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庭院深深深几许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句诗十分清楚的道出,岭南纪氏庄园里最高阁楼的巍峨,名曰“摘月阁”。
以摘月阁为中心,向四方散去的亭台屋宇重重叠叠,雕梁画栋,勾心斗角,帘幕无重数。
纪宁海在摘月阁最高的“星辉堂”等着自己的大哥前来议事。西北窗外可以望见庄园里那大片的梅林,此时花开正好,争白胜雪,暗香袭人。
“远儿,西北风劲,窗也不知道关,可要着凉了!”纪宁海字致远,纪宁天喜欢叫他远儿。纪宁天乃现而今纪氏家主,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疼爱非常。
“大哥,远儿贪了梅花香气”纪宁海随手掩窗。
“我看你倒不是为它!前几日风雪猛烈,鬼营里又添了几个孩子,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真是可惜了”纪宁天说完这句话时,屋里霎时已温暖如春,暗想这天鼎暖炉果真是好用的很。
“大哥!成大事不拘小节!”纪宁海怕大哥又要劝他解散了鬼戍。大哥天生仁义,若三十五年前大夏未易主,现如今大哥一定是一代贤君。大哥放心,远儿一定为大哥夺回山河!
纪氏的鬼戍分为鬼营和戍营,戍营由大夏忠军以及孤儿组成,鬼营全部由戍营里死去的戍士组成。戍士训练严格到苛刻,死人是经常的事。而纪宁海不会让这些战士白死,用西域巫术将其制作为活死人,战斗力极强,且拥有不死之躯。
鬼戍是大夏复辟的敢死队。
纪宁天一直反对建立鬼戍也是因其极度残忍的缘故。而纪宁天又不极力劝阻,却是因为轩辕拓建立的尚朝,历经两代贤君,已然逐日鼎盛,他们的机会不多了。
“我是说那孩子,你打他那一百鞭非轻,他耽搁了任务回去还得受罚,出鬼戍也须得经过一百五十道酷刑,那孩子如何撑得住!”纪宁天的疼惜表露无遗。
“哼!他要是这样就死了,也不配做我纪宁海的儿子!”
十一年来,你又何时当他是你儿子过?那孩子不过在无人时喊你一声爹爹,你让他掌嘴整整一天,俊俏的小脸蛋肿烂成了烤猪头。
而纪宁海微不可察的撇了一眼窗外的小动作却让纪宁天看到,十一年前那个溺爱今夕的父亲的依稀身影。
鬼戍所在的方位正是摘月阁的西北面。三天后,那孩子就回来了。十一年了,那孩子一走就是十一年。三天,那孩子撑不撑得过这三天啊!
纪宁海对纪今夕的残忍,让不喜欢今夕的纪宁天反而越来越同情他了,纪宁天原本菩萨心肠。
“轩辕琰突然要微服私访岭南一带,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纪宁天转到正题上来。
“大哥放心,若是他怀疑我们,还敢住到我们园里来?远儿有分寸,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绝不让他见疑……”
纪宁天、纪宁海再次将轩辕琰的接待大小事宜对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谈完已酉时了。
吃罢晚饭,又飘起了小雪。纪宁海心中甚为烦闷,原本想走走也许就好了,却在不觉中来到园里最为偏远的一处院落来。
屋外的柳树在风雪里萧条干枯着。不用推门进去,往事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院子里的石桌上他抱着今夕读三字经,小珏在一旁给他爷俩做冬衣。他托着今夕看屋檐上春天刚从南方飞回来的小燕子,小珏含笑看着儿子和瞬间回到童年的他兴致勃勃的和燕子说话。他抱着儿子在屋顶上看夕阳,儿子说长大了要带爹爹和娘亲去太阳上住,他正想告诉儿子太阳上住着只怕要热死,小珏就在院子里喊他们下来吃晚饭了……
一切都不复从前了,纪致远,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就因为那臭小子要回来了么?!
他正想转身离开,就听到刘管家老远喊他“二爷,小少爷发烧了又不肯吃药,一直嚷着要爹爹,你快去看看吧!”
“刘叔你别急,我这就去。那小混蛋是不是又玩水了?看我不收拾他!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刘管家在纪氏当了一辈子管家,就连逝去的纪老爷都要尊称他为刘大哥,纪宁海兄弟对他历来恭敬。
而他现在还是有些摸不透纪宁海说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句话的含义。要说就算小少爷生病是因为玩水,那还有谁惹了二爷?
风雪愈见大起来,纪宁海大步向前,他全部的心思都已经放在了他的宝贝小儿子身上。那才是他应该关心的家,那里有他的小晚,有他的赋儿和挚儿。
“爹爹,爹爹,赋儿要爹爹~呜呜……”
“赋儿乖,爹爹就来,乖~”韦晚哄着烧得糊涂的纪予赋,心里奇怪,自己两儿子平日里最怕的就是他们爹爹,生病了又怕吃药苦,最避之不及的就是他爹,哪里这般喊着要过。
纪宁海带着一身风雪进门,取了大衣扔给婢子又到火炉旁将自己的胸前腹部烤的暖烘烘的才去抱了儿子起来*在他怀里。
接过韦晚手里的药碗舀了一勺放到儿子嘴前就说了一句“纪予赋!这药你不喝也得喝,爹爹可叫刘爷爷准备家法了!”
纪予赋吓的一抖,张嘴就喝了药。韦晚又一阵的心疼。她的赋儿、挚儿可真是在家法下长大的,哪家孩子怕爹怕成这样!
纪予赋喝了药还是懒在纪宁海的怀里不肯出来,纪宁海试着放儿子趟在床上好几次,儿子死死的抓着他衣服不放手。他本是没有耐心的人,儿子也不是什么大病,男孩子哪里那么矫情!
正待发泄,就听见儿子说“爹爹,赋儿再也不调皮了,赋儿不要今夕哥哥回来,爹爹会被他抢走!表哥说的,爹爹从来舍不得打今夕哥哥,可爹爹老是打赋儿和哥哥,他要是回来了,爹爹就不要我们了……”
纪予赋的这番话正巧被急着来看侄儿的纪宁天听见。心想着,今夕那孩子在鬼戍受了十几年苦也够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那孽障倒还来添油加醋,干这挑拨离间之事!
转而命令一旁的刘管家“刘叔,把那逆子给我擒来!”
第二章 风雪夜归人
纪宁天转念一想,把儿子抓来这里教训,远儿必然又得护着,更何况赋儿病着,不宜喧嚣。忙道“刘叔,不用了,你守着赋儿,有什么立即遣人禀报”
“是,老奴晓了,您放心”
纪宁天抬步往回走,走得急,身后撑伞的婢子都得小跑着才跟得上主子的步伐。
一把推开儿子晚间习作的书房房门,儿子正专心致志的读着《孙子兵法》。
他平日里最注重培养儿子的,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也不是江山野心,他最看重的是品格的修养,所谓的先做人后学问。
“爹爹,夜间风雪……”纪予琮站起来恭迎父亲,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狠狠的巴掌扇倒在地。
纪予琮连忙跪起来道“爹爹息怒,琮儿若是做错了事,你只管打骂,别气坏了身子”连忙又去书案旁取了藤杖下来高捧着说“请爹爹责罚”
儿子仁义善良传承于他,儿子通透懂事也每每讨他心疼,此时恍悟,他的琮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等小人行径来!
怒气缓和,他坐到儿子桌案前,随手拿起儿子临摹的书法看了起来,边看边说“练字固然得稳,笔锋却也不能少了灵气,还得多练”
纪予琮连忙答是。他又道“你和赋儿讲了今夕的事?”
纪予赋晚上才烧的厉害了,他吃完饭就回了书房也不得知,更不知父亲此番暴怒竟是为了他随意讲出来的几句话。
“是,爹爹。琮儿只是和赋儿讲了一些今夕那些年胆大妄为的事。爹爹,今夕表弟真的要回来了么?为什么二叔要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学本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接他回来住一两天?”
纪宁天最烦儿子问他今夕的去哪儿了,马上训斥道“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把你和赋儿说的原话摹一遍给我!”
“赋儿硬要问我今夕的事。琮儿那天就说了,今夕啊,那可是传奇人物,放火烧了二叔书房,趁二叔睡着了剪二叔头发,用墨水往二叔脸上画画,他的事讲不完!不过,你猜怎么着,就这么调皮,气的二叔吹胡子瞪眼,不管多大错,最多就是屁股上挨两巴掌,打完还得哄半天!”
“混账东西!糊涂!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许在赋儿面前提任何关于那孩子的事吗?!”
“琮儿只是一时没有忍住~”纪予琮低不可闻的回道,他当然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赋儿和今夕不是同母所出,这么天差地别的对待,难免会让赋儿难过。挚儿那孩子淡泊,倒不打紧,本身挚儿就不喜欢争这些。
“还敢顶嘴!”纪宁天一把夺了儿子捧着的藤杖,一声声沉闷的打在纪予琮身后。
屁股大腿上传来剜肉般的剧痛,爹爹的家法从来不是吃素的!他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拳,额头脖颈密密冒出汗珠来,终于一下挺不住整个人趴在了桌案上。
随着被推开的房门的还有纪宁海心疼不已的话语“大哥!别打了!你打琮儿做什么!等那小杂种回来,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纪宁海当然是听刘管家说大哥回去教训侄儿去了,匆忙赶过来的。
“以后可记着话虑三分,过点脑子!滚起来吧!”纪宁天扔了藤杖在一边,纪予琮赶忙跪起来说“谢谢爹爹教诲~”小脸蛋上湿漉漉的,明显是刚才疼不过,哭了。
纪宁海心里对今夕的厌恶更甚,还没回来呢,家里就因他闹的鸡犬不宁了!看那小杂种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今夕回来后就是你弟弟,你要好好看顾,他要受了委屈,我只管找你算账!”
纪予琮连连应是。纪宁海却说“以后他不叫今夕了,叫纪恶吧,厌恶的恶。琮儿也不必将他当做弟弟”
纪予琮完全不明所以,正想询问,纪宁天便说“你把高宗的谨言慎行录抄写五遍,今晚写不完便不必睡了!”
纪予琮何等聪慧,自是明白父亲不想他过多过问的意思,应着是,端端正正的跪着开始抄写。
纪宁天拉了弟弟到自己的书房,关紧了房门厉声道“你给我跪下!”纪宁海跪在大哥面前,神色严峻,纪宁天开口道“当年你自己犯下错的,让一个孩子给你背了这多年罪过,你还不清醒?!”
“不是远儿不清醒,是那孩子,我真的没办法对他好,若大哥生气责罚远儿就是”
纪宁天叹气,要他真的对那孩子好,他也做不到!
当年为了那错,远儿自断了脚筋手筋,可到底是怎么也无法挽回!
“恶改成错误的误吧,那孩子也够苦了!”
纪宁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了是。
远处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地面堆了厚厚的一层。一串歪歪斜斜的红色脚印从天边一直蜿蜒到纪府西侧门,停在没落的小别院前。一路上血迹由浓变淡,好像行人身上的血流干流尽了,再没多的了。
早在太阳出来前,那串血色脚印已被积雪所覆盖。白茫茫一片。好像这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一些人一些事一样。注定被遗忘或者忽视,都是命定于此。
“二爷!鬼戍里的韩将军快马来报七十八号戍士一天内受完了原定为两天的一百五十道刑罚,可能死在了回纪府的路上,向爷请示需不需要派人把尸体找回来充入鬼营”
“不用了,那是他自己找死!”纪宁海安静祥和的晨练被打扰,心情十分不悦。不等那人走远就对一旁的刘管家说“立马派人去把那小杂种给我找回来!鞭子、盐水备好!”
第三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纪宁海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屋里不时传来心爱的女人的叫喊声。他的心也被这一声又一声扯的七零八落。
他不是第一回当爹,挚儿出生时,他没这么紧张,也没这么焦虑,只因生孩子的那个女人不是他所爱之人。
寒冬腊月之际,他竟急的满头大汗,湿透重衫。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盯着远处越来越红的天空。当那轮红日一下子蹦出地平线时,他听到了新生儿嘹亮的哭声。
他竟是喜极而泣,对着那轮红日跪下磕了个响头。不待里面叫他进去,他已经等不及了,他要看他的小珏和他们的小宝贝,马上立刻。
产婆迎道“恭喜二爷,是个小公子,生的可水灵了!”
他小心接过宝贝儿子,皱了皱眉,哪里水灵了?皱巴巴的!这产婆专会说好听的哄人!不过,自己和小珏的儿子,长的再丑,爹爹也爱!
他的小珏身子还虚的很,小脸也惨白着,他抱了儿子到小珏面前说“小珏,你看,我们儿子丑的要命!”
许珏哪里有心思和纪宁海说笑,笑望着儿子淡淡道“二郎,大哥不承认我,也不许这孩子入籍,你取的那些个从予的名字,恐怕这孩子也是无福消受了。小珏喜欢诗经唐风里的绸缪篇,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不如就叫这孩子今夕吧”
“今夕,纪今夕,嗯,不错,爹爹的夕儿喜不喜欢娘亲取的名字?嗯?大伯不要我们夕儿,让他等着后悔吧,我们夕儿将来一定是最棒的!”纪宁海亲着儿子红彤彤邹巴巴的小脸蛋,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这一家三口,得不到纪氏老大的承认,也只能住在这偏远的院子里。今夕出生几月后就是新年了。纪宁海吃准大哥舍不得他一人在外过年,硬带着小珏和今夕去吃团年饭。
毫不意外的,一家三口还没走进内院就被守卫拦住。纪宁海抱着今夕跪在萧墙外,小珏生完孩子身子弱,纪宁海便让她先回去了。
怀里的麟儿粉嘟诱人,纪宁海相信,只要大哥看见了,定会爱不释手。
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没有动静,两个时辰过去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宝贝儿子开始熟睡着,这会儿不住在他怀里挣扎,顷刻便发出嘹亮的哭声。
他最怕儿子哭,这几个月来,他简直将儿子这哭声视为魔音。饿了哭,想睡觉了哭,想他抱也哭……有时候一哭就要哭半夜,把他心疼的不得了。奶妈哄不好,就只有他和小珏轮换着哄,抱着摇着睡。
大哥就是再不待见小珏,奶妈乳娘还是派了好些给他们。可这宝贝儿子应该完全算是他和小珏手把手带着的,他们舍不得交给下人带。
因此他知道这时候,这臭小子是真的要尿尿了,或则饿了。可他好不容易跪了这么久,怎么能半途而废呢。他决定就这么跪着给儿子把尿。
他掀开儿子厚厚的大氅,才刚把儿子小屁屁和小鸡鸡露出来,热乎乎的一泡尿差点没射他脸上。
儿子的尿融化了周围大片的雪,他感到膝盖和小腿慢慢被雪水渗透。
可他现在哪里有心思关心自己,他心疼儿子娇嫩的小屁股刚刚尿尿的时候受了冻。他用嘴不停的给儿子小屁股哈气,可还是觉得不够暖和,干脆揭开自己的上襟把儿子冰凉冰凉的小屁股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又想到儿子小鸡鸡也受了冻,暗骂自己愚蠢,只想到了面积比较大的屁股,忽略了此时还小却对男人而言最重要的部位。将儿子翻转身又暖起前面来。
正当他给儿子暖身体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面前。他抬起头讨好的喊道“大哥~”,儿子还恰到好处的咯咯笑起来。
“小孽障!滚进来换身衣服,像个什么样子!”大哥狠狠的踢了他屁股一脚,他顺势站起来,迎上去笑道“当着今夕的面,大哥也不给远儿留点面子!”
年夜饭,当然是带着今夕和小珏一起到大院里吃了。
小今夕第一次见这么人,一晚上都兴奋的很,小今夕一高兴就喜欢摔东西。打碎了自己面前几乎所有的他能拿得动的碗碟。
纪宁海却拼着大哥一个个刀子样的眼神,也任由儿子摔个高兴,结果年一过完,他挨大哥的打就挨了一个“高兴”。可他就高兴为自己的宝贝小今夕挨打!
四年疏忽即逝,小珏临走前留的书信,也没能让被仇恨蚀骨的纪宁海感动半分。
郎君亲启,妾含泪血书:妾深知君恨妾入骨,妾不祈君原宥,唯望君念往昔之情,善待今夕,稚子无辜!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妾尤记初见君之日……妾以吾命换夕儿今生无忧无虑。郎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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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院子的陈设还是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而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纪今夕。
爹爹书房墙上挂的“梅雪”图,是他撕烂了原画,爹爹临摹的赝品。
当他取了那画把玩时,父亲焦急不已的说“臭小子!那是你大伯最珍爱的墨梅图!你给我放下!看爹爹不打烂你屁股!”
而他却越发兴致了,跑着偏偏就不放下“爹爹,爹爹来抓我啊,抓不到就不给爹爹打,哈哈~哈哈~”
有一回偷拿了娘亲的玉簪子去后门换每天都在那儿吆喝着卖的冰糖葫芦,娘亲把他按在小床上打,爹爹一把抱起他说“臭小子,敢偷东西!看爹爹怎么收拾你!”爹爹抱他回到书房,爹爹说,我打桌子一下,你就叫一下,哭得像点……
这个院子这么小,他步履再蹒跚,不一会儿还是就走完了。而那些纷纷扰扰的记忆却再也也挥之不去。
如果,如果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对他好过,又何来这些让他厌弃的不甘不愿。
这么多年,那个人每月都会来视察鬼戍,而他只能是万千士兵中的一个,很多时候连远远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在鬼戍的日子他一点都不想回忆,只觉得自己现在轻的能飞起来,就像很多个黄昏、夜晚,爹爹抱着他飞到屋顶上去看落日看星星一样。
“小杂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给我跪起来!老子有话要问你!”
随着熟悉的怒斥声,沉重的脚力不断地重创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但,疼痛好像已经离他远去了……
第四章养儿不孝不如无
模糊中有人将他拖着去了什么地方。依稀可以看见前面走着的人的云纹皂靴,翻飞的青色衣袂。今夕知道,前面的人一定很生气,回来的第一天就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双腕被绳索扯着高高的吊起,这表明,等会儿要挨的是鞭子。
一盆盐水当头泼下,剧痛在全身炸开,痛的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今夕清醒了许多。
面前人的身影渐渐由模糊变的清晰,愤怒的神情,手里黑黝黝的莽鞭。尽管是在刑罚上久经沙场的纪今夕也不觉一个冷战。
“小杂种!看老子今天不剥你一层皮!”伴随着这番狠话的是鞭子的黑影嗖的飞过来,落在今夕破碎不堪的身体上,发出裂帛般的怪异声响。
对于鞭子这种寻常刑具,还不足以让今夕惨叫。他怕只是怕鞭子带来的疯狂疼痛,经过专业的训练,他甚至可以在痛死的前一秒都一动不动不声不吭。而今天,不知道是身体的极限到了,还是重新回了那儿时的温暖所在,他的意志力薄弱的厉害。
他不住的躲,想躲过不断下落的鞭子,他嘴里不住的嗯嗯啊啊,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喊,爹爹饶了今夕。
“我叫你能耐!你不是能吃刑吗!躲什么躲!别人两天歇着受都会死的刑,你一天就受完,你能耐的很!你的命是我给的,你是死是活都是我说了算!想死?!没那么容易!想死在那个院子里?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
纪宁海下了一百多鞭后,纪今夕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两桶盐水下去,才又勉强醒过来。
“我何时说过你可以现在就死?!”纪宁海用鞭柄托起今夕无力垂下的头。
“对~对不起,二爷,今夕知错”纪今夕是小辈中唯一一个知道纪宁海和纪宁天野心的,也谨慎惯了,自然不可能在鬼戍之外的地方叫纪宁海小王爷或则二皇子。
纪宁海反手一巴掌扇在今夕脸上斥道“混账东西!爹爹都不会喊了?!还有!从今以后,你叫纪误,明白了?”
今夕微不可察的冷笑了一下,所谓的父亲,厌恶他到什么程度?连唯一的,他还剩下的,娘亲给的名字都要剥夺了。
“是,二爷,今、纪误明白了”今夕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直视着纪宁海说。
这小孽障是不想认他这个爹了!纪宁海怒火攻心,大步走到刑架前拿了倒刺铁鞭来,顷刻之间便是血肉横飞。今夕如今哪里挨得住这个,十几下后就又昏了过去。纪宁海也不着人泼醒了,只顾狠抽。
一直跟在纪宁海身边的公孙部一把拉住快要疯魔了的纪宁海,扔了鞭子喊道“二爷!打不得了!再打,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纪宁海指着一动不动的纪今夕愤怒的吼道“那个小杂种,他不认我!索性打死了一干二净!”
公孙部也吼道“三天后就是他生辰,你还指望他能站着出场吗!一月后就是大年!纪致远!你清醒清醒!”
今夕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围了一团的人,他只能从人群的夹缝里隐约看到那个差点打死自己的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
“误儿,你可醒了,先喝点水”纪宁天小心扶起今夕,还是碰触到了他无处不在的伤口,疼的他猛一皱眉,张嘴喝了温水。
这喂他喝水的应该就是纪宁天,小时候,总是黑着脸要教训他的大伯。
“误儿,回家了就好,乖孩子~”今夕的墨发被韦晚轻轻的往脸颊旁拂了拂。
这看上去端庄贤淑又美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二爷的正室。小时候他见过几面,也不多,那时候就觉得这位姨娘太静了,不陪他玩。
“娘亲,二哥哥明明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一边脸大一边脸小!”聪明调皮的纪妤念还伸手捏了捏今夕挨了巴掌高肿着的左脸,惹的今夕厌恶的别了别头。
“念儿,你二哥哥生病了,不许玩闹!”韦晚抱了女儿站在一边,实在怕这被夫君宠坏了的小公主再动手动脚。
“醒了就给我滚起来!”
远处坐着的那个人发话了,今夕强撑着就要往起爬,被纪宁天轻轻按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救醒了,你是又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