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F/F]奈何梦浅,奈何情深(此文完结) || 2.1万字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任何悄无声息的时刻,哪怕是夜深人静,听觉也会被自己内心的喧嚣占领。那些逝去的过往,我以为会像流水冲刷了记忆一样,就这样的流逝,没有淹没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痕迹在阳光下倏地蒸发,连水蒸气都透明得无影无踪。人在回忆的时候心里总会觉得空落落的吧,因为看不开的悲欢离合,因为数不清的恩怨情仇,但是依旧值得让人感恩的是,总有人,不停的抚平着我的伤口,也总有人,不断的填充我的记忆。 此文献给我的小草莓,祝福你的青春永远盛开最美丽的颜色。

[本帖已被作者于2015年1月9日21时35分28秒编辑过]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题记 

感情最悲凉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已经走出你的生命里了,但是你还没有相信这件事,她走的恩断义绝,你却始终认为她还在你身边。在机场送走潇潇的时候,李乐说我哭的像个孩子。我承认,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过,而等我擦干眼泪的时候,潇潇已经和我隔着一整个太平洋了。这恐怕也是感情最好的结局,就是一个人渐渐的淡出了你的生命,而你和她之间的遗憾却一直都在,让你觉得故事没有完结,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希望。人有了希望,就可以新生。

“梦啊,你下午四点别忘了去接机场荞荞,刚她妈又给我打电话了,说她闺女登机了已经,你快点,别让你舅妈埋怨我。”午觉还没睡醒,就被老妈的电话吵醒了,“哎呀我知道了,飞机哪会不晚点啊,着什么急啊。”“行了,知道了知道,我这就收拾收拾去接机了。”挂了老妈的电话以后我匆忙的洗了把脸。生活真是神奇,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多了个表妹,老妈不断的强调她不到一岁的时候来过北京,我还见过,可是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了。

还没到下班高峰,北京的环线一路畅通。一直开到T2航站楼的时候我还依稀记得那次送潇潇的场景,心重如我,才会觉得这几乎是阴阳两隔吧,可是,又有多少人在这里流过泪挥手道过别呢?人何必逞能,思念就是思念。

候机楼永远这样人影攒动,我看着手机里舅妈发来的荞荞登机前的照片,蓝色的风衣,红色的双肩背包,典型的学生打扮,也顺势在人群里寻找着她。手机终于响了,“喂,刘梦姐姐,我到了,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黑色。”没多久,我们就找到了彼此。

“你是王语荞么?”我应声走到一个接打着电话,同样寻觅人群的穿蓝色风衣的女孩走去,“是。”“我就是刘梦。”“姐姐好。”我挂了电话,接过她的行李箱,“走吧,车我停地下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我们就上车了,这一定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从她温顺的眼神就能看出,加上之前从老妈那对她多多少少的了解,“你是来北京读高三?那高考在北京参加么?”“在。”“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对于一些老妈没有交代清楚的细节,我还是巨细无遗的打探着。“我户口在北京,因为父母工作在上海,我只能先在上海上学,高三一年在北京读书,然后再高考。姐姐……那个,学校宿舍开学才能申请,我妈说让姑姑先给我联系个酒店凑合几天……”我看着荞荞,想想自从潇潇出国之后,我已经一个人独守空房小半年了,每每夜晚噩梦惊醒,一个人喝着红酒不敢入睡的时候,才感到切身的寂寞,说真的,还真想有个人陪我,“捣什么乱啊,你这么小,住什么酒店,住我那吧!”我的强势让荞荞有点害怕,“这……姐姐方便么?”“我没什么不方便,家里的条件总归是比酒店好吧,跟你妈说一声,住我这就行。”荞荞却欣然笑了,“谢谢姐姐。”

尽管是暑假,依旧能看见中学生模样的孩子背着书包穿梭在大街小巷,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又会时常让我想起故人和旧事。而生活总是都会归于平淡,那些波澜和喧嚣都会沉溺,换来的,是由内而发的一份平静。而北京这样城市里激增的人口,繁华的城市,血腥的战场,诡谲的政治,多变的市场,使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变得越来越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滑入对抗和厮杀。因为人对于单纯,反而有一份特殊的渴求。

“荞荞你是读的……理科?”“恩,是,姐姐。”也许是职业病再次发作,我和荞荞首先的话题又是学习,“你成绩怎么样?”“不太好……大概,刚过重本线吧。”荞荞没有抬头的回答,“不错了,高三一年拼一把,还会有提高的。”“我们小城市的学生学习能力不能和北京的学生比的……”“没有的事,北京环境好,养人也害人,北京的孩子浮躁奢靡,吃不了苦,做学生没个学生的样子,这点你们比他们强多了。”虽然自己也是北京土著孩子,但是谈及北京孩子的缺陷的时候我从来都足够毒舌。“开学就高三了,最近歇几天就看看书吧,提前进入状态,不能因为自己基础好就放松。”本能的关心让我再次越界,荞荞暗自点了点头,明显有害怕的样子,于是我决定不再说下去了。

可能是下午没睡好的原因,一路开回家都有点神经恍惚的感觉。到家了连帮荞荞收拾行李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指了指潇潇以前的房间说,“你睡那,自己收拾收拾吧,晚上给你叫外卖行么?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也实在懒得出去买了。”“不用了姐姐,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你快点休息吧。”虽然感到多少有点待客不周,但是也不想推让了,于是径自回卧室睡觉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再醒来的时候依旧是被老妈的电话吵醒的。“梦啊,你赶紧带着荞荞来我这吃饭吧,我都买好了菜了。”“啊,妈,几点了啊?”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起身向客厅走去,“知道了,我收拾收拾就带她过去。”

荞荞大概已经醒来一阵了,我接了电话以后她就站在房间门口了,“姐姐,你醒了?”“哦,赶紧换衣服吧,带你去你姑姑那。”

一进家门就发现饭菜都已经上了桌,“姑姑,姑父。”荞荞乖巧的叫了一声爸妈,“荞荞真是越大越漂亮,快进来。”老妈热情的招待荞荞进门,“今天知道你来,我特意没让晨晨过来……”老妈趴在我耳边小声的说着,我却打断了她,“别跟我提他了行不行?”虽然事过多年,但是刘晨依旧还是不能提及的话题,我把我们之间的隔阂深深的压在了心底,形成了一道内伤,尽管每每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已经内心血流成河,我却依旧表现得波澜不惊。我也一直坚信,那些我们哭过的曾经,都总有一天能被我们笑着说起。

家里总归还是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多吃点,荞荞,拿姑姑这当自己家就行,来了北京了我们得照顾好你,有事跟你姐说啊。”“谢谢阿姨。”“梦梦,你几号开学?”“下周就上班了。”我一边回答着老妈一边顺手给荞荞夹菜。“赶紧吃,别光说话。”一顿饭七里跨啦没多久就吃完了,老妈和老爸一起收拾着碗筷,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递给荞荞,“把牛奶喝了,我先睡会去,一会咱们回我那。”“姐姐……”荞荞欲言又止,“怎么了?你睡不睡?”“不是……我……不喝牛奶。”“为什么不喝?”我反问荞荞,“不爱喝……”“你马上读高三了,脑用率那么高不喝牛奶怎么行,我睡醒了之前喝完它!”荞荞不情愿的撕开牛奶的吸管,我没有多顾及她就径自进屋打算睡觉了。

“梦梦,你这干嘛呢?荞荞别哭啊,不想喝就放那。”刚躺上床就听见老妈的话语,我下床走出了客厅,“怎么了?哭什么啊?”“梦你真是的,荞荞不想喝你非逼着她喝什么啊。”荞荞不好意思的擦着眼泪,“我给你喝毒药呢?哭什么哭!”我气不打一处来的训斥着荞荞,荞荞更加委屈了,眼泪也顺势流了下来。“梦你就这样!真是当老师的都一毛病!你进屋睡觉去,没你事!”老妈一边哄着荞荞,一边瞪了我一眼,“别理你姐,她就是当老师当出职业病来了,喜欢对人发号施令。”

我摇了摇头,无奈的又走回卧室,躺在床上又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又站起了身,“不睡了,走,跟我回家。”荞荞悻悻的看着我,“刘梦你有完没完!进屋睡觉去!”老妈有点生气,“妈你别管!”我没有顾及老妈,径自换鞋打算出门,“荞荞你让她自己走,你今天住姑姑这。”“姑姑我没事,我跟姐姐走……”荞荞恐怕掀起我跟老妈之间的战争,于是站起了身跟我一起出了家门。

车开了大半个三环,我都没有和荞荞说话,“姐,对不起……”“我害你呢?”没等荞荞说完,我就打断了她,“我让你喝牛奶是为你好呢,你不喝就不喝,你哭什么啊?”“姐姐……对不起……”话没说完,荞荞又开始哭了起来,“真是没法交流!”我把车载音响调大了声音,径自开车,再没跟荞荞说过话。

很多芥蒂一定程度上会给人形成阴影,连续两三天,我都没怎么跟荞荞交流,每天简简单单几句话,在我独守空房的日子里,她突如其来的陪伴也变得可有可无,于是直到她开学了,我把她送到学校宿舍了,才有一种不能称之为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一个月过去了,明天就到了国庆节。一个月里,我没有给荞荞打过一通电话,整天都忙碌于课题,讲课之间,渐渐的,似乎我都把荞荞这个孩子给淡忘了。

这天下午,学校没课,我想着去国家图书馆借几本书,再去超市给自己买点零食,于是提前从学校走了。道路两旁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树枝上挂满了彩灯,彩旗,超市门口随处可见人们提着大包小包,在这个特定的日子里,仿佛就连空气都倾泻着不可抑制的购物欲望。我没有目的的开着车,突然脑海中想起了什么,觉得毕竟快到十一长假了,应该去荞荞的学校看看,以示关心。

我把车开到了附中。由于经常来附中做心理调查,所以这里几乎成了半个自己的单位,出入自由。也许因为潇潇曾经在这里读书,我没有提前给荞荞打电话,径自在教学楼楼道里溜达着。

走到高三五班的教室的时候,恰逢还没有下课,大概高三年级的最后一节课都是自习课,我打算等荞荞下了课直接接她回去。我下意识的从教室后面的玻璃往里望去,发现教室里团成一团,男生在教室后面打牌,女生三五一伙的聊天。真是不懂得一寸光阴一寸金,没几个月就高考了,这些孩子还有心情在这里虚度。

“输了吧输了吧都输了吧!来来来,一人贴一张纸!”一个女孩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恍惚雀跃,把我的注意力瞬间垄断了。我放眼望去,居然是荞荞。想起那个被我呵斥几句都会掉眼泪的女孩,让我怎么也无法和眼前的形象相提并论。

我走到楼道尽头,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支烟。荞荞毕竟是在北京,我作为她的表姐应该有管教她的义务,到底是什么让她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有这样的变化呢?是北京优越的环境?还是住校以后没有人监督的结果?我不能让荞荞这样下去,我告诉自己。

我走到了高三年级组办公室,“梦梦?你怎么过来了?”我一进门就看到孙然了,这是我的研究生同学,毕业后分到附中了。“你也在呢?”“是啊,咱们好久没联系了,你也不过来看看我。”孙然一边埋怨着我一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我坐下。“是啊,上次见你还是李莹婚礼上呢,你今年带高三?”“可不,你还不知道学校,就会欺负咱们年轻老师,你怎么样?今天怎么想起来附中了?”毕竟是老同学了,虽然好久没见了,但是我和孙然没有半点的生分,“我有个表妹,今年转学来的附中,我想了解了解情况来。”“哎呀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我也好关照一下啊,叫什么名字?”“王语荞。”“哦,有印象,五班的,成绩挺好的,这次月考进年级前十名了,你别说,人家外地孩子基础就是比咱们北京孩子好,哎,他们班主任这节没课,在体育馆打球呢,我给你叫来。”孙然依旧热情,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别了,把人家老师叫回来算什么事,等人家打完球再说吧。”“没事,那老师是咱们同门的师妹,我给你叫来。”

没过几分钟,孙然就把荞荞的班主任拽回了办公室,“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研究生同学,我俩宿舍对门,我好姐妹,刘梦,在燕大教书呢,她有个表妹在你班上读书,新转来那个,王语荞,梦梦,这是陈老师……”“师姐叫我陈琪就行了。”“恩,陈琪你好,之前怕打扰你们工作,一直没来找你们,今天我想来了解了解荞荞在学校的情况。”既然是同门师妹,我就没多客气,何况有孙然引荐,“你们聊吧,我去班里看看,都快下课了。”孙然把我们安顿好就离开了办公室。

“这个学生学习基础不错,这次月考考到了班里第二,在年级里成绩也不错,一开始挺听话的,不过这几天这孩子有点浮躁,可能是觉得自己考好了吧,昨天晚自习拿ipad看电影,让年级组长抓了个正着,我还去给说情去了。”“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果然,荞荞的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师姐说哪的话,别跟我客气了,但是,高三这一年很关键,毕竟是孩子,自制力没有那么好的。”“是,我和你想的一样,何况我也了解附中的情况,住校的孩子多半都是花钱来的,家里没人管,我也是怕荞荞受不好的影响,你说,我有必要给她退宿么?”我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你方便当然最好,住宿生上晚自习你是真没见过,没几个正经念书的。”“那麻烦你了,我想十一就接她回去吧。”“师姐你再这么客气我可不高兴了啊,你这明显是拿我当外人看啊,以后荞荞有事你跟我说就行,退宿的事你要不要跟孩子商量一下?”“不用,今天就退。”也许是和潇潇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我依旧喜欢这样专断。“那按照规定,你得填个告知单,这是学校的要求,也是为了学生的安全考虑,师姐你先把基本信息填上,我去把荞荞带过来。”陈琪随手从抽屉里给我拿出了一个登记本,然后起身走向了班级。

“姐……你怎么过来了?”荞荞显然对我的到来有些诧异,“不过来我还不知道你天天在学校怎么上的学呢,今天给你办退宿,以后住我那。”我一如既往的强势让荞荞刚才玩牌时候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尽际。“师姐你别着急,好好跟孩子说……”陈琪嘱咐着我,“王语荞你现在去宿舍收拾你的东西,跟你姐姐走吧,荞荞没敢看我,离开了办公室。

“师姐,其实王语荞还是个挺听话的孩子,关键看咱们怎么引导。我知道是你的表妹我也有数了,以后我多关注关注她,你别着急,都是孩子。”陈琪大概是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多谢你了,今天最后一天上班,哪人都多,改天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叫上孙然。”“好啊,我随叫随到。”

接上荞荞的时候已经开始堵车了,没有多和荞荞说话,一路直行到家。荞荞也明显看出了我的情绪,进了家门都没敢和我说话。

“去换睡衣去,自己把裤子脱了趴到床上去!”“姐姐……”“你再给我废话一个!”我走到了自己的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根已经好久没再用过的藤条,荞荞没敢拖沓,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睡衣。我指了指卧室,示意她进来,然后又指了指床。

北京的秋天已经来了,连藤条摸起来都是冰凉的。“啪!”第一下打了下去,荞荞的屁股立刻开始泛红,“姐姐……”荞荞显然刚刚回过神,“你这一个月在学校都是怎么读书的!”“啪!”又是一下,藤条的声音下掺杂着荞荞的哭声,她一定被我吓坏了,“姐姐,对不起……”“别老是这一句话!”我接二连三的打了下去,真是没挨过打的孩子,不到十下,荞荞的屁股上就肿了起来,“姐姐,我错了……”“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知不知道自己高三了?”荞荞已经开始挣扎,我用力的按住她的腰间,“你再给我动一个我看看?”“姐姐……我知道错了,我改……”“知道错了你就给我接受惩罚!”我没有停手,藤条与空气的摩擦发出了嗖嗖的响声,然后就是啪的一声打到荞荞的屁股上,“自己说,这一个月都犯什么错误了!”“自习课玩牌,看电影,逃课在宿舍睡觉,抄作业……”荞荞如数家珍的汇报着自己的罪行,“胆子真是不小,觉得自己基础好,北大清华随便挑了是吧?”我听着就来气,下手也越来越重,“不是……姐姐,我错了,我保证不再犯了……”

想起自己糜烂的高三,宿醉未醒的混沌,青春期的躁动,和刘晨的日日争吵,自己也年轻过,自己也犯过错,荞荞和当年的我一样,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我又怎么能苛责于她,但是正因为我后悔当年的虚度光阴,后悔当年的透支青春,所以我才更不允许荞荞走我的老路。于是手下的藤条轻一下重一下的和荞荞的躯体一样挣扎着,荞荞的哭声越来越大,“姐姐你饶了我吧,我记住了,疼……”连求饶的语言都和潇潇一样,藤条啪的落地,我停了手。

荞荞趴在床上,长发掩盖了脸,哭声却没有被隔离开来,我走到了客厅,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放进微波炉,等牛奶热好后递给了荞荞,“把它喝了,要不晚上做噩梦。”荞荞不敢再跟我提及不喝牛奶的事,尽管牛奶有些烫口,她依旧一饮而尽。

“今天晚上没你的饭,人就不能吃饱了知道么,吃饱了就该找事了,饿着不会折腾的,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吃饱了撑的呢,你给我饿着肚子好好反省!”于是我关了房门,自己出了家门。

我漫无目的的开着车,不知去向,又不愿意回家面对荞荞。我拨通了李乐的电话,“你干嘛呢?出来陪我待会吧。”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可以让他随意任性的舒适空间,所以每每到了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李乐。

“谁又招我们大小姐了,瞧我们这脸色差的,告诉哥,哥给你收拾他去……”“你再贫你回去!”我把不好的心情再次发泄给了李乐,李乐扭头看向了窗外。

再次和李乐来到了那家熟悉的餐厅,和李乐一样,这里也给我一种舒服的感觉。李乐和我是最亲密无间的,尽管我们不曾拉过手也不曾亲热过,但是他知道我最不堪的往事,最强大的野心,给我最平静的抚慰,陪伴我最难眠的黑夜,因此我一度认为我和李乐之间是可以无话不谈的、

“梦,你看你,**病又犯了。她在学校的劣迹确实不对,换做是我也会教育她,但是你怎么又上来就抄板子啊。”李乐的埋怨让原本就自责的我更增加了沮丧,“你这毛病就是跟刘晨学的!”每每提及刘晨,李乐都是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那人要不是你哥,我揍他几百次都有了,自己阴暗极端,还迁及于别人!天天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自己全是对的,认为自己太阳光大,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他转……”“怎么好好的又说起刘晨了!”此次打断了李乐,倒不是因为对刘晨用情至深而反感李乐说他的坏话,而是每当想起刘晨,我都心如刀绞,因此任何有关他的话题,都会被我一律的屏蔽。李乐尴尬的看了看我,“赶紧吃饭吧,打人也不是省事的活。”李乐推了推餐盘,示意我吃饭。

吃过晚饭我和李乐商议去他那里拷贝一些高考英语资料给荞荞,可能是都想和对方多待会,因此我车开的很慢。“梦梦,我真的劝你,不要再向以前对潇潇那样对荞荞了,你看潇潇,一直到出国前都那么怕你。”“怕我好,省得不听话。”我冷冰冰的回应着李乐。“光听话就行了么?你以为孩子是什么?他们也是人,他们得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交流,可以劝导,可以给她建议,但是你不能用你的三观去要求她做一切事都必须按照你的思路,你不能像刘晨对你那样的对待他们!”李乐自知又提起了刘晨,于是言尽于此,“李乐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但是请你搞清楚,我没做错什么,我让她多花心思在学习上是害她呢?”“你没有害她,但是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么?”“我也后悔,但是事情发生以后,我又克制不住自己。”“你要把荞荞当做独立的个体,她有独立的人格,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见,你必须尊重她。但是她犯了错误,遇到困难,你要帮她,而不是眼看着她吃亏,高考还好几个月呢,孩子基础好,来得及。”李乐总是能切中要害的分析问题,让我顿时不再那么迷惘。

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追尾了,“小心点,你行不行?不行换我来开?”李乐关切的问我。

也许上次的责打真是吓坏荞荞了,接连的几天,荞荞每天放了学都很努力的学习,却不敢和我过多的说话,每天睡觉前我依旧给她热一杯牛奶,她也每每都不敢推辞。

“这周作业多么?”“恩……不太多,写的差不多了。”“那明天带你爬山去,最近看你学习累,带你散散心去。”“真的?”荞荞面露欣喜,“真的,来北京这么久了,也没带你出去玩玩,香山的红叶已经开始红了,挺美的,我每年都去。”

细细看来,其实荞荞是个挺漂亮的孩子,没有潇潇那么精致,也没有笑笑那么甜美,她是一种低调的漂亮,一种不张扬的漂亮,一种内涵的漂亮。“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了?”“早不疼了……”谈及上次的责打,荞荞有些不好意思,“不要怪姐姐。”“没有,是我自己不乖。”荞荞回答的声音很小,“以后听话一点,姐姐就不会打你的。没几个月就高考了,自己要懂得抓紧时间。”荞荞点了点头,没敢抬头看我。“姐姐……说真的,我父母工作都忙,以前在上海他们都不怎么管我,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过……我其实很感激你的……”“你其实很好,很优秀,但是你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得告诉你,为了让你少犯错,少吃亏。”“姐姐你会一直这么管我么?永远不让我受到伤害?”“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做到的。”我和荞荞相视而笑。

“姐姐,你等会我……我爬不动了……”“就你这身体怎么上高考那千军万马的战场?快点,追姐姐来!”香山的红叶虽然没有漫山红遍,但是秋风习习,也更有一番景象。“姐……你身体真好,我不行了……”“不行了歇会。”我停下脚步,递给了荞荞一瓶水。“慢点喝,剧烈运动之后喝水要小口喝。”

荞荞在道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姐,你经常爬山么?”“也没有,有时候工作忙,也没时间爬山。”我一边捡拾着落叶,一边回答荞荞,“上班是不是挺累的?”“分工作,也分人,教师这行是个良心活,你关了门谁都不知道你在里面讲什么呢,但是学生会成长,会用你教会给他们的东西回报BANNED,而你又是BANNED群体的一员,所以,因果循环,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得问心无愧。”“我看你有时候晚上还备课。”“白天有白天的事,那晚上就得加班了。你以后就明白了,做学生是最幸福的,有老师把该你做的事都给你安排好,你照做就是了,以后的生活,可没这么简单。”“恩,我知道……”

由于荞荞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因此过了平台以后我一直爬的很慢,“姐,你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嫁人了呢?”“暂时没这个打算吧。”“姐你也不小了……”荞荞果然还是怕我,连聊天都在试探性的问我,恐怕自己的言语越界了,“再说吧,说实话,如果我今后有个女儿,我就不让她结婚。”“为什么?”“因为男人没好东西啊,自己无微不至的宠到大的小公主,干嘛嫁人,去伺候别的男人去……”我深知自己在这方面颇为偏激,因此不想把不好的想法见识带给荞荞,她还小,不该承受生活的阴暗面,而我要做的,也是保护好她,“找男朋友的事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全力以赴对待高考,要是敢有半点松懈,上次的教训你看到了。”荞荞收起了笑容,我有些忍俊不禁,于是决定不再教训孩子了。

“姐姐,怎么我来北京到现在,一直没看见晨晨哥哥呢?”快到山顶的时候,荞荞突然提及了刘晨,让我顿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姐姐……”“恩,没事。”我缓慢的站了起来,头脑中的疼痛比脚上的疼痛更加剧烈,“以后别提他了。”“恩……”荞荞没敢再多问。

可能是爬山累的,我开车带荞荞回家的路上她就睡着了,一直到家以后她都没有醒来。我端详着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孩子,想着她孤身来到北京时候的场景,想到宛若初见的人生,想起她一样被我责打过的身体……想起潇潇曾经也这样谁在我身旁,场景未曾变幻,思绪依旧盘桓,而不同的是,她来的那么恰如其分,一点都不突如其来,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会不会也会有一天,如过客一般的,淡出我的生命。任何人的离开,都并非突然所做的决定,树叶是慢慢变黄的,人心,自然也是渐渐变冷的,而爱,是因为失望太多了,才变成了不爱。

我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一直不允许自己在孩子面前抽烟,除了李乐,也几乎没人见过我抽烟。我习惯性的掩藏自己最放纵最不堪的一面,为的,恐怕不仅是为人师表的楷模吧。

“咳咳……姐姐……”也许是车内毕竟空气不够流通,荞荞突然醒了过来,“姐姐到家了你怎么不叫醒我……你……怎么抽烟?”我下意识的将烟头熄灭,“看你睡得太香,不舍得叫你,走吧,回家了。”

节日期间的北京,哪里都是人满为患,于是接连几天我没有带荞荞出来给首都添堵,而是守在家里备课,学习。

“梦梦,你在家呢么?”李乐的电话打开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在呢啊,你又没课了?”“可不是么,我说约你出来吃饭看电影呢,不知道大小姐可否有空赏脸?”我嘴角轻轻上扬,我看了看书房里,“吃饭行,但是得带荞荞,看电影算了吧,把荞荞一人扔家我不放心。”李乐虽然不太情愿,但是还是同意了。

都说北京没有秋天,但是入秋了的北京也着实秋高气爽。天空呈现出清澈的蓝色,有丝絮般的云迹,又高又远,阳光无遮无拦的流泻下来。

“荞荞,这是我的好朋友,李乐哥哥。”我向荞荞介绍着李乐,“这就是荞荞啊,刘梦你这眼福,妹妹换的一个比一个漂亮啊。”荞荞看了看李乐,又低下了头,然后拽着我的手,“怎么不叫哥哥?”荞荞看了看我,没有应声,“快叫哥哥!”我几乎和荞荞喊了起来,荞荞顿时心生害怕,喃喃的叫了一句,“哥哥。”“行了梦,别又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好好说话。”我瞟了荞荞一眼,决定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荞荞多吃点,这家餐厅的牛蛙是全北京最有名的一家,连我这个已经皈依持戒了的人,都时常起心动念。”刘晨的离开,我信佛,皈依,基本是同一年的事,刚开始只是相见恨晚,到了后来就真的依赖了,真的成了精神寄托了。

李乐立刻展现除了不屑一顾的表情,对于我信佛的事,李乐一向都这样嗤之以鼻,“饭店每天都杀生,杀生是佛教的大戒。我见过你喝酒,喝酒算不算戒?”“偶尔喝酒是不得已为之,至于杀生,我是坚持不亲手杀生,不亲眼见杀生,不亲自做的原则,我是凡夫俗女,还没有成佛,还得过日子。”

“姐姐,你信佛?”“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才知道我信佛?该打!”提及敏感的字眼,荞荞再次寒颤而立,我看着荞荞的样子忍俊不禁,“你暂时不用信佛,赶紧吃吧。”“信佛也有用和不用一说?”荞荞疑惑的问我,“人有信仰,通常都是处境不好的时候,要不怎么说,富贵学佛难。人都是历经了苦痛的挣扎之后,觉得悲欢离合的玄机无法解释,才通过信仰释怀,你暂时还算是无忧无虑呢。”

“你信佛是刘晨走的那年吧。”“你一天不提刘晨你能死是么!”我再次警告李乐不要提及刘晨,但是唯独这次,李乐没有顺从我意。“我知道,刘晨一直信佛,但是刘晨那套是外套,我辩不过他不是因为我错了,是因为我脑子没他好使,说难听了,是我没他胡搅蛮缠。”“刘晨也是你能评论的人?”我已经开始生气了,“我怎么不能评论他?他就是一个病态的,家暴的,极端自私的男人,他还企图把你也卷进他的黑洞里!”

“荞荞,咱们走吧,你哥哥今天状态不对,让他自己早点回去休息。”“不,姐姐,我不走……”这是认识荞荞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对我说不,“姐姐,刘晨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他家暴?他打过你是么?”荞荞问我的同事又看了看李乐,“这不该是你问的!”“姐姐,我要问,对你不好的人,我都会记在心里的!”“这不是你该记的人!跟我回家!”我不由分说的拉起了荞荞,把李乐一个人扔在了餐厅。

我在路上隐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扑面而来,我以为刘晨已经淡出了我的生活,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但是他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这么深这么重,让我连回忆都觉得毫无气力。

一进家门我就匆忙的打开书柜,拿出百忧解,一口气塞进嘴里四五片,又随着大口的水咽下喉咙的一刻把药全都吐了。“姐姐,你慢点……慢点……”荞荞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对我说,“对不起……姐姐……”“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不怪你。”我安慰着荞荞。

我在沙发坐下,“荞荞,过来,坐这。姐姐决定告诉你,刘晨的事。”我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还有心情,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得先面对自己。“姐姐,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以后不提他了。”“荞荞,姐姐觉得,你应该知道他的事,毕竟他也是你的哥哥。”“恩。”荞荞没敢抬头,“姐姐,他是不是犯了错误了?我看姑姑姑父好像也不太喜欢他。”“没有,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曾经对我也很好,只是后来,他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怎么不一样了?”“他变得薄情寡义,后来做了最伤害我的事……”我把事情始末向荞荞娓娓道来的时候明显的感受到了荞荞情绪的变化,“姐姐,以后我不会再提他了,以为我也恨他。”“荞荞,姐姐告诉你刘晨的事情,不是为了让你恨他的,不要有恨,恨这个字,可以时常挂在嘴边,但是一定不要放在心里,因为人不管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只要没有恨,就会感恩的面对过去,就会对未来怀有希望,所以人只要没有恨,就还有希望。”“那……姐姐,你放得下他么?”“放得下放不下的,也必须放下。悲欢离合,其实是每个人都没法去抗衡的,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去说分离,因为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荞荞的眼神平静了下来,“姐姐你再喝点水吧,既然都过去了,你也快点从阴影里走出来。”“好了,刘晨的事情你都听完了,现在该说说你的事了。”我话锋一转,顿时又吓了荞荞一跳,“我的事?”“恩,你说呢?你觉得你今天犯了什么错误了?”“我……没有吧?刘晨的事……是你自己同意告诉我了的……”“没说这个,今天你第一次见李乐,他跟我年龄相仿,你怎么见了面一点礼貌都没有,连人都不叫?”荞荞低下了头,“对不起姐姐……”“以后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荞荞突然战栗了一下,赶快冲我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有男人的痛苦,女人有女人的无奈,所以男人就去承受男人该承受的东西,女人去承受女人该承受的。但是老天偏偏总是把女人生得傻,等到活明白了,也就人老珠黄了。想起过往的几年里,我让爱恨都见血,横竖都痛快,活的是一副淋漓尽致了,却偏偏忘了保护自己,忘了给自己和生活都留点余地。

自从上次责打过荞荞之后,荞荞对我的恐惧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说实话我真不愿意和孩子把关系搞成这样,因为她不过只是个孩子,她需要更多的,是陪伴,还有呵护。我也深知她毕竟还是孩子,有些对她终身都好的事情她也许不愿意做,也许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个时候,我必须逼着她做。而用什么当做我和她之间相互挟持的筹码,就是敬畏。

每个周末北京城的交通都像瘫痪了一样,往常从我学校到荞荞学校的路程不过二十分钟,今天却足足开了四十分钟,路上焦急的心情已经连车载CD里放出的佛乐都无法缓解了,想起荞荞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等我的样子,我就心急如焚。

果然,学校门口等着家长来接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了,荞荞看到我的车以后赶快开了车门上来了。“等着急了吧?”“没事,姐姐以后你单位忙就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回家的。”“没事,再忙也得有时间接我的小宝贝啊。”荞荞露出了不可名状的笑容。

“姐,跟你说个事……”“这么正式?”荞荞收起了笑容,“恩……保送生开始报名了……我被推荐化学实验竞赛保送了……”“好事啊。”我高兴的回答,“哎,不想去……”“为什么?”“还得参加实验设计大赛,我怕我考不上……”

提前招生保送是北京近几年才推陈出新的入学方式,学生通过提前参加学科竞赛的方式直推到高等院校,免去了参加高考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竞争。看着荞荞一副消极的样子,我知道这孩子心里没底。

“能不能考上证明不了你的实力,但是参加竞赛能提高你的学科知识水平,也能锻炼你的应战能力。好好准备,姐姐相信你。”“那考不上怎么办……”荞荞依旧是一副萎靡的样子,“考不上挨揍呗。”荞荞坐在我旁边突然一抖,我不忍再吓唬她,“这么怕挨揍?”荞荞不敢抬头看我,“姐姐……上次那顿打,我得记一辈子,那是我第一次挨打……”“不听话就还有第二次,不过至于竞赛,参加的人都是各学校的精英,你能有参赛资格,就证明你已经很棒了,至于能不能入选,咱们得尽人事听天命。”我的话给了荞荞信心和鼓励,“那考不上姐姐不要怪我……”“考不上也还是我妹妹!”我的话语让荞荞彻底断了后顾之忧。

以前每次对李乐的才华和能力啧啧称赞的时候,他都告诉我说,这没什么,我只是一头勤奋的猪而已,因此我也一直将勤能补拙当做自己的奋斗动力,并一直用这样的言语教导身边的人。“实验竞赛设计要好好做,学习也不许落下。”这是我给荞荞下的惨绝人寰的要求,于是荞荞把对我的所有信任以及恐惧,都化作了熬出来的黑眼圈。我并没有将竞赛考学看的如此之重,我也从不认为人的成功与否和成绩有太多的联系,只是我任性的希望她能在性格成型的阶段就养成了做任何事都认真的姿态,我相信,这于她今后是受益终生的。

“你这个实验设计的就不好,碘化钾和浓硫酸生成碘单质和硫化氢?这就是你们教材上的实验好不好,用你设计?”“这也不行啊,通过盐酸总酸度的测定来检验金属活泼性的实验设计?你想通过改变盐酸浓度来检测金属活泼性?那两个实验条件都是变量,你告诉我你怎么检测出来?”“这更不行了,工业制氢气原理与氢气爆炸实验装置,太危险!能拿奖我都不让你做!”

中学生的思路视野毕竟还是有限,因此她设计的实验一次又一次被我NG。“你这就不是做竞赛实验的状态!你还停留在应付考试的阶段呢!都一个礼拜了!你看看你做出什么进展了!你什么都没做出来!”白天在单位工作压力大,晚上又陪着荞荞熬了那么多天,觉睡不好心情也跟着不好了,于是终于在周五晚上爆发了,荞荞捡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纸笔,泪无声的抖落了下来,木然的站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应该原谅荞荞,她付出了心血和努力,能力所不能及,和她的年龄有关,也和她一直在北京以外的城市忍受着应试教育的高压有关。我平复了情绪,“荞荞,对不起,姐姐不该这样对你,姐姐只是觉得你能做好,你也应该做好,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但是姐姐是苛刻的人,对自己苛刻,对别人也同样的苛刻,我希望你接受这份苛刻,好么?”我的声音柔软了下来,反而让荞荞真情流露,哭声也大了起来,“姐姐……我不怪你……我是怪自己,我觉得姐姐白天工作这么累,晚上还陪我熬夜做设计……自己却怎么也做不好,心疼姐姐……”听着荞荞这样说,我心里更是自责,悔恨交加。

“不要心里压力这么大,咱们尽可能做到最后,就算没有保送成,也还有高考呢,何况人生机会这么多,不必执迷一时,这次是姐姐心急了,原谅姐姐,好么?”拉起荞荞的手的时候,我发现那双手是冰凉的,“不哭了,乖,你去洗澡,姐姐给你把牛奶热热,咱们今天早点睡。”

我将长发一扎,就下了厨房。牛奶一加热立刻清香扑鼻,看着原本冰冷的牛奶渐渐沸腾了起来,大概人心也是如此吧。想起自己刚工作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被组长谈话,第二年险些发生教学事故,一直到现在,都经常为了某个课题某个项目彻夜难眠而没有丁点思路,身为成人的我姑且都有这样的状态这样的时候,何况一个才上高中的孩子,我又何必苛责于她一定达到何样的高度,她努力过了,就该被赞赏。

我端着牛奶走出厨房的时候,发现荞荞并没有去洗澡,而是依旧木然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荞荞?怎么没去洗澡?怎么了?告诉姐姐?”荞荞依旧在流泪,几乎泣不成声,“姐姐……我不该来北京,我根本就考不上大学,我什么都做不好……姐姐我想回上海了……我想妈妈了……”

我突然萌生了当年独自在大洋彼岸生活的印记,也许有人只有在颠沛流离之后才能重新在时间的印证下留下痕迹,因为只有孤独还有寂寞才能沉淀人生的智慧还有从容,在这之前,人是无法获得新生的。但是荞荞对于自己的经历没有志在四方的勇气,她这么轻易就被击毙,我必须教训她!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我抬高了声量,“我考不上大学,我要回家!”荞荞也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一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我指了指卧室,“去,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而出乎我预料的是,荞荞信步走到了卧室,用力的趴到了床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我抽出藤条,雨点般的打在了荞荞的屁股上。十下,微微泛红。二十下,红肿崛起。三十下,青紫难辨。四十下,琳琅满目。荞荞就像赌气一般的咬紧牙关,双手却紧紧的拽着床单。“恩,今天挨打真乖,连求饶都不求了,看来是没想认错。”我继续打着,心里却如刀绞一般,孩子啊,我知道你疼,你就认个错,有那么难么。又是几十下下去了,我清晰的感到荞荞的屁股上硬了起来,“姐姐……”也许是疼痛真的让她忍无可忍,她低声的呻吟了一句,“叫我干嘛?”荞荞默不作声,我却隐约听到了哭声,“告诉我!还说不说这样自暴自弃的话了!还回不回上海了!”荞荞的身体开始扭动了起来,“你不是不认错不求饶么?乱动什么!”我用力的打了一下在荞荞的身上,“哎呦!”“叫唤什么?”藤条继续接二连三的打了下来,突然一道血迹渗了出来,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藤条,好在与此同时,荞荞也向我求饶了,“姐姐……我知道错了……别打了……我好好在北京上学,我不回上海了……”“我当你多厉害呢?看来也就不过如此啊,这连一百下都没有呢,我以为你能扛个上千下呢。”虽然依旧讽刺般的数落荞荞,但是自己的眼睛也已经湿润了,“啪!”又是用力的一下,我却避开了伤口,“还倔不倔了!”“不倔了……”“啪!听不听话!”“听……”“啪!还提不提去上海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把藤条立在了一边,去洗手间打湿了毛巾,轻轻的敷在了荞荞的屁股上,伴随着她的一声呻吟,我又拿了起来,“疼你也给我忍着,把嘴闭上!”再放上去的时候,荞荞没有吱声。“有输有赢才是人生,你刚多大,才碰了多少壁,就撂樵子不干了?你玩得起玩不起啊!”荞荞没有回答,径自哭着,“还没参加竞赛呢,自己先给自己吓死了,要卷铺盖卷回老家了就,你说你能有多大出息!”荞荞用枕巾擦着眼泪,“我告诉你,这竞赛失败了我不说你什么,敢再这样懈怠消极的,一会不高考了一会回老家的,看我打不死你!”我的指责让荞荞哭的声音更大了,我轻轻的把毛巾拿起,发现渗血的地方已经破了。

“不许哭了,屁股开花了都,我得给你买点药去,你给我老实趴着不许动,等着我回来给你上药!”

在北京这样一个以淘金、圆梦和现代感文明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是这么的行色匆匆,每双眼睛里也都充满了寻寻觅觅,很难说清那究竟是一种自信的活力还是一份生存的焦虑,让我庆幸自己有一份可以驾轻就熟的营生,可以享受一份近乎奢侈的从容,这使我对教学行业心存一种特殊的感情,一份感恩。

我努力的把自己一个月要备的课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全赶了出来,然后就开始构思荞荞的实验设计。自己就是经历过高考荼毒的生灵,因此不想让荞荞把自己受过的罪再受一遍,如果能走保送的捷径,那就真是皆大欢喜了。

成人做事情的能力总归要比孩子强,因为成人做事的模式和孩子不同,成人的逻辑认为,一件事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天时地利还有人和。毕竟在学校工作多年,不能说是德高望重,总归还是混了个不错的人缘,于是我便轻车熟路的向化学系的同事们取经问道。

“小意思,刘梦你太客气了,咱们都是教本科生硕士生的人了,高中那点实验还难得倒我么?没事没事,拿不上奖你找我算账。这活急么?我下个礼拜有个项目,周末给你做一份周一就给你来的及么?小事小事,分分钟给你做好。”

王川是我本科的师兄,研究生改学化学了,这是个爽快人,帮别人忙也尽心尽力,这自然是我的首要求助对象。师兄也答应的很痛快,并且再三保证一定能让荞荞拿回奖。我没有多谢过师兄,只是暗自窃喜自己又了了一桩心愿。

师兄把实验设计如期交给了我,并且特意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给我详细讲述了实验的装置过程以及预期测试结果,他再三叮嘱了我其中的几个细节。“这个实验最终还有一定的应用意义,就是危险化学品的洗消应用,对处理工业垃圾有积极的意义,你记得一定让荞荞写上,这是加分项。”“恩……还有,哎,梦梦,咱们关系这么好,我跟你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个实验数据报告你也给荞荞拿上吧,高中生学科思维能力还是有限的,这个实验如果自己亲自操作的话,恐怕有一定困难,你就让她直接把我的数据背下来,上了考场直接填上就行了。”王川又是给我拷贝实验文档,又是塞给我实验数据的,我感动至极,“哎,师兄,你想的真周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你再谢来谢去的这事我不管了啊,跟师兄客气什么,拿去用就是了。”于是我没有和王川过多的客套,把拿来主义彻底的套用得淋漓尽致了。

我把实验文件拿回家以后叮嘱荞荞一定要认真研读,并把王川提醒的每个细节都记清楚,千万不能出错。“姐姐……这毕竟是你师兄的成果,我就这样直接拿来用,好么?”荞荞显得有些不情愿,“怎么不好,我跟王川没的说,本科的时候经常一起打球,好的一塌糊涂,他不介意。”我在感激王川的同时依旧兴奋至极,“可是……我总是觉得,这不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实验设计,我心里不踏实……”“孩子,你就是太老实了,你以为北京是什么地方,在这个城市里生存的人,都是披上毛比猴还精的人,你以为别人没请救兵?姐姐只是给你找到了学校里的老师而已,备不住有人都找到了中科院的院士了呢,说句实在话,你这个真不一定能拿上奖呢。不过,咱们放平心态,尽力就好,你让姐姐给你找院士去,姐姐也找不到啊。”我教育荞荞的时候底气十足,“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找院士,这样就行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好好熟悉熟悉,我师兄设计的再好,你也得自己掌握了才行。”荞荞冲我点了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转眼间到了荞荞参加竞赛初赛的时候。我把荞荞送进考场以后就心急如焚的等待,荞荞是个胆小的孩子,真是生怕这样的场面吓到了她,让她把王川设计的实验忘得一干二净,那还得把备战高考的罪去受一遍。

十点考试准时结束,荞荞背着书包走了出来,我迎面而上,“怎么样?”“挺好的……该答的我都写上了,现在是如果入围了还得进行复赛,就是实验操作,把今天的实验设计亲自操作一遍才算正式通过……”我递给了荞荞水杯,“没问题,咱们这个实验肯定能进复赛,回头我带你去学校,让王川哥哥给你操作一遍你就会了。走,咱们吃饭去,想吃什么?”我给荞荞系好了安全带以后问她,“随便。”“怎么了?”我随手捏了捏荞荞的脸,“这么没精打采的。”“姐姐……我还是心里没底,我第一次拿别人的成果当成自己的作品……”“你烦不烦啊!”我不耐烦的打断了荞荞,“我为了你竞赛的事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关系找人给你设计,你还前怕狼后怕虎的,我想让你保送我还错了是么?”荞荞看我有些生气,“姐姐……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别那么多废话,走,吃饭去。”我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没有过多的顾及荞荞的反应。

不出所料,荞荞的实验设计通过了初赛,我连忙打电话给王川,一是道谢,还有就是想请王川亲自指导荞荞操作一遍实验。王川依旧爽快的答应了,并且耐心的给荞荞做了实验指导,然后就是我们一起焦急的等待复赛。

初赛的通过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适值周末,我打算叫李乐过来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大小姐您终于有空召见奴才了?”李乐依旧用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跟我抱怨着自己近日里对他的冷落,“你看你,又没的说了吧?我最近不是忙呢么?我一直帮荞荞做实验呢。”我向李乐解释道,“你想不起来我就说想不起来,还说什么帮荞荞做实验,荞荞的实验用你做?是不是,荞荞,你看你姐就会拿你当挡箭牌。”李乐说着回头看着坐在车后门的荞荞。“没有……哥哥,我姐最近真是挺忙的,她得备课,还得帮我做实验设计。”荞荞替我解释道,“怎么?学校的课听不明白?”李乐关切的问道,“没有,不是学校的课,是保送竞赛的实验设计。”“竞赛设计?哎呦,刘梦你长本事了?竞赛实验都会做了?”李乐扭过头看了看我,“我哪有那本事啊,我找我化学系的师兄给她做的。”李乐一言不发。

整个吃饭的时间我都沉浸在竞赛的喜悦里,在和李乐侃侃而谈的同时也不忘记给荞荞拼命的夹菜,一顿饭下来,我竟然没吃上几口。“荞荞,你先上楼休息去吧,我跟你姐姐谈点事。”到了家门口,李乐突然说道,“什么事啊,不能当着荞荞说?”我疑惑的问道,“荞荞,听话,赶紧上去吧。”荞荞没有多说话,径自上楼了。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荞荞一离开,我就问李乐,“梦,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好。”“哪样做?”“你让别人给荞荞做实验设计,那是荞荞的作品么?你这叫欺骗,叫剽窃。”李乐开门见山的说道,“错!欺骗和剽窃是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窃取了别人的劳动成果,但是我这次是名正言顺的请师兄帮忙,师兄也愿意帮我,所以这不是欺骗,也不是剽窃。”我反驳李乐道,“那顶多是用词错误,竞赛实验就应该是竞赛选手独立完成的,你搬了救兵,这就是作弊。”“你保证别人没搬救兵?我不能让荞荞输给别人!”“她一辈子会输很多次,你每次都这样给她铺路么?何况如果别人给荞荞做的实验设计,荞荞本身没有达到保送水平的能力,她读了大学也会被竞争所淘汰!”“她没你想的那么差劲!”我和李乐争论得面红耳赤,而我终于决定不把话题继续下去了,“李乐,我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应该和我有最深的默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不支持我,总是反对我,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如果拿我当朋友,你就支持我的决定吧。”“梦……”“别说了,我上楼了,不然荞荞一个人在上面会多想,你也早点回家吧。”我没有顾及李乐的反应,径自上楼了。

我时常感到自己正身处在一种强力的漩涡之中,身不由己,茫然无措,又不知道自己会被这股强力带到何处。已经两个礼拜没有和李乐联系过了,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好几次想给他打个电话,又赌气的放下了手机。不时的看看李乐微信里更新的图片,想去评论,又立刻退出微信。

复赛如期而至。我一早就把荞荞送到了考场,并再三嘱咐她注意细节。和初赛一样的焦急等待,几个小时仿佛一世。

荞荞出来的时候突然展现了一种轻松感,似乎把几个月的压抑全部卸下了。“怎么样?”“没问题,姐姐,我的实验数据和之前哥哥给我的一模一样,肯定没问题。”“我就说么,你这么聪明,王川还一百个不放心。”给王川打过电话报了平安之后,李乐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喂,李乐,荞荞刚考完试,我接她回去呢。”“我知道,所以我才现在给你打……荞荞考的怎么样?”“挺好的,你就放心的等着她上名牌大学吧。”“恩……挺好就行,我没别的事,你们赶紧回家吧。”我已经完全沉浸在荞荞竞赛顺利的喜悦里,没有多顾及李乐的支支吾吾,挂了电话就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姐姐,你说我能考上么?”“肯定能,你王川哥哥可是全国化学骨干教师,他设计的实验没问题,你的实验数据又和之前他给你的一样,就证明你的操作步骤没有问题。”荞荞喜出望外,“不过,不代表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玩了啊,咱们还没到最后的胜利呢,还得咬着牙再苦一阵,要是让我知道你现在就开始翘尾巴,看我怎么收拾你!”荞荞突然收起了笑容,怯怯的看着我。

等待成绩比等待竞赛本身更加熬人,不知道是不是荞荞比我的城府更深,她平静异常,一如既往的上课,学习,我却一连一个多礼拜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周五下午打开邮箱才发现了竞赛组的回复,荞荞入围了,全国排名前十名的学校任选一所,并且自主选择专业,我如释重负。

“宝贝,干得不错,入选了。寒假带你玩玩,下学期开学前选定学校和专业就行。”我给荞荞发去祝贺信息之后的第二个电话自然是打给王川道谢。王川没有向我**行赏,一直谦虚的说这是小事,以至于让我真的把这看成了是个小事,只说寒假请王川吃饭,没有多提别的。

挂下电话,虚空异常。想起从报名开始自己和荞荞一起所做的努力,所经受的挣扎,所承受的煎熬,搬了救兵之后的喜悦,成绩发布之后的释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踏实和不放心。

“没事,录取通知书来了就好了。”我告诉自己道。我观望了一下,确定了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就拉开抽屉,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开始心怀忐忑,总预感还要发生些什么。

“姐姐,这一下尘埃落定了,我还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你说,我的高三就这么结束了?”圣诞节的北京热闹非凡,虽然自己一向对洋节不那么感冒,但是一个人生活久了,又总想找个热闹凑凑,于是适值周末,我决定带荞荞来教堂参加弥撒。“你想的美,你大学不读了?硕士不念了?工作不找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哎,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读书,我觉得上学都是为别人上的。”荞荞唉声叹气的说,“其实在中国应试教育下,学生的逆反心理很正常,不过试着不要把学习当做应试,不要把读书的目的只看做高考,去追求知识本身的真谛,也许你就没这么痛苦了。”教堂里张灯结彩,伴随着庭院里修女欢迎教徒的歌声,尽管热闹,却又让人内心沉静。

“姐姐,你说,我们现在所学所考,到了今后的生活中,真正用得上么?”我拉着荞荞在教堂里坐下,弥撒还没开始,我随手递给了荞荞一本《圣经》,“这是什么?”“《圣经》。”“看过么?”“一点点。”“《圣经》里都讲了什么?”荞荞心里一惊,“《圣经》里讲,人们因为相信耶稣而得救了,上天堂;因为不信人的肉体生来就是有罪的,所以下了地狱。”“那你认为,耶稣存在么?”荞荞的脸色上掠过一丝鄙夷,“我们理工科学生,都是唯物论者,所以我不相信耶稣的存在,这不过是哄孩子,吓唬孩子的说法,不得不说,《圣经》戳中了人类贪生怕死的软肋,迎合了人们自私的一面,这样的因果关系已经不给人以自觉、自省的机会,所以人犯了错向天主忏悔就好,谁还会活的有所顾忌?反正说到底,什么都是在天主的掌控之内么,信了他,把他哄高兴,人就什么都有了。”我惊诧于荞荞思想的深度,但是又不得不为她的幼稚果断遗憾,“你看待问题这样肤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表面不看深入,真是该打!”恐惧带走了荞荞刚才的鄙夷,“那姐姐,你怎么看待《圣经》?”“确实如你所说,如果神计划管理着人类历史的发展,那么饥饿,灾难,罪恶也该是神预料之中的事,那以神的觉悟来说,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了。这是《圣经》神学理论上的问题了,但是《圣经》的教义终究还是能禁得住逻辑学的检验,天主教会我们顺从,教会我们诚实,教会我们去隐忍,教会我们去做善事,教会我们吃亏是福,这样才是幸福的源泉,给人以源源不竭的快乐。”

“所以,任何理论,到了最后,都是要经过实践的检验的。《圣经》的道理,用行为可以检验,你的所学所见也一样,这就是真正的知行合一。”我叶落归根的解释荞荞最初问我的问题。荞荞消化我传递给她的信息的同时眉宇渐渐释然,“那么姐姐……隐忍宽容,积德行善这些事,上到孔老夫子,下到父母长辈,谁都在这样教导我们,又何必需要一门宗教,一个神来用教义的方式告诉我们呢,还引导人们必须去信?”“所以,神其实也是人,神不想做无名救主,神也需要报恩。”此时主教敲响了圣铃,弥撒开始,我冲荞荞做了一个不再说话的手势,径自打开了圣经,准备做弥撒。

也许连一个圣诞的欢愉都没有度过,就到了梦醒时分的一刻。周一一大早,我就被叫到系主任的办公室。近几年我的工作也算是顺风顺水,很少被单独谈话,因此这样的阵势让我着实想到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不那么平常的事情。

“刘梦!你搞什么搞!”一进门就被主任劈头盖脸的问话惊呆了,“主任,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你妹妹的竞赛,你做了多少手脚!提前帮忙筹划也就算了,你居然窃取了化学系的专项课题实验,如果这项课题还在申报过程中也就算了,专利都申请下来两年了,你居然还敢用!实验意义评述还涉及危险化学品洗消,你知道这是涉密的么!”我如同被打了闷棍一样,“对不起……主任,这不是我的专业,我不太懂这方面的内容……”“不懂!不懂就不要胡来!王川昨天晚上就已经被学校纪检叫回来谈话了,这次的事真是够你们喝一壶的了!”我原本急躁的心情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王川是为了荞荞能顺利保送才帮我设计实验的,我怎么能让他替我背负罪名,“你赶紧想办法!这事平息不了你就别干了,给我卷铺盖卷走人!”

我跑出系主任的办公室后就拨通了王川的电话,并约定在图书馆的大厅见面。

“梦梦,真是对不起,我这阵太忙了,脑子一糊涂,就忘了这个课题是涉密的了。”“别这么说,都是我害了你,现在怎么办?”王川还没来得及等我说话,先跟我一副对不起的样子。“哎,我也不知道,我这副高职肯定是废了,找下家吧,梦梦你有什么打算?”王川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有这么严重?”“恩,只是盗用课题,问题不大,顶多是写检查记处分,但是课题本身涉密,这就是大事了。”王川点了点头,“王川,事情事我给你惹的,我不会连累你的,你给我点时间想想办法。大不了就一口咬定是我从你们教研组盗用的课题,你全然不知。”我把责任大包大揽了起来,“这怎么行,分明赖我,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你让我帮这么个小忙我居然都这么疏忽。”“快别这么说了,都是我,揠苗助长……”

上课铃声响了,王川下节还有课,于是我和王川停止了互相道歉的对话。

我径自来到了学校的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的同时点燃了一根烟,此刻的我只需要清静,或者与其说需要清静,不如说需要消化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我带来的心理波动,这不仅需要正视还有接受现实,更需要应对现实。手里的烟不时的被我吸上一口,更多的时候我是任凭它在手里燃烧,我被一种溃败了的情绪笼罩着,严峻的现实与我最开始想让荞荞保送的心气绷紧了头脑里的每一根神经。

我之前想过无数种竞赛落败的可能,但是那都是建立在一种“理论基础”的可能之下,从来没有真正从“现实可能”的心态上去深思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失败与这件事离的太遥远,遥远到我一度认为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而当失败不仅以定局的形势输入到我的脑海里,并且带入了另外一种更为可怕的后果的同时,我就必须有血有肉的去承受了。我回想起那封录取的邮件,顿时觉得可笑异常,过去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已经被欺骗两个字重新注解。

课题本身是涉密的,也就是说并没有在学报上公开发表,那么高中部是怎么发现的,而且如果涉及实验剽窃,那么在录取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就应该被告知,我实在想不出东窗事发的理由。“我必须找出出事的源头,否则问题无解。”我这样告诉自己,熄灭手里烟的同时结账离开了咖啡厅。

“王川你仔细想想,这个课题的参与人,到底有谁和高中部有交集,既然是涉密课题,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会被告发,而且还是录取结果公示之后被告发的。”王川似乎被我的言语惊醒,“这么一说,确实奇怪。靠!谁敢这么阴老子!”“你先别着急,好好想想,想出到底是被谁告发的,咱们才能想办法。”我安慰王川道,“你好好回忆回忆,这个信息对我很重要。”王川眉头紧锁,又突然舒展,“梦梦!我知道了!一定是林萍!肯定是她!”“林萍?化学系的那个讲师?美国留学回来那个?”“对!就是那个人,我饶不了她!”王川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王川你冷静点,你怎么知道是她?”“梦梦我告诉你,我那会给荞荞做实验设计的时候,有一天她也在办公室,凑到我旁边问东问西的说了一大堆,后来我走了以后她执意不让我关电脑,说她要用,我也没多想,她女儿今年也参加竞赛,据说落选了,所以她才报复荞荞的!没想到同事里竟然也有这样的小人!”“不要乱怀疑别人,你有确凿的证据么?”“那个课题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的,而且,谁会那么关心高中部的事呢?”王川似乎有理有据,“梦梦你等着,我这就给高中部的哥们打电话问问,最近有谁查阅过竞赛试卷。”

结果和王川的预想如出一辙,林萍的做法确实是小人之举,但是细想想,确实是自己投机取巧,不对在先,因此实在没有理由埋怨别人,眼下该想的,就是把这件事带来不好的影响和损失降到最低。

荞荞显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回家就一副低迷的样子。“荞荞,事情你都知道了应该,对不起……都怪姐姐……”“不能怪姐姐……怪我自己……”荞荞泪如泉涌,我一把把荞荞搂了过来,“孩子,别哭……姐姐帮你想再想办法……”我的愧疚感让我突然感到无法面对荞荞,“姐姐你别想了……我来北京就是个错误,我就不该来,我要回家,我要回上海……”

这是荞荞来北京以后第二次和我说要回去,我知道上一次她想回去是因为没有自信,但是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我在让她在北京这样的城市里承受着求学的压力的同时,实在不应该让她再去承受人格的烤炼。

“荞荞你说什么,咱们不是之前说了么,不许提回上海的事了。事情来了咱们想办法应对就是了,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低头的时候。”荞荞继续抽泣着,“姐姐你别想办法了,我给你惹的麻烦够多的了,你让我回上海好不好,我要回去,我再也不想来北京了!”

我认为荞荞已经开始了她曾经陷入麻烦混乱的思考模式里了,这样的时刻,带给她的只会有自卑还有崩溃,她会继续这样在忧郁和恐惧的漩涡中打转。我必须停止她这样的延续,于是我顺手推开了她。指了指卧室,“去,知道你该干什么。”

荞荞几乎是被我拽到卧室的,我抽出藤条,用力一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度,带着自身沉重的力量,还没来得及荞荞反应过来,就已经打到了身上,落在荞荞的屁股上。“啪!”我自知力度不算小,慢慢浮现出来的清晰红痕也证明了这一点。第二下,第三下……我下手并不快,但每一记力道都不轻。

荞荞小声抽泣着,“姐姐,疼……”“不疼我打你干嘛?”我加重了力度,继续支持我打下去的理由已经不是惩罚荞荞的错误,而是此刻的我们,都需要一次发泄还有喧嚣。十下,二十下……荞荞屁股上红色的印记越来越明显,荞荞咬紧了枕巾,我们都奢望这样一顿打能略过我们之前所共同犯下的错误,企盼疼痛能涂抹掉事情前后所有不光彩的一面。“姐姐……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疼痛让荞荞丧失了意志,终于开始求饶,“出了事就知道跑,就知道逃,遇到困难就要回上海,你说你今后能有什么出息?事情来了就想办法,没有办法就承受,就面对,你能逃到哪去?”我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我不回上海了,不回了……我和姐姐一起面对……”突然一道血渍渗了出来,藤条啪的落地了,我和荞荞都哭了,“荞荞乖,都是姐姐不好,不哭了好不好……”我抚摸着荞荞的头,荞荞却突然紧闭双嘴,静静的流泪,不再发出声音了。

我从药箱里拿出了药,轻轻的给荞荞涂抹上,生怕弄疼了她,“姐姐……你不要再对我好了,我不值得你对我好……”“荞荞,别这么说,其实姐姐也会时常没有自信,也会经常害怕孤独,但是你来到了我的世界里以后,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生活有了希望。”人都是这样的物种,生存在一起,总需要有人和自己互相取暖的吧。北京的冬天这么冷这么长,没有荞荞在的话,我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熬过去。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思索着我和荞荞接下来的命运。随手拿起手机,发现有三个李乐的未接来电。

“喂,李乐,哎,我没事,荞荞竞赛的事出了点事……恩,那你来我家里来吧……”

李乐赶到我家的时候,荞荞已经换好衣服喝我给她热的牛奶了,我小心翼翼的给荞荞垫了个坐垫,生怕再弄疼了她。

“梦,你知道么?我之前就劝过你,你这么干迟早出事。”“李乐你就别提这个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关键是现在怎么办?我犯的错误,我自己承担,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害了王川害了荞荞啊。”“你这时候还挺讲义气啊?杨门女将?花木兰?”这个时候还能调侃我的,恐怕也就只有李乐了。“你再贫你就走吧!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着急!”我生气的说道,“我怎么不着急?我是最早知道会出事的人,我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的时候,你看到了么?”李乐的言语里掺杂着一丝抱怨,还有跟更深重的,就是失望,“李乐……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录取邮件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还需要资质认定,你想办法把荞荞的学籍先从学校里拿出来,那她现在就是借读生了,竞赛规定北京考生才能参与竞赛,她之前保留学籍的学校在上海,那她就没有参赛资格了。”李乐沉稳的说,“那……这能行么?”“不行你觉得还有BANNED办法么?能让你,王川都不受到处分,让荞荞不会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的办法,你给我想一个?”我如释重负,“李乐你就是我的诸葛亮!”“梦,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你好好想想吧。”李乐说完就离开了,我没有来得及挽留李乐,而是赶快找人想办法办荞荞学籍的事情。

几经波折,用了一点小手段,总算把竞赛的风波躲了过去。最后荞荞以评审不符合要求的理由被退赛了,之前的成绩不算数,作弊,自然也不算数了。我和王川继续留在学校工作,王川以保存教研机密不当为由减发了三个月的奖金,荞荞则毫发无损,最多被同学和老师看做了政策待遇不平等的受害者而得到同情。李乐一如既往的在事情平息之后继续行驶了我的私人陪同的角色,继续逗我开心陪我欢笑。我把对荞荞的愧疚埋藏在了心底最无声息的地方,然后用加倍的疼爱补偿给她。我知道,荞荞今后的路还有很长,她还有那么久的人生要走。我知道她最终会和笑笑还有潇潇一样,和我在某个岔口分离,所以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同前行的时候,我能给她更温暖的陪伴吧。

我愿一直把你的笑容铭记心底,也愿我永远和你有最亲密无间的默契。

结后语 今天算来已经是我进圈子的第七个年头了。这七年来经历了无数次的悲欢离合,享受过那么漫长的陪伴还有分离。感谢吾的乖儿这些日子的陪伴。有时候真心觉得愧对于她。她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明知道她在失眠,竟然连伸手拍拍她想让她快点入睡的勇气都没有了,生怕这样的美好为今后分离时候的回忆增加些许感伤。之前那些和我淋漓尽致过的孩子们,每一个走到我的生命里的时候,都是我光辉灿烂的岁月里照耀着她们,温暖着她们。但愿这样的荣耀,也能温暖给我最心爱的小草莓吧。 喜欢,就会为所欲为,但是爱,是克制。如果我的爱是克制,我想,你的爱,是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