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代人受过3 -莫名的冤枉 || 4910字

汉威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伤口没了先时的难熬的疼痛,但还是隐约的抽搐。朦胧中他听到大哥跟玉凝姐低声的对话声。
“你现在知道心疼啦?好在发现得早,斯诺说要是再晚怕来真危险了呢。”玉凝嫂子娇柔嗔怪的声音。
“斯大夫怎么说?”大哥的声音很低沉。
“还说什么,他帮你收拾小弟的伤口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是他很看不惯你管教小弟的方式。”玉凝顿了顿说:“话说回来小弟也一天天的大了,经常跟你出头露脸的,这总被你动不动就扒了裤子的家法伺候,传出去也不好听。”
大哥并没作声,很久才喃喃的应了句:“我小时候,爹就跟我讲,杨家的男人都是黄荆棒下教出来的。”

汉威在家里卧床养病的第二天,大哥就公事出了远门,他就愈发的肆无忌惮了。胸中的怨气,加之伤口的疼痛,屋外连绵的暴雨倾盆,阴沉的天色和哗哗的雨声,闹得他不时心烦意乱的大发脾气。 但每天晚上看到文静怯懦的小亮凑到他床边一言不发的呆望着他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无限安慰。汉威猜想,小亮跟他父亲不亲近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没在他父亲身边长大的缘故,先是娴如嫂嫂在世的时候小亮就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等到娴如嫂嫂去世了,小亮就在福建的外公外婆身边读书,直到去年,大哥不象以往那样南征北战的忙碌了,才把他接到了身边。汉威倒是从讲武堂出来后就跟了大哥身边不离左右了,虽然大哥每次打他手下都很重,但他知道大哥是最疼他不过的。一周过去了,汉威能下地走路了,可是雨还不见停。虽然大哥不在家,家中下人供着小祖宗般依顺着他的各种无礼取闹,但家里没了大哥还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晚上吃过饭,小亮回房间去解了个大手,就匆匆的去找小叔杨汉威去结束那盘饭前激战在关键阶段的围棋。小亮算过,如果小叔挂角的那个子真是个破绽,那他肯定能赢了今天这局,就可以让小叔明天请他去天玉大戏园去看他向往已久的那出文明戏《红颜泪》了,这出戏从演出以来就特轰动,很多同学都看了好几场了。是演一个被父母卖给封建家庭的老头子做小老婆的貌美如花的女生的悲惨经历,和她如何受虐并被丧心病狂的老爷子用家法活活打死的。演那个女生的演员是他的同班的同学校花肖婷婷,这是他唯一倾心过的一个女孩子。肖婷婷几次都约他去看自己演戏,但父亲晚上不许他出门的家规,他一直没能看这个戏。
带上房门才来到楼廊,他吃了一惊,小叔一身整肃的戎装正带了副官小黑子胡毅跟继母在楼梯上对话。
“小弟你就消停一下吧,崇参谋有他的盘算,毕竟你哥走的时候把政上的事务交给他打理。”继母脸上带了担心和为难。
“姐你别拦我了,去晚了要尸横遍野的。”小亮见小叔推开了继母径直下了楼,继母扶了楼栏对他背影喊道:“你就可了性子的去闯祸吧,等你哥回来看你怎么办!”
小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每次小叔只要一换上军装,立刻就雄姿英发的有如换了人一般,眉宇间透出的英气逼人,说话办事沉稳果断不说,也没了在家中的懒散的少爷脾气。

小亮听了继母焦虑的不知道跟谁在打电话诉苦的内容才知道,原来几天的大雨,山洪冲下来了,河道的堤被冲开了口子。城里地势低,就会被淹。虽然几日来也抓了壮丁运土装麻袋的去抬高堤防,可是毕竟洪水凶猛。尤其是离城最近的宋庄的那段堤已经开了口,那里虽然住的人少,可那里囤积了无数的军粮和马料,而且还有很多富商的仓库庄园,如今更是岌岌可危。负责防务的是父亲的参谋长崇绩民,他的意思是在宋庄河道的前一段,黄村到渔户营间刨开大堤泄洪,那个地带是有名的流民营,住的都是逃难来的穷百姓,还有些世代耕作的村民。如果炸堤,这些人是都难逃活命的。小叔杨汉威就是听说了这个事情,才火急火燎的要赶去调兵阻拦。小亮在学校就听同学们议论过防洪的事,还有不少人罢课去帮了去修堤呢。看了屋外的闪电奔雷和瓢泼的暴雨,小亮也不由担心起来。

大堤被加固成功已经是第四日的凌晨,几个昼夜军民的拼死奋战,大堤已经是安然无恙了。

汉威则在军民成功的喜悦欢呼声中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倒在了泥水里。小黑子胡毅当时只觉得汉威紧握他这个“拐杖”的手渐渐的松了下去,所幸小黑子眼疾手快,才把险些跌进湍流的河里的汉威一把拉住,没让他去见龙王。他冒着倾盆大雨把汉威小爷从泥泞的堤坝上一步步背了下去,当时那个壮观而催人泪下的场面让小黑子永世难忘,闻讯而来的人群涌过来,但都自觉的闪开条小路,目送他们离去。堤坝上除去了汉威自己辖属的官兵,连征调来的别的编制的官兵也都肃然的敬起军礼目送杨汉威离开。

抗洪救堤的一幕幕让小黑子想起来就不由得心潮澎湃。几次大堤危险难保的时候,杨汉威亲自冲上堤喊着号子指挥和鼓励大家抗洪的。小黑子记得他当时吓得失魂落魄的哭了求他不要上去,被他那夺人的目光射得不敢再多话。而忙碌中,胆大心细的汉威还记起无家可归的灾民,竟然开了粮仓,放了部分军粮给百姓开锅造饭。指挥抗洪的杨汉威,简直就是头势不可挡的小豹子,坚韧果断而势不可挡;哪里还是那个在家里被打得皮开肉绽可怜巴巴的小猫儿般的杨家公子爷了。

汉威微睁开眼,窗外还是雨水涟涟。头疼欲裂,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淋了雨又烧起来,而且雨水泥水中滚爬后,身后的伤口又开始作痛,他挪动身体都带了的疼。

“小爷,您觉得怎么样?”胡毅忙扶他坐起身。

“头疼,大堤那边怎么样了?”

“好的很,韩团长带人在上面守着呢。早上崇参谋还来电话问候呢。”

“你跟他说我病了?”

“是个人都知道你杨少将军累滩在堤上了,我一早刚帮你把昨夜那堆记者轰走。”小黑子帮他掖掖被角。“还有斯大夫说你昨天泡了脏水,伤口都泡发了,让你吃药别乱动。”

“你还把他找来了,多远呀。”汉威言语间充满埋怨。

小黑瞪了眼说:“你当我想找那黄毛鬼来呢?连比带划的我都得猜他要说什么意思。我倒想叫军医省事呢,可旅座您屁股上的伤让小的怎么跟军医说呀?”

“呸!你还得理了。”汉威咳了两声笑骂道。二人正逗闹着,门外一声报告,勤务兵进来说,军部来电,请旅长迅速回省厅议事,司令回来了。

杨汉辰直接回到省厅,并没先回家。大水冲了路,他是今天早上才赶到的。崇参谋早就到了城外迎接他,一路上跟他又请罪又自责的说了抗洪补堤的事,感叹自己指挥失利,没能高瞻远瞩的修好防务。另一面夸赞杨汉威如何的英武,危难时候力排众议的保住大堤。

“兄弟惭愧呀,两夜未眠,生怕汉威世兄有个闪失,崇某就只能一死谢罪了。”崇绩民说到动情处泪光闪烁。杨汉辰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他走后小弟汉威是跟崇参谋这老狐狸在水灾的解决上起了不小的冲突。杨汉辰知道崇绩民是很有根底和野心的,自己平日都对他十分的小心,只是汉威这个楞小子才对他如此的冒失。

一记耳光,打得汉威彻底凉了心。他没想到他拖了病痛和疲劳的身子,欢天喜地的赶过来相见的大哥,居然见了面就是这么欢迎他的,而且当了外人的面。侍从室的庞主任和雷老先生帮了拉劝的,都被大哥轰了出去。

办公室里外间的门都反锁了。大哥虬结了双眉都不屑于多看他一眼的背了身望着窗外,伸出手对他冷冷道:“拿来!”。

汉威眉峰微颤,眼里流露出失望而委屈的泪水,他很清楚大哥这简单的两个字是什么含义。但他还是很快的强忍了愤怒和失望,定了神抗争地问:“司令这是动军法还是家法?要是军法,司令一句话,汉威这就去军法处领军棍;若是家法,威儿回家后凭大哥处置。”

杨汉辰回头冷冷的瞪了他,冷笑道:“不错,你还知道什么是军法和家法,”随后提高了声音捶了桌子厉声斥骂道:“我当你无法无天了呢!”

汉辰走近这个弟弟,再次把手伸开在他面前,冷峻了脸色不多说一个字。那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令汉威感觉道一阵阵的心寒和委屈。他无可抗拒的木然的动手解开自己的腰间的皮带递到了大哥手里。

“把军装脱了,我看你没资格做军人。”杨汉辰命令道。

汉威紧咬薄唇,一脸的不服。他猜出来多半是那天晚上讨论炸堤还是护堤的方案时候,得罪了崇绩民那堆老人,肯定是恶人先告状了。

“军人最基本的就是服从,你做到吗?”杨汉辰呵斥道,又低声跟了句:“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你。”

汉威嘴角一直在抽搐,他知道大哥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即使他觉得满腹的冤屈。

崇绩民的办公室就跟杨汉辰的一墙之隔,他慢慢品着杨司令刚给他带回来的那毛峰茶,清幽的茶香让他深深的闻吸着热腾腾的香雾,耳边已经传来隔壁杨汉辰的训斥声:“反了你了,还敢私自开了粮仓了,你知道那是什么罪过!”,随着‘噼啪’‘噼啪’几声皮带的清脆的抽打声,隐隐传来杨汉威的辩解声,但听不清楚。

“我就问你私自动军粮对不对!你别跟我扯那么多废话!都象你这样还有了个纪律啦!”杨汉辰的责骂声十分的吓人。崇绩民早听说杨家的家法十分厉害,也知道杨汉辰对这个弟弟十分的严格,他见过几次杨汉辰当了人呵斥汉威,但从没听说过汉辰会在省厅里就这么不加避讳的教训汉威。他早上轻描淡写的告状,只是想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得个教训,不想杨汉辰这么大动肝火。

“你倒是胆子大了,你动了军粮跟谁请示过了? 那十一旅和十五旅的人你凭什么调动,你这是作乱。”

“大难当头我想不了这么多。”汉威的这句嘶哑的辩驳崇绩民听清楚了。

“你借口不少呀,大难当头你就可以随便打人杀人。”

清脆的皮带抽打声不绝于耳,崇绩民猜测出这声音是打在皮肉上的,因为隔了衣服的声音绝对没这么的清脆入耳。他立刻觉得听戏一般的享受,想想明朝有个官儿专门爱听大堂上打犯人屁股的清脆声音,今天才觉出这种享受多么的美妙。崇绩民想想前夜当了众人被杨汉威一通不留情面的排喧的难堪,今日心中总算出了口恶气。

汉威已经无力抗争和挣扎,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大哥的任何呵斥和问讯,他都不再作答,只是扶了书案紧闭了眼,默默承受着那皮带撕扒开他刚刚愈合或没曾愈合就已经被抗洪的雨水浸肿了的道道伤痕。他不相信大哥会视而不见,既然他置若罔闻,自己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随着“啪~啪~啪啪啪~啪啪”的抽打声,皮带时而抽在他裸露的臀部和大腿,时而却打偏在桌上震喝着他。汉威咬了薄唇没再哭,也没再哼半声或痛哭求饶,他越不作声,大哥打骂的越凶。汉威经过几夜的折磨,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救命的电话声响起,“记者?什么记者?不见! ~~~什么….什么~~~好吧, 好,等十分钟来我办公室。”。

汉辰按开书架后的暗室门,这间房子汉威就进来过两次,知道这里面有地道通外面的。汉辰连拖带拽的把汉威扔到暗室,喝令他面壁罚跪,不许出声。门一关上,暗室里漆黑一片,汉威心里无限的恐惧无助。

不久,他听到外面的人声嘈杂,想是说的那些记者来了。噼里啪啦的器械声音,七嘴八舌的询问声,还有庞主任维持秩序让大家一个个的问问题的劝告声。

一个轻快的女声:“请问杨主席,听说是您特批用军粮发给了百姓赈灾,请问共用了多少军粮。”

停了会儿,崇绩民的声音:“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当时情势很急,杨司令下令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大堤救人。至于具体调用的几批粮食还没来得及统计。”崇绩民的声音,听来那么的虚伪。汉威都佩服他八面玲珑和大言不惭的本事。前天晚上为了调粮的事情,他还故意刁难推脱,汉威还是拍了枪逼他答应的。

“保家护民,是杨汉辰职责所在,钱粮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堤保住了,城安然无事就好。相信难关还是可以过的。”大哥斩钉截铁的声音。听了大哥的话再想想他十分钟前教训自己的话,汉威咬住手不让自己啜泣出声音。

“杨司令,据说,曾经有人建议炸了渔户营那段堤去丢车保帅,请问是什么让您下决心放弃炸开渔户营, 而宁可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修宋庄的大堤呢?”一个深沉的男音,又补了句:“你就没后怕过如果保不住宋庄的堤,城里就危险了吗?”

“这个问题,我想崇主任回答最好,这个救洪的总指挥是崇主任。”大哥谦虚的声音,推托了会儿,崇绩民慢慢道:“当初我们想过,如果炸渔户营,那是最可行,最容易的方法。可是不行呀,那里有大批百姓,那是生命,我们总不能让百姓的性命被大水吞噬吧。所以牺牲了流民的生命去炸渔户营的堤是可耻的想法。 ”

“杨司令,听说您派令弟杨汉威旅长冒了生命危险在大堤上第一线指挥斗洪,全城的百姓都委托我们来慰问他,听说他累倒在大堤上了,请问杨旅长现在怎么样?”一个记者的声音。

“呵呵~~军人吗,都是脑袋挂在腰上打仗的,一点伤痛不算什么,大夫看了说没大碍。”大哥说得十分轻松。“另外,舍弟汉威年少鲁莽,若是在此回护堤斗洪行动中有得罪乡邻或扰民的地方,杨某这里就先给大家赔罪了。若是损坏或强征了什么器具,但可以找杨某来,杨某照单赔付。”

“杨司令不要这么讲,从宋庄大堤过来的一路,百姓和学生们都担心杨旅长的病情呢。大家感激不尽呢。”

“是呀,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绝于耳,民众热情的声音还转来的感激和期盼,让汉威听了心里暖暖的。想想路人都对自己比大哥更有温情,汉威泪水倏然而下。

“报告司令,杨汉威可以走了吗?。” 汉威立稳了脚打了个立正,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个在平日很正常的举动,今天却令汉辰着实的一惊,汉威的这个举动是怀恨还是无意?他也不好再训斥追究他,就由了他去了。

汉威强忍了疼痛,扶着楼梯的扶手下楼,他知道只要挪到了楼下,小黑子应该就在不远的侍从室等他。他小心翼翼的往楼下挪了步子,但是眼前还是天昏地暗的眩晕,一脚踏空跌下了楼梯。

“杨旅长,快来人!”侍从室里跑出许多人,扶起磕得鼻青脸肿的汉威。汉威痛苦的定定神,崇绩民和庞主任也应声赶过来,围了有递手绢捂住他不停流着的鼻血,有的扶他起来。杨汉辰也赶过来。

“滑了一跤,不小心。”汉威应了声,也拼了气力起身。

“汉威这是累病了吧,头好烫手。”雷先生细心的发现,杨汉辰也是一惊,忙过来伸手试他的头,确实烫得很。汉威侧开头摆脱了大哥的手,对人群中的小黑子说 “扶我起来。”。

汉辰回家,才发现汉威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旅部,心中一阵的不快。手里那些从外地特意给汉威带回来的礼物也就随手丢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