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此间少年 || 1.0万字

此间少年
夜,喧嚣得让人恐慌。
午夜的景子街依然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叶祈茫然的随着人流向前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仿佛被抽尽全身力气。
真的好累,他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要窒息了,他不得不逃。
所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做了这样肆意妄为的事——离家出走。
叶祈看着身边过往打量自己的目光,有点心慌。不是被发现了吧,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这样草木皆兵。原来,他这样怕父亲,这样害怕回到那个家。
他难得有打扮自己的机会。从家里跑出来,便去了品牌店,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有些目眩。平时他是极少逛商场的,而且本来也没有多少机会穿便装,父亲哪里会允他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可事实上,象他这样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喜欢打扮自己的年龄吧。
热情的售货小姐让他不知所措,又是推荐,又是试装,弄得他哭笑不得。原来,并不是像想象中那么有趣。因为从前都没尝试过,所以今天偏偏要放纵一回。
因为戴着太阳镜和帽子,试衣服很不方便,售货小姐让他摘了,他浅笑拒绝:“那您随便给我拿一套吧。”小女孩听了有些失望,但仍面带微笑,示意他稍等。片刻女孩拿了一套新款,价格昂贵,想他都还没怎么变声,定是个孩子,哪里买得起这么贵的衣服。
他见了倒也不评论好坏,道了声谢谢,便让女孩拿拿去刷卡。卡里有几十万,买件衣服应该是够的。如果父亲还没发现他离家,这张卡就应该还能用。
他去试衣间换下新买的衣服,很合身,略显单薄的身子,但却挺拔坚毅,天生的衣服架子。
出了专卖店,他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平时被父亲管得严,他很少有出门的机会,每天就是训练场,赛场,飞机,家里。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对他来说,依然那么陌生。
漫无目的的逛着,看着人间百态,盛世繁华,起初还有些惊喜,后来就剩下疲倦了,他是个喜欢安静的孩子,这样的夜晚实在不适合他。
真的是太累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纽约飞回来,都未来得及歇上片刻,便被父亲踢到训练场上训练。原因很简单,他输了比赛。美网总决赛,那场备受瞩目的比赛,新老球王的对决,以他的失败告终。父亲震怒,出了通道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微扬着头,抿着唇,眼里透着倔强。父亲哼了一声,没再动手。他知道父亲在强压怒火,回家之后,定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可是叶祈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是的,今天的比赛他没有竭尽全力,除了对手加希那,只有父亲能看出来——他从比赛的一开始,就没想赢得冠军。因为,他的对手是他儿时的偶像,是曾经叱咤网坛的加希那,是一个时代的网球传奇。而更重要的是,今天是这位老球王的最后一场比赛,作为后辈,他希望他能风光潇洒的谢幕。
比赛对他来说,打得尤为艰辛,既要输了比赛,又不能让众人看出来,他几乎费尽了心思,一场比赛下来,竟使他面带疲惫之色。要知道他可是有铁人之称的叶祈,平时即使连打三场比赛都没有问题的他,今天竟为了打输一场比赛累成这样。
难怪江南总说“输比赢要难,因为输掉比赛更需要勇气。”这句话叶祈一直深以为然,因为输掉这场比赛,父亲绝不会放过他。
即使做了很多思想准备,心里仍是害怕的。积威之下,作为一个没有能力反抗自己父亲的孩子来说,他即使再淡定,心里也是恐惧的。
突然想起退场时加希那说的那翻话“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完美的收场。”丝毫没有被人施舍般的愤怒,加希那的眼中充满诚挚的感激,这给了叶祈更多的勇气,让他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您不要笑我无知便好,希望这样做没给您带来伤害。”他用流利的英语回他,嘴边始终保持着笑容。“哈,你的英语同你的球技一样完美。”加希那由衷赞叹。他惨笑:“都是被老爸逼出来的”加希那也笑了,那是一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睿智的笑容:“我小的时候在网球学校学习的时候,父亲拿着把斧头站在操场外面,我稍有打得不如意的地方,他就拿着斧头拼命砸栏杆。”加希那看了一脸震惊的叶祈一眼,继续说道:“可现在想来,若是没有我父亲,我又岂会有今日的成就。”加希那拍了拍他的肩:“小子,你的路还长得很哪。”说罢,笑着离开。
叶祈从回忆中醒来,突然觉得身边这样安静。原来,他竟走过了景子街,那样长的一条街,他都走完了,那该过去很长时间了吧。他低头看表,都九点了,爸爸应该发现他从家里跑出来了吧。现在是满大街的找他,还是坐在家里不停地骂“小畜生,死在外面才好。”叶祈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父亲对他太了解了,肯定会觉得他会回家。
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离家出走都没有人来找你,你还矫情什么。叶祈有些气馁,生气自己这样没骨气——他想家了,现在的他象个流浪的小孩。他有一种冲动,想拉着一个人,对他喊:“我是乞丐,我是乞丐!”可是哪里会有人信呢,他一身的装束,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说他是乞丐,乞丐都要骂他呢。可是外表再完美,内心都是荒凉的。找不到方向,不知何去何从,其实他没比叫花子富有到哪去。
他蹲坐在四隆广场下面的柱子下,埋着头,抱着双膝,像个受伤的婴儿。他从来没试过这样,父亲总是要求自己,要挺起胸膛,光芒万丈的站在众人中央。而今竟这样落魄的蜷缩在这里,豪无昔日的自信从容。
眼前一阵刺眼的光芒,他抬起头,看到面前停了一辆车,亮着车灯,耀眼得让他侧目。那车他认识,他们家的车,上海大师杯赛时主办方送的。毋庸置疑,车上坐着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父亲,来抓他回家了。

他起身,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逃避责任。”
坐进车里,没有迎来父亲的破口大骂,看来爸爸要比自己想象的生气得多,那他接下来要经受的,恐怕要更加惨烈。
父亲不发一言,只是安静的开车。叶祈透过后视镜,看到父亲面无表情的脸,知道自己这回是没得救了,反倒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
车开得很快,即使叶祈家住在郊区的别墅里,也依然很快就到家了。所谓近乡情怯,快到家门了,叶祈心中被压下的恐惧感又冒出来了,不可控制,迅速蔓延。
客厅里灯火通明,妈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侧着头,叶祈透过昏黄的灯光,依然能看到母亲一脸的疲惫和心忧。看他和父亲先后进来,妈妈立起身,向他们迎过来。他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妈妈,抱得那样紧,就差把她抱得窒息,可是仍然不愿放手,所有的愧疚,都是对妈妈的,每次做错事,被父亲教训,他最怕的都是怕妈妈伤心。
母亲微凉的手指轻轻从他脸上滑过,昨天被父亲打的那巴掌,依然留有淡淡的指痕。他鼻头一酸,微昂着头,告诉自己不要哭出来。叶祈握紧妈妈的手,在她的耳边轻语:“妈,没事,别怕。”父亲早已进了书房等他,叶祈安慰妈妈进房睡觉,明天一早他再来陪他说话。
转身,进了父亲的房间,那样义无反顾,决绝而坚强。
父亲没有开房间的灯,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叶祈在离父亲一米远的地方轻声跪下,低眉顺眼,安静等待父亲的爆发。
爸爸向他走来,只是一米的距离而已,他却感觉那样远。父亲站在他面前,高大挺拔的父亲,与单薄的他站在一起时,竟是这样鲜明的对比。他把头低得更低,突然,父亲把手里的烟狠狠按向他的脊背,他疼的大喊一声,耳边立时传来母亲在隔壁房间的哭泣声。
“不是心疼你母亲嘛,就给我把嘴闭上。”父亲在一旁厉声道。
叶祈乖乖把嘴闭上,等待着下一次皮肉烧焦的感觉。父亲却把烟随手仍到烟灰缸里去了。转身便给了他一脚,踢在肚子上,对于他那个一天没有进食的胃来说,这一击真是尤为痛苦。叶祈瑟缩的蜷缩起身子,低低的发出呻吟声。
又是一脚,父亲回家时,连皮鞋都没有脱,他以为是生气得忘了呢,原来竟是为了打他。
一阵心寒。
父亲哪里会给他心寒的时间,皮鞋开始在他的身上到处肆虐,他只是忍受,护住要害。
“手拿开!你还敢躲了!”
“我没躲!”
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全都冒出来,他竟然同父亲顶嘴!今天这是怎么了,离家出走,同父亲顶嘴,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今天竟都做了。
“你还敢顶嘴了!哼,你还会什么了!”又是一阵暴踢。
他反倒放的开了,丝毫不遮掩躲闪,任父亲踢打。
父亲看到他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气愤。“去,把灯打开,藤条拿过来。”
叶祈艰难的爬起来,心中惨然,原来刚才只是见面礼。
打开灯,看到父亲暴怒狰狞的脸,叶祈一阵唏嘘,心道:今天是否能站着走出去。
去抽屉里拿来藤条,递给父亲,复又跪下。
自他成名后,父亲很少用藤条打他,脱了裤子,跪伏在地上,这么没脸的打法,父亲也觉得不妥,叶祈当时还一直自作多情的感激父亲,原来父亲还是心疼他的。自从十四岁以后,他就没挨过藤条了,父亲气得再狠的时候,也不过是拿了皮带,抽他一顿。今天竟要动藤条,打屁股了吗!
叶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低头解开裤带,将裤子褪到膝盖。小时候常被父亲这么打,长大之后,极少挨家法,竟连这一套程序都陌生了呢。
叶祈顺从的跪伏在地上,臀部翘高,手紧紧抠着地板。心里竟然想到:那群在球场对着他疯狂尖叫的粉丝们,知道自己平时在家都是以这样屈辱的姿态被父亲教训的,会有什么感觉呢。
胡思乱想之际,父亲的藤条早已落下。

猛然间,屁股被生生的撕裂开的疼痛,叶祈咬着拳头,克制自己千万不能喊出声。
藤鞭呼啸而过,父亲的咒骂声随着风声在耳边叫嚣。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不准输掉任何一场比赛。”叶祈在藤条的折磨下,仍坚持扬着头,高声回答。
“你还知道不准输,你还知道。。。”父亲早已气得语无伦次,索性也不再骂他,只是一下重似一下的狠抽,抽在叶祈伤痕累累的臀瓣上。
叶祈用手拼命的抠住地板,坚持跪伏在地上。即使在父亲的家法下挣扎了这么多年,原来仍没有做到麻木,痛得要命,他只能强忍不出声。
此时此刻,略微的呻吟声,都会使如惊弓之鸟的妈妈担忧,他只能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发出闷哼声。
父亲的藤条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后背臀部早已布满斑驳的鞭痕。
“啪”又是一下,打在刚刚被撕裂开的皮肉上,疼得叶祈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呻吟一声。
“爸。。。”
这是他求饶时能喊出的最极限的话。本就是骄傲的孩子,若不是从小便被父亲驯服,岂容尊严被这般践踏。
可以低头哈腰,以这样屈辱的姿态,被父亲责打。可叶祈始终不会允许自己在意志上向父亲低头,他一直在坚持自己可怜而卑微的骄傲,底线,即使是最敬爱的父亲,也无法征服的底线。
“呵,大少爷,知道疼了,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父亲力道丝毫不减,边打边骂。
声声咒骂,句句入耳,丝丝心凉。
叶祈倔强的抬起头,睁大着眼睛看着父亲,眼里因强忍疼痛,而涔着泪水。满眼的委屈和愤怒,夹杂着屈辱和对父亲的失望,叶祈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看得父亲手足无措。
父亲见儿子仍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气急,藤鞭毫无章法的落在叶祈身上,叶祈想要挣扎,却早已没了力气。抱紧身体,可仍躲不了父亲咄咄逼人的藤条,疼痛无处不在,而叶祈紧绷着的弦也终于断了,忍了十七年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
“啊。。。。你打死我好了,我们一起都死了才好。”那个倔强的男孩,此刻在父亲面前竟然哭了,而且不是那种低声啜泣,而是撕心裂肺,声嘶力竭般的嚎哭。
叶振远此时也愣住了,这个平时被打断骨头都不肯求饶的孩子,竟然当着他的面哭了,竟然在挨打的时候哭了。
他很了解叶祈。知道他每次挨打时,都不肯哭泣,不肯求饶,那个傻孩子,始终固守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始终在向他宣誓着“我不会臣服。”
而今天竟然哭了,是不是在宣告,以后就乖乖的听话,不逾越半步了嘛。
这样的儿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嘛。他,茫然了。
握着藤条,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感到无助。
叶祈的妈妈庄晴此时也赶了过来,用力的砸着书房的门。大声的骂着叶振远;“他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打他!”
“他也是有血有肉,有尊严的人啊,你凭什么这样欺侮他。”
庄晴倾靠在门上,脸紧紧的贴着门框,低声呓语:“阿祈,别怕,妈在这里。”
叶振远打开房门,看见妻子跪依在门边,不由得一阵心疼。
第一次,他拷问自己,对儿子这样严苛,到底为了什么。
他走过去,轻轻的抱起妻子,小心翼翼,怕再伤到她。自从儿子开始练网球,他就一直在伤他。
庄晴睁大眼睛瞪着他,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里,只剩下愤怒和绝望。她用尽全力,掴了他一巴掌,然后,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叶振远并没躲,任她的手打过来。那样纤细柔弱的手,今天竟会打人了,对象竟是她自己的老公。
该是多恨多恨,才让她那样温顺的女子愤怒到不能自持。

14 回复:此间少年
叶祈挣扎着站起身,这个后面的身体都火烧火燎般的疼痛。疼痛令他此时异常的清醒,臀部和背都是血迹,他是那样干净的人,回身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厌恶的擦掉手上沾染的血水。
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要提起裤子,过于用力,撕扯的伤口仿佛被凌迟一般,痛得他低头惨笑。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珍惜,还奢望他能对你下手轻点。
叶祈提好裤子,整理好衣衫,甩甩头发,走出房间。他,仍是骄傲的叶祈,苦难过去了。要去看看妈妈,他答应要陪她说话的。
看到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漫无目的的吸着烟。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在父亲的头顶上蔓延,远去。他径直走向母亲的房间,妈妈安静的躺在床上,那样美丽,宁静。他帮母亲将手放进被子里,紧紧的掖好被子,手指在母亲皱紧的眉头上轻轻划过,她是那样爱美的人,即使睡觉也要姿态优美,皱着眉头就不漂亮了。
叶祈低头,轻吻母亲的额头。转身,走向房门,那样轻,他好害怕吵醒她。妈妈很难安静的睡一觉了,刚刚还在喊,这会便睡着了,也不知道爸爸用了什么办法。
出了房间,看见父亲仍在抽烟。叶祈忍不住心疼,父子天性,即使心里再恨他的严厉,可是做儿子的,仍是要关心父亲。
“爸,今天。。。对不起。。您早些休息,以后我不会这样。”叶祈平静的对父亲说,略带沙哑。他本就是一幅好嗓子,近日这般沙哑,竟更添了磁性。
说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的房间在二楼,望着短短的几层阶梯,他竟然心生了畏惧。
每一步都那样艰难,他慢慢的移动脚步,一步一步的向上爬。平常开心的时候,两三蹬就跨过的楼梯,他今天足足蹬了有二十分钟。
进到自己的房间,叶祈没有开灯。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轻舒一口气。他真的太累了。
脱掉白天买的裤子,里裤沾着血迹,与臀部紧紧贴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它弄下来。
还是觉得很脏,叶祈走进浴室,方好水,水温很热,他用手试的时候,就感到热,可偏偏就想折磨自己。
青春期的孩子,有时候一钻到牛角尖,便喜欢折腾自己,仿佛越是疼痛,越是能释放心中的苦闷愤怒。
叶祈钻进浴缸,热水碰到他那满是伤痕的身体,又是一阵肆虐。
好痛,叶祈呻吟,却任凭热水侵蚀着惨败的身子,任疼痛疯狂的蔓延。
终于洗干净了。
叶祈仿佛赢了一场比赛一样 高兴。
换好平时长穿的运动服,挑了很久,最后找了见及膝的短裤,李宁赞助的。老爸始终坚持中国人怎么可以穿外国佬做的衣服。
明天早晨还是要去训练,他不想又给父亲教训自己的机会。
叶祈很清楚,这样处在决裂边缘的父子亲情,再容不得丝毫考验。他这个做儿子的,只能隐忍,承担,他们是一家人,家和万事方兴。
即使十六岁就已经成为网坛顶级选手,即使是七岁就被公认是网球天才,即使可以做到加入ATP到现在只败过七场的记录,即使十六岁的他就已经是三项大满贯赛的冠军,可是面对自己的家庭,他依然像个孩子似的茫然无措。
严厉苛刻的父亲,时清时醒让人心疼的母亲,那样压抑的家庭气氛。家,那个温馨的字眼,那个应该很温暖安全的地方,却让他疲惫不堪。
他宁可一天超负荷的训练之后,继续额外跑一万米,都不愿意回到那个家。
叶祈骂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孩子。是他真的害怕,害怕看到爸爸永远不会满足的脸,看到母亲担忧心疼的眼,看到爸爸妈妈之间那层厚厚的障壁。

次日清晨,叶祈起得很早,其实他根本没睡熟。小时候总被爸爸从床上扯起来去练球,所以便养成了很难睡熟的习惯。昨晚身上那般疼痛,更加难以睡得踏实。
困难的直起身子,叶祈扶着腰,走到窗台边,轻轻拉开窗帘。阳光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毫不吝惜的照耀在他的身上。叶祈享受着眯起眼,珍惜着这片刻的安宁温暖。世界仿佛从此静止,生活原来这般美好。
淡淡的香樟味涌入鼻息,夹杂着芳草的清香,和湖边微咸的鱼腥气,以那样和谐而强烈的姿态,占据了叶祈的心扉。
竟会有这样灿烂的清晨。
从小,叶祈就不喜欢早晨。早晨,意味着难过的一天的开始。怎样努力都完不成的训练,怎样努力都难免听到父亲的不满和责备,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结束和抗拒的生活。
即使很热爱网球,天天被人这样逼迫辖制,也会厌恶的吧。
叶祈就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时间,真是炼域一般的生活啊。
倔强叛逆的眼神总会招致父亲的猜疑,接下来的事,当然就是他这个无力反抗的儿子,无休止的承受着父亲莫名其妙的体罚。
“50米往返跑一千次!”
“引体向上二百个!”
“十五分钟,五百个仰卧起坐!”
“反手挥拍五百次!”
很多很多听起来要命的惩罚,就那样轻松的从父亲嘴里说出来。
熟不知他说的轻巧,而作为执行者的他,每次完成任务,都有死掉的欲望。
又是一个早晨,可叶祈却没有了往日那般消极。难得的抬起头,望向天空,那么湛蓝的天空,让他恍惚间竟有了飘离之感。
依然是要训练的,即使满身伤痕,仍是要去训练。
这一点很早叶祈就明确了。
“不要用你错误作为偷懒的借口。”父亲早已严令指明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够违逆。
叶祈曾经前一天因为偷偷跑出去玩而被父亲痛打,第二天竟能带着伤去了赛场。
比赛开始前,他站在父亲面前,静静的看着父亲,根本不奢求父亲会让他退赛,只是希望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些许心疼不忍。
然而,仍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去吧,叶祈,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准输。”父亲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说道。
一切的幻想,随着这句话,化为一滩泡沫。
那样伶仃滑稽的渴望,叶祈都要笑自己的无知。
所以不顾一切的上了球场,几乎拼命的救下每一个球。
每个在场的观众,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孩子,岂是在同人打球,简直是在同人家搏命。
父亲就是喜欢这样,高压政策,就是为了逼出自己的极限。
好吧,父亲,既然您喜欢,儿子就做到吧。
从小到大,您喜欢的事,我都竭力去做,哪怕伤了自己。
结果当然不出乎意料,他赢得了比赛。7比5,7比5,他那样艰难的赢得了胜利。
而那素有铁血教练之称的父亲,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口道:“臭小子,有你这么打球的嘛,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爱惜。”
叶祈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心道:你做老子的都不知道珍惜,我这身子的主人凭什么就不能放纵一把。
然而,只是这样一句话,心里也是暖的。
而之后的事情,更是可想而知,叶祈的大腿韧带严重拉伤,几乎折损了两年的运动生命。
叶振远极力告诉自己克制,可仍没忍住,在医院就狠揍了叶祈一顿。
那时叶祈的妈妈在医院里做内科医生,看着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公教训,旁边又是同事们的冷嘲热讽,又想起这些年来, 为了儿子与老公没完没了的争吵,美女庄晴竟然气晕过去了。
而再醒来的她,便是如今这般样子,沉默憔悴,毫无当年的妩媚靓丽可言。
叶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段辛酸的往事中醒来。
生活仍是要继续,他不可以逃避。自己的父亲,永远都是他不可抱怨的对象。
前一晚做的事,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嘴放肆的行为了。
今日,他依旧又成为那个懂事乖顺的儿子叶祈。
回复:此间少年
叶祈几乎是挪动到楼下的,身上的伤口因昨日的被水浸泡而开始疼痛,肆无忌惮摧残神经般的痛苦。
叶祈自嘲,天生受苦忍痛的命。
而刚下了楼梯,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父亲佝偻着身子,斜靠在沙发上,头深深的耷在臂弯上,一地的烟头,零落成殇。
看来,在这场父子对决中,挣扎绝望的不只叶祈一人。
只那么一刹那,叶祈心头热血涌起,仿佛有说不完的委屈汹涌而至。
爸爸,这样伤人伤己,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纵使网球重得过生命,可是能重得过生命都换不回的亲情吗!
叶祈知道这翻话只能烂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对父亲倾吐。
不是没勇气,而是不舍得。
作为儿子,他永远不愿做伤到父亲的事。
对待网球的些许抱怨不满,都会让父亲惊惶难堪。
叶祈走到妈妈的房间。庄晴仍是在安睡,头轻轻得枕在胳膊上,侧着身,微趸着眉,瘦弱而苍白的面孔上,写满了美丽与哀愁。
叶祈强迫自己要坚强,可泪水仍是放肆的从眼角滑过。
他从不是这样感伤的男孩,从容淡定,是大家对这位年轻的球王最多的评价。
他总是能挥出完美的一发时,仍是面色平静;总是能在大比分落后时,仍不改一贯迷人却疏离的笑容。在世人眼里,他就是那样,完美的真实,却又飘渺如天神。
然而,谁又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所要忍受的痛苦呢。
他只想一家和睦,岁月静好。
去他妈的少年球王,年收入千万,对他来说,想要的得不到,厌倦的生活只能日日忍受。
江南告诉他:“生活就像被人**,如果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吧。”
可是他偏偏放不开,哪里做得到享受。
这个孩子,远没大家想象得那样坚强。
叶祈拿了一张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父亲身上,生怕弄醒了他。
对这样疲惫的一家人来说,安稳的一觉,已如春天般奢侈。
叶祈一个人去了训练场。他是在意脸面的人,一路强撑,强迫自己走路的姿势不准与以往有任何不同,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竟又散步般的走了近半小时。
体育局单独拨下来的训练场,平常除了他父子二人,还有一些陪练,很少有人出没。
叶祈走到后面的场地时,才发现,江南早就坐在草场上等他。
天大的奇迹!叶祈心中惊呼,若是往常,江南来陪他练球,准是要晚个半个小时,今天竟然比他来得早?!
江南见叶祈一脸的难以置信,便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道:“怎么,我江南在老兄你眼里就这么不地道,不过早来五分钟,你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看我!”
叶祈在他面前素来不拘泥,笑道:“我还真以为你是梦游呢!哥们,你睡醒没啊?”叶祈一边说一边在他脸上比划。
气得江南大骂:“臭小子,好心没好报。让你爹打死你才好。”说着便追过去要打叶祈。
叶祈见他来势汹汹的样子,转身要跑,却不小心弄疼了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刺得肺管生疼。
江南见状上去扶他,明明一脸担心,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怎么,又让你老子大屁股了吧。”
叶祈早见惯了他这样,毫不理会,低头笑道:“是,小生不幸又被家法伺候。”
江南气得又要动手,可一想到,他毕竟是伤号,强忍了怒气道:“你他妈的铁打的啊,成天让他那么折腾!”
叶祈知道他心疼自己,低声说:“我心里又数。”

江南气到吐血,摆出一副叶祈强了他女朋友似的的幽怨的眼神,狠狠道;“你行!你有种!全中国就你一个纯爷们!”
叶祈沉默了,面对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再厉害的演员都没有办法继续演下生活这场戏。
江南便是叶祈的那个人,在他面前,叶祈没办法伪装下去,他只能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满身的伤口,只有江南能理解那有多痛。
对朋友满脸无所谓的说自己过得好,那是一种伤害。

叶祈心中过意不去,强露出笑容,对着江南笑道:“本球王和你打球啊,让你一个腰都没问题。”
“你就逞能吧,我现在还偏偏不陪你玩了。”江南听他这样说,也坏坏的笑了一下。
之前的尴尬烟消云散,毕竟是多年的兄弟,知道有些话题,不能过多触及。
“真的啊?你平生也就这么一次能赢我的机会了,白白放过,不像你江大少的风格啊。”叶祈当下也早没了心思,莫不如放松放松,陪他闲侃。
江南也配合着他,知道他平时除了训练就是赶比赛,生活无聊得很,自然有机会就肆无忌惮的同他开玩笑,一如小时候一同练球的日子:“贫!你就跟我贫吧!见着叶叔怎么就没本事了,把你天王风采抖露出来啊。”
叶祈听了却不再理他,明知同他吵架从没有得胜的时候,他只好趁早偃旗息鼓,免得再过一会输的更丢人呢。
叶祈低头往室内走,却不料一分神,身上的伤口竟又肆虐开来。
叶祈微微呻吟一声,额头已有汗珠出现。
“你上药没啊?平时不挺能撑的嘛!今儿这是怎么着了?”叶祈说着便走过去扶他进去,嘴里还不时嘟囔:“一会给你上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叶祈苦笑道:“别,别,您高抬贵手,我还没享受着大好的社会主意生活呢。”
进了训练室的一个里间,叶祈顺从的找了间椅子趴下,任江南摆弄。
“额滴神啊,你这。。。。”
“别跟没见过的世面的小屁孩似的啊!”能让江南瞠目结舌的伤痕,想来确实可怕得吓人吧。
江南觉得心疼得快要窒息过去了,这哪里还是十七岁男孩的身体啊。
整条后背一直到大腿,布满了高高隆起的鞭痕,又因昨日被热水浸泡过,而呈淡淡的浅粉色,密密麻麻斑驳在那里,仿佛一条条狰狞的小蟹。
“老大,这云南白药看来是很难治愈你这伤痕累累的身体了。哥哥改明儿给你淘点好的。”明明是一副戏谑的口吻,可是沙哑的嗓子掩饰不住江南流泪的事实。
叶祈不说话,沉默的躺在那里,时间又静止在这一刻。
而就在这时,叶祈的爸爸叶振远推门进来。
看着儿子脱去上衣,让江南擦药的情景,也只是司空见惯的淡笑一下。
江南起身喊:“叶叔。”明显带着敷衍的口气。
叶振远知道他定是因为自己责打了叶祈,在那边耍小性子,也就不去理会他。
叶祈见爸爸进来,欲起身问好,却被江南霸道的摁了回去。
叶振远到也不生气,压低了声音道;“就知道你小子不能那么勤快,挨打了还来练球。”
“我这就去。”叶祈也不多解释,拉下衣衫便要起来。
父亲向来这样,不看过程,只问结果。
江南不服气的刚欲张口替他辩驳,被叶祈狠狠的拉了下衣角。
叶振远看着两个孩子在那里滑稽的表演,无奈的笑笑,转身离去。
江南头一次见到叶振远“温情”的样子,要在往常,看到叶祈同自己嬉笑的场面,早雷霆大怒了,今天竟然是这副态度。
江南灵机一闪追出去,大声喊道:“叶叔,小祈想跟我出去逛逛,你看看他成天都跟网球
打交道,哪里还像个17岁的男孩啊。
叶祈转头看他,一脸的不可思议,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同你出去逛逛?
叶振远抬起头看着叶祈,叶祈条件反射地躲开他逼人的目光。
空气顿时凝固,叶振远却轻声说了句:“别疯的太晚,早点回家。”
叶祈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父亲,嘴角泛起了笑容。
只要您的一点点温情,就足够儿子受用一辈子,感动一辈子,一辈子不能忘亦不敢忘。

:此间少年
叶振远转身离开,江南一分钟不耽误,拉起叶祈便冲出了训练场。
他自己开车来的,车就停在训练场外不远的地方,一会就走到了。
叶祈仍沉浸在刚刚的小幸福中,不停地傻笑,就是不说话。
江南一脸无奈:“你爹大赦天下一次,就把你幸福成这样。”
叶祈笑着瞟他一眼,依旧不说话。他是狭长的丹凤眼,开心时会略略上扬,眉目轻佻,美得惊心动魄。
江南有些恍惚,很快就调整过来,转过身不看他,低声道:“你这一身专业服饰,没等咱们出车门呢,就得被一群丫头缠上。得带你先换套行头。”
车转眼便开到了一家男士专卖店。
江南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了车,叶祈一出车门,抬头,恰好能看到商店的名字。
心中惊讶一番,这不是他昨天来买衣服的店嘛。才隔了几个小时啊,自己兜兜转转的,居然又回来了。
叶祈随他进去,恍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只隔了一夜,却发生了这么多事,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
售货小姐居然仍是上次接待自己那个丫头,他正担心会被认出,谁料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朝江南扑去。
叶祈心下感慨,江大少还真就比他这个破打球的有风采啊。
江南知道叶祈时间宝贵,完全收起了昔日招蜂引蝶的架势,开门见山的对女孩说:“给我这哥们儿挑套衣服。“
叶祈听他那口气就忍不住想笑,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很快便买好了衣服,叶祈本就对穿着不讲究,反倒是江南品评了半天。
叶祈依旧话很少,任江南唧唧喳喳,尽显八卦本色。
江南说要带叶祈去酒吧happy,叶祈本就是喜静的人,实在受不了江南的一帮朋友,断然拒绝。
“那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就让你白白浪费啊!”江南忍不住大喊,对着眼前这块“朽木”几近抓狂。
“不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爸爸今天的态度应该就是告诉我以后会或多或少给我自由。”叶祈平静说道,眼睛始终望着车外刹那而过的风景。
江南并没象往常一样惊呼,只是淡淡道;“不要又是你自作多情,叶叔哪里像是那样的人。”
叶祈转过头,略带顽皮的冲他笑道:“哈哈,我知道自己定是苦尽甘来了。”
江南几乎要脱口而出地骂他傻,可还是忍下去了,让叶祈对生活有些希望总是好的。
“爸爸过去对我有多严厉,我都不怨他,只要以后我们一家人能没有争吵的在一起生活,我就很感激上帝对我们的关照了。”叶祈自言自语地说道。
江南听着心里难受,强迫自己忽视身边这个人,可一时分神,竟差点与前面的车追尾。
“少爷,不要再做劫后感言了,要真出个意外,我这车以后就甭想开了。”江南恨恨道,每次心疼叶祈,便喜欢欺负他来分散注意力。
“恩,好好好,你专心开车,千万别出事,革命刚刚胜利,我还要沐浴改革开放的春风呢。”叶祈笑道,眉目飞扬,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了幸福。
只要对他一点点的好,就足够叶祈幸福很久了,他从不是贪心的孩子。

:此间少年
叶祈回到家中,正巧赶上吃饭。
妈妈见了他浑身都是水,笑着骂他:“怎么还像小时候那么贪玩!”
叶祈羞涩的低着头,任着妈妈端详,只是腼腆的笑着。
爸爸坐在饭桌前,也不瞧他,只是沉声道:“半点也不见长进!”
江南在旁边看戏似的看着这一家三口,虽说距父慈子孝还有一定距离,但毕竟对叶祈来说,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江南执意不留下吃晚饭,这样美好的夜晚,他怎么可以留下做电灯泡。
叶祈坐在爸爸下首,安静地吃饭,心中快乐得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这样温馨得场面,叶振远也有些不知所措。
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吃着菜。
庄晴亲自主厨,三菜一汤,简单得菜色,却色泽诱人,入口唇齿留香。
叶祈多么想,永远记下这顿晚餐。
叶振远侧着头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子,仍是略带紧张。
即使他这个做父亲的努力放低姿态,叶祈在他面前也始终放松不下来。
可是这么多年,你那样辛苦,我日日看着,亦是心有不舍。
只是,孩子,我多么希望你成为一个卓越的人。
如今,功成名就,可你的道路仍是很长。爸爸会努力做一个让你接受的父亲,只要你,坚持对网球的热爱,克己慎独,我一定放手,任你飞离我们身边。
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我们都忘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