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M/F] 玉宫衣(1-7) || 1.0万字

一,樱落

这正是安庆6年的暮春,玉衣抬眼望了望窗外,但见落日镕金,彩云漫天,院中的那株老樱也镀上了一层微

微泛红的金光,似有幼小花瓣在风中缓缓飘落。玉衣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原来已经傍晚了。桌上的博山炉淡

淡的吐出瑞脑香,不绝如缕。玉衣揉了揉早已麻木的双膝,望着那空中零落的花瓣,心中反倒稍稍平静了些。

怎么便会教皇上发觉了呢?玉衣心下只是微微懊恼。

今日本不是她当值,但一早便听得门外有黄门的传唤,却是皇帝身边的黄门太监李康,只道:“陛下请典

记即刻到清宁殿去。”她心下略略不安,却也紧手换上宫服,随李康进了清宁殿的侧殿,跪倒面君。皇帝正坐

在案前,却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只微微笑道:“过来。”皇帝今年27岁,一张甚是清俊儒雅的面孔,朗眉凤

目,眉眼间隐隐有宝光流转。只是即便不发怒,面上自然也带着三分天威。玉衣平日里却最受他宠爱,虽只是

个七品典记,可宫中上上下下无不将她当作郡主般看待。此时玉衣也不做它想,只到了皇帝身边。皇帝笑道:

“有个东西给你看一下。”玉衣往案上望了一眼,登时心下一紧,还没作理会时,已经被皇帝一把捞进了怀

里。玉衣急着挣开,皇帝却抱得很紧,玉衣望着他襟口的暗织回文,心中乱成一团,脑海里千头万绪,却是什

么都想不出来。

“这是你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辨喜怒。

“陛下说什么。奴婢不知道。”玉衣的声音还算镇定。

“为何看了一眼就知道怕了?”

“奴婢没有害怕。”

皇帝摸了摸她的手,笑道:“从小一害怕手脚就冰凉,还想抵赖?”

“没有。那是昨晚夜略感风寒,陛下放奴婢下来。这样子于礼不合,有碍圣瞻。”

“你是怎么改的?”

“奴婢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皇帝搂着她的双臂加了力道,道:“前日朕的这道谕旨是叫你送到典谕司去的吧,张志德接了就前往右

相府颁旨,没有片刻的拖延。你这是想诓右相,想诓典谕司,还是想诓朕呢?”口气似乎没有变化,玉衣却听

出了其中山雨欲来的怒气。毕竟伴君已有六年了。

“奴婢······只是加了两笔。”她老老实实的答道,声音细若蚊蚋。

“哼,一改做三,你倒不改做十。”

“右相不缺这两个俸禄银子,陛下您······”

“住口!”皇帝突然暴怒,“你的那点心思瞒得过朕?”玉衣不敢出声,只在皇帝怀内微微发抖。

“你的胆子近来是愈发的大了,你何不直接矫召罢了右相,赐死了端妃?”

“奴婢不敢。”玉衣的眼泪缓缓流了下来,一双清水眼泪涟涟的偷眼望着皇帝,往日只要皇帝生气,玉

衣只要摆出这副模样,皇帝纵有天大的怒气也会降下一半来。果然这次也觉得那双手松了松,玉衣心下也松了

松,不觉略略有些得意。

“矫旨何罪?”皇帝的声音已然恢复了正常。

“死罪。”玉衣颤声答到,心中却不以为然。

“你吃准了朕不会杀了你?”

“嗯,”玉衣微微点了点头,“陛下舍不得不要玉衣了的。”只是胆子略大了些,大概这次就过去了。

皇帝轻轻笑了一下,一只手从她的肩头一路下滑,滑过凹下的腰线,覆在了她圆润的臀线上。玉衣只觉

双颊一热,却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突突跳动。只听得皇帝沉声喝道:“传杖!”

“陛下,”玉衣的头轰的一声大了,自入宫以来,皇帝一直对她宠溺有加,玉衣虽然自称奴婢,却直与

皇帝的亲妹妹无异。犯下再大的过错,也不过是斥责一顿,或是罚抄经文便放过了,从来不曾弹过她一个指

头。今天居然要动刑杖,玉衣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陛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陛下··

··”

皇帝只是不作声,任着她在怀内折腾。

须臾,刑凳刑杖都取到了殿外,皇帝吩咐抬入殿内,却是围二分,长三尺五的本朝标准刑杖,毛竹所

制,漆成朱色。玉衣望了一眼,转头只抓着皇帝的襟口哭道:“陛下。”

皇帝骂道:“蠢材!这么重的板子,打不到两下人就晕了,朕要它何用?”

底下的太监面露难色,道:“陛下····”

皇帝道:“前些日子不是叫宫正司给后宫新制了几条廷杖么?去取过来。”太监应了一声便出去了。玉

衣只是伏在皇帝怀中哀哀哭泣,皇帝却也不去理会。

少顷,那太监手捧一支廷杖入殿,道:“请皇上过目。”

皇帝嗯了一声,唤人取了那根廷杖,拿在手中,却是紫荆木所制,长不过二尺,约有二指粗细,打磨得

极是光滑,只上了一层清漆,还是紫荆的木色。皇帝用手掂了一下,点了点头。笑对玉衣道:“你不瞧瞧

么?”玉衣只管把头埋在皇帝怀里,心中胀胀的,一阵酸一阵痛,只是不得安生。

皇帝看得那掌刑的太监重新把杖接在手中,却也收了笑脸,松开手道:“不许哭,下去。”玉衣并不敢

违拗,只得抽泣着慢慢站了起来,抬手擦了擦眼泪。

皇帝道:“你知道规矩的,把衣宽了。”玉衣只是不肯动手,皇帝笑道:“是让别人服侍你么?”玉衣

见皇帝今日甚是无情,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闷,缓缓动手除下了腰带,时已暮春,玉衣穿的是一件莲青色七品典

记宫服,宫服下便只是一身白色织锦中衣。皇帝点头道:“下去吧。”

玉衣走到刑凳前,俯身趴下,便有太监上来按住了她的双肩和两脚,脸颊贴在冰冷的凳子上,似乎便有

液体在脸颊和凳面间蠕动。这个角度,只瞧得见殿内的蟠龙金柱,那龙张牙舞爪,在她的视野中被薄薄的一层

泪水扭曲,却看不见高高在上的君王,她的君王。她闭上了眼睛。

皇帝望着玉衣小小的白色身影,虽离得那么远,却似乎依旧可以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

襟,已被玉衣抓出了一团褶皱。他心下略略一酸,道:“杖五十。”

二 月上
掌刑太监一声应声,荆杖已夹着风声重重的落到了玉衣臀上,玉衣一个激灵,只觉得侵刻间浑身便沁出一

层冷汗来,总算咬着牙关不曾叫出声音来。虽说刚刚一直在向皇帝讨饶,但毕竟是得宠惯了,在人前呼痛求饶

的事情终究是做不出来。

“二。”这一杖落在腿上,掌刑太监似乎并未用全力,但玉衣仍旧觉得吃杖不起,只有凭着浑身的力气才

咬住了那声呼喊。

打不得几下,玉衣只疼得面色煞白,只听这时,李康却急步进殿,向皇帝秉道:“陛下,延平王爷前殿求

见。”

皇帝漫不经心问道:“他又有何事。”李康道:“王爷说是前日陛下和他说过的。”

皇帝想了一下站起身来,道:“那随朕到前殿去。”李康答应了一声。皇帝转眼看了一下玉衣,道:“接

着打吧。”

此时玉衣身上已经着了八九下,只疼得喘不过气来。待得皇帝出了殿门,忽颤声道:“公公,且停停手,

我身上不好。”那太监闻言愣了一下,也深知她平日素得皇帝宠爱,只怕她出什么事自己无法交待,果真摆了

摆手教停了行杖,问道:“典记何处不好?”玉衣有气无力道:“公公,我耳后疼得紧,劳烦公公替我瞧

瞧。”那太监闻言一愣,俯身察看,但见耳轮如玉,并无异状。此时却听玉衣轻声道:“公公,皇上打我不过

是做做样子,如今才去了前殿。还请公公手下留情,若真打坏了,只怕皇上回来要迁怒公公的。”又道:“日

后玉衣并不敢忘记公公恩德。”那太监心下思忖,只记得当时皇帝言语之间并无甚怒意,又眼见得皇帝走了半

日并不曾回转,也许果如玉衣所言,皇帝不过是为了什么事装装幌子,再转念想想宫中素传玉衣之圣眷,便向

执杖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此后杖杖下得看似劲头却大,打下时依旧夹着呼呼风声,落下时行杖的角度

却变了,到了玉衣身上不过只剩一二力而已。

延平王来却不是为了皇帝想象中的事,虽也是前日同他密谈时一语带过的,毕竟不过是些零七碎八的小

事,来请皇帝的旨意。皇帝也只得捺下性子听着。延平王比皇帝整整小了十岁,二人却是同母兄弟,平素兄弟

二人情谊甚笃,自永宽26年先帝崩后,当时12岁的延平郡王便被加封为延平王,虽在京中闹市开衙建府,但也

被允许随时出入宫禁,圣眷甚浓。延平王的相貌却与其兄不类,因为肖似其母,面容骨骼都俊俏风流之极,在

皇室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先帝在时常呼其乳名“玉郎”,在京中更是乌衣公子,轻裘宝马,侧帽风流。

此时皇帝只见弟弟在座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道:“玉郎平素并没有这许多话的。”延平王笑道:“皇兄听

得不耐烦了吗,莫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皇帝笑道:“并没有。”如此延平王又捡不要紧的东西说了半日才

走。

回到后殿来,廷杖早已行毕。玉衣也已穿好了衣服,跪在地上等他回来。一张小脸面色煞白,隐有泪痕。

他心中甚是心痛,挥手叫宫正司的太监下去。虽仍是板着脸,口气却和缓了许多,道:“你回去好好将养两

天,朕叫个太医去给你瞧瞧。”玉衣呜咽着答应了一声,两旁便有宫女来将她搀起。皇帝见她步虚身摇,似是

强忍疼痛。只是跨出殿门时的模样,忽然心中动了一下,呼道:“玉衣快走。”玉衣闻言一惊,立时想起儿时

的那件事,挣脱两个宫女紧着向前跑了三两步,忽然回过神来,只望着身边两个呆若木鸡的宫女,回过头去,

正对上皇帝一张铁青色的脸孔。

皇帝不过见她出殿门时不忘提起衣襟,心下稍有怀疑,所以出言试探。不曾想到正如自己所想,不由心中

盛怒,几步出门,一把将玉衣扛在肩上。入得内殿来,将玉衣摔在塌上,亦不说话,只是压住了玉衣的腰肢,

另一只手便去除她的小衣,玉衣又羞又怕,只是也不敢再说什么。皇帝只见玉衣臀上不过三四道杖痕,此时已

然青紫,想是自己在时打的那几杖,别处却依旧光洁如玉,不过略泛红晕。放开玉衣,怒极反笑道:“朕说承

祜那小子今日怎么那么奇怪呢,程典记,你的面子果真天大,延平王你都支使得动啊。”又朝殿外喝道:“来

人,将刚才宫正司那四个奴婢各杖五十,罚俸半年。”玉衣滚下塌来,就势跪倒在地,抓住皇帝的手只是哭

道:“陛下,不干他们的事,是奴婢看陛下出去了,骗了他们的。”皇帝甩开玉衣的手,道:“你果真是出息

了,一日之内两次欺君。朕此刻还有事,你到书房跪着去,朕不过去你就跪在那里。”他这话的语气还是平

淡,玉衣却知他此刻已是怒到极处,不敢再求,只应道:“是。”起身后终是不甘,问道:“陛下怎么知道

的?”皇帝喝道:“出去!”

跪得久了,两腿痛得厉害,玉衣环顾四下无人,顺势歪在了地上,虽知今日皆是自己大错,心下却只是委

屈。望着案上的笔砚,却想起幼时皇帝教她磨墨,笑道:“新墨不可重磨,恐伤砚面。需加了水,多浸些时

候。你来试试。”又想起皇帝捉了她的手腕写字:“心正方可笔正。字写得好不好,全靠这手腕上的力道。”

她却只是一味胡闹,终于写得如同画符一般。皇帝板起脸来吓她,她作势要哭,皇帝顿时没了脾气。以往的事

和今日却全然对不起来,玉衣心下只是难过:“他不喜欢我了么,还是只是吓吓我,还是端妃说了什么?那个

狐狸精·····”闻得殿外有声,只怕是皇帝过来,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正襟垂首跪好,那脚步声却过去

了。如是三四次,玉衣只是疲惫不堪,当时只望着皇帝迟迟不要过来,此时却又隐约盼他。只是一直待到暮云

合璧,月上宫墙,都不曾有人来理会她。玉衣出来得早,并不曾吃过饭,午时实在饿得紧,瞥见案上食盒中几

块桂花芙蓉糕,见四下无人,偷偷吃了两块,终究是不敢多吃。此时更是饥肠辘辘,只听见檐下铁马敲风,花

枝乱动,心下却也顾不得再想皇帝会如何处置。直到听见书房门动,才大吃一惊,赶紧跪直身子,心中却只想

着要同皇帝大哭。进来的却不是皇帝,李康默默看了一眼玉衣,道:“陛下教典记先回去。”玉衣抬起头来:

“公公,陛下呢。”李康道:“陛下已驾幸懿德宫了。典记起来吧。”说着一手去搀玉衣,玉衣踉跄起身,望

着当空皓月,心想:“总算是过去了。”

三 枕畔 

玉衣的居处却是离清宁殿不算甚远,往前的延福门便是内廷与外廷的分界。进得屋来,便有两个宫女迎上

来,问道:“典记没事吧,近日听得前殿的赵公公说皇上生了气,罚了典记,可把我们急坏了。”玉衣疲惫一

笑:“没事。”宫女笑道:“那是,这朝里朝外谁人不知咱们典记是皇上的心尖子,将来的贵人娘娘呀?”玉

衣闻言心下不由欢喜,笑着斥道:“琉璃姐姐不要混说,叫别人听见。”那个叫琉璃的宫女笑了一下,也不再

言,便出门去为玉衣准备消夜并热水等。玉衣此时倒不觉得甚饿了,随便吃了几口便躺到了床上,双腿依旧胀

痛,夜已很深,不便再唤人进来,玉衣也不再去管它,和衣睡倒。心中只想着皇帝去了端妃宫中,也许此刻正

在安慰端妃,不由得心中怅怅。

延平王却在宫内一直待到宫门下匙才骑马回府。进得内厅,侍妾碧色笑着迎出来:“王爷今天倒是去了一

整天。”延平王笑道:“皇上留着说话来着。”只是眉目之间有些黯淡,碧色却甚会察言观色,问道:“王爷

有心事么?”延平王抬头看了看她,只觉那双眼睛肖似一人,不由心中一郁,温言道:“没事,你且下去吧,

我今夜睡在书房。”碧色甚是乖觉,并不多言,只道:“那妾去为王爷准备。”延平王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碧色,你下个月就满19了吧?”碧色笑道:“妾的生辰今年二月间便过了,王爷却不知又记混了谁的,却在

这里和妾说。”延平王笑道:“我记性一向不好,记混了别人却是没有的,我的女人除了你还有谁。”碧色嗔

笑着出去,到得门口,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果如玉衣所料,为着右相罚俸的事情,着实抚慰了一下端妃。此刻却也睡不安生,只是想着玉衣的

事,想来想去,总怪自己平时对她太过宠溺,小时候不过淘气些,现下却敢犯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改召的

事他虽极生气,却只是认为玉衣仍是小孩心性,多罚右相两年的俸,不过是如幼时将老鼠蜘蛛扔到端妃鞋里一

样。但居然敢背着自己私停杖刑,确是实在胆大包天。不由想起下午延平王的话:“皇兄与臣平日都对玉衣骄

纵太过,如今玉衣之错亦不可全算在她头上,皇上此时才去罚她,不免·····”皇帝冷笑道:“所以你才

巴巴的跑过来,你知不知道朕出去之后她跟那些奴婢说了些什么?”接着将玉衣说的话大略说了,又道:“现

而今连朕的旨都敢忤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延平王沉默了一下,道:“那皇兄准备如何处置?”皇帝顿

了顿,道:“朕还没想好,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这两日也不必进宫了。”延平王答应一声,又道:“玉衣年纪

还小,皇兄······”皇帝却不耐烦了,道:“你回去吧。”延平王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皇帝的脸,终于

是没有说出来。

皇帝转头看看窗前更漏,却已是二更天气了,望了望身边躺着的端妃,正闭目睡得正好,脸上罩了月华,

连皇帝都不能不承认她是很美的。只又想起那张小小的脸,那眉眼越生却和太傅越似,当日太傅在塌上用干瘦

的手握了自己的手,只说:“臣膝下只有这个独女,因臣之事亦成罪人,望殿下务要好好看顾,臣便可瞑目

了。”自己答应道:“老师放心,我决计护她周全,定不教别人欺负了她去。”言犹在耳,一晃已是这么多年

了,心下黯然,只想:“我定是要护她周全的。”

不知何时朦胧睡去,再起身便是早朝的时候。李康服侍他穿戴好,端妃亦醒了,皇帝温言道:“你不必起

了,再睡一会吧。”端妃见皇帝眼角衔笑,一身玄色衮袍,但觉年少风流,心中不由爱极,笑着点点头。皇帝

见她笑得温柔,不知为何忽然心生怜悯,毕竟亦是7年的共枕之人。

出得殿门,只对李康说:“把药安排好。”李康会意,答道:“遵旨。”

次日却是玉衣轮值,待得皇帝下了早朝,便一直服侍在书房。本朝体制,女官只掌后宫事务。只因玉衣其

父乃本朝第一才子,幼时便由乃父开蒙读书,可谓与今上出于同门;待得乃父亡后,今上宠爱,但有闲暇便亲

自指点,玉衣又天性聪颖,十几岁时便通诗书,善文墨,又因着她是罪臣之女,皇帝亦怕留她在后宫遭人欺负,

索性封了七品典记,留在身边铺纸研墨,并从御书房向典谕司送送公文,实在是很清闲的活计。玉衣今日却并

不敢怠慢,只是规规矩矩,皇帝并不瞧她,却也没有发火。

用过晚膳,因着皇帝上有公务,玉衣等又去书房伺候了时候,待得戌时过半,皇帝将笔放在笔掭上,道:

“你们下去吧。”众人应了一声,躬身施礼退出,玉衣刚想转身,忽闻皇帝道:“程典记,你留下。”

 四 严戒 

玉衣心中忐忑,却只得应道:“是。”走到御案前垂手站下。往日与皇帝相处并无顾忌,今夜独处不知为何

却只觉得连手脚都无摆放处,亦不敢抬眼看皇帝,只盯着脚下青砖,惴惴难安。

皇帝却并不说话,一时间,殿内静默无声,只听得墙角促织的声音,一阵起,一阵落,玉衣心中却被那虫声

叫得纠成一团。立了片刻,只听皇帝问道:“下月十八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吧?”语气甚是温和。玉衣闻言,

心下略宽,答道:“是。”皇帝道:“记得刚为你及笄,过得还是真快,下月为你好好操办一下吧。”玉衣

道:“谢陛下。”欢喜抬头,却见皇帝面上并无表情,眉头却略略向下,嘴角扯出一道折痕。玉衣知道皇帝心

中不快时便是如此,便不敢多说。皇帝又问道:“你可记得及笄时朕对你说过些什么?”玉衣点头道:“记

得。”不闻皇帝发话,只得自己又说:“陛下说及了笄玉衣便是大人了,要知道懂事······守规矩,再

胡闹的话陛下定要严惩。”皇帝笑道:“朕这话,典记是当笑话听的么?”玉衣眼中泪下,跪下道:“奴婢知

道错了,昨夜一夜未眠,心下羞愧难当,今后再不敢了。”皇帝道:“这话朕听着耳熟。也罢,便再信你一

次,你起来吧。”玉衣闻言起身,却见皇帝从屉里取出一根藤条,扔在案上,道:“过来。”玉衣心下大惊,

嚅嗫着只是不肯上前,皇帝也并不催促,只是冷了面孔看着她,玉衣无奈,只得一步步蹭上前去。不过数尺之

隔却走了半晌,到了皇帝身边,只是哀声道:“玉儿知错了。”皇帝道:“朕不多打你,依旧是五十杖,你自

己伏到案上去吧。”玉衣只是不肯,想着求饶,半晌才说出一句:“昨日已打了十多下了。”皇帝怒极笑道:

“你这是和我在讲价钱么?”一手将案上奏章文书并笔洗砚台皆扫到了地上。殿外黄门闻声入内,没待开口,

皇帝已是怒喝一声:“下去!朕不宣召谁也不许进来。”那黄门诺诺退下,闭了殿门。

皇帝着手指了指案几,玉衣知道再求亦是枉然,只得抽泣着伏在了案上。皇帝左手压了玉衣的腰肢,右手撩

起她的袍摆,又将中衣并小衣皆拉到了腿上。只见两臀娇圆,肌肤皓白胜雪,光润如玉,只昨日那几道印子依

然楞起,横亘其上,煞是醒目,手下的娇躯不住颤抖,皇帝心下略略怜惜,一手却抄起了藤条。玉衣却不想皇

帝会除他小衣,但觉臀上一凉,双颊双耳却登时火烫。一时间皇帝并无动作,玉衣望着满地狼藉,又听见殿角

虫声,脑袋只一阵阵发胀。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报出数来。”隐隐绰绰,却不似自己所熟知的皇帝的声

音。

这时却听得那藤条的尖锐哨声从身后划过,便重重抽在臀峰之上。玉衣但觉得臀上皮肉似被撕裂一般,便想

叫喊出声,却又恐殿外的人听见,终是只报了一声:“一。”话音未落,第二下便接着打落下来,覆着昨日杖

痕,更是痛彻心扉,只喘了半日才吐出一个字:“二。”皇帝却只用了五六分力,接着扬手打落,如是打得十

数下,先前的杖痕皆已渐渐浮起,转作绯红。皇帝正欲再打,却听得玉衣泣道:“祀哥哥,我错了。”只是声

音都已嘶了。皇帝将手缓缓放下,问道:“你适才说什么?”玉衣压住一声哽咽,哀求道:“祀哥哥,饶了玉

儿这次吧。”皇帝听得玉衣如此称呼自己,思忖往事,心中大恸。手中却加了三分力道,连着三杖狠狠抽在玉

衣臀股之间,登时便有细细血珠缓缓浮起。玉衣只觉痛入骨髓,痛呼一声,只想着挣开,身子却是酥软,使不

上半分力气,只得一手死死抓了那书案一角,手心里冷冰冰滑腻腻的却全是汗。只听得皇帝森然道:“放肆!

朕的名讳是你叫得的吗?”此后却是杖杖着力,毫不留情,玉衣早已顾不得报数,耳边只听得藤条的啸声与似

清脆还沉闷的咬肉之声,一颗心却似要跳出腔子。那痛不似只在臀上,却是一杖打下,直疼到指尖脚底。玉衣

适才不敢呼痛出声,此时却想喊也喊不出来,但觉声嘶气堵,只是喘不上气来。

皇帝数到四十余下,见玉衣臀上几乎已无完肤,高高肿起,一片紫涨,杖痕交错处已有细小血珠浮现。心

底叹了口气,松开了手。玉衣缓缓滑到地下,倚着那书案,只是喘气。皇帝只见她面色雪白,颊上皆是啼痕,

头发衣袍皆已被汗湿透,便觉胸口只是郁滞。却并不去理她,只静静站着。过得半晌,玉衣才哭出声来。皇帝

冷冷说道:“这次便如此了。下次再敢僭越犯上,朕绝不再会姑息。这是皇宫大内,典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

份。”玉衣只是点头,却说不出话来。皇帝将那根藤条甩到她脚边,道:“这本该是你笈礼时便赐给你的。罢

了,就当是今年的贺礼吧。”玉衣低头望着身边那根藤条,两颗泪水滴到襟上,低低答道:“谢陛下。”一手

将那藤条拾在手内,一手着衣袖去擦眼角。皇帝见她依旧如儿时,每每哭泣却不用帕子,总只是着手去拭。皇

帝不忍再看,吩咐门外侍立宫女入内,道:“将典记送回去罢,找个太医去给她瞧瞧。”自己却抬脚入了内

殿。玉衣只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心中痛极,便觉眼前一黑。

 五 日影 

皇帝回到内殿,只觉浑身乏力,从架上取下一本折子,摊开来,却是前日处罚右相的上谕副本,皇帝提笔

将那“一”字亦改作了“三”,叫来李康道:“送去存档吧。”

玉衣半夜醒转,只觉臀上炙痛,直如刀挑针剜。浑身上下,亦是没半寸自在处。口中干渴得紧,便唤醒塌

前睡着的琉璃。琉璃扶她起身,用匙子喂了她几口水,问道:“典记觉得身上如何?”玉衣道:“并无它事,

只是疼得紧。”琉璃安慰道:“典记放宽心,太医说并无大碍的,只要典记好生将养便是。”玉衣嗯了一声,

又吃了几口水,见身上已换了一套干净中衣,道:“劳烦姐姐了。”转眼瞥见桌上却放着那支藤条,心中一

滞,道:”把那个拿给我。”琉璃心中只是纳罕,取来给她,问道:“这是什么?”玉衣并不答话,只教琉璃

把灯挑亮,见那藤条不过一指粗,约有尺半之长,却是暗铜色的,表面光滑温润便如美玉一般,显是已然用得

古旧,在灯下隐有光华。手柄却是青铜所制,精美之极,一侧篆着两行铭文,玉衣仔细辨认,却是:“慎之审

之,戒之忍之”八字。另一面侧只一个字:祀。玉衣手指抚上那个字,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延平王却是次日一早便进宫,待得皇帝下了早朝便过去请安。皇帝睨他一眼,问道:“你听说了?”延平

王点头道:“是。”皇帝道:“太医说了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的。”延平王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应道:

“是。”皇帝却不再多说,只是屏退左右,问道:“右相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延平王答道:“暂且没有,臣

只听说右相称病避朝。”皇帝点头道:“你看看这个。”说着将一份奏折递了过去。延平王起身双手接了,打

开一看,却是右相的上书,无非说自己德寡识薄,体虚年迈,且贻君父之忧,恳请罢朝告老云云。延平王笑

道:“沈宗文这只老狐狸,这么些年来上的这种折子只怕都能砌墙了。”又道:“皇兄怎么想?”皇帝道:

“兵部这次的事,分明是沈宗文的授意。只是如今还不到翻脸的时候。朕也只能说他有失察之过,不过罚他一

年的俸,也就过去了。”喝了口水又道:“哪想到玉衣那丫头,只会给朕惹事。倒是多罚得他几个银子,却还

要大内贴钱贴药去打点那老东西。”延平王笑道:“皇上罚也罚过,打也打过,这次便放过她吧。”皇帝嗯了

一声道:“朕当日答应太傅要好生看承她的,只是她一味的胡闹,只怕到头来朕也难以护她周全。”延平王闻

言,心下亦是恻然,只是无话可说。皇帝又道:“兵部的事情,你依旧要盯紧了。黄愈那头,但有个风吹草

动,立即来回朕。”延平王答应一声,兄弟二人又说了些别的,皇帝见无甚大事,道:“你先下去吧。”延平

王站起身来,却又道:“皇兄,我想去看看玉衣。”他与玉衣虽然素来亲厚,只是玉衣身居内宫,总是要先秉

明皇帝。皇帝想了一下道:“也好,你瞧瞧她去吧。”延平王见皇帝并没有别的话嘱咐,便躬身告退。皇帝见

他走远,望着窗外日影,只是发呆。

端妃此日因着头晕,此时才起身,身旁侍女帮她梳头,却是旧日府中带着入宫的,那侍女笑道:“昨日皇

上给府里送的又是山参灵芝,又是金银珠玉,咱们老爷依旧荣宠不衰呢,可见这次告老的折子,依旧是要驳回

的。”端妃只笑笑,并不说话。那侍女又道:“还有我一早听人说,程家那丫头,前日惹得皇上动了板子,昨

夜却又不知怎么,又打了一次。说是这次打得狠了,起不得床呢。”说着便掩口而笑,面上颇有得色。端妃奇

道:“皇上最是宠她,这却是所为何事?”那侍女笑道:“左不过是轻狂讨嫌,连皇上都瞧不过眼了。”端妃

只是低头不语,过了一会,道:“宝络,等一下你取些棒疮药,珍珠粉什么的给她送过去。”宝络奇道:“那

丫头和咱们家有仇,平素只是对娘娘不敬,娘娘这又是为何?”端妃道:“叫你送去便了,哪有那么多话。”

宝络亦不再言,只帮端妃簪上步摇,笑道:“六宫之内,没有比娘娘更美的了。”端妃亦是一笑。这时却听得

有宫女进殿来秉道:“娘娘,听说刘婉容她,她怀孕了。”端妃只是一呆,将脸转了过去。宝络问道:“几时

知道的?多大了?皇上知道没有?” 那宫女一一说了。宝络只是劝端妃道:“自先前孝懿皇后崩了,皇上再

没立新后,虽已有两个皇子,却也一直不立太子。谁不知道是在等着娘娘的小太子出世呢,娘娘且是这般年

轻,切莫心急。”端妃淡淡笑道:“是么?”又道:“你们先下去吧。”待得二人退出,端妃望着镜中那张美

艳的脸孔,两行泪水终于滑落。

 六 年少 

延平王被琉璃引进屋内,只见玉衣俯卧在塌上,半放着帐子,却是醒着。笑着问道:“这次知道厉害了

吧,皇兄打人素来手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闹?”说着便坐到了琉璃搬来的凳子上。问道:“觉得身上怎么

样?”玉衣小声叫道:“王爷······”延平王笑道:“几日不见便如此生分了,你还是照从前那样叫

吧。”玉衣道:“皇上不许我那么叫了。”延平王道:“那咱们只背着他再叫,好不好?”玉衣笑着轻轻点了

下头,道:“祜哥哥。”延平王见她此刻脸色煞白,一双眼睛仍是肿着,更是楚楚可怜,心中甚是怜惜,问

道:“还疼么?”玉衣微微摇头道:“不是那么疼了。”延平王心知他说谎,道:“这事却也怪我,只是我都

替你将皇上引开了,你也不知把幌子装得圆满些,竟教看了出来”玉衣笑道:“祜哥哥以前常装这种幌子

么?”延平王道:“常装的是皇上,可不是我。”玉衣奇道:“什么?”延平王道:“没什么。”忽然一眼瞥

见枕边的那根藤条,拿在手中细瞧,心下疑惑,问道:“怎么在你这里?”玉衣却不辨他话中蹊跷,只脸上一

红道:“是皇上给我的。”延平王眉间抽搐了一下,却笑道:“这是父皇赐给他的。”又道:“那年父皇把他

打得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又叫过去好一顿臭骂,然后专门教宗正院做了这个给他。”玉衣倒是从未听说此

事,问道:“那皇上做错了什么?先帝为什么打他?”延平王想起那年的事由,望着玉衣,心中作痛,只敷衍

道:“那时我年纪也不大,记不得了。左不过是惹恼了父皇,先帝的脾气可不是太好。”玉衣嗯了一声,便不

再多问。

延平王望着那根藤条,只正色对玉衣道:“你心里不要怪皇兄,他都是为了你好。”玉衣眼圈一红,只是

不说话。延平王又道:“你今后也要懂事一些,不要再给皇上添麻烦了。内有端妃,外有右相,你虽只是个女

子,只怕他们也要作难。你又一日大似一日,就像前日的事,若是叫别人知道了,那便是死罪,皇上和我都保

你不住的。”玉衣点点头,道:“我记住了。”这时却见琉璃进来,道:“懿德宫的宝络过来了。”玉衣奇

道:“她来做什么?”琉璃道:“好像是端娘娘给典记送了药过来。”玉衣栏上一沉,道:“我不要,就说我

睡着了。”延平王吩咐琉璃道:“教她拿进来,就说典记谢过他家娘娘。”又斥玉衣道:“不许再耍小孩子脾

气。”玉衣只是嘟着嘴不说话。宝络进来,见延平王也在,不免又是一番请安问礼,又问玉衣可好了些,琉璃

一一代答。延平王笑道:“回见了你家娘娘,便说我给她请安了。”宝络连声只说当不起,如是半日才把她送

走。延平王望着端妃送来的东西道:“原来我说的你半句都没听进去,你便是要将这些东西扔到井里头,也得

先笑着接过来。”玉衣答道:“是。我听祜哥哥的。”延平王却不敢教她过度劳神,笑道:“你便好好歇着

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想吃些什么,只管告诉琉璃好了。”玉衣道:“多谢祜哥哥。”延平王又嘱咐了琉璃

几句,这才出去了。琉璃送走延平王,回来笑着对玉衣道:“皇上便是九五至尊,龙章凤姿;却比不上延平王

爷年少风流,只几日不见,便又漂亮了许多。”玉衣笑道:“那我跟他说,教他将来收了你。”琉璃笑骂:

“怎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我说的是典记。”玉衣颊上一红,道:“我要睡了。”琉璃也不再多言,只帮她放

下了帐子。

七 踏歌

玉衣身上的伤果如太医所言,并无甚大碍。在床上躺得几日,只觉气闷无聊,偶尔下床走走,却也渐渐便

好了。只是想到自己卧病数日,皇帝并不曾来看过,更无一语关切安慰,心中委屈难过。便只教琉璃数次对李

康道自己杖伤未愈,且不能回去当值,只偏劳旁人,多轮几天罢了。终日只是读几页书,写两笔字,又安不下

心去;皇帝却也不去理会她。

如是又过得数日,琉璃见玉衣终日只是闲坐,精神恹恹,便总劝她出去走走。玉衣方始并不热心,待琉璃

说得多了,便也略略动心。琉璃笑着要为她更衣,玉衣却道不愿穿典记宫服,亦不愿着自己其它私服。终是哄

着闹着穿了琉璃的侍女宫装,梳好了头,又死活不肯琉璃跟着,方才独自出门。

御花园中亦是春到深处,一派燕语莺声,春日暖阳直晒得身上发软,偶有宫女匆匆而过,亦是无人理会

她。玉衣慢慢走着,贪看景色,见那园中桃花灼灼,娇艳喧闹得直刺人眼目。只是自己卧床几日,樱花却都已

谢了。玉衣站在塘边,但见熏风乍起,一池水绉,心中闷闷,便索性坐在塘边石上,脱了鞋袜,将双足浸在水

中,只是发呆。忽闻一娇媚女声道:“陛下,你瞧这个。”猛然抬头,却见皇帝携着端妃从池滂假山后转来。

只见皇帝一身月白直裰,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举止风流;端妃却是桃色宫装,笑靥如画。如此望去,正是一对

璧人。玉衣一呆,也不顾穿鞋,提脚便走。却听皇帝喝道:“站住。过来。”玉衣悻悻转身,低头走了过去,

对着皇帝胡乱福了一福,口道:“奴婢拜见陛下。”站起身子,只是立着道:“端娘娘春祺。”端妃似却并不

怪她无礼,笑道:“典记春祺。”皇帝见玉衣着着一件碧色宫服,看着却是太大,只不知是衣宽还是体瘦,裙

下却是赤足,只淡淡道:“典记这又是唱的哪出?踏歌行么?”玉衣微微冷笑道:“奴婢才识鄙陋,并未听过

这出戏。只记得四折醉瑶台,却不知何日才有耳福再听。”皇帝看她一眼,也没有生气,只道:“身上若是好

利落了,明日依旧当值去吧。”又道:“你下去吧。”端妃见玉衣走远,只是笑问:“臣妾陪陛下走了这半

日,陛下只是不说话,却像是心下有事的样子。”皇帝微笑道:“偏你看得出来,朕不过是为着前朝的事罢

了。”

琉璃见玉衣赤足从门外跑进,倒在床上只是蜷着身子,急急问道:“典记怎么了?身上哪里不好?怎么不

穿鞋?”玉衣半晌才低低说道:“琉璃姐姐,我疼。”琉璃忙问:“早不都好了,却又是那里疼?”玉衣却是

再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