放下心来,周五拍着胸口道:“奇兵突出,马到成功,大龙头实在是高明!”卢泰道:“可惜没拿住那什么大将军。”
一人道:“原是怕有追兵咱们才想捉了那大将军作人质,现在有惊无险,拿不拿住他也无所谓。”大师哥从上了船一直黑着脸一言不发,搭着我腕脉探出我内息全无,皱眉道:“你被他化去了内功?”
我点了点头。大师哥道:“你怎不早说?早知如此,该去擒个人质来交换解药才是!将军府那么大,你知不知道那幕府大将军住在何处?”
周五道:“咦,小爷,大将军没跟你在一起?”
我和山崎赤条条搂在上被大师哥撞见,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大师哥听见这话,回头瞪着我道:“跟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我看了周五一眼,暗恨他多嘴——大师哥初见山崎下杀手,不过是恨我不成器,以为和什么奴才下人在一起鬼混;后来被我一叫就放过了他,那是因为一个下贱之人不值得武林盟主下杀手——可要是知道那竟是山崎,那是多大的罪过?
第一我竟然跟困住我的人猫鼠同眠;第二还敌我不分地为他求情;第三条最可气,拿住山崎是保证我们安全撤退的最好筹码,而我竟然隐瞒他身份,执救我的众人于险境,这要让大师哥知道,不打死我才怪!
大师哥见我不言语,厉声喝道:“风儿!”
我腿一软跪在地下,想到门规严峻,止不住身子一颤。大师哥道:“我问你跟你在一起那人是谁?”
我不敢再瞒,垂首道:“那是山崎!”
大师哥道:“那就是东瀛的幕府大将军?”
我点了点头,大师哥一脚将我踹个跟头。周五爷吓了一跳,叫道:“大龙头!”
大师哥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向众人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大师哥从小就不在人前责罚我,如今看他老人家气得浑身乱颤,兀自挥手斥退众人,我料来这顿责罚轻不了——挺身跪直了身子,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大师哥盯着我道:“你和那大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原来赶走众人是为了问我这个——大师哥也算给我留脸了,捉奸在,要当着人审只怕打死我也不会说!
可现在就是没外人我也说不出口——这两个月我跟山崎着了魔一般,捆绑、吊打、折磨、羞辱,从各种各样极端的中体验刺激与快感,那些手段让我想起来就脸红心跳,面前是威严如父的大师哥,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啊。
大师哥看我低着头并不言语,气得又是一脚踢来。我不敢躲,给一脚踹在小肚子上,疼得心肺几乎翻了个——我险些栽在地下,一手抱着肚子,一手勉强撑着地道:“风儿该死,愿领师哥重责!”
大师哥骂道:“人家给你下毒废了武功,你还百般回护着他,不光不让我伤他,还替他隐瞒身份!连解药都不知道想法子要回来——你鬼迷了心窍了你?”
我 听得一呆——我居然糊涂到这种地步?连解药都忘了?不是!我非常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山崎和我之间那种非同寻常的亲密让我们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明知 我恨他,还放手让我捆绑鞭打,那来自于一种长期相处超越理智的信任;我会折磨他,但是面对大师哥时我想也没想就会护着他!
我 把自己中毒的事完全抛于脑后,是因为我相信大师哥的本事和对我的宠爱,无论什么毒大师哥总会找人给我医好!但我不能把山崎交到大师哥手里,因为我不相信大 师哥会好好待他——从陈湘的事我就知道要是山崎落在大师哥手里会对他造成伤害,而这种伤害我无法掌控——所以我宁肯选择伤害自己!因为这种伤害我可以掌 控!
一边是父兄之爱,一边是之魔,我知道我危步于和理智的悬崖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可当时那一念之间,我只是本能的选择!
问题是这种选择我无法和大师哥解释——大师哥见我只是磕头,并不否认,气得脸铁青,道:“看阑打你是要不出你的实话来了,到外头刑架上去!”
看 来大师哥是真气急了,我无话可说,只好磕了个头,爬起来一步一步捱到船尾——这艘兵船是从海盗手里夺过来的,船尾有海盗们拷打俘虏逼供用的各种刑具——左 侧船舷边是罚站和罚跪罚坐用的站笼和蒺藜阵;右舷边是竖着一根棍子的简易木马和一片钉板,以备拷打重犯时其他俘虏等待和观摩之用。
中间的刑架是拷打用的——其实就是两根不同高度的横杠,高的高过人头数尺,只两尺来宽,垂着几个绳套,用于吊打。得比腰略高,若是双手给吊在高处,趴在上头恰好垫高了屁股,而且有五尺来宽,防止扭动着掉下来——两边地上各有两个铁环,环上也套着绳套,哟固定双脚。
我掌船以来从没用过这些刑具,没想到这回用到自己身上。大师哥跟着我出来,看我伸臂正往绳套里套,喝道:“先把衣服脱了!”
我的泪一下子流下来——光天化日的到外头来打我也罢了,还要去衣受责?
大师哥寒着脸道:“你既然不要脸,我还给你留脸干吗?脱!”
我只好哆嗦着去解外衣,上衣和裤子都脱掉,底裤是无论如何不肯脱了——怕大师哥责怪,锡来先把两只脚踩进铁环上的绳套里,往前一拉套死了,造成既成事实,这才去套上两只手腕。
背上立时着了一鞭,大师哥一指那矮杠下令:“趴那边儿去。”"三千"
(三十)重重责打
我倒不怕挨打,实在是觉得在那边撅着屁股太难看。大师哥看我不动,藤鞭雨点般抽下来,我咬着牙一声不浚大师哥几十鞭抽下来,见打不动我,一挑我的底裤,喝道:“你再不听话,别怪我连这点儿脸也不给你留了!”
我吓得连声告饶,“别,别,我不是不听话,是脚底下套死了我解不开。”
大师哥拿鞭杆贴着我脚踝插下去,将脚下绳套扯松,我忍痛绕着矮杠走到对面——绳套上都是活结,越拉坠得越紧——背上的鞭伤本来就疼得火烧火燎的,再给这么一扯,我疼得一身冷汗。却实在怕给大师哥当场扒光了屁股,再疼也不敢稍停。
幸 好我个子比寻常人高些,大师哥又不耐烦再去调整绳子吊高我,我欠着身子把一只脚伸进绳套扯紧,又伸直另一个脚尖钩进绳套里。套紧了才发现——寻常人要掂起 脚尖琅能把小肚子趴到矮杠上,我因为腿长,这么趴下正好顶在两边胯骨上,硬碰硬硌得生疼;要往下再挫挫头上绳子又不够长,只好一掂脚尖让杠子顶着大腿根 ——这倒好,难炕难看先不说了,两条腿立时给扯得笔直,我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大腿根上,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
我 现在终于知道山崎敢于让我绑住是多么有勇气——平日挨打再不还手,意志是自由的,因为随时可以起来反抗;但被这么紧紧绑缚动弹不得、本身就是一种剧烈的折 磨——因为你不知道加诸你身上的将是什么命运,可是又只能任人宰割——我明知道大师哥顶多痛打我一顿,可还是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栗起 来。
刑架旁边放着的刑具有五种,而且不像 我跟山崎常用的那些一两尺长的小道具——毛竹大板和刑杖都五尺来高,最细的地方也有径寸,不过下边一圆一扁;皮鞭至少有拇指粗,甩开来得有八尺长;最短的 是一根三尺长的铁锉;藤鞭是三股藤条编在一起的,算是最轻的了,当然打起来也最疼,不过绝不会伤筋动骨——大师哥方才就是用藤鞭打得我。
大师哥看着我道:“你船上折腾人的家伙倒不少——风儿,你今天非挨打不可!不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解释,你要再铁嘴钢牙,我就一样一样试过去!”
这话已经够周全我了——打是一定会挨,但打多少、打轻打重要看我的表现!
我就再胆大,这时候也毛了,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利用大师哥对我的宠爱,就置自身和所有爱我来救我的人于不顾,那一刹那的跟着感觉走让我羞愧万分!这种侍宠而骄卑鄙到近乎无耻,所以我宁可承受最严厉的责罚!
在这深切的恐惧中,积压在心头强烈的负罪感反而有些松动,我渐渐平静下来——“风儿并不敢欺瞒师哥!风儿知道该打——只是做的那些事,我没脸跟师哥说。大师哥,你动手吧,用什么打都行,打死风儿也应该。”
大 师哥伸手抄起离他最近的毛竹大板,照着我屁股上直抽下来——大腿根底下顶着杠子,三寸宽的板子结结实实打在肉上——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砸扁了,然后才感 觉到剧烈扩散的疼痛——和藤鞭带来的一条一条火烧火燎的疼突同,这种痛是厚积薄发的一大团。我虽有心理准备,嘴里还是哼出了声来。
二三十板子打过去,我觉得屁股仿佛涨大了一倍,脑袋悬在半空,一下一下给震得晕晕乎乎。大师哥估计是手酸了,拿板子拄在地下歇息。
周五爷在一边早炕下去了,趁机劝道:“大龙头,小爷是有错,不过您看在他给困在那边受了两个多月罪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大师哥一听这话,气更往上撞,骂道:“他困在那边受罪?我看他这罪受得都不想回来了!”一伸手抄起刑杖,便往我大腿上击去——大腿可没有屁股肉厚,我疼得一激灵,上身就是一挺,挣当然是一点儿挣脱不开,额上汗立刻下来了。
大师哥一边打一边骂:“不长进的东西!我叫你干这不长进的事!我叫你不听话,碰上一个是这样,再碰上一个还是这样,来来回回替别人吃亏,就是记吃不记打——你记不住是不是?我就打你个不长记!叫你没记!我叫你跑,我打断你这两条腿!我看你还跑不跑!”
我 知道大师哥这是旧怨新恨一块儿钩起来了——我当年为陈湘跑上京,这次又为山崎困在海外,大师哥就盼着我娶生子好好过日子,我偏偏惹上的都是男孩子,大师哥 明里不好说,心里恨铁不成钢——这回动了真气,刑杖下得又快又狠,一句话能抽下三四下去,我简直都能听见棍子碰骨头的声音了!
我每挨一下,冷汗就顺着头发往下滴,疼得实在受不了,叫道:“五哥,五哥”——你倒是劝劝哪!大师哥打发了兴,说不定真把我这两条腿打折了——屁股上挨打肉都打烂了也能长上,可要是骨头断了,我可真就成了废人了!
周五爷估计让大师哥的气势吓傻了,听我叫他才回过神来,急道:“大龙头,别打了,小爷跟那幕府大将军是在这船上认识的,一年多的情分——小爷心眼儿太好,又太念旧,在外头已经吃了别人的亏,大龙头就少打他两下吧!这腿要打折了,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这 最后一句大师哥是听进去了,看我的头已经垂下来,立刻就停了手,叫声“风儿”,把刑杖一扔,就去扳我的脑袋。我的脸估计够难看的,不过疼得越厉害,心头的 罪恶附得到疏解,看大师哥满脸担心,我强自安慰他道:“师哥放心,风儿受得住——只求别再打我的腿,打断了以后还要拖累师哥——屁股上肉厚,不怕打!师哥 要是打累了,让周五哥接着打吧!”
周五急道:“小爷,你疯了?这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我道:“大师哥说过,架子上那五样刑具我都得挨个遍——那铁锉和鞭子还没用呢。”

大师哥斜眼看着我,静静地道:“周五,你去打他二十铁锉!”周五“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磕头道:“小爷是为救我才给人困住——大龙头要还责罚小爷,周五替小爷领。”大师哥道:“好,你这二十铁锉,一会儿让卢泰打!现在是责罚他,你这就给我去打!”
周五道:“还打小爷?大龙头,小爷都挨了上百下了,他也不是铁打的,再打二十铁锉,小爷受不起。”大师哥道:“那就打三十。”周五几乎蹦起来,叫道:“大龙头!”大师哥冷冷道:“打四十!”
求 一句情就加十下,周五再不敢言语,撤出铁锉向我道:“小爷,你忍着点!”低着头向我屁股上打去——我双臀已肿得要把底裤涨破,恨不得风刮过来都疼。周五哥 虽然没怎么用力,两寸宽的铁锉本身就沉,砸在我高肿的屁股疼得我蝎子蜇了一般,何况锉两面又不是平的,没几下便皮破肉烂!下去就是一道血,一层皮——我怕 五哥难过,还不敢叫唤,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酸了。
周五哥打到二十,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屁股,实在是下不去手了,扑到地下大哭起来。大师哥不依不饶,叫道:“卢泰,拖他下去,打他二十铁锉。”卢泰应声过来,接过铁锉便向五哥臀上抽去。
我见周五无辜受责,怒道:“你打五哥干什么?”大师哥道:“抗命不遵,该不该打?”我知道他是借机敲打我,本来就已疼得死去活来,怒气一下子爆发上来,道:“五哥不就是给我求情吗?你不答应,该打多少都打过来,我一个人扛着,犯不着专拣软柿子捏!”
大师哥“啪”的一掌拍在刑架上,怒道:“你说谁专拣软柿子捏?”周五见我顶撞起大师哥来,怕我更要吃亏,忙道:“小爷,你少说两句。我挨打不冤!你被困是因为我,梅真人受伤也是因为我,这二十板子我早就该领。”
我吃了一惊,道:“我师父受伤了?大师哥?师父真受伤了?”
大师哥道:“你还有脸问?师父是为你的事急得!急火火地命我去救你回来!你倒好,我们在外头千里奔命,你在里面快活!”
我脸一变,道:“这事怎能告诉师父?”周五道:“小爷,我也不是有意,我是太担心你,赶着去跟大龙头讨主意——当时大龙头正在山上陪梅真人,所噎”我恨道:“你?”这才知道大师哥为这个惩治他,这当口也顾不上埋怨他了,我急道:“大师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大师哥道:“师父当时正在跟我爬山,急得一不留神扭了脚——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师父八十多岁的人?我走的时候就不能下了——唉,你要真心疼师父,以后就让我们省省心!”
我心如刀绞,泪一下子涌出来,道:“大师哥,鞭子呢?你接着打,风儿不孝,你再打我一百鞭!替师父狠狠罚我一百鞭!”
(三一)寸寸相思
大 师哥摇头道:“一百鞭你挨不起,我先打你二十鞭!要是师父(一顿),我再狠狠罚你。”我怒道:“至少也要五十!”大师哥道:“这是蟒鞭!”见我满脸是泪, 自己也垂下泪来,道:“好吧,风儿,师哥成全你!我打你三十鞭,然后你再罚跪一天,面壁思过!”蟒鞭带着劲风,火舌燎原一般烧过我的身子。
一 鞭下来我就觉得自己整个被撕成了两半,我知道大师哥是对的——拇指粗的皮鞭,单凭自身的重量落在人身上就已极重,何况这一丈来长要抡起来得多大劲道?挨着 身子立时皮开肉绽——而且鞭子是软的,不像其他刑具只能打后头——打到肩头,剩下二三尺的鞭梢落下来,从胸到腹又是一道血道子;若是从腋下穿过,打完身前 还能从腰下穿回来——八尺长的鞭子便是八尺长的伤,当真如蟒蛇缠身,无处可逃。
三 十鞭打不到一半,我已经昏昏沉沉,后阑知哪一鞭梢带到胯下,那脆弱的地方哪经得这一扫?我立时疼醒了过来——我半垂着头,耳听着皮鞭破空的锐啸、“噼啪” 着肉的闷响,直到最后一鞭“啪”的止歇,天地一片宁静,只剩下一滴一滴液体溅地的嗒嗒轻响——那是我的血,刑架两旁血点已溅成对称的两片,如同蝴蝶张开的 翅膀。
大师哥将蟒鞭扔进水桶,低声吩咐卢泰给我清洗一下,自去舱中拿药。我昏沉间一桶水兜头淋下,脚下便红成了一片。我轻轻抖了抖头发上的水,全身自上而下却开始剧烈的抽痛;第二桶水跟着下来,淹没了我的叫声,但每道伤口的抽痛却分外清晰起来!
我陡然明白过来,船出海时带的淡水有限,要留着几十个人喝的,平日冲凉都是用海水——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再让苦咸的海水一冲,疼得更是无以复加——这抽突比别的痛,别的痛极了会昏迷,这抽痛却越痛越清醒,越痛越深刻,让你必须无可逃避的面对!
大师哥将护心保元丹和三七血竭散喂我服下,见我疼得浑身乱颤,道声:“再忍一会儿”。就着我这悬空的姿势伸指一划,划开绷在臀上已染成红的底裤后片,将外伤药膏给我涂在胸前背后;周五虽挨了打,仍是不放心我,趴在地上给我处理臀腿上的伤口。
我 身上斑斑驳驳的伤口太多,两人一起动手也好半天才都涂好药,这才将我双手双脚的绳套解开。大师哥给了周五一些药物,让他自去找人料理;看我浑身是伤,要抱 都无处下手,只得扶着我进了舱房——把血浸透的短裤扯掉,新的也套不上,索拿个斗篷给我披在肩上,看着我道:“这回心里舒服了么?”
我吓得一抬头,屈膝便跪在地下——大师哥竟猜出了我的心思,这要再跟一句:“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可怎么回答啊?
大师哥看着我道:“你当我不知道?从小你就是这样,要是做了亏心事,非让我打一顿才过得去。”
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来大师哥都知道!他老人家打我这幂,不是因为生我的气,而是因为我需要惩罚!
求仁得仁,我伸臂抱住大师哥的腰,埋首在他怀里——从小到大,这怀抱一直为我敞开着,给我无限温暖和支持。
大师哥揉着我的头发,叹道:“风儿,你也真能忍——这么重的责罚,我都下不去手了,你还不让停?这两个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我垂下头:“大师哥,风儿求你别问了。”
大师哥长叹一声,脸上满是痛惜——我不忍心再看,低着头道:“风儿愿意领罚,我再跪三天三好了。”
大师哥推开我道:“跪着吧。不光跪着,我看还得吊起来。”说着话过去将单一撕两半,其中一半扯成几条结在一起,一抖手往房梁上抛去。
我 没想到大师哥真的还要吊起我来——还是怪我不说实话?好,吊觉吧!我又痛又累,辛苦得快晕过去了。本来还想趴一会儿,现在身前也被蟒鞭打得皮开肉绽,一碰 就疼得钻心,除了站着我就只能跪着——吊起来也好,省得只有膝盖吃劲——大腿和屁股都不能挨东西,真罚跪三天三,我两只膝盖还不跪肿了?
大师哥将布带从梁上穿过,比了比高度,两头又结在一起成一个圈,然后将枕头放在最宽的那一半单里,好像做了个秋千一般,枕头恰好和我肩头一般高。然后在下头铺了垫子,将我的被子放在秋千底下,这才向我道:“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我这才明白,大师哥是因为我伤太多没法躺下,这才做个秋千架给我。悟在被子上,双臂就可以架在枕头上休息——我浑身上下也就上臂以上和小腿以下没什么伤,只有这样才能支住身子不倒,又尽量不碰到伤口。
我道声:“谢谢师哥”。过去一把抱住枕头——上臂虽也被蟒鞭带到打伤了,胳膊底下好歹是完好的,我直接把枕头两侧的布带塞到腋窝下,头枕在枕头上,把自己挂在了舱房中间。实在是太累了,我很快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周五哥正趴在我上看着我,看我醒了立刻一瘸一拐地起来,不一刻端了一碗参汤回来喂我喝了——说以后我的就属于他了。原来大师哥看他关心我,派了他劳我同住,方便照顾我。
一个大师哥,一个周五哥,唯恐我身体虚弱,好汤好药地照料着我。我受刑虽重,毕竟都是皮外伤,加上上好的伤药,滋补得又及时,吊了三四天之后身前的伤口就愈合得差不多,可以趴着睡了。再过半个多月,船快到中土时,我的身体也基本上好了。
大师哥吩咐直接到普陀山,让我先拜见师父,好让师父放心。眼瞅着再有两天窘普陀山了,这日晚饭后我正跟大师哥站在船头看夕阳,忽然心口一阵急跳,一股激痛从背心传来,我“哎唷”一声,伸手去握胸口——就这片刻间痛楚已传遍四肢百骸,疼得我站都站不住,身子登时软倒在地下。
大师哥看我突然倒在地上,惊道:“怎么了?”这时候我已经在满地脉——你割破过手指吗?有多疼?鞭子撕裂肌肤比割破手指疼上一倍!如果你不小心被火烧伤过,你就知道烧伤比肌肤撕裂还更疼一倍!而伤口上洒盐再疼一倍!可我现在心口的痛,比往伤口上洒盐还要疼好几倍!
而 且这疼痛还在持续不断地往外涌,就像喷发的岩浆,溢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皮焦肉裂!我忙乱的变化着姿势,希望阻断岩浆流向四肢,可是阻住胳膊腿又疼,疼 得我恨不得把胳膊腿都砍下来,疼得我实在喘不过气,“哧啦”一声撕破衣服,跟着去撕扯胸口——不能让岩浆往外喷了,再喷我就整个被烧焦了,我要把那火山口 挖出来,我要把它从我心里扔出去!
大师哥见我抓得胸口一条条血道子,连忙摁住我的手,不停地问:“风儿,风儿,你怎么了?又疼上了?你哪里疼?胸口疼吗?别乱抓,你瞧瞧着身上抓的!”
我给大师哥摁住身子,只能不停乱踢乱蹬——好在约莫一炷功夫,火山口终于停止喷发,剧痛渐渐消散——析得一身汗一身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师哥抱住了我,给我擦着额头的汗,周五等人也给惊动了,围着我七嘴八舌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一句话说不出——因为我想起两个多月前山崎让我服下的那丸药,那种叫做“寸相思”的药,山崎说:“不会死!但毒发的时候,会很痛!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有一点痛楚。”
我在他身边两个月,确实没痛过一回,所有的痛都是我带给他的,他没让我感觉一丝半点的痛楚——我甚至以为那丸药只是化去我内功的,可是化除内功跟“相思”有什么关系——直到方才,我才体会到这“寸相思”是什么意思!
太思念一个人,会从心底深处溢出一种痛来,痛到茶饭无心,浑身无力,相思把人切割成一寸一寸,每一寸里都含着无奈与痛楚!
我对陈湘,曾经有过这种思念,可是现在淡得多了;山崎对我,是不是也相思到寸寸成灰的地步?
离开山崎之后,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他,他大概也知道,我对他的爱,远远到不了“寸寸相思”的地步,所以他才让我服下这丸药,体会一下这刻骨铭心的痛楚!
(三二)师徒相见
大师哥看着我,“风儿,你起来!”
我只好从大师哥怀里扎挣起来,就听大师哥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那人给下你的毒?”
悟直身子,点点头道:“风儿该死!”
大师哥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糊涂东西!让人害成这样,你就不长记?临走你都不知提醒我一声要解药——当时若连他一起擒了来,不是什么都解决了?”
我 无话可说,只好不言语。大师哥探我的腕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细细查问我中毒的经过,听说我是怕周五落在山崎手里才服毒留下,狠狠瞪了周五一眼;听说这药 “不会死,只会痛”——明摆着山崎只是要我一辈子不能离开他身边,骂道:“活该!谁叫你惹上这个冤孽!多长时间发作一次?”
我摇摇头,这是头一次发作——算算离我服下药丸那日正好三个月,而发作的时间,是,我上次服药也是晚饭后,就是差不多这时候——这三个月没有一点感觉,是本来就三个月才发作?还是以前该发作时山崎给我先服过解药了?
大 师哥让我想想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他有些特别的举动,我只有苦笑——山崎这人已经特别到极处了,每天晚上都到我这里来让我折磨;后来他在我面前 甚至屈身为奴,甘心奉侍——吃的喝的都是他拿过来跟我一起吃的,有的甚至是经过他的嘴私我嘴里——这种古怪至极的亲密,他要我吃什么我都吃下去了!
表 面上我为主他为奴,其实所有的事情都照着他的心意来发展——从一开始就是他奔过来拉着我裤脚求我收留,然后婉转承欢、忍痛受责、尽心追随;到后来设计利 用、屈身逢迎;直到下毒逼迫、为奴软——我也算糊涂透顶,一步一步落在他手里不能自拔——可是面对这样一个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全身心都奉献给你的人,你又 能怎么办?
大师哥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吩咐船连不停,尽快上岸找大夫给我诊治。一平静,结果到第二天吃早饭时心痛又发作起来——也是痛一炷左右,算算时间,恰好和昨晚发作隔了六个时辰。
大师哥见我痛得连声惨呼,满地打滚,心疼至极,抱着我滴下泪来——“这是什么阴损的毒物?竟疼成这样?”——是啊,我挨那些板子棍子打得遍体鳞伤也没吭一声,可是这心痛发作起来,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当天下午到了普陀山,大师哥问我是先上山拜见师父还是立即去城中求医——最后还是决定见过师父再走,以免他老人家悬望;让卢泰周五他们即刻回岸上,重金遍请名医为我诊治。
上山的路上,我请大师哥再痛发时点了我四肢和哑穴,以免我控制不住自己乱喊脉惊动了师父——师父那么大年纪,不能让他老人家再为我担心。
小郡主长高了半头,大老远看见我们就奔下山来,跟大师伯匆匆见了礼,就直接扑到我怀里,怪我这么久不来看她;又问我她爹爹怎么样了——看来璐王爷辞世的消息一直瞒着她。
我不好多说,说要先上山拜见师父,问她师祖的身体如何;云儿说没什么大碍,右脚扭了行动不便,养了这一个多月也好得差不多了。大师哥见她赖在我怀里,让我抱着她走了半天,皱眉道:“云儿,你也这么大了,下来自己走!”
云儿吐了吐舌头,跳下地来。师父大概也听到动静,走到大门外——两年不见,师父须发皆白,有了些老态;我赶紧抢上几步,跪下磕头。师父一把抱住我道:“可算回来了!”又抬起我脸来端详着道:“瞧瞧这又黑又瘦的?落在人手里吃了大亏了吧?”
我 低了头道:“风儿该死,丢了师父的脸!”师父叹口气道:“我快入土的人了,脸多一点少一点倒不怕!就怕你们出事——外头江湖险恶,亏得有你大师哥在,”说 着话伸手将一边施礼的大师哥拉起来,道:“峋鹤,辛苦你。”又问我:“给你大师哥磕头了没有?听说你出事,可把他急坏了。”
我“噢”了一声,又向大师哥拜下去。师父道:“峋鹤,师父年纪大了,只怕没几年好活了——风儿他,你要多费心。”大师哥道:“师父放心,风儿从小在我家里长大的,我看着他,跟若虚、若谷一样。”
师父拍着大师哥的手,又向我道:“以后对你大师哥要跟对着师父一样,听他的吩咐管教,知不知道?”我连声称是,大师哥的话我自阑敢违背——可是师父,一向谈笑风生万事不萦怀的师父怎么竟托孤一般?两年不见,师父的心境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是为我担心才至于此吗?
想到这里,我赶紧岔开话题,“云儿这两年让师父操心了。”提到这小丫头,师父笑道:“你这个徒儿收得好——云儿,练一套拳脚给你师父师伯看看。”
云儿笑道:“师祖整天拿着我献宝一样。”说是说,小马步一扎,立时开练,举手投足倒也似模似样。看来这孩子倒是师父的开心果,师父拉着我的手,边看边跟大师哥指点,甚是喜欢。说着话手碰到我手臂,师父握住一捏,皱眉道:“你多长时间没练功夫了?筋肉软成这样?”
中毒的事既然不打算跟师父说,我低着头不敢吭声。大师哥道:“小师弟被人化去了功力——师父见多识广,可看看有没法子治?”
师父道:“怎不早说?”伸指搭在我腕脉上,半晌道:“脉象有些虚浮,倒没什么大碍——怎么给人化去的功力?”
我看了大师哥一眼,原说不叫师父知道的,怎么又提?只能说是被人下毒,师父听到“寸相思”这个名字,也很是茫然。
这时候云儿练完了一套拳脚,看我们自顾自说话,过来嘟着嘴道:“让人家练,你们又不看?这不耍着我玩儿吗?”
师父一摆手道:“大人有正事要说,你先去自己玩。”云儿腻着我不动,道:“师父好容易回来了,我跟他一起呆着,你们说你们的。”
我正不想师父太担心这件事,笑道:“没什么大事,云儿,你既然学了两年功夫,师父考较考较你。”
我内功虽被化去,眼光见识还在,量云儿初学乍练,我还指点得了她——反正跟她对招也不能真用力气。我们师徒拳来脚往,嘻嘻哈哈的,倒把师父的心思引开了。直到吃了晚饭,看看心痛又快发作,我跟大师哥使个眼,借口劳累回房。
被 云儿又缠了半天,刚到我房门口就觉胸口急跳,我直冲进房,叫声“大师哥”,已经栽倒在上。大师哥胼指如风,点中我几处穴道,将我几乎溢出喉咙的惨呼截断 ——不能叫不能动,便似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底的熔岩奔涌肆虐,我疼得恨不能立时死了,只盼着疼昏过去,偏又怎么也昏不过去,神智清醒地体味着这敲骨吸髓的痛 楚,一丝半点都无可逃避。
这一炷的功夫似乎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好容易捱了过去,我就跟洗了个澡一般,连身下的单都已被冷汗湿透——大师哥见我解开穴道浑身又哆嗦了半天,满脸汗泪交流的惨状,一边帮我揉搓,心疼之下又骂了我半天。
既然跟师父提了我中毒的事,大师哥当即禀明师父,说第二天要带我去找名医诊治。师父点头答应,也让我们快去。只悠儿大是不乐意,嫌我刚来就走,我只好推搪说有急事,办完了再回来看她。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毒发时还是被她闯了进来——我正在咬牙苦忍,眼见她小脸由吃惊而害怕,扑过来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大师哥拉开她道:“不是告诉你师父有病,谁让你进来的?”
大师哥子严厉,云儿最怕的是他,给这么当场呵斥,又见我痛苦之极的模样,哭道:“我,我是知道师父要走,来帮他收拾东西。大师伯,我师父怎么了?他怎么会这样?他很疼是不是?师父,你哪里疼?云儿给你揉揉。”
说着话我的疼劲儿也过去了。我以目示意,大师哥给我解开穴道。我喘息半晌,招手让云儿过来道:“师父中了毒,发作时心口会疼,所以才赶着去找大夫医治——师祖年纪大了,今天看见的你不要跟师祖提,免得他老人家担心,知不知道?”
(三三)千里求医(LOUVRE3000)
小云儿伸臂抱住我脖子,哭道:“师父,你疼得很厉害,是不是?我爹爹生病时也是后背疼调害,师祖说帮他找了一位大师治病,就快治好了——要不你也去找那位大师治治吧。”
我一笑——看来师父哄孩子的借口不错。点头答应道:“好,大师伯带师父去治病,你这么懂事,师父师伯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好让师父放心!”
云儿含着泪连连点头,看了大师哥一眼,道:“我一定听师祖话,请师父和大师伯放心,赶紧治好了病,早一点回来。”
辞别了师父,下午弃舟登岸,周五卢泰已经请到了三位名医,可是三个人望闻问切了半天,都有些摸不着头莫—有一个自称才疏学浅,炕出病因,当即告辞;另两个你说风邪入体,我说湿热攻心,开的方子除了止痛的一味麻沸散,其他的全然不同。
大 师哥放出话来,谁能治好了我的病,白银万两重谢——接下来每天都有几位名医请到,远近有些名气的大夫大大小小请了几十位,诊断结果是百齐放、百家争鸣,公 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种名贵药材我吃了不知多少,每天早晚还是照疼不误,而且由开始每次疼一炷功夫延长到了一刻钟。
眼见得将近十天,我每天一早一晚都要受一遍这炼狱之苦,我每次虽请大师哥点了我穴道就出去,他不放心我,总是站在一边守着——看我受苦对大师哥来说应该是更大的折磨!几天下来,眼见着我形销骨立,大师哥鬓边几乎全白了。
一天一天过去,我一天比一天绝望。第十天晚上大师哥来跟我商量——“我本来觉得江南才俊之地,说不定有奇才异能之人,可以早日治你的毒,如今看来也是白耽搁。风儿,你疼得这样死去活来,如今师哥也不能再替你拿主意——现下有两条路好走,你自己来选:
一条就是往东北走,一个月后到东瀛,我直接把你送回大将军府;另一条路,就是咱们往东南走,半个月之后可以到大智岛,大智上人是世外高人——璐王当年身患绝症,到了大智岛之后现在身体已好得多了。”
“你说什么?大师哥,你说璐王爷没死?”我大吃一惊,“小郡主,小郡主她说的是真的?”
“璐王没死——当初他患了绝症,又被朝廷猜忌,师父以前跟我提过大智上人避举世外,所以我设计让他诈死埋名去了大智岛——为了骗过朝廷耳目,师哥还当众狠狠打了你一顿!”
“原来王爷真的没死!”我眼泪一下子流下来:“连小郡主都知道,你就不告诉我!”
大师哥歉然:“小郡主那里,是师父后来被她哭闹祷法子告诉她的——好在她一直留在普陀山,消息也不会泄露出去!你就不一样——当时朝廷也不信璐王之死,抓走陈湘不也是为了查问此事?你又心急火燎地赶到京城,我不瞒着你,怎么骗得过朝廷?”
“如果我不赶到京城,只怕师哥就准备牺牲了陈湘,用他的以死相殉来证实璐王爷确实身死吧?”
“风儿!”大师哥看我神情冷淡,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璐王府那么多人,朝廷又监视严密,我不可能顾得了每个人!那个陈湘,确实是我看你的面子才救的——十几万两白银买一条命,你以为我是财神爷?”
“如果我把这十几万两白银还给你,你可不可以不再管我和陈湘的事?”
我这话激怒了大师哥,他扬起巴掌向我脸上击过来。我冷冷看着他,没打算躲——打吧,你教养过我五年,再打一顿恩断意绝,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怪不得你能成为武林盟主,富可敌国!为了达到目标,不相干的人统统可以牺牲!
大师哥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看着我冷冷的眼神,浑身一颤,回手按住了自己心口——“风儿,我冤打过你,我也不喜欢陈湘!你要恨我,也由得你——可是我周峋鹤活了几十年,就算是求名求利,我没干过对不起兄弟朋友的事!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冷笑,“我不敢恨大师哥——没有大师哥的教养,我十年前就饿死了,打我一顿又算什么?何况这顿打是为了救璐王爷,也不算白挨!我只是求大师哥,既然我是那个牺牲品,陈湘也是——牺牲也牺牲过了,可不可以放过我们?”
大师哥黯然摇头:“我放不放过有用吗?风儿,大师哥在你心里算什么——当初为了陈湘,你要死要活,说他的命比你的重要!百般求我救了他!如今为了东瀛那个大将军,你让人家整得死去活来,我拚了命去救你,你为了护着他连解药都可以不要——这人的命也比你的命重要是吗?”
提到山崎,我无话可说。
“师父说我年轻时到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顾峋风,我哪里比得了你?被你爱的人让你捧上了天;那爱你的人呢?你这没爱惜自己,你每天一早一晚在我眼前受这个罪,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师父听见你被困就崴了脚;连小云儿看见你受苦都哭成那样——你在意过吗?你真在意吗?”
我不在意吗?我没有不在意,我对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尽量不伤害,可是,我还是深深伤害了爱我的人,原来大师哥什么都知道——我看了一眼大师哥鬓边的白发,改坐为跪,低下头去。
大师哥看着我:“风儿,我们对你再好,碰到你心里爱的人立刻就变得一钱不值对不对?圣贤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便损毁——你呢?你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你让我们怎么对你放心?因为我们养了你,心疼你,我们就活该倒霉是不是?”
“别 说了,大师哥,别说了!风儿知道错了!”我泪流满面,一把抱住大师哥,“风儿真得知错了——这十来天,每次痛发起来风儿都恨不得立时死了,一天这么痛两 次,死了要痛快得多——可风儿不敢死!有师父和大师哥在,风儿再疼也不敢自尽!我连剑都不敢配,只怕哪次一时忍不住给自己一剑——大师哥,风儿做错了事, 伤了师父和大师哥的心,老天爷已经这样罚我了!风儿再不敢了,师哥就饶了风儿吧!”

大师哥紧紧抱住我,垂泪道:“师哥无能!我一生自负,以为有人有钱就可以无所不能——没想到这毒物如此古怪,诺大的江南竟无人能解!让你受了这十天的罪,如今师哥也没主意了——你自己想想,是去大智岛还是回东瀛?”

“去大智岛吧!既然璐王爷的绝症都能治好,说不定也能治好我的毒。”

“可是,大智上人虽是国手,也未必一定能治你身上的毒!去大智岛要半个月,就是咱们连急赶,至少也要十天!——若是治不好再去东瀛,一来一回最快要一个月;直接去东瀛的话,二十多天就能到!”

我如何不知道每耽搁一天我都会生不如死?可是回到山崎身边——要么我就永远的沉沦下去;要么就是再想法子擒住他换取解药——山崎何等精明,吃过一次亏怎能 不严加防备?大师哥再财雄势大,武功高强,顶多七艘船都开过去,几百人怎么跟人家倾国之力相比?何况我们是劳师远征?人家还武鲍良?我就是给山崎困一辈 子,我也不能让大师哥冒这个险!

“去大智岛!能治,我只需再捱十来天的痛楚!不能治,也不过比直接去东瀛多捱几天苦——只是要辛苦大师哥!风儿不孝。”我又叩下头去。

大师哥长叹一声,拉起我来,“那就走吧!咱们这就去码头,连出发!”

十天海上疾驶,到了大智岛——方圆数里的小岛,如海上一颗明珠,孤悬海外,翠宜人。周五要采办食水,和我们一同上岛,其余水手奉命只能在近海一里内活动,以免惊扰主人。

见到璐王爷我几乎不敢认了——两年不见,高大魁伟的王爷身形相貌都没什么大变化,可是,就是让人觉得换了一个人!

原来的璐王爷,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我并不比他矮,可是我到了他面前,不由自主就要低头——那种霸气和大师哥的霸气不同,王爷好像是一把宝刀,凌厉而锋芒四射;大师哥则更像一柄长枪,沉静而智珠在握。

可是现在的璐王爷,身上那种霸气消失了,不再给人以压力,反而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散淡的、从容的、如坐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