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南华 || 17.2万字

击节 击节1

迟念懒懒地伸了伸腰,顺口吩咐侍立一旁的言寓荆,“打盆洗脚水去。”

“是。”言寓荆心道,师父很少吩咐这种事的。

等他端来了水,便蹲在迟念脚边,“小言服侍师父。”

迟念没说话,却是自己脱了鞋袜,伸脚就踏进去,“行了,你一边坐吧。”

言寓荆轻声问,“不用小言去拿肥皂吗?”

迟念抬头,“你怎么这么麻烦,去外面看看小木鱼干嘛呢。”

“是。”言寓荆嘴上应着,却在心里道,还能干嘛。

果然,迟慕瑀就站在非璟煜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米饭,上面还盖着些青菜,看起来真的像牢饭似的,一口一口喂给非璟煜吃。

非璟煜挺直了脊背跪着,随着迟慕瑀动作机械式的张嘴。

言寓荆过来的时候自然带了迟念自酿的不知什么东西反正提神效果很好的果汁,放在迟慕瑀脚边,“你父亲要我来看看你。”

“有南篁酒喝,谢谢爸爸。”小家伙兴奋极了。

“非叔,我爸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小家伙可兴奋了,这种被叫做南簧酒的果汁其实不是酒,而且从前也不叫这个名字,提起来就被称作“那个绿的”,这是迟慕瑀翻书取的名字。

言寓荆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非璟煜,没说话,只是对迟慕瑀分析道,“你练功了没有,别被师父抓住错处。”

迟慕瑀道,“我练了啊。爸,今天这个饭是你做的。”

言寓荆点头,“嗯,怎么了?”

迟慕瑀道,“我就问问父亲吃了几碗。”

言寓荆回他,“两碗。其实,我看师父好像也没怎么生气。”

迟慕瑀不再说话了,等言寓荆走了,给非璟煜喂完饭,却是道,“非叔,我父亲没生气,该吃还是吃两大碗。那你跪在这里可怎么办。”

非璟煜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能说些什么,也只是又挺了挺僵直的脊背,一动,却是疼得骨头像是折了。

迟慕瑀喂完了饭,却是蹑手蹑脚地去言寓荆房间,言寓荆正叠衣服,看他进来了,道,“怎么了?”

小家伙一下子就猴到爸爸背上去,“爸,我帮着非叔,你生不生我的气?”

言寓荆笑了,将他背得高高的,“那有什么可气的,师父愿意,是他的造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了,师父的心思,不是谁能改变的。答不答应都是那回事。”

迟慕瑀大大亲了爸爸一口,言寓荆一只手按着他屁股,一只手抹了抹脸,“脏兮兮的。”

迟慕瑀道,“弟弟说谢谢默默爹爹的时候每次都亲的,默默爹爹可高兴了。”

言寓荆笑道,“那当然了,你默默爹爹,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他就最喜欢说那些傻不拉吉的话,要不,咱们不叫他浴波了,叫纱布。”

小黄帽紧紧搂着爸爸脖子,“纱布爹爹,绷带二叔。”

言寓荆对这两个外号相当满意,“快下来,我背不动你了。”

小黄帽赖着不肯下来,“我才多重啊,小心我告诉父亲,叫你练功。”

言寓荆道,“你去告诉试试。”

小黄帽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敢。父亲知道我告状,肯定揍我,把我扔到浴缸里面喂乌龟,乌龟咬不动,再把我捞出来。”

言寓荆笑了,三岁的孩子,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自家儿子都算是很聪明的了,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言寓荆轻轻拍他,“快下来,我要去师父那边了。”

迟慕瑀这才跳下去,仿佛趴在爸爸背上还累了似的甩甩腿,“我和爸爸一起去。”

言寓荆也不拒绝,任由他跟在自己后面。

两个人刚进门,迟念正把湿淋淋的脚从盆里捞出来,小黄帽跑的可快了,真的是乐呵乐呵地去拿擦脚布。迟念擦了脚,才道,“把今天教你的那套拳练给我看看。”

“是。”小家伙可乖着呢。自己把脚盆端到一边去,认认真真地练起来。

迟念递了个眼神给言寓荆,言寓荆在一旁看,看他哪练得不好,就过去轻轻踹一下,蹲地不够深就踢踢小屁股,膝盖太外了就用脚背顶一顶,一套拳打下来,小家伙深深呼吸,迟念道,“你的饭给那个小王八蛋吃了?”

迟慕瑀低下头,嘟起嘴,“没有啊。”

迟念道,“嗯。”

然后,小家伙又再练了一遍,这次更用力了,他可不想再被父亲说没吃饭了,等练完这一遍,汗珠已经顺着脖子流了下来,迟念这才道,“今晚你去STJV118,看看他们被子叠得怎么样。”

“好。”小家伙乐颠颠地答应了。

迟念却是吩咐言寓荆道,“水倒了。”

言寓荆立刻弯下身子去端水盆,迟念道,“知道倒哪吧。”

言寓荆心中明明知道,却是回道,“河边空地上。”

迟念瞥他一眼,“你怎么不坐个火箭倒在萨达姆总统府。”

小黄帽插过来,“因为萨达姆现在不住总统府了。”

迟念起身趿拉上拖鞋,小黄帽跑过来却是背过身去把小手放在膝盖上翘着小屁股对着父亲,顽皮道,“父亲先踹我一下。”

迟念却是顺手将他肩膀扳直然后不知怎么的用手一带,小家伙就转过身来了,迟念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你让我踹我就踹?”

小黄帽揉了揉被弹红的脑门,“父亲别欺负非叔了,他都跪了两天了。”

这次却是不待迟念踹他,就两只小腿一并,向前一收腰顺带缩了小屁股一溜烟跑了,“我去看叠被子。”

迟念微微一点下颌,“不认路?我带你去。”

“师父——”言寓荆叫道。

迟念却是什么也没说,径自向前走了,言寓荆只能端着脚盆跟在迟念后面,眼看着他走去墓镧小树林外的那片空地。

果见非璟煜还是跪在那里,迟念抬头看了看天,“好像也不太热。”

言寓荆低下头。

迟念道,“我们墓镧穷,买不起电视看不起天气预报。”

其实,杀手的训练天气非常重要,尽管墓镧树木葱茏,可这两天都是三十七度以上的高温,非璟煜跪的地方却正好是没有任何遮挡的。如此跪了两天一夜,一条短袖真的是湿了一次又一次,后来索性脱掉了。非璟煜精赤着上身,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丝毫看不出疲惫。天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已经要被烤晕了。正午其实还好,大不了就是晒着,可一到了黄昏,暑热难耐,地上的热气还没散去,全氲在空气里,真是闷的透不过气来。一条单裤,如今紧紧贴在腿上,身体伏帖的曲线完美如雕塑,刷上油可以直接进展览馆。

非璟煜只是不说话,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索性节省点体力。已经两天没说话了,嗓子早都冒了烟,还不知道开口是什么声音呢。没想到,自己体力居然这么好,还能撑到现在不倒。

迟念看看身后的树林,大片大片的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像是能滴出油来,这才是真正的苍翠欲滴。目光转过去,却是落在言寓荆身上,“前面那片地看见没有。”

言寓荆低头,却是不敢不答,“看见了。”

“水泼了。”迟念说着,还让开一步。言寓荆只能将水在一边泼两下,迟念看他,“洗脚水泼那么精致干什么。”

言寓荆提起脚盆,向后一洒,一大片都泼在距非璟煜最远的空地上。

迟念道,“中间,匀点,别浪费。”

言寓荆这次却是泼向右边。

迟念道,“你是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楚?”

非璟煜却突然道,“够了!”

大概是迟慕瑀这两天总是时不时地拿水给他喝,说话的声音还不是很怪,“我不会走的!”

迟念却是抬了抬眼,望着远处的云,“我说让你走了吗?只要你不跪在我面前碍眼,你喜欢跪多久,就跪多久。”

非璟煜本来跪在他竹楼前,被他说成是碍眼,于是才跪在这片树林外。他倒真是一点也不怕,“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办法,原来就是泼泼洗脚水,正好,就当洗澡了。”

迟念却是突然向左一动,不知怎么的,言寓荆手中的脚盆就被带回他手里,根本看不出他手腕如何使力,剩下的水却是全泼在非璟煜四周。若说泼在他面前,半滴未曾溅在他身上倒也不算奇怪,可如今,却是围着非璟煜跪的地方一周,连他身后都泼到了,水迹竟像是太阳鸟的图腾,将非璟煜围在圈里。

非璟煜道,“我想好了。反正你也不能打我,我就在这里跪着。我哥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相信,你真是铁石心肠。”

迟念却是道,“我从来不是铁石心肠,不过,你也不是铁石膝盖,再过一天,自然有人抬你回去。”

非璟煜却是从来没有的理智,“你刚才露了那一手功夫,我更不会走了。非璟煜一定要拜你为师。”

迟念道,“我有徒弟,也有儿子,不缺养老送终的。”说着还看言寓荆,“送不送都无所谓,等我死了,墓镧随便哪一扔,狗想吃也行,蚂蚁愿意啃我也没意见。”

言寓荆小声道,“师父。”

迟念却是不理他,看着非璟煜,“实在愿意费工夫的,把我抬出去,扒了裤子吊在哪个酒店门口,挂个布条子,写天下第一大淫棍也成,天下第八糊涂鬼倒也不错。”

非璟煜却是绝对的嘴硬,“淫棍有什么了不起,糊涂鬼也不是说你,就算要挂,也挂天下第三懦夫。”

迟念却是来了兴致,但也不问他为什么是天下第三懦夫。

非璟煜也没有说的意思,只道,“我等到跪昏过去了,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就是一只苍蝇也能烦死你,更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

迟念没有应声,言寓荆却是道,“师父。”

只见麻丫丫的一片昆虫向这边爬过来,过不了一会,就全附在迟念刚才泼水泼出去的圈子里,乌漆漆的一片,言寓荆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

非璟煜也非常不自在,他这两天跪在这里,被各种各样的虫蚁咬得身上到处是胞,又痒又疼,迟慕瑀特地点了香,又在四周摆了三七之类的植物,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一瓶花露水都涂完了。

再加上人对于各种虫类与生俱来的恐惧,哪怕是非璟煜,也不由地紧了紧肩膀。

迟念却是道,“给你个建议,可以挂天下第四卑鄙无耻之徒。然后在我额头上贴着,欺凌弱小,天理难容。”

非璟煜这时候却是顾不上还嘴了,他周身都是麻悚悚的感觉,那些虫子虽然没有往他身上爬,他却像是心肝脾胃肾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是狠咬着牙,“我就不信,你能整死我!”

击节 击节2

非璟煜一个人跪着,虽说如今天还没大黑,可四周都是虫子可比四周空无一人恐怖多了。本想着就撑着今天被咬满头包,可奇怪的事,居然周围的虫子都不再叫了,他刚开始以为是自己习惯了,后来才发觉,附着在水上的虫子已经死了大半,一地的尸体。剩下的,也离他越来越远,透过细微的光,能看出地上一圈浅黄色痕迹,非璟煜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你真不心疼我。

虽然没有了蚊虫倾扰,可到底长夜难捱,更何况已经跪了两天,但要他稍稍换一个姿势,非大少爷是断然不肯的。不知慕瑀今天什么时候过来,有人在旁边,哪怕听他呱噪,也比现在好。

言寓荆在一边练功,他的墓镧生活很简单,除了练功还是练功,迟念偶尔会问要不要读书之类,他也挑些自己喜欢读的,迟念也打算为这个弟子谋一个好的出路,年纪轻轻,难道真的陪着自己终老林泉吗?

可言寓荆只是埋头道,“小言一辈子侍奉师父。”

迟念也会踹他一脚,“我腿瘸了,脑残了,需要你侍奉!”

言寓荆也就呵呵一笑,多数时候也不说话了。

如今听得迟念叹息一声,他也忙转过身来,“师父,是哪里不对吗?”

迟念却是道,“你的心思。”

言寓荆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又立刻道,“小言没想什么。”

迟念听得他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依然在一边看。

倒是言寓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知道瞒不过师父的,可若要说什么,又未免太傻了些,索性自顾自练功,反正,练功总是没错的。对那个现在还跪在外面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态度。

若说可怜,那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也没办法和他比惨,这世间的道理,也没有听说过弱者同情强者的。更何况,那个人,也不需要同情。若是自己这时候跪在师父面前痛哭流涕,请师父收了他,那也未免太假了些,明明,心里面就空落落的。

他和沈默从小一起长大,说是这么说的,可那不过是说的好听一点。

他七八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出来了,若说吃苦,倒也不知道算不算吃苦,可挨饿倒是真的挨了不少饿。就算没有饭,也不肯在路边和别人讨吃的,有见他可怜的,扔几毛钱,他就买个馒头,也有拉他入伙的,不同意,不过就挨一顿臭揍,虽说他言寓荆的命不值钱,可到底谁都不愿意吃人命官司的。后来,有人见他打架狠,就让他加入了帮派。那时候古惑仔正流行,这帮派那帮派的,他的那个帮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叫做天鹰帮,因为那时候倚天屠龙记也流行。只是,他生就没有主角的命,从小流落江湖吃尽苦头被大哥看中,有人疼有人顾有人扶持自己又肯拼,终于熬到扛把子。就他加入的那个天鹰帮,除了胁迫小学生一个月交两块钱不准告家长之外,最大的本事就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倒假月票。倒假月票的方式就是去小学门口,拦住小学生,月票要吗?要的就要了,不要的就保护费涨价,变两块五。挣大头的永远是别人,他们就跟在后头混混汽水喝。偶尔多的不知哪来的什么票,反正也没几块钱。后来,假月票的事情被曝光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勒索小学生的,老大听说是被判了十年还是三年的,或者是三个月也不一定,反正风传什么的都有。老大都这样,他这种混事的自然就更没什么前途。就像保洁员找工作永远比总经理容易一样,他们这些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也是到哪都行,他又混了一个帮派,名字更神气,叫金龙帮,谁承想,过了一段日子,古惑仔又不流行了,他们的金龙帮也就解散了。言寓荆一直在庆幸,还好,不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认识沈默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好兄弟。

他的经历说起来就是这样,但若要讲惨事也有一大堆,比如最惊险最无稽的,被拉去给屁股上文咸蛋超人之类,还好跑得快,不过也是吓得一个月不敢出门,再有催人泪下一点的,有人带话说他奶奶快不行了,让他赶快回去,没钱买车票,蹭上车,也没位子,靠在打开水的地方被狠狠烫了,这也不算惨,列车员赶过来看情况,才发现他没买票,又是小孩子,一停战就送下去了,等在派出所收容站又折腾,回去,别说是最后一面,连奶奶的骨灰盒都没摸着,叔叔打了一顿,婶婶又给踹出来了,其实七八岁的孩子哪知道争家产的事,再有也风光过的,比如烂尾楼边有几个乒乓球台子,最里面那张台就是他罩的,谁要打乒乓球,都得报言哥的名字。既然不是主角,也没人为他立传了,好死不死,就那么一回事。有些事,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有些事,他都懒得想。

再后来,认识了沈默,就更让他明白了,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其实,早都知道了,他还记得有一回去蹭看电影,老片子,就说什么,“光脚的挣来穿鞋的吃,穿鞋的挣来穿靴的吃。”他知道,就是这样。他也没有资格愤青,世界究竟是怎么发展,怎么变化,都轮不到他来管,他连骂一声天道不公都没打算,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了,有什么公不公的。

沈默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就拿篮球来说,自己只能乱拼乱打自己死命琢磨,人家什么启蒙教练,体能教练,技术教练,一大堆。自己从来就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人家家里光负责剪草坪的工人还要倒班呢。不过,言寓荆也没觉得有什么,第一次碰上打球,只能看出来他爱干净,带钩钩的几瓣叶子的衣服鞋子也见过,可他又分不出是真的假的。

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熟识。再后来,竟成了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自己第一次去他家,他家大得让他想跑。

他言寓荆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城乡结合部小混混,又不曾生具异相,也没有那些大伟人大豪杰立传之后的大气度,本来,人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就本能的抗拒。

进了人家家,没等人说,就换上拖鞋了,这个他还是知道的,一个一个佣人放电影似的叫少爷,那也是他第一次见沈默的妈妈,言寓荆至今感激她,因为她没有像电视里的有钱人一样送自己的走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接济,亲切又不失高贵,典雅又不失温柔,只是认识久了才知道自己真是好运,沈妈妈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自己第一次就吃到了他做得酱肘子。

吃相自然是不怎么好看的,据说,人不能太馋,馋了就容易掉价,可本来连价也没有,掉不掉的也无所谓了。他可不像沈默,吃个酱肘子还用刀,反正看自己露着指头的灰袜子也知道不是有钱人了,又有什么可装的。

再后来,一起打游戏,一起打球,还一起打人,他被人抓住出千要砍手指头的时候,沈默扑到牌九的台子上说要砍砍我,他就知道,兄弟,是做一辈子的。

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好,问清楚了他是沈家的大少爷,事情就好办多了,二十万才有用,手指头能剁碎了当竹笋吃吗?

再后来,就被王云天莫名其妙的看上了,再后来,就又是一大摊子的事,然后,拜了迟念为师,从此,自己不是主角也有了主角命,莫名其妙的,一个比自己幸运千万倍的什么都有的人又要来抢夺,他知道,世界是人家的。人家的爸爸是大名鼎鼎的风坛坛主,人家的哥哥是翼盟盟主秋瑀宸,人家自己又是新闻媒体追着的明星,从前小的时候当小混混,什么没学到,也知道,江湖嘛,人情难却。

师父收了他,谁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人家骨骼清奇,天生就是练武奇才,更何况,看师父的样子,也是喜欢他的不得了。更何况,这样的关系,无论怎样都是应该的,他言寓荆根本就没资格和人家争,你以为你是谁,再说了,人家不过是想拜师,又不是要师父逐你出去再拜进来,而且,恐怕他一年到头在墓镧也呆不了几天,师父这个称呼,不过白叫几声罢了。

而且,跪在外面两天一夜,就是拍个电影,也该收了。

迟慕瑀去看STJV118那一组训练叠被子。这一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主要负责是暗杀。

所谓叠被子,指的其实是忍术,或者更具体的,柔术的一种。据说,最强的杀手可以自己藏在被子里,主人回来折被子的时候顺着他折叠的情况任意弯折身子,在最出其不意的角度一击致命。当然,这只是个传说。

其实,只是隐藏在凌乱的被子里而已,暗杀,最重要的并不是技巧,而是时机。

他们选的时机大多是在清晨,大清早,绝大多数人一觉醒来都是先奔厕所的,就在这个时间潜入房中,杀死同床的人,潜伏在凌乱的被子里,一定要将身体弯折成绝不惹人怀疑的形状隐藏,这时候,无论目标是上床继续睡回笼觉还是折被子,都能轻而易举致人死命。当然,若是房中只有一个人就最好,哪怕分居多年的夫妻,丈夫死在卧室,妻子第二天早晨醒来还只会以为丈夫昨天又喝醉了,或者被哪个小狐狸精掏空了起不来,等真的发觉,杀手早都不知去向。

迟慕瑀专心看他们训练,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层薄薄的防护服,将自己头发身体全都包裹进去,绝不给警察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柔软,这一组十二人,任何一个退出都可以假装瑜伽大师招摇撞骗,只可惜,进了这里,就没有退出的可能。

看到迟慕瑀来,负责的人也不意外,只是点头叫了少主,“请少主背过身去。”

“好。”迟慕瑀依言照做。

不到半分钟,就又听到,“少主,您可以转过来了。”

“谢谢教习叔叔。”

如今再看时,刚才的十二个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教习却是从一号开始,先拨拉的是同一张床上的假人。

若是遇到分房而居当然最好,不至于多伤人命,杀手很讲究,也很迷信,绝不杀不相干的人。可多数情况下,高级酒店kingsize的大床上,怎么能少了暖床的人。

因此,进门的第一刀,一定是最快的一刀,也是最无声无息的一刀。若是被人察觉叫起来,又如何完成任务。

床上的假人被摆成蜷曲着的姿势,教习用手中的教练棒拨过去,却是对迟慕瑀恭敬道,“少爷,请看。”

迟慕瑀走过去一看,一把匕首,正中心脏。

枪自然是好的武器,可是暗杀,更讲究无声无息,匕首很古老,可是,永远实用。墓镧的枪弹都是有数的,既然有数,自然有价值,能不动用,便也不需要动用了。

至于究竟躲藏地怎么样,只看迟慕瑀的反应,就知道,是完全看不出被子里藏了人的。

迟慕瑀再看第二张床,这次的假人,同样是心脏中刀。刀法精熟,绝对没有任何差错。教习却是一把扯开了二号藏身的被子,“这样的姿势,你这样下刀,能保证目标不流一滴血吗?”

二号立刻低下了头。流血,血就有可能印在床上,若是目标从卫生间回来正好站在合适的角度,就一定会引起怀疑,更何况,若是在酒店里,目标打开灯光线充足的可能是非常大的。

杀手的工作,永远不能失误,失误,就是死。

教习已经去看第三人了,可第二人却早已冷汗涔涔。

等迟慕瑀十二个人全部看过,自然,又有几个不合格。不合格的人,没有资格参加下一项测试,只能留在这里用各种假体做假人,墓镧的每一次测试都苛求仿真,这自然是一项极为艰难的工作。迟慕瑀看到这里,却是不再看了,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几个柔术动作回去回报给父亲。

小家伙乘着夜色一个人折返回去,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非叔怎么样了呢。

击节 击节3

被非璟煜赶回去的迟慕瑀回到迟念房里,迟念一个人靠在床边在床架上晃着脚,等他跑进来却是笑道,“被骂回来了?”

小家伙讪讪道,“没有。就是叫我别多事,赶紧回来睡觉。还有,那些训练不好看,非叔让我和父亲说,以后别叫我去看。”

其实他也是三岁以后才偶尔过去看看,从前小的时候就是自己练练功,迟慕瑀天资聪颖,从小就会问父亲,为什么墓镧这么大,不能去的地方却那么多。

迟念无心制造世外桃源的假象,却会在不经意间引导他,可究竟是个孩子,这样的成长环境,无论如何都有些畸形。秋瑀宸也提过,可迟念却认为有些东西,逃避不如直面,让孩子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事情,比他一个人去看去猜闷在心里要强得多。可非璟煜跪在那里却能想到这些,迟念也不免觉得这孩子不错。只是,不错是不错,但是不错就要收来做徒弟吗,他迟念又不是开武馆的。

他思量着非璟煜这样还能跪个一天,却不打算无谓的耗下去,收不收,教不教,他心里有数,没必要像拍电影一样证明诚意。因此只是笑道,“看得怎么样啊?”

迟慕瑀吐吐舌头,跳到迟念床上去,却不像小蓝帽一样挨在爸爸身边,而是透过窗子去看外面的大绿叶子,“父亲,你说,我们折了树叶,树会不会疼?”

迟念笑笑,“我不知道。”

小家伙一只手攀着床沿一只手将弯曲的搭在窗户边的树枝轻轻放好,“他要是有感觉,这样别着,肯定很酸。没有人动一动,就要长成这种歪歪的样子了。”

迟念笑笑,“慕瑀每天来弄一弄吧。”

迟慕瑀点头,“父亲,把身体折成那样,很难受的。”

迟念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训练都辛苦,是为了以后更好。”

迟慕瑀想着,“我觉得也是。教习叔叔很凶,比爸爸都凶。”

迟念很少打他,在他心里,自然是言寓荆更凶一些。

迟念笑,“你怎么知道他凶?”

迟慕瑀道,“我当然知道。他都没有说什么,大家都吓得衣服湿透了。”

迟念却是道,“其实,只是做不好惭愧而已。就像你读不好书,你二叔就算不说你什么,你也会内疚。”

迟慕瑀点头,“那是我小。父亲就最厉害,谁都不怕。”

迟念笑了,“那也不一定。”说着就空出了一大块地方来,小家伙趴过来暗暗回忆今天学得一种折法。

迟念替他调整着身体的角度,看他痛得冷汗直落,却是强咬着牙不说。

迟念轻声道,“不用绷着,先停在这里吧。”

迟慕瑀的身体本就柔软,如今虽然被倒着折下去,倒也不至于太过受伤,迟念不习惯扶他,调好姿势就松开手,小家伙紧紧闭着眼睛,却连眼泪都快疼出来。

迟念也不说加油之类的,只是在他身侧以一种极为奇特的方式护持,迟慕瑀疼得受不住,就想转移注意力,于是细细数着父亲的呼吸。

他比现在还小的时候,迟念也是这样保护他,他刚开始疼得意识不清,后来却发现半晌半晌没有听到父亲的呼吸声,小家伙吓得连忙爬起来,他动作僵直了身体酸得根本动不了,只是他一动,迟念就立刻按住,“不好好练功干什么!”

小家伙知道父亲居然还真的在喘气,这才放下了心,即使被加罚了时间也不觉得委屈。

迟念也知道小黄帽不会偷懒的,问他他却不说,正巧言寓荆那天晚上等着他,知道他被加罚了,又揍了小家伙一顿,就是这样,小家伙也没说出来。还是第二天迟念笑说小木鱼怕他突然死掉爬起来,言寓荆那时候才着了慌,知道冤枉了他,却也明白,原来自己真的比不上师父。

迟念修习的功法呼吸非常独特,缓慢而深长,甚至几不可闻,小家伙暗暗在心下数着,想把最难捱的时候熬过去,迟念知道他心思,特地将呼吸放重一些。

两父子静静练功,等时间到了,迟念也收势,“你可以起来了。”

全身酸疼的小木鱼自然起不来,迟念也不拉他,只是任由他自己努力,小家伙蹭啊,动啊,可一动,身体就更疼了,可他也不叫父亲,有时候姿势太过怪异,光起来就要花五分钟,可是只要晚上练完了,父亲就会陪他一起放松,还会答应他一些匪夷所思的条件,比如说让父亲飞给他看之类的。等到了晚上,还可以泡最舒服的热水澡,里面有浓浓的但是一点也不冲的中草药,那时候,还能和父亲爸爸一起说话,一家三口最开心了。

今天小家伙的要求可一点也不简单,“父亲,你叫非叔起来好不好。”

迟念道,“我没有让他跪。”

小木鱼嘟起了嘴,“上次爸爸罚我跪两个小时,你就说不行。这次非叔都跪了两天了。”

迟念道,“那你去和你非叔说,你别跪了。”

小家伙倒也不笨,“我说他肯定不行的。”

迟念道,“那我也没办法。这样吧,我带你去看星星。”

迟慕瑀当然没有坏心眼的让父亲摘星星给他,只是按父亲教的姿势活动了小胳膊小腿,然后让父亲带他去秋千那里,两只手扶得稳稳的,要父亲将他摇得高高的,然后跳上沙堆,在爬到屋顶上,和父亲一起看星星。

第二天一早,非罹就已经来了,迟念知道今天墓镧肯定有很多人要来,于是熬了满满一大锅稀饭,还卤了一小锅的鹌鹑蛋,小木鱼吃得可开心了。非罹看儿子在外面跪着,心急如焚,哪里吃得下,而且带过来的一大堆糖果也完全没有把小黄帽拉到自己这边,小家伙吃过了父亲自己烙的小半块芝麻饼,两个鹌鹑蛋和一小碗稀饭后,就非常贪心地捞了五六个蛋,一大碗稀饭,和两块芝麻饼给非璟煜送过去。

言寓荆笑道,“你不给绷带二叔和纱布爹爹留了?”

小家伙道,“他们肯定吃得饱饱的,我拿去给非叔吃。”

非璟煜正因为非罹来了在烦,看到小家伙送饭来,虽说慕瑀人小,可也能说句话不是。于是问他,“我爸找你父亲去了?”

迟慕瑀站在一边,舀了一大勺子稀饭喂到非璟煜嘴里,非璟煜吃得相当辛苦,小家伙可是可劲地给他捞果干呢。“嗯,非爷爷来了,不过,一直唉声叹气的,还没和我父亲说话呢。连鹌鹑蛋也不吃。”

非璟煜道,“就是恐龙蛋他现在也吃不下,给我喂一个。”

“哦。”小家伙连忙用筷子扎了一个给倒霉蛋兼饿死鬼非叔喂到嘴里。

非璟煜道,“这是什么卤,还挺好吃。”

迟慕瑀又喂了他一口稀饭才道,“这个是我父亲偷的,那个什么老字号什么的卤汤。然后自己又加了料,才做成这样。”又举过芝麻饼喂他吃一口。

非璟煜饭吃得不多,可这么喂到底是耗费功夫,因此一顿早饭倒是吃了二十多分钟,吃饱喝足,让迟慕瑀又给他擦干净了嘴,还跑去拿了水漱口,吐在地上,地上却是一地的尸体。

非璟煜这才问他,“你不害怕虫子?”

迟慕瑀道,“虫子有什么可怕?”

非璟煜于是不说话了,人家从小住在这里,和猛兽虫蛇为伍,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小家伙倒是真的很可惜,“死了这么多呢。我父亲说,任何生命活着都是有用的,嗯,杀生是不对的。”

非璟煜哼了一声,“卖貂皮袍子的都是动物保护协会会长。”

小木鱼看非叔可怜,也不和他强辩。

倒是又看见远远地两个人结伴而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一对绷带纱布了,小家伙连忙跑过去,沈默一下子就将他抱起来,“小黄帽这么早就起来啦,真乖。”

“默默爹爹早,二叔好。”打了招呼又从沈默怀里跳下来。

秋瑀宸道,“你父亲可好?”

迟慕瑀答,“很好。父亲煮了很多饭,等默默爹爹和秋二叔来吃。”

沈默笑望秋瑀宸,“迟大哥早都知道我们今天会来。”

秋瑀宸拢着他腰,对着迟慕瑀的一张扑克脸瞬间融化,“迟大哥一向神机妙算。”然后脸色又沉下来,变成石头城一座,“先带我们去看你非叔。”

“是。”

沈默牵着小黄帽,“你非叔这两天一直跪着吗?”

迟慕瑀点头,“嗯。前天被虫子叮得很惨,昨天就没有了。不过非叔这两天都有吃饱饭,所以,看起来还算精神。”

秋瑀宸道,“他三天不挨打就精神地不得了。”

迟慕瑀没说话了,对于二叔总是打非叔这件事,他非常不满,可是,哪里轮得到他说话呢。

不过秋瑀宸到底是担心弟弟,“快点。”

于是,本来被沈默牵着的小家伙迈开了步子,等迟慕瑀带了秋瑀宸沈默过去,却看到那片空地上竟然跪了两个人。

就在非璟煜旁边,一堆尸体将他和非罹分开,秋瑀宸老远地就听到非罹道,“你不答应,我也在这跪着。”

击节 击节4

就在非璟煜旁边,一堆尸体将他和非罹分开,秋瑀宸老远地就听到非罹道,“你不答应,我也在这跪着。”

沈默和秋瑀宸面面相觑,非罹和迟念平辈论交,但是论年岁,毕竟是非罹年长,他如今这样,可真是为难了迟念了。

果然,就听得非璟煜道,“爸!你干嘛!

非罹也不说话,就是挺直了背脊,非罹同骊歌,陆戠郗都大有交情,秋瑀宸和沈默是晚辈,若是非罹跪着,他们俩自是不能站着的了。而且,这样过去,也实在尴尬。

于是,沈默悄声吩咐小黄帽,“你过去和你非叔说,要他一定叫非爷爷起来。”

“哦。”小黄帽连忙跑过去,正要对非璟煜说话,却听得远远地一棵树上,迟念叫他,“你过来。”

迟慕瑀有些为难,却还是跑去父亲身边,迟念用脚勾着树干,“后面自己上来。”

“父亲,默默爹爹有话给非叔说。”小黄帽公关起父亲来。

迟念只道,“那让他自己和你非叔说。谁惯得他!”

迟慕瑀不敢说话了,虽然被爸爸揍小屁股比较多,但是,好像父亲比爸爸更可怕,于是自己从后面爬到树上来。

沈默没法子,只得和秋瑀宸一起过来,两个人都向非罹行了跪礼,非罹道,“起来吧。我这边有事,你们两个先去喝点稀饭。”

“是。”秋瑀宸只得答应着,却是向后膝行了几步才起身。非罹就在这,他也不好这时候说非璟煜。

迟念看他们走过来,道,“我在这等等乔熳汐,小言在里边等你们呢。”

沈默笑道,“迟大哥,小非——”

迟念瞥他一眼,“我知道了。”

他很少对沈默这样冷淡,沈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去喝了一碗稀饭,秋瑀宸自己出去了,留下他们两人说话,沈默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言寓荆道,“我能怎么办,师父收不收徒弟,我做弟子的哪有说话的份。”

沈默被他这样一挤兑,心下一酸,从前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如今,终究是远了,他因为自己过得太好,对浴巾总是有些负疚。

言寓荆看他低下了头,才将脚从桌上收下来,“那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沈默道,“我就是问问。”

言寓荆又撕了一片芝麻饼,“这么多年兄弟,有什么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沈默听他语气,心里更是难过,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和浴巾隔膜到这种程度,曾经一块刀山剑林的闯过,如今这样,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久,才说,“我也很为难。”

言寓荆把手里的芝麻饼全都塞到嘴里,“是吗?从前的话,你根本就不会为难。”

沈默听他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自己想想也是,从前,肯定是一定站在浴巾这边的,可是,这些年,和小非也是好兄弟啊。他越发觉得对不起言寓荆了。

言寓荆却是笑笑,“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向着我多些的。你们,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合得来也很正常,又加上秋盟主这层关系。”

沈默半晌没有说话,言寓荆道,“我知道,你不是来劝我的。你就是觉得,我和他,一人各让一步,大家都好。”

沈默道,“我只是觉得,小非性子很执拗,而且,罹叔找了熳汐哥和禹落哥来,你知道,迟大哥谁都不听,就听禹落哥一个人的。”

言寓荆却只是笑了笑,“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有点小事,到处动用关系,其实,什么事都一样。不过说来,我也好不到哪里,若不是他以性命相托,师父又岂能把我这种野孩子看在眼里。”

沈默听他这么说,真的很想狠狠给他一拳,然后跟他说说这个干嘛兄弟是做一辈子的,可是,站在浴巾的立场上,他实在是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小非有爸爸爱,有哥哥疼,还有何师兄,虽然嘴上不叫哥哥,却也是当他弟弟一样的照顾,更何况,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缺,可浴巾只有迟大哥这个师父了。

言寓荆道,“今天大概有很多客人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见见夜神。”

沈默想了想,“好。”他站起身来,却是接了一句,“浴巾——”

言寓荆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挥了挥手,“我们都长大了,你从前,都不会说这些话。”

沈默是想说,无论如何我站在你这边,可又觉得没有说得必要,因此半途咽了下去,言寓荆却早都洞悉。沈默更尴尬了,言寓荆看他连脸都红了,笑着捶他一下,“算了,婆家弟弟肯定比娘家兄弟重要了,我才不和你计较。”

他本是开句玩笑,沈默却更难过,强忍着还他一下,心里却一时堵在一起。他沈默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他沈默就这么没出息,连最好的兄弟都当他是女人。往日嫁入豪门云云,不过是个玩笑,可总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吧。他知道言寓荆是无心的,一起玩笑惯了,他自己从前也和他这么开玩笑,说他说不定一世被男人压,可如今自己马上要结婚了,突然这样,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真的像一个没出息的女人一样,顿时整颗心都冷下来了。

言寓荆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加之沈默隐藏得极好,他竟是没注意到,等两个人过去,秋瑀宸却是在那边等着了,果然,乔熳汐文禹落驾临。

迟念躺在树上,顺手按住要行礼的迟慕瑀,对乔熳汐道,“要说什么话?”

乔熳汐道,“我们是受人之托,来做说客的。”

迟念一下子就从树上跳下去,走到非璟煜对面,“你起来吧。”

非璟煜听不出他语气,一时也没有动。迟念向后看一看,“慕瑀!”

迟慕瑀早都跳下树,看到言寓荆本来和爸爸粘在一起,这又跑过来。

迟念道,“人都来齐了。”

非罹知道大事不妙,连忙道,“小夜,你说句话。”

迟念道,“谁说也没用。”他说完就看着乔熳汐,“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今天到这来,但是你带文儿来求我,乔熳汐,我从此以后,就看不起你。”

乔熳汐轻描淡写地道,“多承你这些年还看得起我。”

文禹落轻声叫他,“师兄。”

迟念却是看着乔熳汐,“你却不过老非的情面,知道来了也没用,索性过来装装样子,我更看不起你。”

文禹落听他如此说,立刻跪了下来,“文儿不该帮着外人为难师兄的,请您责罚。”

迟念只是看了他一眼,秋瑀宸他们一看到文禹落跪了,自己哪里敢站着,立刻跟着跪下来,沈默本以为迟念痴恋文禹落,就算如何,大不了不收就是了,没想到,却是如此不给他面子,他也从来没想到,谪仙一般的禹落哥,竟然,也这么敬畏着他的师兄。

迟念却是道,“瑀宸,默默,小言,小木鱼,都起来吧。”

他独独没有叫文禹落,文禹落就一个人在地上跪着。

乔熳汐抬起眼,“师兄很威风吗?”

非罹看迟念今天实在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也有些不好意思,“阿念,你叫小夜先起来吧。他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在这跪着。”

迟念没说话,只是看着非璟煜,就五个字,“我不会收你。”

非璟煜看他转身就要走,叫道,“你就算不收我,也要告诉我为什么!”

迟念没有回头,“你性子偏激,独占欲又强,横行霸道惯了的,我就算收了你,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又何必给你希望?”

非璟煜低下头,过了良久,才道,“我都要拜你为师的。”

非罹此时也知道,他跪在这,只能让那些小辈难做,他本是当世人杰,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因此自己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土和沾到的虫子尸体,“阿念,你行事潇洒大气,这孩子心里一直仰慕你,自从你上次救了他,他就更感念你的恩德,只是想求你收录门下罢了。”

迟念道,“我救他是顺手,他若是感念,要还了救命之恩也容易,我刚好缺点子弹,你送些来就当是还了。”

非罹道,“我们几十年交情,虽然不曾一同出生入死,但也总算一起闯过几次,我就这一个儿子,我对他的心思,你也知道,你就收了他,非罹一辈子感激你。”

非璟煜叫道,“爸!”

非罹却是冷声道,“不要插嘴。”

迟慕瑀从来没见过非爷爷凶非叔,怕非叔不好过,连忙跑过来站在他身边,非璟煜却是低下头,没说话。

迟念道,“若是别的事,你一句话。”

非罹长长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收璟儿,是因为这个孩子。”他说着就指向言寓荆。

迟念没说话,非罹道,“璟儿这孩子是霸道些,不如这样,我不叫你为难。”他话音才刚落,却立刻出手逼过去。

迟念没动,言寓荆本是远远站着,非罹向后一探手,身子却是不知怎么一横,几个起落,就滑在了言寓荆之前,这几招极为干净利落,连乔熳汐也不禁感慨,他成名日久,平时行事总有点掂三不着两,自己几乎没有见过他出手,只听说风坛坛主心狠手辣,如今这几下出手,果然是阴险霸道,功力比之自己要胜得多了,他身为一方雄强果然名不虚传。

言寓荆如今已在他掌锋之下,文禹落却突然拦在身前,只是他动作虽快,却是不敢起身,如今拦着却还是跪着。

“非坛主,这孩子叫我一声师叔,你在墓镧出手就要人命,文禹落要得罪了。”他虽是跪着,语声也极为清淡,可这几句话却厉害极了。

非罹看迟念道,“我杀了这孩子,你自然就可以收璟儿了。”

迟念笑笑,“文儿,你退开。”

文禹落躬身让开,却还是没敢起身,只是跪得更远了。

沈默却在这时突然冲过来,他起初不明白非罹出手是为什么,平时只道这个罹叔大脑搭错了筋,如今才想到,在黑道上讨生活的人,又有谁是真的容易相与的。他挺身站在言寓荆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当年发过誓的,同年同月同日死,难道是个笑话?

非罹道,“默默,你退开。伤了你,我没办法和圣母交代。”

非璟煜却在这时撑着迟慕瑀站起了身子,他跪久了,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却是扶着迟慕瑀一步一步走到迟念面前,“我总有一天,要叫你一声师父。”

他说完了这句话,却是拖着两天两夜没睡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秋瑀宸道,“罹叔,请您多照看小非。”

非罹收了手,看着迟念,待要说什么,却是长长叹了一声,神情甚是萧索,可一转身,却是立刻奔过去,“璟儿,听爸的,别走那么快嘛。”

言寓荆望着沈默,“你慌什么?我师父师叔都在这,他还能真杀了我?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以为拍武侠片呢。”

秋瑀宸却是一把把沈默拉过来,“迟大哥,我和默默先回去了。”

迟念略一点头,却是对跪在一边的文禹落道,“你把地上清一清,也和乔熳汐回去吧。”

“是。”

乔熳汐冷笑道,“你今天可是大英雄。”

迟念却是道,“那地上那么多叶子虫子,你真心疼文儿,就该赶快求求慕瑀找找扫帚簸箕。”

迟慕瑀道,“我陪师叔和乔叔一起扫。”

迟念只是道,“早点弄干净,回来还有稀饭。”说着就踹了言寓荆一脚,“还不滚回去拿扫帚,别像有的人一样傻站着等着还口,光长眼屎不长眼色。”

乔熳汐顶回去一句,“风头出尽了就歇一歇,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击节 击节5

沈默被秋瑀宸拉走,直走了好远才甩开他手臂,秋瑀宸冷着脸,重新将他拽回来。

沈默又一次甩开,却觉得这样的动作和闹脾气的女人一样,当即不再动。

秋瑀宸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罹叔是什么人,你以为,他说要杀人是开玩笑的吗?”

沈默冷笑道,“他要杀人便杀人,好大的威风。”

秋瑀宸长长叹了口气,终于道,“罹叔他,要杀便杀了,和威风不威风也没什么关系。”

沈默转过脸,“那就让他杀了我吧。”

秋瑀宸道,“我知道你为了言寓荆的事心里不舒服,可是,小非难得服什么人,他要拜师,也没什么错。”

沈默道,“浴巾也难得服什么人的,而且,小非有你,有何师兄,还有罹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浴巾只有迟大哥。”

秋瑀宸道,“那也不见得。你没看到禹落哥今天护他,你不是也一样,他有师父有师叔有兄弟还有儿子,更何况,这本来也不是谁有什么的问题。”

沈默道,“你若是这么说,谁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浴巾身世可怜,小非固然也吃了很多苦,可是总比他幸运得多。”

秋瑀宸回他,“那也不见得。你也不会要小非放弃打算吧。”

沈默低头沉默。

秋瑀宸伸手握住他腰,“既然这样,咱们就别为他们的事吵架了。要是什么事都起争执,那要争执不完了。”

沈默还是没说话,秋瑀宸轻轻牵起他手,“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拉你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以后,别让我这么担心了。”

沈默听他说话的语气,直如哄一个小孩子一般,当即甩开他,“我不是女人,你也不必这么温言软语地劝我。”

秋瑀宸被他莫名其妙的脾气吓了一跳,吃惊道,“怎么了?谁说你什么了吗?什么女人?”

沈默说了这句话,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因此道,“没什么。”说着就自己低头向前走。

秋瑀宸紧紧跟上,“小默。”

沈默停步。

秋瑀宸低声道,“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沈默听他语声略带惊惶,知道他最怕自己发脾气,只是低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乱想。”

“迟大哥和你开玩笑了?”想想今天去墓镧一共和迟念也没有说几句话,应该不是了,立刻道,“是言寓荆说你了?说你要和我结婚了,所以护着小非,让你难过了?”

沈默没说话,秋瑀宸走上前来,站在他身边,因为刚才被他甩开,如今也不敢去牵他,只道,“小默,迟大哥他们开玩笑的。你看熳汐哥,从前小蓝帽叫他妈妈都不恼。”

沈默轻轻咬着唇。

秋瑀宸道,“或者,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只顾着哄你,让你不舒服了?小默,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和人在一起过,我也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要和女人在一起有什么分别,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就好。”

沈默还是没说话。

秋瑀宸自责道,“我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浴巾是你的好兄弟,今天我本不该叫你来的,免得这么为难。迟大哥说他从此以后看不起熳汐哥,也应该连带着鄙视我才对。”

沈默终于道,“你不用急着认错,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和浴巾,越来越远了,让我觉得,我不再像从前一样。”

秋瑀宸将他手拿起来,环在自己腰上,“这样呢?会不会好一点。”

沈默松开手,“掩耳盗铃罢了。”

秋瑀宸低下头,“我们都要结婚了,以后每晚——”

他还没有说完,沈默就已经打断,“和这种事没关系。”

秋瑀宸一时间也找不出话来说,怕自己说什么都错,也是抿着唇,仿佛又回到了被哥哥训诫的十四岁。

沈默倒是重新握住了他手,“秋,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对不起浴巾。如果不是因为我,翼盟就不会和九天会起冲突,小白就不会没有哥哥,王云天也不会死。如今,我们这么幸福,马上要结婚了,可是浴巾还是一个人。现在,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迟大哥,我也怜惜小非,知道他受了很多苦,我也看得出,迟大哥很喜欢他,可是,浴巾他和我们不一样,他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秋瑀宸轻轻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默轻声道,“你不明白的。小非虽然苦,可是,和浴巾比起来,他就幸福得多了。”

秋瑀宸正色道,“不是谁比谁苦的问题。而且,我也不觉得,言寓荆有多不幸。这世上有很多不幸的人,可是,他绝不是其中之一。”

文禹落有乔熳汐言寓荆和迟慕瑀帮忙,倒是很快就打扫完了。

迟慕瑀抢着去放扫帚簸箕,乔熳汐看着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迟念,“心情不错嘛。”

迟念收回了目光,“俗话说,长兄为父,当年你们成婚,没喝你一杯改口茶,我可真是吃亏吃大了。”

乔熳汐道,“你占便宜上瘾了是不是,江湖上的人,可都叫你二哥。我看你不止是行二,是真二。”

迟念道,“文儿可没有别个师兄了。”

文禹落淡笑,只看着远方,有些事,是不必解释的,等迟慕瑀回来了,才问他,“上次教你的,都学会了?”

迟慕瑀点头,“嗯。就是我还不懂得,怎么和他们说话。”

文禹落一伸手,迟念床头的鸽子已落在他肩上,“那没什么的,只要你心里是最大的善意,他们都一定看得懂的。”

迟念看着鸽子自他肩头飞到手指,然后在他手上起舞,他面上带着薄薄的笑,目光却是极为安静温柔的,一时间,竟是看呆了。

言寓荆小声叫他,“师父。”

迟念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再看乔熳汐时,乔熳汐大大地哼了一声。

迟念道,“进来喝稀饭吧。”

乔熳汐回他,“又喝稀饭。你只有稀饭招待客人。等哪天我来参加你的葬礼,别还是喝稀饭就行。”

迟念道,“我知道,你的葬礼我一定大鱼大肉。那时候,普天同庆,大降甘霖。浴巾,去后面杀只鸡,再把我酱的鸭子拿出来,慕瑀,去河里捉条鱼,给乔叔炖了,让他吃最后一餐。

文禹落轻轻吹了口气,鸽子重新飞回迟念床头去,他轻声对乔熳汐道,“师兄煮的稀饭很好吃的。”

迟念没说话,文禹落当年为了给乔熳汐试药弄坏了身体,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有他煮的稀饭才能勉强喝半碗。

乔熳汐脾气非常不好,“刚处理了那些脏东西,我没胃口。”

迟慕瑀道,“乔叔,你要是不对师叔这么凶的话,我就请你去我房里洗澡。”

乔熳汐狠狠瞪了迟念一眼,“好好的孩子,让你带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迟念冲迟慕瑀招手叫他过来,迟慕瑀立刻跑过来,再叫迟慕瑀道,“去和乔叔道个歉。”

迟慕瑀上前一步,鞠躬道,“乔叔,对不起。”

乔熳汐待要说没关系,迟念却问道,“有的人,斗嘴斗不过别人,就拿孩子撒气,这种人是什么。”

迟慕瑀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个前两天才学的新词汇,“混蛋加八级。”

迟念道,“那是什么?”

迟慕瑀显然非常具有创新精神,“混王八蛋。”

迟念道,“好了,领你混王八蛋乔叔去洗澡吧。用养泥鳅的水就行了。”

“是,父亲。”

迟念看着乔熳汐一张脸抽搐,“看到了,不是孩子不懂规矩,是和混王八蛋不用讲规矩。”

乔熳汐居然拿出手机来,“小蓝帽,知不知道一个大人利用一个小孩欺负另一个大人是什么。”

小蓝帽被父亲问得摸不着头脑,只知道爸爸父亲今天去墓镧看义父了,可是没有带自己,“我不知道,爸你和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乔熳汐却没有答他的话,“爸告诉你,是穿山甲加缩头乌龟。”

小蓝帽非常聪明,“爸爸和义父又吵架啦。”

乔熳汐道,“你义父不讲理。”

小蓝帽道,“义父和言叔有哥哥帮忙,父亲不一定帮爸爸的——”

乔熳汐听儿子都这么说,深感自己势单力薄,没想到他接着就道,“谁叫爸不带着我,哼!”

乔熳汐苦笑,却听得儿子道,“爸,你叫哥哥听电话。”

乔熳汐将手机递给迟慕瑀,“给。”

“喂,慕宸。”

“哥哥,我爸爸很好,你和义父不要再欺负他了。”

“嗯。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爸爸。”

乔熳汐听得迟慕瑀一本正经地答应,几乎要把自己从楼上摔下去,最好是头先着地,就不用琢磨怎么见人。

迟念大笑,“好了,还不快点去照顾你乔叔。”

“师兄。”文禹落轻声叫唤他,语声微微有些责备。

迟念点头,“好了,快去服侍你乔叔和师叔吧。”

迟念等他们三人走开,才对侍立在一旁的言寓荆道,“你也去洗澡吧。”

言寓荆缓缓跪下来,“师父——”

迟念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站着就不能说话吗?”

言寓荆低头,“小言——”他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迟念却道,“我已经安排过了,等默默的婚礼一过,你就去四处游历。三年之内,不用回墓镧来了。”

击节 击节6

言寓荆低头,“小言——”他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迟念却道,“我已经安排过了,等默默的婚礼一过,你就去四处游历。三年之内,不用回墓镧来了。”

“师父!”言寓荆吓了一跳。

迟念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淡淡道,“没听清楚?”

言寓荆狠狠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师父要小言出去历练三年,三年之内,小言都不会回墓镧来。”

“嗯。”迟念说完了这一个字,像是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在那里站着。

言寓荆也起了身,依然侍立在他身后,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等迟念起身去练功,他便回到了迟念的小竹屋里,跪在地上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连乔熳汐洗澡回来都不忍心踩。迟慕瑀也和文叔一起洗了澡了,戳戳文叔的腹肌是非常有趣的游戏啊。印象中父亲都没有带自己洗过澡的,好像只有一起游泳还差点淹死自己的恐怖记忆。小家伙和文禹落可亲了呢,乔熳汐也喜欢小孩子,陪他一起玩,不过人家小黄帽还觉得乔叔太幼稚了呢。

“爸,我帮你擦。”小黄帽很懂事。

“不用了。”言寓荆是真的不用,能服侍师父的日子不多了。

小黄帽虽然聪明,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看着爸爸一个人在那忙碌,他不过来回跑着端水什么的。

小黄帽很贴心地赤着脚进去把一大锅稀饭端出来,“文叔,我送到你房间去吧。”

文禹落笑着接过锅,“你去拿芝麻饼,这个我端。”喝这种口味的稀饭,师兄是一定要做芝麻饼的。

小家伙却是又拿了个小碗,把鹌鹑蛋和芝麻饼都留了些给爸爸,大概是因为童年的记忆太过惨淡的缘故,言寓荆并不喜欢吃稀饭。

熬粥,一个熬字,就是有心人的消遣,可他们这些讨生活的孩子,不过是讨一碗稀饭罢了。

乔熳汐和文禹落带着小黄帽一起来到文禹落原来住的房间,这里离迟念的木屋很远,若不是文禹落功力深厚,端着这么一只大锅,怕是手都要麻了。

乔熳汐进去看里面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条,知道是迟念每天亲自打扫,恨不得去小河边踩点泥多踏两脚以报今天的清扫尸体之仇。这个当然比较不靠谱,不过还是和文禹落一块去洗了手,坏心眼地甩了些水点子在地上。

文禹落却是问小黄帽道,“你爸爸马上就二十一岁了吧。”

小黄帽点头,“嗯。”

文禹落道,“你父亲请了很多人来为他庆生,到时候一定很热闹了。”

小黄帽毕竟是小孩子,墓镧人虽多,可所有的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文叔这么说,也是高兴地不得了,更何况,是给爸爸过生日呢。若是能热热闹闹一番,不知道爸爸要多高兴。而且,乔叔和师叔是一定会带弟弟来的。

文禹落口中说着,却是已经盛了两碗稀饭,又问小黄帽道,“你还喝吗?”

小黄帽摇头,“不用,我喝饱了。”

文禹落夹了个鹌鹑蛋给乔熳汐,“汐,这是师兄特制的卤,你尝尝。”

乔熳汐吃了一口,果真味道不错,随即道,“偷的吧。”

迟慕瑀这回可是真佩服乔叔了,这怎么会知道。

乔熳汐当然不能欺负孩子,因此告诉他,“我年轻的时候吃过一次,字号很老的店了,不过味道好像——”

文禹落笑,“师兄又特地调的。”其实,不过是他们小时候穷,罐头鹌鹑蛋就是最美味的东西了,偶尔一次吃过了那间店的卤汤,他就馋得走不动路。为乔熳汐试药前的那几年,他真的是个馋嘴的文儿呢。后来,迟念就偷了卤汤来,再后来,为了他的胃,又加了些作料。

迟慕瑀看文叔和乔叔很幸福的样子,连弟弟都没有带,索性自己也告辞了。

他回到迟念房里,就骑在了言寓荆背上,言寓荆正跪在地上擦地,被他一闹,顺手就拍了他小屁股一巴掌,“闹什么!”

迟慕瑀道,“爸爸是知道有很多客人要来才擦地的吗?”

言寓荆一愣,“什么很多客人?”

迟慕瑀道,“爸爸要过生日了啊,我听师叔说,父亲请了很多很多客人来给爸爸过生日呢。”

言寓荆狠狠按了下手中的抹布,未淘洗干的水渗着木质地板的纹理被压出来,“你听师叔说的?”

小黄帽笑道,“爸爸不知道嘛,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言寓荆又拍了他一巴掌,“说谎,小心我用抹布抽你。”

小黄帽连忙摇头,“毛巾蘸着水抽可疼了。”上次因为大冬天赖在半结冰的河水里不起来,被言寓荆用浴袍卷了水狠抽,小家伙现在还怕得很呢。

言寓荆笑了,用干净的那只手扶住他腰,将他背起来,“走,我们去找你父亲。”

非璟煜一个人躺在床上,非罹在旁边端着汤碗,“你就吃一口,吃一口又不会死。”

非璟煜道,“不吃也不死。”

非罹叹气道,“这是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醋溜番瓜,还有盐水牛肉。都是爸亲手做的,尝一尝。这个盐水牛肉,还是迟念教我做的。”

非璟煜根本连话也不说了。

非罹无奈道,“就算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好歹吃一口,饿出病来,我可怎么办。”

非璟煜道,“慕瑀喂我吃过了。”

非罹只得放下托盘,“要不这样,你心里要是不痛快,就去瑀宸那住两天。”

非璟煜道,“哥马上要结婚了,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我不去讨人嫌。”

非罹又支招,“你和迟家的小慕瑀合得来,不如,叫他来住两天。”

非璟煜道,“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合不合得来的。”他话虽这么说,却又立刻接上一句,“慕瑀很有意思的,是不是。”

非罹只得答应,“又聪明又调皮,真像你小的时候。”

非璟煜转过了身子,冷冷道,“你见过我小的时候吗!”

非罹知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只得低头道,“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你放心,爸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让迟念收你。”

非璟煜道,“不用,他收不收,我想办法。爸,你别总是这样,我心里不怨你。”他说了这句话,也是心中一动。这么多年,其实,又哪有会怨恨父亲的儿子。只是,他们真的是单纯的父子吗?有这样的父子吗?

非罹叹了口气,“也怪我当年,再难也应该留你在身边的,父子俩一起死了也好过让你受苦。唉,算了,不说了,饭要是不想吃就躺一会,躺躺就好了。”

非璟煜听非罹这么说,也是坐起身子,“我想吃玉米闷的米饭。”

非罹连忙起身,“爸给你做去。菜有点凉了,还想吃什么,爸重新炒。”

非璟煜道,“你叫他们做去。我先吃菜。”

非罹看儿子肯动筷子了,高兴地不得了,火急火燎地吩咐了厨房就坐在一边看他吃,可非璟煜究竟是跪了两天两夜,稍稍一动,腿就疼得一抽,非罹起身坐在他床边,“你吃着,爸给你按按。”

非璟煜也不客气,把腿伸过去搭在非罹腿上,自己斜斜靠着床架。非罹并不懂得按摩这样的高深技巧,努力的样子像个小学生,非璟煜心中蓦地一酸,曾经在SNG全身无一日不酸疼的日子,若是有父亲在身边,哪怕就这么静静坐着,该有多好。

“戠郗,我,老非。”

陆戠郗正将脚从秋煋肩膀上拿下来,并且抱怨他蹲地太低让自己腿酸了。如今接到非罹电话,索性趴在床上,将头枕着被子,给秋煋按摩,“什么事?不知道我这时候最忙嘛。”

非罹道,“叶师父在哪,你知道吗?”

一听他问话,陆戠郗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吓得秋煋连忙替情人爱抚受惊的脊背,陆戠郗道,“你疯了,找叶师伯。”

非罹道,“没办法。璟儿想拜阿念为师,阿念不肯答应。”

陆戠郗道,“这还用得着找叶师伯,你叫乔熳汐带小夜去不就行了,别说拜师,就是让阿念给你儿子磕头都没问题。”

非罹道,“你以为我没想到。今天早晨刚从墓镧回来,阿念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小夜今天可是委屈了。”

陆戠郗弹了弹腿,“阿念就是这么喜欢人家的!平时摆出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这种小事都不帮小夜办到,简直是岂有此理!”说到这里立刻对秋煋道,“快点按!按完滚到厕所去清地漏!”

秋煋平白受无妄之灾,也不敢抗议,生怕再引得他发脾气想起从前的事来害他难过,陆戠郗犹在忿忿,“我最受不了这种人,平时看起来可以为你粉身碎骨,一点点小事就推三阻四。阿念真是个乌龟王八蛋!”

非罹对他的逻辑很是无奈,不过却也只道,“这我可不敢说。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叶师父。师弟的面子他不给,师尊的命令难道他还能违抗吗?”

陆戠郗道,“阿念脑子进水你脑子进油了啊,叶师伯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我到哪去找叶师伯。不过,每年七月初七,阿念总会失踪几天的,若是去看叶师伯,说不定距离也不远。你查查这条线索吧。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盼着人家鹊桥相会,算了。哦,对了,你那条松塔的帘子我看上了。”

非罹道,“你眼界就这么浅,行了,回头叫火星人到我这拿吧。”

陆戠郗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叶师伯毕竟难找,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非罹忙道,“你说。”

陆戠郗慢悠悠地道,“我也不知道成不成,不成,你别怪我。”

非罹道,“快说,和火星人呆久了,不知道地球人性子急啊。”

陆戠郗道,“你去求求我宝贝孙子小黄帽,没准,他还能帮上大忙。阿念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到底是疼儿子的。”说到这里又是吼道,“腿麻了!”

秋煋连忙活动手指替他松一松肌肉,非罹道,“好了,你燥着吧。回头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陆戠郗已经顾不上答他的话了,“我说左腿你揉右腿!”

秋煋连忙换了条腿揉,“好了,别发脾气了,你喜欢松塔的帘子我回头给你穿。”

陆戠郗道,“回头?叫你出来陪我一天都推三阻四,等你穿好了留着给小黄帽娶媳妇啊!”

秋煋柔声道,“最近真的太忙了。”

陆戠郗冷冷哼了一声,“总之你揉好了就去清地漏,明早离开我这,自然有人伺候你。”

击节 击节7

言寓荆病了。

小黄帽来叫父亲的时候,言寓荆已经昏倒在迟念的屋顶上了,还好,挂在大树的枝干上,没有掉下来。

迟念连忙过来,他已悠悠醒转过来,迷迷蒙蒙的,“师父。”

迟念嗯了一声,把他扛了下去扔到他自己的房间。自从迟慕瑀告诉他父亲要请很多人替他庆生,他就去找迟念,可找到了师父,又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随便吱唔了几句便又回来干活。如今看师父走了,他自己昏昏沉沉的,待要留,也留不住,只是在床上眯着。

过了一会儿,小黄帽过来,“爸,父亲叫我拿药给你。”

“哦。”爬起来吃了药,又躺下了。

迟慕瑀却是坐在他床边,一直呆呆坐着。言寓荆仿佛睡了又仿佛醒着,意识清醒身子却又动不了,等他完全醒过来,看到迟慕瑀还坐着,发急道,“你怎么了?”

迟慕瑀低头道,“爸,你是不是因为非叔的事情不高兴了才会生病的。”

言寓荆道,“没有。胡说八道!”

迟慕瑀又向前坐了坐,“爸,你是不是怪我和默默爹爹都帮着非叔。”

言寓荆急道,“你听谁说的?”

迟慕瑀摇头,“没有谁说。我只是觉得,默默爹爹今天很难过的样子。爸,非叔他不是故意的,你别这样干活了。我心里头都知道的,父亲不会收下非叔的。非叔很可怜,二叔不要他,父亲也不要他。”

言寓荆呵斥他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练功,欠抽是不是!”

迟慕瑀不再说话了,言寓荆看他还坐在床边,吼道,“滚!”

迟慕瑀心中难过,可是知道爸爸心情不好,还是道,“爸病了就不要生气了。”

言寓荆看他可怜兮兮地样子,顿时心就软了,“小木鱼——”

“啊?爸?”

“那个,爸不是故意的,你别在这留着了。”言寓荆有点难过,不知怎么的,脾气上来了就凶他了,连三岁的孩子都比自己懂事。

“嗯。我知道了。爸要乖乖睡觉。”

“嗯。”言寓荆答应着。

躺在床上,这一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师父说是要自己出去游历,其实又能到哪去游历呢,那些名山大川,现在都成了旅游的地方,游历了也未必能开阔眼界。师父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下子就被赶走三年,而且是在这个时期,无论怎样心里都舍不得的。

想多干点活,以后自己不在,小木鱼又小,不知道还有谁来服侍师父。其实,这三年,叫非大少爷过来做点事也好的。只是他从小养尊处优,不知道懂不懂得怎么服侍师父。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明明舍不得的,又想这些没用的。他知道,其实所有人都在等他做一个姿态,说说让师父收下非少爷的话。可是,他心里就是不愿意啊,为什么我就要委屈自己呢。他是好,是什么都比我强,可是,就因为这样,就要连我仅有的都让给他吗?

他还记得有一回读《道德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还有其他的一些,可是师父却不让他读了,他知道,师父是觉得他太狭隘,领会不了其中的大境界。可是,这世上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如此。如此浑浑噩噩的睡了,梦里却是乱七八糟一片,醒了,只知道累,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二天练功,师父还和从前一样,自己也不好多说话的,只是更勤谨了。训练的时候小黄帽的衣服被挂破了,自己连忙拿去补,不知怎么的,就舍不得起来了。

要走三年,三年那么长那么长,等自己回来,小黄帽都六岁了,做父亲的,要有三年的时间不能参与到儿子的成长,怎么说也是一件太遗憾的事。他心里想了无数,如今都郁结着,又开始一个人发呆了。

想想曾经青春年少,和沈默一起,翻墙揭瓦,,龙潭虎穴也敢去闯。他知道,如今和沈默弄成这样,是自己不对。兄弟过得好,他比谁都高兴,可是,自己总难免自卑。又想到小黄帽的身世,若不是因为师父,像他这样的孩子,自己哪里轮得上担得起他叫一声父亲。

中午是自己抢着做了饭,大概是心慌了,做得不好。师父还开玩笑说下次再做出这种东西来就让他把锅顶到头上去。

下午,墓镧有急事,召自己去,很大的事,但也是很小的事。

一名杀手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自杀了。

这个地方,生命的消逝是一件太过淡漠的事,没有人在意,朝夕相处的战友突然有一天消失。自杀是一种恐怖的情绪,自然封锁了消息,任务失败便是死,因此,连费心想一个理由解释都不用。

回来的时候,情绪更低落了,却看到师父在罚小黄帽。

迟慕瑀一个人练习用手指发棋子,可是怎么也用不对力道。言寓荆待看时,小家伙手指上已经起了好几个血泡。可想想练功的事情,终究是不能求情的,因此也只是在一边鼓励他。迟慕瑀努力做,却总是做不好,迟念也不急,反正发失一个就是自己用掌心拍地,狠狠地拍,二十下。

迟慕瑀的小手都已经拍肿了,一直练到吃晚饭,小木鱼连筷子都握不住了。只是言寓荆也不敢给他换叉子,只能要他委屈了。晚上继续练,一直练到凌晨迟念才满意。言寓荆也一直在旁边陪着,等看小黄帽洗了澡终于休息,他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明天,还有更艰苦的训练等着他,他本想替孩子吹吹血泡被磨破的手指,却被师父叫了出来。

“你病好了?”迟念躺在屋顶上问。

“是。小言好多了。其实,只是没有吃东西,自己又不小心,所以才晕倒的。没关系了。”言寓荆解释道。

迟念笑笑,“自然没关系,没挂在树上,掉下来,死不死也不好说。不一定会运气那么差,头先着地的。”

言寓荆不敢说话了。

迟念看他,“你对我的决定有异议?”

言寓荆连忙道,“弟子不敢。师父吩咐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迟念道,“没什么道理。只是想让你出去看看,你年纪还小,没必要整天在这里蹉跎。”

言寓荆只是低头道,“是。”

迟念看他,“你今天和我没什么话?”

言寓荆道,“小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迟念微微闭上了眼睛,言寓荆有点尴尬,终于道,“小木鱼还小,小言求师父,如果我走了,别对他太苛责。这孩子已经够辛苦了。”

迟念道,“那有什么辛不辛苦,这是他的命。”

言寓荆头埋得更深了。

迟念道,“这些事你自然知道的。以后,墓镧是他的,翼盟是他的,恒河也是他的。他自然也是受千万人承奉,若要做什么事情,也一样畅通无阻的。”

言寓荆听师父话中自有深意,却不敢接话。

迟念却是问他,“今天的事处理过了?”

言寓荆点头,“是。”

迟念道,“墓镧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言寓荆答道,“去年,是十二个。”

迟念道,“不多。”

言寓荆咬着唇。迟念长长吐一口气,“的确不多。无论多少,在圣母眼里,也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言寓荆激动道,“自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坐享其成,又何必在乎别人为她拼命。这个女人,真的是蛇蝎心肠!”

迟念淡淡道,“你也不必那么恨她。当年赢得若是王云天,她的下场一定还不如当日的王云天。”

言寓荆偏过了头。

迟念道,“我记得,我们那年这墓镧还远没有现在这些人。那时候,有人想着进A字打头的一组,就可以吃最好的饭菜,用最新鲜的女人,也有清醒的,想着脱离这里。当然,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言寓荆道,“也未必。”

迟念笑了,“你说文儿吗?他的代价,可比他们要大得多了。甚至,比师父,也要难得多了。他提到师父,目光不自觉地充满了崇敬。

言寓荆没有说话。他不能顶撞师父,可是,他不同意的,也可以不说。

迟念自然了解他心思,笑道,“这世上,幸福的人大体就是爹疼娘爱,长大了有个还算稳当的家,再有份不一定做到最好,却可以活得宽裕些的工作。不幸的人,却是五花八门了。”

言寓荆想着师父说的话,知道的确如是,也点点头。

迟念道,“你要知道。有时候,人长得好看,也是一场祸。”言寓荆自然知道的。他自己,也算长得好看。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自己不是长着一张还算能被人多看两眼的脸,或许,一切就会变一个样子了。

迟念道,“阮逸儒曾经觊觎他。他不从,就把他丢去禅房里。”墓镧的禅房不是修心用的,是供所有人倾泻欲望的。

哪怕知道文禹落现在安然无恙,言寓荆也未免紧张,“然后呢?”

迟念笑,“然后?他杀了所有人,后来,杀到别人都怕了,也就没有人再想侵犯他了。”

言寓荆低声道,“夜神究竟不是凡人。”

迟念道,“我就不这么觉得。他当时杀人如狂,甚至到最后,连我都不认识。等我知道了进去找他的时候,一推门,就步步杀招,后来我问他,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他说,他只知道杀,什么都忘了。”

他这么平平淡淡地讲,却端的让人心悸。言寓荆不由得叹息一声。

迟念道,“若是我。我就不会像他一样。”

言寓荆奇道,“师父难道会?不可能的!”

迟念道,“若是我,我会一早就从了阮逸儒了。墓镧这种地方,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言寓荆就三个字,“我不信。”

迟念一下子就笑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信。”

击节 击节8

和师父聊聊天,心情就好些,可究竟是不放心小木鱼,言寓荆又过去看,小家伙已经睡了,两只小手掌心朝天躺着,红红肿肿的,手指上血泡都上了药,虽说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了,可总还是觉得心疼,小家伙大概是累惨了,言寓荆坐在他身边,也没有醒过来。

等他从迟慕瑀房间出来,再看师父房里的灯是灭了,不知是已经睡了还是又去屋顶上看星星。言寓荆也不敢多问,自己回房间去休息,大概是白天迷迷糊糊地躺过,晚上也不大能睡得着,但依然勉强自己要睡一会。闭上眼睛,不知想些什么。

半夜,被噩梦惊醒。

父亲手里是血淋淋地菜刀,母亲的床上躺着浑身是血的一糸不挂的男人,母亲一个劲地冲父亲磕头,“求求你,看在我给言家留后的份儿上。”他要冲进去,可门却锁得紧紧的,他大喊大叫,可父亲根本听不见,后来,母亲也没有再醒过来。他那时候是多大,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过了几年,自己也懂些事了,回想从前,别人欺负自己也是有理由的。再后来,上法律讲堂,他家这个故事,都是不新鲜的。他只知道,因为自首情节,父亲被判了无期,他去看过一次,倒是比印象中的胖了。再后来,不知怎么的,父亲便死在狱中了。说是自杀,可是,他也知道监狱里自杀谈何容易,只是,所谓的亲戚,谁都不愿意过问。那一年他是几岁,他记得自己明明努力记过的,可是,也是怎么也想不起了。

他没有一个老祖母怜他无人疼顾,跟他说要争气,只有骂他小野种的叔叔和将他赶出家门的婶婶。至于原因,他都记不起了,反正,印象中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他心里不舒服,自然不能再继续睡,只是那种感觉,也不是怕。披上一件衣服出来转转,却是碰上迟慕瑀。

“这么晚了不睡觉又在这闹什么!”小孩子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没有啊。”小黄帽明显是不想说。

夜色很深,言寓荆也没看清他手里的小石子,只是呵斥两句要他回去睡,小木鱼答他马上就去睡了。一转身,却又跑远了。他也不介意这孩子阳奉阴违,恐怕是有什么事了吧。这么走一走,好像也不怎么困了,于是,自己也爬到房顶上去,不是看星星,倒是看月亮。月亮那么大,又不会跑,可以一直盯着的。

想想自己的前半生,真的是一事无成。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考个大学,找个稳定工作什么的,他自己也没什么盼头,师父说的对,难道真的在墓镧熬日子吗?

自己还年轻,可是,师父不是也很年轻吗?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自己连什么都算不上呢,想着,就打了个喷嚏,夜凉如水,也是难免的。

想了很久,好像那前面的二十一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迹,又想到和沈默一起闯九天会,王云天左手拢着十几岁小女生,右手抬起他脸,说,“你跟我吧。”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反正是那种白烂的电影台词,好像是你做梦,又仿佛是不可能,还是休想,他都想不起了,言寓荆苦笑了下,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的。

王云天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就是走了。只是后来,又怎么牵扯上的,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了呢,是浴波拜托秋盟主之后自己跑了,还是到底怎么回事。

言寓荆狠狠砸了一拳屋顶,心理上就有种莫名的不安定,看来,这种地方,也不是自己这种心小的人能躺的,师父就从来不会这么闹。

“你要是从头到尾对不起我,该有多好。”他是真正的叹息了一声,可是,这叹息在夜色里,却是一下子就不见了。

大概有从屋顶掉下的悲惨经历,他有了些困意也再不敢呆,自己一个人下去了。师父说,要去四处游历,那先去江南。

因为剑,花,烟雨,江南。从前就很想去的。不知道有没有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配给小木鱼就好玩了。对了,再买一个真正的小木鱼给慕瑀带回来,看他脸上那种稚嫩又成熟的无奈神情,也是很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心里又舍不得了,要走三年啊,小木鱼不知都长大成什么样子了呢。

还有,正好,可以赶上看世界杯。

当然,最现实的,就是钱,自己要做什么赚钱呢,可不能花师父给的,那还算是什么呢。没什么别的本事,送送外卖还是可以的。身份证,也是一定要带上的,做什么都方便些,只是不知道搁哪里了。是这会回去找,还是明天再找,为这个问题犹疑了半天,言寓荆真的觉得,自己是太闲了。不如,回去睡觉。

他记得高中课本有篇课文,其中有句话他很喜欢,叫“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他很久没有上学了,只是迟念还是要他看看课本,这样,也大体可以知道和他一样大的人在看些什么,虽然,想些什么在课本上是看不出来的。

迟念自己没上过学,上学苦不苦,他也不好说,但是也不勉强言寓荆,言寓荆也就这样随便看着,语文课本里也有几篇好东西,他倒是记得比沈默还熟了。

迟念问过非罹陆戠郗,若是言寓荆以后要去他们那里工作,需要学些什么,两个人都说完全不用,哪个才来的不是现学的。

其实,迟念自己也知道,言寓荆和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就是安排一个不低的职位,也是没有实际的事做的,只是,接触接触正常人,还是好的。

言寓荆睡不着一直眯着,眯着眯着就睡着了,迟念第二天早晨醒了,却看迟慕瑀早都在那练习弹棋子了,他陪着儿子一起绕晨跑,父子俩也不说什么话,迟慕瑀跟着他跑了一个小时,这才又放松,收拾。迟念去做饭,迟慕瑀念古文。这都是秋瑀宸留的任务,下次去秋家要检查的。

言寓荆今天起晚了些,有点尴尬,于是多跑了几圈,迟念也没说他什么,言寓荆心里又有些难过,还好,有小木鱼在饭桌上,吃饭还是很好玩的。

墓镧日子很无聊,是完全的无聊,没有任何现代化的享受,当然,迟慕瑀房里有台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电脑。网络是没有接通的,能干的事情每天也不多。电脑游戏这种东西,小家伙也喜欢过,可是,那种打天上飞机的和敲地上鼹鼠脑袋的,玩起来都没有实际的弹棋子有意思,扫雷之类自带游戏,玩到一百连胜也没有任何玩的欲望了,迟念从来不控制他玩电脑,他反倒不怎么玩了。

倒是迟念今天叫言寓荆去迟慕瑀房里玩玩电脑,言寓荆摆了摆蜘蛛纸牌,他也没玩出什么技术含量来,又是胡思乱想,索性自己一个人去小河里练功了。

其实,日子都没有什么可过,每天除了相思,也没有任何事可做,真的,是很可怕的生活。

今天去隔离区检查了训练。言寓荆的日记本上这么写。杀手住的地方,他们称作隔离区,听起来,仿佛对那些为他们卖命的人有些残酷,可事实却的确如此。

今天小木鱼练功有进步。

又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天,迟念请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看样子,绝不像杀手。可杀手本身都不像杀手的。言寓荆也不懂,究竟是为什么。他昨天烧饭烧得很烂,所以,做了倒,倒了做,直到小木鱼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跑到厨房找他,他才想起这件事。原来,饭不是做给自己一个人吃的。言寓荆有点抱歉,可是,师父也没说什么。

今天,叫来这个人,不知是为了什么。

言寓荆疑惑,可男人更疑惑,跟着迟念来到这里,听迟念吩咐,吆喝起来。

“磨剪子嘞,磨菜刀——”声音抑扬顿挫,尽管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来就完全进入状态了。

迟念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学磨剪子磨菜刀。”

言寓荆不明白师父的安排,可是师父要学总是没有错的,于是,自己也认认真真地学,后来,学会了,又被要求学吆喝。

学过了这个,又学剃头,不是所谓的美发,就是简单的剃头,每天拿冬瓜练手。

又学会了,变成学修自行车,这个仿佛好像难一些,多学了些日子。那时候,慕瑀已经去秋家了。言寓荆本来很怕墓镧因为这些人而暴露,可迟念每次都是带人来,也没有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想来,师父应该自有安排,而这种安排,一定是最妥当的。

学了几天,仿佛不是那么难的。迟念就开始每天定任务,完不成任务就罚,有可能是打扫卫生,有可能是体能,都不一定。

如此过了些日子,言寓荆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为什么要浴巾学这些。”

迟念只是看了看他,“等你有一天明白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学了。”

于是,第二天,又学了新的技能,这次,是修表。

其实,生活最悲哀的不是辛苦不辛苦,只是有的人,硬生生地,把辛苦过成了无聊。

击节 击节9

日子一天一天过,言寓荆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从最初的被动学习,现在还会主动和老师傅们唠唠家常。尽管,他一直在犹疑言少爷这个称呼,可是在几番抗议无果后,也就接受了。

今天学得是一项非常有趣的技能,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已经失传了的。便是吹糖人。

那老人吹好的自然有一排,孙悟空猪八戒还有复杂的哪吒脚踩风火轮,言寓荆看得有趣,却见他又吹了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迟念。可是,又不大对。

吹糖人的老人看到言寓荆神色,只是笑笑,便教他吹起来。他前几天刚学了做冰糖葫芦,本来觉得差不多,可是,上手就真的很难了,吹了一个腿和肚子一样大的不知是什么人物,言寓荆自己尴尬,也笑了。老人却鼓励他说不错。

言寓荆留意他手,突然一惊。神色愈发恭敬起来,“您,练过功夫?”

老人笑了,“随便玩几手庄稼把式。”他话虽这么说,神色却极为倨傲。

言寓荆跟着迟念几年,也知道真正的高人往往隐居于市井,迟念常常和他说,自己这种隐居山林的,实际上只是给自己找个清闲,市井之中能人很多,自己又哪里比得上。言寓荆看他说话已不敛着光芒,连忙站起,深深鞠了一躬,“后学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向老人家赔礼了。”

那老人哈哈一笑,“言少爷太客气了。适逢言少爷二十一岁生辰,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寿礼,就这些填不饱肚子的破手艺,言少爷不要见笑才好。”

言寓荆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天来教他各项技能的,都是身怀绝技的前辈,不觉暗骂自己礼数疏懒了。迟念虽然不计较俗礼,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因此愈发谦敬些。

老人笑了,“言少爷别这么客气,坐吧,咱们还和以前一样说话。要是都这样,我也不做糖人了,直接把自己捏个泥像,放在庙里供着算了。”

言寓荆听他这么说,连忙坐下。老人道,“你这孩子,谦敬守礼,很不错,不像阿念那么脱达。”

言寓荆听他如此评价师父,自己虽然不好说话,却还是道,“师父的境界,小言望尘莫及。”

老人笑道,“个人有个人的好,那也强求不来,就说骊歌,如今可说是无限风光,殊不知,无限风光在险峰,她也不容易。”

言寓荆不敢说话,只是听着。

老人道,“不知道言少爷有没有兴趣听我讲讲这糖人的故事。”

言寓荆自然说好。

老人道,“我三四岁的时候,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那时候我妈还年轻,抱着我四处逃难,小孩子嘴馋,不懂事,总要吃糖人。后来逃难路上,终于碰到一个老伯,可那时候连粮食都吃不起,谁还有钱买这个吃。好在那老伯也不是为钱,只是怕荒疏了手艺,半卖半送的给我一个。我那时候舍不得吃啊,就让我妈舔一口,我舔一口,我妈舔一口,我舔一口。可是,我手里拿着,冲着我的那一面都薄薄的了,可我妈那一面还有那么多。小时候不懂事,什么也不知道。长大才知道,原来我妈根本就舍不得吃,只是空伸伸舌头罢了。”

言寓荆听老人讲起这段往事,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是一酸。他也记得小时候妈妈给他买个雪糕,大热的天,拿在手里舍不得吃,最后都化了。那时候他不懂事,还怪妈妈走得慢,如今想起来,却是恨死了自己。大概,是父亲太没用,自己又不懂事,母亲才会和别人——

老人见他神色不对,也笑道,“小时候的事了。”

言寓荆却是正色道,“没有,我很爱听。前辈,您再讲一件事给我听吧。”

老人道,“前辈?不用这么叫。墓镧什么都好,就是这说话和听书似的。你要愿意,就叫我声大爷。”

言寓荆知他已经远离江湖是非,不愿再用江湖上的称呼,因此叫道,“大爷。”

老人似是很满意,继续讲道,“后来,本以为大后方就安全了,谁知道呢,唉,我妈终究还是走了。我也没处去,算是命好,被这墓镧主人救了,再后来,多亏念儿和他师父担待,我才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言寓荆突然问道,“您刚才提到,圣母——”他犹疑了一下,决定还是用这个称呼。

老人道,“你说骊歌?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若不走这条路,说不定,现在过得真好。”他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何必?算了,也是她自己喜欢,也是她自己命苦。她和南师兄,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那时候还说,若是他们大婚,就吹个喜字给他们放在喜堂门口当摆件,可南师兄,终究是娶了一个什么都比不上她的骊歆。唉,如今,什么也不说了。”

言寓荆听他言语中似有叹息之意,终于没忍住,“做多了坏事,自然逃脱不了天理循环。”

老人恍然道,“你是王云天的朋友,也难怪这么说。其实,旁的事,她有所亏欠,王云天这件事,不过是成败之间。”

言寓荆低头,过了良久才道,“我心里也知道,可是总放不下。”

老人不再说什么,继续教他吹糖人。等送走了老人,言寓荆立刻回去找迟念。

“师父!”

“你听说我死了?”

言寓荆一惊,“什么?”

迟念悠悠道,“我既然没死,你叫什么魂。”

言寓荆道,“您这些天请来的人,都是墓镧的耆宿。”

迟念缓缓道,“他们都是世外的人。怎么,你想说什么。”

言寓荆低头道,“浴巾太过莽撞了,对各位前辈实在不恭。”

迟念笑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么多事,听这话,我以为你是乔熳汐的徒弟呢。”

言寓荆道,“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迟念笑了,“他们既然肯来,早都忘了当年的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他话虽这么说,却又叹了一声,“这些人,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就拿今天这位糖人前辈来说,他的身世,也算是惨了。”

言寓荆和这老人相谈甚欢,听师父这么说,虽然明知道不该窥探人家往事,却还是忍不住道,“这位前辈心胸宽阔,人是极好的。”

迟念笑道,“我只是听师父说。他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逃难,可是逃难途中,自己忍受不住,终于再嫁了,却将他丢在路边,身边除了一个糖人,什么也没有。”

“什么?”言寓荆听老人讲过那糖人的故事,料想他母亲是极为爱惜他的,原来,竟是这种结局。可看老人的样子,一点怨恨都没有,提及母亲,还是那样尊敬又带着亲昵的神气。

迟念道,“所以,他通常出手都是好几条人命,目标自然要死,若是遇到改嫁的女人,就连她与她的孩子一起杀掉,免得小孩子孤零零在这世上受苦。”

言寓荆听得师父这么说,更是半晌没说出话来,迟念笑,“你和他学了几天吹糖人,难道,还想不出他是谁。”

言寓荆本来没有仔细去想,这时才道,“糖人唐。他就是那个糖人唐,一天晚上,赶火车往返三个城市,杀了两个大人四个小孩,并且,把小孩的尸体和大人并排放在床头的变态杀人狂糖人唐。”

迟念点头,“只是,现在已经没有糖人唐了,只有一个垂暮之年,受着良心煎熬的捏糖人的老人。”

言寓荆突然道,“那,教我修手表的就是杀人时钟,教我磨剪子的是剪刀手,教我剃头的,就是麻花拐子,教我修自行车的就是轮转王。”他一口气说了四个名字,每一个都曾经令人闻风丧胆。迟念却只是随便点了下头。

言寓荆道,“他们,他们不是出任务失败了吗?”

迟念道,“我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经常告诉我,一个人心若是死了,也就是死人了。既然是死人,前尘旧事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言寓荆轻轻点头,“是。这些前辈,现在都过得很安详。”

迟念却是道,“但一个人若心还在活动着,他便不该总是挂怀着往事,因为只要是活人,日子总是往前走的,只有死了,生命才停滞不前,若总是看不开,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第二天一大早,墓镧却是热闹的多了,言寓荆才起床,就看到小树林外集结了至少有十几拨人。其中一面巨大的大鼓立在当中,还有很多别的瓶瓶罐罐箱箱台台,以及莫名其妙的东西。

“言少爷,我们是为您送寿礼来的。”

站在最前面的人一声吆喝,立刻就有人揭起了盖在四四方方架子上的一大块红绸布。

红绸布下果然是只大箱子,箱子里却变魔术似的出现一个人。

四周的人立刻叫开了,“言少爷又不缺老婆,你送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干什么!”那小姑娘果然是娇滴滴的,起身就向言寓荆问了安,可她袖子一张,就有人立刻架好了桌案。像是有几十斤的面粉送过来,言寓荆不知她在做什么,只是姿势曼妙,犹如跳舞。这女子本来就面容姣好,如今再加上舞姿动人,在场的人竟然是看呆了。直过了好几分钟,才看出来,她揉了面,居然是做成寿桃形状。

她边跳舞边和面边塑形,居然一点也不含糊,周围的人都齐声喝起采来。那女子也不说话,只是任意翻转身体,同时翻转做好的面团。言寓荆虽然觉得好玩,可也觉得太没必要,就算是样子好看些,也不过是一个超大份的馒头,最后还不是浪费了。可再看时,却见她手臂一屈一伸之间,全都指向几个大坛子,里面却是各种酱料,看起来更有趣了。

击节 击节10

言寓荆的礼物非常不错,除了巨大的寿桃外,还有长到绕小树林一周的长寿面,自然,也有金元宝似的白白胖胖的饺子,有些地方,过生日是要吃饺子的。其余的,也没有什么新鲜,就是年份很长的酒,据说时间最长的是从哪个百岁老人的墓穴里挖出来的,经过这些年,只剩下半坛子,却是酒香异常迷人。古人寿命短,人生七十已是古来稀,百岁当然更不得了。礼物是相当贵重的,自然,人参肉桂就更是少不了了。

只是这些人送过寿礼,便也不再耽搁,都说不敢踏入禁地,放下礼物就走了。言寓荆自己又搬不动,小黄帽虽然比十个大人还聪明,可搬运工的活,可不是他能胜任的。若要叫师父,自己怎么好意思。只那各式各样的生日礼物,他自己搬了抬抬了扛扛不动了推,足足搬了一早上,小木鱼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本来还指着他拿点小东西,可连人都不见了。

等到了第二日,依然是大批人来送寿礼,东西更多更大更沉,言寓荆心中想,这可怎么办,于是又搬了大半天。第三天依然是,居然还有人当场给他盖一座石头屋子,说是住着冬暖夏凉,言寓荆看着那石头屋子就发愁,自己无论如何是抬不走的。更何况,今天才是初五,根本就没有到他生日的正日子,不知到了十一那天,还要怎么样呢。他只得先搬了别的。那石屋子,先放在门口吧。

直到了大下午,迟念看他气喘吁吁地一个人在那发愁,才道,“这几天可是忙坏了。”

他这些天人人跟前都要应酬,别人大老远地来送礼,他礼数自然不能缺的。来的所有人都不敢踏进树林去,他就只能摆了好几张大桌子,放些酒水什么的,第一天搬进去的那十几坛子酒,又重新搬了出来,言寓荆恨得骂自己蠢货。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菜式,都是自己做了一个晚上的,只是来的人是一口也不吃,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劝,甚至是激将,都是只干一大碗酒,送了寿礼就走。言寓荆自己看着那些菜,肉,实在是发愁。迟念一向吃的是纯天然无公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摘的菜,也没有冰箱,他只能叫墓镧的厨房过来把这些东西搬走,这倒是好,也算没浪费。

如今言寓荆看师父来了,心里实在是松了大大地一口气,师父已经好几天都不见人了呢,他本来想着自己见师父肯定要多谢他为自己费心,没想到自己没出息的第一句话就道,“这么多东西,可怎么办啊。”的确,那面做的寿桃现在已经硬得更像寿桃了,只是想来吃起来味道肯定不怎么样,那绕在树上的长寿面,若说是吃,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只有饺子自己还吃了几个,小木鱼也说好吃。只是小家伙可怜巴巴地说,父亲吩咐了,不许来帮忙,言寓荆也只好自己动手。

迟念这才道,“这些人我也是许多年没见了。有的是我请的,有的是他们自己来的,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言寓荆却是道,“这次小言过生日,这么多人到了,圣母肯定会知道,小言怕——”

迟念笑,“你是怕我暴露了实力?你放心,她不会担这个心,她知道,只要文儿一天和乔熳汐在一起,我的人,就是她的人。更何况,她手里还有默默和褚小姐。”

言寓荆点头道,“是啊,现在,浴波都叫她妈。这个女人的命太好了。”

迟念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座石头房子,“石头李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他这房子,好处可多着呢。”

言寓荆道,“小言只是觉得,怎么搬进去才好。”

迟念道,“搬进去?我没这个本事。就放在这吧。”

言寓荆犹豫道,“可是,这毕竟是墓镧的入口。如果这里放一座房子,不是告诉别人,那树林深处有人吗?”

迟念道,“凡事都是有得必有失,别人送给你的寿礼,难道你能拆了它?”

言寓荆细细体味着师父的话,似有所悟,却又仿似什么都不明白。

这些天,又有很多人来,送各式各样名贵的礼物,只是,大件的东西显然少了,迟念每次也不出来见客,只由言寓荆一个人去应酬。

这一天已是初十了,来的人更多,从早晨到下午,言寓荆都在外面待客,等到夕阳西下,才有人带头告辞道,“明日就是迟大少爷诞辰,我们这些人不敢在迟大少爷的大日子上来打扰,今天,就提前拜了寿了,还请迟大少爷不要见怪。”

这些天来拜寿的人总是称呼他迟大少爷,自然也有叫言少爷的,可是叫不了两句就也随着改了口,言寓荆心中沉沉的,却依然恭敬道谢道,“不敢。小言的贱辰,真是有劳各位前辈了。”

立刻有人说道,“迟大少爷这样说,可是看不起我们了,您是二哥的弟子,我们这些人,送点薄礼又算得了什么。”他这样说了,旁边人也立刻接道,“那是,二哥当年在江湖上,那是赫赫有名,他的恩德我们真是没齿难忘。”更有人说,“都说这侠那侠,我看二哥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侠士!”更有人说,“二哥抬举我们让我们叫一声哥,迟大少爷可别觉得是我们要占你的便宜,我们是实在不敢的。”

言寓荆自然连连谦逊,再到后来,人人口中称扬迟念。他这个要过寿的主角,竟好似完全不存在似的。

言寓荆气量并不促狭,他起初听到大家称颂师父,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可到了后来,看着满眼寿礼,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一切格格不入。

自己是言寓荆也好,是言浴袍也罢,甚至是阿猫阿狗都没关系,他们肯来,只是因为,他是迟大少爷,只要有了迟大少爷这几个字,他便是他们众星拱月的寿星,若自己不是迟大少爷,恐怕这所有人,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这所有的热闹,都是献给迟大少爷这几个字的,和他言寓荆,半点没有关系。

依然守着礼数远远送他们离开,言寓荆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回来之后,他一个人就着剩下的酒,大醉了一场。直到第二天一早,迟慕瑀来找他。

言寓荆从昏睡中醒来,头蒙蒙的,看见迟慕瑀,却是连眼睛都抬不起来。他拼命挣扎着起身,迟慕瑀来到他身前,却是端端正正地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头。

“爸,生日快乐。”

迟慕瑀说着,就拿出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座大概二十厘米高的小石头砌成的房子。房子有门有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再拉开迟慕瑀特地给房子做得门,里面是三个泥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拆招,另外一个大人却是负手占着,泥人捏得不是很像,可是很用心,完全能看出来,那个小孩就是迟慕瑀自己,和他拆招的是言寓荆,一旁指点的正是迟念。

言寓荆这才想起,那天自己睡不着却恰好碰到迟慕瑀一个人半夜捡石头的事。

他看着这座小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迟慕瑀看爸爸愣住了,轻声叫他,“爸,你喜不喜欢,这是慕瑀做的,我们的家。”

言寓荆听得迟慕瑀这么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将儿子搂在怀里,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迟慕瑀被他抱得喘不过气,他身子还跪着,却是这样被爸爸搂着,正要问他,却突然觉得自己衣服都有些湿了,这才知道,爸爸在哭,因此,一直乖乖地跪着,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好久,言寓荆才放开他,却是将迟慕瑀送给他的小房子抱在怀里,迟慕瑀刚才看到爸爸哭了,怕他难为情,自己也不敢说话,一溜烟地跑了。

言寓荆怔怔地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子一点点消失在远处,仿佛又忆起他刚来墓镧时候,给他喂牛奶,替他换尿布,哄他入睡,后来,他渐渐长大,教他读书认字练功夫。

抱在手里那么一点点的小孩子,现在已经能跑能跳还能做礼物给自己,言寓荆细细看着迟慕瑀送给他的房子,心中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再一抬头,看着旁人搭给他的大房子,突然就觉得,原来,房子,只是房子,可是,家,却是一个家。他这时才明白,中学时期老师常说的钱可以买到房子却买不到家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无论在旁人眼里,自己是言少爷也好,迟大少爷也罢,可是,在小木鱼的心里,自己永远只是他的爸爸,哪怕自己什么都不是,二十一岁依然一事无成,可是,自己还是他最亲最爱最值得依赖的爸爸。

言寓荆抱着自己的小房子回来,认认真真地沐浴更衣,来迟念房里给师父叩头。迟念等他拜过了,才笑道,“想明白了?”

言寓荆轻轻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点明白,可是,还是有很多不明白。”

迟念却是笑道,“起来吧。”

言寓荆起身,等迟念坐了才坐在桌前,就看到小木鱼端着捧盒上来,揭开盖子,却看到是一大一小两碗长寿面。

迟念笑道,“这个是我做的,这碗小的是慕瑀做的。都吃了吧。”

言寓荆笑道,“这么多啊,我要先吃哪一碗。”他想开了,人也放松许多。

迟念却是将那一小碗先端出来推给他,“快点吃,吃完了就去和小木鱼一起准备点酒菜,默默他们估计也快来了。”

言寓荆大大夹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还不忘感慨,“有家真好。”

迟念顺口道,“吃个面也那么多废话,我这是强盗窝,又不是杜甫草堂。”

迟慕瑀可积极了,“这就叫,感时花溅泪。”

迟念拍了小家伙一巴掌,“知道你念过书!”说着又瞪言寓荆一眼,“慢点吃!杜甫就是吃馒头撑死的!”

迟慕瑀逮着父亲的错就不放,“父亲,杜甫要是撑死的,你应该叫我爸少少地吃,要是噎死的,才应该吃慢一点呢。”

迟念再一次拍拍小家伙脑袋,“你爸过生日也不知道说点吉利话,待会你默默爹爹来了,叫你扮个花旦唱五女拜寿。”

击节 击节11

沈默果然是来了,这次,秋瑀宸却是没有到,大概是言寓荆过生日,自己不想过来抢了风头,先把宝贝未婚夫借给人家半天吧。

小黄帽看到默默爹爹来了,心中一直在琢磨,不会真要唱五女拜寿吧,自己可是不会唱的。再说了,他最讨厌穿女孩子的衣服了。虽然,小女孩子,是很可爱啦。

他还记得上次和他牵着手一起弹钢琴的小女孩,小皮鞋白纱裙,粉粉嫩嫩的皮肤,真是很漂亮呢。迟慕瑀一直固执地认为,小女孩都很漂亮的。

沈默见到小黄帽自然是比谁都高兴,顺手就将抱着的足球交给他,小家伙也可爱踢足球了,和爸爸在墓镧的草地上跳跳蹦蹦,也很有意思呢。

言寓荆早将自己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迟念一直认为,长大了一岁,就要有长大的样子。如今看到沈默来了,心情非常不错。

男人毕竟是男人,不会像女生一样,生日一开始二字打头,每多一根蜡烛都会难过好久。小黄帽把足球拿给爸爸,自己却是接过默默爹爹手里的蛋糕,蛋糕不大,大概是八寸的样子,言寓荆看着沈默送来的足球,激动道,“劳尔的签名球啊。”

沈默不过笑笑。他们多年兄弟,送礼物也没必要一定要说生日快乐,那个意思到了也就是了。

言寓荆将足球放在床底下,就带沈默去见迟念。迟念见他来了,笑道,“今天瑀宸怎么没跟着你?”

沈默还没来得及说话,迟念却是一低头,然后摘下通讯器交给他,果然是秋瑀宸,“今天有可能下雨,你出门也没有带把伞,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沈默道,“要是没伞我就让迟大哥拿大荷叶子扎一个,你别管了,不用接我。”

秋瑀宸道,“我就在那树林外面等你。”

沈默想了想,“嗯,那我出来给你打电话。迟大哥在树林前盖了座石屋子,你在那等我。”

秋瑀宸嘱咐道,“提前一会打,我从恒河直接过来,别一个人在那等。等我来了你再叫言寓荆和慕瑀回去。”

沈默不耐道,“知道了。你快工作去。”

迟念和言寓荆相视而笑,小黄帽小声道,“二叔是小跟屁虫。”他二岁多时候迟念走哪都要跟着,这才被叫做小跟屁虫,如今居然会用在秋瑀宸身上。

沈默挂断了通路,把小家伙抱起来,用自己鼻子碰碰他小鼻子,言寓荆道,“你默默爹爹又不是屁,二叔怎么是跟屁虫。”

沈默瞪言寓荆一眼,“寿星了不起啊,可以为所欲为。”

言寓荆笑,“那没办法,谁让今天我最大。”

迟念道,“你就让他得瑟一天,明天原回来刷锅洗碗。”

言寓荆道,“师父吩咐,我就是天天刷锅洗碗也是应该的。”

迟念道,“果然是寿星,刷锅洗碗还要我吩咐。”

沈默将小黄帽放下来,“浴巾总是这么懒。我们上学的时候他在足球队,教练要他跑十圈,可他跑了二十圈都没停下来。教练问他怎么跑这么多,他说我包星期。”

言寓荆哈哈笑起来,迟念道,“还是他教练仁慈,若是我,直接让他包月。”

言寓荆道,“我也不便宜。每天二十圈,说让我把后年的提前跑了,那时候我初二,第二年就毕业。”

迟念道,“你活该。”

小黄帽倒是非常护着爸爸,“爸今天过生日,父亲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迟念顺脚踢了踢他小屁股,“你还上瘾了。”

小黄帽也是嘻嘻哈哈的笑,“我去把蜡烛点上去。”

言寓荆连连摇手,“等等,等等。”他刚才那两碗长寿面可是一口汤都没落下,这一顿,可真是吃撑了呢。

迟念道,“不用急,你和小言在墓镧四处转转,帮他消消食,一会接着吃。”

言寓荆笑道,“小言可磕过头了,师父还没赏寿礼呢。”

迟念道,“你不是吃过了嘛。”

言寓荆道,“师父也太小气,就这么一碗长寿面就想打发小言了。”

迟念笑道,“那还要什么。你要是想得出来,我送你也好。”

言寓荆不敢让迟念看到他眼神,连忙低下头,“我先和浴波转去。”

迟念也不过笑笑,对迟慕瑀道,“你爸过生日,你还是要学习,去,后面河边练功去。”

沈默道,“迟大哥就让小黄帽玩一天嘛。”

迟慕瑀却是摇头,“不用。二叔说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要好好努力。”

沈默轻轻点头,“小黄帽真懂事。”说着就蹲下身子亲了亲他额头。

小黄帽没跑掉,只能被默默爹爹亲一下,却是嘟起了嘴,迟念踹他小屁股,“你爹爹是喜欢你,别委屈了。”

迟慕瑀神色非常神气,“我是哥哥。”

沈默笑了,这孩子,真是不如小蓝帽像孩子呢。

两个人一块走走,吹吹河风,言寓荆心情也好很多,随便开些玩笑,却是问道,“非少爷还好吧。”

沈默道,“他一直就是那样。也没什么好不好。前几天秋开了家宴,他也不提这件事,不过,心情倒是不错的样子。罹叔很照顾他。”

言寓荆轻轻叹一口气,“那就好。希望他放得开吧。这种大少爷,可供选择的很多,想来他也不会太介怀。”

沈默低声道,“小非不是这样的人。他认准了的,就是认准了,谁也改变不了。”

言寓荆只是点了点头,“对了,我这些天收了很多礼物。”

沈默道,“我听说了。迟大哥遍邀三山五岳的高手来给你祝寿。这件事,连熳汐哥都知道了。”

言寓荆究竟是不愿意给师父惹麻烦的,问他道,“那,乔熳汐说什么。”

沈默道,“没什么啊。就是说,迟念对这个徒弟算是用心了。”他说到这里,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郑重,“浴巾,迟大哥对你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言寓荆笑道,“师父一向都对我好,也不见你说这话。”

沈默道,“那不一样。我总觉得,迟大哥他那么洒脱,对什么事都不介怀的。”

言寓荆道,“怎么会。无论怎么样的人,对家人总是很不一样的。其实,浴波——”

“啊?”沈默听他这样叫,自然是有重要话要说。

言寓荆道,“其实,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师父对我,本来是很好的。慕瑀和我又亲,你不必为我操心了,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也有自己的家了,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不知道秋盟主有没有打算公开你们的婚礼,也不知道干妈到底是什么意见。”

他说这话,倒是正撞在沈默心里,对于他的婚礼,沈栎濬是什么态度,始终不得而知。虽然他也说,“默默喜欢的话,妈妈一定祝福你。”但是,只听语气,就知道她的不太满意。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异类的。可是,自己和秋,真的可以说是生死相许,又怎么可能——

婚礼的事,这些年一直在向母亲敲边鼓,沈栎濬的态度却始终没有变。若说她不同意,也不是,可是,同意,也没有。直到前两天打了电话来,才问他说婚期将近了,缺少什么东西。沈默自然说不用,一切都有秋打点。沈栎濬却是一定派了四个年资较长的佣人来替沈默处理婚事的事。该买的,该结账的,绝不比秋瑀宸付得少。倒真有旧时几分十里红妆怕女儿受委屈的样子。沈默心里想着,口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想和妈妈谈一谈,却是也没有太多机会。

言寓荆看他不说话了,当即安慰他道,“别担心了。干妈只是太忙了,过两天她一定会亲自来的。”

沈默也只是点点头。

言寓荆笑笑,“来给我过生日,倒是想起你的事来了。对了,小木鱼还说,一定要送份大大的结婚礼物给你和绷带二叔呢。”

沈默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又带着孩子给自己和秋取外号了,也是笑笑,“那我可要等着看。”

言寓荆笑踹他,“你算盘倒是打得响,先送我生日礼物,回头再用结婚礼物收回去。”

沈默道,“这么多年兄弟,你要不送我个好东西,看你怎么拿得出手。”

言寓荆笑,“我和师父商量过了,放心吧,自然是好东西。”

沈默看他神神秘秘的,也是不说,索性不问,只是对他道,“反正你看着办。”

言寓荆笑,“道德经上说,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看来果然不错。你什么都有了,还要来剥削我。”

沈默笑着给他一记拐子,“迟大哥对你这么好,小黄帽又和你这么亲,你才是什么都有了。我筹备彩礼都筹备空了。”

言寓荆笑他,“那没关系,我们给你再添嫁妆。”

沈默这回可真是狠狠的给了他一脚,言寓荆却是道,“其实,浴波,有个人,这么真心实意的对你好,我真的特别特别的高兴。”

击节 击节12

迟慕瑀练过两套拳又学了新的套路,在心里默默记熟,这才看到爸爸和默默爹爹朝这边过来了。

沈默蹲下来替他擦汗,“小黄帽真棒。”

迟慕瑀只是笑,神情骄傲极了。言寓荆弹他脑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小家伙果然翘起了小屁股,还摸摸自己尾椎,“我没有尾巴。”

沈默看他的可爱样子,情不自禁地将小家伙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小家伙这回可是高兴了,张着手臂仿佛要飞的样子。等沈默将他放下来,还是有点意犹未尽的。

迟念笑道,“好了。休息一会,回去吃蛋糕了。”

小家伙低下头看着自己扁扁的小肚子,“嗯,还得过差不多一个小时呢。父亲,你带默默爹爹去玩,我和爸爸做饭。”

迟念笑,“你会做什么饭。”

小家伙可不服气了,“我会青龙卧雪,还会雪盖火山,还有凤凰台上凤凰游。”

沈默奇道,“凤凰台上凤凰游是什么菜。”

言寓荆道,“溏心荷包蛋。”

沈默笑,“只和你二叔学了些千奇百怪的名目。”

小家伙摇头了,“这是和慕宸学的。”

迟念道,“这种做作的菜,乔熳汐是拿手的。”

沈默只是笑,哥哥一向是秉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准则的,“会这么多啊,小黄帽也很了不起了。”

迟慕瑀仰起头,“默默爹爹是跟谁都这么说吗?”

沈默一愣,“什么?”

迟慕瑀道,“是不是见到慕宸也说,其他的小孩子也说。”

沈默苦笑,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迟慕瑀道,“爹爹谁都夸,就不要夸我。”他说过了,又有点不好意思,轻轻低下了头。

迟念揉揉他脑袋,“这话倒是不错。”

沈默笑,“那,对不起,小黄帽,默默爹爹和你道歉。”

小黄帽一听爹爹这么说,可是脸都红了,“不用不用。”

言寓荆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许多怪想法。”他虽然这么说,语气中却满是怜爱。沈默看他和迟念那么疼儿子,想到自己曾经也又可能有一个孩子的,只是因为自己的自私,那孩子根本没有来得及来到世上,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迟念知道他心中想什么,又想起褚云飞,却觉得他们母子现在生活的很平静,而且,他又婚期将近,还是不提的好,因此笑笑,“你和瑀宸结了婚,你们也生一个。”

沈默只是微笑。

迟念倒是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听慕瑀安排,自己陪沈默去转,要他和言寓荆做菜去。长大了一岁,该做的事自然就更多了。

言寓荆牵着迟慕瑀的手,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直都有笑声传过来,沈默道,“浴巾现在这样真好。”

迟念道,“那也没什么。走自己的路,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对的。”

沈默看言寓荆和迟慕瑀走远了,这才问道,“迟大哥,您为什么,不愿意收下小非。”

迟念不答反问,“你希望我收下他?”

沈默想了想,“我,坦白说,有点不希望。浴巾一辈子孤苦伶仃的,您不收小非,他当然难过。可是,他只是求而不得,可是,若是收下小非,浴巾就是得而复失,那要更难过了。”

迟念道,“我倒没有想那么多。”

沈默低下了头,他知道,他和非璟煜也是好兄弟呢,只是,毕竟,不能说情义孰轻孰重,但是,将心比心,若是迟大哥再对一个人像对自己这么好,他肯定也吃味的。

迟念长长叹一口气,“坦白说,我当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传人的。”

沈默轻声道,“我知道。”

迟念道,“后来,王云天把小言托付给我。他以性命交托,我当时,也不讨厌他,照看就照看照看了。后来,越发喜欢这孩子,才收了他。”

沈默轻轻点头,“迟大哥,你在墓镧,护我教我,我心里感动,也很感激。只是,对哥哥的情义。可是,你收下了浴巾,迟大哥,默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迟念不过笑笑。

沈默也笑了,“默默又傻了,迟大哥从来不爱听这些的。”

迟念不接他的话,却是道,“你问我为什么不收非璟煜。很多人以为,是为了小言。自然,也会,但是,不完全是。”

沈默只是听着。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讲求缘分的。我看到他第一眼,直到现在,完全没有要收他为徒的想法,自然也就不收了。”

他说得是很实在的话,实在太过顺其自然,倒让人觉得,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

沈默只是道,“嗯,默默知道了。默默一定叫秋多劝劝小非。”

迟念道,“那倒不必。他的想法,若是有人能劝的,他也不会这么难过了,老非也不会这么逼我。”

沈默叹道,“小非的身世也很可怜的。好不容易有了秋对他好,秋却要和我结婚了。想拜迟大哥为师,却也不能。”

迟念没有说话。沈默知道他自有打算,也不再多话了。

两个人又沿着沈默曾经训练过的路走了走,真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曾经天不怕地不怕为了爱情可以粉身碎骨的少年,如今真的已经长大了。过去的事,也远的,仿佛别人的事。

沈默却还是有些放不下,“迟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迟念道,“我听听。”

沈默垂下头,“恐怕是有些为难的。”

迟念笑笑,“你说吧。我不一定答应你。”

沈默道,“你可不可以,哪怕是一招半式,教一点给小非。”

迟念道,“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要等三年之后。”

沈默一愣,“为什么?”

迟念道,“你日后自然知道。”

“哦。”沈默也不再说什么。

迟念笑,两个人已走到了他那时训练的水潭,沈默笑道,“我就是在这里被罚托着字典站了一整个下午的马步。”

迟念道,“你活该。”他说了这句,却是又问道,“你的功夫,搁下了没有。”

沈默想了想,“有时候,有的,没有练。”

迟念对他道,“我曾经也以为,有些技能,是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当时,师父教我摸骨,我就总觉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这一次,就是靠着这个,才能把非璟煜从烟仓里拉出来。”

非璟煜亲自去交货,却不防多年的合作伙伴突然反水,将近百人围着他和五个属下,非璟煜拼死护着货,且战且退,却被逼进了一个地下仓库,对方为了逼他出来,在仓库口点烟,恰逢迟念在里边睡觉,他本来不愿管这些江湖争杀的事,毕竟,插手两派火拼是江湖大忌,他专门训练过沈默烟仓逃生,自己要走自然不成问题,只想出去之后给放烟的人一点惩戒。也是他一时兴起,想知道是谁脾气这么倔。毕竟,人死在里面别人进来还是能带走货的,他一摸之下,却突然察觉出是熟人。这才想起自己曾经拉住非璟煜狠踹过,那时候非璟煜已经被困在里边昏了过去,迟念只得将他拖出去。等非璟煜醒来,货还在,他人也还活着,倒是迟念额角受了点轻伤。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命不该绝,非罹真是又自责又感激,非璟煜却是极为不服气。等伤养好了要去报仇,却被迟念拦了下来。本来非璟煜感激他救自己一命,可他左拦右拦,非璟煜也上来了火。最后迟念说,只要非璟煜能接他三招就放他去报仇。

打了一天,第二天继续,第三天屡败屡战,然后是一周,一个月,非璟煜越打越心服,这才立定了主意要拜迟念为师。

迟念只是笑着摸摸自己额角,“我和人动手这还是第一次受伤,实在是太窝囊了。看着你,我就想起这窝囊事,还是算了。”

非罹本来心情紧张,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笑出声来,原来他额角的伤并不是和人动手伤的,而是带着非璟煜急急送医院,下救护车的时候撞的。

非璟煜知道他是杀手,做任何事都极为小心的,能撞到额角,肯定是担心死自己了,越发感激,拜他为师的念头也就越盛了。

沈默听迟念这么说,想到他教自己的很多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也有些惭愧,不禁低头道,“迟大哥,不如我也搬来墓镧,你再教我。”

迟念道,“你还嫌我不够麻烦!叫乔熳汐教你去。”

沈默道,“熳汐哥太温柔了,我怕我不好好学。”

迟念道,“那没关系,你跟着乔熳汐学功夫,在瑀宸那挨打。”一句话说得沈默脸就红了。

不过也正好,小黄帽过来叫吃饭了。

果然是过生日,菜倒是很丰盛。当然青龙卧雪雪盖火山凤凰台上凤凰游都是没有的。

水果是墓镧自产的一种不知名的小红果,酸甜酸甜的,迟慕瑀最爱吃。

言寓荆揭开热气腾腾的紫砂盖子,里面是一大锅的山珍汤,墓镧采的蘑菇,有种天然的香气。

沈默尝了两个小红果,直说好吃,言寓荆笑道,“我记得小时候看一本武侠小说,说这种果子,吃一颗能抵五年内力。”

迟念道,“总想着吃果子顶内力的,一辈子也成不了高手。”

言寓荆拍马屁道,“他们都是纸上谈兵,若是见一见师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武,真正的侠。”

迟念道,“你过生日也不能让我折寿啊。”

小黄帽拍掌道,“拍马屁,臭不可闻。”

言寓荆狠狠拍了一巴掌小黄帽脑袋,沈默道,“别打头。”

言寓荆却是又拍了一下,“放心,小木鱼聪明着呢,拍不傻。”

迟慕瑀嘟着嘴,“头发拍扁了。”

他如此苦大仇深的委屈一句,倒是让大家都笑起来。言寓荆怕菜凉了,都拿碗扣上,第一道菜是很简单的青椒茄子。闻起来就是辣辣的,很香。第二道却是红烧鱼,大概是从小吃过苦的孩子,言寓荆吃什么口味都偏重一点。炖鸡炖鱼都不喜欢清汤,就要有味的红烧。

第三道还是荤菜,摆得整整齐齐的糖醋小排,看颜色就觉得好吃。

第四道炝莲白,也是很简单的。

四菜一汤,都是自家人,没必要摆那多的碟子碗,反正够吃就好。

言寓荆道,“菜是师父种的,鱼是河里抓的。猪也是昨天才杀的,不过不是师父养的,是墓镧的。”

迟念道,“你要想喝奶我是不是还要养头牛。”

言寓荆贫道,“那不用。那片草地,我还想着踢球呢。”

小黄帽夸爸爸毫不嘴软,“爸爸踢足球最厉害。”

迟念塞了个小红果到他嘴里,小家伙连忙补上一句,“父亲也厉害。”

迟念摇头轻笑,“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儿子夸一句还要贿赂了。”

击节 击节13

小黄帽夸爸爸毫不嘴软,“爸爸踢足球最厉害。”

迟念塞了个小红果到他嘴里,小家伙连忙补上一句,“父亲也厉害。”

迟念摇头轻笑,“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儿子夸一句还要贿赂了。

言寓荆笑了,沈默那是相当羡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人间最美好,也不过如此了。

他夹了一筷子茄子,言寓荆口味偏重,青椒的味道全都炒进去了,自己种的菜本来就香,更何况,言寓荆手艺也好。沈默在心中暗道,家里饮食自然也有专门的供给,只是天然程度,和迟大哥这里就差远了。

迟慕瑀早都把蛋糕摆在中间,替爸爸父亲爹爹盛好了饭,“稻子也不是我爸种的。不过我爸种了麦子。”

沈默笑,“我知道,秋一直说迟大哥自己磨的面好吃。”

小黄帽道,“那当然。”

沈默看他得意的神色,就想起秋煋曾经问他,“墓镧好还是爷爷这里好。”

小家伙非常干脆的说,“当然是墓镧。这里房子后面只有个小游泳池,我家那里有一条河,这里天花板上才那么几盏灯,墓镧一到晚上满天都是星星,这里才有一个小小的篮球馆,我家山后面是一大片的草地,踢足球,打网球都好,就算想打篮球,我父亲也给我做网子,这里——”

小黄帽还没说完,陆戠郗就已经将他抱起来,对秋煋道,“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什么是富贵,什么是自由。可见,你活得有多悲哀。”

秋煋只得低头,“是我的错,我悲哀。”

陆戠郗冷冷道,“明知道悲哀却根本不想改变,更可耻!”说着就拉着小黄帽,叫上小蓝帽,不知去哪里玩去了,急了秋煋整整一天。

小黄帽望着沈默,“默默爹爹,笑什么。”

沈默摇头,“没有。小黄帽,我们来一起帮你爸爸插蜡烛。”

“好。”

毕竟是个小孩子,做这种事情还是很热衷的,等插好二十一根蜡烛,再替爸爸一根一根的点燃。小家伙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父亲,爹爹,我们一起来唱生日歌。”

“好。”连迟念也跟着小家伙拍起掌唱祝你生日快乐,言寓荆不大习惯闭上眼睛吹蜡烛,却经不住小黄帽一直催他许愿,因此也许了一个。

还没切蛋糕,言寓荆却是笑道,“师父,小言许了愿了,可我不靠天,靠您。”

迟念知道他惦记着自己答应的礼物,笑笑,“说来听听。”

言寓荆低下头,“浴巾想,出去三年开开眼界自然是好的。可是,能不能,一年回来一次。就过年的时候,我也想看看小木鱼长到多大了,而且,儿子最喜欢吃我做得糟肉了。”

他话才说完,迟念还没来得及应,小木鱼就跳了起来,“爸爸要出远门?”

言寓荆摸摸儿子脑袋,“爸爸想出去四处看看。”

小家伙一下子就扁起了嘴,“那谁陪我练功,给我做饭,和我一起踢足球。爸爸,你不要走。”

沈默也是呆了,“迟大哥。您让浴巾出去历练,也是应该的。只是,没必要走三年这么久吧。”

迟念却是悠悠闲闲地替每个人都切好了蛋糕,把写着言寓荆名字的那块分给了迟慕瑀,“吃到肚子里就不想了。”

迟慕瑀一下子就推开了,“我才不吃爸爸。”

迟念笑了,却是对言寓荆道,“你出去走走,我自然不叫你失望。”

言寓荆听他话中意思,还是不让自己回墓镧来,也不敢再求了,自己委委屈屈地吃蛋糕。

沈默道,“迟大哥,今天浴巾过生日。”

迟念只是道,“我知道。这是早定下的事了,长大了一岁,就该更明白,谁都不能永远守在这片小地方。”

迟慕瑀却是倔得很,一下就放下了筷子,“我不吃了。”

沈默柔声哄道,“不吃饭怎么行呢,小黄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就不能长得和爸爸父亲一样高了。”

迟慕瑀却是从凳子上跳下来了,“爸爸要走我也要走。”

沈默再哄他,“小黄帽乖,爸爸过生日,做了这么多菜,怎么也要吃一点的。”

迟念道,“不用劝他。他不想吃就算了,待会的樱桃胚子也别吃了。”樱桃胚子是迟念用樱桃和米发酵的甜点,有淡淡的酒味,是小黄帽最喜欢的。

迟慕瑀道,“我不吃。我一口都不吃。”

言寓荆回头看他,“好了,别闹了。上来吃饭,要不,父亲和默默爹爹都不高兴了。”

小黄帽道,“不高兴就不高兴。父亲要爸爸出去那么久,我也不高兴了。”

沈默道,“小黄帽别闹脾气啦,你爸爸生日,大家多高兴啊。”

迟念却只是又吃了块小排,“随他去吧。”

沈默对迟念道,“迟大哥,你叫小黄帽吃一点,这么小的孩子,不吃饭怎么行。”

迟念道,“饿一顿算什么,这墓镧里的人,谁没有饿过饭,他饿一饿就知道了。”

迟慕瑀听父亲这么说,更是气鼓鼓的,沈默只得端了他盛蛋糕的小碟子过来,“小黄帽,来,张开嘴吃一口,这可是爸爸的生日蛋糕呢,不吃可不成!”

迟慕瑀只是看着迟念,“我不让爸爸走。”

迟念道,“你爸爸有自己的事,难道等胡子都白了还住在墓镧?”

迟慕瑀道,“父亲都可以住在墓镧,爸爸为什么不能住在墓镧?”

迟念道,“为什么都不用和你解释。”说着就把菜一样夹了些在他碗里,特地多了两块鱼,“就这些饭,吃不吃都随你,你试试三天三夜不吃我会不会改变主意。”

迟慕瑀一下子就委屈了,“父亲不讲理!非叔求你也不理!爸爸求你也不理!默默爹爹求你也不理!你谁都不理!也没有人理你!小木鱼也不理你!”

迟念只是叫沈默道,“默默,把蛋糕拿上来。叫他回自己房间去。”

迟慕瑀一下子就跑过来挨在言寓荆身边,“我不走!爸爸都要走了!我要陪着爸爸!”越说越难过,想到要有三年,那么长那么长,爸爸都不在身边,小家伙强忍着眼泪嘟着小嘴抱着言寓荆,“我不走!”

言寓荆也舍不得他,本来是想借着自己生日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虽然自己也知道希望不大的,没想到,小木鱼居然反应这么大,心早都酸了。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爸爸要等你默默爹爹结婚才走的,小木鱼不担心哦。”

小家伙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下子就去拉沈默袖子,他本在言寓荆腿上坐着,言寓荆坐在沈默身边,他这样一拉,差点掉下来。沈默连忙扶住他,小黄帽可怜巴巴地道,“默默爹爹,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沈默看他长长的睫毛眨巴着,眼中满是期盼,若说是别的事也罢了,可不结婚这一条,实在是有些太——因此只是安慰他道,“小黄帽不着急。”

迟慕瑀听他这样说,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孩子,就知道爹爹是不答应了,一下子就甩开了沈默的手,从言寓荆腿上跳下来,“你们都说喜欢我,都说对我好,都是骗人的,大人都是骗人的!”一下子就跑回房里去了。

言寓荆放下筷子要去追,却被迟念叫住,“不用理他!吃你的饭!”

沈默道,“迟大哥,孩子还那么小,又不吃饭,这样会气坏的。”

迟念道,“他气性倒大,这么大的孩子了,难道一辈子黏着爸爸吗?”

沈默道,“小黄帽才三岁半,普通人家的孩子,谁不是天天黏着爸爸妈妈的,他没有妈妈已经够可怜了,爸爸还要离开三年,他这么小,可怎么办?”

迟念只是道,“你以为,谁都是容易的吗?他这么大的孩子,每天五点半就要起床练功,三岁就要学别人七八岁学的东西,等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比十几岁的孩子还要明白的多。等到他十几岁的时候,拥有的就是别人三十几岁的成就。普通人,谁能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尖上。他得到了,自然就要付出。他可以黏着爸爸妈妈,可以和爷爷奶奶逛游乐场,可以按部就班的上学,二十几岁大学毕业,四处找工作,安定下来,再拼十年,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是这样的生活轨迹。那这个人,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没有意外,可以做到一个不低的职位,领一份还算丰厚的薪水,但是,他见到迟慕瑀,依然要叫一声迟总,依然要听他的吩咐。即使迟慕瑀比他小几十岁。这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是平白就可以得到的。”他说到这里又看着言寓荆,“你的童年没人逼着你练功,读书,写字,做不好罚站挨打,所以,你才需要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出去走一走。就像他的童年需要现在这样,一样!”

沈默无话可说,只能说一句,“迟大哥也没有上过学,又怎么会知道,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

迟念只是淡淡道,“我可以看。”

言寓荆听着师父的话,知道,他是意有所指,自己总是自怨自艾,觉得没有生活在所谓的贵族家庭,可是,贵族的孩子,又谈何容易?

沈默却是放下了筷子,“我去看看小黄帽。”

迟念道,“不必看。看他,他也不会吃的。”

沈默急道,“难道就让他饿着。小黄帽才三岁,若是饿出病来,那是一辈子的事。”

迟念夹起炝莲白里的干辣椒放进口中,“这菜不错。”看沈默实在是急了,才道,“你慌什么。他不肯吃,我难道不会塞吗?”

击节 击节14

迟慕瑀依然不肯吃东西。

无论是沈默还是言寓荆,都不能要他吃一口。他也不哭不闹,该练功就练功,该练字就练字,总之就是不肯吃东西。

沈默急得都快上了火,去找迟念,迟念还是那一句,“由他。”

沈默也知道这孩子性子太过倔强,恐怕是不顶用的。小家伙不吃饭,言寓荆也是着急上火,暗暗后悔自己当着孩子面提这件事。可又在心中想,总是要告诉他的,如果突然有一天,小家伙开开心心的,自己却说要离开他三年了,那小木鱼还不知道要多难过呢。

这样一直到晚上,言寓荆还特意做了几道小黄帽最爱吃的小菜,小黄帽很乖,吃饭的时候该他在旁边服侍,他就摆碗碟,帮着父亲添饭。可是他自己,根本是一口都不吃。

言寓荆哄他,“这是爸爸特意给你做的香蕉卷,尝尝。”

小黄帽倒是很乖,“谢谢爸爸,可香了,小木鱼闻闻就好,我不吃。”

他一说不吃,言寓荆可也没了办法,总不能够逼他吧,只得放下香蕉卷夹一块西红柿,糖轻轻地裹着一层,既不会太甜,也不至于没有味道,“那小木鱼吃一块西红柿,看看爸爸做得雪盖火山好还是你自己做得好。”

迟慕瑀道,“爸爸做得好,爸爸和默默爹爹吃吧,我不吃。”

迟念听他说了爸爸和默默爹爹,就是不提父亲,知道这孩子是和自己怄气了,也只是笑笑。

言寓荆道,“西红柿又不是饭。”

迟慕瑀摇头,“我不吃。”

沈默也帮着劝他,“小黄帽尝一口,香蕉卷你爸爸烤了半天呢。你看酥酥脆脆的,颜色多漂亮。”

迟慕瑀还是那句话,“谢谢默默爹爹,我不吃。”

沈默待要再说,迟念已经道,“吃饭,他不饿就让他再饿一顿。”

沈默道,“小黄帽练了一下午功,怎么会不饿。小黄帽,跟默默爹爹说,饿不饿。”

小黄帽是诚实的好孩子,“我饿,可是我不吃。”

沈默没办法,吃过饭,等迟慕瑀收了碗碟,把剩下的半盘香蕉卷重新端进厨房去,陪言寓荆洗碗的时候,才借迟念的通讯器和秋瑀宸联络,因为他不介入图腾的事,所以他的手机并没有专门覆盖墓镧的网络,“秋,你直接到迟大哥这来。”

“你过完生日了?”秋瑀宸语声无比温柔。

“你直接进来。小黄帽不肯吃东西,你想想办法。”

“嗯。好。我马上过来。”秋瑀宸也是担心得很呢。

沈默挂断了通路,才算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这秋二叔到底能不能说服小黄帽吃两口,他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迟念道,“白费心思,他要是肯吃就怪了。”

沈默道,“迟大哥,我知道您是为浴巾好。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小黄帽还这么小,他要多可怜。”

迟念道,“有吃有喝他自己不吃不喝有什么可怜。我若是他,就连水都不喝。”

沈默知道,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倔脾气,也只好等到秋瑀宸来。

站在石屋子前,这大概是沈默第一次等秋瑀宸了,秋瑀宸远远地来了,看情人站在那,连忙跑过来,“我不是说叫你要言寓荆陪着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沈默道,“浴巾在劝小黄帽吃饭。”

秋瑀宸问他,“慕瑀为什么不吃饭?”

沈默轻轻叹了口气,“迟大哥叫浴巾出去远游三年不许回来,小黄帽舍不得他,所以,一口饭都不肯吃。”

秋瑀宸听了,轻声道,“有这回事。”

沈默轻轻点头,“嗯。”

秋瑀宸不再说什么,等到了墓镧,先见了迟念,却没有提迟慕瑀的事,小木鱼出来见二叔,问安之后,秋瑀宸叫他回自己房间里,说要检查他的功课。

迟慕瑀答应了回去,替二叔把凳子放好,等二叔进来。秋瑀宸才他踏进门,第一句话就问,“《弟子规》从小就会背了?”

迟慕瑀却是比秋瑀宸还平和大度,直接就切入正题,“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静听;父母责,须顺承。”他念完这几句,就看着秋瑀宸,一句话也不说。

秋瑀宸淡淡道,“孟懿子问孝。”

迟慕瑀一点也不紧张,“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秋瑀宸接着问他,“你告诉我,什么是为人之本。”

迟慕瑀答得很快,“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这就是说,孝弟是为人之本。”

秋瑀宸接着道,“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这几句话,你可记得。”

迟慕瑀点头道,“我记得。”

秋瑀宸这才问他道,“什么叫见志不从,又敬不违。你就记住见志不从,绝食抗议了?”

迟慕瑀这时候可一点也不像三岁的孩子,他抬起头,款款道,“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他念完了这一长段,又解释道,“孔子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我父亲告诉我,慕瑀一岁半才来到墓镧。在爸爸身边都没能呆足三年,爸爸就要远行了。二叔,慕瑀虽然笨笨的,可是,也知道做力所能及的事,难道这三年时间,慕瑀就没有机会服侍爸爸吗?”

击节 击节15

“怎么样?小黄帽吃了没?”秋瑀宸半只脚还没踏出房门,沈默就急急问。

秋瑀宸摇了摇头。

沈默埋怨他,“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秋瑀宸道,“我劝了啊。他道理比我还大,我觉得,他说得对。”

沈默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平时小黄帽有点小错的,就抓住不放,今天不肯吃饭了,该拿出二叔的架子管管他了,又没反应了。

秋瑀宸道,“小默,孩子还这么小。爸爸就要出远门了,真的很残忍。你想想你小的时候,慕瑀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默知道秋瑀宸也是从小盼着爸爸妈妈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因此只道,“那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肯吃饭吧。迟大哥决定的事,是谁都改不了的。”

秋瑀宸道,“那只能看迟大哥怎么解决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沈默轻轻摇头,“不吃饭总是不行的。”

秋瑀宸笑道,“那我怎么办?总不能拿藤杖抽他,也不能罚他十个时辰指倒立,这孩子性子倔,不吃,还是不吃啊。”

沈默半晌没说话。

秋瑀宸劝他道,“我们回去吧。这样,等慕瑀肯吃饭了,让言寓荆给你打电话。”

沈默摇头,“你回去。我不放心。”他说到这里,突然道,“秋,要不,我们不结婚了?”

秋瑀宸先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才道,“又说傻话,那怎么可能。”

沈默道,“小黄帽说的对。你对我这么好,我们不结婚,还是和结婚一样。可是,我们不用结婚,浴巾就不会走了。”

秋瑀宸笑笑,“别胡思乱想了,一个小孩子就拿住你了。”

沈默低下头,“我也知道,太过异想天开了,可是,小黄帽脾气是这样,他不肯吃,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的。他平时最听你的话了,你说了,他也不理。”

秋瑀宸笑,“别担心了。他就是个小孩子,还能翻了天了。大不了,请禹落哥过来给他打营养针。”

沈默看了他一眼,眼神极为鄙视,“这样是会折腾坏胃的,小黄帽才三岁,你让他带着一身的病吗?”

秋瑀宸看情人发了火,连忙道,“是我说错了。放心吧,迟大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默只是道,“但愿吧。”

两个人一路说着回到迟念那里去,还不待沈默开口,秋瑀宸先道,“迟大哥,慕瑀年纪还小,其实,言寓荆去游历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迟念淡淡道,“那你说,是什么时候走?他四岁,五岁,还是十岁。”

秋瑀宸不知该怎么答,迟慕瑀还年纪这么小,肯定几岁都是走不得的。

迟念道,“他不肯吃饭,就解决不肯吃饭的事,扯那么远干什么。你今天叫人给你去买打印机,别人没有去买,你是先解决打印机的事,还是看看这个人没有买是因为什么原因,这种原因有可能是性格原因,性格有可能是他从小生活的家庭早就的,家庭问题又是社会造成的,你是不是还打算完善社会福利机构,建立心理基金会?”迟念本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也是儿子不肯吃饭上了火,这才狠狠挤兑了秋瑀宸一通。

秋瑀宸知道说也没用,索性带着沈默说要告辞了。

迟念也点头,沈默临走又劝了劝迟念,千叮咛万嘱咐的对言寓荆道,一定要叫小黄帽吃点东西。“

言寓荆也是心急,只说,“我尽量吧。”

沈默点点头,恋恋不舍的去了。

迟慕瑀不肯吃饭,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绝食,他若只是躺着不动倒好,又要练功,做功课,终于受不住晕过去了。

言寓荆连忙扶他坐起来,又喂了些水,待要再喂块糖,他却是死活不肯张嘴。

言寓荆急了,“你倒是吃一口啊!这样下去,真要一辈子得病吗?”他本来以为至少还能撑一天,可哪里想到,毕竟是小孩子,训练量又那么大。

迟慕瑀苍白着小脸摇头,“我不吃。”

言寓荆扶着他,“爸爸喂你你还不吃吗?你默默爹爹和秋二叔在家里都快急晕过去了。”

迟慕瑀这回只是摇头。

言寓荆道,“就当是爸爸求你吃一口还不行吗?你现在也不能吃别的,就给你弄点粥,你乖乖的喝了,等爸爸从外面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迟慕瑀说话都没有力气,声音却是无比坚决,“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爸爸走!只要爸爸不走!慕瑀乖乖的,每天练功学习,都不贪玩,不偷懒。爸爸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给爸爸端洗脚水,给爸爸擦背。”他说着心里越发难过,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却是忍着不哭出来。

言寓荆抱着他,“爸爸什么都不让小木鱼干,小木鱼就吃口饭,好不好。”

迟慕瑀搂着言寓荆脖子,“小木鱼不吃。除非爸爸不走,小木鱼不吃。”

言寓荆急了,吼他道,“你吃不吃!”

迟慕瑀就那三个字,“我不吃!”

言寓荆也是上了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爸爸不过走几天,还不是马上走就现在这样,将来爸爸死了呢?”

迟慕瑀一下子就懵了,“爸爸不会死!爸爸就算是有一天要死了,小木鱼就先死,这样,小木鱼就永远不会离开爸爸了。”

言寓荆听他说得虽然是孩子话,可语气却甚是真诚,不禁又是难过又是辛酸,只道,“好了,先不说这个,爸爸给你熬点粥,就淡淡的,你喝一喝。”

迟慕瑀犟得很,“男子汉要说话算话,说不吃,就不吃!”

言寓荆真是又急又燥,一下子就把迟慕瑀翻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拉下小裤子露出白嫩嫩的小屁股来,“你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边说边打,打了十几下。

迟慕瑀用小手抠着土,可没有吃饭手上也没有力气,干脆就趴着,“我不吃!”

言寓荆继续扬着巴掌,噼噼啪啪的,“吃饭!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叫你吃饭是害你吗?”他边骂边打,迟慕瑀连饭都没有力气吃,哪有力气挨打。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言寓荆眼看着儿子粉粉白白的小屁股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臀上满是重重叠叠的巴掌印子,可这孩子就是不吐口,他有什么办法,只得又软下语气来,“小木鱼乖,吃一点,要不,爸爸可拿树枝抽你小屁股了。”

迟慕瑀喘气喘了好久,不知道有多疼呢,只是他从来不会用手摸,这时才用软软的声音道,“我不吃。我知道,爸爸打我也是心疼我。”

言寓荆听他这么说,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却是狠下心来,用手掌侧面狠狠地抽了他几下,一片巴掌印的臀上那几道红印子非常清晰,小黄帽的身子颤着,可就是不说话。

言寓荆逼问道,“你再不吃饭,爸爸拿针扎你,拿皮带抽你,还拿鞭子打你!”

迟慕瑀却是偏过了小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言寓荆坐在地上,他趴在言寓荆腿上,如今这样枕着,虽然不是很舒服,可总也能休息一会,“小木鱼不怕,爸爸腿上可舒服了。”

言寓荆听他这么说,突然怎么样也下不去手了,只能将他重新抱起来,搂在自己怀里,迟慕瑀想坐在他腿上,可屁股实在是疼得厉害,看言寓荆眉毛都皱在一起,还伸出小手轻轻替他抚平眉间,“爸爸不要难过,小木鱼不疼。”他口中说着不疼,可到底是没吃饭,没力气不说,声音也是一抽一抽断断续续的。

言寓荆轻轻叹着气,将他抱起来,回去就看见迟念站在门口,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练完功了?”

迟慕瑀究竟是个孩子,听父亲这样问,也有些难为情,轻轻摇了摇头。

迟念看着言寓荆,“没有练完功回来干什么!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

迟慕瑀虽然绝食,可看父亲一点也不心疼自己,心里早都委屈的不知怎么样了,如今自己晕倒了又挨了打,可父亲只问自己练功了没,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了,索性挣扎着要从言寓荆怀里下来,“爸,别管我!我去练功!”他口中呼喊着,可语中已带着哭腔,却是高高的扬起了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迟念看着他,面容沉静,等流出来的眼泪再慢慢流回去,才问他道,“还有多少?”

迟慕瑀低下头,“还有一小时马步,三个套路,昨天才学的拳谱还没有背。”

迟念看看表,“那你去吧。做完了来我房间。”

“是,父亲。”小黄帽倔强地站直,臀上的伤疼得他两条腿像是要被撕裂,却终究是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言寓荆看他要走,一把拦住他,“师父,小木鱼刚才晕倒了。他,他做不了的。更何况,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迟慕瑀轻轻摇头,“爸,我做得完的。我做不完,晕倒了爬起来,也一样要做完的。”

言寓荆心疼了,“小木鱼,快和父亲说,我吃饭,我一定乖乖吃饭。”

迟念却是道,“该今天做的事,就不要留在明天,他吃不吃饭,和练不练功没有关系。去吧。”

言寓荆还是不放手,直接将迟慕瑀搂在怀里,在迟念面前跪下来,“师父。您就当是慕瑀生病了吧,他是真的生病了,以后补上,翻了倍补上也行啊。”

迟念只是道,“你如果不想让他现在就翻倍的话,就马上放手。”

言寓荆还想再求,却终究不敢,只是站起身,拉着迟慕瑀,“走,爸爸和你一起练。”可究竟放心不下,终于又回头道,“师父,我,我能先给慕瑀上点药吗?”

迟念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负手占着,言寓荆抱起迟慕瑀,“走,咱们先回房里,上点药。”

迟慕瑀的声音软软的,“爸爸,慕瑀可以自己走。”

言寓荆狠狠吻了吻他额头,“爸爸喜欢抱着小木鱼,走。”

迟念看着言寓荆抱着迟慕瑀渐渐走远,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却是进了厨房,顺手打了一个鸡蛋,却是又倒掉,重新回来,翻箱倒柜的找到一只奶瓶,洗洗涮涮,走向墓镧的养殖场,不管怎么说,先喝点牛奶,总是没有错的。

击节 击节16

迟念将牛奶烧开又晾凉,自己做了点薄粥,又弄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可想来想去,觉得胡萝卜嫌硬,芹菜又是粗纤维的,都不该给孩子吃,还是弄了些腐竹,切成小块,又怕水泡的东西吃起来对身体不好,菜园子里看了半天,竟没有一样能吃的,索性就是粥了。他记得牛奶不能空腹喝的,可是也有人说,应该先喝一点牛奶保护胃粘膜,他自己的身体哪有这么娇贵,可小黄帽毕竟是小孩子,不得不小心。学得医理越多,就越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成。如今没办法,看着药炉子上药也开了,滤过几次,打算放着晚上喝。孩子胃里空着,药是断断不能喝的。最后,终究决定,吃一小碗淡粥是最安全的。

等了不知道多久,迟慕瑀才被言寓荆抱回来,迟念也没说话,再去他房里时,竟是已经睡着了。他想着儿子太累了,就让他歇一会,可是,饥肠辘辘的人哪里能睡安稳,一会又醒来了。

迟念挥手叫言寓荆出去,自己坐在迟慕瑀床边。

迟慕瑀挣扎着起身,他也没说不必了,等小木鱼在床上靠好,才问道,“饿不饿?”

迟慕瑀倒是诚实,“昨天晚上最饿,今天不觉得了。”他话虽这么说,可看着迟念摆在桌上的粥,还是下意识地轻轻舔了舔嘴唇。父亲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呢。

迟念却是问他,“你觉得,父亲对你不好?”

迟慕瑀偏过头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道,“父亲为什么要赶爸爸走。”

迟念道,“我什么时候赶你爸爸走。”

迟慕瑀不答他的话,“小木鱼舍不得爸爸。”

迟念看着他,“那你告诉我,父亲叫爸爸出去走走,是为了爸爸好,还是欺负他。”

迟慕瑀低下头,“我不懂。只是,该是为了爸爸好的。”

迟念道,“那父亲为了爸爸好,你这个样子,应该不应该?”

迟慕瑀扬起小脸,“不应该。可是,我舍不得爸爸。”

迟念轻轻点头,“我知道。”

小黄帽看着他,“父亲,为什么爸爸要出去那么久,三年都见不到爸爸了,小木鱼好可怜。”

迟念听他这么说,反问他,“谁告诉你,三年都见不到爸爸?”

迟慕瑀一呆,他到底是个小孩子,脑袋还有点转不过弯来,“爸爸说的,三年都不回来了。”

迟念端起了粥碗,“墓镧门口有个石屋子,你看到没有?”

迟慕瑀点头,“嗯。”

迟念道,“他若是想你了,就去那石屋子住两天,别进树林来就是了。”

迟慕瑀听父亲这么说,没有立刻高兴,却是想了很久,迟念接着道,“你若是好好练功,父亲答应你,你想爸爸了,咱们就去找他。”

“真的?”小黄帽这才有点小孩子的样子。

迟念点头,“也不一定要他一个人在外面,咱们一家人,都可以四处走走。你从小多去外面看看,也是好的。”

迟慕瑀可高兴了,探过头来,就舀了一大勺子粥一口吸进嘴里,迟念轻轻按住他,“不许吃太快。”

小木鱼答应着,却是又舀了一大勺,他可是真饿了呢,可才吃了几口,又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爸爸?”

迟念道,“那要看你自己。你若是学得快,练得好,我们就多出去,早出去。”

迟慕瑀这才放心下来,又吃了一口粥。

迟念看他将那一小碗都吃了,又要躺下去睡觉,却是拉起他来,“刚吃过不许睡,先去给你二叔和默默爹爹打电话,然后和你爸爸转一转,等会回来,打吊瓶。”

迟慕瑀一下子就缩回了小手,“我为什么要打吊瓶。”

迟念道,“不为什么。”

迟慕瑀知道大概是给自己注射营养剂的,也不再问,本来已经饿过劲了,可刚才吃了一小碗饭,竟是饿得不得了,可自己也知道,父亲不会再给吃的了。自己下床去穿好鞋子,飞快跑去找言寓荆,言寓荆根本不敢走远,一直在门外等着,看小木鱼飞跑过来,立刻将他抱起来,迟慕瑀兴奋道,“爸爸,父亲说你可以回来住在石屋子里,而且,我和父亲还可以去看你。”

言寓荆刮他小鼻子,“真的?”

迟慕瑀大大点头,“当然了,父亲怎么会骗我这个小孩子。”

言寓荆顺手又拍了他小屁股一巴掌,本来打过的已经不怎么痛了,可现在又疼起来,言寓荆笑道,“你这就算是绝食成功了。”

迟慕瑀摸着自己小肚子,“绝食一点都不好玩,好饿。”

言寓荆威胁小家伙,“再敢有下次,打烂你小屁股!”

迟慕瑀吐了吐舌头,“我不敢啦。爸爸,我们去给默默爹爹和二叔打电话吧。”

言寓荆将小家伙从怀里放下来,牵着他小手,“走吧,你默默爹爹这两天可是急坏了呢。”

迟念一个人边洗碗边摇头,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妥协过。越想越是无奈,却觉得,有个宝贝儿子,又有什么办法。从前笑老非把儿子当老子养,如今,自己还不是束手无策。若要强灌,自然也灌下去,可究竟孩子小,默默瑀宸总说怕伤了孩子的身体,他倒是怕这件事上太过强硬会伤了孩子的心。毕竟,才三岁的孩子,就要离开爸爸,也够可怜了。

算了,也饿了这么几顿了,让他知道什么事都有代价就算了。他虽这样安慰自己,可越想越挫败,只能又一次摇头,当爹当到这份上,也算可怜了。

倒是迟慕瑀心情好得很,言寓荆看他一路蹦蹦跳跳的,忍不住问他,“肚子还饿不饿?”

迟慕瑀轻轻点头,“还是有点饿的。不过父亲说回去会给我打吊瓶。”

言寓荆点头,“早吃饭不就好了,何必受这份罪。”

迟慕瑀露出独属于孩子的狡黠笑容,“我知道,父亲不可能同意不让爸爸走的,可是,能让爸爸来看我,我也能看爸爸,慕瑀已经很高兴了呢。”

击节 击节17

击节17

非罹狠狠挂断电话,低低喝骂,“全是废物!”

非璟煜将咖啡放在他桌前,“别发这么大脾气。”

非罹就着喝了一口,想到是儿子替自己煮的,心情立时好了许多。

非璟煜轻声道,“迟大哥他最讲原则的,就算找到叶师父,也没用。更何况,叶师父也未必肯帮忙的。他如今闲云野鹤,不是任何东西能打动的。”

非罹摇头,却是没有说话。难得替儿子办些什么事,可偏偏这么不顺利。

非璟煜低头道,“爸,我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非罹知道前些日子迟念大张旗鼓地给言寓荆过生日让他心里总难免觉得有些针对自己,可究竟是不好说什么,只道,“你没事的时候去找迟慕瑀散散心。”

“我知道。”非璟煜有些不耐。

可是想一想,哥哥在忙婚礼,师兄在忙训练,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也实在无趣,还是去了墓镧。还好,迟念没有说以后不让他进墓镧的门。

才走到树林口,却看到新盖好的石屋子,他敲了敲门,却是迟慕瑀一个人在里边,把石桌石凳擦得干干净净,小家伙一看见他,就笑着扑上来,“非叔,你来啦。”

非璟煜道,“嗯,我来看看你。你最近怎么样。”

迟慕瑀道,“没什么啊,就是和父亲爸爸一起给默默爹爹和秋二叔准备结婚礼物。”

非璟煜想着哥哥要结婚了,自己也该准备些什么的,可是哥哥如今绝对是志得意满,什么都不缺了,因此也不着急,慢慢想。他从哥哥决定要结婚起,送什么想了三年,可马上就到了,却也不那么着急了。

非璟煜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绝食了?”

迟慕瑀有些不好意思。非璟煜道,“急得你默默爹爹到处打电话,叫大家想办法。连乔慕宸听说你绝食了也闹着要来看你,被夜神拦住了。”

迟慕瑀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非璟煜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我当时也不吃东西。唉,算了,反正也没希望的。”

迟慕瑀将手中的抹布放下,“怎么会没希望?”

非璟煜摇头,“跪个两三天都这个劝那个拦的,我要是真敢绝食,还不被打破了胃把东西塞进去再缝上。”

迟慕瑀笑起来,“那说明大家都关心非叔。”

非璟煜撇嘴道,“你知道什么。”

迟慕瑀道,“我绝食的时候我爸爸就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关心我嘛。”

非璟煜看着迟慕瑀,“无忧无虑多好。”

迟慕瑀摇头道,“那也不见得。非叔现在这样才好。”

非璟煜笑,“我有什么好?”

小家伙果然掰着指头算起来了,“非叔长得又高,眼睛又好看,功夫又好,大家都喜欢非叔。”

非璟煜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些,“长得高算什么好处。”

迟慕瑀倒是心向往之的样子,“我很希望能和非叔一样长这么高呢。”小孩子大概都会羡慕长得高的人吧,不过,迟慕瑀长大了可也比非璟煜矮不了多少。

迟念来石屋找迟慕瑀,却看到非璟煜也在那里帮忙,非璟煜倒也没有厚脸皮到硬要叫师父,只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迟大哥。

迟念点了点头,“你身体好多了?”

非璟煜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迟念对迟慕瑀道,“怎么收拾这么长时间。”

迟慕瑀看了看挂在胸前的式样简单的卡通表,“还没到时间呢。”

迟念道,“今天带你去看训练。”

迟慕瑀其实不是很喜欢看墓镧的杀手训练,即使他小小年纪,却依然能够感觉到,那里的所有人,不像是活着。大概是越小,才越敏锐吧。可是一些阵型是必须记熟的,即使现在不懂,迟念也要求他记下来,将来长大了,自然能够融会贯通。既是这样,迟慕瑀连忙和非璟煜打招呼,“非叔,我要去学习了。你要是不喜欢找我爸爸玩就在这里等我。”

非璟煜自觉没趣,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像自己这般无所事事,因此也道,“本来也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迟念也没留他,只是要迟慕瑀去送他。

迟慕瑀看非叔长吁短叹的,可自己毕竟是个小孩子,也没办法安慰,只能约他下次一起去玩。非璟煜说实在的,也不知道和迟慕瑀在一起能玩些什么,可是两个人莫名的投缘,在一块就开心,因此也答应他下次一起出去。

等回到家,看到非罹,又免不得回答那些类似于累不累的无聊废话,非璟煜胡乱答了两句就回房里去想睡觉,可想了想,自己究竟算是少主,人家小木鱼是少主都知道从小分担墓镧事务,自己就是每天混吃等死,因此,又和非罹去风坛总坛视察一圈。他这心血来潮,倒苦了镇守的人,都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乱子,看下来一圈,除了查到几个卫生死角也没什么成果。非璟煜这才知道什么叫百无聊赖,倒是非罹,比任何人都忙。

“圣母安好,希望没打扰到你的美容觉。”他有求于人,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电话对面的骊歌心情非常好,“非坛主怎么可能做扰人清梦这种煞风景的事。”

非罹也笑了,商业化的爽朗,“的确是有一件煞风景的事相求圣母。”

骊歌笑,“愿闻其详。”

非罹简短地将非璟煜要拜迟念为师的事说了说,骊歌听他停顿下来,却是道,“非坛主,恕骊歌直言,迟念这个人,脾气非常执拗,恐怕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动他。我猜——”她虽说是猜测,却没有丝毫迟疑,“连夜神也不能要他改变主意。”

非罹叹气道,“圣母果然料事如神。因此,我想请出叶师父看看成不成。”

骊歌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叶师兄自闯出七十二丈冰之后早已退隐江湖,连是生是死都不曾得知,这恐怕,有些太难了,不过,为人父母的,即使只有一分希望,也愿意竭尽全力。”她一句话,将寻找叶柟推得一干二净。

非罹自然心中有数,却也只是道,“所以,我才有这个不情之请。”

骊歌道,“骊歌若能略进绵薄之力自然也不枉了咱们相交多年,非坛主但说无妨。”

非罹就一句话,“非罹想问圣母,褚家那对母子,现在何处?”

击节 击节18

迟念的通讯器响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麻烦来了,果然,是骊歌的频道。

“圣母有何吩咐?”

“我替非家少爷做说客,成还是不成?”

迟念同她没有过多的交情,虽说也算不上她的属下,但总归是要受她辖制,骊歌同他讲话,自然也是单刀直入。

“不成。”

“若是加上褚家母子呢?”

迟念丝毫没有犹疑,“还是不成。”

“叶师兄呢?”

“师父但有所命,迟念就是粉身碎骨也要遵从,只是,师父一定不会强我所难。”

“你不顾及文禹落,是你的英雄气概,你连褚家母子都不顾及,迟念,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瑀宸婚期将近,迟念相信,圣母不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的。况且,这么下作的方法,一定不是圣母想出来的。”

骊歌笑了,“你倒了解我。”

迟念也不多说话,骊歌道,“非坛主问我,我答应替他做说客,恐怕,他也快找上你了。”

迟念笑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我也是做人父亲的人了,自然明白他。”

骊歌笑,“这话不错。”她说完就立刻挂断了通路。

果然,没过多久,非罹就来了。

迟念轻轻叹口气,非罹重重叹了口气,“咱们相交多年,你就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

迟念道,“我不求你给我面子,你但凡别难为我就成,老非,这件事,不是我不答应你,实在是难办。”

非罹道,“有什么难办。璟儿又不是要和你学什么,就是平白叫你一声师父罢了。”

迟念道,“你也该知道,你的宝贝儿子,这声师父不是白叫的。而且,老非,咱们出来做事,不择手段谁也指摘不了谁,可用孤儿寡母要挟,恐怕,就难看了吧。”

非罹也不理他语中指责的意味甚重,只是道,“为了儿子,我这张脸老早就不要了,什么孤儿寡母,都顾不得了。”

迟念道,“其实,你的功夫未必不如我,对儿子又是一心一意,又何必三番两次来求我。”

非罹翻他一眼,“你以为我乐意来求你,这不是璟儿就服你嘛。唉,也难怪,这些孩子,都服你,你天生就是让人服的。”

迟念连忙道,“别!这顶高帽压下来,我怕墓镧这些树顶不住。”

非罹笑了,“还是不成?圣母的面子都不给?”

迟念道,“她叫我杀人就杀人,她叫我看顾她儿子就看顾她儿子,可是,这件事,不能。”

非罹轻轻叹息一声,“怎么说,你还得叫她一声阿姨的。”

迟念道,“高攀不起。”

当年骊歌年轻之时,称呼叶柟,是叶哥哥,而不是叶师兄,只是如今年过半百,叶哥哥这三个字,可是叫不出口了。只是迟念一直尊她圣母,既不亲近也不轻慢。

非罹叹气道,“这样,我也知道你为难,不如,让璟儿在你这住一阵子,他也不惹事,端茶倒水也不凑在你跟前去,就是陪陪你儿子,这成不成。”

迟念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实在是心疼儿子,若是自己不答应,回头非爷爷在小木鱼面前加油添醋,自己这宝贝儿子还不是一样来闹,索性应下来算了。否则,他不知又要牵扯出多少人来,默默和瑀宸马上就要结婚了,可非罹要真是为了儿子杠上,可是什么都顾不得的。因此只是道,“他若来就让他来。墓镧什么时候也没立个牌子非璟煜和波斯猫不得入内。就算过来和慕瑀一起住吧。”

他答应了,可非罹也未见得多高兴,只道,“你可千万别委屈了璟儿。”

迟念哭笑不得,“从我见他第一面到现在,加起来也没踹过他几脚,你要怕儿子委屈,也过来住着,我给你隔间最大的鸡窝。鸡住左边你住右边,每天早晨起来,鸡蛋都是热乎的。”

非罹骂他,“我现在有求于你,你可威风了。”

迟念轻轻摇头,“我从来自诩绝不求人,可如今,收了徒弟又养了儿子,日后要求人的地方,恐怕也不少了。”

非罹可真是心有戚戚焉,可要说什么又觉得自己也是甘之如饴的,只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非璟煜就搬来墓镧了,他知道迟念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因此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是日常的漱具。迟慕瑀原来是住在迟念和言寓荆的房间中间,三岁生日时才给他分了单独的小楼让他一个人住。他的小竹楼是真正的小竹楼,只有两间房,一间大大的是卧室,一间小的放着一只大浴桶。非璟煜自然不能住在浴桶里,只是和迟慕瑀住一间。好在虽然只有一间,但到底是极大的,迟慕瑀帮着非叔搭了张小床,又拿了迟念自己弹好的棉花给非璟煜塞进崭新的被套里,看起来倒也整齐。

非璟煜看迟慕瑀已经把自己放漱具的架子誊出一半来给他,他其实也没带多的东西,整理整理就好。头一天晚上住下,就被四处的昆虫鸣叫吵得睡不着,还是小黄帽助人为乐把迟念根据昆虫鸣叫自创的一套呼吸吐纳方法教给他,起初非璟煜还不大习惯,可到了快半夜时候,竟是觉得无比舒服,当晚睡得非常香甜。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毕竟是刚来,自然要勤快点,他怕迟念不要他久住,也不敢太过殷勤,只是起来扫一晚上积下的落叶,又给楼前楼后都洒了水。他是个从来没干过活的人,SNG虽然凶险,可毕竟也不是要他去干家务的,因此,眼里没活也是正常的,扫地洒水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干些什么了。迟念听他做事的时候早已经醒来了,如今看着言寓荆和迟慕瑀起来才下楼来。言寓荆知道师父让非璟煜来住,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也不好说什么,此刻,非璟煜又将他的活都干了,他便连忙上去帮迟念烧热水,迟念望了眼非璟煜,“手脚倒是勤快。”

非璟煜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还是怎么样,只是听着。言寓荆本来应该早点起来准备早饭的,可今天每个人都起的格外早,平常这时候就正好,今天却好像显得有点晚了,他暗暗在心里自责,却是连忙摘了菜洗好了菜,迟念已经和迟慕瑀做好了原地的拉伸,于是三个人一起去跑步,非璟煜自己不知道该跟着还是不跟,倒是迟念叫他,“既然来了,每天的训练就跟上。”

“哦。”非璟煜听他这么吩咐,连忙跟上去。等晨练结束,言寓荆去做饭,迟慕瑀也开始擦自己竹楼的地板,非璟煜要帮他,小家伙却说这也是每天的功课。非璟煜看大家各忙各的,自己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突然间觉得很挫败,他非璟煜,什么时候这么手足无措过,可是,想着自己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讨好谁,劝劝自己,就该吃早饭了。

击节 击节19

迟念家里也不一定是言寓荆每天做饭,可总是他做得时候多些。今天早上是蒸得馒头,一大碟子腌制的龙豆,一小碟子一共三块豆腐乳,还有一碟子炒得青菜。自然,一人一个太阳蛋是少不了的。不过迟慕瑀的是小半碗鸡蛋羹。大清早,自然是稀饭,倒是料很足的,香菇菜粥。

非璟煜看言寓荆将腐乳抹在鸡蛋上,再将鸡蛋夹在馒头里,怎么看都有点不习惯。虽然哥哥做得腐乳腌笋他是最爱吃的,可是口味一点也不重,这么直接的吃法,他可真有点不习惯。

倒是小黄帽叫他,“非叔,这样吃可香了。”腐乳这种东西,迟念一般是不让他吃的。

“哦。”非璟煜答应着,随便在太阳蛋上抹了一点点,咬了一口尝尝,大概是没抹匀,咸的厉害。可人家辛辛苦苦做了早饭,而且青菜和粥的味道都不错,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硬着头皮吃。

迟念吩咐迟慕瑀,“把我做的辣椒干拿过来。”

迟念自制的辣椒干,红辣椒晒得干干的用芝麻做的,带一点点辣但是很香,可究竟辣椒是刺激东西,一般都不许小黄帽多吃的。迟慕瑀听得父亲吩咐,连蹦带跳的拿去了。

非璟煜道,“不用。这个,挺好的。”

言寓荆低下头,“没想到你吃不惯,腐乳有点咸了。”

迟念道,“腐乳正好。”说着又看非璟煜,“你夹了一筷子就蹭在一个地方,能不咸吗?”

非璟煜有点尴尬,“我哥做得,不是这种味。”

迟念道,“豆腐乳本来就是这种味。”

非璟煜只是埋头吃青菜,等小黄帽拿来了一罐子干辣椒,红红的辣椒配上白白的芝麻,看着就香。

迟念吩咐迟慕瑀,“给你非叔夹个馒头。”

“哦。”小家伙用刀背将馒头切成合页状,替非璟煜夹了一个,“非叔。”

非璟煜看着自己手上的半个馒头,“我分一半给你?”

迟念道,“你留在这里就好好练功,现在不吃,等十点就饿了可没人给你做。”

非璟煜连忙接过来,才咬了一口,果然好吃,真的有点口舌生津的感觉。迟慕瑀抬头看着迟念,“父亲,我也想吃。”

迟念看言寓荆,“扁馒头还有吗?”差不多和所谓法式小面包一样大的小馒头,迟慕瑀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两个。

言寓荆道,“今天来不及了,只有圆的。”

迟念掰了一小块馒头,还不到四分之一的样子,替迟慕瑀夹好辣椒递过去,却是把放辣椒的瓶子移到了言寓荆那边,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言寓荆说他,“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小黄帽连忙咬了一口,“这个辣椒脆脆的,一点都不辣。”

迟念看他,“喝粥,青菜也吃一些。”

小家伙三口两口地吃完了馒头,“我有点饱了。”

迟念没理他,倒是非璟煜道,“你也要练功,多吃一点。”

迟慕瑀道,“没关系,我差不多吃了半个馒头。”

言寓荆瞪他,“撑死你!”

非璟煜道,“早上多吃一点没事。我小时候和人家抢饭吃,有一天早晨吃了一个大馒头。”

迟慕瑀道,“非叔也抢饭啊。”

非璟煜点头,“因为头一天晚上轮到我已经只剩最差的菜了,我也不想吃,可练功练了一天饿得睡不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总算抢到了,吃了一个馒头,两个鸡蛋。撑得练功都练不动。”

言寓荆听非璟煜说起往事,他是断断不能想象这种大少爷也要抢东西吃的,倒是迟念解释道,“SNG的训练,早完成的可以提前选食物。他刚去的时候年纪小,自然抢不过别人。”当时训练营里最小的都是七八岁,只有非璟煜一个五岁的孩子,又不可能单独教他,自然也是受了不少苦的。

迟慕瑀看着自己还剩一多半的菜粥,“父亲,我再吃三口就不吃了。”

吃饭的事迟念也不逼他,“嗯,看你自己。”

小家伙果然用小勺子吃了三口,便下地来站着了。帮父亲和爸爸夹菜。

非璟煜并不属于食量惊人的类型,吃两个馒头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可是在人家这里吃饭,总不能浪费吧。浪费粮食,可也是大少爷行为啊。倒是言寓荆道,“你吃不完那半个馒头就放下吧。”

非璟煜看了眼迟念,迟念道,“你长多大胃看我干什么。”

非璟煜心道,要是能再夹点那个辣椒,这半个馒头肯定不成问题的,可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喝完了菜粥,将馒头放下了。

等大家都吃完,他也学着迟慕瑀收拾碗筷,言寓荆本来叫他别动了,倒是迟念道,“吃完了就跑,谁惯得毛病,不用理他。”

言寓荆这才由着他帮着将碟子端到厨房,可非大少爷一辈子也没洗过碗,站在旁边也搭不上手,倒是迟慕瑀提醒他,“非叔,你拿着抹布上去帮忙擦擦桌子。”

“哦。”非璟煜看来看去,总觉得那抹布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雪白雪白的,虽然在任何人家,都绝对算是很干净的了,他非大少爷还是有点不习惯。一个人在水里淘了八千遍,等回来擦桌子,又被迟念说成是像小鸡舔食。等一切忙完,言寓荆也已经洗完了碗。迟念却突然叫他。非璟煜不知究竟是为什么,心里也难免紧张。

“你从今天开始,就算正式来墓镧住了。”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叫非璟煜稍稍放下了心,还好,不是赶自己走。

迟念道,“慕瑀每天早晨五点四十起床。六点准时晨练,七点吃早饭。八点开始读书一直到十点。当然,中间会休息三次。十点二十开始练功,一直到十一点四十,十二点吃饭,一点睡午觉到一点半。两点开始练功,一直到五点半。六点吃晚饭。七点读书到九点。不受罚的话,十点准时睡觉。你清楚了?”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迟慕瑀的生活安排,非璟煜在心中暗暗琢磨,慕瑀也很辛苦呢,“嗯,我知道。”

迟念道,“你自己呢?”

非璟煜道,“我每天和慕瑀一起。”

迟念望他,“你想好了?”

非璟煜听他又问了一遍,也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安排每天的时间,书是没那么多要读的。可总不能一天到晚的练功吧,那不是要被折腾死了。于是道,“我从八点开始读书,到九点。然后去练球或者练功。别的时候,打扫一下。”

迟念只是道,“我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计划,慕瑀年纪还小,我不希望他看到的永远是漫无目标的懒散生活。”

非璟煜这时才知道,原来他问自己,并不是要管着自己,只是不想让慕瑀分心,“我知道了。非璟煜不是懒散的人,我会做好自己的事。”

迟念轻轻点了点头,“你去吧。”

击节 击节20

很多人习惯说,日子流水一般的过,比如我,比如,现在的非璟煜。

他现在的生活,很充实。每天起来先扫院子,然后跟着言寓荆或者迟念学做早饭,已经知道怎么样的茄子是好吃的,怎么样的苹果虽然小但是可以摘了,煮羊肉的时候不能提前放盐,炒蘑菇时也一样。

言寓荆和迟慕瑀都喜欢踢足球,自然没人陪他打球,他先前总以为迟念每天闲着坐看云起时,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每时每刻都在练功。偶尔同迟念过招,迟念也谈不上指点,就是心情好的时候涮涮他,他也会自己看。虽然距离近了,可和言寓荆究竟还是没有像童话故事里一样成为好朋友。

今天中午的饭是非璟煜做的,米饭是他焖的,是迟慕瑀喜欢吃的散散的那种,而且,第一次自己炒了番茄炒蛋,青椒肉丝当然是一个极大的进步,还破天荒地炖了个冬瓜盅,不过很遗憾,醋溜土豆丝,非大少爷始终不会。迟慕瑀对非叔的厨艺进行了高度赞扬,迟念倒还是淡淡的,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是言寓荆说挺好吃的,比自己刚学做菜强多了。

非璟煜突然觉得,自己是来吃饭蒸馒头的。呆在墓镧这些天,他仿佛学到些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学会。每天的生活都是机械的类似,读书,练球,练字,练功,打扫卫生,雷打不动。唯一新鲜的,就是每天的食谱。

他有一点理解迟念为什么一定要言寓荆出去走走,这样的生活,真的很消磨意志。

下午,迟念带着迟慕瑀去检查墓镧杀手的练习进度,他每个月都一定要亲自去看一次,熟悉每个人的特点,分配给他们适合的任务,以求能够尽量活得久一点。也保住墓镧的名声。

距离上一次,已经是五年。

刺杀日本政要,第一批,十四个人,全都失手。第二批,只出动了七个,却又是全军覆没,第三批,三个,更惨,甚至还有一个被生擒。迟念只得亲自出手,先杀自己人,再击杀目标。

尽管,亲手结束自己培植的精英有些无可奈何,可是,没有任何人比死人的嘴更稳。还好,总算,所有的人命都有价值。

墓镧和所有的企业一样,品牌价值永远是最核心的东西,无论付出多惨痛的代价,都一样。

更何况,他要做的,并不只是维护墓镧的声威,还同时带回了目标的一只耳朵,他必须要他所有的属下明白,即使你们死了,也一定有人替你们报仇。自然,你们可以安心地去死。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家,自然也就没有根,既然如此,自己的性命就是唯一重要的,可惜,不属于自己。

非璟煜很好奇,为什么言寓荆不和迟念一起去视察,他也注意到,这里所有的人,对言寓荆的称呼都是言少爷,而不是少主。迟慕瑀,才是真正的少主。

他记得,几年前,他明明是的。

其实,言寓荆对血腥争杀早已心灰意冷,曾经他幻想的电影一般弹指千里取人头的生活也不过是想象罢了。王云天的死让他心灰意冷,自然更不愿意介入其中。毕竟,墓镧也算是骊歌的势力。

他只愿意跟随师父身边,做一个没有任何人看在眼里的言少爷,就算是受人庇护也好,胆小懦弱也罢,他没有更多的想法。少主这两个字,不是叫起来好听就真的好做了。甚至同更多人说起来,他也只是道,“我只是服侍师父的。”

那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他想,这很好,就算不是很好,也没有错。

他们两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两种人,又都没有什么可说的。言寓荆去给各种小动物或者绝不温驯的猛兽喂食,非璟煜就自己练功。巡视的事,言寓荆自己不去,迟念又没有叫非璟煜,他自然也不好太过关心墓镧的事。可没想到,今天居然是格外晚。直到菜热了两次,迟念和迟慕瑀都没有回来。

非璟煜有些着急了,不会出事吧。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言寓荆倒是淡定,“师父恐怕又在指点小木鱼了,你先吃吧。”

非璟煜看他,“你不吃吗?”

言寓荆道,“师父还没有回来,没这个规矩。”

非璟煜有些不高兴,住了这些天,自己永远也只是个客人而已。他自己下了一碗面,炝了些葱用醋浇着胡乱吃了。等迟念回来,确定真的没什么事。才将菜端出来,又将面弄好。

今晚是打卤面,炒了两个菜,等迟慕瑀和迟念都吃完,非璟煜洗了碗,却是没有陪小黄帽,而是径自去找迟念。

“迟大哥,我打算回去了。”他是个直接的人,更何况,同迟念说话也用不着铺垫。

迟念抬起眼,“好。”

非璟煜嗯了一声,“我今晚再住最后一晚,明天一早吃了早饭就走。”

迟念还是那一个字,“好。”

非璟煜咬了下唇,没再说话。

迟念道,“你不用多谢我的照顾?”

非璟煜想了想,好像家常菜会做了几道,功夫嘛,虽然长进不大,但也有长进,因此轻轻嗯了一声。

迟念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木匣子,打开看时,里面是一对长着翅膀的鱼,迟念道,“这是我年轻时雕的,拿去吧,就当是这些天扫院子做饭的工钱吧。”

非璟煜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雕工并不是很精细,可也绝对是好东西了,他不明白迟念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他,只是接了道谢。

迟念轻轻挥了挥手,“你住了十四天,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我没什么要吩咐的了。”

非璟煜也不说话,捧着盒子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再看小木鱼时,也突然有些舍不得,这些天一直同他住,起卧都在一处,自己要走了,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倒是迟慕瑀回来就问他,“非叔,听说你要走了?”

非璟煜一愣,“你父亲告诉你了?”

迟慕瑀摇头,“我前两天听爸爸说父亲说你快要离开了,估计就在这两天。”

非璟煜道,“嗯。我明天吃了早饭就走。”

迟慕瑀有些悻悻的,可是知道非叔总会走的,也只是咬着唇默默替他整理东西,非璟煜笑道,“你马上也要去二叔家住了,回头我们又住一起。”

迟慕瑀点头,却是没有说话。当晚,两个人都睡得很早。

第二天,非罹开车来接他,非璟煜特地带了两个自己烙得大饼给非罹,非罹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得意,看非璟煜默默无言地离开,迟念言寓荆甚至是迟慕瑀都没有来送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非璟煜这么来了,又这么走了,这十四天,仿佛是大海里的一点雨滴,落进去,连个涟漪都绽不开,只看着隐隐约约的水纹,一下子,就过了。

幸福是他们的,若是不觊觎别人的幸福,又怎么会什么也没有。若是不觊觎别人的幸福,却连什么也没有都不知道。

究竟哪一种,会更好呢?

每个人都有些旁人看来矫情一段日子后自己更觉得做作的感慨,只是,当时的当时,那么生动清晰地呈现着,却仿似,比任何人都真诚,比任何事都真实。

击节 击节21

“怎么这么早?”清早起来做早饭的秋瑀宸却在厨房碰到非璟煜。

非璟煜低下头,“在墓镧早起惯了,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秋瑀宸笑了,“去墓镧住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上学了。”

“哦。”非璟煜答应一声。

秋瑀宸看他,“怎么了?”

非璟煜摇头,“没有。”他退到一边,看哥哥在那里忙碌,和言寓荆做菜时一样的专注,却是不一样的神色。

秋瑀宸将粥放在火上,这才看他,“怎么了?”

非璟煜道,“哥,有时候觉得,大清早起来,然后就有事做,一天都是忙忙碌碌的,真好。”

秋瑀宸随手切菜应他,“每天的生活,过久了,也会觉得,总是一样。”

非璟煜轻轻嗯了一声,“当然一样。可是,每天又有很多盼望。”

秋瑀宸刀工很好,切菜很快,“你能这样想,说明是真的长大了。”

非璟煜却不觉得这是什么褒奖,只是道,“我有时候睁开眼,就想,要学习,要练功,数不完的功课,即使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安心,因为一觉起来,又是一样的日子。”

秋瑀宸答他,“那很正常。”

非璟煜道,“后来我就想,如果从SNG结业了,我一定每天睡到大天亮。我那时候总是想,小时候不肯吃饭,我爸一手抱着我一手做番茄炒蛋,然后用浓浓的西红柿汁浇在米饭上拌了给我吃。”

秋瑀宸点头,“现在呢?”

非璟煜道,“现在,我爸每天想尽办法做我爱吃的,可总提不起精神来,好像,睡觉也没有那么值得高兴了。”

秋瑀宸回过头看他,“你现在还怨罹叔吗?”

非璟煜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觉得我没怨过。每天看着言寓荆或者迟大哥做饭,洗碗,给所有的宠物喂食,有时候和慕瑀一起,想想言寓荆要走三年,心里难受,觉得慕瑀会很可怜。我就想起自己在SNG的时候。”

秋瑀宸笑了,“习惯就好了。”

非璟煜听他说这五个字,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哥哥说,习惯就好了。

这世间的事不就是这样吗?起初会盼,盼过了会怨,怨了有可能会恨有可能会更盼,可最后,都是习惯。

秋瑀宸调好了芝麻酱,回头看非璟煜,“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个照顾我的阿姨。”

非璟煜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秋瑀宸接着道,“有一年过年,我听到他在问另一个阿姨,八宝饭怎么做。问的时候,就哭了。”

非璟煜望着哥哥。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后来才知道,她们家乡的风俗,过年一定要吃八宝饭。从前,都是她丈夫做给她吃,可是那一年的前几个月,她丈夫过世了。”

非璟煜听着哥哥说的话,是很正常的事,却突然间有种莫名的酸涩。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话,太残酷了。

“再后来,她学会了,不止是八宝饭,过年要蒸得馒头,要提前炸好的带鱼,做的糟肉,还有,正月十五要吃的元宵。”

非璟煜听哥哥讲,秋瑀宸却是吩咐他,“替我看着点粥。”

“哦。”

“所以,很多事情,习惯了,就好了。”

非璟煜突然问,“哥怎么会知道的?”

秋瑀宸答他,“因为有一阵我每晚都会被摆成各种样子练柔术,起初疼得根本睡不着,自己也倔着,咬牙不睡。她就偷偷拿自己做的月饼给我吃,最好吃的五仁馅,然后和我说,习惯了就好了。”

非璟煜终究还是个孩子,“后来那个阿姨呢?”

秋瑀宸道,“离开秋家了。”

非璟煜有些悻然。秋瑀宸道,“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包括我父亲,我妈,陆二叔,迟大哥,他们都一样,习惯了就好了。”

时间总是会让人学会将就,顺应将就,最后,觉得将就是对的,哪怕有些人,总以为,他永远不会将就。

“小非。”

“哥——”

秋瑀宸如他年幼时一般,轻轻揉了揉他脑袋。仿似安慰,又仿似什么也不是。

非璟煜突然觉得,其实,习惯也好,将就也罢,他们都有一个更冠冕堂皇的说法,就叫,顺其自然。

“装这么多饼干什么?”迟慕瑀每次去秋家都不会带什么东西,因为所有的东西那边都准备得很好。

“非叔肯定住在二叔那里,他最爱吃野菜饼了。”小家伙倒是惦记着非璟煜呢。

言寓荆笑笑,“他还爱吃墓镧自己的西红柿和黄瓜,都给他带着。”

迟慕瑀倒是聪明地很,“那爱吃的就多了,装不了。”

言寓荆道,“那你叫你非叔来墓镧住着,他以后想吃就摘。”

迟慕瑀望着爸爸,“为什么要非叔来墓镧住?”

言寓荆道,“爸爸要走了,你叫非叔搬来住,自己就不无聊了。”

迟慕瑀摇头,“非叔是非叔,爸爸是爸爸。”

言寓荆心理斗争了很久,才想,请非璟煜来墓镧住下,没想到,第一个拒绝的居然是迟慕瑀。第二个拒绝的,就是迟念。第三个拒绝的,却是非璟煜自己。

“墓镧是你们的家。”

他是买了门票来参观的客人,哪怕停留再久,也依然没有得到登堂入室的资格,他想,即使有一天,迟念就算收下他,墓镧,依然是他们的家。

他也有他的家。

他的家没有满天的星星但是有漂亮的灯,没有淙淙的小河可是有大大的游泳池,没有竹子搭建的凉棚但是有满是爬山虎的长亭□,这些,也是很好很好的,只要,心里喜欢。

——完

晓也星稀之稀 稀1

三月的小雨下起来总是淅沥沥的,好像永远也不会完。篮球场旁边是足球场,足球场的草坪虽然是人造的,可也真有几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味道。

这样的小雨,自然不能阻挡怀揣梦想的少年,甚至是更大一些,也无所谓。

年少的时候,总是喜欢追逐汗流浃背的感觉,如果不能,倾盆大雨彻头彻尾的淋一场,也是一样。

“少爷,该回去了。”

十三岁的秋瑀宸收回目光,管家撑着很大的黑色雨伞,来接他的人,仿佛参加黑道大佬葬礼一般的排成两行,自觉围出一条道来。秋瑀宸没再说话,他能感受到对面球场那些炽烈的目光,就如同,他这些天一直盯着他们看一样炽烈。

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围得严严实实的围巾绕出来,然后拉开厚实的外套,像任何电影里一样洒脱从容的脱下来,如果他是个绝色美人的话,甚至可以有镜头特写香肩美背,最后,他摘掉了帽子,露出被勒令剪短还来不及长长的头发。

安管家在后面撑着伞,立刻有人送上logo隐蔽的昂贵外衣,秋瑀宸顺手接过,却在仿似要套上袖子的时候,将外套一扔,拼命向后跑。

两旁的人待要追,却被安管家伸手拦住了。

于是,细雨中,一个短发的倔强少年攀过球场的铁丝网,跑到篮架下面去,“让我跳一个!”

大概是他的排场太大,亦或是他翻过来的姿势太过慑人,带着球的十几岁男生还未曾反应,篮球已被他出手断去。

“嗵!”地一声,仿佛天边惊雷一般的战斧狠狠扣下,“谢谢!”

篮球在地上不停打着旋儿,橙色的光晕被雨水罩得很漂亮,秋瑀宸轻轻摸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手腕。他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离开了他自己的家,可如今,已经全没有意义了。早知道,这两天,应该和他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重新回去,这次却是绕路走得正门,依然有人列队迎接,有人撑伞,有人送衣服。

秋瑀宸没有说话,就一直走着,走回那个或者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乔熳汐居然不在。

他还以为,一回来就是疾风骤雨呢,原来,他竟是不在。

于是,秋瑀宸洗了个热水澡,请家庭医生替他看受伤的手。

令医生是个时而神秘时而又很啰嗦的老头,“回来啦。”

“嗯。”他知道一定会被找到,什么后果,他在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令医生唠唠叨叨地数落他,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能这么任性。

秋瑀宸没说话,其实不用担心,等乔熳汐回来,自然有一百天够自己休息的。

果然,一出医护的小房间,就看见他在楼梯护栏上靠着,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尤其是,笑容,“你回来了。你禹落哥给你煮了粥,下去喝一点吧。”

秋瑀宸没有看他,自己径直从楼梯上下了,粥,菜,还有两颗药丸。

秋瑀宸笑了,喝粥吃菜,最后吃药。

吃饱喝足了,他就在落地玻璃前站着,饭后站半个小时,对身体很好。

他站得很随意,尽管习惯性的保持着绝对挺拔的姿势,雨下大了,外面的树说不定经过几天就变成翠绿翠绿的了。

秋瑀宸安静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等文禹落来到他身边。

“禹落哥。”

文禹落递过一杯茶,大概还是药吧,还好,味道不算难喝。

“你的右手,本来不应该用力的。”

是,他连续五天的练习才终于练伤了自己的右手,一个月前,他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在了自己的特护病房里,只等进了医院就跑。可惜,他自以为计划周密,却还是没只有两天就被抓了回来。

“我一直注意着,我知道,秋家不养废人。”他说话的口气是独属于年轻人的偏激。

文禹落也不介意,只是笑笑。

秋瑀宸抬头看他,“他打算什么时候处置我。”

文禹落不答反问,“你怕吗?”

“怕,又不怕。”

“为什么?”

“士可杀,不可辱。”乔熳汐带给他的,不止是疼痛,他无法接受的,是屈辱。

文禹落还是没有说话,在他心里,秋瑀宸,只是个孩子。

当天,秋瑀宸一样在做自己的功课,做过功课就练功,练过功就练球,练完球再读一会书,然后,睡觉。

第二天,喝了四碗药。乔熳汐一天都不在家。

第三天,还是一样。

他开始明白,是养好了身体,好挨打。

一直,过了一个星期。

“瑀宸——”那天晚上,他吃过晚饭,乔熳汐叫他。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他可以很客气,可是,他不会叫他哥哥。

“如果不忙的话,和我去翼盟看看。”乔熳汐在任何时候都很客气。

“是。”既然是命令,何必那么虚伪。

秋瑀宸跟着乔熳汐去翼盟总坛,乔熳汐微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而后,乔魁首,十四个堂主,浩浩荡荡的去了刑堂。

冷冰冰的铁制刑架上,挂着一个人。

他的手腕被铁链绑着,双腿却是被撕成了一字绑在刑架上,全身赤躶。

乔熳汐在蛇形座椅上虚虚坐下,“继续。”他面上依然浮着微笑。

只见一名掌刑人举着烧红的烙铁走向刑架上的人,秋瑀宸嫌恶地偏过了头。却难以抵挡鼻尖烤猪皮一样的味道。

刑架上的人早已痛得昏了过去。乔熳汐笑着吩咐秋瑀宸,“你过去看看。”

秋瑀宸不愿,却又不得不走过去,他去看时,却发现那人右边脚趾上,五个趾甲已经都被扯掉了,而血肉模糊的姆趾上却能依稀辨出烙铁的印迹是一个字,只是,什么字却是认不出了。

那人本来已昏了过去,却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可还来不及抬起头,又昏了过去。

乔熳汐淡淡道,“晁堂主,你打算,烙哪几个字?”

“回魁首,此人贪生怕死,竟然打断自己的腿以图逃离本帮,对这样的叛徒,属下打算替他十个脚趾烙上十个逃字,以作惩戒。”

乔熳汐轻轻笑了,“十个脚趾都用烙的,晁堂主不嫌太单调了吗?不如,姆趾用烙刑,第二趾用针刺,中趾换刀刻,若是有兴趣,还可以试试涂上蜂蜜,让腐蚁啄食。”

秋瑀宸听到这里,闻着刑堂之中令人作呕的气息,哇地一声就吐出来,“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即使现在同红湖交战,他若要走,又为什么要用这么残酷的手段!”

乔熳汐还没有发话,立刻有立在一边的堂主出来表忠心,“秋少爷此言差矣,如今两派交锋,临阵脱逃叛离本派的,若是不重重处置,又如何能稳定军心。”

他这话一说,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乔熳汐等大家都说完了,这才道,“秋少爷宅心仁厚,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既然如此,泼他醒来!”

那晁堂主听得魁首亲自吩咐,连忙自己动手,一桶浓盐水就浇下去,那男人被泼醒,只是张了张眼睛,乔熳汐淡淡道,“龙爷,我敬你是条好汉。只是这自残肢体叛帮出逃却委实不是英雄所为。”

男人刚才酷刑加身也不吭一声,如今也只是纵气狂笑,却终因为体力不支大大喘起来。

乔熳汐却是吩咐晁堂主,“拿一根铁刺来。”

那龙爷这才喘了口大气,“魁首,姓龙的早都知道你心狠手辣,花样繁多,你尽管使出来!”

乔熳汐等晁堂主拿了铁刺来,才淡淡道,“龙爷,你十一岁就入了翼盟,出生入死二十三年。三十岁就做了翼盟盟主,这在图腾所有分会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如今,翼盟同红湖开战,你宁愿废了自己成名的右腿也要走,乔熳汐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嫂夫人已怀有五个月身孕。”

那龙爷起初听他说话,一直哂笑,如今却突然嘶嚎起来,“乔熳汐,我们江湖中人,死就死生就生,我姓龙的临阵脱逃甘受家法帮规,你若是牵扯到我老母妻儿,就是圣母也饶不了你!”

乔熳汐却只是淡淡一笑,“你看到晁堂主手中这根铁刺了。”

那龙爷虽然被缚,却是昂起了头。

乔熳汐淡淡道,“不如这样。你若是能用这铁刺在自己中趾之上刺一个悔字以表悔过之心,我便放你离去,与老夫人和嫂夫人以及即将出世的小少爷团聚。”

那龙爷右脚趾甲都已被拔掉,如今一只脚都已是血肉模糊,旁人上刑已是残酷至于极点,若是自己动手,任他是铁铮铮的汉子,又如何能下得手去。

那龙爷却是呵斥立在一旁的晁堂主,“放我下来!”

晁堂主望着乔熳汐,乔熳汐微微颔首,那龙爷一条右腿已经断了,而被吊在铁架上,两只手腕也早都伤得见了骨头,他兀自挣扎着要起身,可究竟不是铁打的人,秋瑀宸连忙扶他,那龙爷谢了他,才道,“你这孩子良心很好,不像你妈,也不像你哥哥。”

乔熳汐听他如此说,也只是笑笑,那龙爷转过头来望着乔熳汐,“魁首一言九鼎,姓龙的以后已是废人一个,却还是记着你的恩德!”

他说恩德二字时,神色极为复杂,既有怨恨,却也有庆幸,他说过这句话,就对秋瑀宸道,“小朋友,放我下来。”他没有像旁人一样称呼秋瑀宸秋少爷,秋瑀宸心中敬他怜他,实在觉得哥哥太过冷酷无情,他听过很多关于这位龙爷的英雄事迹,也见过他几次,可是,刚才站得那么近,却根本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江湖人称龙爷的翼盟盟主。

龙爷大概是被吊了太久,实在站不起来,秋瑀宸扶他坐下,却是迅速摸出了一枚药丸送到他口里,那龙爷目中满是感激之色,却是偏头要悄悄吐出来,秋瑀宸知道他心意,连忙悄声道,“不是止痛的。”

他才点点头咽了,只坐在地上,就冲晁堂主伸出手,“给我!”

秋瑀宸实在不忍心看,他才接过了那枚铁刺,就偏过头去。整间刑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十四名堂主加上掌刑的晁堂主,另外行刑的八个人,守卫的二十四人,乔熳汐,秋瑀宸,竟是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

秋瑀宸死死握着拳,不敢看,不愿看,不忍看。

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龙爷哈哈一笑,可半声笑声却哽在喉咙里,这一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乔熳汐缓缓站起身,走下高台,站在他面前,“果然是条汉子。可惜,儿女情长。”

他说着,却是吩咐一直站在自己左手边的一个老者,“好好看顾他的伤。乔熳汐答应了要他活,就是阎罗王也不能要他死。”

那老者躬身应道,“是。”

“瑀宸,回去吧。”

秋瑀宸又回头看了一眼龙爷,终于跟在乔熳汐身后走了。

等走出翼盟,乔熳汐才轻声问他,“今天,你学会了什么?”

秋瑀宸恨声道,“我学会了阶下之囚未必不是真英雄,高居上位的,却有可能是真小人!”

乔熳汐依然淡笑,“我告诉你,应该是:第一,无论任何时候,以伤害自己为代价逃跑都是愚蠢的;第二,无论任何理由,错误都是不可能得到同情的;第三,无论任何人,犯错都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秋瑀宸冷冷回应,“还有,无论任何事,乔熳汐的结论永远是唯一正确的!”

乔熳汐轻轻摇头,“不一定,只是,即使是错的,也一定是要被执行的。我一向认为,执行比理解更重要。”

晓也星稀之稀 稀2

秋瑀宸又喝了一大碗药汤了,今天的餐桌上,只有文禹落和他两个人。

吃过了饭,文禹落亲自替他看了手腕的伤,秋瑀宸低声问他,“我好得差不多了吧。”

“还早。”

“哦。”秋瑀宸似有些遗憾。

文禹落知道他宁愿早点挨打,其实,他不是怕,现在这样,已经没什么怕的了。乔熳汐怎么打他,他只当自己是死了。

“你哥说,他今晚会回来,让你去二楼等他。”文禹落告诉他。

“哦。”

“禹落哥等着你。”他淡笑着。

“嗯。”一身伤是铁定的,与其让令医生那个老头絮叨不如请禹落哥看看。

吃过了饭,做过了今天的功课,一切都完成好了,秋瑀宸就去了惩戒室。

有些东西,他宁愿面对。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逃不掉的,可是,他只想逃。看了那些画面,他没办法再呆下去。

翼盟和红湖争地盘,可是,谁没有父母妻儿,十几岁的热血少年,他亲眼看着他鬓角尚未斑白的父母死死哀求自己被血冲昏了头的儿子,终于,一家三口都倒在大得地狱一样的建筑场。刀斧都无眼,砍死砍伤多少,都是不可预料的。真正的混战不是电影,除了残酷和盲目,别无其他。

乔熳汐很晚才回来,文禹落送上漱口水的时候被他伸手打翻了。“他呢?”

文禹落蹲身默默收拾地上的水杯碎片,“瑀宸去二楼了。”

“嗯。”乔熳汐转身上楼去。等换了衣服下来,文禹落柔声道,“今晚炖了——”

乔熳汐看都没看他,自己转身走了。

文禹落站了一会,自己将餐桌上乔熳汐最喜欢的几道菜都收了起来。安管家道,“文少爷——”

文禹落笑笑,“我煮点粥,瑀宸和汐今晚可能要吃宵夜。”

“是。”

乔熳汐推开惩戒室的门,看到秋瑀宸安安静静站在里面,姿势不是那种标准的受罚姿势,但是绝不懒散。等他进来,秋瑀宸就回过头。

乔熳汐淡淡道,“经过了这些天,你也该想明白了。”

秋瑀宸傲然道,“是,我不该走。”

乔熳汐知道他还有下文,也不接话,只听得秋瑀宸道,“这里本是我的家,即使有人要走,也不是我。”

乔熳汐走向高大的立柜,抽出一条并不长但是一看就韧性极佳的鞭子,“长大了,就越发喜欢逞口舌之快。”

秋瑀宸只是冷哼了一声,顺手褪去了自己全部的衣物,整个人一糸不挂地立在墙壁对面。他挺拔的脊柱延伸着,宽肩,窄腰,翘臀,属于少年的完美线条。只是后背臀上,到处都是伤痕。深深浅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都褪去了疤。

乔熳汐走近他,用鞭尾轻轻戳他脊柱,“你学得很快。”

秋瑀宸只是道,“我不过是不想给你额外的折磨我的机会。快点动手!”

乔熳汐只是顺手垂下了鞭梢,秋瑀宸尽管告诉自己不怕,却依然不自觉地抽紧了双肩。

“嗖啪!”一声,狠狠抽在秋瑀宸脚踝上,鞭子仿佛蛇一样卷了上去,只一提一带,他足踝上就是一条清晰地红色印记。

又是一下,这次,抽在左脚。

“可惜,你学得还不够。”乔熳汐淡淡道。

秋瑀宸狠狠咬住牙,弯下腰去,除下了袜子。

乔熳汐等他站好,鞭子再一次卷上他足踝,这次却是两只脚一起卷起来,他只将鞭子向后一拽,秋瑀宸站立不稳,却依然强稳住重心,倒立了过来。

乔熳汐用鞭子拖着他的脚,秋瑀宸无法,为了保持平衡,只有用双手撑着向前走,乔熳汐却越拖越快,秋瑀宸跟着,只是在房间里绕圈,甚至乔熳汐有时候故意将他拖到床边,秋瑀宸身子绕不过去,只能用手攀上床,继而又用手撑着下去,只这样走了两圈,秋瑀宸却突然停了下来,任凭乔熳汐怎么拖拽,他却是根本不走。乔熳汐再一用力,他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人一落地,立刻就是一阵疾风骤雨的鞭子。秋瑀宸咬着牙受下了,却是高高抬起头,狠狠瞪着他。

乔熳汐大概抽了他十几下,看他目中略有怨毒之意,也停了手,淡淡道,“你如今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秋瑀宸自己站起身子,身上的十几道鞭痕尤为清晰,“我任你责打,不是怕你,只是看在我年幼时你对我不错的份上!你若是借此侮辱我,秋瑀宸不会任你淩辱!”

乔熳汐只是微微一笑,“我怎么淩辱你了?”

秋瑀宸一张脸胀得通红,他自尊心极强,却是说不出话来。

乔熳汐道,“我牵着你爬上跳下,你受不了了?”

秋瑀宸听他用一个牵字,更是羞愤难当,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乔熳汐道,“我告诉你!这世界就是这样!我用有形的鞭子牵着你,你以为是侮辱,可是,无形的鞭子,你根本逃也逃不掉。这就是你的命!”

秋瑀宸望着他,“你总是这么虚伪。你以为,大道理讲多了,就是本事?我知道我自己要走的路是什么样,就算是黑道生涯,也不一定要流血争杀!”

乔熳汐只是两个字,“幼稚!”

秋瑀宸根本不答话。

乔熳汐也不和他争辩,只是打开柜子,却是拿出一只折叠的木架。

那木架差不多有半人高,木架的基座上钉着两只铁铐,木架差不多顶端的地方是一根横梁。乔熳汐用鞭子指着木架,“还要我教你吗?”

秋瑀宸走过去,却是一阵铤铤哐哐,将木架重新合了起来,顺手就推到柜子里去,仰头望着乔熳汐,“我站在这里,你尽管打,我秋瑀宸要是动一下,就任你打死也不怨!”

乔熳汐一把就将他胳膊拽过来,拽得秋瑀宸手臂上又是一道红印,“不自量力!”

秋瑀宸冷冷道,“你有种就真的打死我!既然你不敢打死我,我又何必怕你!”他说到这里又是冷哼一声,“就算你真要打死我,我也不怕!”他说到这里,却是回头冷笑,“可惜,名震天下的乔魁首只会像没有骨头的蛆一样把苟延残喘叫做能屈能伸,却不知道什么才是宁折不弯!”

乔熳汐只是道,“打死自己的弟弟也未见得有什么光彩。”

秋瑀宸只是一笑,“是,亲手打死自己的弟弟当然少不得别人要说闲话,可是,袖手旁观任他自生自灭,谁也说不出你一句不是来!”

乔熳凌的事一直是乔熳汐心头大忌,任何人包括小公主在他面前都是不敢提的,没想到秋瑀宸却是这么硬生生地说了出来,他说罢之后,也是丝毫不怕,自己将双手撑在床上,高高耸起臀部,等待着乔熳汐恼羞成怒的鞭子。

乔熳汐却是很久没有动手,终于才道一句,“他的事,你什么都不清楚。”

秋瑀宸听他语中含着淡淡悲愤之意,心中也有片刻内疚,可终究觉得这人太过心狠手辣,虽然略有懊悔,可也立刻就抹去了,只等着他打。

乔熳汐却是一鞭子正卷在他腰上,“你既然自负硬得过我手中刑具,却是选了如此轻松的姿势,不知是低看我还是小看你自己。”

秋瑀宸受激,直立起身子,“你若是要玩,秋瑀宸奉陪到底!”

乔熳汐不过笑笑,“我一直认为,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点教训,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秋瑀宸只是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

晓也星稀之稀 稀3

乔熳汐轻轻拉下了无线耳麦,“替我送一只鸡蛋来。”

秋瑀宸不知道他又打算干什么,只是站着,也不说话。乔熳汐自己拉开柜子,却是拿出了两根矮矮胖胖的蜡烛。

秋瑀宸对于蜡烛非常的不舒服,但是却很难开口说什么。

等乔熳汐听到敲门声,却是将蜡烛摆在地上,过了一会儿,自己透出一个门缝来,果然,门口放着一只鸡蛋。

乔熳汐握着鸡蛋走到秋瑀宸对面,“手伸出来。”

秋瑀宸没理他,乔熳汐轻轻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怕不小心打残了你。”他的语气很淡,全部的关心都隐藏在揶揄背后,连半点痕迹也没有。

秋瑀宸伸出右手来,握住鸡蛋。

乔熳汐笑笑,却是点燃了地上的两根蜡烛,“你去那站着。”

秋瑀宸走到蜡烛前面站定,乔熳汐回手拿起鞭子,顺手就戳在他臀峰上。

“你干什么!”秋瑀宸脾气并不怎么好。

乔熳汐淡笑,“好了。现在请你保证缓慢而均匀的呼吸,然后,抬高你的屁股,正如你所知道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秋瑀宸每次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这种好整以暇的口气,仿佛上帝一般的嘲弄,他如今全身已经没有一件衣服,空调的风从出风口飘过来,却像是完全不觉得冷一样。被这么没脸的打了差不多四年,他却依然难以逃避天生的羞惭,曾经,反抗过,挣扎过,可是后来,他突然间心死了。

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他的父亲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的母亲永远觉得乔熳汐是对的。

他跑不脱逃不掉,最后,所有的激烈斗争都变成了一场笑话,被死死按在地上双脚撇开后背上被踏上一只脚没命地狠抽,抽到晕过去,然后被迫看自己野狗一样被按在地上的姿势,他那时候知道,唯一能够保证尊严的方式,就是硬着骨头挺下去,哪怕,惩罚再严酷。

秋瑀宸伏下身子,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地,右手虚虚地撑在鸡蛋上,乔熳汐用鞭子告诉他抬起脚跟,然后,将蜡烛推到他脚下。

秋瑀宸能够感觉到,不是蜡烛本身的温度,而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对火的恐惧,他冷笑道,“何必?我不会落下来的!”

乔熳汐只是微笑,“是吗?”

然后是狠狠地一记鞭子,抽在他大腿里侧,最接近最羞耻的地方的位置。

秋瑀宸一阵惊惶,双脚几乎就要踏在蜡烛上去,却是将两只脚向外一撇,用脚的两侧着地。

乔熳汐的语声还是高高在上的味道,“很不错。”

秋瑀宸大腿内侧是说不出的锐利疼痛,他看着砸在地板上的冷汗慢慢化开,“恶心!”

乔熳汐淡淡道,“只是打这里,你就觉得恶心了吗?”

秋瑀宸毕竟还保留着一个少年最原始的羞涩,他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乔熳汐,你不要太过分了!”

等着他的是接连十下鞭子,整整齐齐地抽在臀上,才一会儿,却是泛出了紫色。

秋瑀宸只觉得自己左臂快要断掉了,他的右手握着一个鸡蛋,根本用不到力,而如今,全部的身体重量都是靠左手撑着。

乔熳汐狠狠道,“如果你依然这么妇人之仁的话,红湖比我更叫你觉得龌龊阴毒的手段还多着呢!”

秋瑀宸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啪!”

狠狠地一记鞭子贯穿了他整个臀部。

“屁股抬起来!”

秋瑀宸微微喘着气,却是没有动。

乔熳汐一鞭子落下,却是反手一卷,正抽在他肚脐以下的位置,“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说着,鞭子点到秋瑀宸肩,背,腰,臀,最后,是狠狠的抽在腿上。

秋瑀宸强咬着牙,还是没动。

乔熳汐也不动怒,只是将鞭尾停在他尾骨末端,“看来,你是觉得,我一定比红湖的人仁慈了。”

他的鞭梢仿佛小虫一般啮噬着秋瑀宸股沟之上的位置,秋瑀宸最怕痒了,撑不住微微一晃。立刻就是连着五下鞭子,都抽在同一位置,“你的忍耐力好像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好。”

秋瑀宸过了好久才喘过一口气来,“你究竟要怎么样,羞辱我就这么值得得意吗?”

乔熳汐没有答话,只是重新用鞭子抽向他肩膀,“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威胁总是最下乘的。”

秋瑀宸没有说话,没有动。

乔熳汐轻轻摇了摇头,回身去柜子里,却是拿出繁复的铁制皮制项圈。

“你干什么?”秋瑀宸的声音明显有些不对。

乔熳汐只是将皮圈套在他脖子上,“你干什么!”

秋瑀宸狠狠挣扎,忘了脚下还点着蜡烛,只向下一踩,脚底被狠狠一烫,他反应极快却是不怎么疼,伸手就将鸡蛋砸了出去。鸡蛋是飞在床上,倒是没破,可他只一动作,却是被乔熳汐用项圈的另外一道皮绳牢牢锁住,秋瑀宸用力蹬腿,可他颈上已经套上了项圈,他一向后挣,脖子就被狠狠勒住。

秋瑀宸却是浑不在意,整条项圈勒得他一张脸全部变成了深红色,他拼了命地想咳嗽却是咳不出来,乔熳汐却早已扣住了他左手,将他倒着拉向自己身前,秋瑀宸一阵乱踢,乔熳汐只是不理,硬生生地将他拖到了墙角,却是握住他身子向墙上狠狠一撞。

秋瑀宸一时被撞懵了,乔熳汐伸手就是一记耳光掴在他脸上,一字一顿,“听、我、说、话!”

秋瑀宸气都喘不过来,“放开我!”

乔熳汐将他头按在床上,死死按着,任由他两手两脚胡乱扑腾,直等到秋瑀宸被制住呼吸完全没了力气才松开手,再一次提着他后背衣服将他拉起来,还是能四个字,“听我说话。”

秋瑀宸如今完全没有力气挣扎,只是眼神冷冰冰的。

乔熳汐淡淡道,“替你取下这个项圈,也可以。”

秋瑀宸如今脖子上腰上都被缚住,项圈上的铁片砸在他腿上,将他小腿撞出两块淤青来。

乔熳汐指着床上刚才被他挣扎打飞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鸡蛋,“第一,用你的内衣给我擦干净。”

秋瑀宸没有说话,乔熳汐继续道,“第二,为你刚才的姿势走形表示出绝对的诚意,从今晚开始,进入随机训练,直到我认为你训练合格。”乔熳汐的随机训练就是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他一个手势,秋瑀宸都必须摆出完全标准的受罚姿势,不能有片刻的犹疑。

“第三,为你刚才的无礼向我道歉,当然,道歉的规矩,我认为你没忘。”

晓也星稀之稀 稀4

秋瑀宸缓缓抬起头,“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他的语声很淡,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逼问,也不是战战兢兢地确认。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用如此粗野的方式虐待了他近四年的人,究竟当他是什么。

乔熳汐的口气也很淡,“这和你无关。”

秋瑀宸的眼睛很亮,“如果我不答应呢,你是不是以后把我拴在门边,吃饭喝水都只能用舔的?”

乔熳汐没有说话,秋瑀宸望着他,“既然这样,我做还是不做,道不道歉又有什么分别。”

乔熳汐沉默。

秋瑀宸也沉默。

他仿佛再也忆不起曾经三四岁时候,哥哥拉着他的手去郊游,然后和他比谁跳得高去摸垂下来的榆树叶子,他小乔熳汐四岁,个子也矮很多,乔熳汐就跳高高的将树枝拉下来,然后要他也跳。还会用树叶吹口哨逗他玩。还有小他一岁的熳沨,三个人在一起,真的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惜,现在的熳汐哥哥远得仿似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者,那场车祸,他真的就没有再回来。

乔熳汐伸手一拽,秋瑀宸脖颈被带动,秋瑀宸却是也伸手向前,死死握着项圈带离自己脖子最近的地方。

“有种你就勒死我!”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乔熳汐拽,他自己也拽,只是乔熳汐拽得越狠,他就拉得越紧,整张脸变红又变白,稍稍喘气就是忍不住地呕吐。

乔熳汐终于不再和他做这种僵持,一巴掌就掴下去,打得秋瑀宸头偏到一边,然后立刻补上一脚在他膝侧,秋瑀宸还不及挣扎就被他按倒在地上,顺势将秋瑀宸两只手都向后绞过来,伸脚踩住秋瑀宸乱踹的小腿,“放开我!”秋瑀宸嘶吼着。

他刚才被狠勒脖子,如今说话都喘不过气来,乔熳汐将项圈一拉,用后面的带子锁住他两腿,捆得紧紧的,却是将他双手倒着替起来,顺势踢着他屁股,秋瑀宸撑不住,向前跌下去,他就重新拉起来,再踹他,就靠着这样挪动,挪到鸡蛋打碎的地方,完全不理秋瑀宸的破口大骂。

“乔熳汐!你这样对我是会遭报应的!”

“你这个变态,你这个冷血杀人狂!”

他骂了很多,可是,总结起来却不过是这两句。

他知道,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所以,他只能指望虚无的报应。可是,如果真的有报应,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着这个曾经的哥哥难过。

乔熳汐一手反扣住他手,另一手提住他腰,他臂力极佳,伸手就将秋瑀宸拽起来,秋瑀宸全身被缚,除了叫骂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他仿佛拖地似的将秋瑀宸拉在地上,秋瑀宸双脚在地上蹭破了皮他也丝毫不理会,待到最初的墙边取了秋瑀宸内衣,这次却是将他双手都缚起来,仿佛踢沙包一样的将秋瑀宸踢得滚回去,再回到那滩蛋液边,乔熳汐已经解开了绑住他手臂的内衣。

“你干什么!你这个冷血变态狂!你这个畜生!你!你要干什么!”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所知的脏话并不多,骂来骂去也是那些。

乔熳汐却是将他内衣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伸手就按下去了秋瑀宸的头,秋瑀宸两只手没有被绑住,只是向后乱挥,乔熳汐伸脚就踏在秋瑀宸背上,死死踩住他手,直等秋瑀宸完全没有力气了才松开,却是将他头按得更低了,秋瑀宸两条手臂完全麻木,根本使不出一点劲来,只是秋瑀宸一按他头,他就本能地挣扎,整个人都倒了下来,乔熳汐提起地上的鞭子,将他双手捆住,却是将他脸按在内衣上,内衣早就染上了蛋壳和蛋液,秋瑀宸动不了,摇来晃去,却是被他拖着用额头贴着内衣将地上蛋液都擦了一遍,秋瑀宸好容易才透过气来,叫骂道,“乔熳汐,你不得好死!”

乔熳汐却是伸手就将那卷成一团的内衣塞进他口中,塞不进去的就露在外面,秋瑀宸一阵恶心,乔熳汐却是松开他手臂,将他踹倒在地,后背着地,将他双手向前拖着,拉着他身子将地上的蛋液擦净,然后将他身子拉起来,秋瑀宸整个身体到处都是擦伤,整张脸已经变成惨白色,目中全是怨毒。

乔熳汐却是伸手给了他两记耳光,拖着他来到柜子前,拉开柜子,取出两个铁支架,摆在距墙差不多有一米的地方,那里正好有两个插铁栓的小洞是固定支架的,等乔熳汐将架子装好,就拿出一条非常粗的满是草屑的麻绳,将秋瑀宸拖拽过来按在支架上,手先用麻绳固定,分开比肩略宽在支架的两个腿上绑好,接着是身子,乔熳汐才一解开秋瑀宸脚上的皮扣,秋瑀宸就不断挣扎,他却是用麻绳缠地紧紧的,绑在另一头的支架上,只这样一来,秋瑀宸就被固定成了塌腰耸臀的屈辱姿势,他却还是不够,拿出两根棍子,第一根最短的卡在秋瑀宸两大腿之间,第二根稍长的卡在秋瑀宸双膝之间。

却是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着拿出第三根棍子,他先是用手帕握着棍子中央,狠狠地给了秋瑀宸屁股一下,最左边立刻就是一道闪光,秋瑀宸叫不出,却是拼命乱挣把架子拖得乱响但是却丝毫不动。

乔熳汐又用右边抽下去,这一次不是痛,却是在秋瑀宸右边臀瓣上留下了一个三角形印记,秋瑀宸起初没反应,可不到几秒钟,右腿却开始颤抖。

乔熳汐只是蹲身,将这第三根棍子向前滚,却是送到了秋瑀宸脚下,秋瑀宸只一接触,左边是电,右边却奇痒无比,自然要抬起脚尖,可他双脚本就被绳子缚住,如今要抬起又谈何容易,等到终于能够抬起脚了,整个人却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而他挣扎之时,抵着他双腿的两根棍子却根本不曾掉下来,可见这两根棍子的长度比他双腿分开的距离稍长,如今这样别进去,腿两侧肌肉都被戳了下去,秋瑀宸不得不竭尽所能的更分开一些腿来减轻痛苦。

乔熳汐看看表,却是绕到他身前来,将塞在他口中的黏满蛋液的脏衣服又向里推了推,然后抬起他下巴,“就这样到明天早上。我一向很信任你的,九个小时,一定可以学会,怎么站才会让自己轻松一点。”

秋瑀宸狠狠瞪着他,乔熳汐却是笑了,“我差点忘了,受罚的时候还是低着头比较有诚意。”

他走向柜子,拿出秋瑀宸默写的二百七十条规矩,摆在地上,“二百七十条,逢三或者三的倍数倒着背,逢五或者五的倍数从第五个字开始倒着背,逢七或者七的倍数每跳七个字倒着背,逢九或者九的倍数时用我错了替换第九、十、十一个字。”

秋瑀宸只是死死盯着他,乔熳汐笑了,“如果明早背不好的话——”他说到这里又笑了,“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放心,一定不让你失望。”

晓也星稀之稀 稀5

文禹落将宵夜端过来,看乔熳汐仔细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手,然后仔仔细细洗了三遍。

乔熳汐在桌前坐下,揭开面前的小盅,“这么晚了你不知道吃馄饨这种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容易积食吗?”

文禹落低头道,“不是馄饨。”

乔熳汐舀了一口,滑滑嫩嫩的,仿佛果冻一样的东西。味道不错,带着天然的鲜香,他吃了几口,又在冬瓜盅里捞了捞,等文禹落把温好的粥端到他面前,他随便舀了一勺,“你不知道我喜欢吃冷的?”

文禹落柔声道,“你试一试那个小黄瓜,配这个温度正好。”

乔熳汐夹了一小个黄瓜丁,完全是开胃小菜的风格,吃起来非常舒服,也不再说什么。

文禹落微笑坐下,自己夹了两块黄瓜,细细地嚼了,就再也不吃什么。

乔熳汐瞪他,“吃饭!”

文禹落道,“刚才已经吃过了。”

乔熳汐只是看着菜,“我叫你吃饭!”

文禹落淡淡的,自己也盛了点那个果冻似的小饺子,咬了一口,却是放下了,乔熳汐道,“这是什么做的?”

文禹落答他,“嫩豆腐和口蘑,稍稍加一点火腿。”

乔熳汐随意哦了一声,“完全吃不出来。”

文禹落笑答,“因为瑀宸不喜欢吃冬菇。所以我早早的去了蘑菇的味道。”

乔熳汐又吃了一个,才道,“惯得他!”

文禹落看他放下筷子基本上吃完了,这才轻声道,“瑀宸手还伤着呢。”

乔熳汐瞥他一眼,“所以,我没有要他的右手用力。”

文禹落看他情绪不佳,转移话题道,“是一会就睡吗?”

乔熳汐直接起身离座,“你是不知道吃过宵夜至少要两小时才能睡吗?我有事做。”

“汐——”眼看他转身要走,文禹落叫他。

乔熳汐很不耐烦的样子,“什么事!”

文禹落低声道,“瑀宸,怎么样?”

乔熳汐是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死不了!”

文禹落看他要回去做自己的事,小心道,“你又把瑀宸绑起来了?”

乔熳汐大步走回来,站在他对面,“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话,就不要多嘴。”

文禹落缓缓垂下头,“我只是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乔熳汐冷笑,“那我回答你,不行!”

文禹落低下头,“那,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乔熳汐根本没回话。

文禹落道,“我炖了他最爱吃的红枣山药粥,浓浓的。”

乔熳汐只是道,“你可以关火了,等他出来也吃不了。”

文禹落轻轻抿了抿嘴唇,“如果是这样,我一小时后一定要看他。”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很温柔。

乔熳汐一把就握住他肩膀,狠狠地握住,“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文禹落的目光依然很柔和,“我想知道我的弟弟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乔熳汐握着他肩膀的手没有放,将他向后一推,“你记住!我自有分寸!他若是出了事你劳心治伤就好,其他的,记住自己的本分!”

文禹落才进门,却看秋瑀宸手脚全部绑住,脖子上还挂着项圈,再向前走,地上摆得不知什么东西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他放下药箱,轻轻唤他,“瑀宸——”

秋瑀宸仿似没听到,文禹落不敢大声叫他,只是又唤了一声,“瑀宸。”

秋瑀宸仿佛听到有人看他,要抬起脖子,可头一直低着,哪里抬得起来,才稍稍一动,就疼得微微呻吟。文禹落蹲下来,“瑀宸。”

秋瑀宸这才看到他,一张脸胀成了紫红色,文禹落用右手轻轻托起他下巴,左手将塞在他口中的衣服拿出来,可乔熳汐塞得极深,他不得不用力,刚一抽出来,秋瑀宸就不住地呕,身体在架子上前后晃荡,麻绳厮磨着手腕足踝,可是架子是固定在地上,又哪里拉得动,只能听到铁棍撞击地板的声音,文禹落轻轻顺他后背,却是拿了薄薄地小药片送到他口里,秋瑀宸噙了,却根本含不住,一下子就吐出来。

文禹落只能扶着他,“瑀宸,忍一忍。”

他说着就蹲下替他解手腕上的绳子,乔熳汐的捆缚不是任何的所谓手法,就是死缠一圈又一圈然后打死结,文禹落精于解缚,但他既然绑得毫无章法,自然也费了一番功夫。秋瑀宸却叫道,“别——”语音沙哑,仿佛撕破了喉咙。

文禹落轻笑,摸摸他脸,“没关系,不用担心禹落哥。”

“别——”

文禹落不再说什么,只是替他又解开了右手上的绳子,却是扶住他身子,“先别直起来,脚上会疼。”

等到终于都替他解开,秋瑀宸却是根本站不住,一下就倒在了文禹落怀里。他本来已经全无力气,全靠这么绑缚着支撑,如今整个身子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文禹落将他扶着,看他关节处全是血印,本来就受了伤的右手又磨破了,只是他生性淡泊,总是心疼,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抱着秋瑀宸去床上躺下。

秋瑀宸如今稍稍恢复了意识,这才记起自己身上连个蔽体的东西都没有,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使劲挣扎着,用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趴在床上,将腿并得紧紧的。

惩戒室没有被子,文禹落却并没有脱掉自己衣服替他盖,只是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秋瑀宸更是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文禹落却早已拿过了药箱,走过来又将秋瑀宸翻过来,秋瑀宸害羞,他却不说话。

只是从他头开始,将全身上下都用自己的手法摸了一遍,有的地方是按压,有的却是用掌侧切,秋瑀宸心里紧张又害羞,将身体绷得紧紧的,等文禹落手放在他下腹,他立刻叫了一声,文禹落却还是没反应,甚至连他最耻辱的地方都检查过了,翻身过来,连后面也仔细看过,他虽知道乔熳汐不会那么过分,可总是不放心,瑀宸这孩子性子很倔,若真是逼急了汐,他可什么都使得出来。

文禹落在心里轻轻叹息,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他有些担心,乔熳汐这样的心理状态,日后可怎么办。他自己是绝不承认自己是病人的,他又聪明绝顶,闻一知百,最能洞悉人心,即使稍稍透露些意思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他都会大发雷霆,好几天不理自己。对瑀宸,就更是偏执了。

“禹落哥——”秋瑀宸如今状态好些,终于能开口了。

文禹落答他,“初步看身体没什么事,不过等你出来还要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他知道秋瑀宸性子执拗,即使身上鞭痕累累,可他若是躺着就只是躺着,要让他侧过去,说实话,秋瑀宸现在连侧身的能力都没有。

文禹落打开药箱,替他关节处消毒上药,秋瑀宸几番想说你这么对我怎么和他交代,但是看到他目光专注,而且好像根本无意和自己多说什么,也觉得难以开口。

等一切收拾完了,文禹落却没给他身上鞭痕上药,他行事极有分寸,知道乔熳汐的底限在哪,再者,这些薄薄疼痛,也不过是给他些教训罢了。

等一切弄完,文禹落仔细洗了手,却是端了粥出来,秋瑀宸很长时间没有喝水,尽管刚才文禹落让他抿过一些,可还是渴得厉害。文禹落坐在他床边喂他吃了一口,味道是普通的米粥,什么也没有,颜色却是一种浅褐色,知道是加了药的。

他脚底一处踩到那涂了痒药的角块,右边臀上也沾了痒药,刚才不觉得,如今全上了药,竟是格外痒。文禹落喂他喝粥,看他有些隐忍的坐立不安,只是道,“这个,你得靠自己,我不能帮你。”

秋瑀宸低下头,“我知道。谢谢禹落哥,瑀宸又连累你了。”

他腿间被木棒撑着,虽说没破,可难免还是想伸手抓一下,毕竟,痛了就去抚摸是人的本能,可文禹落在这,他也不大好意思。文禹落明明看出,却不纵着他,只是喂他喝了半碗粥。

“本来想要你消消食的,可有些来不及了。”于是又喂他喝了一种不知什么饮料,就扶他在床上趴好。

文禹落自己除了鞋袜,伏身将双手搭在他后颈处,变掌为指,仿佛很轻的滑下来,却是让秋瑀宸痛得攥紧了床单,他重新分开双手,用拇指按着他颈间穴位,“应该会很痛。”

秋瑀宸知道要劳动他帮自己按摩,只是道,“没关系,瑀宸忍得住。”

文禹落却是收了手,轻轻按住他攥紧床单的手背,“不许握着。”

秋瑀宸缓缓松开手,文禹落又重新扶住他身子,让他趴的更舒服些。

他手掌才一搭上秋瑀宸肩背,微一用力,秋瑀宸冷汗就直接从发根处冒出来,他手底却是越来越重,走到每一处穴位,都能让秋瑀宸疼得冷汗直流。

他才按到胁下,秋瑀宸就叫道,“禹落哥——”

文禹落听他喘息甚重,知道他是疼得受不了了,略略停手,却听他道,“我想换一头趴着。”

文禹落将他抱起来,放在床的另外一边,他刚才趴过的地方,从头到腰,被冷汗印出一大块身体的印记,连下面垫的褥子都湿了。

文禹落重新动手,却是从头部开始,又重新到颈部,秋瑀宸真的是被按怕了,小声道,“禹落哥,这里,按过了。”

文禹落却突然加重了力道,这一下非常重,疼得秋瑀宸身子直接倒向了旁边,他知道自己多嘴,连忙重新趴正,“对不起啊禹落哥,瑀宸再也不多话了。”

晓也星稀之稀 稀6

文禹落专心替秋瑀宸按摩,一抬头,就看到监控器的灯亮着,他轻轻戳戳秋瑀宸,秋瑀宸好容易渐渐习惯了力度正趴的舒服,微微抬头,“禹落哥?”

文禹落再看时,灯已灭了,他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心里对他好,就那么难吗?

“没什么,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禹落哥。”秋瑀宸什么都不知道,听文禹落问他,也就随性答一句。

文禹落问道,“你哥吩咐你做什么事了吗?”

秋瑀宸半晌终于道,“我没哥。”

文禹落倒是笑笑,也不和他计较,“那汐让你做什么事了吗?”

秋瑀宸道,“背规矩。”

文禹落哦了一声,那二百多条规矩,他知道秋瑀宸是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但明知肯定不止于此,还是再加一句,“他让你做的事,一定做好。”

秋瑀宸点头,“禹落哥放心。”

“好。那禹落哥不陪你了。”他说着就回身将那本被汗水浸湿已经开始发卷的规矩拿上来摆在秋瑀宸面前。

“啊?”秋瑀宸明显有些失望,可是知道他不能一直陪着自己的。半天想说句什么话,终于没开口,文禹落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笑了,“好好背书,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秋瑀宸还想再说些话,可是,又觉得说什么都太假了,只是目送他出去。

文禹落一出门,就看到乔熳汐正在门口站着,他垂下头,“我去刑堂了。”

乔熳汐伸手就拉住他胳膊,“汐——”文禹落抬头望他。

乔熳汐扬起手掌,却正对上文禹落眼睛,看他眼中满是哀求,顿时有些下不了手去,可手已扬在半空,终于还是一巴掌下去,却没有打脸,是扇在了头上。

文禹落反手拉住他手,看他脸色发白,低声道,“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乔熳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文禹落紧随其后,背着药箱,小步疾趋。

等回到乔熳汐书房,文禹落轻轻锁上门,乔熳汐才冷冷道,“你是越来越不将我看在眼里了。”

文禹落站得离他远远的,仿佛是怕他再打似的,目中全是委屈,“怎么会。”

乔熳汐只是哼了一声。

文禹落柔声道,“汐,瑀宸身体不好,你管教他是应该的——”

乔熳汐冷声道,“但是也要有分寸是吧。在他眼里,我这个哥哥像仇人一样,是不是!”

文禹落摇头,“那是瑀宸年纪小不懂事,你对他一向极好的。红湖的事这么忙,别为了这些小事伤神。”

“小事?他是妈全部的希望!我从来不认为他的事是小事。他现在学会什么了,离家出走也就罢了,还弄伤自己往外跑,你长脑子了没有,你想过没有,这是什么事,如果我再不略加惩戒,他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还不知道以后要做出什么事来!”乔熳汐语速极快,说完之后就瞪着他,“你给我滚过来!”

文禹落垂下头,走到他面前,还不等他抬起眼睛,乔熳汐恨声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现在纵着他,我前面教训他的一番苦心,早都付之东流!我告诉过你没有,叫你顾好自己的事!”

文禹落头埋得更低了,没有说话,乔熳汐一脚将他背得药箱踢得翻了个个,“你现在也不会说话了!”

文禹落这才道,“是我不对。只是心疼了,不如你想得周全。”其实他又有什么没想到,只是乔熳汐出手太重,分明只能加重秋瑀宸的恨意,更何况,那样撑下去,秋瑀宸会被废掉的。

乔熳汐这才气平了些,文禹落看他发了脾气,挣脱了胸前一枚纽扣,向上并步,轻轻替他拉紧衬衫,却是从口袋里摸出针线来,仔仔细细地替他补好。

乔熳汐知他功夫远胜自己,却是站在这里任由自己骂了半天,如今又小心翼翼的,文禹落低下头,乔熳汐时而能感受到他轻柔的呼吸,鼻尖一股淡的仿似根本没有的香气,心情舒缓许多。等文禹落补好了扣子,要拔线的时候,他却狠狠握住他手腕,“你越来越本事了!”说着一把将他推开,文禹落一愣,针就挂在了乔熳汐衬衫上。

“汐?”

“你给我放得什么迷香!你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就不生气了吗?”他说到这里越来越气,顺手就将桌上一摞厚厚的文件扔过来,全都砸在文禹落身上。还不解气,又踩着一堆文件过来,凶巴巴地站在他对面。

文禹落伸手要替他拔掉挂在衬衫上的针,乔熳汐一脚就踹过去,伸手就将衬衫脱了,撇地远远的,“你以后都别碰我!恶心!”

文禹落走过去将衣服捡起来,重新缝好,弄好,这才低声道,“我没有放香。”

乔熳汐听他这么说,又见他面上委屈一闪而过,却终于拿起衬衫,“你今天早点睡,我去洗衣服。”

乔熳汐看他背影,那个纤弱颀长的身子裹在白褂里,更显得清减了,眼看他离去,知道自己冤枉了他,究竟是有些过意不去。但又想,谁叫他不知好歹,索性也不叫他了。

乔熳汐自己将文件一件一件捡起来整理好,慢慢要求自己放松心情,等伏案工作时,又总是想起文禹落隐忍委屈的样子,再开监控看时,秋瑀宸趴在床上乖乖背规矩,他几番想过去,却终于忍下了。

待他回到自己卧室,却见文禹落一个人跪在地上擦地,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洗了手,服侍他换衣服洗澡,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多说话。

倒是乔熳汐,坐在浴桶里等他为自己擦背,却在镜子里看他神色,瞧他脸上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文禹落轻轻替他揉着肩膀,“这里很疼吧,要是可能,做事的时候隔一小时稍稍休息几分钟。”

又是替他敲着后背,乔熳汐知道自己身上伤痕甚多,镜中看他目光,满是心疼,却是强忍着不说话。

文禹落等整个服侍他完了,才低声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想——”他说到这里却立刻改口,“我想泡个热水澡可能就舒服些了。”

乔熳汐知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却只是嗯了一声。

文禹落替他擦干身子,系好睡袍,自己一个人在浴室忙碌,擦洗浴桶,收拾地板,等一切都弄好了,回来却看到乔熳汐开着灯竟是没睡。“汐——”

乔熳汐一脸的坏孩子神色,“你在浴室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哦。”文禹落笑了。换了质料轻柔的睡衣上床来,乖乖躺在他怀里,乔熳汐拢住他,安然入睡。

他睡稳了身子就不自觉地蜷起来,文禹落知他是那几年落下的毛病,拢紧他,用最轻柔的手法缓缓爱抚他后背,乔熳汐孩子似的咕哝着嘴,却是小袋鼠一般的钻入文禹落怀抱。

文禹落终于松了口气,看这样子,瑀宸今晚上就算是熬过去了。

晓也星稀之稀 稀7

第二天一早,乔熳汐就到了惩戒室,却见秋瑀宸自己一个人用标准姿势伏在墙角,地上摆着那本已经被冷汗浸透卷起来的规矩。

乔熳汐冷笑,却是没说话,秋瑀宸也没说,仿似根本就没有他昨天将自己绑起来文禹落又来解救这件事。

乔熳汐将他面前的规矩拿起来,随口道,第一百三十五条。

秋瑀宸嘴角牵过一丝哂笑,“第一百三十五条,正着背应该是进退守礼,行止谦谨,不得急躁冒进,亦不得倨傲不恭;根据逢三或者三的倍数倒着背,应该是恭不傲倨,进冒燥急得不,谨谦止行,礼守退进;根据逢五或者五的倍数从第五个字开始倒着背,应该是进退守礼,恭不傲倨,进冒燥急得不,谨谦止行;根据逢九或者九的倍数时用我错了替换第九、十、十一个字,应该是进退守礼,行止谦我错了,得急躁冒进亦不得倨傲不恭。因为一百三十五是三、五、九的公倍数,而且既逢三又逢五,所以也可以是,恭不傲倨,进冒燥我错了,谨谦止行,礼守退进;或者进退守礼,恭不傲我错了冒燥急得不,谨谦止行。”他背完这里,神色显得非常骄傲,他早都知道乔熳汐没有那么仁慈,所以将能想的可能都想了出来。

乔熳汐微微一笑,“你很碎米,可惜,很遗憾,第一百三十五条,倒着背应该是恭不傲倨,进冒燥急得不,谨谦止行,礼守退进,条五十三百一第。”

秋瑀宸抬起眼静静盯着他,过了半晌,终于道,“很好。是我错了。”

乔熳汐的神色更满意了,“你学得很快。那,我们来算算,第一次倒着背,错九字。第二次从第五字开始倒着背,还是错九字,第三次替换依然丢了九个字,再加两次公倍数,嗯,五九四十五。我没有算错吧。”

其实,条五十三百一第明明是七个字,可他要算上前面断句时的逗号和最后结尾的句号,说是九个,秋瑀宸也没有法子。更何况,他前面替换,标点符号都是算字数的。秋瑀宸只是抿了抿唇。

乔熳汐轻轻摇头,“年轻人果然总是让人失望。”他说着就去柜子里拿长短不一的蜡烛,蜡烛很细,便是常用的那种庆贺生日的。他自己拿了几包,一包二十四根,正好留下三根其他的都拿出来。

“你既然喜欢跑,我就成全你。倒过来吧。”秋瑀宸明明知道不简单,可是罚倒立,却是让他出了一口气。

等他将身体倒立过来,乔熳汐却是将那些细细的蜡烛分成五份,每份九根穿成一串,挂在了屋顶正中的铁棍上,每一条蜡烛垂下来,乔熳汐都将最两端的两根点燃,秋瑀宸起初觉得没什么,可等到第一滴细细的蜡泪滴在脚心上,才突然觉得侮辱意味大盛。他那时候正在背第四十九条,一下子就从倒立的姿势正过来。

“你喜欢玩滴蜡去找个俱乐部玩个够!”

乔熳汐却只是道,“第一次,逢七或者七的倍数每跳七个字倒着背,应该是错了,他默默念着第四十九条规矩,还算着,十六个字,第二次,逢九,所以,应该是二十四个字。我算错了吗?”

秋瑀宸看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他本来想到文禹落维护他甚是艰难,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挺下来,别辜负了禹落哥的一片苦心,可是,乔熳汐如此对他,他实在是受不了。更何况,现在乔熳汐又已经因为他背错的一共四十个字重新开始结蜡烛了,他就更加受不了,只是站得直直地盯着他。

乔熳汐望着他淡笑,“怎么,又让秋大少爷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受不了了?”

秋瑀宸死死握着拳头,“我说过,你打我罚我,可是不能侮辱我。”

“很好。”乔熳汐轻笑。

而后用手指弹着掌中蜡烛,“你觉得,我这样是在侮辱你?”

秋瑀宸索性不答。

乔熳汐微微点头,“这个意见很好。”他说着就一把将铁棍上挂着的近百支蜡烛一起拉下,伸手推给秋瑀宸,“烦劳秋大少爷拆开。”

秋瑀宸想着他不会这么好心,可终究觉得无论如何也比被这样对待强,因此将蜡烛一根根的解开,乔熳汐再一次望他,“十六加二十四,四十,你觉得,我算得对不对?”

秋瑀宸死死咬着唇,乔熳汐却是根本不介意他答不答话,自己将四十根蜡烛全点着了。然后翻转手背命令秋瑀宸重新倒过来,秋瑀宸看着他手持蜡烛,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才倒过来,乔熳汐却是伸出左手握住他右脚足踝,秋瑀宸心中一颤。

“啊——!”

四十根带着火的蜡烛,生生被按在他大腿外侧。

乔熳汐举起握着蜡烛的右手,“一、二、三、四、五、七。”还有七根。

他话音刚落,却是又一次狠狠按熄在秋瑀宸小腿外侧,“真遗憾,还有一根。”

那一根白色的生日蜡烛就在那一把蜡烛中央,大概是乔熳汐刻意没有拿得整齐,他一齐按下去,竟然没有灭。他依然伸手握着秋瑀宸足踝,这次,却是站在他正前方。

乔熳汐将握着蜡烛的右手垂下,点点火光映着秋瑀宸脸,只觉得他面色已经变成可怖的青白。

乔熳汐淡淡道,“立稳!”他话音未落,却是伸手将秋瑀宸右腿狠狠向外一拉,左手一扬,手中一股蜡烛自上而下狠狠划过,秋瑀宸一时不防倒在地上,整个蜡烛划过的地方留下一排红印,大腿内侧可以很明显的看到一处非常轻的烫伤痕迹。

乔熳汐伸脚踹他,“第二百七十条。”

秋瑀宸如今哪有心思背这些规矩,可他知道,如果不背,自然有更严厉更苛刻更不近人情的刑罚在等着他,惊魂未定,却依然不得不开口。可是第二百七十条太过复杂,不止是三、五、九的公倍数,更因为带了七字,每一种都要背下来,而且,还要算重复的情况,秋瑀宸终于算错了一个标点符号,可这样推下来,字数的错误却是可怕的十三个。他是真的怕了,那些蜡烛,哪怕根本只是很小的伤,甚至疼痛压根比不上藤条,可是,毕竟,火是太让人恐惧的东西。

乔熳汐只是安然望着他,秋瑀宸再也没有力气倒立起身子,乔熳汐伸手握住他头发,秋瑀宸被逼无奈,只能站起来,乔熳汐却是顺势一脚踹在他臀上,又是一脚,将他变成了塌腰耸臀的羞耻姿势。

秋瑀宸用手撑着地,乔熳汐踢踢他脚要他分开腿,别说他本来就极为抗拒这种羞辱的姿势,刚才大腿内侧被烫得那一下真的是心有余悸,他说什么也不肯打开腿来。

乔熳汐却也不急,将几根蜡烛重新接起来,却在两头都绑上了绳子,秋瑀宸看着他提着蜡烛走过来,本能的一躲,“不要!”

乔熳汐却是一脚就向他腿上踹过去,按住他腰将他两条腿别开,顺手就将蜡烛的一端绑在他大腿上,秋瑀宸拼命摇头,“不要!”

乔熳汐却只是一笑,贴着他腿侧就点燃了蜡烛,其实并不怎么烫,可秋瑀宸怕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疯了一样的摇头,“别!别!”

乔熳汐将蜡烛向下一拉,蜡烛变成竖着贴在他腿上,乔熳汐将秋瑀宸身子扳过来,秋瑀宸本能地低头去看腿上蜡烛,生怕烧到自己。

乔熳汐微笑看着他,“怕不怕?”

秋瑀宸不惯说谎,可又不愿意自己这般懦弱。因此抿着唇不说话。

乔熳汐倒也不逼他答,只是继续望着他,语气循循善诱地仿佛在哄三岁孩子,“我叫你分腿你听不听话?”

秋瑀宸还是没说话。

乔熳汐捡起地上蜡烛,数了十二根,“其实,你帮我想得这个办法非常好。”他边说边点燃手上已经点过一次的曾经给秋瑀宸带来巨大痛苦和恐惧的蜡烛,“我一直相信,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秋瑀宸看着他手中蜡烛近在眼前,火光闪烁,再看烛光背后乔熳汐被扭曲得脸,洋洋自得的笑容,执拗的性子一下犯了上来,他一弯腰,伸手就将那根绑在腿上的蜡烛死死向大腿内侧一按,按得整个蜡烛都断成几截,这才抬起头,目光像是比乔熳汐手中火光更盛,“你他妈要真的有种就立刻烫死我,秋瑀宸绝不低头!”

乔熳汐看着他发疯一样的脸,淡淡道,“还有呢?”

秋瑀宸死死盯着他,“还有,乔熳汐,我撡你祖奶奶!”

晓也星稀之稀 稀8

乔熳汐看着他发疯一样的脸,淡淡道,“还有呢?”

秋瑀宸死死盯着他,“还有,乔熳汐,我撡你祖奶奶!”

乔熳汐望着他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眸子,沉默良久,等秋瑀宸神色逐渐趋于平和这才点头道,“很好。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秋瑀宸迎上他琥珀色的眼睛,毫不示弱,他本来是绝不会这些污言秽语的,这些天听人家骂,竟是觉得格外有气势,一时被逼急了也骂出来,他明知道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可却是浑不在意。

乔熳汐晃着手中蜡烛,当着他面数了一遍,又指着地上断掉的那根,“一共十三根,我一向比任何人都公道。”

秋瑀宸冷笑,乔熳汐一下就将蜡烛按在他后背上。顺手将蜡烛都扔了,而后拉着他就进了盥洗室。

秋瑀宸甩开他,“我自己会走!”

乔熳汐将他胳膊狠狠向后一拽,却是给了他腰上一脚,一下就将秋瑀宸踹地整个人仰过去,继而又是一拉,秋瑀宸被拖得转了个圈,乔熳汐甩手就给了他脸上一记巴掌,秋瑀宸本以为他拖自己去盥洗室自然有别的处置,没想到他竟还会打,正懵着,另外半边脸上也挨了一掌,秋瑀宸叫骂道,“混蛋!”

乔熳汐却是推着他进去,顺势按在洗手台上,掐住他嘴,秋瑀宸死活不肯张口,他一点也不手软,将秋瑀宸摔在地上而后拉起他双脚拖着走,一直拖出惩戒室去。秋瑀宸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又哪里肯出去。

乔熳汐冷冷道,“趴下来乖乖认错我就给你衣服。”

秋瑀宸如今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他双手死死抠着门,如今却是狠狠一撞,头就撞在墙上,“不给我衣服我就撞死在这!”他说到这里,又是狠狠撞了一下头。

乔熳汐将他扔在地上,狠狠一脚,“你上瘾了是不是!”扯下床单将他包起来,依旧提着两条腿拖着走。

文禹落正在房里收拾,看秋瑀宸被乔熳汐拉在他身后斜斜蹭在地上乱踢乱踹,裹在身上的床单早都被蹭破了,动了动口,却终于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

乔熳汐却直接将秋瑀宸拉进浴室,还不忘吩咐文禹落,“拿个灯泡来!”

文禹落眼看着他锁上浴室门,却只能去拿灯泡,等回来房间,却听得浴室里各种声响,乱七八糟。

乔熳汐将秋瑀宸压在浴缸边上,拿着喷头使劲冲他嘴和脸,秋瑀宸被按在水下憋得几乎窒息,可就是不肯张口。

乔熳汐顺手就拉过长长的自用搓澡巾,贴在秋瑀宸嘴唇上来回拉,秋瑀宸仰躺在浴缸边沿不断地转头却始终是逃不掉。

“张口!”秋瑀宸不肯,乔熳汐拼命捏他下颌,秋瑀宸却是死死咬着唇,将唇咬得流血也不肯听他的。乔熳汐顺手就将洗手液瓶子拉过来,将喷嘴向他口里塞,秋瑀宸不肯张嘴,却是将嘴唇都磕破了,连牙齿都因为咬得太紧出了血。

文禹落听得里面动静不对,轻轻打开门,乔熳汐吼道,“你进来干什么!”

文禹落低下头,“我来送灯泡。”

乔熳汐又整治了秋瑀宸一会,秋瑀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他突然回过头来,“还站在这干什么!”

文禹落看了一眼秋瑀宸,秋瑀宸却根本没有心情看他,他也只得关上门出去。乔熳汐管教弟弟,若不是实在太过了火,他一向是不多话的。

秋瑀宸被压在浴缸边上,可两条腿还依然能动,他不时地挣扎乱踹,乔熳汐也是不时地踢到他再也踹不动为止,秋瑀宸生怕张开了口他折腾自己,无论他如今怎样,只是不说话,乔熳汐将搓澡巾蘸了水拧成一股,一下一下地抽在秋瑀宸脸上,他两边脸上都是红印子,却憋足了一口气就是不肯张口。

说实话,他虽被按在这里受人整治,可想到乔熳汐毫无办法,再也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心中也不禁得意。哪怕如今脸上火辣辣的疼,也不在意了。

“说脏话!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口里那些污言秽语都是和谁学的,出去没两天,坏毛病带回来一大堆。你自己说,你还哪一点像世家出身的贵族公子,和那些市井之徒有什么分别!”

秋瑀宸听得他骂,只是在心中冷笑,你不是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吗?如今也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气急败坏的不知什么人一样,边打嘴上边唠叨,骂骂咧咧又有哪一点像世家公子了。他想到这里,竟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边笑边喘,一时竟透不过气来。

乔熳汐趁势拿起香皂戳进他嘴里去,重新拉过卸掉了喷头的水管,一下子就□秋瑀宸口中。

秋瑀宸被水呛住,像是要咳嗽,却是半天根本咳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竟是一动也不动了。

乔熳汐吓了一跳,连忙扔了水管将香皂从他口中抠出来,“瑀宸,瑀宸!”

他可是急坏了,连忙将秋瑀宸抱起来,“禹落!”

文禹落赶忙进来,却见乔熳汐扶着秋瑀宸轻轻拍着他背部,可秋瑀宸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乔熳汐没有办法,连忙将他平放在地上做人工呼吸同时挤压他胸部。

秋瑀宸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乔熳汐这次是真的慌了,冲文禹落吼道,“快看啊!”

文禹落蹲身仔细查看,乔熳汐看他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就上火,一把推开他,“我来!”

他刚刚低下头去,秋瑀宸却突然坐起来,狠狠喷了一大口水,正喷在他脸上,趁着他才要蹲下重心未稳又失了防范,就势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文禹落连忙拉住秋瑀宸,脸色非常不好看,“瑀宸,闹什么!”

秋瑀宸口中却是肥皂沫,这一下喷在乔熳汐脸上刺得乔熳汐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一时心急,没想到秋瑀宸竟如此隐忍,一直等这个机会暗算他,等他洗干净脸,依然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秋瑀宸却是狠狠吐着口中的肥皂泡,他自己被呛得也不轻,如今趴在浴缸边上干呕,边吐边笑,却是呕地更厉害了。

乔熳汐待要发作,文禹落却轻轻拉住他衣袖,摇了摇头,乔熳汐脸色非常难看,他自从十四岁获救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如今被秋瑀宸算计,可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报复。加之文禹落一直向他使眼色,乔熳汐强压着火,尽管愤怒,却依然因为秋瑀宸刚才的表现心有余悸,狠狠攥着拳出去,要文禹落查看秋瑀宸身体。

文禹落先是面无表情的让他漱了口,继而却是迫他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秋瑀宸刚才吐了半天,如今哪里还能吐出什么。可文禹落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一按他他就不停地呕,等到最后,终于不再折磨他,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将他留在盥洗室里。

秋瑀宸知道文禹落生了气,毕竟,这样的“玩笑”是根本开不得的。可他想到乔熳汐满脸挂着肥皂泡的样子,就觉得哪怕被他打死也值了。

文禹落出来看乔熳汐在桌前看书,虽知道他是故作姿态却也没有拆穿他,只是道,“瑀宸的身体很不好。身上有两处烫伤比较严重,头上的伤更麻烦,刚才呛了水,又吸进那么多泡沫,我怕他出事。汐,你在家里,我带他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乔熳汐这才抬起头,“检查?你以为这样他就可以逃得掉吗?”

晓也星稀之稀 稀9

“禹落哥。”文禹落说带秋瑀宸去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果然做了一个最全面的检查。秋瑀宸躺在属于他自己的病床上,只觉得无聊得都要吐出血来。

住院一天了,可文禹落居然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刚开始心里委屈,凭什么他欺负我就是应该,我略略反击一下就罪大恶极了。

可文禹落不理他,他也着急。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秋瑀宸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是有人对他好,他宁愿自己委屈些的。张口叫了文禹落,文禹落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还体贴地帮他打开电视,把遥控器放在他手边。

本来,病房里的电视是被乔熳汐勒令搬走的,可文禹落说小公主有时候陪床的时候寂寞了也要看的,乔熳汐纵着妹妹,自然也便宜了秋瑀宸。

秋瑀宸从小是很少看电视节目的,其实不看不看,也就没那么大的奢望了。如今看文禹落还是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索性拿着遥控器乱换,可他一直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电视节目都不知道,停在一个讲自然界植物的节目上,看了一会,又关掉了。

文禹落坐在他床边,看各种各样的药物说明,他不懂英文,就只看中文标识的药物。虽说秋瑀宸的检查结果都是加急的,可有的依然没有出来。医生说至少还要再住院三天,文禹落估摸着休息三天也是好的,索性代乔熳汐答应了。

今天一天,乔熳汐没来看秋瑀宸,也没给文禹落打电话,文禹落打了几个电话给他,他也不接。文禹落便向他发短讯汇报情况,他知道乔熳汐心里是极担心秋瑀宸的,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听得翼盟那边回报过来的消息,今天和红湖又混战两场,还好损伤不重,只是惊动了警方,好在乔熳汐自己没有出面。只是要翼盟带队的一个副香主去做了笔录,不过据图腾在警方的线人回报,没什么事,二十四小时后就可以回来了。

文禹落自然不担心乔熳汐,自从龙爷反出翼盟,翼盟盟主的位置一直悬着,各个堂主都卯足了劲,只希望在这次收服红湖的大事上立一件大功顺势上位,那时候,别说是乔熳汐,恐怕别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而最处心积虑的,自然莫过于刑堂堂主晁胜。前几次的厮杀,他出力最大,又在龙爷的事上拼命向乔熳汐表忠心。只是乔熳汐一直不置可否,一是因为他虽然立下功劳,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盘是夺过来了,翼盟死伤也不少,再则,这人为人阴鸷,气量狭小,乔熳汐从心里信不过他。可这些都是文禹落自己的盘算,他压根不打算说出来,毕竟,帮会的事,乔熳汐自有主张。在别人眼里,他是金牌打手也无所谓,养在怀里的猫也没关系,他愿意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秋瑀宸侧卧在床上,他全身都是伤,其实怎么躺都不舒服,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甚至想,不如让乔熳汐过来,狠狠的整治他一顿,他在医院里好好住上几个星期,也比现在这样强。坦白说,他对于乔熳汐,如今是一点怕也没有了。那样的折磨在他眼里已经完全变成了机械式的,甚至说难听一点,纯物理式的,他怎么收拾就怎么挨着吧。就算是那条曾经给他带来无数苦痛的藤杖,秋瑀宸也觉得,不过如此,他打的时候就当自己是一摊烂肉。

如今,这样侧身躺着,望着文禹落侧脸,他实在不明白,乔熳汐有哪一点值得被文禹落喜欢。若说是世俗人眼里的身份地位,他知道,文禹落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别的,他却也说不上来了。

“禹落哥。”秋瑀宸又叫了一声,文禹落回过头,大概是觉得冷得他也够了,他起身替秋瑀宸扶了扶贴在额头上的胶布,“想睡了?”

秋瑀宸摇头,“我睡不着。”

文禹落望他,只是笑笑。

秋瑀宸小声道,“禹落哥,你能不能陪我说会话,一会就好。”

文禹落轻轻点头。

秋瑀宸看他答应了,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么刻意的说开了,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文禹落在他床边坐下,“你恨你哥吗?”

秋瑀宸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问这个,想了想,“恨!”

文禹落点点头,“我猜也是的。”他说了这一句,也不再说什么。

秋瑀宸看他又不说话了,心中有些不安,却还是倔强道,“我这样不对吗?”

文禹落摇头,“没什么不对。他这样对你,你要怎样都是应该的。只是,汐身世可怜,禹落哥希望,如果有一天,无论怎样,你能放过他。”

秋瑀宸此时根本不明白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是道,“他放过我就好了。”

文禹落却不再说这个话题,骊歌和乔熳汐的关系,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乔熳汐这样对秋瑀宸,骊歌虽是默许的,可她终究丝毫不知道细节,旁人都说乔熳汐是骊歌私生,可他明明知道不是,依骊歌的脾气,乔熳汐这么对秋瑀宸,冒得险实在是太大了。只是,现在的骊歌几乎是乔熳汐心中唯一的依靠,也是他绝对的救命稻草,文禹落又如何能说半句。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才对秋瑀宸道,“装死、受伤都不是可以玩的事情,无论为了什么,禹落哥希望你知道,这都是不值得的。”

秋瑀宸知他对自己弄伤右手离家出走,又假作呛水暗算乔熳汐不高兴,可如今他心中只觉得解气极了,哪怕什么作用也没有,可他就是心里舒服。人活一辈子,让自己舒服难道错了吗?因此只是轻轻闭上眼睛,没有答话。

文禹落知他性子倔强,也不再劝他,只是说些自己练功时候的事给他听。秋瑀宸让他陪他说一会话,他就陪他说话。

秋瑀宸突然问他,“禹落哥,好久没见到迟大哥了。”

文禹落笑道,“师兄出去游历了。”

秋瑀宸有些遗憾,“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蟋蟀了。”其实,迟念抓蟋蟀给他玩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只是他生活里开心的事并不多,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文禹落口角含笑,“师兄就是喜欢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秋瑀宸望他,“你小的时候,迟大哥也给你抓蟋蟀玩吗?”

文禹落想了想,“师兄弄了很多东西逗我开心,只是我要练功,没有时间玩。”

秋瑀宸轻轻叹了一口气,禹落哥也很可怜呢。

文禹落道,“其实,前些日子师兄还联络我,说要不要他回来。其实红湖也没什么大事,我和汐都撑得住,所以,就叫他安心游历了。”

“哦。”

文禹落听秋瑀宸口气有些失望,浅笑道,“师兄回来一定会记得替你带好东西的,只是不知这次会带什么。”

秋瑀宸却是怔怔盯着文禹落,文禹落知他心意,刻意偏过头去,没想到他却依然问出来,“迟大哥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和乔,在一起。”

文禹落就答他一句话,“汐也很好。”他语声虽然极轻,却是极为确定。

秋瑀宸半天没说话,文禹落摸摸他脸,“好不容易休息两天,睡吧。”

秋瑀宸却是呆了好久,终于才道,“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哥哥真的是很好很好。”

文禹落转过头,看他神色极为哀伤,知道他想起从前乔熳汐带着他玩闹时的情景,伸手轻轻抚弄他不听话的刘海,“瑀宸,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禹落哥一直知道。”

晓也星稀之稀 稀10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进家门,这些天不是太忙就是身体有问题

兰州几十年难遇的冰雹暴雨,拖着一身病被困在外面

没带伞,脚上有伤,徒步半个多小时才打到车

本以为今天可以更文的

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现在全身都痛,难受,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久等了的你们

没想到这么多天没更,还能看到那么有技术含量的长评,还能看到大家那么激烈的讨论

实在没有精神更文了,说点话吧,和大家

写这个故事,我一直很矛盾

我理解大家都想看到一个带着亮色的结局

但是,我很难确定

秋秋的生活,熳汐的生活

那些他认为的其实没什么,所造成的难以弥补的伤害

我一直在想,秋秋或者可以原谅,理解

但是,他究竟心中如何

心境如何

很难

这里的熳汐,暴虐,残酷,心理有着严重问题

这里的秋秋,幼稚,单纯,却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好少年

这样的两个人

不是谁骄傲,谁倔强,谁拗得过谁的问题

更多的,是一种不可知的未来

无法预测

很难

我自己也在想

其实,这样的凌虐,不是挡一枪,流多少血能救的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那已不是我记述的重心

这个故事,只是写一段之前的碰撞

写曾经也年轻的秋

写了秋瑀宸的三十多岁,也想写写他的十三岁

其实,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孤独

但是,他从来不曾寂寞

我一直相信,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得到最后的幸福

很不喜欢自己,作者应该尽可能的留白让大家去想象

可我总喜欢这么多事

就当是,这么晚,和大家聊聊天吧

抱抱~

晚安~

明天有点事,如果晚上八点之前大家没有看到更新的话就不用等了哦~

等我后天将这章补齐

谢谢大家啦!

唉,其实,我总觉得最需要被宽恕的是熳汐~“很好。”乔熳汐望着向他回报的人,微微点头。

晁胜固然是极为得意的,这次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沿街最繁华的几间酒吧,翼盟的势力又推进了一重。

乔熳汐称赞过一句,就埋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他面前是一张纸,晁胜看他埋头写字,也有些犹豫,却还是上步道,“魁首,如今翼盟群龙无首——”

乔熳汐抬起眼,目光温和,晁胜受到鼓励,继续道,“属下认为,如今和红湖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最好还是有一个人统领翼盟各路人马。”

乔熳汐笑了,“继续。”

晁胜狠心道,“属下自认才德都不能服众,可如今非常时期,也愿意担一担这个担子。”

乔熳汐笑笑,依然是两个字,“很好。”

他这么说了,晁胜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若是再问,也显得自己太蠢,因此一直向刚才回报的香主使眼色。

那香主为人却是极为乖觉,他深知乔熳汐若真想捧晁胜,早都不用他自己开口,看晁胜使眼色,却也不敢太过却他的面子,只是道,“晁堂主言之有理,这,蛇无头不行,这么大的翼盟还是一定要人坐镇的。”

乔熳汐唇角笑意更盛,“木香主觉得,乔熳汐能不能坐这个镇呢?”

他此话一出,晁胜立刻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让自己上位的意思,神色立刻灰了下来,乔熳汐这时却是将那张纸加上印,这才道,“晁堂主。”

晁胜向前一步,乔熳汐却是将纸推了推,晁胜不敢僭越,始终站在阶下,乔熳汐这次却是亲自起身,将纸放在他手里,“你们都退下吧。”

晁胜这才知道他写得是一道密令,心中忐忑,疾步出去,刚闪到门口就打开来看,却发现密令里还夹着一份合同,竟是他两月前看中的一栋别墅,再看密令时,却是命他三天之内接管刚刚夺下的那几间酒吧。这无疑是太优渥的差使,木香主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多问,借口有事便先走了。

乔熳汐回到家里,却看文禹落居然在,他脸色明显不好,“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文禹落已经两天没见到他,极为担心,可看他这样也不好开口,只道我很快就走了。

乔熳汐嗯了一声,文禹落见他心情不太好,尽量不打扰他。乔熳汐心中惦记秋瑀宸,可又不好意思问,文禹落也不好贸贸然说,只是等送晚点的时候才道,“瑀宸今天胃口还好,粥也能吃一碗了。”

乔熳汐只是哼了一声,文禹落轻轻关上门。在洗澡水里加了静心凝神的精油,估摸着乔熳汐很快就好,却是等到水凉他也没回来。

好在他早都习惯了等,给秋瑀宸打了电话聊了两句天,又自学英文。他从小也没人教导这些,那些枪械药物什么的,都必然是自己摸索,后来大了,也没什么机会。如今倒是不容易,也宁愿多学一些。乔熳汐有时候心情好也会教他,只是如今翼盟事忙,乔魁首自是顾不得了。文禹落也不急,慢慢来就好。

等到乔熳汐回来,看到他却是又摆脸色,“你不是很快就走吗?”

文禹落柔声道,“瑀宸说要我今晚回来。我已经派了几个可靠的人守着,放心。”

乔熳汐道,“我有什么不放心。”却是立刻又接上一句,“如今是非常时期,你太大意了。”

文禹落不好说自己早在病房里布下机关,而且,他心中也是极担心乔熳汐的。只是听他这么说,也低头道,“那,先洗个澡吧,我服侍过你就回去。”

乔熳汐看了看表,“立刻就走!”

文禹落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想来也没什么事,便答应着离去。

秋瑀宸看他又回来,低声道,“禹落哥不必为我太过奔忙了。”

文禹落笑笑,他很想说是你哥叫我回来,可在如今的秋瑀宸眼里,这样的乔熳汐只能让他觉得惺惺作态,没有一点好处,因此道,“没关系,你哥那边没事,我也不累。”

秋瑀宸这次倒是也没再说我没哥,只是听话乖乖闭上眼睛,“那我先睡了,禹落哥早点休息。”

睡到夜半,秋瑀宸突然醒来,文禹落一向行事小心,他一动就轻轻唤他名字,“瑀宸。”

秋瑀宸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文禹落知他身上伤处甚多,前两天是太过疲惫,因此睡着了也就没什么,可今天究竟是疼醒了。他轻轻握住秋瑀宸手背,秋瑀宸知他不能帮自己止痛,却是也安定许多。再一次入眠,竟是抱着文禹落手臂睡着了。

文禹落被他抱着,直到第二天早晨乔熳汐来才能去洗漱,秋瑀宸有些抱歉,倒是文禹落没说什么,他才去了盥洗室,乔熳汐就冷冷道,“歇够了吗?”

秋瑀宸没理他,偏过身子继续睡。

“走!”

乔熳汐呵斥他,秋瑀宸只是淡淡道,“我听禹落哥的。”

乔熳汐回他一句,“他听我的!”

秋瑀宸哼了一声,明显是绝不相信的意思。

等文禹落一出来,乔熳汐就冲他吼道,“带他回去!”

文禹落微微一怔,旋即柔声道,“有什么事吗?瑀宸还病着呢。”

乔熳汐口气十分不好,“他一天到晚病着!”

文禹落从不曾和他吵架,他如此说,也只是道,“至少,过了今天。”

乔熳汐对秋瑀宸的口气已可说是非常差,但对文禹落就更是过分,“你没有脑子吗?什么叫至少过了今天!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文禹落听他问得奇怪,他可一点都想不出今天是什么日子,若是骊歌或者秋煋生辰,肯定老早就准备开了。乔熳汐冷冷看着秋瑀宸,“我以为你会记得!”

秋瑀宸就四个字,“我不记得。”

乔熳汐冷冷道,“好!我告诉你,今天是蒙老师的忌日。”

蒙老师是替秋瑀宸讲解经典的老师,秋瑀宸当时年纪小,故意当着乔熳汐和骊歌的面问他,“若是一个人对自己亲弟弟见死不救,逼死自己爸爸妈妈,这样的人算不算孝。”

蒙老师当时正讲《孝经》给他,听他如此问,自然引经据典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这样的人不孝之至。

当时秋瑀宸年纪还小,他只是想在母亲面前故意让哥哥难堪而已,可没想到,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蒙老师了。

如今乔熳汐提起这件事,秋瑀宸顺手就抓起床头马上要挂的液体瓶子扔过去,“猫哭耗子假慈悲!”

乔熳汐却是一笑,“你当时为了这件事哭天抢地,我原以为你也多在意蒙老师,没想到,几年过去,你却连他忌日都不记得。这世上的人也不过如此,世上的情也不过如此。”

他语中不带半分讥诮,却让秋瑀宸着实难忍,乔熳汐向前踏上一步,一把掀开他被子,“所以,你最好仔细考虑清楚,你的单纯,善良,同情心,究竟有多大价值!”

秋瑀宸被他诘问,沉默不语,乔熳汐却是伸手拽住他胳膊将他拉起来,一巴掌就掌在脸上,“你最好记住,什么话是该说的,什么话不该说!”

文禹落看他又动了手,本来不欲管的,可他如今的状态,明明秋瑀宸也没做错什么的,因此轻声唤他,“汐——”

乔熳汐顺手将秋瑀宸扔回床上,望向文禹落,“你也给我想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

秋瑀宸莫名其妙受了他一巴掌心中本就不忿,更奈何乔熳汐又找上文禹落,他一下就上来了脾气,从床上跳下来吼道,“你打我骂我就算了,禹落哥是你爱人,你凭什么每天对他粗声粗气的!”

乔熳汐听他如此喊叫,一把就将他肩膀拉过来,“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的事!”

秋瑀宸大概是休息了两天恢复了些气力,一把推开乔熳汐,“我管你的事就没资格,你管我就天经地义,你这样的畜生有什么资格做别人哥哥!”他说完就甩门出去,无论怎么样,蒙老师的忌日一定要拜祭的。文禹落连忙出去追,“瑀宸,不要乱跑。”

“滚回来!”乔熳汐冲文禹落大吼。

文禹落回头望了一眼,“汐,现在外面这么危险!”

乔熳汐听到他提起哥哥两个字,又加之是蒙老师忌日,猛然勾起乔熳凌往事才是一怔,如今听文禹落提醒,如今正和红湖交战,实在太过危险,这孩子,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呢,他在脑中踟蹰可行动却是极快,文禹落才一说话他便立刻跟了出去,竟是比冲在他前面的文禹落还快了一步,只见秋瑀宸才走到医院走廊拐角处。

“瑀!”

乔熳汐还没来得及叫完他名字,却听得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一片混战,秋瑀宸被乔熳汐狠狠压在身下,头撞在地上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秋瑀宸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骊歌。他记忆中的母亲永远都远在记忆里,哪怕她就在眼前。

秋瑀宸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却听到门响,小公主红着眼睛,“哥哥还没有醒,tante,你说怎么办?”她刚开口却又伏在骊歌怀里哭起来。

秋瑀宸向骊歌轻轻点头,待要起身行礼,却见她摇头,只是安静躺着。可小公主实在哭得难过,她一直是无声抽泣,秋瑀宸也怕她哭坏了,想安慰一句,却是开口道,“不用这么担心,你哥他死不了。”

骊歌的眼神明显严厉起来,秋瑀宸将头偏了下,“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小公主这才扶着骊歌起来,依旧带着哭腔,“那哥哥为什么还没有醒。”

秋瑀宸心道,不小心玩大了呗,他心中这样想,口中自然显不出担忧来,“他和你开玩笑吧。”

乔熳沨连连摇头,“文哥哥都伤得那么严重,哥哥就更严重了。”她一说起来又哭了。

秋瑀宸心中一紧,忙道,“禹落哥受伤了?”

骊歌对他的表现本来已经很不满了,他听到乔熳汐昏迷一点反应都没有,可对文禹落偏偏如此焦急,不过却依然答他,“他一个人杀了九个,虽然自己也中了流弹,可是并不严重。”

秋瑀宸更着急了,“九个?在医院?”

骊歌对这件事非常恼火,“光天化日之下,在医院就敢动手,我看翼盟的地界不太平的厉害!”

秋瑀宸还是惦记着文禹落,“那禹落哥不会有事吧,肯定惊动到警方。”

骊歌这时却是轻轻拍拍乔熳沨,“小公主,你先去哥哥那里看看,tante和你宸哥哥说说话。”

乔熳沨不再靠着骊歌,只是轻轻握了握秋瑀宸手,“宸哥哥,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你头上还疼不疼了。”

秋瑀宸被乔熳汐护在地上却是伤到头,他轻声道,“没事,谢谢。”

乔熳沨这才看骊歌,“那我先去哥哥那里了。”

等她出了门,秋瑀宸却看到整间病房外全是骊歌的近卫,而这间病房,虽然所有的布置都和自己住的那间一样却绝不是那一间。他从床上站起,恭立在骊歌面前,“您有什么吩咐?”他猜得到,骊歌叫乔熳沨出去是有话和他说。

骊歌淡淡道,“你哥为了护你中了一枪。”

秋瑀宸笑了,“哦。”

骊歌面上什么也看不出,可秋瑀宸明知道她心中气到了极点就是不肯敷衍。

骊歌道,“在自己的地方中自己人的埋伏,就算他还不大懂得怎么做魁首,可是这个哥哥,我看他是够格了。”骊歌很少下结论,尤其是秋瑀宸和她不亲,她面对儿子时就更是顺着他的时候多,如今这样,真的是很严厉的指责了。

秋瑀宸道,“图腾根深蒂固,翼盟在这里立足已有几十年,还能中自己人的埋伏,很不容易。”

骊歌抬起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扫过来,竟让秋瑀宸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看秋瑀宸目中几分畏惧几分嫌恶又有几分说不出什么的情绪,也有些难过,特地放柔了声音,“瑀宸,你不相信你哥哥?”

秋瑀宸躬身,“瑀宸不敢。”

骊歌轻轻叹了口气,“口中是不敢,心中,已然是不信了。”

秋瑀宸没回话,索性算是默认。

骊歌又是叹了口气,“你也受了不少惊吓,躺着吧。”

“是。”骊歌要他躺着,他就躺着,索性连不敢也不说了。自从他知道了自己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明白,听话才是让自己和无辜的人都少受折磨的不二法门。这一点,他们真的很像,也难怪有人说他才是母亲的亲儿子。

骊歌站起身,“你略歇一歇,等你哥醒了,我叫人来叫你。”

“是。”秋瑀宸应着。

骊歌待要出门,却又少不得叮嘱他,可她才将未戴手套的右手放在他被子上,秋瑀宸就不自觉地一缩身子,骊歌有点尴尬,却还是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这次,你哥总是为你才受得伤,等他醒过来,好好谢他。”

“是。”秋瑀宸还是这一个字。

骊歌待要再说什么,却终究觉得,自己什么也劝不了,只能留下一句,“相信妈妈,哥哥是为你好。”

“是。”秋瑀宸口中应着,心里却觉得骊歌刚才的嘱咐很滑稽,恐怕连舞台剧都没有这么肉麻的台词,可想一想,若是舞台剧,哪有自己这般遭遇,他嘴角带着苦笑,却连自嘲都难受极了。

等骊歌一出门,秋瑀宸口中却是不自禁地喃喃道,“还没醒。”他说到这里却是自己摇了摇头,苦肉计?以为这样就能收服自己?可看乔熳沨的样子又不像,秋瑀宸大大伸了个懒腰,管他呢,真没醒也好,假没醒也罢,这次自己可是得了好大的便宜,又能休息两天了。

他虽这样想,心中却极为挂念文禹落,不知禹落哥的伤怎么样了。想想,禹落哥平日最疼自己,他既然伤得不重一定要挣扎着来看自己的,如今竟然不来,肯定是乔熳汐不许了,这样想,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吧。

秋瑀宸按了按床边的召唤铃,立刻有人进来,“宸少爷,有什么吩咐?”

“麻烦你,替我送一本《百年孤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读书多好。

晓也星稀之稀 稀12

“禹落哥?”秋瑀宸合上书,有些摸不着头脑。

文禹落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他皮肤本就是异于常人的白皙,如今更是少了几分血色,看起来非常憔悴。文禹落看了看书皮,半晌没说话,终于才道,“多休息两天吧。”

“禹落哥没事吧。”秋瑀宸心中还是非常担心的。

文禹落缓缓坐下,轻轻摇头,“没什么。我替你和汐报了仇了。只是枪声惊动了医院的人,不敢再杀人,只好先带着你们躲藏。”

秋瑀宸知道文禹落纵然枪法通神,可光天化日之下也无法枪战,只能带着晕倒的他躲藏,可乔熳汐当时是什么境况,他就不清楚了。他心中想着艰难,可哪知文禹落当时带着昏迷的他和中枪的乔熳汐,不敢开枪,只能设计等人围上来近身肉搏,战到脱力。好在他早已放出讯息,终于等到救兵,在警察赶到之前安全离开。向秋瑀宸射击的枪手被他当场击毙,将秋瑀宸和乔熳汐送到安全的地点后,文禹落又单人双枪挑了八个主谋。毕竟事关人命,也只能交出一个替罪羊来。虽然当时情急之下现场伪装的并不好,可警方迫于破案压力又有人从中斡旋,暂时才能脱得开身来。事件的性质也被定为绑架勒索。编造了一个歹徒索要五百万赎金否则就射杀乔氏集团总裁的作案动机,而其余的八个人,却是另案调查,日后必将是江湖仇杀的悬案。

秋瑀宸看文禹落坐在椅子上虽然还是很疲惫可总算精神好了些,终于道,“禹落哥,他,真的还没醒?”

文禹落点头。

秋瑀宸自问,“怎么会没醒呢?”

文禹落道,“虽然并未击中要害,可没醒就是没醒。”

秋瑀宸的语声急迫起来,“禹落哥不担心?”

文禹落又看了他一会儿,“我不担心。你也不担心。可是,我们不一样。”

秋瑀宸舔了舔嘴唇,“我没有那个意思。”

文禹落只是笑笑。

秋瑀宸想到无论如何,他总算是为了自己,终于问了句,“他,没事吧。”

文禹落的回答很奇怪,“有圣母在,自然没事。”

秋瑀宸怔了一会儿,“是啊,自然没事。”

文禹落重新站起身,“你歇着吧。”

秋瑀宸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有别的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躺着,再看放在床头的书,却是怎么也不忍拿起来,文禹落却是还未走到门口就立刻退开一大步,在门后立好。果然是骊歌重新进来。

“圣母。”文禹落躬身行礼,骊歌根本没看他,“你下去吧。”

文禹落再次鞠躬,向后退开两步才转身离去,秋瑀宸见母亲对禹落哥还是这般态度,禹落哥也依然谨守属下的本分,心中蓦地一酸。

骊歌却是心情极为不错的样子,“你哥醒过来了,刚才十四号已经看过,没什么大碍。”

“那很好。”秋瑀宸说这三个字,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心情。

骊歌像是早都知道他定是这般反应,可终究料到却还是难免失望,却又立刻调整心情,“陪妈妈去看看哥哥?”

秋瑀宸连忙起来,“但凭母亲吩咐。”

骊歌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在这个儿子眼里,自己实在是比一个陌生人也亲近不了多少,若是劝他难免更加逆反,只心道等瑀宸大些就好了。她知道秋瑀宸怕她,因此也不去拉她手,只是和她并肩走着,秋瑀宸步态异常拘谨,等到了病房门口,躬身请骊歌先进去,却突然听得一声巨响,“我说了没有,你给我滚出去!”

“哥哥,你不要欺负文哥哥!”

骊歌推门进去,却看到地上液体的玻璃瓶摔得粉碎,药液洒了一地,立刻有人进来收拾,文禹落低下头,退到墙角,骊歌却是道,“你出去吧,没我的吩咐,不必进来了。”

文禹落微微躬身退了出去,经过秋瑀宸身边,秋瑀宸却是一把拉住他手,“禹落哥不要走!”

乔熳汐虽和他发脾气,可听骊歌这么吩咐,想到自己要好久见不到文禹落,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如今正赶上秋瑀宸拉住他,这才道,“你晚上再过来守着吧!”

“是,十四记住了。”文禹落不动声色地从秋瑀宸手中挣出来快步出去,立刻有人关上了门。

秋瑀宸一直回头望着门的方向,骊歌轻声唤他,“瑀宸,去看看你哥滚针没有。”

乔熳汐若是滚了针骊歌早都急成什么样了哪用得着他去看,秋瑀宸心中清楚,可母亲吩咐却不得不虚应一声,脚却是定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瑀宸。”骊歌又叫了他一声。

乔熳汐知道秋瑀宸性子执拗,也不想让骊歌担忧,因此道,“你先回去吧。”

秋瑀宸如今却是动了,真的是走过来看了一眼乔熳汐,然后对骊歌道,“回母亲的话,针还好。瑀宸先退下了。”

骊歌看他样子也不像置气,可一举一动哪里像是做弟弟的样子,待要说什么,却是听得乔熳汐叫她,“妈,熳汐想起来坐一坐。”

“你别闹,乖乖躺着。”骊歌连忙上前柔声哄他,秋瑀宸这才看到他是肩的位置中枪。

乔熳汐哦了一声,小公主这才道,“tante,哥哥的脚破了。”

乔熳汐笑道,“没什么的。”

骊歌掀起被子,才看到乔熳汐脚上被碎玻璃划了一道小口子,原来那瓶液体他是用脚打翻的,却不知当时是怎么个情况,骊歌轻声吩咐,“瑀宸,把酒精拿过来。”

“我不擦。”乔熳汐缩了缩脚,却是痛得哎呦一声。

骊歌微微横他,“别乱动。不消消毒怎么行。”

乔熳汐撒娇道,“疼。”

骊歌笑,“中了一枪也不见你叫疼,擦擦酒精算什么。”

秋瑀宸心里非常不舒服,将酒精拿过来就放在了床头,“瑀宸退下了。”

骊歌看他走得头也不回,低低叹道,“这孩子。”

乔熳汐道,“没事的。”

骊歌还想再说什么,可秋瑀宸才走到门口,她也不便再说,倒是乔熳汐又吩咐道,“伤既然没事了也别闲着,把规矩再默五十遍给我。”

秋瑀宸没应是,拉上门走了。

骊歌柔声安慰他,“瑀宸年纪还小,等长大些就明白了。”

乔熳汐却是低声道,“熳汐那么对他,他心里恨我也是应该的。”

骊歌却是笑笑,“你是他哥哥,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难道还该心存怨怼不成?”

乔熳汐终究是没说话。骊歌知道他心里不好过,却也没有再说,只是拿了棉签替他擦脚上的伤,其实这种小痛乔熳汐根本就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是口中咝咝吸着气,刻意不忍着。

骊歌笑了,“真是个孩子。”

乔熳汐偏过头,“熳汐早都是大人了。”

骊歌轻轻摇头,“你还不到十八岁,就是孩子。”

乔熳汐道,“妈说是孩子就是孩子吧,反正熳汐八十岁了还是您的孩子。”

骊歌笑,“你八十岁我不是要一百多岁了,我可不愿意活那么长。”

乔熳汐哄他道,“妈就是两百岁了也还是这么年轻。”

骊歌道,“那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她说到这里,却是觉出乔熳汐体力不支来,柔声哄他,“你再躺一会。”

乔熳汐轻轻点头,“熳汐闭上眼睛,妈和丫头说话,我听着。”

骊歌微笑,“就你麻烦。”

乔熳沨看骊歌忙完了,再一次窝进他怀里,“tante,你也陪一陪宸哥哥好不好。”

骊歌听她这么说,爱怜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怎么了?”

乔熳沨小声道,“我和熳凌都生病了,可妈妈只陪着他,我心里可难受了。宸哥哥一定也想要tante陪的。”

骊歌却是远远地望着对面雪洞一般的墙壁,没有说话,她何尝不想多陪陪这个小儿子,可是,自己在他对面,只能让他更拘谨罢了。与其这样,不如让十四号去照看,自己和熳汐都能放心。

乔熳沨看骊歌和乔熳汐都不说话了,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轻轻低下头揉着衣角,熳凌是这个家里的禁忌是不能提的,可是,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呢。爸爸妈妈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熳凌也不会回来了,自己的亲人就只有哥哥了啊。

小公主从骊歌怀里爬起来,扶着床低头轻吻乔熳汐额头,“哥哥,你不要生熳沨的气,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乔熳汐也孩子样的嘟起嘴,叫乔熳沨重新将脸凑过来,亲了亲她脸颊,“哥哥没有生你的气,哥哥只是在想你宸哥哥的事。”

“那哥哥想不想文哥哥?”小公主扬起了脸。

乔熳汐想了想,却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文哥哥,就像个布娃娃。”

骊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乔熳汐一眼,倒是小公主笑道,“文哥哥那么漂亮,应该是瓷娃娃。”

乔熳汐哄着妹妹,“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骊歌也笑了,“小公主不要挑食好好吃饭,长大了一定比瓷娃娃还漂亮。”

乔熳沨回望骊歌,“熳沨要像tante一样,比女神还漂亮。”

“禹落哥你身体还没好,就不要忙这些了。”秋瑀宸看文禹落在他房里调制各种各样的饮料,也不免担心。

文禹落却是直等到调好了一杯才开口,“小公主一直等着呢。”

“可禹落哥有伤。”秋瑀宸语气明显不好。

文禹落轻轻摇头,“不碍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做这些的。”他说着就拿了杯无色透明的不知什么东西给秋瑀宸,秋瑀宸却是没有喝,“这世界总是这么的不公平。”

文禹落笑笑,“当你有一天知道世界其实原本就是公平的时候,你才是真的长大了。”

秋瑀宸也没有说话,继续趴在床上默写写过千百遍的规矩,如果一定要这么屈辱的活下去,就算是长大了,又能怎么样呢?

晓也星稀之稀 稀13

文禹落是一个很明白什么时候自己应该出现,什么时候应该离开的人。他知道骊歌肯定要来,因此早早走了,小公主还是那么喜欢文哥哥,因为文哥哥总会做好吃又不伤牙齿的东西给自己,即使多吃一点,哥哥也不说什么,如今她就吃着文哥哥自制的果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哥哥说学校的事。比如她被选到领舞,再比如她和著名的钢琴演奏家四手联弹,还有,她不喜欢学做菜,尤其是,法式料理。

乔熳汐每回和妹妹聊天都很开心,对于这个妹妹,她怀着太多愧疚,他甚至想,如果自己是真的死了或者不再回来,现在的熳沨就真的会像个小公主一样快乐,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家,失去了爸爸妈妈。哪怕嘴上不说,可心里面,又有哪个布娃娃可以替代妈妈呢。尽管骊歌也会陪她,但是,终究不可能总是将她带在身边。自己又不能留她在身边照顾,他希望她的妹妹能够快快乐乐的一辈子,而不是每天跟着她活在仿似波澜不惊却是山雨欲来的环境里。

秋瑀宸看骊歌来了依然是无懈可击地行礼,骊歌仔细看他默写的规矩,笑道,“你哥还是这么迂腐。”

秋瑀宸道,“起初觉得无聊,后来写多了,也会渐渐觉得有些好处。”

骊歌笑得更温柔了,“你了解就好。你哥哥,是为你好。”

秋瑀宸没说话,这话,母亲每次回来都会说,只是自己觉得很可笑,若是催眠的话,看起来仿似一点也不成功的样子。

骊歌大概也是觉得总说这个容易和小儿子起隔阂,因此问他,“你疼得怎么样了?”

秋瑀宸道,“多谢母亲挂怀,瑀宸好多了。”

骊歌微微点头,她想说其实不必这么拘谨,可拘谨了这么多年了,想来也难改。因此只能更放缓和了声音,“疼得厉害的话,叫十四号给你看看。”

秋瑀宸道,“禹落哥自己也伤着,瑀宸好多了,多谢母亲关心。”

骊歌笑道,“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可谢的。”

秋瑀宸这句不知该怎么接,因此只是神色更加恭敬了。

骊歌坐下来,轻声问他,“是不是,你哥管你太严厉了?”

秋瑀宸想了想,其实若说严厉,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可是,如此屈辱,他又如何对骊歌说得出口,因此只道,“瑀宸天性顽劣,自然需要严加管束。”

骊歌轻轻摇头,“我不这么觉得。”

秋瑀宸心中冷笑,却是什么话也没说。骊歌道,“你哥哥本来性子很好的,却是陡逢大变,稍稍偏激些也在所难免,你多体谅他吧。他心里究竟是疼你的,这一次——”她说到这里又觉得秋瑀宸听了难免反感,难道每次只能说这些?因此连忙又换了话题,“我听你的家庭教师说,你学得很不错。”

秋瑀宸恭身道,“谢谢母亲。”

骊歌点头,“虽说是春天了,可春寒也是难以抵挡的,你自己多注意些。”

秋瑀宸嗯了一声,“是,多谢母亲惦记。”

骊歌听他开口不离谢字,自己该说的却也都说了,因此道,“那,我陪着你,你写吧。”

秋瑀宸连忙道,“瑀宸不敢。”

骊歌笑,“有什么不敢的。小公主还有你哥哥,都是我陪着。不如这样,妈妈今天做几道可口的小菜,你们都吃一点,叫你尝尝,我的手艺未见得不如夜十四。”

秋瑀宸又是一句,“瑀宸不敢。”

骊歌刻意忽略了他的恭敬,“说说,想吃什么。”

秋瑀宸想起骊歌从前做过的竹笙上素卷,还特地为了迁就他没有放冬菇丝,菜心是非常好吃的,只是这菜做起来太过复杂,他又哪里敢提。因此依然还是那句瑀宸不敢。

骊歌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妈妈做点家常菜给你吃,听你哥哥说你最喜欢吃豆腐,妈妈替你弄个什锦豆腐煲,还是豆腐丸子,或者是我新学的客家酿豆腐,泰安三美豆腐也还不错,只是不知我能不能做得那么地道。”她口中说不知能不能,心里可绝对是想着能的。

秋瑀宸哪敢点菜,可听她这么问,不答又实在不好,想来她第一个说的肯定是最想做的,因此道,“豆腐煲就很好。”又想想,接道,“母亲太辛苦了。”

骊歌笑了,“我还没做,有什么辛苦的。”

秋瑀宸听她玩笑,终于没办法应对自如,也只是尴尬得扯扯嘴角。骊歌仿似很满意了,笑道,“那你在这里写。我先去了。”

“是,母亲。”秋瑀宸连忙将骊歌送出来,却是长长透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真的在一边看自己写。其实,他有时候也想过,是不是也应该提一提,乔熳汐对他,太过为难了,可终究觉得说不出口,于是,只得过且过,这样也就罢了。

期待中的晚餐吃的并不开心,因为乔熳汐也一起。他虽然自己笑说叫骊歌和秋瑀宸一起吃,还开玩笑道,“妈带上瑀宸和小公主,我如今这么残废着,招人讨厌。”

骊歌轻轻点了点他额头,“快起来。一家人一起吃饭多好。”

骊歌厨艺颇精,凡是女人应该懂得的东西她都懂得,女人不懂得的东西她也懂得。可秋瑀宸看着小公主给乔熳汐喂饭,骊歌后来亲自坐在床边喂,突然就觉得味如嚼蜡。尽管乔熳汐怕他心里多想,已经刻意不和骊歌说笑,可那种融在一块的感觉,还是让秋瑀宸觉得有点怅然。他不恨,也不怨,只是有点怅然而已。

骊歌的豆腐煲炖得很不错,可是,秋瑀宸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讨好凑趣的话,若是闷头吃,也不符合他所受到的教育,因此,这道母亲亲自为他做的菜,他倒是也没有吃几口。

其他的,大概是乔熳汐病着,都是很清淡的。虽说秋瑀宸口味并不重,可是有些东西,却必然应该是细细品味的,只是他没有这个心情。该默写的规矩还有三十多遍,他早早离席,却又算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回来收拾碗碟。等骊歌和小公主都出去,却留下他独自面对乔熳汐。

“规矩都写好了?”他永远是那么平和的冷冰冰的样子。

“还没有。”明知道这点时间是写不好的。

“今晚十二点之前。”他简单命令。

“我知道。”秋瑀宸答他。

“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乔熳汐望着他绝不恭谨的站姿。

“那要怎么说呢,怎么做呢。你不是刚才也说,不必那么拘束?”秋瑀宸顺口顶回去。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骊歌在的缘故,他的胆子又大了许多。即使真的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不是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他只会觉得自己狐假虎威,不可饶恕。

“你在母亲面前是如何?”乔熳汐望他。

躺在床上还不忘教训人,我又应该如何呢。自然有你扮好儿子,不用我多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和父母应该亲近些。”乔熳汐看他。

秋瑀宸冷笑,没有说话。

乔熳汐抬眼仔仔细细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亮得让人心寒。

秋瑀宸终于还是答话了,“您吩咐过。瑀宸自认母亲也很满意,自己没有什么不合规矩。”他只能这么说。

乔熳汐道,“你现在出去,和妈说,晚餐很好,你很喜欢。”

秋瑀宸仰起头,“晚餐很好,你很喜欢,你们都很喜欢。”

“你是什么意思?”乔熳汐的声音很淡。

秋瑀宸却是道,“多谢你,替我费心了。”他说这句时语中讥诮之意甚重,不知是在只晚餐的事,还是那一枪。

乔熳汐也没有解释,他做的事,本就不是为了要秋瑀宸感激。更何况,他此生根本没有奢望过他可以不怨自己。

秋瑀宸深深鞠了一躬,停了足足有五秒钟,这才直起身子来,“乔魁首您还有什么吩咐?”

乔熳汐牵动嘴角,像是将一枚新月扯了一半过来折在星空里一样寂寞,他终于没有叹气,“顺便,默五十遍《孝经》给我。”

“是。”

秋瑀宸走出病房门,看到门口的晏鸢,“晏哥。”

“宸少爷身子好些了?”

“多谢晏哥。麻烦您,替我找一根竹子。”

晏鸢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却是明白什么才是做人属下的法则,因此语中未曾显出半分迟疑来,“是。”

秋瑀宸看着他离去,仔仔细细玩味他的“是”,他想,“是”这个字真好,若是只有一个“是”,这世间,便从此少了许多麻烦,许多许多麻烦。

晓也星稀之稀 稀14

秋瑀宸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十二点之前,不过是个概念罢了。他的意思是,今天,也是,刁难。既然是刁难,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十一点五十九,绝对是十二点之前了。小公主早都睡了,骊歌也绝不会错过她的美容觉。只有被约束的人才寝难安枕,不过很多东西都是相对的,约束别人的人也一样。当然,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秋瑀宸双手递过他默写的规矩,五十遍倒是全了。只是,《孝经》只有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乔熳汐问他。

他觉得自从这个哥哥中了一枪后智商的衰退非常厉害,这已经是他今天,不,昨天就问过一次了。

“就是,只有一遍的意思。”秋瑀宸胆大不怕艺高。

“你幻听了?”乔熳汐似乎开了一个绝不好笑的玩笑。

秋瑀宸却是直接从袖子里抽出竹条,不很细也不很粗,打磨的很光滑,趁手,柔韧性也好。晏鸢果然是很会办事的。

乔熳汐抬起眼,“有备无患?”

秋瑀宸答得很有逻辑,“这个地方,我找不到比它更好的。”

乔熳汐道,“你是觉得,我动不了?”

秋瑀宸的回答带着更浓的嘲弄,“我从来不愿意低估您的创意。”

乔熳汐笑了,“不低估你的敌人,这是个好习惯。”

秋瑀宸就两个字,“说吧。”仿佛他才是谈判桌上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乔熳汐笑笑,“先转个圈看看。”

秋瑀宸听他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心中又是一凉,却终于觉得,不过意料之中。

他先背过身去,然后顺手褪下宽松的病号服。然后,是内裤。

少年优美的线条,纤细而又挺拔的身子,有时候,年轻和健康本来就带着让人炫目的光华。只可惜,伤痕累累。曾经留下的伤痕还未消去,前几日的鞭痕却历历在目,说是未好,也结了一层痂,说是好了,又哪里能抵挡接下来狂风暴雨的鞭子。

秋瑀宸顺手将病号服卷起来,“这样可以了吗?”

“很好。”乔熳汐的语气似乎还带着赞赏,“爬过来吧。”

秋瑀宸死死咬住了唇。

只是,曲膝的那一瞬间,再也没有了屈辱,该结束的,就让他结束吧。

他真的四肢着地在地上转了个圈,爬到乔熳汐病床前。

乔熳汐道,“那两个空瓶看到了?”是输完液体的空瓶,本来是应该收走的,今天却刻意留在了这里。秋瑀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欠你的,算是还了。

他跪直身子拿起那两只输液瓶,乔熳汐指挥道,“现在,用你的头把这两只瓶子滚过去。”

秋瑀宸居然也应了两个字,“很好。”他语声中什么也没有,甚至听不出愤怒来。

果然双膝双肘着地,跪爬着用额头将这两只瓶子滚过去,等乔熳汐叫停,他就停下来。

然后,乔熳汐的语声充满了邪恶和戏弄的味道,“很遗憾,你忘了带竹条。”

秋瑀宸没有任何情绪,重新爬回过来,继续用额头推着那两只瓶子,再向前推竹条,重新转着圈爬到刚才的位置,他没有抬头,额头早已被烙出一个红印,“这样可以吗?”

乔熳汐突然一瞬间有一种很失败的感觉,他从来没有那么挫败过。甚至,在秋瑀宸最恨他的时候。

可是,他如今这般的顺从,仿佛,早已将自己当做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躯壳。那种感觉,他最明白,那是他曾经那么近的面临过的。他突然间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不是因为他中了一枪躺在这里。而是,他这样的对他,训诫,或者说,是折辱,有什么意义。

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冲出去,他会不会依然中枪,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冲出去,他会不会懂得用一种更能够保护自己的方式活着。

生活没有如果,历史不容假设。

这是他最爱说的两句话,可是,他却不得不想。

这些天,躺在病床上,他想了太多。

乔熳汐长长的思考,秋瑀宸却只觉得是折辱的一部分。他更努力的弯下头,沉下腰,耸起臀,甚至是,最抗拒的,用乔熳汐曾经规定的角度打开双腿,等待。

乔熳汐暂时能够活动的一只手轻轻挥了挥,他稳定声音,“现在,用你的右手拿起竹条。”

秋瑀宸没有犹豫,这不是一个什么样的高难度动作。只是他不知道,这次是怎么计算,“一个字十下?”恐怕他也是不敢的吧。

乔熳汐却是没有命令要他落鞭。只是问他一句,“你还记得,十二岁的时候发高烧。”

秋瑀宸冷笑,当然记得。自从你回来,哪一次生病不是拜你所赐。

乔熳汐仿佛忘了当时的前因,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后果,“那时候,妈在你床前守了整整一夜,这一次,也是一样。”

秋瑀宸的回答听不出是感激还是程式化的答语,“我很感动。很难有事让母亲一夜不睡的。”

“好。”乔熳汐似乎是动了动,可他究竟是伤重,要动的那只手好几次都不能拉开抽屉。

秋瑀宸听他拉抽屉的动作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突然有一瞬怕他迸裂了伤口,却是抬起手来给了自己狠狠一记耳光。

乔熳汐被他自己掴的那一巴掌惊住了,却没有去问。

秋瑀宸半边脸很快肿起来,可他声音却是太冷了,“你找什么?”

乔熳汐听他语气不善,只觉得他今天的状态实在太过游离了,他本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只是,秋瑀宸失去理智的时候,他往往更理性,“纸笔。”

秋瑀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何必这么麻烦。你让我抽自己两百下,蘸着血在地上画一幅母慈子孝图岂不是更显诚意?”

乔熳汐语声明显冷下来,“你说什么?”

秋瑀宸回过头,“感激不感激是放在心里的,画了,不画,真的,假的,逼出来的,你以为旁人会看不出吗?自欺欺人的结果只能是最后谁也骗不了。”他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只可惜,你不明白!”

夜太沉了,沉得太安静,静得让秋瑀宸的这几句话格外有分量。

乔熳汐只是淡淡的一声,“哦?”

秋瑀宸却是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很失望,又重新撑回塌腰翘臀的屈辱姿势,“要如何,你说吧。”

乔熳汐笑了,只是,秋瑀宸看不到他茫然无措的笑容。

“如何?你看到了,我躺在这里,连个抽屉都打不开,根本不能将你如何。”

秋瑀宸却是只有一句,“时间不早了,无论你要怎么样,都请快一点。否则,明天不止是我一个人难看。”

乔熳汐也笑,“很好。出去一趟,学会怎么叫价了。”

秋瑀宸根本不答话。

乔熳汐淡淡道,“既然我动不了。只能劳烦你帮我动了。”他口中说着动不了,可这一次竟是伸手就将整个抽屉拽了下来。抽屉里各种零碎散了一地。

乔熳汐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里面,有个针线包。”

秋瑀宸这一次并没有爬回去取,只是答他,“乔魁首既然肯定,自然不会错的。”

乔熳汐道,“衣服脱了。”

秋瑀宸冷笑,“岳母刺字也很好玩吧。”

乔熳汐却是等他将针线包和衣服都摆好在地上才道,“既然你不愿意画也不愿意写,我也不愿为难你。穿好线,给我刺一篇《孝经》吧。”

秋瑀宸根本不会刺,正对着这件病号服发怔,却听得乔熳汐又道,“竹子既然准备好了,别浪费。手伸长一点,别那么懒,多换几个地方落手,小心抽破了。”

晓也星稀之稀 稀15

秋瑀宸扬起竹子,狠狠地一下,他用的是左手,落鞭很重,可是,受力很不均匀,痛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乔熳汐却只是轻轻闭上眼,仿佛欣赏一段并不优美的音乐。

竹条抽起的声音,“嗖”地一下,然后是带着弹性的疼痛,一直钻到骨头里去。秋瑀宸撑在地上的右手手腕开始发酸,而他抵在输液瓶上的额头印子更深了。

“嗖啪!”又是狠狠一下,这次是落在左腿外侧,大概是抽得太狠,秋瑀宸蓦地一滑,输液瓶滚到了一边,右手腕生疼,是折到了。

乔熳汐没张眼睛,“看来,任何事都需要经验。”

秋瑀宸没说话,自己跪爬过去把输液瓶拿回来,乔熳汐问他,“刺了几个字了?”

他只顾着落鞭,哪里还来得及刺字,因此愣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乔熳汐淡淡道,“你的理解能力果然下降了。”

秋瑀宸仿似没有听懂他的揶揄,继续扬起了竹子抽在自己皮肉伤,却是用另一只手拿起了针。秋瑀宸没有任何所谓穿针引线的经验,他一只手挥竹子,一只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穿针的,只能换了右手挥鞭,将线用牙齿咬住,拼命扬起头来,可线是软的又如何能穿得上,他只好用口咬住针,这才终于穿了起来,秋瑀宸长长出了口气,重新伏下去。

乔熳汐却是道,“这样就算完了?”

秋瑀宸再一次抬起头,他早都知道乔熳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容他将这针线穿好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他扯了扯唇角,都已经这样了,再如何屈辱,也不过如此了吧。“您有什么吩咐?“

乔熳汐道,“两只瓶子负担不了,换一个怎么样。”

秋瑀宸知道他自有花样,也没存什么幻想。

果然,乔熳汐命令他将刚才滚下去的那只输液瓶重新拿回来,秋瑀宸正想着他这次打算怎么玩,却听得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秋瑀宸吓了一跳,仿佛是自己幻听了。却听得乔熳汐说道,“垫在你的右膝下。”

秋瑀宸终于确定,原来自己刚才的确是幻听了。

于是,将输液瓶垫在右膝下面,自己跪上去。他本是用额头抵着两只瓶子,如今这样,身体自然难以维持平衡,他也知道,乔熳汐不会好心到让他将左腿放在地上,于是自觉抬起了左脚。左脚同腰背在一条直线上,远远伸着,这样一来,他换了右手挥竹子,就能打在左腿上了。

乔熳汐却是又道,“收起你的左手。”

秋瑀宸一呆,却还是将左手从脑后绕过来,放在了头上,如今的姿势自然极为考验平衡,可更让他困惑的是,右手挥竹子,左手又放在头上,那《孝经》还要怎么绣。

“用你的口。”

就四个字,很轻,却仿佛是砸在他耳朵里。

“什么?”秋瑀宸情不自禁地又问一遍。

乔熳汐好整以暇地道,“你确定是没有听清楚。”

秋瑀宸怔了片刻,终于又笑出来了。既然进门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违抗他,又何必让自己这么为难呢。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无论是不是有心设计,母亲说的没错,这次的事,他没有对不起自己,既然如此,就当是还了,也未尝不可。更何况,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呢。

其实,听话也没那么困难,至少,比自己想象的简单。

秋瑀宸用口咬着针,努力维持着姿势,他已经渐渐学会用额头抵着的输液瓶按住自己要刺的病号服,这样,衣服就不会乱窜,也容易些。

他完全不懂得应该怎么样刺,只是一针扎过去,又一针扎回来,字也不像字,而且,每一个字都不一样大小。若是一“横”,他便将线拉长些,若是要折,他就斜着拉。这本就是强人所难,更何况,他头抵在输液瓶上,右膝下的瓶子也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滚动,抬起的左腿早已经被肌肉中的乳酸折磨得忘记了酸痛,而最恐怖的,是右手的竹子,一下一下,凌乱地抽,凌乱地落。

乔熳汐起初闭着眼,如今却是张开了眼睛,他听着秋瑀宸因为跪不稳而滑动到瓶子的声音,听着竹子抽上赤躶皮肤的太过真实的感觉,他就不得不去看此刻的秋瑀宸。

他突然有些不愿意承认,记忆中的弟弟,是那个眼睛永远比最璀璨夺目的星星还要亮的倔强的孩子。

他即使低头的时候,也从来不曾弯下他的腰。

他肩上的枪伤疼得厉害,可是此刻,却总觉得,难以安然的躺下。

已经有差不多很长一段时间,秋瑀宸没有再摇晃了,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掌握了技巧,渐入佳境。可是,他却觉得那么茫然。再撇过头来看表时,原来这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只不过才有六分钟而已。

乔熳汐看着他鞭痕交叠的身体,他左腿大腿内侧外侧都已是各处凌乱痕迹,有时候掌握不好力道,就会抽出血痕来,有时候也是机械似的向下挥,疼与不疼,仿佛完全不是他的考虑。

乔熳汐听着如此单调的声音,却总是想起那个牵着他手叫他哥哥的孩子,散乱的思绪中,叫着他哥哥的孩子却突然变成了乔熳凌。送给他的树叶编成的口哨也成了洒水枪。乔熳汐蓦地一惊,猛然一动,却是痛得重新摔在床上。

“嗵”地一声,秋瑀宸身子也从输液瓶上滚下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所能承受的,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怎么了?”乔熳汐的语声还是很淡。

秋瑀宸却是固执地爬起来,将自己摆回到最标准的姿势,用口咬着针,扬起右手来狠狠砸自己臀,甚至边砸边大声报数,“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二十,才停下手来。这二十下打完,他自己也全没了力气,大口地喘着气。

乔熳汐却突然道,“你的嘴——”

秋瑀宸将口中的针狠狠吐出来,然后更狠地吮了一口口腔内的血,不很多,但是,很疼。他刻意横着咬针,那么大声地报数又怎么能不被扎到。而后,他的语声比刀子还利,比针还尖,“这样,够了吗

突然之间,乔熳汐胸中泛起一股刻骨的疲惫,仿佛此生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

他想过,也许到他死的那一天,秋瑀宸会真的将他剖棺戮尸,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竟是根本不到那一天,他自己,也觉得如此难熬。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如此淡定,可是,他今天才知道,他乔熳汐,竟然,也,不过如此!

没想到,不过是一枪,竟然也可以让他如此脆弱。

乔熳汐深深吸了口气,“其实,只是因为受伤了才想得太多吧。”

秋瑀宸听他全无回应,又一次抡起了竹子,这一次,落得更快,更急。这一次,同样是二十下,抽到的地方,却是大腿内侧,甚至有几下已经落在大腿根部。

秋瑀宸狠狠一扔竹子,他的声音更冷了,“随你,我继续!”

人,可以低下头,但是,躲不掉与生俱来的骄傲

晓也星稀之稀 稀16

乔熳汐听他这么一闹,竟是伸手在桌上拍起来,他只能用一只手,便用单手鼓掌。

“好。很好。有骨气。有血性。这才是秋瑀宸。”他的语中仿似带着激赏,可却又仿似带着更深的嘲弄。

秋瑀宸站起身,只是早已被自己折磨或者说被乔熳汐折腾的身体哪能经受得住他此刻的愤怒,立刻就因为无力站直而再次倒下,对于十三岁的少年,秋瑀宸的身高太高,他倒下的时候,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悲壮,竟真的有一种山崩的感觉。整个人直直坠下去,却是狠狠砸在输液瓶上,手一滑,一推,一侧,再看时,瓶子已经碎了。

秋瑀宸根本顾不得地上的玻璃碎片,直接用手掌撑着再一次站起来。鲜血顺着掌心留下,可他竟是完全也不知道疼似的。

他一步一步走向乔熳汐,站在他床前。

“你对我的好。我很感激。”

“无关这一枪,也无关真心或者假意。”

“甚至,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母亲。”

“哪怕是将我当作弟弟,当然,也可能是进阶的资本。”

“这些,都不重要。”

“从你回来,你已经变了。你早都不是你了。或者,你变得更早,可是,我不知道。”

“你经历了很多。包括人间最凄惨的折磨。可是,我不是你。我没有必要,没有义务,也绝不应该要将你经历的重新经历一遍。你的灾难,你的痛苦,不是你肆无忌惮折辱我的理由,甚至,我母亲对你的信任,也不是。”

“所以,谢谢你。”

秋瑀宸深深鞠了一躬,他已经说过了他要说的。这一次出去,他已想得很清楚,他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什么是他该要的。尽管,他的出走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他郑重其事的说了太久,乔熳汐却只有一句话,“你完全感觉不到痛吗?”

秋瑀宸看着地上的血珠,“谢谢,其实,你早该知道了,比起你带给我的,这些,又算是什么?”

秋瑀宸这一次,是自己走出门,他没有受伤的手握住门把手,突然间觉得,原来世界如此美妙,天真的是蓝的,云真的是白的,小河流水,草地青青,尽管,他如今什么也看不到。

“站住。”他已经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秋瑀宸笑了,乔熳汐很少用这么电影桥段的两个字,只是,用上这两个字,他已经输了。

他没有犹疑,大踏步向外走去。

“站住!”这一次的语气更激烈。

秋瑀宸完全没有回应,他想,该还的,他已经还了,该说的,他也说得够清楚。话的尽头若还是话,也未免太没有男子气。

“你的手必须马上止血!”

秋瑀宸此刻却根本不在意,顺手就拉开了门。

“秋瑀宸!”乔熳汐是真的急了。

秋瑀宸这一次回了头,望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你割伤的是手腕血管,立刻给我停下止血。”

秋瑀宸回头,又是一笑。

乔熳汐一下子就从床上滚落下来,“你还要不要命了,给我停!必须停!”

此刻的秋瑀宸却像是完全处于游离态,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自顾自向前走。乔熳汐半边身体完全不能动,如今从床上滚落下来只能再一次拉住吊液体的支架,“瑀宸!”

秋瑀宸如今是真的停步了,“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急,我想,这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

乔熳汐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大铁锤狠狠砸下,他没有任何话可以说,也没有任何路可以退,时至今天,他能做的太少,可是,他从来都想得太多,甚至是勉强自己不去想。秋瑀宸的自尊,骄傲,倔强,那些全部的有可能带来危险的东西,都被他通通泯灭,唯一能留下的,只有他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我是为他好,他长大了,或者会懂得。甚至,不会懂得也无所谓,怨恨一辈子也无所谓,只要我是为他好。如果真的可以活得这么简单,他这些年的煎熬又是为了什么。

十三岁,普通的孩子还可以闹着吃垃圾食品,可是,他已经背负了太多,甚至,是为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的未来在背负。这又是谁之罪,谁之责。谁也无法选择。

秋瑀宸如今,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是被这一次的折磨折腾掉了全部的耐性,他想得太多了,太深了,从他离家出走的那一刻起,他就把一切都想清楚了,那是很简单,也很自然的事。

只是,乔熳汐没有想,他无暇想那许多。与红湖交战在即,他想到的永远只是一个上位者应该想到的,甚至对弟弟,也是如此。

如今,秋瑀宸那么安静又那么决绝的走出了这个房门,他想,他是永远得失去这个弟弟了。

他或者曾经,很早就已经失去,只是心头总难免留着一点念想,可如今,连这一点念想也没有了,干干脆脆,秋瑀宸告诉他,我不干了。

有时候,只是一瞬间,便可以想起很多,有时候,想很多,却终归不如做一次实在,他没有做到的事,自然有人帮他做到。

秋瑀宸再进门的时候,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当先进来,后面跟着的,是骊歌。

骊歌一进来看他还倒在地上,就立刻慌起来,“你怎么回事,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秋瑀宸偏过头,假作没看到母亲连忙扶起他,也假作完全没感觉,手被放开的那一刹那瞬间的失去温热体温的触感。

骊歌扶着乔熳汐坐下,轻声数落,乔熳汐却只是看着秋瑀宸,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过度的自尊也只是让他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

秋瑀宸笑笑,坐下,“是啊,哥哥,我回来了。”

然后,他再一次望向骊歌,“母亲,瑀宸先出去了。”

骊歌回转过头,顺手将乔熳汐按在床后的垫子上让他休息,却是望着秋瑀宸,“没别的话了?”

秋瑀宸摇头,“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他说完,又对乔熳汐深深鞠了一躬,“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

乔熳汐心冷了,他知道,原来,他回来,也只是为了所谓命令。

只不过,这一次发号施令的人,不是自己罢了。

骊歌很安定,她安定下来和乔熳汐是完全不同的气场,逼得秋瑀宸根本没办法后退,毕竟,血缘是一种太残酷也太现实的东西。

秋瑀宸再一次低头,捡起地上的衣服,用双手,然后躬身,捧过去,动作恭谨的仿佛捧着玉玺的太监,那样一种接近卑贱的气息,生生地蛰疼了骊歌的眼睛。

“这是做什么,说你两句和妈妈生气了?”她知道,秋瑀宸是在赌气。所有赌气要挟软硬兼施的手段她都懂,也比任何人都善于运用,只是她忘了,面前这个人,是她儿子。

晓也星稀之稀 稀17

秋瑀宸用那件病号服盖住自己手腕的纱布,他太过仓促提起的裤子将他腿上臀上的伤痕掩盖起来,骊歌能看到的,只是他没办法遮掩的一点点。就像是,乔熳汐带给他的伤害一样,骊歌能看到的,也永远是她自以为是的一点点。

果然,秋瑀宸是不善于刺绣的,连第一个字都没有弄完,骊歌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乔熳汐和秋瑀宸都没有说话,骊歌顺手放在一边,望着乔熳汐。

乔熳汐低头,“熳汐罚他用口咬着针刺《孝经》”。

骊歌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一句,“这又是何必。”

秋瑀宸答得很官方,“哥哥这样也是为我好。哥哥,你刚才从床上下来扯到伤,没什么事了吧。”

乔熳汐狠狠攥着拳,“谢谢瑀宸,愚兄没什么事了,不必过于惦记。”

骊歌狠狠瞪他一眼,“和孩子制什么气!”

乔熳汐偏过头去,他也知道,其实是自己不对,可是,要他向秋瑀宸低头,又怎么可能?

骊歌知道如今两个儿子都在别扭,可她究竟是做母亲的,又能偏向谁,不偏向谁。管教秋瑀宸,是她交代乔熳汐的,她知道乔熳汐性子偏激,也想到秋瑀宸过得不容易,可是,这么多年,又有谁是容易的?

她虽觉得乔熳汐这次有些过分了,可他毕竟是哥哥。因此也只是望着秋瑀宸,“别气了,你哥也是为你好,看他急成什么样子。”

秋瑀宸没说话,他早都知道母亲会这么说。

骊歌看他一眼,看这个一向最听话的儿子竟然全无反应,又笑了笑,“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要不要妈妈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兄弟俩拉拉小手就算啦。”她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可秋瑀宸却是半分也不觉得好笑。

骊歌轻声唤他,“瑀宸。”

“是,母亲。”秋瑀宸真的上去拉了拉乔熳汐手,然后恭恭敬敬退下。

乔熳汐低声道,“你先下去吧。”

“是,哥哥。”他真的觉得,自从乔熳汐这次回来,这是他说得最合时宜的一句话。他说话从来没这么悦耳动听过。

骊歌看着秋瑀宸转身,又是离开。却是突然叫住了他,“瑀宸,你告诉妈妈,是不是以后都打算这样和哥哥说话了?”

秋瑀宸回过头,“母亲希望瑀宸是怎样呢。”

骊歌轻轻叹了口气,“瑀宸,你哥还受着伤呢,别这么不懂事,乖。”

秋瑀宸低下头,“是瑀宸不懂事,才需要熳汐哥严加管教。瑀宸会记住的。”

骊歌道,“瑀宸,你哥哥脾气是不太好,可是,他打你罚你都不是害你,对不对?别再生气了,你这个样子,哥哥多难过。”

秋瑀宸什么话也没有说,是,我连逆来顺受都能让他难过。

乔熳汐听骊歌这么劝秋瑀宸,他知道,自己多一句话都是火上浇油,可是,究竟怎么样,又能怎么办。他知道,自己对秋瑀宸,有些,是有点过了,可是,自己一向是在保护他的自尊的啊,从来不在人前教训他,对他,也一向是——

他虽这样想,可自己心里也难免觉得,好像自己绝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如今若是说话,妈肯定认为又是瑀宸不懂事了,可若是不说话,唉,禹落若是在,算了,就算禹落在,这里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只能让禹落好好劝劝瑀宸了。

骊歌抬头,满是期待的望着秋瑀宸,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就像是月亮,“嗯?瑀宸?”

秋瑀宸终于轻轻摇了摇头,“母亲,道歉,道谢,瑀宸都会做。可是,瑀宸做不到对着一个不愿意敷衍的人还要假装亲近,真的对不起,瑀宸让您失望了。瑀宸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弟弟。”

骊歌轻声哄他,“怎么这么说,妈妈可从来不觉得。你哥肯定也从来没这么想过。熳汐——”

乔熳汐嗯了一声,秋瑀宸笑了下,“那瑀宸不打扰母亲和哥哥了,瑀宸告退。”

“瑀宸,难道你就永远只能这个样子?”骊歌是真的急了,她这次听说乔熳汐受伤,放下一切事情赶回来,如今很快就要回去,秋瑀宸若永远只是这种态度,她怎么放得下心?

“这样子,不就是你们最需要的样子吗?我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是你们最需要的样子,这样,又如何?”

骊歌很少见到秋瑀宸这么说话,他印象中,秋瑀宸脾气这么大还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早已经忘了有多久,他的儿子还会和她这么说话了,更悲哀的是,她居然发自肺腑的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

乔熳汐却是急了,“你就是这么和母亲说话的?”

秋瑀宸抬头看着他,“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既然如此,我以后,也不再劳烦哥哥你了。”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竟是连骊歌都吓了一跳。

乔熳汐却反倒是平静了,听他这么说了,好过他闷在心里,这打算,秋瑀宸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离家出走,再到现在,恐怕,他心里比每一个人都清楚。

只是,他终究是很难接受,就这么,自己就不是他的哥哥了?

骊歌是更震惊了,他知道秋瑀宸脾气倔,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可是她没想到,在如今她觉得兄弟俩都还有些转圜余地的时候,秋瑀宸居然就对乔熳汐宣判了,说得那么干净利落,像是完全不必考虑后果。

骊歌轻声唤他名字,“瑀宸,发脾气归发脾气,只是有的话,不能随便说的。”

秋瑀宸看她,“母亲,瑀宸没有发脾气,这些,今天这些,都是瑀宸的心里话。瑀宸想了很久,既然都这样了,不如索性全部说出来,无论是妈妈还是哥哥,都希望瑀宸很好的长大,也希望瑀宸能够活得很快乐,所以,瑀宸以后一样会尊重哥哥,也一定说服自己去努力,这一次,就当是给瑀宸一个机会吧。”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突然间觉得一下子释然了,不是轻松,他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只是释然,他想,他早都应该这么做了,而不是苟延残喘,勉强了自己这么久。

骊歌望着乔熳汐,“你怎么说。”

乔熳汐半晌没有说话,终于才道,“熳汐听妈的。”

骊歌又看秋瑀宸,“你这么决定了?”

秋瑀宸点头。

“真的决定了?”她再确认一遍。

“是。”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骊歌又问。她从来不是一个这么麻烦的人。

“嗯。”

“那你告诉妈妈,告诉你哥哥,为什么不让哥哥继续教你了。”她终于问了。

秋瑀宸只觉得连手都在颤抖,想了很久,却终于道,“不想了,就是不愿意了,而且,也不能再忍受了。”

“就因为你哥哥叫你抄《孝经》,打你罚你?”骊歌问得更具体了,说话的口气像是哄小学生。

秋瑀宸咬着嘴唇,摇头。

骊歌只是望着他。

秋瑀宸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侮辱我。”

骊歌这次是自己摇头,“我不信。你哥哥或者严厉些,但也决不至于侮辱你。”她说得太过肯定,以至于秋瑀宸一颗心直接凉透了。因此,秋瑀宸这次根本没有说话,只是冷笑。

骊歌望着那件病号服,上面的刺字是绝对的讽刺,侮辱不侮辱,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她轻声道,“你哥哥可能有些让你不能接受的地方,这样吧,等你长大一点,我们再来说,好吗?”

秋瑀宸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于是,非常干脆,“不好!”

骊歌也抬起头,“那好,我告诉你。你的要求,我不答应。”

晓也星稀之稀 稀18

秋瑀宸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于是,非常干脆,“不好!”

骊歌也抬起头,“那好,我告诉你。你的要求,我不答应。”

不知想了多久,终究却依然是这个结果,或者早都已经知道的,可是,却总难免希冀。他知道这样想不对,可是,却不得不像很多人一样,觉得亲生的总归是有些不同吧。可是,没有任何区别。他的母亲还是和过去时候一样。永远那么简单,也永远那么正确。秋瑀宸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骊歌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硬了些,终究是伤了小儿子的心了,可她没有半点办法,毕竟,秋瑀宸是她交给乔熳汐的,若是如今就这样子由着他,以后熳汐还怎么管他,更何况,无论怎么样,熳汐现在还在受伤。

乔熳汐抬起眼望着母亲,他想到了,母亲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无论为了谁,只是没想到,她有一天能对秋瑀宸如此狠下心肠。

秋瑀宸不再说什么,将那件病号服接了去,骊歌看他,“怎么了?”

秋瑀宸笑笑,“没什么,既然不可以,我就做完该自己做的事。”

骊歌还是两个字,“放下!”

秋瑀宸摇头,“那又有什么区别?”

骊歌望着他,“瑀宸,你首先搞清楚,眼前这个人,是你哥哥。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为你好。哪怕,你现在还不能理解,哪怕,他还不够成熟,做了或者让你难过甚至是觉得此时此刻没办法接受的事,可是,他是你哥哥。你不用将他当成是魁首,你也不是他的属下,照顾你,管教你,都是他的责任。可是,你如果不高兴了,或者觉得难以忍受,可以什么都说出来。现在这样,究竟是和我怄气,还是和你哥哥怄气呢?”

秋瑀宸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会笑了,就像是,乔熳汐越来越像骊歌一样,他也越来越像乔熳汐了,“瑀宸没有怄气,瑀宸也没必要怄气。谢谢妈妈,谢谢哥哥,你们为我想了很多。瑀宸觉得,大概是自己太小了,等我长大一点吧。”

骊歌这么说,他也这么说,神色太过真诚,甚至是让人不得不相信,可终究觉得隔了一层。骊歌知道,自己对儿子的教育已经完全失败了,甚至有可能,让秋瑀宸走向了一个根本没办法挽救的极端。因此,只是看着乔熳汐,“瑀宸年纪还小,什么都要慢慢来,你也管得太狠了些。”

“是,熳汐明白。”乔熳汐挣扎着要起,骊歌又按住了他。

秋瑀宸不知为什么,竟是觉得特别可笑,他一只手提着衣服,一只手伸在口袋里,站得样子懒散了许多,就那样望着乔熳汐,“这个,还要刺吗?”

乔熳汐望骊歌,“请母亲示下。”

骊歌想说不必了,可又觉得这样也不好,因此道,“这衣服留下,你今晚默写一份给你哥吧。好了,瑀宸,回去休息吧,让你哥也多歇一歇。”

秋瑀宸点头,“是。瑀宸知道了。”

骊歌看着他终于走出门,竟是觉得仿佛心中有千钧重似的,她望着乔熳汐,“你看瑀宸他——”

乔熳汐轻轻摇头,“熳汐——熳汐也不知道。”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又道,“熳汐或者,管着他太紧了。”

骊歌像是没听见,一个人在旁边坐着,静静想秋瑀宸小时候的事,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曾经,他也曾经拽着自己衣角叫妈妈的,刚才,他好像也叫了,只是,竟是那么远那么远了。

第二天一早,骊歌收到一份《孝经》,字迹工整,甚至可以当做字帖,她的意识里一向不愿意接受这种东西,如今秋瑀宸交上来,她自己倒是比任何人都尴尬,秋瑀宸却像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想法的样子。除了身上的伤被牵扯到他拼命掩饰的抽搐外,一切就和从前一模一样,甚至,在经过乔熳汐病房的时候,秋瑀宸还特地问了护士乔熳汐伤势怎么样。这里,是骊歌的秘密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她的人,听到回报,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安慰自己小儿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也总有一天会想通,可是,究竟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秋瑀宸倒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其实,他已经很难去在意什么了,原来,一切的一切,就还是这么,无疾而终。

那年,他才三岁,有一个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牵着他的手,站在院子里大大的槐树底下,槐花开得很漂亮,白得像是绒绒的小喇叭,哥哥带着他去爬树,摘了槐花下来,叫妈妈做槐花糕吃。

那时候,他还会叫妈妈。妈妈还是那么美,那么会笑,比每一个人都好看,比画册上的都像女神。

妈妈会叫,“宸宸。”

哪怕爸爸很凶,可是,哥哥会护着自己,妈妈也对他很好,很爱很爱,一切都好。

只是,那么快,他十三岁了。

人,要是永远不长大,该多有多好。

曾经的年少,曾经的最单纯的,手牵手一步两步仰望的日子。

是不是长高了,就一定要学会低头看脚下的路。

一直学着,向前走,绝不,回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宁愿快一点到十八岁。

秋瑀宸想。

这个世界,很吵,也很安静。

自己,很小,也很成熟。

记住应该记住的,忘记愿意忘记的。

然后,数着日子,看不到走过的脚印,可是,已经长大。

——完

悉昙1

褚云飞收回了搭在椅背上的脚,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的男孩,他想,他是合格的,他有一张最完美的脸,眉宇间刻意收敛的倔强正好带着几分要人忍不住虐待又忍不住怜惜的情调,被沉下去的骄傲跗骨之蛆一般蚕食着他的自尊,这个人,足以让任何人觉得,是个威胁。

他表示,很满意。

“我叫risky。”他介绍了一个名字。当然,肯定不是真名。据说,是个小明星,不过没关系,秋少爷想要的人,总会有人处理得干干净净。

褚云飞懒懒地抬起头,“过来吧。”

男孩低下头。褚云飞指指并不温暖的被窝,暖床的人,算是一个暧昧的称呼,不过,叫他来,也只是暖床而已。

男孩早已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褚云飞看得出,他不是敬业,只是心理洁癖。

他怯生生地爬上床,安安定定的钻进被窝里,神态仿佛小学生交作业。

褚云飞自己也去冲了澡,男孩能看出局促,但更能看出他愿意展示出来的专业,褚云飞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巨大的白色浴巾,用最轻柔的手势将他包裹起来。

褚云飞懒懒地趴在被男孩温热的被子里,闭上眼睛,“上来。”

“是。”男孩的声音很好听,是青春期特有的带着年轻飞扬的声音,褚云飞想,他唱歌一定很好听。

“你会唱歌吧。”他随口问。

“会。”简单的回答。

“随便哼一段吧。”褚云飞想,他应该会有意外的收获。

果然,男孩低低吟唱了一段,类似于安神曲的旋律,调子不很熟悉,但是听起来很舒服,和他按摩的手法一样。褚云飞仔细体会着他的动作,一点一滴。男孩唱过了一段就不再唱,安心替他揉按,褚云飞也不强求,只是趴着。

男孩手指游走到他腰,突然间顿了一下,褚云飞明白,腰是一个太有暗示意味的部位,只是很快地,男孩又强迫自己按下去。

褚云飞打开了腿。

男孩又是一阵迟疑。忐忑伸手的时候,却听得褚云飞道,“这不是你的工作。”

“对不起。”明显如释重负的口气。

然后,是一阵急促地砸门的声音,然后是“乓!”地一声,门开了。

乔慕宸。

“你在做什么!”乔慕宸的脸色太难看了。“出去!”大概是明显感觉到屋里陌生的气场,他的脾气太差。

“别吓到我的partner。”褚云飞回过头。

“risky”褚云飞招招手,叫男孩过来,明显带着挑逗的眼神。

男孩看了一眼,终于鞠了个躬,褚云飞笑笑,很聪明嘛,于是,摆手叫他出去,顺便挂了个电话,“很好,我很满意。”

“谢谢。”男孩的礼貌很周到,出去的时候带紧了门。

乔慕宸看着褚云飞躺在床上,房里没有了旁的人,气势也远没有那么盛了,还是那句你在做什么,语气却多了几分失落和彷徨。

褚云飞没理他,顺手开了电视,是不知什么小姐还是什么模特大赛的泳装展示环节,褚云飞枕着双手,看得很无趣。

乔慕宸看他不再看了,重新趴在床上,先是将电视声音调到最小,而后却是自己上床来,跪在刚才那男孩跪的地方,却有些嫌恶地偏了偏头,终于没有挪地方,将手轻轻按在褚云飞后背上。

褚云飞没动,乔慕宸也没动,手指一直停在他脊柱的位置。半晌没说话,终于道,“哥马上要回来了。”

褚云飞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哥要回来了啊!”

乔慕宸呆呆的,“哦。明天早晨九点。”

褚云飞有些失望,却又旋即兴奋道,“这一次哥又标下来这个项目,我爸不知道多高兴,嗯,应该是不会接风了,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好好替哥洗尘。刚才那个男孩,你觉得怎么样?”

乔慕宸没说话。

褚云飞不再理他,自己裹起被子来,闭上眼睛,竟是打算睡了。

乔慕宸犹豫良久,终于觉得还是自己应该主动一点,起来用热水洗了手,还又用热热的毛巾暖了暖,这才上来,重新替褚云飞按摩。褚云飞原打算不理他,可想到他的体贴,也难免瞬间心软了一下,毕竟,也没有真的和木木生气嘛。

因此,他略动了动身子,趴的更配合一些,乔慕宸看他不再那么抗拒了,心里一喜,真的接近于高兴的乐开花来的状态,按的更加卖力了。按摩的手法是特地在默默爹爹身上试验过的,爹爹说还很不错,虽然是比不上二叔啦。不过,云飞喜欢就好。

褚云飞被他按得舒服,只觉得乔慕宸比之刚才的男孩技术好多了,毕竟,用心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件太过完美的事。乔慕宸认认真真的按了很久,试探着褚云飞没有真的睡着,而且好像还算心情平静,这才柔声道,“不生气了吧?”

褚云飞晃了晃脑袋,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而且是以一种蠕动的方式挤出来,“啊?”

他一个单音就让乔慕宸吓了一跳,“那个,我没有注意到,我不是故意的。”

褚云飞听他急成这样,难免觉得好笑,却是道,“逢场作戏,难免的。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总要被迫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做的事,没什么。”

他这么说,倒是让乔慕宸吓了一跳,干什么都好,可是,千万不要这么开明,这是最可怕的。乔氏筹备已久的慈善晚宴,乔慕宸被安排和某财团的大小姐共舞。两人相谈甚欢,又适逢那位大小姐生日,被拉去做司机,最后不得不送美人回家,到处找褚云飞的时候,他已经和一群不知道什么人消失不见了。一切通讯都处于拒绝乔慕宸的状态,木木算是急疯了,却不得不一直留在最后,没想到他居然叫了一个小明星出来,并且,这个小明星还是个男人,并且,这个男人长得还很好看,并且,这个男人甚至还有一点点像自己,并且,他还可以跪在云飞的身边替他按摩,简直令人发指!只是,如今的他哪有发脾气的资格,只能低眉顺眼的哄着褚云飞,只是,好像云飞并不像默默爹爹那么容易讨好的样子。秋二叔真幸福。

乔慕宸低声道,“我以后不去了。”

褚云飞道,“正常的社交活动怎么能不去呢。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很多事情,是规避不了的。比如,将来说不定也要和女人结婚,再比如,也要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要。”乔慕宸的反应很激烈。

褚云飞不过笑笑,重新偏过了头,“上面,重点。”

乔慕宸没动,“云飞,我不要。”

褚云飞大大伸了个懒腰,既然乔慕宸没有按他的指示按摩,他也不在意,“那是你自己的事,不必告诉我。”

乔慕宸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默默爹爹问他,你和云飞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究竟有没有在一起。云飞有时候也会和他发发脾气,捉弄捉弄,可是,每次,他都是那样,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自己怎么做,他都比自己还懂的样子,只能是再继续努力吧,他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更何况,很多事情,根本都说不清楚呢。

乔慕宸正自己发呆,却听得褚云飞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他特地录的,“云飞,是我,接电话。”哥哥的声音,嗯,和平常的不太像,有几分无奈的味道。被褚云飞缠着把这几个字说了十几遍,虽然哥哥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习惯的人,但对云飞,不涉及原则问题还是很疼宠的。

褚云飞一听到迟慕瑀声音就接起来,“哥哥。”他有时候叫哥,有时候叫哥哥。不知道怎么说,其实,乔慕宸很喜欢听他叫哥哥时那种绵绵软软的声音,只是,心底也会有些被自己可以忽略的薄薄酸涩。

“这么晚哥还没睡啊。”褚云飞的语调回复了随意。

“我马上登机了。”迟慕瑀语调平稳,有几分秋瑀宸的风范。

“嗯,那我睡了,明早九点。”褚云飞和迟慕瑀说话思维跨度很大。乔慕宸知道,他这么晚没睡就是在等迟慕瑀打这个电话给他。

“好。”没有说晚安,直接挂断。褚云飞也心满意足的挂断了。“喂!睡觉!”当然是说给乔慕宸。

“哦。好。”只有一张大床。

“你去柜子里拿被子。”褚云飞指挥着。

“哦。”其实有时候,一张床,两张被子,安安静静一晚上,真的不止是笑话。

乔慕宸将被子铺好,挨着床边,只给自己留一点点位置,两床被子,是在等我,还是根本没打算和刚才的男孩发生什么。无论如何,今天是个美好的夜晚。财团千金的手机号码,删了就删了吧。默默爹爹说,如果云飞不问就少解释,乔慕宸心想,很对。

悉昙 悉昙2

“哥!”褚云飞远远地望见迟慕瑀就兴奋地蹦起来,一路跑过去,替哥哥接过并不算多的行李,只是很沉。

迟慕瑀道,“都是些文件。”

褚云飞道,“这些哥还随身带着。”

“嗯。”近年来他多理恒河的事,行事越发沉稳,颇有秋瑀宸之风,等乔慕宸过来打过招呼,也只是约略一点头,问的也无非是身体怎么样,境况如何,再就是称赞几句,也不再有别的。倒是和褚云飞聊起天来时候还是随性地很。

“我要的东西哥带来了吗?”褚云飞问。

“嗯。”迟慕瑀边说边笑,笑容诡异。乔慕宸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是什么东西了。回去一看,果然,是某个明星的签名CD,那个女明星正是妩媚向性感过渡的时期,可说是很多人的幻想对象,CD背后还有演唱会门票,很多东西是不言而喻的。褚云飞请迟慕瑀去见人家,自然不止是要一张签名CD那么简单,迟慕瑀明显是已经代约佳人,只是乔慕宸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褚云飞究竟是怎么想,他说过,他生命里已经有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影子,乔慕宸知道,自己没办法同一个已经消逝的生命抗衡,可是,他又私生活混乱,这样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痴情的样子吧。更何况,自己,总算是,比较亲近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吧。

褚云飞习惯到处约会,自己也不能每次去抓人,虽说程度仅限于在夜店被揩油,可还是难以接受。因此,一路上迟慕瑀同褚云飞聊天,乔慕宸一直都是闷闷的。直到迟慕瑀问他,“慕宸,身体不舒服吗?”

褚云飞道,“哥不用理他,他是心理疾病。”

迟慕瑀不过笑笑。

乔慕宸这才慢了半拍的摇头,“没有,哥,我还好。”

回到家里,自然是先见秋瑀宸,只是今天秋瑀宸恰巧不在家,沈默从楼上下来,笑得非常温和,例行的礼数后,迟慕瑀也不拘束,几个孩子都围着默默爹爹坐下。沈默看着儿子们越长越大,不知怎么的,油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想想连自己都觉得好笑。问了迟慕瑀几个无关紧要的生意上的问题,知道他一定可以处理好,便换了相对轻松的话题。

“前两天才看到你被拍到和彤思佟在一起。”沈默笑着打趣迟慕瑀。彤思佟便是那个女明星,从十几岁的清纯玉女到现在,年头也熬够了,奖也拿得差不多,转型走性感路线,却带着几分独有的骄矜味道,完全不用暴露搏版面,一身剪裁精致的职业装外加一个回眸的迷离眼神就赢下了年度十大最性感女星封面,欲拒还迎的又优雅又高段,喜欢装情调的人被问及偶像都会说从小就喜欢彤思佟。跟这样的人约会,不被拍到都难。

迟慕瑀笑道,“我受人之托。”

沈默望着褚云飞,无奈摇头。虽说自己这宝贝儿子在社交圈里算不上声名狼藉,可花花公子的薄情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外面的人不管你是不是蜻蜓点水,小报记者也只需要他们愿意需要的,今天这个明星,明天那个名媛,后天又跨跃到体育界,而且男女中外来者不拒,沈默偶尔说他两句,可知道他不是胡闹的人,也便由得了。

感情这东西,其实,也是修行在个人啊。

“哥,你来我房里。”沈默叫这些孩子陪着自己坐一会,也知道他们难免拘束的,因此叫他们随意。褚云飞拽着迟慕瑀就要走。乔慕宸一个人身后呆呆愣着。沈默只是微笑,乔慕宸看着他们两个人走了,才怅然坐下,沈默笑得更有趣了。

“爹爹笑话我?”乔慕宸低声道。

沈默轻轻摇头,“小时候那么聪明一个孩子,长大了呆头呆脑的。”

乔慕宸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他也不是呆头呆脑,只是性格温和罢了。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一项是乔熳汐的审美标准,更何况他本就是本性很单纯的孩子。“云飞想什么我越来越不知道了,昨天都怪我,本来应该和他一起出去的。”

沈默看他自责的样子也不多说,褚云飞的那些小伎俩,知子莫若父,又如何能瞒得过他,“云飞年纪还小,等他长大了就不这么贪玩了。”

乔慕宸摇头,“云飞也不是贪玩,他就是什么都想试试。不过,唉!”他想说什么,却是又重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对褚云飞现在到处玩是觉得还能接受的,最怕的,就是何纥在褚云飞心里的位置,那是谁都无力触碰的角落,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不过还好,他居然会叫男孩子出来的话,至少表明他是不抗拒男人的。

迟慕瑀进了房间,才说褚云飞道,“你和慕宸闹别扭了?”

“没有啊。”褚云飞拉开冰箱,把哥哥喜欢的冰水拿出来。

“怎么突然想约彤思佟?”迟慕瑀问他。

“她的《欲蝶》还不错,就想叫人出来见见了。”褚云飞答得很随意。

“那部片子是不错,她接片子一向很小心。”迟慕瑀答得很有技巧。

“哥对她印象不好?”褚云飞问道。

迟慕瑀不过笑笑,褚云飞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哥现在比我爸还莫测高深的样子。”

迟慕瑀伸了个懒腰,“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找她究竟干什么。”

褚云飞无奈耸了耸肩,“哥别骂我!”

迟慕瑀笑,“你说。”

褚云飞道,“有个女孩和我说,她是彤思佟的女儿。”

迟慕瑀一愣,“多大?”

褚云飞道,“她自己说自己满十八岁了。”

迟慕瑀道,“不可能吧。”

褚云飞也点头,“是啊。彤思佟十几岁就出道了,她又一直都很红,不是无据可查的。她官方报的年龄是三十一岁,我查过,实际她应该是有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小一点,可是也不算夸张。所以,就想约出来见一见了。”

迟慕瑀沉着脸,“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你怎么认识的?”

褚云飞看他变了脸色心里也不由得惴惴,你自己才十九岁,就说别人是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可迟慕瑀问他,他又不敢不说,“我那天去‘基线’玩,那个女孩是无意——她一直黏着我,长得也不难看,还真的有点像彤思佟,我那两天又正好在看《欲蝶》,就挑中了。”

迟慕瑀问得更冷厉了,“那时候她满十八岁了吗?”

褚云飞本来已从床上坐正,如今却是站了起来,“我后来看了她身份证,她那时候,还不到。”

迟慕瑀没理他,顺手拿出手机来,褚云飞忙道,“哥,她有假身份证,而且,她就是为了来找我,是不出台的。”

“接德哥。”迟慕瑀根本就没理他。

手机刚刚接通,他只是回过头来看着褚云飞,褚云飞无奈,却还是道,“裴晓娅。”

“裴晓娅,查。”

“我不需要解释。怎么做生意是你们的自由。叫向经理明天下午五点来我办公室。”

“叫向经理明天下午五点来我办公室。”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极力解释分辨,迟慕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这句话又陈述一遍。这才挂了电话,看着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褚云飞,“这件事,我会管的。你以后少去基线这种地方玩。”翼盟的势力太广,基线属于中档娱乐场所,并不很奢华可是很能玩得开,气氛好,褚云飞有时候就喜欢去玩个热闹。迟慕瑀也不怎么管着他,反正都是翼盟自己的地方。社团虽然不得不涉及声色行业,可迟慕瑀一直固守着自己的底限,无论哪种层级什么档次的夜店,都一律拒绝未成年,这甚至被人当做是笑柄,只是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秋瑀宸年少时也曾经想过所有涉及颜色的产业都不再做,却终究知道是自己幼稚,对迟慕瑀的想法,虽然,有可能甚至带着些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是他坚决支持,这仿佛他年少时存下来的那丝不妥协被继承,对迟慕瑀,他很满意。

褚云飞听哥哥发话叫他少去玩,心里虽然觉得自己从前玩得比这疯多了,却不愿意让哥哥不高兴,还是答应下来。

迟慕瑀的第二句话更严厉,“这么无稽的事,从今以后都离得远远的!”

不是我找事,是事找上我。褚云飞心道,不过嘴上却不敢说,只乖乖应了,“是。”

迟慕瑀这才情绪缓和些,不过也没叫他坐,只是问他,“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呢?”

褚云飞道,“她说,她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想和彤思佟抱一下,一起拍张照片。”

迟慕瑀没说话,褚云飞连忙道,“我也知道肯定不可能。她费尽周折才找上我肯定是有图谋的。而且,我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该管的。”

迟慕瑀还是没说话。褚云飞只得自己接着道,“可是——她认识何纥的姐姐。”

迟慕瑀微微蹙眉。那个女孩的姐姐,她是见过的,甚至连她的工作都是他和乔慕宸帮忙安排的。只是,连何绤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褚云飞和何纥的关系,她又是怎么想到利用何绤的。

褚云飞声音软了下来,“哥,我知道这件事很蹊跷,我自己也是好奇心作祟,而且,那天也是一时兴起才叫哥帮我约的。”

迟慕瑀转过头,很认真同样更淡定地看着他,褚云飞终于道,“哥,你现在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这么严肃,真是比我爸还让人瘆得慌。”

悉昙 悉昙3

迟慕瑀转过头,很认真同样更淡定地看着他,褚云飞终于道,“哥,你现在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这么严肃,真是比我爸还让人瘆得慌。”

“是吗?”迟慕瑀好容易开了口,却是只有两个字。褚云飞见他不像是脾气好心情好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话,只是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迟慕瑀等了片刻,才又淡淡问道,“没了?”

褚云飞本想着哥哥好容易回来能陪自己一起玩的,安排了许多节目,没想到一下来就被查问,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迟慕瑀也不看他,自己喝着冰水,等喝完了就将杯子放回桌上。褚云飞一旁侍立着,看他放回杯子,连忙上前再要拿。却见迟慕瑀摇手道,“不必了。”

褚云飞蹲下来靠在他腿侧,“哥生气了?”

迟慕瑀道,“我问你什么呢?”

褚云飞抿着唇,“哥——”

迟慕瑀看他可怜巴巴靠在自己腿边,膝盖半跪在地上,就算是二叔那里也少见的驯顺乖巧,知道自己管他实在是管得紧了,却是没有说话。

褚云飞索性就在他脚边跪了,迟慕瑀轻声道,“起来。”

褚云飞咬着唇,半天才起,起来却又道,“云飞以为,哥都不生气了。”

迟慕瑀看他伏身揉着膝盖,笑道,“怎么,还没跪就受不了了?”

褚云飞却是委屈了,挽起裤管,却看他膝盖上分明有一处伤。迟慕瑀心中疼惜,口上却还是不疾不徐的,“这怎么弄的?”

褚云飞却是没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哥对我不好了。”他这句话说得甚至委屈,还带着些小心翼翼地求恳一般的感慨。神色略带惶然,倒是让迟慕瑀心下一酸,语声却是严厉起来,“说话!”

褚云飞见他凶起来,原本只有半分委屈如今却真的有足足五分,“没事。云飞自找的。”

迟慕瑀望了他一眼,“慕宸还在外面等你,我收拾一下要去恒河见二叔,你们自便吧。”他说着就站起身,像是要走了。

褚云飞一下就拉住他手臂,“哥,你别生气。”

迟慕瑀只是眼光冷冷扫过来,逼得褚云飞放开了他,而后重新坐下来。

褚云飞知道他心中究竟是疼顾自己的,因此道,“我一会和哥一起去恒河。”

“嗯。”迟慕瑀不过微微点头。

褚云飞这才道,“云飞心中一直放不下何纥,何绤的一切,多亏哥和木木照料,她既然过得好,我也不愿意打扰。因此,我和她的关系,也只是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只是,我在美国的很多事都被小报挖出来,要查出来也不难,裴晓娅处心积虑利用我,肯定会在上面做文章。我自己心里知道她必有所图,而且图谋不小,可是,我也愿意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迟慕瑀听他敞开心怀来讲出来,也是点点头,语气缓和许多,“坐。”

褚云飞再次垂下头,“云飞不敢。”

迟慕瑀知道他怕自己,可是听他这么恭恭敬敬的说了不敢,心里也是一疼,褚云飞却立刻道,“云飞下面说的事肯定惹哥生气,现在坐了一会还得站起来,还是不坐的好。”

迟慕瑀不置可否。

褚云飞道,“膝盖上,是哥走之前伤的。”

迟慕瑀果然生气,“现在还没好!”

褚云飞低头道,“云飞不听话惹哥生气了,您罚我跪在——”

迟慕瑀听到这里却是笑了,“我罚你了吗?是你自己要跪的。”迟慕瑀走之前褚云飞同乔慕宸闹别扭耽搁了秋瑀宸交代的工作,迟慕瑀出差带的文件本来也该是褚云飞提前整理好的也不见他踪影,最后是迟慕瑀自己熬夜做好,第二天见到他本来只想教训他两句,没想到他倒闹得不可开交。褚云飞见哥哥来了知道自己做错,自觉在迟慕瑀书房罚跪,迟慕瑀却是整整一个上午没理他一直当他是隐形人,下午直接乘飞机走了。

褚云飞也是拗脾气,本想着自己乖顺些迟慕瑀便不生气了,可没想到连中午吃饭迟慕瑀也没叫他,看他跪在那里就像没看见一般,该做什么仍旧做什么。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又是一夜未眠,跪在那里腿酸得要死,更何况,连送机都没叫他去。迟慕瑀这次出公差差不多两周,褚云飞怄气,不信他一直不叫自己起来。连秋瑀宸叫他都不肯动,直等到乔慕宸打电话给迟慕瑀说他已跪了一天一夜,迟慕瑀也还是未曾理睬他。最后还是收到哥哥加急送来的文书单子这才起身。

褚云飞本来心里难过,可想到哥哥脾气就是如此,也觉得没什么好怄的,当天就打电话给迟慕瑀,后来又托了他彤思佟的事,兄弟俩心中没有芥蒂,他此刻再提起来,连迟慕瑀都笑了。

“我和木木打架了,本来就划伤了腿,哥还一直不叫我起来,我足足跪了有两天。”褚云飞语中带着几分抱屈的味道。

迟慕瑀起身亲自再看一次他膝伤,却是道,“没什么大碍,你是特地还留着这个痂等着我呢。”

褚云飞笑道,“哥脾气越来越大了,没验过伤我现在心里都悬着呢。”

迟慕瑀只是道,“吵架是你的私事,公事是你分内的事,以后记着。”

他随口吩咐一句,褚云飞连忙恭恭敬敬应了,“我记住了。”

迟慕瑀接下来道,“以后受了伤就不必先领责了,没有什么是比你自己更重要的。”他看着褚云飞,说这一句时甚是郑重。

褚云飞先是认认真真应是,而后才嬉笑道,“都受伤了哥还要罚我!”

迟慕瑀只是一句,“如今这个家里,除了我,恐怕也没有谁还管着你了。”

褚云飞摇头,“爸看我现在被哥管制地死死的,可怜我就打得少了,不过做错事还是逃不了。父亲虽然不打人,随便一句话也够受的。木木居然也想管我,简直莫名其妙。我现在在家里,最没地位了。”

迟慕瑀笑得甚至爽朗,“那也不见得。”

褚云飞看他该吩咐的都吩咐完了,整个人轻松起来,自己也不再绷着了,一屁股坐到床上去。迟慕瑀站起身,将随身的旅行袋打开,里面是各种积木,他笑着叫褚云飞,“都是带给你的。”

悉昙 悉昙4

褚云飞看他该吩咐的都吩咐完了,整个人轻松起来,自己也不再绷着了,一屁股坐到床上去。迟慕瑀站起身,将随身的旅行袋打开,里面是各种积木,他笑着叫褚云飞,“都是带给你的。”

褚云飞连忙过来看,“这是哪找的?”

迟慕瑀不过笑笑,没答话。

褚云飞看他浑不在意的样子,却是想他去法国谈生意,本就最为紧张,却又不知怎么腾挪出时间来为自己搜寻各式积木。其实,上一次看到是因为二叔公和二叔公夫都在,也不敢特别的去找,没想到哥哥居然这么留心。褚云飞望着迟慕瑀,虽然面上笑得仿佛孩童,可眼底的感激到底是藏不住。

迟慕瑀笑道,“是我托一个朋友找到的。”他说得自然,可自己明明不放心,上次看到褚云飞对这些积木格外留意就上了心,可陆戠郗的脾气很怪,上次一块逛也是由着他性子信步走,再要找那个地方却是难上加难,他只得抓紧一切机会将能做的工作都在飞机上赶完,根本来不及睡觉,他自己丝毫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因此也就忙得忘了叫褚云飞起来,才冷落他多跪了一天。本是想将这些东西和文书单子一块给他带回来,却总是不放心,更何况,自己当时被二叔吩咐做事,也没有十分留意,更想多找一些,别错过了才好。因此包里很多积木虽都是旧的,可他却找的非常辛苦。更何况,这一次去恒河总部是处理工作,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他说是托朋友,但又哪有多少朋友可托,终究得靠自己。

褚云飞细细整理,将积木都摆出来,这才道,“其实,是小的时候很想要一套。妈妈很辛苦,终于盼到可以给我买了,我想要的那一种却卖完了。那天看到,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觉得自己不懂事,妈妈那么累,还要顾及我。”褚云飞低下头。

迟慕瑀只是问,“是这一套吗?”

褚云飞点头,“嗯。是。”

迟慕瑀轻轻握住他肩膀,“那就好。”

褚云飞望着迟慕瑀,“哥,云飞有时候想得太少,习惯了一个人,就总是太自私了,哥不要生云飞的气。”

迟慕瑀笑着踹了他屁股一脚,“管你几天就怕成这样!”

褚云飞摇头,“云飞不是怕,云飞只是不想让哥失望。”

迟慕瑀道,“我不会给自己对你失望的机会,你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褚云飞仔细咂摸哥哥的话,想来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了,迟慕瑀管他比秋瑀宸严多了,如今又听哥哥这么说,更觉得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可无论怎么样,却油然生出一种安全感来,人们总是习惯讨论绝对自由相对自由的命题,其实想一想,绝对依赖和相对依赖也是很有意思的。

迟慕瑀顺手拍了拍他脑袋,“收起来吧。走。”

褚云飞珍而重之地将积木收好,而后笑道,“我先陪哥去恒河,然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迟慕瑀笑,“走吧。先和二叔交差。”

两个人出门去看到乔慕宸呆呆站在门口,迟慕瑀笑着拉过他,“怎么不敲门?”

乔慕宸咬着唇,“我怕哥和云飞在忙。”

褚云飞道,“你是怕打扰哥教训我?”

乔慕宸低下头不说话,迟慕瑀顺手拍了小刺猬一巴掌,“欺负慕宸变成习惯了?”

褚云飞道,“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乔慕宸听他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就暖起来,直愣愣就是一句戳过来,“其实习惯了也挺好。”

迟慕瑀看着弟弟微笑。

有一句歇后语,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今的恒河,每个人见到迟慕瑀都很恭敬。大家已经开始明白谁才是未来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当然,对褚云飞,也绝不怠慢,大家更明白,谁是现在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褚云飞闲闲坐着看迟慕瑀和老爸汇报工作,两人的理念,处理问题的方式都很相似,因此上画面相当和谐,迟慕瑀永远能跟得上秋瑀宸的速度,秋瑀宸对迟慕瑀的提议也不再如他少年时那般挑剔,他更多的懂得了人尽其才,更何况,无论作为儿子还是下属,迟慕瑀都绝对让人放心。等到正事谈过,褚云飞觉得自己都像是醒了一觉似的,如今才看老爸道,“爸都不理我。”

秋瑀宸笑了,完全不同于面对迟慕瑀时带着赞许的笑意,而是真正笑得很开,宠爱的甚至有些过分的味道,“爸在和你哥哥谈工作啊。”

褚云飞点头,“是啊,所以小刺猬一直都没说话。”

秋瑀宸顺手将不知什么的厚厚一摞推过去,“这些下周带过来。”

“嗯。”迟慕瑀点了下头,他没有应是,他知道二叔此刻全副心神一定都在云飞身上,果然,秋瑀宸笑道,“你也该和哥哥学着做点事。”

“做什么?”小家伙可没那么傻,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他宁愿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和爸爸撒撒娇,欺负欺负木木,日子多惬意。

秋瑀宸也不勉强他,“车队打理的怎么样?”

“都有人做了,我有空的时候就过去看看。爸,我今晚订在兴和给哥哥接风,你和父亲都要来。”小家伙提起要求了。

“你父亲去吗?”秋瑀宸笑问。

“你别管父亲去不去,爸一定要去。”小家伙耍赖了。

秋瑀宸笑,“你父亲一定会去的,爸自然也到。你请了什么人?”

褚云飞笑,“就是我们一家人,还有木木。还有几个小明星,都是才出道的。”他最近对娱乐圈甚是感兴趣,外出应酬都会带几个小明星。据说最近红得发紫的某个偶像剧演员就是他力捧的。

秋瑀宸也由着儿子高兴,看迟慕瑀已经在一边桌子上又工作了,秋瑀宸笑道,“看你哥哥多辛苦,你每天就想着玩。”秋瑀宸特地在自己办公室替迟慕瑀安排了工作台,迟慕瑀想不辛苦也不行了。

褚云飞伸了个懒腰,“爸今天累不累。”

秋瑀宸笑,“是你累了吧,我还好。”

褚云飞点头,“一大早就被木木折腾起来了,现在还困着呢。”

秋瑀宸笑,“不是九点的飞机吗?”

褚云飞打着呵欠,“我怕木木迟到。他步骤太多,每天早晨功课一大堆。”

秋瑀宸对儿子着实无奈,“别人都有可忙的,只有你每天无所事事。”

“啊?我还好啊。”褚云飞愣一下,而后才道,“也是。以前大家都在争论究竟我和哥谁才是继承人,现在可好,都没人买我了。我就像冷了的包子,还是猪肉馅的,送人都没人吃。”

秋瑀宸顺手揉揉他脑袋,“你自己每天和慕宸吵架打架,什么时候又开始关心这个!”

褚云飞懒懒道,“谁和他吵架,我才懒得理他。”

秋瑀宸也不拆穿他,迟慕瑀依然在埋头工作,对他们父子俩等同于幼稚园水平的无聊对话丝毫提不起兴趣。

褚云飞一向被秋瑀宸当女儿来养,迟慕瑀本以为他满了十八岁之后秋瑀宸会严加管教,可没想到越大秋瑀宸对褚云飞越放任了,他做哥哥的不得不代父亲操起这份心,可没想到他一接手秋瑀宸竟是愈发的纵着褚云飞了,索性纯粹放权给儿子,这下可好,秋瑀宸越成了好爸爸,褚云飞倒是越来越怕他了,连带着慕宸也对自己这个长兄更多了几分敬畏。

悉昙 悉昙5

兴和是N市才开起的一家餐厅,餐厅的由来并不是很清白。算是N市某大亨送给一位红极一时的女明星的礼物。这位女明星也算是褚云飞的红粉知己,他便经常带朋友过来玩。里面的菜品自然只有一个特点,就是贵。不过,有几道菜非常对得起它的价钱,不过最重要的是这里够安全,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都完全等同于什么也没发生。因此,才两年不到,就已成了N市炙手可热的高级消费场所。这间餐厅同任何价格不菲的餐厅一样,只有包厢,而所有的包厢都是以这位女明星的歌名命名的,褚云飞最喜欢来的,是叫做微醺的一间。

今天他自然架着老爸一块来,秋瑀宸也纵着他,只要他高兴就好。迟慕瑀看二叔不放心,于是自告奋勇回去接默默爹爹,当然,也会捎带上小蓝帽。秋瑀宸看着褚云飞,“要你哥去接你父亲?”

褚云飞连连点头,“父亲那么大的人了又不会丢,再说,爸还不放心哥嘛。”

秋瑀宸自然是放心迟慕瑀的,不过还是又叮嘱了一番,还特地给沈默打了电话说自己今天不回去接他了,又啰啰嗦嗦地衣服要怎么穿,出门的时候别忘了东西咕噜一番,沈默倒是完全没觉得自己出个门有什么了不起,不过知道说不让迟慕瑀接也没用,索性不和自己的害事儿爱人做无谓的争论,只是点头应是就好。

等秋瑀宸同褚云飞到了餐厅,沈默自然是没有到的,小家伙先服侍他脱了外套,而后乖巧地站在他身后替老爸揉着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秋瑀宸心里想着沈默,应儿子自然就没有应得那么快了,小刺猬笑道,“这么多年了,爸还是对父亲这么好。”

秋瑀宸和褚云飞在一起,心情从来都是最放松的,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坐姿笑道,“难道慕宸对你不好?”

褚云飞回他,“那是不一样的。再说,现在对你好,不代表以后也会对你好。以后对你好,不代表会一直对你好。一直对你好,不代表就像爸对父亲一样好。”

秋瑀宸用诡异的柔术动作将胳膊不知怎么绕过去狠狠拧了一把褚云飞脸,“好像对慕宸不满意?”

褚云飞摇头,“谈不上。”他说到这里连忙转移话题,“爸,我叫了些人来,现在还是一会叫他们进来。”

秋瑀宸道,“和你父亲一起出来,总叫乱七八糟的人做什么。”他对褚云飞一向纵容的厉害,知道他每次出来都一定要叫一大堆人陪,可这次沈默要来,刚才听他在办公室提起怕迟慕瑀不要他带扫了他的兴致,所以没说他,如今只有他们父子两个,秋瑀宸的语气就没那么温和了。

褚云飞道,“哦,就是人多热闹嘛。他们很会搞气氛的,一家人在一起当然好,可是喝酒的时候,哥哥一看我,我手就抖了,多没劲啊,还是他们在好一点,至少比较轻松,都是玩嘛。”

秋瑀宸无奈摇头,“你哥今天在,你收敛一点!”

褚云飞狠狠捏了下秋瑀宸肩颈,“知道啦!”还不待秋瑀宸发作,却是又讨好地替爸爸揉揉。

秋瑀宸实在是对这个活宝没办法,看褚云飞吩咐先叫人进来,知道儿子是要他把关的,略略点点头,却是狠狠捏了捏他鼻子。褚云飞笑着吩咐叫人进来,他知道爸爸父亲的脾气,因此那种太过张扬的这次都没有叫。

果然,是那个女明星亲自带人过来,恰到好处的满面春风,没有过多的奉承可也绝对做到礼数内的熟稔,上次和乔慕宸吵架时带来的小明星这次也在,秋瑀宸随便扫了一眼,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不过那女明星也是久经沙场,气氛正好,却听得一阵敲门声,仿佛礼貌,这时候进来却明显是不懂规矩。等打开了门,褚云飞一见就觉得头大如斗,竟是那个自称彤思佟私生女的裴晓娅。

“叔叔好。阿飞。”她穿着一条校园风格的格子裙,上身却是丝质的绸衫,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无论面料或是剪裁都绝对舒服,虽说也还算和谐,却怎么也谈不上品味。整个装扮有种掂三不着两的感觉,若说是错落的韵致自然也可以,可秋瑀宸又是何等眼光,只瞥了他一眼,立刻就扫到褚云飞身上。

裴晓娅看起来非常熟络地和那位女明星打着招呼,那位女明星自然是长袖善舞,猜不出她身份却也能看出几分端倪,因此客客气气地告辞,算是及早全身远祸。老爸在这里,又有这么多人,褚云飞明白不该这时候生事,正打算怎么想个法子打发她走,手机却又一次振起来,竟是迟慕瑀。褚云飞知道,他们马上就到。趁着老爸出去接父亲,连忙对她悄声道,“我还有点事,今晚去你那里。”

裴晓娅笑道,“思佟姐的CD,我还没谢谢迟少爷呢。”

褚云飞知道她今天是赖上了,只是淡淡一笑,“好啊,你亲自谢谢他。”

迟慕瑀进门看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的时候瞥了褚云飞一眼,秋瑀宸沈默都在,他便也没说他。乔慕宸看到那天在酒店里的男孩,一下子脸就白了。

褚云飞却是仿似一点也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大道理,甚至招手叫他道,“risky,这边。”他本来坐在秋瑀宸身边,乔慕宸又不能和二叔抢位子,等那个男孩过去坐在褚云飞身边的时候,褚云飞一左一右两个位置都满了,他低下头,挨着沈默坐下,迟慕瑀最后一个入席,也没说什么。

裴晓娅大概是所有人中最积极的,第一个就蹭到了迟慕瑀身边,嗲着声音多谢他送给自己的CD,语气甚为熟络,仿佛和迟慕瑀有多深的交情一般,实则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迟慕瑀不动声色地略过去,然后特地起身和另外三人打招呼,多谢他们今天过来,然后亲自送他们出去,裴晓娅仿佛不想走的样子,回头看着褚云飞,risky看大家都要出去,却被褚云飞按住,迟慕瑀不知他是借此冷着裴晓娅还是真的对这个男孩感兴趣,不过也不多说话,今天长辈都在,云飞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裴晓娅终于没有智商低到赖着不走的程度,跟着大家去了隔壁包厢,迟慕瑀做事很周全,即使这些人是来应付他,他却是滴水不漏地招呼好每一个,等在回来时,那个risky已经不见了。

沈默笑推乔慕宸,“过去。”

乔慕宸却摇了摇头,“我陪着默默爹爹。”

沈默也在心里暗暗摇头,陪我有什么用。迟慕瑀看乔慕宸闷闷的,也不说话,褚云飞却是浑然不觉,也不免在心里觉得好笑。

秋瑀宸轻声对儿子道,“又闹什么?”

褚云飞笑,“很好啊。”然后望着迟慕瑀,“哥,今天上菜好慢。”

秋瑀宸顺势握住了沈默手,“来之前有没有稍稍吃一点东西?”

沈默微笑摇头,“我不是很饿,在家的时候,和慕宸喝了点粥。”

褚云飞道,“爸总是想着父亲。”

秋瑀宸不知又和沈默说了句沈默,沈默在一边笑,才听得迟慕瑀道,“慕宸也总是惦记你。”

褚云飞起身去,“我看看菜。”

他却是没有真的看菜,到了隔壁,却见裴晓娅穿着那件诡异的衣服跳舞,褚云飞这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要这么打扮,这件衣服衣袖展开之后正好可以模仿彤思佟的水袖舞,是她的经典银幕作品,只是他还未等裴晓娅跳完,笑着和她共舞一段,却是在她耳边轻声道,“消失。”

裴晓娅显然是愣住了,褚云飞却是重新找坐在角落里的risky,依然是耳语,“职业道德,陪我回去坐?”

那个男孩轻轻舔了舔嘴唇,却是摇了摇头。

褚云飞伸手握住他腰,“是觉得我请得不够诚意?”

男孩终于站起来同他出去,身后的目光过于不友好,只是,别无选择。

悉昙 悉昙6

Risky吃的这顿饭只觉得芒刺在背,他了解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应该充当什么角色,只是他更会判断自己什么时候应该不说话。褚云飞笑着替他夹菜,乔慕宸也帮沈默夹菜,沈默帮褚云飞夹菜,秋瑀宸再盯着看自家宝贝夹过去的菜儿子吃了没。

迟慕瑀才陪了一会,就接到迟念电话,墓镧的一大摊子事也都等着他,迟念只是约略吩咐一声,他一一记下,大致回了几句,却是井井有条,沈默听他们父子对答,等他挂了电话才笑道,“迟大哥难得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迟慕瑀笑笑,“我父亲一向这样,原则问题一概不能让步,正事嘛。”他说到这里,特地看了褚云飞一眼,褚云飞连连点头,“哥也一样。”然后就不知和risky说什么了。

秋瑀宸仔细观察着risky,明显看出他不是一个安心呆在角落里的人,今天是刻意压抑着,一家人一起吃饭,不知褚云飞叫他过来究竟是什么意图,等褚云飞终于放他走了,秋瑀宸才沉下脸,“云飞,玩够了吧。”虽然脸色不好,但是态度还算温和,褚云飞笑笑,“爸别生气,爸一生气,哥更有发脾气的理由了。”

迟慕瑀道,“我懒得理你。”

乔慕宸却是突然抬头道,“如果心情实在不好,不用勉强来这里。”

褚云飞靠着秋瑀宸,“爸不和云飞计较的。”说罢又马上接句,“父亲也是。”

秋瑀宸顺手拍了拍他脑袋,沈默道,“看在菜不错的份上。”

褚云飞低头道,“其实,今天一定叫risky过来,是想请爸和父亲看看,我想——追求他。”他这话一出口,乔慕宸手中的筷子径自抖了一抖,却是夹了一块挂霜排骨细细吃了。

秋瑀宸淡淡道,“只是追求的话,不用叫他来吧。”

褚云飞亲自替老爸挑了菜心最嫩的部分,“他们家的银耳烩菜心非常不错,爸试试。”

秋瑀宸就三个字,“是不错。”

褚云飞这才道,“他才十六岁,我看得出,他以后会红的,而且,是非常红。”

“嗯。”秋瑀宸随便应一下,等着他继续说。

褚云飞道,“我想做他。”

沈默这时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打算涉足娱乐圈了?”

褚云飞道,“我想试试自己的眼光。可是,还没做过自己的艺人,所以,找了非叔,非叔见过他一面,也说他不错。”

迟慕瑀望着秋瑀宸,秋瑀宸点了点头,迟慕瑀才道,“带人和追求自己要带的人是两件事。”

褚云飞想了想,“哥不同意?”

迟慕瑀没说话,褚云飞蹭着老爸求救,“爸!”

秋瑀宸笑笑,“你的零花钱,多支几个月给你。”

褚云飞叫道,“那怎么够!”

乔慕宸低头,“钱不够,我给你。”他说完却是将豆腐圆子盛在小碗里捧给沈默。沈默轻声道,“云飞看你呢。”

乔慕宸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迟慕瑀先问,“你知不知道捧一个艺人要多少钱。”

乔慕宸抿着唇,“我可以问非叔。我的零用钱,我爸会帮我。”

褚云飞又撞秋瑀宸,“你看乔伯父对慕宸多好。”

秋瑀宸看迟慕瑀,“回去看看他的账。”

迟慕瑀忙应了,褚云飞撒娇道,“爸。”

秋瑀宸笑笑,“菜不错。”

N市的夜,灯红酒绿到让人疲惫。褚云飞躺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将自己用最惬意的状态陷进去,头枕着更柔软的靠垫,一只脚高高翘在沙发背上,一只脚抵住risky胁下的位置,小腿架在他腿上,risky靠着沙发,不说话,也不动。

乔慕宸在对面切香蕉,每一根无论大小都是绝对均匀的五段,神情专注,仿佛这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

秋瑀宸和沈默早都回去了,少年们的世界多姿多彩,哪及如今人到中年的安定平和,相知到白首,白首共相知,旁人连羡慕都少了几分烟火气。

迟慕瑀将两条腿伸展成最舒适的姿势,他身边是个火辣辣的风情女子,虽然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可是却坐得很规矩,迟慕瑀动的时候,她或喂一颗葡萄,或捧一杯酒,却是不敢粘上去,估计是刚才吃了暗亏。

褚云飞等她出去才对迟慕瑀笑道,“哥最近是怎么了?”

迟慕瑀轻轻摇头,笑。

褚云飞脚尖点点risky,risky睁开朦胧的眼,“怎么了?”

乔慕宸悠悠道,“他脚冷了。”

Risky没想到乔慕宸会突然说话,吓了一跳,似是有些犹豫,却终于狠心伸手握住褚云飞脚。

只是褚云飞只等他手指一碰就抽了回来,risky知道自己的服务不让雇主满意,但也没说什么话,识相地退到一边。乔慕宸坐过来,他身材同risky相类,正好陷进沙发印下的那个屁股凹谷里,他先是替褚云飞将袜子脱掉,才将他脚放进自己衣服里,手却是从自己衣服下面再伸进去握住他脚,掌心裹住他脚趾尖,褚云飞果然满意,眯起了眼睛。

迟慕瑀道,“她,也算得上漂亮了。”

Risky在旁边寻思,不止是漂亮的水准吧,但世家的大少爷眼光高些,也是正常的。

褚云飞被乔慕宸服伺地舒服,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她和risky是一间公司的,最近这两年,很火。不打光还能这个水准的,现在圈子里也不多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哥最近换口味了,我记得她是走性感路线的。”迟慕瑀从前出来玩,总喜欢小鸟依人型的。

迟慕瑀笑得更淡了,目光像是一瞬间远到某个莫名柔软的地方,只是没说话,轻轻叹息一声,叹息声很淡,带着些又幸福又迷惘却是怅然若失的味道,但丝毫不让人觉得失落,竟还有几分暖意。只是,他终究没有解释。

那个陪着迟慕瑀的女明星回来了,看得出来,妆补得很不错,大概是希望今晚有点收获。秋家大少爷一向出手阔绰,只是她更想细水长流,对迟慕瑀竟收起了火辣辣的挑逗,也化出几分绕指柔来。

只是迟慕瑀依然不咸不淡,随便就了口酒,却是道,“跳个舞吧。”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吩咐的,才一按服务铃,连灯光都换了,响起的正是那女明星的成名曲《layorlie》,这曲子夹杂着几句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更不懂的英文,旋律还算上口,只是舞姿热辣,中间有一段模拟穿、脱、扔文胸的动作,甚至连调整位置和如何挤如何拨都化在舞姿里,再糅进钢管舞,那女星动作逼真眼神到位又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因此得了个昵称叫做绒猫。如今她再跳这一段,包厢里只有秋家兄弟三个带risky,跳得更卖力也更大胆了。

乔慕宸看了几眼,虽然觉得也就那样,可身体还是诚实的略有反应,褚云飞已经H到极点,直接招手叫risky过来,乔慕宸仿佛故意较着劲,也像是没看见。

倒是被绒猫卖力挑逗的迟慕瑀毫无反应,连目光都仿似懒得在她身上停留。看她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眼前上映的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悉昙 悉昙7

褚云飞才刚一动,乔慕宸将他脚拿出来,褚云飞伸了个懒腰,带risky上楼,risky似乎想回头看一眼,可终于没有。乔慕宸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只是这一次,再没有切香蕉了。绒猫真的仿佛一只邀宠的猫腻着迟慕瑀,迟慕瑀却是直接扔过去不知什么东西,一分钟后就有人敲门,正是迟慕瑀的司机,“送柏小姐回去。”

绒猫失望极了,只是当她回去清点战果发现连最不起眼的手袋都是C打头的时候,对今天的收入已经有了期待。三万块,再加一条项链,密码是自己生日,秋家大少爷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分量,对今天的收入已经很满意了,再说,总算有心。只是想到自己risky不过是个还没出道的雏,又隐隐有些嫉妒,不过这年头,男人的钱总是比女人好赚的,也就卸妆去了。

乔慕宸在包厢里坐着,迟慕瑀看他,“不上去看云飞?”

乔慕宸道,“哥怎么让人送她回去了。”

迟慕瑀知道他不愿意多说,因此也不提褚云飞,顺着他话头道,“逢场作戏总要做足功夫,这些人,轻不得重不得,不如早早抽身。更何况,也玩够了。”他说得是实话,十几岁的时候就出来玩,迟念从来不在私生活上约束他,对于钱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言寓荆倒还管管,可是也没多少办法,迟慕瑀玩夜店玩到腻,模特,歌手,演员,未曾出道的学生,他所接触的恐怕比褚云飞还要多些。毕竟,褚云飞头上就是家法悬着,爸爸虽然疼宠,可私生活总不能太乱的。只是渐渐长大了,越发觉得这些没意思,他从小接受的刺激太多,便连什么也算不上刺激,只知道做自己应该做得事,竟是比任何时候都充实。人的胸怀开了,气质就不一样,自然而然地,就生出几分长兄为父的气派,褚云飞和乔慕宸竟也丝毫不觉得不妥,只认为本该如此,玩得时候还是和哥哥亲近,却越发敬重起他来。

“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回去?”迟慕瑀问。

乔慕宸咬咬嘴唇,“我就等着,云飞一会就会叫我上去了。”

迟慕瑀嗯了一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乔慕宸惊讶道,“哥不回去歇着?”

迟慕瑀笑笑,“我还有点事。”

“哦。”乔慕宸索性在另一头坐下,等了片刻,却看迟慕瑀一直盯着手机,果不一会,一条短讯过来,迟慕瑀像是松了一口气,收了手机重新起身,乔慕宸也连忙起来,“哥要回去了?”

迟慕瑀点头,“我还有工作。下边有点冷了。”

乔慕宸点头,“我知道。”

迟慕瑀依旧叮嘱一句,“自己小心。”

乔慕宸嗯一声,“我明白的。”

迟慕瑀便自己去提车,果不然,才过了大概三十分钟,乔慕宸的手机响起来,褚云飞道,“你上来吧。”

乔慕宸比谁都听话,褚云飞让他上来,他就上来,上来的时候,risky已经洗了澡,换上了白的太过诱惑的浴袍。褚云飞还是那样,晃悠着脚看电视,他好像任何时候只要在宾馆里就喜欢看电视,只要不是连续剧,什么都行。

Risky看他上来,自己躲进里间去。

乔慕宸挨着床沿坐下,褚云飞顺势翻过身,乔慕宸犹豫了下,却还是去洗了手,等他上来,褚云飞却摇头道,“不是。”

“哦。”他便安安静静坐了,屁股溜着床沿。

褚云飞瞬间觉得无趣,就算不按摩,两个人头并头躺着说说话也好啊,为什么非要那么拘谨,不过他还是问道,“你觉得risky怎么样?”

乔慕宸答得很有思路,“我觉得,这件事挺无聊的。”

褚云飞心道,你还真实在,嘴上却是说,“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玩的。”

乔慕宸嗯了一声,“你喜欢的话,就做吧。二叔和默默爹爹也没有说要反对。”

褚云飞这一次可是乖了,向乔慕宸那边滚了个圈,然后一个蹦子翻身起来,整个人挂在他后背上,脸贴着他脸,“你在生气?”

乔慕宸只觉得耳朵以下都是他的气息,却是摇摇头,“也说不上生气,你每次做什么,总有你的道理的。”

褚云飞勾着他肩膀,“还是因为他是男的?”

乔慕宸想了片刻,“男的女的有什么分别,我现在根本都不知道了。你总有想做的,每次都很多新鲜事,我想不了那么多。”

褚云飞问他,“这是我父亲教你的?”

乔慕宸比谁都实诚,“不是。是我父亲教我的。”

褚云飞笑笑,“文叔啊,早都看出他不简单。”

乔慕宸这才偏转过头,“我父亲很好。”

褚云飞点头,“当然,很好。”然后在补上一句,“对你好。”

乔慕宸转过头,“你心里想什么?”

褚云飞看他有点要火的样子,笑道,“没啊。”才说到这里,却是听到敲门声,风格完全不同于迟慕瑀。他暂时想不到还有谁要来,高声叫risky,“出去看看。”

Risky却像是有几分害怕的样子,却是理了理浴袍,将露出来的半截脖颈都藏进去,再将束腰的系带放得紧了些,却又松了松,太紧,他的腰线太漂亮,太松难免让人心猿意马,只是等他终于咬牙去开门,已经是几十秒之后了,门才打开一条缝,却是被推出了能容一人的宽度,risky就被一拽一拧,门口站着的是个绝对挺拔的男人,“你怎么回事!谁让你来这里!”risky早都被他塞在自己身后。

男人对上褚云飞的时候,却是换了一副神色,太过坚毅的轮廓让他整个人像一张立起来裱地碑帖,“您好,我是燎河的慕斯。”

褚云飞笑,“燎河的二公子,久仰。”他的确是久仰的,久久的仰躺在床上。

乔慕宸倒是无懈可击的风度,“您好。乔氏的乔慕宸。”

“乔少爷,秋小少爷。很抱歉,他是我的人。”他绝不多话,只是,语声坚定。

乔慕宸点了下头,“抱歉,我们不知道。请您带他回去吧。”既然是别人的人,这也是规矩。为了一个小明星,三大集团的继承人牵扯在一起,未免有些太过儿戏。

“云飞——”这时候,被慕斯挡在身后的risky才轻轻叫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褚云飞依然躺在床上,却是高高举起手臂在右腕上比了个手势,明显是他们两人的交流方式,risky点了点头,跟着那男人出去。

只是褚云飞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再进来,risky再一次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不知怎么形容,虽然直直站着,却仿似瘫了一半。其后进来的是慕斯,如今的他依然像碑帖,只是,字体变成了隶书,整个人的厉气都卷了起来,而站在最后的,是两个相谈甚欢的男人,其中之一便是迟慕瑀。

“哥还没走啊。”褚云飞从床边滑了下来,兜着拖鞋站好。连乔慕宸也有些意外,哥哥不是早回去了吗。他还记得,和哥哥谈笑风生的这个男人,刚才跟着云飞的时候就见他众星拱月地从一边过去,如果没记错,应该是燎河的大少爷,五十年来和五十年后,最温文尔雅年少多金的魔术师,慕禅。

“打扰乔少爷和秋小少爷了,实在是抱歉。”即使对男人的审美太挑剔,褚云飞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笑起来就让人想犯罪的男人。他回忆耳边的八卦,慕禅和慕斯明明是亲兄弟的,只是慕禅如水,慕斯如山。

乔慕宸见到慕禅的反映却是很正常,因为,这个人有种气质很接近自己爸爸,他很早以前就觉得了,如今更强烈些,他搜罗有限的几次照面,当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一定懂得微笑,真的,如沐春风。

“不用理他们两个小的。”迟慕瑀笑着叫慕禅进来坐。

分宾主坐定,risky突然发现,两个世家长兄面前,三个小弟居然站成一排保持着同样谦恭的姿势,甚至,包括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褚云飞,以及,让他想起来就忍不住颤栗的慕斯。

悉昙 悉昙8

慕禅和迟慕瑀一起坐着,仿佛多年老友,甚至分享着褚云飞桌上的一小碟蜜饯,那是他每次都必点的。看电视嘛,嘴总不能闲着。

那三个人站在对面,risky披着浴袍在角落里,他不是一个习惯在角落里的人,只是他知道,现在还轮不到他忐忑。

慕禅和迟慕瑀又聊了几句,好像是上星期的歌剧,这才回归到正题,迟慕瑀抬头,“云飞。”

褚云飞仿佛有些委屈,却还是上前一步,“哥。”

迟慕瑀抬起头来,顺手一指那边冰箱,却是对慕禅解释道,“云飞太爱玩了。”

慕禅微笑,“都一样。”说着就扫了慕斯一眼,却是和迟慕瑀相视一笑,仿佛知音的样子。

褚云飞拿了酒过来,亲自斟好,面对着慕禅双手捧着,自己先喝了一杯,又斟好,对着慕斯,也喝了一杯。慕斯拿起桌上另一只酒杯,斟满,也喝了。这种事情,礼数尽到就好,若解释什么,未免两边都难受。因此,褚云飞这样,便算是道过歉了。

慕禅笑笑,“秋少爷太客气了。”

迟慕瑀谦逊几句,两个人又聊了一会,甚至吃了两块褚云飞刚点上来的用糖裹着的核桃仁做的小点心,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他们出门,褚云飞却是郁郁不乐,乔慕宸劝他,“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他回去了就算了吧。”

褚云飞道,“他是慕斯的人,却在我的房间里被抓出来,而且,是慕斯亲自来抓,回去之后,慕斯和他都讨不了好。”

乔慕宸没说话。

褚云飞叹了口气,“你想啊,如果我为了一个艺人跑去燎河小少爷的私人房间里抓奸,被哥知道了,有我的好果子吃吗?”

乔慕宸道,“不是你和他道歉吗?”

褚云飞道,“当然了,我强占别人的人。慕斯还好办,我看他哥和你爸一样,不好交代,但自己弟弟,估计就是挨顿骂,总不能都和我们家一样动藤条吧。Risky就惨了,牵扯到里面来,说不定要被雪藏的。”

乔慕宸其实也知道这事麻烦,只是又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云飞,但总不能永远都扮小白兔,因此只能不说话,倒是褚云飞长叹一口气,“他是慕斯的人,也就不用我出手了。唉,帮你省下一笔零花钱了。”

他话才说到这里,门却一下被推开,这一次,是迟慕瑀一个人进来,褚云飞有种不祥的预感,搞不好,要多一笔医药费。

迟慕瑀开门见山,“刚才在外面,我看见慕斯卸了那男孩一条手臂。”

褚云飞只是听着。

“卡狄和旲和平分天下,是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他是燎河的艺人,你喜欢就去捧,无所谓,只是,燎河二公子的人,你也要动,云飞,你最近是没长脑子还是以为自己没长屁股。”

褚云飞见乔慕宸在,哥哥居然这么训他,心里也有些不对味,可究竟是自己不对,也不敢说什么。

“还有。那个裴晓娅,什么时候签给旲和的。”

褚云飞这才想起来还有裴晓娅这档子事,可是,对她签给了属于风坛的旲和,褚云飞完全不知情。

迟慕瑀一见他一副茫然神色,不觉摇了摇头,却是望着一边的乔慕宸,“你去里边,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哥——”乔慕宸低低叫了一声,迟慕瑀坐着没动,也没看他,乔慕宸抿了抿嘴唇,回望褚云飞,“那,我先出去吧。”他想,就算在里间,云飞也会尴尬的吧。

褚云飞哦了一声,“你先回家吧。”

迟慕瑀推过去一张房卡,乔慕宸看哥哥早有准备,也只能接了就走,再看褚云飞时,突然就觉得云飞好可怜。走到门口却是回转头来又道,“哥,饶了云飞吧。”他语声中已有哀恳的意味,迟慕瑀抬起眼睫,“我说什么了吗?”

乔慕宸垂下头,褚云飞催促他道,“没事的,你先出去吧。”

乔慕宸不敢再说,只能道,“那我,那,你给我打电话。”

等他终于出去,锁好门,褚云飞望着迟慕瑀,“裴晓娅的事,的确是我不对。我想知道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可是risky,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迟慕瑀还是那句,“我说什么了吗?”

褚云飞没吭声。

“嗯?”迟慕瑀扬眉。

褚云飞只得答道,“没有。”

迟慕瑀悠悠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想成什么样。”

褚云飞犹豫了一会,才道,“哥这么信任我,一定不会认为我是和慕家的二少爷争风吃醋的。”

迟慕瑀面无表情,连声音都不透着喜怒,“你是在挤兑我?”

褚云飞嘻嘻一笑,“哥,我没有。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你一定能看出来的,他和别人不一样。”

迟慕瑀只是用食指骨节轻轻抵着眉间蹙起的位置,语声冷静,“你是在和我撒娇?”

褚云飞登时觉得仿佛一盆热水泼上了最硬的岩石,本以为是块冰呢,浇浇还能化,至少冒一会热气吧,现在倒好,他只得重新站规矩了,“我这次是很认真的想做一件事情。”

迟慕瑀保持着那个绝对压迫空气的姿势,“然后。”他没有拉长音,只是干净利落的这样问。

“他是慕斯的人或者别的什么都无所谓。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我只是想将他作为自己事业的起步。”褚云飞道。

迟慕瑀还是很平静,“所以,几次和他一起出现在酒店房间里。并且,睡衣浴袍。”

褚云飞有点恼了,“哥,我没有!”

迟慕瑀仿佛很喜欢那种好整以暇的口气,“你是在质疑我?”

褚云飞想解释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就当是我错了吧。”

迟慕瑀还是用他习惯的问话方式,“你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委屈还是愿意让我当做你愿意默认的确是做错了。”

他每一句话都追究的这么清楚,倒是让褚云飞无法可施,只能在他牵引下一步步沦陷,“我和慕宸玩的。”

就一个字。

“说。”

褚云飞长长地吁了口气,“risky我认识不久,但是,我看到他的潜力,所以,打算做他。我起初不知道他是慕斯的人,后来知道了,但事实上他和慕斯没有关系,慕斯带他而已,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所以总是约他。他对我没有什么别的期许,他大概是需要很多钱,约他他就会想办法出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迟慕瑀没有给任何表示。

褚云飞道,“就是这样。”

迟慕瑀站起身,“无论谁的感情,都禁不起一再试探和反复刺激,好自为之。”

悉昙 悉昙9

迟慕瑀撇下一句话就走了,倒是让褚云飞心里非常不舒服。他去找乔慕宸,乔慕宸一直在为他担心,看他这么快就来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哥没说什么吧。”

褚云飞道,“他说,让我把这两件事料理清楚。”

乔慕宸点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叫他,“云飞——”

褚云飞听他语声有些迟疑,“怎么了?”

乔慕宸道,“哥太忙了,有很多事要做,你别闷着他。”

褚云飞道,“怎么会。虽然有时候很恐怖,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啊,大家都一起玩。再说,我们都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人。”

乔慕宸明明知道其实是自己多事了,可总忍不住担心,毕竟,怕云飞和哥哥之间有什么隔阂。哥哥平常玩得很疯,可是严肃起来,说实话,他觉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可怕。

褚云飞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立刻挂了电话给裴晓娅,报了房间号码,自称,今晚寂寞。

乔慕宸看他当着自己面这样公然约人,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的关系,就是那种讨厌的略低于爱情,说什么都是白说,曾经也因为这个发过很多次脾气,可后来就觉得,一切于事无补,除了让自己不好过之外,也是让褚云飞当成个点心笑一下罢了。他想,云飞要怎么样就让他去。

只是,褚云飞报的却是他的房间号码。

裴晓娅大概觉得这个时间过来做什么是毫无悬念的,因此进门也不拘谨。她原以为今天得罪了褚云飞他会不高兴,没想到居然还约了自己,因此妆容上更留心了些。平心而论,哪怕带着几分刻意讨巧的妖冶,也着实不俗。

褚云飞却是靠在床边,“乔家的大少爷,你应该也认识了。”

“嗯。”朱唇未启,只是轻轻点头,她大概深谙诱惑之道,该放纵地都放纵出了,别的方面,自然要收着些。

“你过来吧。”褚云飞很直接。

乔慕宸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突兀。

“既然已经穿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的。”褚云飞的脸色不是很好。

裴晓娅也发现了,“阿飞——”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用的是惯用的熟络口气。

褚云飞笑,“有时候你很奇怪。比如金属内衣,你既然愿意故意让我看到,又何妨大大方方的;你既然已经签了旲和,又何必还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这里,无论我,还是乔少爷,或者,我哥,你也算认识了,刚才慕家的两位也在,你应该也很能把握机会,一出戏,也不能总是悬念,是时候给个兴奋点吧。”

裴晓娅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也是一呆,褚云飞收了脚从床上翻起来,“我不是从小接受贵族教育一定要尊重女性来维护自己身份的世家大少爷,你既然这么懂得投我所好,相信一定明白。抱歉。”他边说边从床上下来,走到裴晓娅身边,抱歉两个字刚说完,伸手就扯掉了她那层仿似厚实却刻意留着条边的外衣。

果然,里面是金属质感很强的一套金属系内衣。

乔慕宸有点看不下去了,“云飞!”

褚云飞只是望着裴晓娅,“我记得你现在满十八岁了。”

裴晓娅一下白了脸,褚云飞却是伸手拉住她内衣上垂下来作为装饰的一小枚金属乳钉,裴晓娅吓得叫出声来,褚云飞却是扎了她一下之后缓缓道,“你和彤思佟究竟有没有关系,一点血,很容易知道。”

裴晓娅这件内衣上有很多金属的钉状物,褚云飞只扎了她一下,她却吓得现在都止不住地喘气,褚云飞却在这时候转身拉开了柜子,裴晓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没想到他却是拿出了酒店自带的睡衣抛过去,“穿上吧。穿好了顺便告诉我一声,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花心思。”

乔慕宸出去了,他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了门。

裴晓娅受了万般委屈一样披上只套上半个袖子的睡衣倒在褚云飞胸膛上,声泪俱下。

褚云飞习惯性地伸手抚摸他柔顺的长发,替她将散乱的发丝拨好,在手里束起来。裴晓娅啜泣着,梨花带雨,如诉如慕。

褚云飞用一只手揽住她纤腰,另一只手握住她发丝,却是向回一绕,便用她长发缠住了她脖颈,只一用力,裴晓娅便连哭都哭不出来。

褚云飞用她发丝勒住她脖颈,直到她脸色发红再逐渐变白,“现在可以说了?”

裴晓娅不再靠着她,自己穿正了睡衣,又在地上将自己外套捡起来系好,这才正色道,“没什么别的,只想找我妈妈而已。我不认识别的人,只有你。”

褚云飞淡淡道,“是吗?”

裴晓娅咬着唇,“我长得漂亮条件又好,想进娱乐圈有错吗?”

褚云飞笑了,“你长得不差又有心机,想进娱乐圈方法很多。”

裴晓娅冷笑道,“从编剧到副导演到灯光摄像剪辑一路睡上去?还是参加那些唱唱跳跳不知所谓的选秀,上赶着主办方投资方和莫名其妙的评委。你以为,很容易?”她既然已被拆穿,又何必再做小鸟依人状。

褚云飞还是笑,“凭你的本事,总是有办法的。”

裴晓娅淡淡道,“年轻这种资本,你以为能有几年?十八岁,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没有卖点了。我一定要红,我等不了!”

褚云飞没说话,裴晓娅狠狠道,“我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秋少爷!”

褚云飞看她转身要走,脖颈之间还带着被头发勒出的红痕,可也没叫她,裴晓娅却仿似有些不甘心,“信不信随你!不信,你就去问陆由吧!”

褚云飞一愣,“谁?”

裴晓娅的笑容充满讥刺,“你自称他与众不同,尚且不过只愿意知道一个代号。你以为,这个圈子真的这么容易吗?”

褚云飞想起那个被慕斯抓走的男孩,原来,他叫陆由。

他心中记着陆由的事,自然也没有留意到乔慕宸,乔慕宸却已经是收拾好了屋子整理好了房间。等他在发呆的时候才叫了一声,“睡吧。”

“哦。”褚云飞随便应了。再回头看时,却见他只铺了一床被子,“你睡哪?”

乔慕宸表情平静,“你房间。”

褚云飞有点纠结,“为什么?”

“或者另找一个房间也可以。”他应着。

“你怎么回事?”褚云飞有点火了。

“没什么。”乔慕宸还是那样木木的。

褚云飞烦道,“究竟什么事!你又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

乔慕宸转过头,“我没有想任何事。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有求于秋小少爷,所以不用穿着情趣内衣或者浴袍在酒店里卖弄姿色,曲意逢迎。”

褚云飞一向习惯了他的温柔平和,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是一怔,当即什么话也不再说,径自出了房门。回到自己房间,觉得心烦也不想去睡,带了钱卡就出了门。

悉昙 悉昙10

乔慕宸转过头,“我没有想任何事。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有求于秋小少爷,所以不用穿着情趣内衣或者浴袍在酒店里卖弄姿色,曲意逢迎。”

褚云飞一向习惯了他的温柔平和,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是一怔,当即什么话也不再说,径自出了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觉得心烦也不想去睡,带了钱卡就出了门。

在街上被冷风一吹,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只能又到常来的夜店,却在门口碰到一个曾经打过照面的女艺人,这个女艺人结婚三年,被传婆媳不和感情破裂已经到了离婚边缘,又说她私生活混乱为婆婆不喜是主要原因。最近的离婚传言正在争执是因为她未曾为夫家生儿育女还是她有了外遇对象,褚云飞本来不愿与这么麻烦的人打交道,他是秋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无论多炙手可热的明星,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娱乐对象而已,自然是别人上赶着奉承他了。这女明星对他甚是热络,他也只见怪不怪。因此,第二天两人照片头版见报的时候,褚云飞也不过一笑,这种八卦,被拍到的太多了。

娱乐圈本就如此,捕风捉影的事大肆渲染,等吊足了民众胃口再追得民众倒胃口也就算完。

可没想到,这一次的风波竟是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而绯闻的主角却从这个女明星变成了他。

秋小少爷的私生活不检点一向是出了名的,这次事件后,某知名论坛就出现了一篇褚云飞绯闻女友大盘点的图文并茂的帖子,每一篇都似乎有图有真相。当天下午,居然又出了一篇盘点豪门少爷与娱乐圈明星的帖子,褚云飞自然也榜上有名,这虽然没什么,可恐怖的是,这次传出与他有染的,竟是有男明星。他本来只是帖子中二十位豪门少爷之一,篇幅也不大,完全不是重点,可第二天就有了褚云飞全部交往对象大起底。等第三天,就传出了当事人披露褚云飞和众多当红艺人之间各种微妙关系的音频。甚至还或有照片,或有音频,虽然都是些捕风捉影胡拼乱凑甚至技术合成的证据,却无疑在这次的事件中推波助澜。而后来更是传出了褚云飞胁迫女艺人和新出道艺人的传闻,据说还有受害者匿名接受采访,说得有板有眼,却是不肯露面。事情到了这一步,褚云飞也觉得无所谓,毕竟,他刚回来的时候身世问题就被传媒翻了个遍,而父亲和爸爸的性向问题更是被搅得天翻地覆,若不是最后秋瑀宸动用手段强压下去,还不知道要缠成什么样。如今这些,反正他自己爱玩,娱记也关注,就算这次集中了一点,他也觉得无所谓。毕竟,都是些没影的事。

可是,三天以后,夜店偶遇的女明星的通稿对他而言无疑是飞来横祸。大概是为了挽救自己一直用力经营的好太太形象,在有人控告褚云飞仗势欺人的时候,这个女明星居然也玩起了文字游戏,充当起了受害者。仿佛她也是被褚云飞强迫的女星之一,而其后,配合马上要上映的一部新电影中的好太太形象,他更是和丈夫携手共进晚餐,她为丈夫整理衣领的照片也放了出来。通稿中文字非常暧昧,重点是讲这个女明星如何与丈夫恩爱,褚云飞胁迫女星的事只是顺带一提,造势几天后又开了新闻发布会,与丈夫携手亮相,公然否认离婚传闻。被记者当场问及自己是否是被褚云飞胁迫的女星之一,她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甚至是绝对让人浮想联翩的,“工作的事希望不要影响到家人,无论怎么样,老公都会理解我,永远站在我这边,家人对我永远是最重要的。”

这一来,褚云飞的罪名可就重了,私生活混乱没什么,可到了强迫女明星陪酒,甚至破坏别人家庭,再加上那名女艺人极力重建形象,褚云飞自然难免被艺术性抹黑,真是有冤无处诉。

到了这一步,连迟慕瑀都不禁打电话过来问他究竟,反正一切都是莫须有,褚云飞也不在乎,也不愿意刻意动用手段去压。可是,裴晓娅的一纸诉状却将褚云飞真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地步。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迟慕瑀正在车上养神,虽然未曾露出疲态,但两天一夜的连续工作逼得他不得不跟自己借几分钟还给超强负荷的大脑,车里那些听到厌的据说能够缓解疲劳的CD只能让他产生一种被刻意提醒的烦躁,他倒是宁愿听听广播里的音乐节目,只可惜司机在调频的时候却让他听到了云飞两个音。

“调回去。”本来已经沉下来的坐姿条件反射地被调回到整装待发的状态,司机战战兢兢地调回去。已经只剩几个关键词了,一首歌,叫做《代替》,声音不算有特色,可是能听,机械复制时代录音室的完美合成效果,对得起耳朵,旋律符合一切口水歌元素,据主持人介绍是个新歌手,名字叫裴晓娅,绯闻主角。绯闻的另一个主角是褚云飞。

“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就像一切没有刻意,时间是你我相互取悦的游戏,繁华也不过一次回忆。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就像一切早已过去,承诺是你我彼此安慰的话题,背叛抵不过一场闹剧。”

“你走过我错过谁对谁伤害过,我哭着你看着都别说是过客,车窗外雨一直下着,路还是直的,我还在等着,要怎么安慰呢。”

迟慕瑀把这张纸递给褚云飞的时候,褚云飞有点莫名其妙,看了歌手的名字,裴晓娅,有点不祥的预感,“嗯——哥。”

“这首歌听过吗?”迟慕瑀头也没抬,顺便换了一份文件来批。

“没有。”褚云飞开始心里打突。

“有空的时候听听。”迟慕瑀顺口道。

“哦。”褚云飞应了一声。不明所以。

迟慕瑀这时抬起了头,“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褚云飞只觉得心里一紧,“哦,我查了,那个男孩叫陆由,是卡狄的练习生,慕斯是他的专职老师,他们没有其他的关系,慕斯很欣——”

迟慕瑀将钢笔帽套好,抬头,“褚云飞,你是打算这么和我虚与委蛇到什么时候?”

褚云飞一被他叫名字,直接吓得就是一哆嗦,声音如同蚊子叫,“我没有啊。”

迟慕瑀打开文件夹,又递出一张纸来,这次是彩印,上面是一张女歌手的宣传照。

“裴晓娅,身高:177公分,体重:47公斤,血型:AB,最喜欢的艺人:彤思佟……”才看到这里,褚云飞就不再往下看,可还是瞥到了下面的因秋氏集团二公子褚云飞性侵犯事件而声名大噪。

褚云飞抬起头,“哥,这件事,她已经撤诉了。”

迟慕瑀就三个字,“往下看。”

褚云飞继续向下看,单曲《代替》在各大排行榜上居高不下,同名专辑《裴晓娅》主打歌《恒河》抢先试听。褚云飞向后看,下面是歌词。

“那些路那些桥那些故事,忘了吗。许多夜许多梦许多心情,开口就太假。我知道是我太懦弱,也知道你不过找一个寄托,近了远了左不过曲曲折折。那些天那些话那些温柔,散了吧。许多笑许多骂许多害怕,解释就太傻。我知道是我太执着,也知道你只想求一个解脱,谁对谁错强不过分分合合。”

“对不起,我不够沉默,对不起,你无所谓沉默,手牵手,走不进永恒的星河。对不起,我终于沉默,对不起,你无所谓沉默,背靠背看不到永恒的星河,南辕北辙。”

褚云飞看了一遍,觉得不懂,又看一遍,还是没懂,又不敢乱说话,只能道,“现在的口水歌写得很傻。”

迟慕瑀说了一句很完整的话,“这首歌傻吗,我完全不觉得。”

褚云飞不知道哥哥如今是什么状态,只能又看了一遍,却还是不明所以。

迟慕瑀这时又递过了第三张纸,褚云飞真的觉得哥哥是在折磨自己,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呢。

“歌名只是歌名而已。”

“我们还是朋友。”

“我想谈一谈工作的事。MV与他无关。导演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演。”

“对不起,那件事我不想多说。”

以下都是裴晓娅回应记者的话,褚云飞半天才抬起头来。迟慕瑀正望着他,“还用不用我放《恒河》的MV给你看。”

褚云飞将三张纸叠好一起放在桌上,紧抿着唇,终于道,“对不起,哥,我最近,没留意这个。她撤诉之后,我就真的没有再留意她了。”他说的是实话,他最近借着和陆由经济公司的一系列女艺人闹绯闻频频接近陆由,生活的重心完全和裴晓娅无关。更何况,陆由的经纪公司卡狄是和旲和分庭抗礼的演艺圈巨头,旗下一线明星数不胜数,他这些天走马灯似的和不同“一姐”约会,狗仔也是很现实的,裴晓娅那档子事,早都没人在乎了。

“借着你和一线女星闹绯闻的时候以受害者的身份提起诉讼,迅速抢占版面,新闻发布会开了,单曲发了,名利双收了就以不愿用感情炒作为名撤诉。才安分了几天,立刻发专辑,你是恒河的小少爷,她的主打就叫《恒河》,暧昧不清地做所谓回应,立刻从被骚扰的对象变身你的前女友,当时就做了铺垫了。官司的事没有人关注了,就再放一把火,任由众人揣测。云飞,是要我帮你写一个褚云飞裴晓娅恩仇录吗?”

褚云飞知道哥哥一向很幽默,可严肃的时候再玩玩文字戏谑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嘛,因此只是没吭声。可没想到迟慕瑀竟然递过来第四张纸,所不同的是某娱乐小报的整版报道,标题真的是《褚云飞裴晓娅恩怨大揭秘》。

褚云飞一看标题就觉得哭笑不得,迟慕瑀却只有一个字,“看。”

褚云飞不得不低头看,迟慕瑀还是一个字,“念。”

褚云飞继续看,迟慕瑀提高了音调,“读!”

褚云飞无奈,只好读出声来,“新晋玉女裴晓娅因褚云飞性——”他读到这顿了一下,看哥哥完全没有要他停的意思,只好接着道,“侵犯事件蜚声娱乐圈。其人与恒河小少爷褚云飞的恩怨情仇一直成谜,本报记者——”褚云飞再次停下来,“哥,云飞知道错了,别再让我读了。”

迟慕瑀没理他,褚云飞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读下去,那记者果然是一枝生事大笔惟恐天下不乱,竟然分析出褚云飞风流成性,最初对裴晓娅只是普通的挑逗,裴晓娅不从继而霸占,没想到裴晓娅居然不为权势所迫,褚云飞被她的与众不同所吸引,终于爱上了她。可无奈两人身份太过悬殊,最终未能走到最后,褚云飞之所以其后与更多人闹出绯闻只是因为想找裴晓娅的替代品而裴晓娅也写歌就当初不懂事状告褚云飞一事说对不起,更加借歌词说明自己和褚云飞终究不能一起走到永恒的星河,也就是自己不被秋家人接受做恒河的媳妇。这篇揭秘里,褚云飞就是个浮浪子弟,裴晓娅简直是单纯善良不畏强曓最终又艺术的悲剧离场的完美代表。褚云飞读着这篇作者对歌词牵强附会的解释,甚至还图文并茂说得有板有眼,真是哭笑不得。读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哥,这也太扯了吧。”

迟慕瑀这才道,“读完了?”

褚云飞心道,你不是听见我读完了嘛。可究竟是不敢说的,只能嗯一声,“是,读完了。”

迟慕瑀点头道,“放下吧。”

褚云飞看哥哥面色,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打算,自己也不敢胡乱揣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让放下就乖乖放下。将这张放在最下面,还又拿起刚才那三张纸按次序整理好在桌上敦齐,双手递过去,迟慕瑀也没接,他想放回原来那个文件夹里又将手缩了回来,摆在书桌角落,规规矩矩站好。

迟慕瑀看了他一眼,却是没说话,也没吩咐别的,就自己重新低头看文件了。

褚云飞等他看了一份,又看了一份,看到第三份的时候他是完全明白了,自己又是被罚站了。

哥哥啊,知道你日理万机,你就不能先整治了我再忙嘛。

悉昙11

当迟慕瑀将桌上所有文件全部看完并且也没有打算看褚云飞一眼的时候,褚云飞真的急了。他的两条腿早都站麻了,后脖颈也酸得发疼,尤其是脚被圈在鞋子里,不动还好,稍稍打点歪主意想活动活动,就僵得比站着还难受,趾头都像是黏住了。他本就不是个好静的人,秋瑀宸罚他也就是拍几巴掌,哪里这么折磨过,就算偶尔站一站跪一跪,他都要贴着老爸脚边的,累了就靠靠歇歇,蹭两下就算爸脸色不好看可总是心疼的。如今哥哥纯粹是不理不睬,虽说一向是这样,可到底这站法受不了。才打算动一动,却听得敲门声,迟慕瑀抬起头,“进来。”

褚云飞回转过头去,却是迟慕瑀的小助理,那小助理被全公司上下视作迟慕瑀的心腹,她自己也宁愿一直跟着迟慕瑀,对褚云飞这人人趋奉的小少爷便也不刻意殷勤。只是近年来大家都看出端倪,褚云飞本身又是个绝不肯在派系斗争上花心思的人,倒也没那么多可想,更何况如今形势明朗,他也总不忘和这小丫头开几句玩笑。如今扭了扭脖子就觉得抻到筋了,罚站着也不敢放肆,竟是没有说话。

那小助理先和迟慕瑀交割完了事,看褚云飞这样子,也知道他有可能正在挨训,调皮地打个眼色就自己跑了,临走还不忘锁好门。

褚云飞见她拿过来一堆工作,迟慕瑀又继续做事,根本没有理他的样子,这回是真急了,“哥。”

他叫了这一声,迟慕瑀却像是没听见,褚云飞腿酸,只好硬着头皮再叫,“哥,云飞知道错了。”

迟慕瑀压根没理他,看看表,继续埋头工作。褚云飞心里更加毛了,死死盯着整齐的桌面,只觉得工作像是永远做不完似的。他眼睛一直跟着迟慕瑀手动,迟慕瑀批文件,他就看着,迟慕瑀终于看完一份换一本,他就透一口气,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事要做,可手头的才看到一半,迟慕瑀又开了电脑,时间就过得更慢了。

褚云飞百无聊赖地站着,幸亏他聪明,早将手机调整到无声状态,否则这么久还不知道有多少电话呢。

如今的腿早就不是腿了,连肩膀也是又酸又疼,他看着迟慕瑀忙碌,心想着等哥哥抬起头来就和他说,无论如何不能这么耗着了,可是迟慕瑀竟是一直没有看他,好容易瞅着个空隙,迟慕瑀却是忙着在备忘录上批注什么,他又不敢这时候打扰。这时机总没有合适的,能瞅个准了人又缩回去了,他的手机不响,迟慕瑀电话却是接了一个又一个。再到后来,就听得他道,“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加班。不用。嗯,随便替我在食堂拿一份吧。”

难道是晚餐?可是,居然只有一份。难道罚站还要加饿饭?

过了一会,果然是那小助理送晚餐过来,餐盒倒是有三个,可绝对是一人份,迟慕瑀头都没抬,“放那边桌上吧,我待会吃。”

“不行。你一会一定记不住。”那小助理娇嗔道。

褚云飞看着她和哥哥撒娇撒痴,非逼着哥哥吃饭,哥哥倒像是没办法似的,“我不饿,我一定记住。”

褚云飞想起现在晚饭时间,自己已经站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了,肚子早都饿得咕咕叫,再看那小助理,居然已经将餐盒打开了,第一个盒子里是半盒码得整整齐齐的糖醋里脊,另外半边是两个小花卷,第二个盒子是豆皮炒鸡蛋,姜丝溜鱼片,红烧茄子,还有绿叶菜,看不出是什么,第三盒就是米饭了,平平的装在盒子里,都是食堂最普通的菜色,可褚云飞饿了一下午,看着颜色就觉得香,更何况还是热乎的。

“吃饭,我特意等着热的出来才要的。”小助理执拗着。

迟慕瑀无奈,“我看完这个。”

小助理摇头,拿了一个餐盒过来就捧在他眼前,“要冷了。”

迟慕瑀道,“微波一下也一样。”

“你不吃,我给安安姐打电话。”小丫头耍起赖来谁都受不了。

迟慕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终于抬了一下头,“放下吧。我马上吃,你早点回去。”

那小助理看迟慕瑀终于妥协去洗手,这才好像终于看到一直做盆栽的褚云飞,“小少爷还没走啊。”

褚云飞长叹一口气,“我以为我幻觉了呢,你终于看见我了?”

“对不起啊,我只顾着让总监早点吃东西了。”迟慕瑀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执行总监,差不多的法定接班人了。

褚云飞却是突然压低了声音,“安安姐是谁?”听到这个名字就能让哥哥放下笔去洗手的人物自己居然不知道,要是不好奇就不是秋小少爷了。

“你不知道?”小助理惊讶道。

“不知道啊。”

“哦。那你也不用知道了啊。”这小丫头说话倒和迟慕瑀是一个腔调。

“到底是谁?我哥的女朋友?比你大?”褚云飞可一点也不忘八卦。

“无可奉告。对了,小少爷吃了没?用不用我帮你也拿一份。”

“不用了。他有吃的。现在还不回去,是不是打算加班了?”迟慕瑀洗过手出来和她开玩笑。

“不要,人家今晚有约会。我先走了。记得按时吃饭!”小丫头说完一溜烟地就跑了。迟慕瑀将餐盒拿到角落小桌上去,他通常时候都是在秋瑀宸办公室外间工作,秋瑀宸不在的时候就在自己办公室。这个小桌是那个小助理看他总忘了吃饭特地叫人抬上来的,就挨着墙角,不占地方,方便他随时坐下随时能吃。迟慕瑀自己扒拉饭,也没理饥肠辘辘的褚云飞,恒河食堂的小花卷非常不错,每个大概只有成人三分之一个拳头大小,软软糯糯的,略略带着面粉的香味,尤其是就着糖醋里脊的酱汁的时候,小孩子喜欢偏甜的口味,有员工带孩子来吃饭,都会拿花卷擦干净盘子的。

迟慕瑀正吃着饭,却是不得不用耳机接着电话,“我已经快吃完了。没关系,我喝水就行了。”原来是那小助理打过来说自己忘了带汤,迟慕瑀吃了两个花卷就只吃得下半盒饭了,他这些天太忙,忙到忘了吃饭饭量自然也就小了,剩下盖了盖就留在小桌上,人又回到桌前工作了。养身之道再是顾不得的了。

褚云飞终于急了,看他又重新坐下,这次是放大了胆子,“哥,这个不吃,我拿去扔了。”

“嗯。”迟慕瑀没看他,只在喉间轻轻嗯了一声,褚云飞一抬脚,竟是不自觉地一软,身体本能地扶了下桌子,迟慕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褚云飞不敢太过娇气,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把餐盒拿出去扔了。他肚子饿得厉害,想想哥哥真是心狠,若是剩下一个花卷自己还能吃两口,虽然不能说是嫌弃哥哥的剩饭,可堂堂恒河小少爷,不用真混到这个地步吧。

扔了餐盒回来,褚云飞看哥哥又是没说话了,他实在是被冷得怕了,终于自己开了口,“哥,您要是罚云飞,就给个数吧。总是这么吊着,云飞已经知道错了。”他本来倒有几分讨巧,可说到这里,真觉得自己惨了。

迟慕瑀这时可终于是真的从案牍中分出神来,“你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褚云飞连忙点头,“是。”

迟慕瑀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站起身,将自己桌子拾掇利索,一切都归置到最整洁的位置,如此一收拾,褚云飞放在桌上的那几张纸就明显了。迟慕瑀重新坐下,坐得端端正正,褚云飞甚至能听到他静静调息的声音,这一次他再一抬头,目中却是精光甫射,面色冷峻,连神情都严厉起来。

褚云飞看着如今的哥哥,就那么安安定定的在桌子后面坐着,可不知为什么,竟是生出一种渊渟岳峙的气派,竟是逼得他不敢抬头了。

“麻烦你,自己过去把门锁好。”迟慕瑀的声音不高,平平稳稳地从喉中递出来。

咚地一声,褚云飞听到自己心跳了一下。他连忙过去把保险杠上好,重新回来,却是不敢再站得离迟慕瑀那么近了,自己乖乖地站在距写字台差不多半米的地方,却是正在迟慕瑀对面。

迟慕瑀眸子和他一接,褚云飞虽然站着却觉得自己瞬间矮了一截,迟慕瑀语声带着一种自然的威严,“你站着吧。”

“是。”褚云飞听他吩咐,不自觉地将自己本已非常小心的站姿又调整得更标准些。他知道这次的站着不是罚站的意思,而是一种,说不好是什么,反正就是站着不用跪了的意思。迟慕瑀和他说话很少要他跪,除了是真的犯了大错的情况下。反正被哥哥揍的次数也不少了,真跪倒是只有两次。

“再说一遍,你知道错了。”迟慕瑀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褚云飞眼神却有些发虚。

“云飞——哥,云飞,云飞,我,我还是,再想一想吧。”褚云飞这一次是真的怯了。在爸爸那里,知错了就是一句撒娇的话,哥哥这里,错可不是乱认的。刚才站得糊涂了,居然随口就说,难怪哥哥这么生气,如今认真跟自己摆起架子来了。

“从三点七分到六点二十五,三个多小时,你站在这里,就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的?”本来有点类似于嘲弄或者揶揄的话,可他竟说得无比正式,褚云飞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罚站了这么久。虽然难捱,可也没想到这么快的。

褚云飞低下头,不敢再看迟慕瑀眼睛,迟慕瑀却依然是不怒自威的态度,“头抬起来。”

“哥——”褚云飞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迟慕瑀顺手就开了最靠近自己手边的抽屉,拿出一卷文件盒,他手一动,褚云飞不由得抬脚过来,双手接过,从第一页看时,竟是一下子脸白了。他翻得极快,但态度却绝对不敷衍,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按时间排列的,每一段新闻,秋小少爷总是有绯闻的,可恐怖的是,这一宗一宗,竟全都有事实。

迟慕瑀等他放下才道,“我原本是打算要你站在我面前好好反省自己过往做过什么,用这次的事做一个警戒。可惜,你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领悟和心情。”

褚云飞轻轻抿了下嘴唇,他都不知道能解释些什么。

迟慕瑀看了他一眼,“这些事,一会我们再谈。”

“是。”褚云飞眼皮跳着,那现在要谈什么。

“你最近和卡狄的关系很密切。”卡狄是燎河旗下的娱乐公司。

褚云飞有一瞬间的感觉,很不安。

“陆由。你,从此以后,离他远一点。”这才是他要说的正事。

“哥,我和陆由——”他急了,可话出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会,领了你该受的,我自然会让你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迟慕瑀很冷静。

“我不答应。”褚云飞比迟慕瑀还强硬。

“这件事,我不会逼你。你有你自己的选择。”迟慕瑀很理智。

“哥,我是胡闹了,我惹了很多麻烦,哥要打要罚我都认,可是,陆由的事,我真的只是想认真做一件事。”褚云飞知道哥哥从来不会用权威或者家法去逼他什么,可他也不愿违逆他。

“你有你的自由。我有我的态度。仅此而已。下一件,裴晓娅,我会做一些处置,事先不会和你商量,事后,我会给你个交代。”

褚云飞突然觉得,屁股才麻了一下,可眼前的事,竟是一件比一件让他脑仁疼。可如今他能说什么,只能继续道,“是。”

迟慕瑀这时终于道,“去吧。你知道怎么做。”

褚云飞如今是真的屈服了,话都已经说完,该交代地也都交代清楚,没什么可拖延的,尽管实在难为情,却终于不得不问道,“手,这一次,是怎么放?”

“脑后。”

“是。”褚云飞向后退了一大步,站在办公室最中央,分开双腿,躬下脊背,背脊和地面保持水平,却是双手食指相扣,放在了头后,用两臂夹住头,摆好了姿势。迟慕瑀罚他,一向只有两种姿势,一种是可以用手扶着桌子,仅限于撑着桌沿,一种就是用自己的力气站好,双手放在头后。

迟慕瑀等他摆好了姿势,这才重新去洗了手,打开最里面的柜子,却是取出了一把戒尺。并不是秋瑀宸常用的刻着小刺猬图案的,而是一根半旧的板子,没有刷漆,就是木头原来的材质。褚云飞不知道是什么木,但通过亲身体验,却觉得应该是很名贵的材料了,虽然陈旧,不过这个问题究竟关系着自己的疼痛和面子,他也未曾多想过。

迟慕瑀提着板子过来,褚云飞后面不自觉地紧了下,他穿着服帖的牛仔裤,只这样一动,竟是格外明显,想到这个小动作落在迟慕瑀眼底,褚云飞立刻脸红了。

迟慕瑀却是没用手压他,也没帮他调整姿势,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三十下。”

褚云飞心蓦地一沉,这一次,看来是新账老账一起算,不会轻了。

悉昙 悉昙12

迟慕瑀提着板子过来,褚云飞后面不自觉地紧了下,他穿着服帖的牛仔裤,只这样一动,竟是格外明显,想到这个小动作落在迟慕瑀眼底,褚云飞立刻脸红了。

迟慕瑀却是没用手压他,也没帮他调整姿势,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三十下。”

褚云飞心蓦地一沉,这一次,看来是新账老账一起算,不会轻了。

迟慕瑀没有着急落手,直等到他情绪完全平复下来,这才扬起戒尺。

第一下。沿着腰际线贴下来,一分一毫不差,戒尺平平抵在牛仔裤口袋最顶端的位置。

褚云飞闷哼一声,腿不自觉地就是一抖。

迟慕瑀将戒尺停在他臀上,直等着他重新站好,第二下才落下来。

第二下贴着第一下的痕迹,平平整整向下去。力度也和第一下完全一样。他教训褚云飞很少让他褪裤子,可每次教训完,伤痕都是整整齐齐排着。

第三下,还是挨着打下去,褚云飞深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准备,可这一下落下来,还是痛得他忍不住直起了背。脊背才抬到一半高的位置,又重新弯下腰去,双手死死抓着头发,等着第四下。迟慕瑀戒尺向下走,褚云飞如今只是闷着头挨了,等第五下打完,迟慕瑀却是用戒尺轻轻敲他侧腰,示意他直起身来。

褚云飞直起腰,迟慕瑀命他转过身来,对上他眸子,却见他眼睛里都是血丝,显见是挨得不轻了。

“现在明白,是来挨打的?”迟慕瑀道。

“褚云飞抽了抽鼻子,抿着唇没说话。

这五下下去,若是还以为自己是来玩的,他才真是没心没肺。迟慕瑀看他颤抖的双腿,知道他是实在疼得厉害了。他管教褚云飞极严,每一板子都有每一板子的效果,秋瑀宸打儿子,有时候几十巴掌也不过是红一圈,打过就算了。迟慕瑀却完全信奉的是另一套理论,他教训人时从来没有所谓不许挡不许晃否则如何的规矩,只是要你规规矩矩站着,每一下,都是他所控制的应该受的疼痛。往往一下戒尺就抵得好几下。褚云飞平时做错事,十下已经是很严厉的惩戒了。若是惩罚的数目上了十,通常都是很大的错。这一次,定了三十下,恐怕是很难捱过去的。

迟慕瑀看着褚云飞,“这五下,是帮你收收心。算是你赚到的。”

褚云飞低下头,他也知道,这种力度,哥哥是真的手下留情了,可后面的,真的不好挨。

迟慕瑀抬眼,“过来吧。”他自己径直走到里间坐下,褚云飞一抬腿就痛得眉毛拧在一起,却是咬着牙跟在他后面,又锁上了门。

这一次,迟慕瑀没吩咐,褚云飞过来的时候就自己在地上跪了。

迟慕瑀挥挥手,“你起来。”

褚云飞动了动膝盖,却是终于抬头道,“云飞怕后面站不住,哥容我跪一会。”

迟慕瑀根本没说话,只是一扬手中戒尺,褚云飞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自己乖乖从地上站起来,却是走过来,在迟慕瑀面前背转了身。

“啪!”

狠狠的一记板子敲在大腿后侧正中央的地方,两条腿都没能逃过,褚云飞的紧身牛仔裤留下了一截清晰的印子。

“我叫你进来是要你和我讨巧撒娇的?”迟慕瑀语声颇为严厉,不过好在只有那一下板子,算是惩戒。

褚云飞疼得忍不住伸手去摸,迟慕瑀虽没有不许碰的规矩,他却终于缩了手,低低道,“云飞不敢了。”

迟慕瑀看他端端正正站好,他知道自己下手的分量,刚才那五下,若要站得如此规矩,恐怕是疼得厉害了。更何况,褚云飞刻意站得远了些,他知道,弟弟心里是有些怨自己了。

迟慕瑀终究没有多话,教训你是应该的,委屈不委屈,是以后的事。他仔细打量了褚云飞一遍,这才淡淡道,“站就应该有个站的样子,这样,就很好。”

这句话在这种时候,自然完全算不上称赞,褚云飞低下头,“是,云飞会记得,以后都规规矩矩的。”

迟慕瑀只是嗯了一声,像是完全听不出他口中刻意的疏离,“从进我的门到现在,我一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比较正常的状态,也给了你机会。”

如果所谓的给机会是罚站几个小时的话,确实是给了机会了。褚云飞没说话,迟慕瑀接着道,“进了这道门,我希望,你把心收起来。”

“是。云飞已经学会了。”他答得无比认真。的确,在他办公室里挨打,若不是真的进入了挨打的状态,是不会叫进来的。这当然是一段惨痛的经验,好在他是真的学会了。尽管里面有点委屈和不情愿。

“好。我们来谈正经事。”迟慕瑀知道他如今带着情绪,也知道这一点情绪却正是他最能听得进道理的服帖的状态,因此也不理他,只说自己的。

“我说了罚三十,还有二十五下板子。”迟慕瑀倒是记得清楚。

褚云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迟慕瑀也没有让他应的意思,只是站起了身,用戒尺向里边宽大的会议桌一点。

褚云飞自己走过去,在桌前站好,双手撑着桌子边沿,双腿分开,脊背躬下去,肩膀同手臂是平的,屁股也就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

迟慕瑀这一次却是没有姑息他了,将他背又向下按了按,自己脚放在他两脚之间,他一只手拎着戒尺,扶着褚云飞腰的时候戒尺一面贴着自己掌心一面就贴在褚云飞侧腰上,褚云飞不争气地打了个寒战。迟慕瑀却是浑然不觉。顺脚将他腿再向两边踢。

又伸手环住他腰,却是吩咐道,“沉下来,背拉直。”口中说着手上就将他腰向外拉。

他自己亲自帮褚云飞校正了站姿,又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看,顺口吩咐,“左肩。”

褚云飞将左肩向下塌,他却是又道,“过了。”

褚云飞连忙又换,等肩膀平了,却见他远远摇了摇头,褚云飞撑在桌上自然是看不见的,可半晌不见动静也不免害怕。

迟慕瑀道,“你的背,下不去了吗?”

褚云飞只好再向下抻,可今天这条牛仔裤实在是太紧了,他刚才又已挨了五下,再动时就是一身的汗,别说本身就下不去了,就是这疼也逼得他有点怠下去。

迟慕瑀看他动了动就不动了,脸色不禁阴沉下来,“你是打算让我把时间都耗在正身形上吗?”

褚云飞听他语声冷峻,原本挨了打再摆姿势就疼得肌肉一直跳,可知道究竟是敷衍不得的。只是低低道,“没有,裤子紧,实在下不去了。”

“扣子解了。”他顺口吩咐。

褚云飞心登地一跳,却终于直起身子来,只这一动,后背上竟像是有汗滴下来。“我不想脱。”

迟慕瑀只是沉默。褚云飞舔舔嘴唇,“是我错了。后面疼得厉害,我不想下了。”

迟慕瑀提着戒尺走过来,褚云飞心突突地跳起来。

迟慕瑀却是没再打他,他下手一向有分寸,多一下少一下都在计划之中。“懒散,逃避,习惯性说谎。你还有多少毛病,是不是永远都只能这么漫不经心地等着我给你扳过来。”

褚云飞咬着唇,每一次就是这样,一点点小错,却总是被撞到最不愿撞到的角落。他不是从小受过严格训练的贵族子弟,他做不到自律精严。在爸爸那里,那些小习惯都是他们父子间最亲昵的东西,秋瑀宸是那么放纵地欣赏着他的撒娇耍赖取巧,并且当成是独属于儿子的小小狡黠,可到了迟慕瑀这里,一切都被严格的规范着。就像他的板子,一下一下,一板一眼,正正经经。永远最有道理,任谁都说不出不是。

褚云飞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就算怎么处置,哥哥都有他的道理。这一点,他绝对放心,因此除了本能,也不去做无谓的担心。甚至是,有点不愿意多想。

迟慕瑀明显不是一个喜欢牵扯太多的人,说了他这一句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吩咐道,“摆好你的姿势。”什么时候处理什么事,他自有分寸,而且每一步,都有他的设想和选择。

褚云飞这一次是乖乖将皮带解开,交在他手上,手在桌上撑好,却没有脱裤子。贴身的牛仔裤将他已经肿起来的臀裹得紧紧的,一弯腰,逼得更疼了。

迟慕瑀也没逼他,他是没有所谓的一定要打在肉上的习惯的。他有他的想法,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疼,不是为了看你有多羞。若给的是羞辱,有很多方法比叫人脱裤子更难受。

他这次没有逼褚云飞是自己直接动手替他调整姿势,不是那种试探性的力道而是直接向下压他的脊背,顺势用脚踢他的鞋跟,直到自己觉得这是绝对不会伤害到他的姿势。褚云飞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反抗,在哥哥这里,挨打就是挨打,没有别的可想。

迟慕瑀又定了定,让他完全顺应了呼吸,这才站在他身侧,真正的第一下,终于开始。

痛,板子贴着臀峰落下去,结结实实的一下,褚云飞脚一下就软了,若不是手撑着桌沿,恐怕早已跪了下去。

力道平均分配在板子的每一个点上,可是,却是痛得太实在,只一下,痛就钻到骨头里去。

他能感觉到,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这样被一板子打得缩在了一起,他甚至想,如果自己面前有一面镜子,一定是很萎靡的样子。

迟慕瑀收了板子,等褚云飞自己重新站好。褚云飞足足花了一分钟去适应这样的疼痛,然后才将自己摆到最标准的姿势。他知道,就算是打,迟慕瑀也绝不是为了羞辱他,只是只有每一个点都站到位才不会因为板子力道过于沉重而失了平衡意外受伤。他的哥哥骨子里是一个太严谨的人。训诫,在乔熳汐那里只是一种管教的方式,在秋瑀宸那里是一种亲切的态度,在迟慕瑀这里,就是训诫。训,诫,两个字,完完全全的最本来的面目,该给的疼痛和教训,希望的反省和警戒。他骨子里太过严肃,这种原则,与其说是来自秋瑀宸,倒不如说更多的来源于迟念。尽管,外表上,他不在乎别人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板子下去,褚云飞整个臀上一片火辣,他自己甚至都能感觉到屁股上一个一个的小麻点,突突地跳着,花了不少的力气才迫着自己睁开汗水冲下来的蛰得生疼的眼睛,只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下教训而已,就算心里知道哥哥用心良苦,褚云飞也未免委屈了。

第二下,是紧贴着第一下的位置落下来。因为是打在牛仔裤上,板子的声音并不清亮,可是却明显听得出沉重来。褚云飞死死抠着桌沿才没有弹腿,可已经忍不住大口喘气了。他原本紧咬着嘴唇,但呼吸却根本没办法控制。或者,家法就应该是这样疼的,可是此刻的他却没有那么多心情去想。他只知道,这样的重责,哪怕明明有数字,却像是根本撑不到头。

第三下,依然不疾不徐地击下来,迟慕瑀下手极有分寸,他从来没有所谓的连着击打或者斜着数着落鞭的花样,他只是用最应该把握住的力道施予惩罚,这时候的他,若说是机器,也未尝不可。每一记板子,都是应该对应的疼痛,绝不急躁,也不放纵,大概是太过苛责,又或者承受究竟是有限度,这一下,褚云飞没撑住,半边膝盖软了。

迟慕瑀还是站着看,板子被他伏帖地握在手上,对于训诫的工具,他缺少秋瑀宸式的足够的尊重,但是又绝不轻佻。板子在他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象征意义,他站在这里,手里握着戒尺,掌握家法的是他,不是工具。

第四下,迟慕瑀扬起戒尺,风声也很硬实,却绝对不尖锐,但褚云飞竟是不知怎么的,身子不自觉地向里一抽,下意识地将高高翘起的臀缩了回来。整个身子贴在会议桌上,像个刚刚落水又好容易爬上来的孩子。

他这样一动作,迟慕瑀还未怎样,他自己先尴尬了。毕竟,怕打要躲,丢人的是他自己,褚云飞暗恨自己的不争气,却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在肩头蹭蹭自己一脸的冷汗,又重新撑在桌沿上,规规矩矩地伏身抬高屁股,重新摆好姿势。他知道,躲不了的,可是实在是太疼了,戒尺刚一带起风来,像是连风都是硬的,刚才也不知怎么的,就躲了。

第四下终于落下来,声音有点闷,结结实实的挨在身上,虽然疼痛,倒也不见得有多难熬,褚云飞大概是太尴尬了,竟是偷偷透了口气。若是换了别人,褚云飞先前躲了,是很大的忌讳,就算不论抗刑,这一记戒尺也绝对轻不了。可迟慕瑀责罚弟弟一向理智,该如何就是如何的。他也不怪褚云飞躲,这么重的板子敲下来,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又有谁能不怕呢。

大概是感觉到哥哥的泰然,倒是褚云飞自己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云飞没规矩,哥加罚一记吧。”

迟慕瑀根本没有接他的话,定数就是定数。哀求了不会少,哀求了也不会多。他继续下板子,依然是那样的态度,每一板子都是挨着上一下贴下来,这一记就直直敲在臀峰上。褚云飞身上本来就带着好几下,如今的五下又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还哪里忍得住,这一下下去就跳了起来。他刚才才为躲闪请罚,如今竟是又这样,迟慕瑀尽管不说他,他自己也实在是难看到家了。闷着头,看着自己脚尖,整个脖子都是红的。

迟慕瑀还是没说话,只是用戒尺尖端轻轻点了点桌面。

褚云飞瘪着嘴,知道哥哥是不会有什么表示的,连加罚都不会。其实,若是他呵斥两句,或者说不算哪怕是翻倍,也比现在这样好,只是,挨揍和被哥哥训诫,完全是两个概念。他只得重新在桌上撑好。

迟慕瑀刑罚极重,管教弟弟又绝不手软。他是从来不许趴着或者跪着挨的,挨打都靠自己撑,可以撑桌子算是轻松的,十下以内通常都是双手放在头上用腿的力量站,而且,站一定也要站得有规矩。褚云飞受不住疼才跳起来,站着的样子自然不好看了。更何况,他心下内疚,人就有些畏缩,尽管他站得不直不是偷懒,只是心里内疚没留意到,也绝不被姑息。

褚云飞知道自己屁股一定早都肿起来了,可这裤子太贴身,他里面疼得厉害,却是隔着这一层,倒像是比赤躶着挨更难熬。好比隔靴搔痒,虽然自己不能用手碰,但那种疼法,他可真是受不了。每一下板子都像是硬生生地打进肉里,牛仔裤虽然不算薄,但如何能抵得过哥哥的家法。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没有脱裤子除了自我安慰之外,只是一种煎熬了。

悉昙 悉昙13

板子继续落,第六下在臀峰以下,这个位置好像实在些,倒不是那么难捱。褚云飞咬着牙死死撑着,暗暗下了决心,无论怎么样再不能躲了,否则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剩下多少下,如今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就像是一个心理盲区。迟慕瑀也没有要提醒他的意思,可才打到第九下,屁股上就没有新的可以下板子的地方了。毕竟,能打得就那一块地方,板子的宽度又是有限度的,等褚云飞意识到这个问题,第十下已经叠着第一下的位置重新落下来,迟慕瑀下手极有分寸,他是一个天生的掌控者,力道恰到好处,可褚云飞疼得却是真真切切的。

尽管隔着牛仔裤,力度依旧,可这是二次受刑,新伤落着旧伤,褚云飞又哪里撑得住,两个膝盖都软了,过了好一会才撑起来,他不自觉地在衣袖上蹭了蹭,终于重新撑好。如今不止是腿,竟连胳膊都抖了起来。

迟慕瑀站在一边,等他渐渐平复了情绪,第十一下,刚刚砸下来,褚云飞一下子就伸手护住了屁股,摸一摸不能减轻疼痛,可总是忍不住的。只是隔着牛仔裤,他也能完全感受到,自己屁股胀大了一圈。如今褚云飞脑子里是什么都没有了,心中虽然害怕,可总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手挡着屁股,就那么怯生生地虚溜着桌子边缘,又不敢靠,只是站着。

迟慕瑀看褚云飞双腿不住颤抖,知道他虽然喜欢耍赖但到底不是小孩子,若不是疼得实在厉害也不至于这样,可他究竟是不留情的,又用戒尺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褚云飞侧着身,看不到他动作,可听到戒尺敲桌子的声音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终于咬着牙将五官都团在了一处,却还是狠心撑着桌子转了过去。迟慕瑀只能看到他耳后的肌肉动了动,想也知道他是又害怕又委屈,可该打多少是早定下的,他倒也不催,等褚云飞呼吸的频率逐渐接近正常,褚云飞大概也知道没有什么余地,只得再重新在桌上扶好。

可身上带着这十来下板子,又哪里还能弯得下去,迟慕瑀再一次将手从他身前环过去替他调整姿势,指尖才触到他腰,竟是发觉他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褚云飞疼得实在厉害,如今哥哥的手伸过来,本能地就靠上去,迟慕瑀却是用手掌托住了他腰,正式动板子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语声沉静,严厉,“规矩忘了?”

褚云飞只觉得他声音不任何时候都冷,知道他不许靠,一下子就觉得那些冷汗竟全都变作了冰凉。在哥哥这里,挨打,是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着的。他只得重新用手臂用力撑着身子,手在抖,脚也在颤,指甲抠着桌子边沿,发出令人心疼的吱吱的声音。

迟慕瑀再打时,褚云飞便更乖了,不再下意识地躲,也不跳了,只是两条腿撑不住,打一板子就软一次,再重新用手臂将身子撑起来。只撑着还不够,腰要沉下去屁股要翘起来,如此折腾,全身上下没有不出汗的地方。可就算是他如今的屁股已经肿到两个大,还是没能承受完迟慕瑀的板子,第二轮重叠着的打完,二十五下的数目依然没到,又打第三轮。

迟慕瑀手上力道不用加,褚云飞的痛楚也是一次比一次尤甚,他就像是被翻了面却还未炸成金黄的鱼,一下一下地承受着戒尺。他能感觉到,他自己的屁股和紧实的牛仔裤做着斗争,肿得太厉害了。

迟慕瑀却依然是面沉如水的样子,最后的几下,褚云飞每一次都是被打得软在桌子上,他什么话也没有,就是等着他自己重新站好。站起来还不够,一定要是规规矩矩地摆好姿势。褚云飞如今疼得半点力气也无,可他拎着板子站着,屁股抬得不够高就不打,褚云飞的体力,撅在那里已是极限,再向下沉腰,就疼得眼泪冷汗吧嗒吧嗒地掉。可他竟是丝毫不为所动,不摆好姿势就一直耗,褚云飞早知道他脾气,心里再怎么难受也只能努力做好,等到第二十四下时,实在是撑不住,整个人竟是软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他是被打得没力气才倒下去,又不能自己挑着哪先着地,如此倒在地上压到伤也不好过,可起不来就是起不来了,甚至心理也有些不可避免的小惰性,是宁愿咬牙忍着现在的疼也不愿意动。迟慕瑀站在他后侧面,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虽然只能看到褚云飞半边脸,但依旧能看到褚云飞的惨相。头发早都被冷汗贴在了脸上,整个人都憔悴了。

褚云飞早已没有了力气,他实在疼得厉害了,既然如此,索性也不起来,迟慕瑀却是将戒尺握在手里,负手占着。褚云飞不起,他便一直等着。不数秒威胁,可也不上来扶。褚云飞在地上瘫了一会,本来倔着的却又不免着了慌,在心中暗暗算计,二十五下,还有最后一下了,又何苦这样僵着,更何况,哥哥不是老爸,怎么都没用的。终于说服了自己,才连拉桌腿带掐大腿地站起来,双手掌心拄在桌子上,长长地喘气。

迟慕瑀一直只是看着,看他再一次打开双腿,看他生怕自己下不去腰又向后退,看他鼓足了勇气向下压肩,看他为了把屁股抬到合适的高度自己都完全没有意识到的踮着脚。迟慕瑀只是等,褚云飞完全是一片空,不了解究竟怎么了,还在向下沉,猛然意识到自己脚尖是踮着,终于重新放下脚跟来,可后面痛得那么厉害,他又哪里忍得住。

迟慕瑀站在一边,完全不存在的状态,可是,又哪里可能。褚云飞终于摆好了姿势,最后一板就那么敲下去,还是那样的手法,力度,浑然天成。这一板子倒是没有褚云飞想得那么恐怖,大概也是疼过劲了。他将头死死埋进胸膛里,大大地透着气。差不多过了五分钟那么久,才听到迟慕瑀声音,“休息好了吗?”

褚云飞抬起头来,这次,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臀腿转过身子。两个人目光相对,就愈发现出褚云飞的可怜来。长长地睫毛耷拉着,两只眼睛都没了神采,散乱的头发被冷汗糊在脸上,面上兀自有未干的水迹,鼻尖红红的,嘴唇更是被咬得全是口子。

迟慕瑀却是比任何人都冷静,盯着他的眼神也不见丝毫缓和。见褚云飞这样子,不止没有将他宝贝似的揽在怀里心疼,甚至还呵斥了一句,“你就是这么站的!”

褚云飞别提有多委屈了,每次都是这样,挨了打不说,打过了也不给好脸色看。可也因为每次都是这样,他又能怎么办呢。因此只是死咬着牙,绷直了身子。腿才一动,就立刻疼得整张脸抽在了一起。

迟慕瑀的眼神中依然看不出满意来,“头放正,颈放直,弓腰驼背的像什么样子。”

褚云飞只是抿着唇,眼泪鼻涕都噙着不愿落下来。他不是不知道站得规矩,可整个腰到腿都疼得像是要断掉,又哪有那么好熬。

迟慕瑀看他总算站得差强人意,这才道,“板子不过是个提醒,要怎么做,完全看你自己怎么打算。娱乐圈本来就龙蛇混杂,如果没办法做到带眼识人,万无一失,就最好全身远祸,能少招惹就少招惹吧。”

褚云飞听他教训,不敢分辨,心里却不愿意,因此别过了头,“我记下了。”

迟慕瑀脸色更沉了,“你是听不懂我的话还是觉得板子挨得不够?”

褚云飞没想到他打过了居然还要摆哥哥架子,也是没说话。

“抬头!”迟慕瑀厉声呵斥。

褚云飞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却见哥哥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可怕,“回我的话。”

褚云飞这时不得不憋出一句,“我说我记下了。”

迟慕瑀缓缓道,“我问得是什么?”

褚云飞看他一点情面不讲,心里一难过就犯了犟脾气,语气也不太好,既然你要这么问我,那我还怕什么,“您要是觉得还没打服,我就再去撑着。可我挨不住了。”

迟慕瑀却是没理他,自己将戒尺放回柜子里,这才重新转回来,却是一脚就踹在他膝盖外侧,如今的褚云飞哪里撑得住,这一下就忍不住的倒,迟慕瑀厉声呵斥,“你再摔一次试试!”

褚云飞蓦地一惊,连忙抓紧了桌子这才没倒,再站时,一道一道的汗水顺着面颊就流下来,迟慕瑀道,“谁家的孩子不是一走路长辈就教训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骨头就这么软,几下板子就站不直了?”

褚云飞听他言语对自己甚是挑剔,心里难过,却是又忍不住犯了倔性,咬着牙将身子站得倍直。迟慕瑀懒懒瞟了他一眼,“能做到的事一定要别人逼着赶着!云飞,这毛病今天我不和你算,你最好改了,若是等到我帮你改,就不是几下板子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了。”

悉昙 悉昙14

褚云飞听他言语对自己甚是挑剔,心里难过,却是又忍不住犯了倔性,咬着牙将身子站得倍直。迟慕瑀懒懒瞟了他一眼,“能做到的事一定要别人逼着赶着,云飞,这毛病今天我不和你算,你最好改了,若是等到我帮你改,就不是几下板子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了。”

褚云飞这才知道他今天是铁了心的给自己挑毛病了,估计这些天,不知多少处置都在哥哥心里放着呢。可怜自己没眼色,一直等到他爆发,如今又还能说什么,只一个“是”字。还好,哥哥是个凡事太讲逻辑的人,一码归一码,教训人时罚一件就是一件,不愿多牵扯。只是暴露出的问题,又哪里能逃得掉。只是褚云飞现在疼得都有点糊涂了,哪能想那许多,以后自然还有得被挑剔,但先扛过今天再说吧。因此,他虽然已是冷汗涔涔了,却又强迫自己站得端正些。

迟慕瑀看他站得端正,倒不似一开始进门时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虽然也知道这种端正有几分是被板子逼出来的,但想到他身上带着这么重的伤,倒也不至于过分逼紧了他,却还是在示意了他肩膀别太抻着才在他对面坐下来。

褚云飞疼得发抖,接到哥哥命令只能再咬牙,疼痛会让人蜷曲起来本就是本能,如今迫着张肩拔背,腰脊连在一起,下面就是臀,可是生生的又疼了一茬。

迟慕瑀坐着的时候更有长兄如父的风范,语气平和,不怒自威,“今天这三十下,打你,是为了你以前犯的错,也是为了提个醒。云飞,你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就没有什么所谓年纪小不懂事了。二叔和默默爹爹为了你做了多少牺牲,就是希望你做名正言顺的世家公子,你贪玩喜欢热闹没什么,可一定要让别人当你是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纵然你自己无所谓,想过没有二叔和默默爹爹要多尴尬?”

褚云飞听他这样说,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迟慕瑀脾气,绝不让谁糊里糊涂挨打的,一定要把一切讲得清清楚楚。可这个,不是一两天几下板子能解决的,因此,迟慕瑀只是说给他,也不逼他立刻回应。

“另外,从你今天进我的门一直到板子打在身上,什么时候的心思是真的认错的。稀里糊涂地站了大半个下午,你以为,我没事做消遣你吗?”褚云飞的心思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褚云飞如今回话也只能是一句最没有创意的,“今天是云飞的错,以后不敢了。”

迟慕瑀没有多做追究,“陆由。他的背景不简单,真正对他负责的人,不是你看到的慕家兄弟。这里边,牵涉的太多,这种人,天生的祸水,我不想在他身上耗心思,只能和你说,他太麻烦,牵扯到很多人的恩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已经叫人整理了一份简单的资料,你拿回去看吧。我的意见,对他,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

褚云飞这一次没说话。

迟慕瑀依然说他自己的事,“裴晓娅,我懒得说她了。这一桩算是你自己闯得祸,刚才那三十板子也够你记几天的了。”

“是。”褚云飞只觉得整个后面都要炸开了。这个祸代价太大,而且,极为不值得。

迟慕瑀只是道,“好奇心这种东西,就像放风筝,放了要还能收回来。你不在乎被谁利用,但也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利用你。以后做事长点脑子。”

褚云飞听哥哥这么说,也只能应一声是。算是所谓的唯唯诺诺了。

迟慕瑀抬了抬手腕,“我要说得就是这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褚云飞想了想,终究觉得哥哥太公道,而且也太面面俱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因此摇了摇头。

迟慕瑀这时才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来谈谈对你的处置。”

褚云飞只觉得心一下子团起来了。迟慕瑀自然气定神闲,“第一,我对你的站姿非常不满意。除了性格里面的懒散和总是莫名其妙游离的态度之外,云飞,你完全没有自律的意识。”他说得很干脆。褚云飞也知道的确如此,父亲爸爸非叔哪怕是木木,又有谁是像他这样的。就算是哥哥好像总有点放浪形骸的样子,但也觉得是有根骨头立着的,放松不放纵。

迟慕瑀看褚云飞不说话,声音缓和了些,“嗯?”

褚云飞终于舔了舔嘴唇,“是。云飞知道了。”他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自律是贵族的品质,却绝不是民间的生存法则,他曾经的岁月里,根本不需要这样的高贵品德,那时候,有个道德底线,就已经足以俯视很多人了。

迟慕瑀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对褚云飞,他当成亲弟弟看,他不要求褚云飞向乔慕宸看齐,只是大的规矩,尤其是能够折射出很多其他品质方面的细节,他管得太紧。这一点,他绝对是比秋瑀宸还严苛的。

迟慕瑀再一次看了看表,“我的处置。今晚到明天早晨,我办公室的墙角,不是罚你,只是要你学会怎么做。”

褚云飞想到他要罚,竟是完全没想到,居然会罚这么重。

迟慕瑀看他没有应,也只是平静解释,“学会任何时候都保持良好的站姿,是为了不要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无论什么理由。任何状态,都一样。”

褚云飞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估计自己才踏进门来时这项惩罚就逃不掉了,因此只能说,“我试试。”

迟慕瑀点头,“很好。你究竟需要站多久,以后怎么做,看过你今晚的表现我们再谈吧。”

褚云飞心道,何必给我上这个紧箍咒,你就是罚我每天站几个小时也就是一句话了。如今两条腿,被虐待似的绷得直直的,尤其是后面,紧紧地裹在牛仔裤里,疼得他只能不断提醒压抑自己。能不能挨完这次训话都是两说,站一晚上,不在自己,在老天爷。若说看表现,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如今能咬着牙将这规矩站出来,褚大少爷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迟慕瑀根本不去理会他的小心思,他做哥哥的,自己掌握住大方向就对了,凡事顾忌也不用管他了。“第二,我对你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挑剔。生活态度方面,我希望你有空的话,能够反省一下。”

“是。”褚云飞从头颈到足尖,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僵直的,站在这绷直了姿势挨训,他实在是没有任何的机会再说或者想别的了。冷汗顺着脖颈一直流,还要拼命保持着不能颤抖,紧贴着裤缝的手指尖都是冰冰凉的。

迟慕瑀却是重新看了他一眼,语声更平和了,他习惯于教训之后把一切说清楚,而且,他认为,这是好习惯。“这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你习惯了这样生活,家里长辈没有大的意见,我也没有资格干涉。”他说得倒是实话,他自己有时候比褚云飞玩得还凶。只是他事事都掌控在手中,即使少年时做过多少次比褚云飞如今还荒唐的事,也从来没有被人抓住过把柄。就算真的会落人口实也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他从来是一个独立到不用任何人去操心的人人。

“第三,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在和娱乐圈的人纠缠,不过,我希望你先冷一段日子。至于其他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着褚云飞,见他满头满脸的汗水,褚云飞看他看自己,以为是站得不好呢,连忙再努力拔得更直些,这样一来,就更是惨兮兮了。

迟慕瑀重新起了话头,“规矩都是一点一点立出来的。这次的事,暂时这样吧。一个月禁足,在家里安心读书。若是不知道看什么,张之洞的《书目答问》,后来范希曾做过补正的,梁启超,黄侃他们的《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胡适,鲁迅他们也都有书目,你自己查着选就是了。”

褚云飞再一次抿紧了唇。

迟慕瑀看他一眼,“就这样吧。有什么问题?”

褚云飞听得要禁足一个月,心里早都落了一块,还能说什么,想了想,终于道,“那些人说的那些我也看不懂,要我读书还是抄书,哥直接说吧。”

迟慕瑀不知是不是故意为难他,“我说?《十三经注疏》,元典至少该先读了吧,你若是喜欢笔读我也觉得不错。”

褚云飞低下头乖乖哦了一声。

迟慕瑀竟是轻轻摇了摇头,“静下心完完整整的读一遍《论语》吧,杨伯峻的本子,你读简体版就行了。简洁明了,也一定看得懂,回头我问你。愿意抄就抄一遍,字数也不多。不抄也随你,若是看得快,再读《左传》。”

“是。”就知道,肯定是这种破书。怎么可能看得快,还是慢慢抄慢慢看吧,反正最后肯定要问。抄过一遍就算什么都答不上来可总能证明自己确实读了。

迟慕瑀看他如今这么乖觉,可明显知道他心里存着些怨气,该训的训完了,处置也处置过了,也不愿他压在心里,因此特地多问一句,“还有什么说的?”

褚云飞想了想,“手机开了静音,不知道爸是不是找我了,我发个短信说今晚不回去。”

迟慕瑀没有立即应他,却是看了他一眼,褚云飞心里有些慌,却见他点了点头,因此连忙道,“谢谢哥。”拿出手机来,几条未接来电,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秋瑀宸却是没有打电话给他。他心中自有算计,禁足一个月,有些事一定要和陆由交代清楚。

他正发短信,迟慕瑀却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褚云飞心里一惊。看他又坐下去了才透了一口气,自己却是紧张得连后背都湿了,迟慕瑀却突然道,“拿过来。”

褚云飞手一抖。果然。

他太明白自己哥哥了,被抓了现行,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承认不要抵赖,因此他拖着仿佛要断掉的腿,双手将自己手机递过去。

手机上是半条短信,“暂时不方便联系,自己小心,有事电这个号……”输了一半的是乔慕宸的手机号码。

迟慕瑀却根本没看他手机,接过来就直接关了机。他也不多做纠缠,就两个字,“去吧。”

褚云飞知道这手机一个月之内是见不着自己了,可现在还是不说话得好,抬着僵直的脚,一步一步地挨到墙角,却又回过头来,“我还没给家里打电话。”他说了这一句猛然醒悟,哥哥应该是从这里看出破绽的。这个时间,明明可以直接给家里打电话的。

迟慕瑀的语声依然如故,“我和二叔、默默爹爹都说过了,短信。”

“是。”绷直酸痛的腿,收好肿痛不堪的屁股,将身体放到最让哥哥满意的程度,褚云飞的罚站才刚刚开始。

迟慕瑀倒像是丝毫不关心他站得怎么样,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将他手机放在自己抽屉里,径自出了门。

早过了下班时间,整个一层都是空荡荡的,迟慕瑀转过拐角,拿出自己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乔慕宸,“我晚上有些私事,你今天过来一下。”

乔慕宸倒也不完全是傻孩子,“哥哥有什么吩咐吗?”

迟慕瑀笑了,“怎么不见你这几天来找云飞?”

乔慕宸的声音有些故作平静的小单纯,“我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了。最近——我们都比较忙。”

迟慕瑀就是嗯了一声。

他这边不说话,乔慕宸倒是有点着急了,又不好意思直问,过了几秒,才问道,“哥哥要慕宸做什么事吗?”

迟慕瑀笑笑,“没什么。你要是有空的话今晚就到恒河来。我就不回去了。”

乔慕宸有些犹豫,他知道,肯定是关于云飞的事了,可是,从他那天走了后,有差不多一个月,都没在一起了。这一个月里,褚云飞太忙了,赶场子一样的约会,生怕小报记者领不到工资。他既然完全无所谓,自己又何必跑过去。但哥哥亲自打电话来——

乔慕宸终于还是没忍住,“云飞,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迟慕瑀的声音带着点足以令人安心的小愉快,“没什么,现在在罚站。你要是不忙的话,过来的时候给他带点吃的。教训了他几下,错过了晚饭时间。”

“啊?”乔慕宸立刻紧张起来了,“我马上就来。”

迟慕瑀轻轻摇头,嘴角含笑,“别太着急了,自己小心。”

乔慕宸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在电话另一头,却羞得脸都红了,终于小声道,“谢谢哥哥。”

悉昙 悉昙15

迟慕瑀轻轻摇头,嘴角含笑,“别太着急了,自己小心。”

乔慕宸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在电话另一头,却羞得脸都红了,终于小声道,“谢谢哥哥。”

“不用谢。”迟慕瑀挂了电话,这才重新回到未接,两声忙音之后另一头就是他期待的声音,温柔,恬静,“喂——”

“是我。对不起啊,安安,刚才有点事,现在才拨过来。”即使是最平常的声音,但却带着表情一般的满足。

“没关系的。”她只说了四个字,话不多,但却让迟慕瑀觉得充满了理解和体谅。

“那,今晚还是七点半?”迟慕瑀问道,对着她,连自己都不用控制,就自然而然地温柔起来。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犹疑了一下,没听到什么声音,想象中也应该是让人情不自禁怜惜的吹气如兰,“你大概在忙吧。”她永远都是善解人意的,有些话根本不必问,也不必说。

迟慕瑀笑笑,“家里那两个小的比较麻烦,已经没事了。”

“嗯。”轻轻应了一声,算是答应。即使从没见过他的两个弟弟,可每次听他提起,绝对是无法掩饰的骄傲和牵挂,任何人都该知道,那两个小家伙在他心里有多重要。迟慕瑀,一向是最在乎家的人。

迟慕瑀笑着说了今晚见,满足地挂了电话。回到房里,看褚云飞依然强迫自己保持着绝对自虐的姿势,他对弟弟的表现还算满意,可褚云飞早已经站得没知觉了。

“我出去有点事,和你没关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迟慕瑀吩咐道。他的心情好不好都绝不影响他处事的态度,他一向不是个能被情绪左右的人。

“是。”褚云飞上下嘴唇张了张又合上,算是答应。

迟慕瑀也没什么可带的,随便收了收桌子拿了车钥匙就出门。当然,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只是他并不着急上车,直看到单手拎着保温桶单手锁车门的乔慕宸一路跑上楼去才开车走人。慕宸的性子也很急呢。尤其是遇到和云飞有关的事。

乔慕宸推门的时候褚云飞就知道不是哥哥,只是他没有动。

“云飞——”乔慕宸叫了一声。

“是你啊。”仿佛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你伤得没事吧。哥让我给你带点吃的。”两句话的间隔很紧,辩白一般。

“是吗?”大概是体会到他着急表白的不甘心,褚云飞的语气有点不好。

乔慕宸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就听得他道,“拿过来吧,我饿了。”

“哦。”打开了餐盒,大概是知道他身上带着伤不好吃,带得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哥说没说我要站着吃还是能动动。”褚云飞问他。

“没有。”乔慕宸实话实说。

“那你喂我吧,我不动了。”没有哥哥的命令,他还是不敢自作主张随便乱动的。

“其实,哥也没说不让你动。你过来吃吧,哥要是知道了,是我没说清楚。”乔慕宸小声道。他本不是一个会找借口的人,可看着褚云飞如今的样子,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还是心里憋得难受,哥哥教训的,自己又不能说什么,鼓足了勇气说这一句,哥哥要是罚,就让他罚自己吧。云飞腿都在抖,要是这样一直站着,太可怜了。

“你不愿意?哦,对了,我忘了我们在冷战。对不起啊。谢谢你过来,我还是不吃了。”褚云飞太任性了。对着乔慕宸,他也有理由任性。

“我不是——”乔慕宸急了,可话才出口,却终于把保温桶盖子又拧上了。

褚云飞听他拧盖子,顿时就发起了脾气,居然还要真的走!连你也要摆脸色给我看吗?他身后的伤火辣辣的,如今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竟是连屁股得疼都在一瞬间空了似的。

可乔慕宸却是走到了相反方向,进了办公室的小洗手间,半天才出来。

褚云飞没听到抽水马桶的声音,这才放了心。要是大老远跑过来是来上厕所的,他可至少一个月都不会再理乔慕宸了。当然,他自己已经忘了早都有一个月没搭理可怜的木木了。乔慕宸倒是记得是有一个来月了,但究竟多少天,他也没有像电影里一样刻意去数,只是若有人问他一句,他还是能想起来,是上个月十号。

终于等到他出来,褚云飞不敢乱动乱看,直当他走到近前才看到他拿着一套一次性牙具,怪不得这么久,可能是刚才用开水把牙杯牙刷什么的都烫了一遍吧。

乔慕宸一手端着小盆,一手拿着牙杯,过来了就把小盆先放在地上,这才把牙杯送到褚云飞口边,褚云飞头也不敢乱动,虽然他端着牙杯的手很稳,可另一只拿着牙刷的手却明显在颤抖。

嘴上咬得都是血口子,嘴里难受极了,先漱漱口是对的。他先含了一口水,在口中咕嘟咕嘟,乔慕宸就端着小盆上来让他吐,等他吐完了,却没有漱第二口,而是问道,“你怎么了?”慕宸不止是手在抖,连身子都在颤了。

乔慕宸低头,“没什么。”又将牙杯送到他口边。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看到云飞这样,竟是莫名地担惊害怕了。

他一手端着盆,一手送水杯,牙刷就架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每次送水杯都很小心地不让褚云飞蹭到,直到他漱过几口才道,“刷牙不方便,用漱口水吧。”

“不用啊。”褚云飞淡淡道。既然已经拿了牙刷过来,也挤了牙膏,肯定还是想帮自己刷牙的吧。

乔慕宸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已经晓得,既然如此,这一个月憋着的这一口气也是一点都不剩了。不止是心疼,更有一种,我心里想什么你都懂的安然。他只是轻声道,“疼得特别厉害吧。”

褚云飞没说话,乔慕宸左手端着盆子右手拿着牙刷站在他身后,他比褚云飞略高一些,两手绕过他的腰,将小盆举到他下巴下面的位置,牙刷也递到他口里去。

他右手轻轻动着,可毕竟是第一次帮人做这种工作,一点经验也没有,又是站在褚云飞背后完全看不见,褚云飞倒也没固执着不动脖子,自己也配合他动作,却猛然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贴在乔慕宸胸膛上了,可自己臀却没碰到他。

好容易凑合着刷完了,还好牙膏沫没有蹭在衣服上,等他再次端着刷牙杯过来要自己漱口,褚云飞却发现乔慕宸也是满脸的汗。猜到他害怕碰到自己屁股,又想让自己靠一会,是半下着腰让自己脊背靠在他胸膛上,怕牙膏沫掉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绕过来还端着盆子,整个过程他都是靠腰力支撑,还要照顾自己,这姿势只怕是太辛苦了。

乔慕宸却像是丝毫不觉得,怕他漱不干净,又重新去盛了水喂他漱,等服侍褚云飞完了,还替他擦了擦嘴。想说些什么,却是半天没开口。

褚云飞看他,“你想说什么。”

乔慕宸没吭声,自己又去洗了手,把带来的饺子蘸酱都调好,在小碗里先盛了五个端过来,保温桶最上层的小碗在掌心托着,蘸匙也架在上面,蘸匙里还有一只已经蘸好酱的胖嘟嘟的小饺子,却是用右手拿着叉子。

“没有,我是想,你疼得一脸汗。”犹犹豫豫,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却赶忙用叉子叉上饺子堵住褚云飞的嘴。

褚云飞看来真是饿急了,一口就吞下去。乔慕宸也急了,“小心烫。”

“还好还好。”咽得可真够快呢。别人囫囵吞枣,秋小少爷囫囵吞饺。“哎,味道还不错。”还吞地挺满足。

“嗯。”乔慕宸就这么应一声,再用叉子叉一个给他喂,这次褚云飞倒是细嚼慢咽了。他觉得自己饿了吃什么都香,可不知道乔慕宸想到他挨了打不能吃辣,怕他只有饺子醋蘸着不香特意哀求文禹落配着饺子馅给调得蘸酱,被乔熳汐奚落了好一阵子呢。

褚云飞咬了一口,乔慕宸就着馅儿又替他蘸了一次,褚云飞细细品着,吃得倒是很享受,三口才吃完了一个小饺子。吃到第三个,这可想起乔慕宸来了,“你还没吃吧,这个可好吃了。”

乔慕宸答应了一声,褚云飞又咬了一口,还来不及嚼碎咽下去呢,含糊道,“尝一个吧。”

乔慕宸继续喂他,“我吃过晚饭的,等你吃好了吧。”

褚云飞于是继续享受,等吃完了这六个,乔慕宸还给他喂了口饺子汤,褚云飞屁股疼得厉害,腿也像是断了筋似的,可如今竟是觉得格外满足,尤其是看着乔慕宸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吹汤的时候,推想他来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小心翼翼生怕汤凉了。

无论什么时候,有个人,愿意那么体贴地对你,事无巨细,就算有时候会闹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小矛盾,可是,真好。

迟迟钟鼓,漫漫长夜,有一个人陪着,哪怕身上还带着伤,也会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哥好像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吗?”如今的褚云飞虽然不敢乱动,但说着话分心,屁股好像都没那么疼了似的。

“我见过一次,应该是吧。”乔慕宸应他。

褚云飞有些不满,“哥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乔慕宸呆呆道,“可能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吧。”

褚云飞切了一声,“有什么时机啊。”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连那个小助理都知道的事,他的哥哥居然完全没有和他提过。明明觉得和管教他以前完全没有变,还是那个人,会一起玩一起疯,最多是多了有事的时候帮他撑,可这件事,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刚才哥哥在一直压着,心里也没想这个,现在想想,竟是真的觉得难受了。

乔慕宸看他发起了呆,也是半晌没说话,终于道,“云飞,怎么了?”

褚云飞摇摇头,“没有。”

“哦。”乔慕宸也就这么应一声,替他拿毛巾抹掉头上的汗。

褚云飞看他还是这一副样子,想解释什么也说不出口来了,既然如此,那就这样最好。

大概是觉得他只能站着很可怜,乔慕宸也不常坐,总是忙里忙外的,尽管连褚云飞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不说话了,腿上臀上更疼了,心里又憋着,褚云飞突然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乔慕宸还是那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就这么守着你。

迟慕瑀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十点钟的样子,乔慕宸有些奇怪,哥哥不是说不回来了嘛。

果然,他回来还没呆上几分钟,就吩咐乔慕宸道,“看着表,明早晨练之后就送他回去。你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别耽误了。”

“是。”乔慕宸连忙应了。

迟慕瑀这才又吩咐褚云飞,“叫慕宸过来,既是照顾也是监督,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明白。”

褚云飞明不明白不好说,可是心里真的憋屈。从今天进了这间办公室,哥哥还没有正正经经和自己说过一句好话呢。往常打过了虽然也没有被哄的权力,可总是和打之前一样开开玩笑什么的,如今,竟是对自己这么严厉。

其实这完全是他自己会错意,迟慕瑀之所以还对他严厉,只不过是因为在他自己眼里,已经算罚过了,可是在迟慕瑀那,他受罚还没有完。

褚云飞也没应答,听着哥哥出去。房里又只剩下他和乔慕宸两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乔慕宸对他道,“云飞,你别难过。”

褚云飞很久才答话,“我不难过。”

乔慕宸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

第二天早上回去的时候,褚云飞整个人已经动不了了,若不是有乔慕宸扶着,他恐怕头天晚上就已经撑不住了。回到家里,看到秋瑀宸和沈默,乔慕宸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褚云飞却是连话都没有说。

秋瑀宸好脾气地哄他,“怎么,还和爸闹别扭呢。”

褚云飞一句话也没有,就是拽住乔慕宸的手要他带自己上楼。

看宝贝儿子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秋瑀宸又怎么可能不心疼,伸手替他抹抹额头,一头的冷汗,“伤得重了吧。”

褚云飞扭过脖子,一句话也没有,站了一整个晚上,连脖子都像是锈掉的螺丝。

乔慕宸轻轻碰碰他手,褚云飞就是没反应。他现在就想趴在床上,哪怕睡不着,就一直眯着,是真的不想再理爸爸了。

悉昙 悉昙16

褚云飞握着乔慕宸的手,乔慕宸紧紧回握他,却是一个劲地用眼神暗示他理一理秋瑀宸,褚云飞心情很不好,只是要上楼去。

秋瑀宸在另一边要扶他,他躲不了,却是拧过了头,秋瑀宸笑道,“疼坏了吧,爸带你上去。”

褚云飞对着乔慕宸颐指气使,“送我上去!”

乔慕宸小声道,“云飞——”

沈默看着乔慕宸,想着这个傻孩子,褚云飞明显和秋瑀宸怄气,他居然还想插话?

秋瑀宸何曾受过谁如此摆脸色,可是也架不住儿子最大,他一向极为疼宠小刺猬的,更何况如今孩子还受了伤,疼得一脸汗。

秋瑀宸心疼,褚云飞自己心里又难过又委屈,更加之这种时候乔慕宸也不站在自己这边,索性伸手推开他自己提起脚就要走,可他挨得那么重又是站了整整一晚上,哪里经得住,迈开了步子就要倒,秋瑀宸连忙扶他,乔慕宸被他推了一下,他没推开但也不敢太过紧邻着了,如今这样,褚云飞整个半边身子都靠在秋瑀宸身上了。他也不像沈默,怄气了就怄着,他如今也不想理秋瑀宸,就还是要自己挣着走,心里急再一动,后面的伤就更疼了。步子又迈不开,脸上冷汗一滴一滴向下掉。

秋瑀宸轻声道,“怎么这么大气性,伤成这样还耍性子,爸抱你上去。”

褚云飞就是瞪着他,也不说话。

秋瑀宸揉揉他脑袋,手上被汗粘得他心都像是贴在一块了,“好了,不许这样了。”他嘴上还是那种疼爱的语气,可已经强硬了许多,顺手就将褚云飞抱起来了。

褚云飞不高兴,在他怀里就是推他肩膀,“不用你管!”他是真的有脾气,这么推着,自己也疼得连叫骂都带着哭腔。

秋瑀宸无奈,却也不由着他,呵斥一句,“不许动!”

褚云飞却是动得更厉害了,秋瑀宸凶了他,自己却像是比他还难过,又是软语心疼道,“小刺猬别动了,爸知道你委屈了,咱们先上去好不好?”

褚云飞的声音也不别扭,就是那种普通人家和父母说话的口气,“我不是小孩,我能走。”

秋瑀宸没理他,就是抱着他上楼。乔慕宸像个小跟屁虫似的一路在后面追着,沈默只是摇头。秋惯孩子惯得太厉害了。

等到了褚云飞房间,这只小刺猬更加理直气壮了,因为他屁股后面的伤更疼了。

他知道,爸爸明显是心疼的,可爸爸越是心疼,他心里就越是难过生气委屈,越是不愿意理他了。秋瑀宸将他放在床上,他就把头埋进被单里去,也不说话,也不动,就是那样把自己埋进去。

秋瑀宸看着缩在后面的乔慕宸,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怎么让他疼成这样?”

乔慕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嗫喏道,“云飞不肯上药。”今早差不多六点多钟的时候,迟慕瑀就赶来加班,处理了两封文件,然后就发话说“你可以回去了。”当然临走之前还免不了再训两句,差不多就是引以为戒的意思。

乔慕宸说是在哥哥那里给他上药,反正上药都是现成的,褚云飞便死活不肯,如今撑着回来,趴在床上却是不动。

秋瑀宸的脸色很不好,乔慕宸也不敢说话。心里暗暗想着,得亏是自己送云飞回来,若是哥哥这个罪魁祸首亲自把云飞送到家里,还不知道二叔脸要黑成什么样呢。

秋瑀宸像无数倒霉电影里演得一样,就那么斜斜坐在褚云飞身侧,轻轻顺着他后背,“爸替你上药还是让慕宸给你看着。”

褚云飞嘴也闷在床上,说话声音不清不楚的,可能听出不高兴来,“你们都出去!”

秋瑀宸哄他,“不上药怎么行。”儿子穿着这么贴身的牛仔裤,可不知道如今都疼成什么样了。

褚云飞也不想说话,就那两个字,“出去。”他就是疼,疼得衣服前后都贴着,前胸后背粘糊糊的,自己难受的要死,可就是这样,他也不想动,他谁都不想理。

秋瑀宸柔声道,“爸知道你疼得厉害,现在一点也不想折腾了,可总得让我先看看伤。”

褚云飞又累又烦,心里就像是燥着但又爆不出来,如今这么揪着,他自己连气都喘不上来,可就是不想动,秋瑀宸回头看乔慕宸,“还站着干什么!”

这两个小的这两年往他家里跑得太勤,秋瑀宸也不似以前那样总保持着存在距离感的高深莫测的威严,如今该训的时候训,该说的时候说,乔慕宸也早都习惯了,他把这当成是二叔默许他和云飞交往的标志。如今听秋瑀宸说他,连忙过来。

褚云飞再和爸爸怄气,爸爸也终究是爸爸,不敢太过的,可乔慕宸手才扶住他腰,却被他骂道,“滚!”

乔慕宸吓了一跳,秋瑀宸伸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儿子已经经受不起的屁股上,“说什么呢!”

褚云飞疼得一下子就叫出来,他憋了这么久,如今满腹委屈,回来了还一直忍着,被爸爸这一巴掌可是打得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就只是自己折腾着自己,在床上伸手胡拉胡拽,折腾得人都没了力气都没站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满满的无力,想大叫一声发泄都不能。

秋瑀宸看他直打哆嗦,一下子过来又抱住了,揉着他后背,“好了好了。你看自己一进门像什么样子,慕宸又没惹你,怎么到处乱发脾气。”

乔慕宸在旁边看褚云飞这样,真的是手足无措,只能一直道没关系。

秋瑀宸却是道,“和你没关系,我这边说说云飞。”

褚云飞听爸爸这么说,更是委屈了,憋闷了这么久,就像是一个吹到一半就无以为继尚没有鼓起来的气球又被中途放了气却在泄了一半时又被捏住口的样子,“就只知道说我!我做错事,拉到刑堂按在地上用大板子打死算了!”

秋瑀宸听儿子这么说,实在是又好气又无奈,只能将他拢得更紧了,揉揉这只小刺猬毛绒绒的小脑袋,“说什么呢,爸哪里舍得!”

褚云飞恨恨道,“你有什么什么舍不得!虚伪!”说到这里,就像是更生气了,一把就将秋瑀宸推开,秋瑀宸不敢伤着他,被他推得退了几步。

乔慕宸在一边看着吓了一跳,生怕二叔尴尬,连忙低下了头,秋瑀宸倒是浑不在意。他就是这点好,当年全球队的人都在,被沈默在车上堂而皇之地甩了一巴掌他也觉得没什么,如今小刺猬当着慕宸和他闹,他也只是纵着儿子,他心里没别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在乎旁人怎么看,这份坦然,倒真是赤子之心。乔慕宸暗暗在心里咂摸着,就觉得,这一点上,自己和爷爷实在都比不上二叔。

爷爷对陆爷爷虽然百依百顺,可面上总有几分尴尬,自己对云飞,心里也是觉得干什么都行,可面子上有时候还有些抹不下来呢。云飞性子又像陆爷爷,可能就是自己这份不够坦荡的唯唯诺诺让他不舒服,这一点上,可真该向二叔好好学学。

秋瑀宸坐在褚云飞身边,知道这孩子实是大大的受了委屈,心里憋着一口气,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气自己,就是耍耍孩子性子,索性沉下心来好好哄他。

“云飞不难过了,你看,爸和你父亲还有慕宸,不是都很惦记你吗?你哥也是为你好。”秋瑀宸想着讲讲道理。

褚云飞压根油盐不进,根本不愿意听他说话,秋瑀宸也不愿自己讨没趣,因此只是坐下来轻抚他后背。

如此一来,小刺猬一个人趴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爸爸是太疼自己了啊。更何况,木木还在呢。趴了一会,他自己也有些趴不住了,可主动示好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意思。

秋瑀宸看他动了动,柔声问他,“是疼得厉害了吧。知道任性不上药的后果了?”

褚云飞没说话,秋瑀宸却是站起身,对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乔慕宸道,“慕宸,药箱在床头柜子里。”

褚云飞听着秋瑀宸出了门,心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又难受起来,等乔慕宸将药箱拎上来放在床头小桌上,又轻轻扶着他的时候,才压着嗓子说了句,“对不起啊。”

乔慕宸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啊!哦,没什么的,先起来上点药吧。”

褚云飞长长吐了口气,“我疼得厉害,不想上药,你陪着我坐一会吧。”

乔慕宸听他这么说,只觉得一颗心都抽起来了,待要怎么样,又是实在不敢,只能重新坐下,终于又站起来,“可是不上药会更疼的。”

褚云飞低低嗯了一声,乔慕宸狠了狠心,终于走过来,“你忍着点。裤子这么紧,我拿剪刀剪开,上药的时候要是实在疼,你就喊出来。反正我也经常挨打,小时候还总是咬着爸爸哭呢。”

“不要!”褚云飞听他去找剪刀,一下子就急起来。

“啊?”乔慕宸也犹豫起来。说真的,云飞疼成这样,他心里真是不知道该怎么个形容了。

“这条裤子是和哥一起买的。”褚云飞急道。

乔慕宸听得他心里爱惜,半天有点堵,可又觉得自己堵得实在太过不知好歹不是时候,正自责间,却听得褚云飞声音,“算了!你过来扶着我,脱了吧。”

“啊?哦。”终于还是狠下心,将褚云飞从床上扶起来,褚云飞摇头要他站远些,自己站在床上,一点一点解开了皮带,却是一狠心,就将牛仔裤拉了下来,他刻意背对着乔慕宸,可即便如此,乔慕宸依然看到他整个耳后肌肉的抽搐,裤子搭在大腿上,可是疼得厉害了。

狠狠拉了这一下,褚云飞是再没有勇气再往下脱了,手放在白色内裤裤腰上,这种弹力裤虽然这时候穿着痛苦,可褪下来应该没有那么难,但他两条修长的腿不停得颤抖,显见刚才是疼得厉害了,乔慕宸从他身后看,他本来臀型就很完美,如今倒不知是不是肿的厉害,好像更挺翘了,只是这时候哪里能想这些,褚云飞终于还是伸手将内裤褪了下来,果然,整个臀都是可怕的青紫色,褚云飞皮肤甚是白皙,伤痕交错的臀和颜色如玉般柔和的长腿接起来,只能让人更觉得心疼。

他裤子搭在大腿上,整个人向墙边移了移,一只手扶着墙,可牛仔裤又紧,脱得时候难免挣扎,乔慕宸甚至看到一道汗渍顺着他腰际滚下来,自己待要上前替他脱裤子,他却是摆摆手拒绝了,“没事的。”

褚云飞自己褪了裤子,就拉了薄被盖在身上,将头侧着枕在枕头上,“用那个喷剂就好,谢谢你了。”

乔慕宸呆呆的,声音也有点不知所措,“云飞,你、别那么客气。”

褚云飞嗯了一声,将头埋进枕头里,双手却是拿上来紧抱着头,“我没事,你上药吧。其实我这么懒散又成天无所事事,哥罚我也是为我好。”

乔慕宸一惊,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替云飞喷了喷剂,看他反应好像没那么大了,也不觉在心里琢磨,其实,哥哥也实在是下手太狠了。这么重的伤,还又站了一晚上,而且直到现在也连个电话也没有,就算是再忙,云飞也难免心里委屈了。

因为是用喷雾,他也不敢喷的太多,等差不多干了就重新替褚云飞将薄毯盖上,收拾停当,想说些什么话,却终于只能局促地来一句,“都是我,那天不该和你吵架。”

褚云飞趴得仿似舒服了点,“不关你的事。就我这一身的臭毛病,哥早都想治治我了,我还不停得拱他的火,这顿打,迟早是跑不了的。”

乔慕宸低头道,“你想通了就好,我还怕你心里不高兴。”

褚云飞甚至还笑了笑,“他罚我站了一晚上,该想的不是早都想通了吗?”

乔慕宸已经糊涂了,完全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什么打算,只随便应应声。

褚云飞低声道,“慕宸,你帮我叫下我爸吧。”

“哦,好。”乔慕宸连忙出去叫秋瑀宸。

褚云飞却是趴在床上抓着床单好容易挪到床头,够到了电话,却是拨给迟慕瑀。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褚云飞一下就松了口气,“哥,我知道错了。你别再生气了吧。”

悉昙 悉昙17

褚云飞却是趴在床上抓着床单好容易挪到床头,够到了电话,却是拨给迟慕瑀。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褚云飞一下就松了口气,“哥,我知道错了。你别再生气了吧。”

电话那头的迟慕瑀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做哥哥的,弟弟做错事教训过也就是了,哪有认真同他较劲的道理,若是如此,只怕也太过计较,哪里有资格做别人哥哥。因此,他笑声甚是爽朗,“怎么,是以退为进和我示威呢?”

褚云飞连忙道:“云飞不敢。”

迟慕瑀听得他还是很怕自己的样子,并没有恢复往日顽皮胡闹的本性,知道这次实在是打的重了,由着他怕两天也好。因此正声道:“不碍的,这几天好好养伤吧。”

“是。云飞明白。一定静思己过,认真反省,牢记哥哥的教训,不敢懈怠。”

秋瑀宸站在床头,听儿子说话,口边一直带着悠微的笑意,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儿子露出毯子来的半截胳膊,等他放下电话,这才柔声道:“怎么也不盖好了。”

褚云飞还是没话,既然他嫌没盖好,索性自己咬着牙攥着床单往下趴,把毯子拉了拉,盖好就是。

乔慕宸一边站着,一边在心中暗道,刚刚还说要静思己过认真反省,可对着二叔就摆脸色,这要是被哥哥看到,可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想来二叔也不介意,这不是马上就坐到云飞边上去了,嘘寒问暖的,“疼得厉害就不要乱动了,你哥那里也不是拘泥规矩的。”

褚云飞趴着,却是再一次爬起来,他一身的伤,虽然上了药可终归是经不起折腾,胳膊还未及支起来先疼得紧咬牙关不愿让抽气的声音漏出来。

秋瑀宸只能摇头,褚云飞叫道,“帮我递一下。”这一句自然不是对老爸说的。

乔慕宸连忙过来帮忙,秋瑀宸望着眼前现成的受气包,“怎么不替他拿手机。”

座机就算是有人端着,到底不如手机方便的,乔慕宸不知该怎么说话,褚云飞却是终于道,“我不听话,被哥哥没收了。”

秋瑀宸真是服了自己这宝贝儿子,半带着玩笑语气,“叫慕宸再给你买一个吧。”

褚云飞狠狠转过了头,秋瑀宸揉揉这只小刺猬毛茸茸的后脑勺,“看你一头的汗。好了,别耍心眼了,你哥收都收了,爸能有什么办法。”

褚云飞被爸爸拆穿,若是一般的孩子,恐怕得脸红心跳好一阵子,他却像有理了似的,把头埋在枕头里抱怨,“买一个新的有什么意思,电话都打不了了。”

秋瑀宸听儿子嘟嘟囔囔的,声音闷在枕头里,但还是能隐约判断出什么,因此笑道,“又是谁的号码忘了?”

褚云飞这时也不和爸爸怄了,在枕头上把头蹭着转过来,可怜巴巴的,“爸,替我把手机和哥要回来。”他声音软绵绵的,再配上可怜巴巴的眼神,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有求于人的乖巧,总之是看着就让人不忍心拒绝。

秋瑀宸只能更轻柔地揉揉他脑袋,“你哥收了,爸怎么能再去要呢。”

褚云飞嘟着嘴,“不要手机,把卡要回来也成啊。”

秋瑀宸轻声哄着他,“别抱怨了,小心哥哥知道了生气。”

褚云飞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却又撇撇嘴道,“他做哥哥的,哪能和我生气。”话虽这样说,可终究是觉得没什么底气。只得又叫一声,“爸——”

秋瑀宸无奈摇头,只能说些让他多休息之类的话。

褚云飞不服道,“休息说得容易,那么疼,怎么趴的住,又不能打电话,心里还总想着别的事,日子要无聊死了。”

秋瑀宸笑笑,“你先休息一阵子,这样,等疼得好些了,请人来家里玩,喜欢叫谁都由着你,好不好。”

褚云飞摇头。这一摇头,却是疼得叫出声来。

秋瑀宸心疼得将他轻轻按住,语声是说不出的温柔,“小心点。”

褚云飞趴在床上平复了好一阵子,可还是没有平复下来,“那有什么用。”

秋瑀宸道,“怎么没用。你不就是喜欢卡狄的那个小艺人吗。”他说着就吩咐乔慕宸,“跟卡狄的徒总监联系一下,就说我说的,请他带着那个小男孩一块来家里坐。”

乔慕宸听二叔这么纵容云飞,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难过得很,依着规矩却又不得不应是,可嘴张了半天,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也是急得一脸汗。

褚云飞倒是没有让他为难,“不用!”

秋瑀宸道,“你不是喜欢他吗?爸叫他来家里陪你几天。”

褚云飞狠狠攥住了被角,“慕宸!爸这么辛苦了!替我送他出去!记得送到门口,我动不了,你好好服侍!”

乔慕宸被这父子两个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秋瑀宸对他摆摆手,再望向褚云飞时,却是神色冷了下来,“怎么?脾气越发上来了。”

褚云飞这下子可是被点爆了,“你就是这样!给不了两句好话就冷着脸,我又不是故意的。明明被哥哥禁足了,又说那些干什么!我就是不敢叫他来,当爸爸就能随便欺负我了吗?”

秋瑀宸的语声很平静,“爸怎么欺负你了?”

褚云飞被他这么一问,倒是被堵上了嘴,若说是有什么具体事实,好像爸真的对他太好了,一点也想不出具体的事来,可就是心里面哽着,终于道,“就是你在背后纵容,要不然,哥哥能这么打我吗?”

秋瑀宸面上满是那种无奈的纵容,只得重新在他身侧坐下,褚云飞用牙齿磕着自己口里嘴唇上的肉,秋瑀宸又更向里坐了坐,褚云飞略滚了滚脑袋靠着爸爸,秋瑀宸轻声道,“你乖一点,爸的话可以不听,哥哥那里,他要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吧。”

褚云飞委屈了好一会,终于还是道,“我知道。”

秋瑀宸略点一点头,“爸不愿意管你管得紧了,其实这么做,是太委屈你哥哥了。你知道体谅他听他的话,小刺猬是真的懂事了。”

褚云飞听爸爸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听着罢了。

秋瑀宸爱怜的摸摸儿子脸,却是正色道,“所以,以后不许叫爸去替你求情,你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他绝对不会冤枉你,就是真的让你委屈了,也是你不对,知道吗?”

褚云飞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口委屈还没诉出来,秋瑀宸却是又笑了,“爸知道你都明白。”

褚云飞唯一的动作就是只能将牙齿咬得更紧了,秋瑀宸这时却是转过头去看着乔慕宸,“你也一样。云飞年纪小,慕瑀又太忙,怎么对哥哥怎么对弟弟也不用我教你了吧。”

乔慕宸连忙点头,“慕宸明白。”

秋瑀宸面沉如水,“嗯。”回头看小刺猬时,却是又有些心疼,重新转回来对乔慕宸道,“你哥做得自然是不会错的,不过云飞这里——”他才说着,褚云飞却不知是怎么一蹭,又疼得一抽,秋瑀宸顺手揭开薄毯,却见他整个臀竟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脸色一下子就冷下来。

乔慕宸连忙道,“是慕宸的错。”又快步上来重新将药箱拿出来。

秋瑀宸再看着褚云飞时,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能化了,“该疼成什么样。”

褚云飞本来生气爸爸明知道哥哥要揍自己还不管不问的,虽说他也不指望爸爸会求情,但是,总是觉得这么不理他让他去挨打太过分了,可如今看爸爸样子,一下子又觉得一点都不气了,因此还笑了笑,“木木帮我上药了,不疼了。”

秋瑀宸回过头去,恭恭敬敬捧着药箱的乔慕宸就是一凛。

秋瑀宸也没说什么,起身去洗手,乔慕宸知道二叔要亲自给云飞看伤,因此等他进来自己也识相的告辞。才走到门口,却见到沈默上来。

“默默爹爹。”小蓝帽在默默爹爹这里永远是傻呆呆的。

沈默伸手替他理理因为着急而略带凌乱的刘海,“好好回去歇歇吧。云飞伤成这样,你二叔那里,肯定是你受委屈了。”

小蓝帽非常大气地一笑,“那是应该的。哥哥比我大,云飞比我小,二叔心里喜欢我才会怪我的。”

沈默看着小家伙跑下楼去,心想他肯定不是去睡的,只不知又要为云飞忙碌什么,想到这里,不禁口角含笑。这孩子,才是真正的聪明呢。

悉昙 悉昙18

沈默进房间的时候看到褚云飞趴在秋瑀宸腿上,大概是刚上过药,小家伙还恋着不肯起来,秋瑀宸习惯性地顺着他头发,看沈默进来,微笑道,“就知道你不放心。虽然疼得厉害,可是伤得不重。”

褚云飞偏过头来,小小声唤道,“父亲。”一下子脸就红了。

沈默知道儿子在自己这里害羞,也不来揭他毯子,只是道,“明知道你哥哥不好惹还要闹,这下可怜了吧。”

褚云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秋瑀宸用力揉了揉儿子后脑勺,对这个孩子,他总是喜欢的,看着他的目光也是丝毫没法作伪的温柔。

“我想吃汤圆。”小家伙开始提要求了。

“怎么突然想吃这个?”秋瑀宸问道。

“没有啊,就是嘴里苦得很,想吃甜的,一定要软软糯糯的那种,黑芝麻也要磨碎的,但是不能太甜,甜得过了扎胃。”小家伙想想都觉得要流口水。

秋瑀宸点头,“好。让慕宸帮着做去。他最知道你的口味。”

沈默看着这父子两个,秋太疼云飞了,甚至他有时候都忍不住吃醋。毕竟,这孩子长了一张和他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更何况,那些太过夸张的纵容,是那时候的他也不曾有过的。

“爸,你说木木对我好不好。”小家伙问道。

沈默也不禁倾耳去听。

秋瑀宸不答反问,“怎么了?”

褚云飞用手撑着下颌换了个姿势,看看沈默,又像是不想说了,秋瑀宸顺手轻轻拍了拍他屁股,算是小小的警告。

小家伙虽然疼了可也没那么夸张,却是叫道,“爸欺负我。父亲在就不是最疼小刺猬了。”

秋瑀宸笑,“爸最疼小刺猬,可是最爱你父亲啊。”

沈默听得他们俩说话,无奈摇头,这样的表白,也真是傻。

褚云飞这才道,“我也觉得木木对我很好,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就应该这么对我好的。就算是没有别的什么,可是他不宠着我惯着我就会生气。但是,若说是喜欢,爸,你说,我心里喜不喜欢木木。”

秋瑀宸听他这么说,也不禁有些犹疑,褚云飞有什么心事一向不避着他的,他这么宠这个儿子,也是因为这个儿子自然地跟他这么亲密。可他这么问自己,他又怎么说,因此只是道,“爸从心里希望你能和慕宸在一起。”

褚云飞却是道,“我也不知道。爸,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感觉,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最后,不是我们在一起,我想起来心里都会很难过很失落。可是,要是要在一起,我又觉得总像是还不够似的。你帮云飞想一想好不好。”

秋瑀宸轻轻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明白。他十六岁的时候爱上沈默,十七岁生死相许,十八岁此生不渝,一切顺理成章。那是他最美好的初恋,也是现实中的人生,对于感情,他从不曾犹疑过,褚云飞的困惑,他实在是难以解答。因此只是求助一般的看着沈默。

沈默在一旁静静听着,其实,褚云飞很少和他讲心事,最多就是现在一样,讲给秋瑀宸,但是不避着他。对这个儿子,他虽然没有秋瑀宸那么亲昵,可是毕竟血浓于水,他比秋瑀宸对他更多一分了解。如今这样,他轻轻叫他,“云飞——”

褚云飞从决定回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认定要卸下全部的外壳,任何事都不愿瞒着爸爸和父亲,因此就算是心里很为难的事,也不会藏掖,听得沈默叫他,也是轻轻应了一声,“父亲。”

沈默轻声问他,“如果,你心里不喜欢小蓝帽,为什么,要他做任何事都那么理所当然?”

褚云飞沉默了半晌,终于道,“说不定,感情的事,最怕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

沈默知道他如今的心境还不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他想追问一句什么,却终于觉得还是要他自己会领悟,因此起身道,“我去叫慕宸替你弄汤圆。”

褚云飞看父亲要走了,心里也有几分怅然,却是终于道,“嗯。父亲告诉他不用担心我,弄完了就去休息吧,他陪着我也是一夜没睡了。”

沈默笑笑,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褚云飞听着沈默轻轻将门关上,这才靠着秋瑀宸,“爸,是不是我对木木不好,父亲不喜欢我了。”

秋瑀宸笑,“怎么会?”

褚云飞叹气道,“明明我是父亲生的,可是父亲就没有爸这么疼我。明明哥哥和慕宸才是爸的孩子,爸却对我比他们都好。爸,你说,你和父亲是不是很奇怪。”

秋瑀宸道,“谁说你父亲没有爸疼你?”

褚云飞嘟嘴道,“你看木木挨了打父亲心疼成什么样子,可是我也受了伤,他都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秋瑀宸笑着哄他,“那是因为你父亲知道有爸和慕宸照顾你啊。”

褚云飞突然道,“可是,他都不疼我。”

秋瑀宸无奈,“你这孩子要求越来越多了,自己做错事挨点打,就像是立了大功劳似的。”

褚云飞傻呵呵地笑了。

秋瑀宸知道他心中并不是这样想,只是将自己说得可怜些让自己多疼疼他,因此低声哄着他,“小刺猬以后别太胡闹了,你总是在外边乱玩,你父亲多担心你。”

褚云飞只是趴在老爸腿上,“那爸呢?”

秋瑀宸笑笑不说话,褚云飞直起头来,“爸,云飞有时候在想,我不管做什么,你都会相信我,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秋瑀宸轻轻拧住了他耳朵,“又打什么主意?”

褚云飞半委屈道,“我有什么主意要打。只不过,马上就是父亲节了,想送个礼物让父亲高兴一下罢了。”

秋瑀宸笑道,“好。不过你要是因为这个礼物再挨哥哥的板子,爸可不帮你。”

他喜欢热到发烫的牛奶,喜欢把圆圆的小蛋饼泡进牛奶里化软了吃,喜欢一口清咖就一口甜到发腻的果仁巧克力,仿佛坏孩子被逼吃中药时被哄骗的态度。偶尔恶作剧的时候会把汤圆捣碎了弄得一碗糨糊一样逼着乔慕宸吃干净,或者把他好心带过来的红莲蛋黄紫薯酥夹在煎饼果子里再蘸着辣椒酱戳进他嘴里去。这些,都是有趣的游戏,但是,太无聊。

乔慕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喜欢欣赏他,喜欢看他羡慕得看路边摊上背着重重书包的小学生的样子,眼神很干净,很单纯。

因此,在沈默传话说云飞想吃汤圆的时候,乔慕宸想到了很多很多,包括曾经被他捏着鼻子用汤圆蘸了醋喂进去的倒霉经历,还有他认认真真说喜欢的表情。哪怕是父亲亲自做得点心,云飞也没有用过那么真诚的赞许。

再一次端上来,还是他喜欢的黑芝麻口味,云飞依然在二叔怀里赖着,不知道他屁股上的伤是不是不疼了,是半边身子靠在二叔胸膛上。笑,“我都饿了呢。”

“那就趁热吃。”秋瑀宸一向是疼儿子的。

“小心烫。”双手捧了碗过去,只能是递给二叔的,小刺猬娇气地很,明明成年人了,却总喜欢在秋瑀宸面前假装自己只有五岁。小蓝帽即使嘱咐一句,可有些事情,还是由二叔代劳的。

秋瑀宸将软软糯糯的汤圆送到褚云飞口边,金属质感极强的勺子小巧精致,泛出带着光华的沉着,正是符合世家的气度。褚云飞咬了一口,舌头还是不小心被馅儿烫到了,尽管刚才已经叮嘱过他,乔慕宸还是自责地很。

小家伙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头都就到秋瑀宸手边去了,要喝口汤。

汤圆的汤他也是爱喝的。

“好吃啊。“褚云飞笑着。

乔慕宸于是也笑了。

秋瑀宸又喂了他一口,小家伙吃得很邋遢,嘴角还有芝麻糖黏着,说话也有些不清楚,“屁股都不疼了。”

秋瑀宸是那种明显属于父亲的微笑。乔慕宸是带着期待的小心,为喜欢的人做事,总是不想出错的。

秋瑀宸又喂他吃了一个,却是将碗顺手放在了床头,“要慕宸陪着你,爸出去一下。”

“好。”知道爸爸用意,小刺猬也没有太过坚持。折腾了一晚上,装模作样讨巧弄乖了一早上,如今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看着那个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人,小刺猬禁不住地心情不错。

“喂。”是很亲近的称呼。

“你不疼了啊。”乔慕宸说话的口气像小孩子。对着褚云飞,他也像对着一个小孩子。

“啊?”懒懒的特权。和他说话,他总是一个字就算应了。

“吃饱了?”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不等着他回答。也像是明知道,他根本不会去回答,只是还忍不住地想问。太在乎了呢。

“已经很甜了。”褚云飞一语双关。

“你喜欢就好。”太多时候,乔慕宸是个羞赧的大男孩。

“我和彤思佟联系过了。”褚云飞道。

“什么?”这一次,是换他疑惑。

“你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她自称是彤思佟的私生女。于是,我就亲自问彤思佟了。”褚云飞道。

对于这一点,乔慕宸很迟钝,他根本就没理会,甚至早都忘了这件事,所有的反应只是本能,“你居然去问?”

褚云飞点头,“我又不能约她来酒店第二天早上偷偷藏她枕头上的头发做DNA比对。”

乔慕宸不知道听他这样说自己究竟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好在褚云飞没有打算纠结,“她否认了,而且,绝对不可能。”

乔慕宸只是嗯了一声,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不用也不想知道得太过清楚。

“陆由,对我是特别的。”他重新起了个头。

乔慕宸没有说话,他会冲动,但是他不是那种一根筋的愣头青。

“我很喜欢他。可是,和喜欢一个人的喜欢不一样。”褚云飞这次,是认认真真的。

“我知道。”乔慕宸又一次低下了头。他说,我知道。就像他知道他喜欢热到发烫的牛奶,喜欢把圆圆的小蛋饼泡进牛奶里化软了吃,喜欢一口清咖就一口甜到发腻的果仁巧克力,有时候会带着世俗的浑融,有时候,带着世俗不可理解却绝对可以接受的自相矛盾,其实,关于他的一切,他一直都知道。

“那好啊。没有害你伤心,我心里也就不那么难过了。”褚云飞顺口道。

“如果我伤心了,你心里也会难过吗?”乔慕宸默默地想,可是,他没有说。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时候,没有过脑子的话会冲口而出,有时候,愁肠百结的,却终于只是搁在口里。于是,他抬起了头,褚云飞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噢!”

“怎么了?”又是情不自禁地紧张。

褚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忘了屁股上还没好了,说实话,还是挺疼的。”

乔慕宸想了想,“是挺疼的。”

这一次,褚云飞是真的笑了。

如果真的要选,是会选一个人,总是要你笑,还是会莫名其妙间就让你哭。这许多的问题,褚云飞已经开始思考,虽然,他暂时还没有太多打算。

悉昙 悉昙19

“哥哥。”小小的少年跪在软软的大床上,手里拿着药瓶,不知所措。

“我不疼。”趴在床上的小人儿安慰着,哪怕他也仅仅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

“对不起,又害你挨爸爸的打。”小家伙难过了。可是,迟家的孩子,难过都不哭的。

“哥哥照顾弟弟是应该的。我比你大,替你挨打也是应该的。”秋家的孩子,就算受了委屈,也是理所当然。

他姓秋,他姓迟,他们是亲兄弟。

小家伙手里还托着药瓶,不知怎么摆弄的为难样子,趴在床上的小小小秋抬起头望着看着药瓶出神的弟弟,“弢儿,等一下二叔和飞爸爸过来,你不要告诉他们我挨了爸爸的家法。”

小小小迟忽闪着眼睛,“为什么啊。”

小小小秋低声道,“我不想让妈妈知道。”

“哦,是,哥哥。”小家伙明白了。每次哥哥挨了打,最不想让妈妈知道的。更何况,现在妈妈肚子里有漂亮的小妹妹,爸爸打起人来好凶,吓到她就不好啦,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所以,他也要学着做好哥哥了,不过,最先还是做好弟弟。“那哥哥先擦药吧。”

只可惜还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就听到敲门的声音,在床上略歇一歇的小小小秋撑起身子“请讲。”语声稚嫩,但隐隐已经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有些东西,真的是天生的。

“大少爷,先生请您立刻出去,叫小少爷也一起过去。”迟慕瑀家里,因为长辈会经常过来,他是绝不许下人对他用太过僭越的称呼的,一声先生足矣了。

还撑在床上的孩子听得吩咐,立刻咬着牙站起身,赤着脚,地毯软软的,却站得很直,双手规矩地贴在大腿外侧,“是。”小弢儿也立刻放下了药瓶,垂下睫毛略略退了小半步,站在哥哥身后的位置,“是。”

“爸爸在叫哥哥了啊。”小弢儿明显有点心急,哥哥还没擦药呢。

“嗯。”略点一点头,小小小秋已经开始穿衣服了,到底是小孩子,罚得不是很重,只是依然会疼,却是忍过了。

“弢儿。”小家伙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还不忘为弟弟理一理衣领,“药我回来擦。”大概是怕弟弟担心,还特地重复了这一句,然后两个小家伙一路小跑去爸爸那里。

轻轻敲门,得到许可之后才小心进去,小弢儿跟着哥哥,每一步都很稳,也很轻。

“爸爸。”两个孩子并排屏息静气地立着,只有仔细看时,才能分出来弟弟比哥哥稍远了一个鞋尖的距离。

“弨儿。”迟慕瑀眼睛扫过两个孩子,却是将目光落在自己长子身上,他对这兄弟俩都很满意。尽管不是同自己和慕宸一样的双胞胎,可两个小家伙长得也一样很像呢。算上安安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女儿,三个孩子,他一下就觉得生命如此满足。

小弨儿走过来,接过爸爸手里的盒子,沉静地捧着,眼神有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好奇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隐忍。疑惑的时候思考,是智慧的一种,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说,是隐忍的一种,好奇和隐忍也许都不是好品质,但绝对是需要的品质。

“你二叔和飞叔的结婚礼物,你和弢儿一人一份。”迟慕瑀吩咐道。

听了爸爸的话,小弢儿才敢过来,哥哥已经分了一个小一点的盒子给自己了。

看着小儿子望着自己的眼神怯生生的,迟慕瑀笑了,“弢儿有话要说?”

小家伙想了一会儿,终于道,“哥哥屁股都红了,爸爸,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打哥哥了。”

迟慕瑀一下就将两个儿子一并拢在怀里,顺势亲了两个宝贝的额头,再一手一个带出书房去。两个小家伙被爸爸牵着手,都只能用一只手抱礼物,本来不大的礼品盒子一下子仿佛壮观了许多倍。

“安安,怎么这时候出来。”看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哪怕已经有过两次做父亲的经历,迟慕瑀还是紧张的很。

爻安安对丈夫轻轻点头,却是望着两个儿子柔声道,“弨儿弢儿,有没有不乖惹爸爸生气。”

迟慕瑀笑得更爽朗了,“直接拷问我有没有欺负你的宝贝儿子不就好了。”迟慕瑀一边说,一边小心扶着妻子下楼去。爻安安犹自回头望两个宝贝,小弨儿大声道,“妈妈放心,弨儿会照顾弟弟的。”

小弢儿也是连连点头,“弢儿会乖的,妈妈要小心保护妹妹哦。”

“二叔,飞爸爸。”两个小家伙站在门口,一看到乔慕宸和褚云飞就递礼物,同时送上的还有大大的百合花,“百年好合。”

乔慕宸和褚云飞分别收下礼物,将礼品盒子递给身后的下人,却是捧着百合花深深嗅一口,“真香。”礼盒是迟慕瑀夫妇替两个宝贝准备的,百合花却是弨儿带着弟弟一块种的呢。虽然只是在园艺师的指导下浇浇水施施肥而已,可小孩子的心意弥足珍贵。

褚云飞笑着出起题来,“花收下了,你们两个小家伙一人说一句话吧,有好听的飞爸爸才发糖给你们吃。”

小弨儿先笑道,“弢儿来说,我来写。”

完全没意识到上当的褚云飞点头,“好啊。”还催促着乔慕宸拿纸笔。爻安安只是偎着迟慕瑀微笑。

小弢儿倒是很正经呢,“妈妈前两天才教给我。”说着还特别站起来,“二叔,飞爸爸,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爻安安喜欢讲兄弟间的故事,兄弟间的诗词也会随口念一些给他们听。

乔慕宸轻轻拍掌,“不错。”倒是褚云飞说到他做到,立刻就拿了喜糖出来分给小弢儿。手里还留着一包笑望着小弨儿,小弨儿写好了却是又用手堵了起来,“飞爸爸不许打我。”

褚云飞笑,“拿过来吧,我看看你能有多聪明的淘气。”只可惜才一拿到纸,就立刻揉成一团踹了乔慕宸一脚。乔慕宸平白受这无妄之灾自然委屈,展开纸团一看,却是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心道这一脚挨得不冤,然后将手里的糖送给小弨儿。

迟慕瑀道,“弨儿写了什么?”

乔慕宸顺手将纸团放进口袋里,先是轻声对褚云飞道,“我要把这个存起来。”而后才答哥哥的话,却和不答没什么两样,“没什么,秘密。”

迟慕瑀听他如此说,回过头笑望着爻安安,“刚才我们说要给女儿取什么名字来着。”然后自问自答道,“秘密。”

褚云飞乔慕宸这可急了,如今家里面,这个还没出世的小小公主最大了。褚云飞愤懑道,“哥,不用这么逗我们玩吧。”

迟慕瑀就是不说话。弨儿和弢儿两个小家伙也不厚道地在一边看热闹。反正不管因什么而起,爸爸最大就是啦。不过,爸爸好像“怕”妈妈。

这个道理褚云飞也明白,因此他很快转变了进攻方向,“嫂子——”

爻安安微微转过头,望着迟慕瑀。

迟慕瑀满是爱怜的笑,却没有说话。

褚云飞接着道,“小小公主叫什么,女孩子一定要取个好名字啊。”

迟慕瑀就两个字,“放心。”

褚云飞向爻安安那边挪了挪,打算进一步展开攻势。迟慕瑀叫他,“就坐那。这几天,连弨儿和弢儿都不许靠近安安。”

褚云飞耍赖道,“嫂子!你要是不帮我,下次我和木木吵架可不听你劝了!”

迟慕瑀道,“威胁谁呢!不听劝更好,谁叫他哄回了你连哥哥都要瞒的。”

褚云飞才不理哥哥,“嫂子,告诉我吧。要不下次哥打我,你再拦着我也不跑了,反正也死不了。”

迟慕瑀瞪他,“要结婚了有恃无恐是不是!你尽可以试试!”

爻安安看着褚云飞着急的样子,柔声道,“告诉他们吧,云飞比弨儿和弢儿还能撒娇呢。”

迟慕瑀故意不去看褚云飞和仿似面如平湖却早已在心里暗暗做排除法的乔慕宸,就是不说话。

弓字旁的字就那有限的几个,难道是,乔慕宸试探道,“弥?”

爻安安轻轻点头。

迟慕瑀望向妻子,语声明显是无奈的温柔,又带着小小的理解的骄傲,“这两个小的,还有那两个更小的,都是被你纵容的。”

爻安安柔声道,“慕宸很听话。”这家里,总得有人替慕宸抱不平吧。

迟慕瑀再一次望向乔慕宸和褚云飞,“真的结了婚,跟着云飞,就不一定听不听话了。”

爻安安用几不可查地语声道,“他们哪里敢。随即是意味深长地望了褚云飞一眼,就立刻看向弨儿,眼中满是爱怜。

迟慕瑀小心拢着她柔软的肩臂,“你看出来啦?”说完就吩咐道,“弨儿,先带弢儿上楼吧。”

“是。”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站起来,尽管完全不明白爸爸和妈妈说些什么,可小弢儿却和爸爸绝对的心灵相通,这下上去哥哥就可以擦药啦。

“哥哥,真的不疼吗?”小弢儿小心地用棉球替哥哥擦着药水。尽管还不懂怎么着力是最好的方式,但却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现在不疼了。”好怕妈妈看出来,刚才坐在沙发上,虽然软软的,可还是疼惨啦。

“长大了就要挨板子了吗?”真是一个玄妙的问题。

“不知道。可是做错事敢挨板子才算长大。”也是一个奇怪的定义。

“哦,那弢儿也要快快长大。”小家伙正色道。

“为什么?”

“长大了,就可以帮哥哥挨板子了啊。”

曾经那么多那么多的孩子,圆满不圆满,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长大了。

——完

秋秋默默相性很多问 秋秋默默相性很多问

秋:秋瑀宸

默:沈默

由:我

1,请问您的名字?

秋:秋瑀宸

默:沈默

2,年龄?

秋:从16岁一直到被挂在墙上

默:(究竟自己情人是幽默还是缺心眼呢)比秋小一岁

3,性别?

秋:男,和小默一样

默:(瞪一眼情人)一样

4,请问您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秋:成熟稳重,冷静沉着。总得来说,比较无趣的样子

默:没有啊

由:在你面前当然最有情趣了!

默:做教练的时候是很负责任的教练,做情人——

秋:满脸期待状

默:做教练的时候才是最原初的性格吧

由:亲亲亲儿子,评价对方是下一题,说说你自己吧

默:我?自我感觉,我比秋还要无趣

秋:没有啊,小默的性格非常完美——

由:要我提醒多少次,评价对方是下一题!

5,对方的性格?

秋:小默,嗯,(想了好久)很好

由: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两个字!

秋:真的很好

由:好吧

默:(微笑)我知道

由:好吧,儿子,不要打哑谜了

默:秋也很好

秋:(伸手拢住沈默)沉默

由:好吧,你们心有灵犀,我下一题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秋:如果是正式见面的话,是在小默十五岁的时候,在Z中球馆

默:是,然后我被罚了六百个深蹲

秋:这个,但是,其实我关注小默很久了,他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有看

由:不要转移话题!

秋:没必要转移话题吧,毕竟,我是他的教练

默:(点头)嗯

秋:(讨好地)后来就是他一个人的秋了

7,对对方的第一映象?

秋:和想象的一样,优秀,骄傲,倔强

默:和想象的一样,暴力,苛刻,蛮不讲理

8,喜欢他哪一点呢?

秋:(望着默)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问题连接的很诡异

默:还好

由:答题!

秋:每一点

由:鸡皮疙瘩一地

秋:(无比认真)小默骨子有一种很纯净的东西,让人沉沦

由:我有点瘆得慌

默:秋的,责任感

9,讨厌对方哪一点?

秋:有时候会冲动,顾前不顾后,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默:总是会委屈自己,不能说是自以为是,但是自作主张,不但没有帮到别人还为难了自己,秋为自己想得太少了

秋:是

默:但是,现在就很好,你已经慢慢改了

秋:那就好

默:所以,有了云飞之后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秋:你也一样。云飞回来之后,就越来越理智了

由:你们是在聊天吗?那我是做什么的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秋:还不错

默:(低头,脸红,踩脚,碾三跺四)

由:哈哈哈哈

秋:(默默望着默)其实,我也很好,你什么时候,可以——

默:这种事!我们能不能回家去说!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秋:小默,宝贝

默:秋,教练

由:教练的内涵很丰富啊

默:(脸红)本来就是教练

秋:小默怄气的时候叫教练也很可爱

由:好了伤疤忘了疼,当时是谁一听我家亲亲亲儿子叫教练就急得抓耳挠腮的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秋:随小默喜欢

默:小默

秋:(深情款款望过去)小默

默:下一题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秋:不知道

由:不知道?

秋:是,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

默:袋鼠

由:(抹汗)为什么

默:他喜欢抱着小刺猬啊

由:汗如雨下

秋:如果这样的话,默就也是袋鼠好了

由:为什么?

默:大袋鼠抱小袋鼠

由:汗如冰雹下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秋:这个,其实还很难,因为每次送什么都会想很久

默:(点头)好像秋很难缺什么,若要送,我们彼此都会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秋:是

由:我知道,你送过把自己打扁的蛋糕,和破破烂烂的剪纸

秋:(深情款款望过去)送什么不重要,小默喜欢就好

默:微笑

由:疑惑

秋:(伸手揽住沈默)同样微笑

由:好吧,你们继续,我下一题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秋: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贪心

默:点头

由:您还真知足

秋:有小默如此,夫复何求

由:话说,你真的买了《甜言蜜语腻死人不偿命大全》了吗?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秋:以前会怕他冲动意气用事伤害到自己,现在已经不会了

由:(唯恐天下不乱)你的意思是,我亲儿子现在已经不会闯祸,变得像一个老头子一样无趣了

默:秋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现在都不太会做让彼此担心的事情

由:好吧

秋:是,很多年,很多东西,就变成理所当然的

由:为什么我总要在悲剧的时候说下一题

17,您的毛病是?

秋:自以为是

默:现在已经没有了

秋:生活里还是会有一些的

由:(插嘴)比如说?

秋:准备菜、点心啊,还有出门的时候老是说这说那让小默烦

默:微笑

由: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可能变成瑀宸的反省会

默:以前的时候,秋怕我倔,现在,他怕我会闷着

秋:一般都不会,我们基本上没什么秘密

由:(再次唯恐天下不乱)基本上?

秋&默:根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