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M/F]牡丹花开 || 6.4万字

这篇其实发过了,算作残爸打女《琴弦乍断》的第一个结局的后续,但是后来被一些别的事情打断,就一直没再写。如果有机会,希望将它写下去。这次在某人的怂恿下,我将这篇文章正式放到天空来。

第一章 花写霖

“欢娱场是一口大染缸,当你步入的时候,就有了原罪……”

齐宇乾的手指柔软在花写霖的发丝中,目光迷离,嘴上呢喃。

花写霖嫣然一笑,并不回应,朱唇含了一枚晶莹如玉珠的葡萄,吻上齐宇乾的唇,柔韧的舌头将葡萄送入对方口中。

葡萄的汁水染在口中,沁在心里。上床前的齐宇乾喝了烈酒,眼前朦胧昏暗,只觉绫罗花帐间,鸳鸯锦绣中,是醉人的温香软玉。

“你焚了什么香?”齐宇乾慢慢将花写霖放到自己体下,双手痴迷于她那犹如缎子般润滑的肌肤。

“花写霖。”她轻笑,齐宇乾不解,“和你的名字一样。”

花写霖展颜,秀美的双峰摩挲在齐宇乾的胸膛,“就是我的香,当然同我的名。”

齐宇乾喜欢这种云山雾绕的情调,花写霖引导他吻在自己的额头上,“你有了原罪,之后呢……”

“之后……”齐宇乾的手指探入双峰间秀美的谷地,“之后……我……沉沦了……”

花写霖微微一笑,托起他的双颊,“宇乾,我喜欢你的头发,你的唇,你的胸膛……”

齐宇乾的呼吸剧烈起来,花写霖轻柔地环住他的脖颈,手臂是缠绕的藤蔓,“还有,你的眼神……”

她没有说下去,不知是不需要再说,还是齐宇乾暴风雨般的亲吻,堵住了一切……

齐宇乾是在一次应酬中,步入这家欢场的。当时那个女子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陪伴她的只有一盏青瓷吊灯,幽幽暗黄的光,只一壶,慢慢流泻在她散开的乌发中,隐没在发的深处。灯红酒绿下,她一袭白衣胜雪,衣摆处,斜斜绣了一串连绵红花,血红的耀眼。

耀花了他齐宇乾的眼——二十四岁的他,各方面条件都不差,但却在父亲齐念佛的严格管束下,不能随心所欲地与女孩交往,大学刚毕业,就被父亲独断专行地定了亲事——女方是玄黄界一个中小家族的长女,相貌平平,贤良淑德,举止仪态,都是照着嫁入豪门的方式培养。双方家长一点头,鞭炮声响,红车一停,走下了认识不足半年的新嫁娘。

婚前有父亲约束,婚后要对得起配偶。齐宇乾青春年少,生命中尚无桃花烂漫,便成了有家室而不敢跳跃雷池的男人,每每思及,深以为憾。

但自从大妹妹齐姝琴去世后,父亲一夜白发,这座压制了自己数十年的大山,轰然垮塌。齐宇乾在悲伤和担忧之余,还是感到由衷地惊喜和庆幸。之后,家族的事务逐渐转入自己手中,慢慢握紧权力,终于无所顾忌。

“敢问——小姐芳名?”齐宇乾保持得体的客气。

女人的素手端着水晶酒觞,一湾液体宛若流动的红玉。她轻扬下颌,眉似柳叶春风裁,眸若清泉天水盈。

“花、写、霖。”

唇为樱瓣,细雨润。

齐宇乾跌进去了。

之后每周,他都会有一个晚上,留宿在花写霖的身边,共赴巫山云雨,羽化登仙。他爱花写霖的美,她的柔,她的神秘和那股催人的香,不知是她的体香,还是室内的熏香。只要有她在,这香气就缭绕。

“你前世,定是花仙。这么香,这么甜……”齐宇乾吻着她的发梢,花写霖的两条腿,轻轻勾住了他,“嗯?我不是仙,是妖,诱人沉沦的花妖。”

“好,花妖。”齐宇乾迷醉道,“仙,太孤傲清高,浮云般散去。留给人间的,是妖……妖才是灵动迷人的玩物……”

“嘘——”花写霖竖起纤纤玉指,贴在齐宇乾的唇上,“我是玩物吗?”

她目光游走,好似漩涡,齐宇乾痴迷道:“写霖,你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

他向她的体内猛力冲刺,花写霖轻喘而呢喃,“你好棒。”

他爱她的情趣,也爱她的贴心。

“我父亲是个迂腐的老顽固,我母亲早就去世了……”齐宇乾躺在花写霖的怀中,轻轻诉说。花写霖柔和地抚摸着他的发,“好可怜的小家伙……你有姐妹兄弟吗?”

“我本来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齐宇乾说,神色黯淡,“但是我那可怜的大妹妹……两年前就走了。”

“可怜?”

“对。父亲很爱她,但是她间接害死了母亲……”齐宇乾叹息,“父亲恨她十七年,爱她十七年,冷落她十七年,打她十七年,最终收获的,是悔恨悲痛的后半生。”

“我明白了。一个关于心结的悲剧。”花写霖狡黠道,“让恨意转嫁,让感情挪移,只是不敢正视自己。”

齐宇乾默默不语,花写霖在他耳畔低吟,“你爱你大妹妹吗?”

“我……”齐宇乾迟疑,“我不喜欢她……无论如何,如果不是她的淘气,妈妈不会弃我而去……多少年了,午夜梦醒之时,我多么渴望重温母亲双手的抚慰。写霖……”他摸着她的双手,“柔软而坚强的手……多像我的母亲……”

“小可怜啊……”花写霖拥抱着他,“但那不是你妹妹的罪。那时,她只是个孩子。”

“我知道,但总有心结种下。”齐宇乾埋首在花写霖赤裸的胸前,“她是我的亲妹妹啊……我不喜欢她,但我从来不会去想,妹妹彻底地离开我,会是如何……”

“她已经去了,鲜血淋于花间,宇乾,你又如何呢?”花写霖轻咛。齐宇乾深深叹息,“心里空荡荡,仿若一脚踏空,失重到永远。”

“你父亲责罚你的大妹妹,你未拦过,劝过。你还是个当哥哥的吗?”

“最开始,我感到解气,高兴,恨不得爸爸多打她几次,狠狠揍她,谁让她害死了妈妈。” 齐宇乾冷冷地说,“而后,我适应了没有妈妈的日子,恨意也就淡了。可终究亲近不起,没了热络,找不到理由去帮她……”

“你不帮她说话,不止害了她,也害了你父亲。”

“父亲?” 齐宇乾撇嘴,“父亲是个老顽固,在我家,任何人都必须听他的,何况我们做儿女的,哪里敢忤逆他呢?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搞不好给自己招顿打。何况我的小妹不是没劝过父亲,可父亲听过吗?他不敢面对他自己,自责并迁怒他人。心结长在谁的身上,就只能由谁去打开。而我父亲就是个胆小鬼,只不过是穿着皇帝的新衣,闭门得意罢了。”

“嘘——宇乾,那毕竟是你爸爸,不可背后妄议。”花写霖得体地说。

齐宇乾冷冷一笑,花写霖轻道:“你是你父亲那样的人吗?”

“我当然不是!”齐宇乾坚决道,“我不会让遗憾铸就一生的。”

他翻覆在花写霖温暖的怀抱中,高潮迭起,他听不到花写霖的呢喃——

“但愿,你永远记得这话。”

第二章 训子​

十个月后——

齐念佛坐在沙发上,注视着他那冷汗涔涔的长子——齐宇乾。自己已经退位,将掌门一职连带所有权力都给了他。并且——齐念佛的目光停在一旁那个轻轻哭泣的少妇身上,面色微微和蔼,为这个不争气的长子,挑了一个最匹配的媳妇。

可是——

“三年了。”齐念佛阴冷道,“三年了,绣晚的身子也没动静。你们夫妻都很健康,平素感情也不错。故而我一直以为,是你刚刚接手家族,忙于事业,才没打算要孩子。你们小两口的事情,爸爸也不好多问。可真没想到啊……”齐念佛冷冷一笑,“齐宇乾,我的齐掌门啊——原来您不是没打算,也不是没精力,而是把这些个全都用到那些欢场女人身上去了!”

齐宇乾低声道:“爸爸,您言重了,我没敢找太多,就找了一个……”

啪!

齐念佛狠狠甩了齐宇乾一巴掌,齐宇乾的媳妇凌绣晚被惊得抬起头,削瘦肩膀抽动不止,清秀眉眼已让泪水模糊。

“你还有脸当着你媳妇的面给自己辩解?!”齐念佛止不住心中的怒火,“绣晚嫁到咱们家后,温良贤淑,族人敬服,而笛儿和成儿也都称赞她是最好的嫂子;她待你老子我,比你都孝顺!你小子天天在外面说是忙事业,实则花天酒地的时候,我这一把老骨头,病了痛了难受了,全都是你媳妇忙着找医生,请护士,抓药熬药丝毫不松懈,贴身伺候着!笛儿和成儿都自愧不如,你还,你……你……”

齐念佛说着,身子接连颤抖,摇摇欲坠,凌绣晚急忙搀扶,“爸爸,爸爸您息怒。医生嘱咐了,您近来不能动气。”

齐念佛捶着胸口,只是叹气,齐宇乾嘀咕道:“爸爸,我没想给家里惹事……我记得每次都做好了防护……谁知道,谁知道那女人怎么就怀上了,还生下来了……”

“怎么?你还巴望着自己的女儿胎死腹中吗?!”齐念佛更气了,齐宇乾小声道:“没有,怎么会呢……只是她怀了孩子,根本没告诉我,直接就失踪了。我还找了她好几个月呢。结果……结果她一声不吭地把孩子丢到咱家门口,还留书让咱们自己去验DNA,这算什么事啊。她到底图什么,图钱,还是图……”

“你甭管那女人图什么。总之——” 齐念佛将茶几上的报告书拍到儿子脸上,“验证结果告诉我,那是你亲闺女,我的亲孙女,咱们齐家新一代第一个孩子。”

“是,是。爸爸说的对,我认……”齐宇乾乱了方寸,齐念佛看到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在突发事件到来的时候,竟然还是这么一副窝囊而惶恐的样子,更是来气,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凌绣晚还未劝阻,一阵婴孩歇斯底里的哭声忽然从二楼的房间内溜出,间歇还掺杂了齐柳笛手足无措地哄劝声。齐柳笛的声音不可谓不温柔耐心,但婴儿的哭泣并不停歇,齐宇乾只是低头唯唯诺诺,这让盛怒的齐念佛更加气结,淡淡说:“我先去看看我那乖孙女,你妹妹还没嫁人,哪里会哄小孩……绣晚,这件事情,爸爸定会给你个交待。你尽管放心。先回房休息吧。”

凌绣晚温声道:“爸爸,让我也跟着去看看孩子吧。我是您家的媳妇,甭管是不是我生的,只要那孩子姓的是齐,是要有齐家的血,我就有责任抚养好她。笛儿经验不多,我在家看过嫂子们带小孩,还能帮帮忙。”

齐念佛长叹,“太委屈你了……”

凌绣晚只是抹泪。齐念佛怒视齐宇乾,在儿子的耳畔低声说:“家法怎么规定的,你心里清楚。你立刻去祠堂,把刑凳板子都准备好,然后先跪着吧!”

齐宇乾脸色煞白,“爸爸,我……我已经是咱家的掌门了……您不管儿子的脸面,也要顾及到齐家的尊严吧?齐家掌门若被责打,这事情传开,其余各家会如何嘲笑呢?”

齐念佛嗤笑道:“你沉沦在欢场女子怀中的时候,可曾想过脸面?现在到来讨要面子了?晚了!”

齐宇乾垂头丧气,凌绣晚忍不住说:“爸爸,您别生气了。事已至此,一家人何必内讧。该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免得族人猜忌,玄黄界同仁们嘲弄,最后里子面子尽失的,不是宇乾一人。何况,宇乾他还年轻,年轻气盛,而且这社交场的应酬,自然是免不得……媳妇家的哥哥们也是如此,媳妇明白的。爸爸,您还是理解他一二吧。”

齐宇乾闹了个大红脸,齐念佛长叹,“虽无孝子,却有贤媳!哼!”他对长子严厉道:“绣晚这般淑惠,我便是不顾及你这败家子,也要顾及她的名声。多亏她替你说话,齐宇乾,你即刻到我书房去,咱们爷俩私底下解决这问题!”

说罢,他拂袖而去,凌绣晚转身前,深深睇了齐宇乾一眼,哀怨而忧虑,她轻启嘴唇似要说些什么,可满腔心事,终是化作了幽幽一叹,伴随着她上楼的轻盈脚步声,拖曳着消散。

齐宇乾对她还是有一定的愧疚,耳中灌满了小婴孩的哭闹声,他不由更加心烦:花写霖!你不要钱,不要名分,自己偷偷生了孩子,再把孩子丢到我家门口,你,你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难道只是为了整我吗?!

他悚然一惊,眼前晃过花写霖那细雨润樱瓣般的唇,“宇乾——”

“宇乾——”

“宇乾——”

齐宇乾抱着头颅,身子发沉。

“宇乾——”花写霖的双手穿梭在他的发中,齐宇乾血流激荡,还在她的下面奔跑冲刺,“宇乾啊……”花写霖叹道,“你知道我这名字,是如何来得么……”

“嗯……嗯……”齐宇乾被激情包裹着,感到自己每动一下,就踏上一节云梯,即将飘飘似仙。

这个时候的人,哪里还需要言语?

“唉……”花写霖知他无心听自己的话了,她轻喘着,呻吟着,陪伴着他辗转在巫山之巅,徜徉云雨之中,“唉……”

花写霖断续地叹息,这叹息听在齐宇乾耳中,只是激励他继续冲刺的号角。他兴奋地嗷了一声,攀登上顶峰。

胜利的人没有在意,花写霖在那一刻的呢喃——

“鲜血……淋在花上……”

齐宇乾背脊发寒,作为一个玄黄界子弟,早已见惯了妖鬼奇怪,哪里会有毛骨悚然之感?但是当他细细回忆了花写霖的一言一行后,恐惧就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他忽然偏头,落地窗外,阳光灿烂,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唯独——

“大哥?”齐宇成刚走下楼,见齐宇乾脸色铁青,不由发问。

“小弟!”齐宇乾冷喝道,“花呢?!花呢?!”

齐宇成一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啊……”他脸色黯然,“那丛牡丹花啊……早就枯了啊……自从……自从姐姐临终的鲜血……洒过……”

“死了?你确定是真死了……”齐宇乾喃喃,齐宇成说:“绝对无错。哥,这里可是齐家啊。”

齐宇乾明白弟弟的意思,但他还是感到这一切太不同寻常,可如今那地方,只剩花坑一圈,他又从何调查呢?

“哥……爸爸让我来……来催你到书房去……”齐宇成这才说出来此的目的,齐宇乾大感尊严受挫,心中有些忿忿,小婴孩的哭声又传了出来,若不是知道父亲正在婴孩房内,齐宇乾真想大吼一声“不许哭,再哭老子就掐……”

“我不会让遗憾铸就一生!”

“但愿,你永远记得这话。”

如两盏灯火打亮在无边黑暗中。

齐宇乾沮丧地松弛了全身的肌肉,这顿打,他注定是逃不过了。

齐念佛的书房,在他退位前,是办公地点;退位后,就是他阅览群书,修身养性的场所了。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指点一下族里的事情。但总体来看,齐念佛是一个合格的太上皇。

只是无论他退位与否,就恰如贾谊对嬴政之评价: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齐念佛的道行还修不成一个始皇帝,在齐家史上也没做出过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丰功伟业。但他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齐家掌门,而人,总是有惯性的。

故而齐宇乾无论何时进到这间书房,总免不得小心谨慎,隐隐提心吊胆。

不过这一回,就没什么提心吊胆的了。结局俨然注定,齐宇乾给齐念佛当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焉能不知自家父亲的脾气?齐念佛治家,极其严苛,有时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连旁系亲戚都看不过眼,可齐念佛依然能横着心把家规执行到底。譬如……

齐宇乾苦笑了,又想起她了。

齐念佛的书桌上,放了三只相框。一只嵌着早逝的妻子楚轻烟与他的合影;一只嵌着齐念佛本人与齐宇乾,齐宇成,齐柳笛三个儿女的合影——那是在齐宇乾上高中的时候拍摄的;还有一只……

齐宇乾走过去,静静注视那最后一只,也是最后放到桌子上的相框。

是三年前,香消玉殒的大妹妹齐姝琴的留念——只是那照片虽然拼命加以修饰,却难以掩盖强行放大后,像素无比模糊的瑕疵。朦朦胧胧下,那相中女子,云山雾罩之中,宛若仙人隐去,辞别红尘,让人难识真容。

齐宇乾不由一叹:大妹妹齐姝琴在走之前,是那样刚烈而决绝。她一个人,在众人沉浸于香甜睡梦中的时候,一点点地亲手毁掉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什物——那些美好的,那些痛苦的。包括网络上的印记,她也不厌其烦地细心抹去。这种行为,在她去世后,给渴望睹物思人,留个念想的家人带来极大的冲击。

齐宇乾清楚地记着,当自己得知大妹妹做了这样的事情后,先是震惊,惊的是一个人,到底要给她怎样的绝望和力量,才能使之如此从容地打理身前身后。他承认这个家对大妹妹而言是一个恐怖牢笼——但是……但是毕竟打她骂她苛责她的,总是自己的亲爹啊。父亲什么时候肯让别人随便欺负妹妹呢?就算是旁的人去监刑动刑,那也都是父亲授权的,还是要算在父亲头上……

嘎达。

门被推开,齐念佛第一眼见到儿子还站在桌旁,面色更阴,齐宇乾低头道:“我……我在看妹妹……”

齐念佛神色一动,哀戚滴入眸中,缓缓散开。他锁好门,快步走来,似要一把拿起齐姝琴的照相,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只是伫立,凝望。

阳光下,刚刚五十的人,却已满头白发。

齐宇乾悄悄退到一边,齐念佛却还是被他的挪动而惊到,眸光陡然锐利,冷冷扫了儿子一眼,“我让你来做什么的?”

“父亲……”齐宇乾恳求道,“我毕竟是齐家掌门了,父亲,您打儿子,就算是打死了,儿子也认。可是打掌门,儿子作为齐家族人,就要提出非议了。”

齐念佛面沉若水,拍掌三下,傀儡们立刻将屏风后的一张刑凳抬出来——形似鞭刑凳,但并非厂字型,这张刑凳的后面没有斜坡,而是一个陡坡,直直捅到地上。说白,就是个立方体。不过那栗色软皮子面,包裹的厚实依旧。而且那陡坡部分也都裹了黄垫子,显然是为了受刑人的下身着想。

齐宇乾见父亲如何决绝,还是不肯死心——当儿子的时候,他会二话不说趴过去认罚,当了几年掌门,他的脊梁硬了,脸皮愈发薄了起来。

“父亲。您也年轻啊!年轻人嘛,谁不玩玩……”

“乾儿。”齐念佛缓了口气,“爸爸理解你的行为,但是绝不赞同。人,不是生理的动物。即便是一个平凡人,也有强大的理性束缚。做人做事,都要守好那条底线。而你——”他端详着长大成人的长子,不由轻叹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眼,那个相片上还青涩稚嫩的孩子,已为人父。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将担负起托起一个襁褓女婴之天空的责任。只是……

齐念佛不满地说:“莫说你是齐家掌门,即便不是,作为一个丈夫,婚内出轨,背叛妻子,就是可行的吗?你若连这么一点家庭责任感都没有,又怎能担负起掌门之重任?!”说话间,手掌拍桌,齐宇乾两腿一弯,差点跪下,到底撑住了——这几年掌门也不是白干的。

“父亲,儿子知错。儿子毕竟年轻,骤然接手这偌大一份产业,难免有不到之处,日后还需父亲时时提携,刻刻指点。此类事情,纯粹是儿子一时糊涂,迷乱心智。儿子保证绝不再犯,日后会好好孝顺父亲,好好待绣晚,好好抚养孩子,治理家族。应酬的时候也会把持自己,保证底线,绝不再越。”齐宇乾流利地信誓旦旦。

齐念佛脸色和缓,平静地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是乾儿,犯下刑事罪过而上了法庭的人,大多数都会在判决的时刻,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我们都愿意相信他们服刑后走出监狱,必会改头换面,重获新生。但是有一点要切记——”

他打开抽屉,将里面的藤条从塑料包装里取出,轻轻折叠,似是试探柔韧度,“做错了事情,反省是必要的,而惩罚,也是不可或缺的!”

啪!

那藤条抽在桌沿,惹得一杆水笔颤动。

齐宇乾攥了拳,“父亲……”

“裤子脱了,趴过去。”齐念佛说。

齐宇乾还要努力,“父亲,儿子保证……”

“为人夫,为人父,为掌门,为男子——”齐念佛严厉道,“就该有所担当!而不是在疼痛面前,躲躲闪闪!儿子,老父要骂你一句,你这个样子,犯了错误,不想积极弥补,一心只想逃避,还是个男人吗?!”

“父亲……父亲说的是……”齐宇乾叹息,他当然知道这些个道理,可人啊,在痛苦面前,本能地都不想去品尝。更何况他齐宇乾想躲的不只是疼痛,而是要被折辱的脸面。

齐念佛冷道:“我知你怕丢脸,已是格外照顾,咱们父子俩只在书房,私底下解决这问题。没有拉你去刑房,没有让你跪祠堂,你还有什么不满?你老子我连傀儡都不用,亲自教训齐大掌门,莫非,我这老头子资历不够了,不可再教训自己的儿子了么?”

“儿子再大,父亲也是父亲。”齐宇乾说,“只是……终究传出去……若人家问齐家掌门因何受责,那孩子的事情岂不就让人知晓了?”

“忤逆犯上,惹怒父亲,这就是你受责的理由。这总可以了吧。”齐念佛冷笑,“趴过去,别让我再多废话!”

齐宇乾见一排傀儡对着自己虎视眈眈,心知今日注定没跑,一阵沮丧和绝望,慢慢踱到刑凳前,又看了父亲一眼,“爸……”

“自己脱,还是我让傀儡动手?”齐念佛摩挲着藤条,齐宇乾却说:“儿子宁可让您亲手羞辱教训,也不想自辱。”他说罢,直接趴到刑凳上,齐念佛一怔间,早已得了命令的傀儡已一拥上前,将齐宇乾的手脚背腿,一一缚住。

齐宇乾的目光盯着刑凳前的地板,感到肌肉被绳子捆得逐渐缩紧而僵硬。他的上半身趴伏在水平于地板的刑凳上,下半身从臀部起,就沿着刑凳走势,陡直而下,整个身子弯成直角,两脚还能踩着地面,只是已被固定住,无法动弹。

齐念佛走过去,不再迟疑,三下五除二,就抽掉儿子的皮带,落下他的外裤,露出两条精瘦而结实的大腿,灰色的男士内裤裹紧了这个男子饱满的臀部,因是感受到失去外裤的庇护,而微微颤抖。

齐念佛身为父亲,生养了四个孩子,除了对小女儿齐柳笛较为呵护外,对其余三个孩子,还是时有打骂的——只是打儿子,总是打得有理有节;而打女儿……

齐念佛目光又黯淡了起来,他提醒自己,这是在惩罚长子的罪过,不要再想其它。他伸手褪下儿子的内裤,藤条横在齐宇乾光裸的臀部,作为示警般,轻轻摩挲几下——趴着的齐宇乾感受到这种细微凉意,身子更加发紧。他不是没挨过打,作为父亲早就选定的继承人,平日自然受到了严格的要求,又是男孩子,皮肉也结实,当然,他挨的打,比大妹妹要少得多,但总比小弟多。至于小妹呢。小妹只挨过那么一次打而已,虽然那一次重责,疼痛难忍,而又羞煞万分……齐宇乾不由安慰自己,还好,只当了爸爸的面,让爸爸责罚,总比两个妹妹的遭遇要……

“身子放松,要不然会伤得更厉害。”齐念佛提醒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只是教训责罚,又不是刑讯拷打。

齐宇乾面上一红,有种被人窥视了隐私之感,“爸……我……”却说不下去了。

齐念佛也不和他多话,家里的事情繁杂,没那么多功夫耗下去。他侧身站在刑凳胖,举起藤条,对着儿子挺起的光裸臀部,狠狠抽了下去!

啪!

齐宇乾紧张许久的十指,如愿以偿地痛苦收缩,“嗯——”他闷哼着。

父亲的力气,还是没变啊。毕竟就算白了头发,但也不过五十出头,还是男子的壮年。

好久没挨打了,五年?十年?

只感到皮肉被拉开一条缝隙,然后慢慢撕开。

风声又起——

啪!

啪!

啪!

连着三下,一次比一次狠重。顷刻间,齐宇乾的额头便贴了一层汗珠。只觉得臀部被放到了一口子油锅里,任那滚油烹炸。

啪!啪!

臀肌因为吃痛,而开始颤抖收缩。疼痛捶楚下,齐宇乾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爸——”他咬牙忍痛问道,“爸……您……您要教训儿子多少呢?”

齐念佛冷笑了,“这个你还敢问——本来按着家法,你是要去祠堂跪祖宗,再到刑房领上二十下重板子。如今你老子我亲自教训,手头自然有轻重,何况用藤条换了重板,力度轻微了许多。你还要我给你个定额吗?自然是我看着行了,才罢手。”

冷汗涔涔,一股子灰暗填充在心肺间。

挨打的人,最怕的就是没个定数。若是直接告诉了是多少下,还有个盼头。毕竟时间总是往前走,打过一下,就少了一下。

而若没个定数……齐宇乾不寒而栗,这漫无天日的痛楚,可该如何忍耐?

思忖间,齐念佛的藤条再度落了下来,啪声不断下,齐宇乾感到眼前昏黄,脸上涨热,手足冰凉,而臀部滚烫。这真是个神奇的体温——冷热交迫下的人,又怎会舒服呢?他开始忍不住呻吟,下颌和前胸不停挪动着,摩擦着刑凳,以此来分散臀部的苦楚,双手扒紧了刑凳两侧,痛到那十片指甲,都恨不得扣入那木头纹理中。

啪!啪!啪!

齐念佛一声不吭,只是论起胳膊,一次次让柔韧的藤条吻上儿子的臀。他自然看得清楚,听得仔细,手中藤条每落一下,儿子的臀肌就不由弹跳,大腿似是立不住般颤抖着,打到十几下的时候,儿子的整具身躯都跟着挪移,之后,无论是闷哼。还是已经忍不住的小声呼痛,在这午后的书房内,都显得如此清晰而刺耳。

啪!啪!啪!

齐念佛又一言不发地狠狠抽打几下,他感到力乏,总算是停歇一会儿。他看着儿子的臀部,算来,打了近三十下——初时,齐宇乾的臀部只是红痕宛然;等捶楚到第二三遍的时候,红痕就浓郁起来,深化到黑紫,边沿肿起天青,几十道连绵在一起,随着藤条不断的抽打,那颜色愈来愈深,宛若夕阳西下后的远山,一片黑黝黝,更似凸起又凹下的丘陵,没个平坦的地。只是齐念佛将力度拿捏好,不愿让儿子品尝到开花之苦——无论是挨打时的疼痛,还是事后的疗养,一旦开了红花,就很麻烦了。

齐念佛再度扬起藤条——刚刚那几下,已让齐宇乾的呻吟很大了,虽然还是隐忍的。齐念佛心中轻轻一痛,可也提醒自己,决不能心软,这个教训,是一定要让他记住的。他若再犯,那么齐家的名誉,他自己的婚姻和家庭,几个人,甚至几代人的幸福,都会被毁掉。

啪!

“啊——”齐宇乾终是痛快地呼出声,毫无遮掩的。他感到身后痛不可忍,藤条的一次次猛力割裂,堪比凌迟。臀部痛苦地摆了一下,“爸……儿子知错了,您饶了儿子吧。”

齐念佛忍下疼爱,只沉着脸,并不答话,藤条挥舞地虎虎生威,继续亲吻在齐宇乾已经十分可怜的臀上。打得这个都当了爸爸的男人,开始不争气地闪泪花。

齐念佛尽量挑拣没打过的皮肤加以鞭挞,包括腰部和大腿,这根藤条犹如犁地的犁般,及其尽责地将土地开垦一遍。所过处,泥土一一泛起——皮肉已经绽开,血红上涌。

齐念佛停了下来,藤条侧放在儿子的臀部,并不抬起,“知道错了?”

“儿子早已知道。”齐宇乾带了点不甘,齐念佛倒不计较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都出了事情,还有不吸取教训的道理吗?

“该说的话,我之前都说过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不需要爸爸再耳提面命。譬如对家庭的责任,对婚姻和妻子的态度……”齐念佛沉沉道,“最后三下,你给我忍好了,一声都不许吭!否则加倍打!”

说罢,他抬起藤条,照着儿子的臀部就是一下,啪一声格外清脆。

“这一下,是替你媳妇打的!凌家虽小,但子女教养极好。我齐家不需妇好木兰,也不要吕雉武瞾,便是无文姬易安之才气一二,也都无妨。只愿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安稳后方。支柱沉默,撑起得却是华美殿堂。你的媳妇绣晚,就做到了这一点。可你却欺她的隐忍,负她的大度,无视她的付出——”齐念佛冷道,“你欠她的,给我记住了!”

齐宇乾浑身颤抖,他似乎都没听见父亲在说什么,只是在藤条下来后,他长大了嘴,痛苦地,缓缓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些漆皮,从他的指甲缝中掉落,没入到尘埃中。

齐念佛等了一会儿,待儿子无声的挣扎缓和了,才抬起藤条,啪地又是一下。

“这一下——”齐念佛沉沉地说,“是替我那孙女打的。不是责罚,而是提醒。儿子,为父的希望你记住,无论孩子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但孩子无辜,她是你的骨血,你要好好爱她……不要……不要像老父那样,留下终身遗憾。”齐念佛语音颤抖,齐宇乾不敢呼痛,可那疼痛宛若海啸,铺天盖地,他顺势流了泪水。

齐念佛轻轻一叹,抬起藤条,啪——

这一下过去后,若有观者,定会认为,那藤条断开,那臀部开裂。

齐宇乾狠狠地捶打着刑凳,大口呼吸,好似跑了个万米。身子蜷缩扭曲,泪水大把滑落,男子气概,竟会在小小藤条下,被打个全无。

“这最后一下……是替你自己打的。”齐念佛只说,“但愿——你能领悟。”

第三章 夜归

夜深如水,繁星若粼粼波光。沉沉寂静中,忽闻车声匆忙,高大青墙顿时被光束擦亮。

齐思湄跳下出租车,挥手向司机说了“谢谢”。见那出租车驶离自己的视野,她才思量起自己的事情。夏夜熏风正轻拂薄裙,秀美双腿若隐若现,她那张和气的圆脸上,一对亮眸胜若天星,可惜红唇抿起,似有不悦之事。手里还捏着小票,心里已犯了愁——今晚与初中同学聚餐唱K,回来晚了。原本和爸爸说好十点一定到家,可现在已经……

她急忙掏出手机,精致的牡丹花链子随着摇摆而拍打机身,她纤指一摁,一小方亮白,照出女孩的愁容。

唉,十二点多了。

都怪大家感情太好,盛情难却,乐不思家,忘记时间。

齐思湄一面朝大门口走去,一面感慨:过了这个暑假,同学们就要分开,进入不同的高中,为了大学这个目标而努力。热热闹闹了三年的班级,一朝散开各西东,就连最冷的男生在吼着《真心英雄》的时候,都趁着间奏,撇过脸,偷偷抹了泪,更别提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们了。齐思湄虽是个乐观开朗的,但想起即将和共处三年的朋友们分开,当时也跟着落了泪,依依不舍。

身为齐家掌门齐宇乾的长女,齐思湄没上过外面的幼儿园和小学,她与齐家其余嫡系子孙一样,留在家里接受私人授课。自小就十分羡慕能到外面上学的旁系姐妹,逢年过节聚在一起的时候,齐思湄最爱的就是听她们眉飞色舞地讲述三十几个同龄人一起上课、生活、远足的趣闻。普通人学校的事情,无论喜怒哀乐,都成了齐思湄内心的向往。

到了初中,按理就可以到外面读书,可她的父亲齐宇乾却临阵变了卦,坚持让她在家接受教育,高中再考到外面。

她不干了,固执地要求去外面和普通同龄人相处,而不是仅仅跟玄黄界子弟交往。

“不出去走走,就会以为世界只有齐家这么大。”年仅十二岁的齐思湄挑衅了齐宇乾的威严。

齐宇乾气黑了脸,作为父亲,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错了,女儿是否对了。他最看重的是——女儿不听话!就凭这一点,他就可以行使父权,教训她。

当即勒令女儿趴在刑凳上,一把拽去她的小裤裤,露出小女孩雪雪白的臀部来,胳膊一扬,藤条挥舞,书房内明明阳光灿烂,却听噼啪作响,宛若疾风凄雨打海棠。

小小的齐思湄痛得泪流满面,可她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如果退缩了,那么她达不成目的。于是她趴在刑凳上,倔强地不吭一声,只眼睛瞪得溜圆,双手互相攥紧,自己给予自己鼓励。

齐宇乾见女儿不认错,不松口,心里更气,反正女儿的小屁股目前只是红了一片,该是还能再打几十下,故而越打越是起劲,竟没防着妻子凌绣晚来送茶水,走到门边却听了里面动静,匆匆去齐家的后宅,请出退位多年,潜心修养的老太爷齐念佛。齐念佛倒是有点君子抱孙不抱儿的范儿,听了儿媳妇的报告,当下急了眼,拐杖也不要,顶着一头白发,匆匆跑来。

于是一场训女的戏,就让太上掌门给拦了。

“爷爷啊——”齐思湄见来了救星,立马喊道,“爸爸坏,他不让我到外面念书,他要我当大傻子啊——啊!”

齐宇乾一见女儿先告状,哪里能忍?一藤条对准了臀峰挥下去,齐念佛也来不及救援,小思湄就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臀上飞起瘀青僵痕,小女孩终究年幼,忍痛能力有限,终于抽噎起来。

齐念佛瞪眼,“乾儿!做什么呢?!我来了,你还敢对你闺女行凶?!”

“爸,您别听她胡说八道。我这么做,都是为她好!”齐宇乾对父亲辩解,“思湄非要去念外面的学校。可是,您知道内情的——而且思湄还小,高中再让她去外面,更妥当些。”

齐念佛没顾上儿子,先把孙女从刑凳上解下来,放到软绵的沙发上,他心疼地看到这小女孩的臀上已肿起几十道僵痕,此刻正哭哭啼啼地努力伸手去拉裤子。齐念佛别过脸好给孙女颜面,只对儿子冷道:“乾儿,你教训自己女儿,必有原因,为父若随意干涉,难免日后会落了你的埋怨。教训可以,但要适可而止。若想打坏我孙女,是绝对不行的。”

“爸爸。”齐宇乾不耐烦,“儿子出手,心里有数。您老尽管放心,就别管这丫头了。”

齐念佛哼道:“若不是绣晚喊了我,谁知道你会把孩子打成什么样!”

齐宇乾怒视重新端了茶盘,进了屋的妻子。可凌绣晚却不怕他,横起眉毛嗔怪,“你瞪我做什么?还有理了吗?你那手上何时有过准头?上次湄儿扯了你几份破文件,不过是小孩子顽皮,说几句就罢了。可看看你,气得好像命根子被毁了样,二话不说就把这孩子打得皮开肉绽,连我都不忍心再看。亏你这当爹的下得去手!”

齐宇乾见妻子翻老账,虽说面上下不来,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服。那次他着实打重了,见女儿哭晕过去,甚至发了两天高烧,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虽说没表现出来吧。他齐宇乾堂堂一个掌门,自该效仿湛家表姑,自家老父,含蓄而喜怒不形于色,给人威严感。哪能为个女儿发烧,就跳脚炸毛?

凌绣晚压过了丈夫,更有底气,放了茶盘,快步过去给齐思湄穿好裤子,替她抹了泪,又说:“宇乾,我得说上一句。湄儿是人,不是被养在笼里的鸟。既然咱家别的孩子到了年龄就可以去考外面的学校,凭什么限制湄儿呢?当掌门的更该讲究公平。难道掌门的儿女就要破例?那日后初晴和如空,也要循长姐的例,乖乖呆在家里了?若你敢如此,我可不饶!”

齐宇乾对妻子一直心存愧疚,她对齐思湄越好,齐宇乾就越愧疚,现下气势更弱。齐念佛帮儿子打了圆场,“宇乾总归也是为了孩子好,心是没错的,就是方法不对。湄儿念书的问题……”

“我要到外面念书!”齐思湄机不可失地表白立场。

齐念佛问她,“湄儿,在家呆着不好吗?家里可以给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而外面竞争激烈,看似有趣,其实累心。”

齐思湄正经道:“齐家玄黄子弟,承受天命,遵奉祖训,斩妖除魔,以世间清平为己任。若固步自封,墨守成规,只将自己圈于围城,眼无大千世界,心无芸芸众生,视野狭窄若井底之蛙,怎堪重任?”

齐念佛叹道:“家里的事,不需你操心太多。湄儿是爷爷的乖孙女,是你爸爸的掌上明珠,那些劳心劳力的事情,何须你挂怀?你的任务,就是平平安安长大,快快乐乐生活。”

齐思湄说:“文姬私奔,英台男装,丽娘抑郁而终,绣芸主动请嫁,都因了‘执着’二字。我想告别小书房,到大教室里与同龄人一并求学的执着之心,绝不亚于此四位奇女子。爷爷若真心希望我快乐平安,就请理解一下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

齐念佛微怔,万没料到自家出了这样早熟女孩,还是那个女子留下的种,心头沉甸,这真不知是福是祸。只此时此刻,他见刚挨了打的孙女,身量还不足,稚嫩的脸上尚挂着泪痕,小下巴倒是抬得老高,颇有气势——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女,可从未有这般硬气过。

心中一紧,却又一松。

“让湄儿到外面念书吧。”齐念佛做主了。

于是,齐思湄顺利地争取到读书权。可她的考试成绩并不算优异,齐宇乾这个严苛的爹爹,反倒不在乎这些了,只想着自家有钱有人,女儿所需的一切,都能办到。差一分需要多少钱?痛快报价,我全出了。反正我齐宇乾的女儿,不能到设备落后的学校,和差等生们为伍。

可齐思湄不愿意,她死也不肯让家里出钱动关系,搞出这自欺欺人的事。弄虚作假,她不要做。若真做了,那这三年的初中,她都会有自惭形秽的情绪,消极情绪日日折磨人,可不好受。

齐宇乾能容忍族人明里暗里给他穿小鞋,却无法宽容不听家长话的孩子。父女俩的“谈判”没坚持多久,齐宇乾就将女儿绑上刑凳,褪了裤子,对准小白臀,扬起藤条又揍了起来。结果还没打上十下,齐思湄尚在坚持而未哭喊的时候,就让闯进来的凌绣晚劈手夺了藤条,又给折断,二话不说骂一顿,“齐宇乾,你可真有脸为这事打孩子!你闺女这么小,就知道光明磊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你这当爹的该庆幸才对,结果你倒好,不鼓励孩子坚持良好品德,还要她心安理得地学会坐享其成吗?!”

花写霖事件后,齐宇乾就落了个毛病——见到凌绣晚待这个女儿好,哪怕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他就立马替女儿感到心虚并因此气短,当下哄了妻子几句,生怕惊动父亲,再讨个没脸——虽说这么多年,父亲再没修理过自己,但藤条的味道,他是不想品尝了。

经过一番斗争,他到底是由得齐思湄自己做主,踏踏实实地凭着分数,念了相应学校。那是离家较远的一所普通中学,师资、设施以及校内和周边的环境都不算理想,招来的学生也都和齐思湄是一个分数段的,不高不低。家世中,未见高官子弟,也无豪富儿女。齐家虽秉承玄黄界低调做事的规矩,但不少大宗生意都是为达官显贵们批命掐算做“清洁”,齐宇乾当完大少当掌门,平素见惯人中龙凤。同是玄黄界的掌门,他却不像湛家掌门那样爱以水舟载覆之关系为鉴,他只是想当然地看不起“普普通通”,更看不起这所学校和女儿的同班同学。齐思湄刚入学的时候,齐宇乾甚是不悦,他并不担心女儿被欺负——谁还能欺负了自己这个女儿呢?也不忧虑女儿会被带坏——齐思湄在他眼里,已经够“坏”的了。他只是害怕女儿染一身外头的低俗,日后行为举止,要风度没风度,要优雅没优雅,传出去让齐家被笑话,她的婚事也就成了问题。到头来,落个没脸,费心费力替她筹划人生的,不还是自己么?

只是齐思湄可不管父亲在算计什么,她本人如同放出笼的鸟儿,不过一个月,在学校就已混得如鱼得水,当了班干部,任了校报小编辑,结识了一帮好友,脸上的笑多了,性子更活泼了,连成绩都稳步提升。齐思湄庆幸自己当初忍痛抗争了一把,这才有了三年的自在逍遥。

为了纪念这三年的愉快生活,她今夜就不由自主地和同学们多玩了会儿,实在舍不得提前说“再见”。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因了时间和空间,就再也不见了。就在珍惜中,她误了归家的时间。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的齐思湄,忧愁地一叹,她站在大门前,已经有守夜的傀儡给她拉开铁门,那咯吱的响声,仿佛齿轮碾压过心间。她跑进院子,刻意绕道去张望齐宇乾的书房窗口,皮肉不由发麻——满室灯光柔和。还用说吗?定是在等自己“自投罗网”。

一个念头蹦出来——这深更半夜的,爷爷住在后宅,妈妈也该睡熟了。若是老爸真要狠狠教训,我可找谁说情啊。

不过齐思湄是个聪明孩子,心知事已至此,逃避躲藏只会火上浇油,坦率地低头认错,再撒娇耍赖,或许老爸还能念在自己乃初犯,兼以夜深人困,也就饶她一次。

想到做到,齐思湄悄悄溜上楼梯,深怕脚步声惊到已经熟睡的家人——妹妹和弟弟就要期末考试,而妈妈操劳家务已经也很辛苦,更不能扰了爷爷,他年纪大了,斑白的头发,总不能老为自己操心。

来到齐宇乾的书房门口,暗黑的走廊上,只有一小片门缝下的亮光。齐思湄刚站定,守在门口的傀儡见到是她,立即开了门——这显然是齐宇乾早先吩咐过,见了大小姐,直接带进来。齐思湄乖乖进到书房,门就在她身后,重重关闭。这声音倒是吓了她一跳,脱口道:“爸啊!您生我的气无妨,可别拿门撒气。这么大的声,再吵到谁。”

齐宇乾将报纸丢到一旁,自书桌后起身,动静过大,差点打翻熬夜用的咖啡杯,齐思湄讨好地将咖啡杯挪到安全地带,扬起脸道:“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齐宇乾冷笑。齐思湄笑道:“爸,您的开场白就会套用万能模板,好落俗。”

齐宇乾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你跟我说几点回家?”

齐思湄乖巧道:“十点。是我玩心太重,耽误了时间,以后绝不再犯。可是——唉,爸爸,您若是担心,给我打个电话,或者提醒一下啊。”

齐宇乾说:“你都这么大了,还指望着别人提醒你吗?自己的事情,得自己记得。”

“您说得对。”齐思湄拎起热水壶,续满了咖啡,双手端给齐宇乾。

可齐宇乾却不接,只说:“怎么?还想让我继续睁着眼等你回来?不去睡觉吗?”

齐思湄暗怪自己粗心了,这不是添油加醋么。急忙说:“那我去厨房给您弄点热牛奶,那个有助于睡眠。”

“不用了。你不听话,就算用了安眠药,我也睡不踏实。”齐宇乾并不领情,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根藤条,指了指书桌。

这意思很明确,就是让齐思湄趴到桌子上,等着挨藤条了。

[本帖已被作者于2011年8月21日23时18分31秒编辑过]

第四章 训女

齐思湄柔声道:“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这么晚,您也别动气,对身子可不好,还是早些睡吧。”

齐宇乾毫不动容,“别来这一套。你要真是担心我身子,就别让我费劲,自己趴过来,我好早点打完,早点完事。”

齐思湄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我回来晚了,固然有错,但是齐家家法从没有过这方面的规定!即便您是掌门,也不能随便打我。”

她话音刚落,眼前斜斜扑来一道细黑,她眉峰还未挑起,已听得啪一声,肩膀传来火辣辣剧痛。齐思湄捂住肩,手背立刻挨了一藤条,眼看着红肿起来。

齐思湄闷哼一声,裙摆下的小腿被噼噼啪啪打了好几下,一次比一次狠辣,齐思湄哪里还站得稳,跌跌撞撞地蹲到地上,弓起的后背立刻被藤条吻上,砰砰砰连续几下,让她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跌倒在地。刚好翘臀朝上,微微凸起,齐宇乾手里的藤条,不失时机地拍了过去。

啪!啪!啪!

三记藤条,刷刷落到齐思湄的臀上,只隔着薄薄衣料,痛感十分清晰,齐思湄尖叫几声,手忙脚乱,不知到何处闪避间,身子一歪,眼前天旋地转,她人就被齐宇乾提起来,直接按趴在书桌上。

“趴好!”齐宇乾厉喝一声,齐思湄还沉浸在身上四处的痛楚中,并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腰肢让父亲的大手按住,随后衣裙和裤裤一并被拽下,臀部接触到外界,虽说是夏季,可依然一片凉意,但随后就是一阵发烫。齐思湄脑子一轰,紧跟着一道滚油泼上了臀部,同时响起了清脆的啪声。

“啊!”齐思湄握紧了拳头,两脚蹬了几下,齐宇乾伸出一腿,将女儿的小腿连同脚踝都扣紧在桌体。左手按住了女儿的腰,右手举起藤条,照着雪白的小屁股又是一下。

啪!

齐思湄身子动弹,昂起头呼痛,齐宇乾的藤条毫不留情,连着几下子,打得女儿臀上直接泛起两道青紫僵痕,齐思湄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挣,她脱离了齐宇乾的钳制,滚到地上来,一面手忙脚乱地挡住没有衣料保护的臀部,一面歪斜了身子闪开那追打而来的藤条,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睫毛轻眨,已是泪光盈盈,失声喊道:“你——你——你流氓!”

这一嗓子,可算是喊怔了齐宇乾,“你说什么?!”

“你流氓!你打我!你打我的——臀!你是个大、流、氓!”齐思湄委屈万分地哭道。

这回是齐宇乾反应不过来了,他看看藤条,又看看躺在地上哭泣的大女儿,还是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沦为流氓了。

怔忡间,走廊一阵响动,书房门被推开,犹如风卷。妻子凌绣晚还穿着睡裙,匆匆跑来,“怎么了?又怎么了?思湄别哭,你爸爸怎么你了?”齐思湄见她来了,脸上通红,拼命要去拉衣裙,可她歪斜在地上,衣裙都被大腿压住,若要顺利拉出来,就要抬起腿,可若是那样,她光裸的小屁股就要大面积露出来,虽然只有刹那,可齐思湄还是迟疑了,只敢侧着身子,低着头,挣扎着去扯那衣裙。这时,走廊又传来拖鞋声,一个女孩正探头探脑,最终犹豫着慢慢进来,喊了齐宇乾“爸爸”。齐宇乾缓下脸色道,“晴儿,你是不是又没睡?”

齐初晴不好意思地笑了,只说:“爸爸,您别打姐姐。又不是大错,深更半夜的,姐姐赶回来也累得很啊。”

齐宇乾冷哼,还未申辩,凌绣晚已道:“宇乾,你又打孩子!”

“她骂我流氓!”齐宇乾本来是想说“她不遵守诺言,女孩子家家,深更半夜跑回来,成何体统”,可惜,他那脑袋里最清晰的意识,就是齐思湄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流氓”,齐宇乾所有的脑细胞正沉浸在“为何流氓”的探索中,没能及时转过来,脱口而出的结果,就是这样一句压根不是原因的答案。

凌绣晚也没明白,她看向趴在地上的齐思湄,见这女孩慌张而狼狈地提好衣裙,低着头谁都不看——她了然了,毕竟是个做母亲的,这种心理,自然懂。跺脚骂道:“宇乾,你……你怎么也不注意点……你……晴儿,你带你姐姐先去房里趴会儿!”

齐初晴赶紧扶着齐思湄离开,书房里只剩下凌绣晚和齐宇乾。

“我怎么就流氓了?我怎么就——”齐宇乾不知所措,感到被女儿骂这个名词,简直就是天大的侮辱,若不是妻子和二女儿的到来,他恐怕会揪住齐思湄,继续狠打一顿。

凌绣晚却一改方才的怒容,沉默一会儿,方叹息道:“宇乾,我知道你们齐家的规矩多,家法重。千年世家大族,为正门风,也是难免。我知道你,宇成和笛儿都是被爸爸教训过的。但是——也难怪,你啊,耳濡目染,性子又急,心粗得很,怎么就没注意点呢……”

“我注意什么……”齐宇乾还是没懂。

凌绣晚气道:“你女儿都是大姑娘了!你这当爹的哪能和她小时候一样,随随便便就打啊?!你还要不要你闺女有点颜面了?!你懂不懂女孩子的自尊啊?!你怎么能一点避讳都不知道啊?!你真是——你真是——你若敢这么打晴儿和岫儿,我跟你拼命!!”

齐宇乾豁然开朗,“哦————”心中尴尬而又空落,“绣晚,你别生气。我又没这样打过晴儿……”

“那是因为她们有亲妈!”凌绣晚尖锐道,齐宇乾的面子挂不住,又无法正视这一历史问题,自吃理亏的结果,就是——“那你说怎么办?思湄若要犯错,我总要行家法吧!”

“你不会不打吗?你怎么就知道打孩子?!打就有用吗?!你一个大男人,当爹的,不会和孩子好好说话吗?!”凌绣晚连声责道。

“这是齐家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何况不打不成材,不打不成器!思湄性子浮躁,若此刻不严加管束,以后就要无法无天!我这也是为她好!”齐宇乾厉声。凌绣晚说:“孩子还小,你打她就不心疼吗?!”

“自古棍棒出孝子!我不在乎她能不能孝顺我,只希望她不会走上歪路邪路,毁她一生!”齐宇乾斩钉截铁。

凌绣晚轻轻一叹,“宇乾,”她沉吟着说,“晚归也不算恶劣品德,说几句就好,还是……别打了吧。”

夫妻俩在书房商议的时候,齐初晴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哎呦哎呦的姐姐齐思湄,走过长廊,回了房。

她拉开灯,将思湄扶上床,小心地放好,“姐?怎么样啊?哪里痛?需要喝水吗?要不要热手巾?怎么做能让你舒服点呢?”

大妹妹的关切,让齐思湄很感动——虽然大人们从不提及,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齐思湄还是知道那个温婉贤惠,一直都在保护她,关心她的“妈妈”凌绣晚,并不是亲妈妈。自己的亲妈妈是一个卑微的欢场女子,是妻子们眼中的“坏女人”。她勾引了有妇之夫的齐宇乾,一夜欢娱,才有了自己。

这不是道德的事,自己的生母伤害了凌绣晚,介入一个完满的家庭,毁掉了一桩婚姻的神圣与一个丈夫的责任。

而自己,更是一个会让人蹙眉的私生女。齐思湄很清楚自己在齐家的尴尬身份,但爷爷疼爱自己,凌绣晚更是将自己当作亲女儿般呵护,毫无童话中继母那般狠毒。每次齐宇乾揍完自己,凌绣晚都亲自上药端汤,精心照料,比亲妈做得都好。这么多年,齐家上下,个个都赞凌绣晚的宽容善良,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有教养,有品德,哪里是那风尘女人可比的?

在凌绣晚的教育下,齐思湄的三个同父手足——齐初晴,齐出岫和齐如空,对这个异母长姐也都带了十分尊重,虽说谈不上多亲切,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这三个孩子的年龄也不大,不可指望他们的思想有多么成熟,毕竟自己的妈妈被别的女人欺负,爸爸被别的女人占有过,当儿女的,心里总会有疙瘩。但至少他们从不会欺负齐思湄,而且每次齐思湄挨打或者生病,他们都会主动探望,坐在床边嘘寒问暖,迟迟不归。有时候,齐思湄虽然有些尴尬——到底挨打是件羞人的事情,也有些疲累——身子不痛快,当然会累。可她更欢喜手足间的关切,硬是撑着,也要好好招待弟弟妹妹们。

齐思湄很庆幸,自己生在一个宽容的家庭中。

齐初晴见姐姐只是趴着,半天不作声,担心道:“姐——到底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用药呢?我去喊妈妈好不好?”

“不要。妈妈和爸爸谈话呢,别打扰他们。”齐思湄急忙抬头,她动了动身子,感到肩膀,手背,后背,腰腿和屁股,无不作痛,嗯哼了一声,见到齐初晴抱了一席薄被要给她盖上,她忙说:“别别!会痛啊!”

“这是——薄被啊。”齐初晴怯生生道。

“不要盖啊……”齐思湄哀叹,“唉——妹子,帮姐脱下衣服。”

说着她抬起上半身,侧过身子,胳膊拽起短袖衫的底部往上拉,齐初晴帮着她脱衣后又给叠好,灯光下,只见齐思湄露出的肩膀和后背,宛若白玉雕琢,甚是诱人。可惜的是,这方白玉却有了瑕疵——一道道蚯蚓般丑陋的红痕,有的地方还浮起了青肿。

这些自然都是齐宇乾的藤条所赐予的了。

“爸真是手重!”齐初晴怪道,齐思湄此时又趴了回去,双手扒着裙子,轻轻往下拽,一边拽,一边嘴中嘶嘶有声,显是疼痛。齐初晴要帮忙,齐思湄道:“晴儿,你去帮我端盆热水就好。”

“姐姐你要脱衣服吧?我帮你。”齐初晴只说。

“不用,你去端水吧。”齐思湄有点尴尬,虽说是亲姐妹,但自己被打了屁股,总归是件好丢人的事情。凌绣晚是妈妈,是长辈,可自己让她看伤,都有种不自在感呢。

齐初晴道:“可是姐啊——你——你自己根本脱不了嘛…………挣扎半天,还弄得自己很痛。哎呀,你跟我害羞个什么嘛!我来!”

说罢,她三下五除二,谨慎而又敏捷地褪下齐思湄的短裙和内裤,齐思湄短促地哎了声,感觉屁股又是一阵微凉,脸蛋再次刷红。耳中听的妹妹哎呦一声,回头见她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臀部,便喃喃说:“嗯——咱老爸手重嘛。打得厉害吗?”

齐初晴忧虑地点头,“太狠——全肿起来了。姐,你以后就服个软吧!非跟咱爸顶着来做什么嘛!爸说你,不也是为你好嘛。他若说的不对,咱一耳进,一耳出,不就结了。”

齐思湄只是勉力笑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就是啦。不过赶紧给我端盆水去,拿条热手巾,我得敷敷了。哎呀,把薄被帮我轻轻地盖一下好不好?”

“你刚刚还说怕疼,不让盖呢。哼,就让你光屁屁趴着。”齐初晴掩嘴,“我去给你打水。”

她说着就跑掉,齐思湄哎了半天,也没叫回人来。虽说房内无他人,但齐思湄依然窘迫非常,她想下床去沙发上拿起那薄被,但动了下身子,臀部就泛起波浪般地痛,让她懒洋洋地不肯再动。索性就这样趴在床上,思索自己都要上高中了,竟然还被爸爸打光屁股,简直是奇耻大辱。想着想着,她就不由垂泪,真不明白,自己不是妈妈亲生,可妈妈那么爱护。但为什么,亲爹却对自己总用藤条伺候呢?

正想着呢,门就开了。一人轻柔地走进来,齐思湄懒得回头,“晴儿啊……你好快。”

“是妈妈。”凌绣晚温和道。

“啊!”齐思湄面红,“妈——”语带嗔怪,“您进来前,也不说一声啊——”

“我看自己女儿,还说什么呢。”凌绣晚轻轻坐到床边,“乖孩子。”她避开视线,并不去看齐思湄的臀部,只是柔和道,“有件事情……妈妈也是没办法……湄儿要原谅妈妈,理解妈妈。”

“妈?怎么了?爸是不是说您了?”齐思湄精神起来,凌绣晚为难道:“你爸爸啊……他……他就是……唉……说他,他也不听。妈妈毕竟不算正经的齐家人,他是掌门,有资格对任何人行家法的。”

“那也要有理有据。”齐思湄争辩。

“对。但他毕竟是掌门,而且还是你的父亲。”凌绣晚严肃道,“湄儿。妈妈知道你为什么那样骂你爸爸,这件事情,确实是你爸爸太欠考虑。你是大姑娘了,懂得脸面和隐私,希望父母都能避讳。妈妈认可也理解。但是妈妈也请你原谅你爸爸这一次,他认识到了这个错误,也保证日后不会这样粗暴地对待你。但这一回,他并非有意给你难堪,而是在你爸爸的心里啊,湄儿可是他亲生的宝贝女儿,他从不把你当外人,而是当自己身上的肉,所以打了骂了,就少了一些避讳。”

“我长大了嘛……”齐思湄脸上更是涨红,“我知道爸爸没有别的意思……但就是很……我长大了啊!爸爸应该注意点!他就是打我打顺手了!哼……”

凌绣晚微微一笑,“放心,妈妈会监督爸爸的。如果你爸爸再敢这样犯错,妈妈就告诉爷爷,让你爷爷惩罚他。”

“那就别啦。爸爸又没恶意,打我也是为我好。虽说有时候不讲理吧,但我宽容大量。”齐思湄俏皮道,“可别让爷爷打爸爸啊。爸爸是掌门,地位尊,岁数大,挨打的话,可比我没脸多了。反正我是小孩子嘛,打就打了。”

凌绣晚心疼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唉……你爸爸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唉……我真是不忍心……”

“妈妈?”齐思湄忽然察觉到不对。啊,是了,妈妈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而是带了四只面无表情的傀儡!

傀儡,是玄黄人士最好的助手,无任何感觉,贯彻主人给予的所有命令。缺胳膊少腿也奈何不得它们的战斗力。

击溃傀儡的通俗方法,就是用法术或其它强大外力,将其砍头腰斩,扯裂粉碎,总之要令其不成人形,无法进攻,方算成功——当然,真正的玄黄高手们是可以施用专门的傀儡击溃术,令傀儡得以保留“全尸”,而这一术法,具有很关键的作用。

“这是……是爸爸的吗?”齐思湄惊惧地看着傀儡——傀儡的原型都是巴掌大小的纸人,施法后才会变成真**小。若想知道傀儡的主人,必须把它完整击溃,也就是要保留人形,令其恢复成纸片,那么就可看到施术者的符篆签名——这就是傀儡击溃术最大的妙用。

而齐思湄还练不好这个法术,放眼玄黄界,普通家族的成员基本学不会,连咒语都领会不透。而湛齐薄应宗五个大世家的子弟,也只有苦练二三十年,方能有一部分人达到百分之百的成功。故而齐思湄虽是齐家大小姐,但年龄尚小,无论如何,也是判断不出傀儡之主的。

凌绣晚无奈道:“湄儿,你爸爸坚持要你为今晚的食言付出代价。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成为一个会约束自己,对得起承诺而又有担当的孩子。你爸爸是为你好。”

“我道歉了啊!我只是迟到了两个多小时……”齐思湄惊道。

“两个多小时?和难道还不多吗?你这孩子!”凌绣晚责备,“一寸光阴一寸金,可在你嘴里,两个多小时成什么了?”

齐思湄低头,是,她错了,她认错。

可是……可是真的有必要用家法来体罚我吗?!

凌绣晚已经给她提上衣裤,说声“带走吧”,齐思湄见傀儡走过来,惊叫,“妈妈!带我去哪里?”

“你爸爸是不会再打你个没脸了。以后他就派傀儡打。别怕,妈妈会在旁边看着。绝不让湄儿你受到更大的伤害。”凌绣晚温柔道,“带大小姐去刑房。”

“妈妈!”齐思湄挣扎着被傀儡拖下床——她抬头,看到端着水盆的齐初晴已站到门口,一脸惶恐和震惊,她顾不上妹妹,只道,“爸爸要怎么罚我?”

凌绣晚摸了摸她的双颊,“勇敢起来,孩子,你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责罚。你爸爸说了,迟到五分钟,打一下藤条。你迟到两个小时,该打二十四下。你爸爸刚刚打了你几下,就把零头抹掉,要责打你二十下藤条。”

齐初晴发出短促地惊呼,“可是姐姐还——”

“晴儿,你把盆端到刑房去吧。”凌绣晚道,“你姐姐必须接受惩罚,妈妈也希望你能引以为鉴,懂得惜时如金,懂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让你摧毁自己的诺言。”

“可是……”齐初晴还要再争辩,凌绣晚已说:“带大小姐去刑房,晴儿,你也跟着过去吧。”

第五章 鸡对鸭讲

齐思湄被拖到齐家阴惨惨的刑房,心里是一万个不服。这都什么年代了,却还存在这般残忍的刑罚。就算玄黄界世家比较保守,但领头的湛家早就废了体罚,毁了刑具,空置了刑房。偏偏齐家还在闭目塞听,固执地用家法教训犯错的血亲。平日被齐宇乾打,齐思湄虽有不甘,但勉强视作父亲教训女儿的正常行为,腹诽虽多却不至仇恨。但对于家里的这间刑房,还有旁侧那几间禁闭犯错族人的监房,当真厌恶至深。恨不能“革命”一番,奈何人微言轻,孤军深入总会失败。齐思湄想过,要么改变这个家族,如果改不了,就先忍着,自己总是要飞出去的。

让傀儡撂上了刑凳,下巴磕得生痛,她不由暗骂父亲一点都不体贴,竟没让傀儡轻点,把自己当行李箱吗?腹诽间,手足被绳索固定住,齐思湄真真生气——监狱都不会如此对待犯人,自家人却要这般凌辱血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怪不得湛家欣欣向荣,齐家却总是个守成,大吃祖宗饭的命。

凌绣晚抚摸她被绳索勒红的手腕,“绳索的桎梏也是一种提醒。而今如何绑缚你,你都未失去自由。因为家人再打你骂你,都会体谅你,保护你,宽容你。可若真是铸成大错,身陷囹圄,手铐脚链,就不是那么轻易能解下的了。”

齐思湄硬气道:“失信是我的过错,贪乐我也承认。但是这样打我——罚不当罪。”

凌绣晚冷下脸,“这丫头,还在嘴硬!你说得我都生气了。失信与贪乐是危险的败坏德行,防微杜渐,从小抓起,你爸爸教训得无错。晴儿——”她朝着齐初晴点点头,给了个示意,齐思湄趴着看不到,只听妹妹说:“不,我不做。”

“听话!否则你爸爸连你一起教训,你不听妈妈的话,我也不护你。”凌绣晚严肃道。

齐思湄不知道凌绣晚要齐初晴做什么,只是等了好一会儿,感觉齐初晴挪动到自己身边,伸出手——齐思湄陡然一个激灵,啊呦可别啊!

但是容不得她多做别的想法,衣裙一褪,身后坦荡无余。虽说身处刑房,只母亲妹妹在场……

齐思湄豁然握紧双手,羞愤得手骨头咯吱响,满脑子都是砸烂这一屋子刑具的冲动,奈何挣不开绳索。挣扎间,听得藤条呼呼划过,臀上立刻便是被滚了开水般的痛。那藤条声不绝,疼痛就逐渐叠加。齐思湄硬朗地不吭一声,独自忍痛,直至结束被抬到担架上,凌绣晚用热乎乎的湿毛巾敷在她臀上那鼓起的棱子上,心痛说:“这教训不轻,你一定要记住。晴儿,你也要引以为戒,不可重蹈覆辙。”

齐思湄闭目装虚弱,只觉得这一顿羞辱,痛到骨子里了。她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自己和这个家,真能相安无事下去吗?

擦抹了伤处,又服了中药,她晕乎乎地趴在床上,就此睡去,齐家的药分外灵,齐思湄一宿无梦,睡眠好似被滤网滤得纯粹。

第二日清晨,齐思湄却让齐宇乾派来的傀儡强行推醒。惺忪之际,见窗外天光黯淡,看了眼表,立刻明白这群傀儡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惊讶,但还是穿好衣服跑下楼。

果不其然,齐宇乾带着齐初晴,齐出岫和齐如空三姐弟正在后院练习术法——这是齐家的规矩。齐家凡是有资格住在主宅的子弟,在成年前都是要参加晨练。跑跑圈,做做操,然后就是修习术法,彼此过招。毕竟是玄黄世家,不能疏忽立足之根本。通常,掌门家族是在后院练习,偶尔会传授一些秘招,其余旁系都是在前院。思湄自然要去后院和父亲弟妹们一并练习。但按着规矩,若族人身体不适,即可酌情免去晨练——这个不适,当然包括挨了家法。齐思湄伤得虽然不重,又及时热敷抹药,但只有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内,当然还没消肿,身子发沉,走起来依然能感觉疼痛,微微有些跛。她不解为何父亲会不体谅自己,见到齐宇乾纠正完齐出岫的手诀动作后,回头看向她,便喊声“爸爸”,齐宇乾却问道:“怎么不来晨练?初中毕业了,该是更懂事,给弟妹做出榜样,可你反倒越活越回去了啊。”

齐思湄说:“我身子不舒服。”

“怎么就能不舒服?你还真是娇贵。”齐宇乾不冷不热。

“您……”齐思湄不好意思让弟妹听见,走过去撒娇般地说,“谁让您教训我。”

齐宇乾却是嗤笑,“不过给了你几下,你就受不得吗?根本就不怎么重的伤,你就敢未经我允许,私自偷懒,逃避晨练吗?给我站好了!”

他厉喝一声,齐思湄本能绷直身子,又是一阵痛楚,她扭起的小脸让齐宇乾更生气,自忖不过打了几下,压根没打狠,怎么就这样娇弱起来呢?

失信,贪玩,又加了条偷懒,当真要好好教育。齐宇乾抽出随身携带的藤条——调教子女练习玄术,免不得要责打。啪一下,就拍在齐思湄的身后。

齐思湄惊呼,这突如其来的藤条,刚好落在昨晚的伤痕上,当真痛上加痛。

“站好了!有点长姐的样子!”齐宇乾严厉道,第二下藤条又抽过去,齐思湄双膝一抖,一下子向前跪倒,“你凭什么打我?”

齐宇乾最不爱听这话,藤条接连抽在女儿背上,边打边说:“偷懒,躲避晨练,顶嘴不听话,这还不够我教训你的吗?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如此不懂事?你弟弟妹妹都在旁边看着,你该给他们做出一个好榜样,可你呢?想一想,你羞不羞?”

齐思湄挺直腰背,“齐家规定了,挨完家法允许伤愈前不来晨练的!”

齐宇乾说:“你那算挨家法吗?不过你老子我打了几下,都没怎么见肿,睡一觉就好的事,你非要弄小成大,存了什么心?不服我昨夜管教,刻意示威吗?”

“您那叫打了几下吗?”齐思湄不甘心地说,“晴儿,你告诉咱爸,你觉得昨晚那是打了几下吗?好正式啊!”

齐初晴放下符咒忙说:“姐姐伤得不轻……”

齐宇乾的藤条一指,“回去练你的,不要分神!玄黄之术最容不得心浮气躁!她的伤都是我打的,就那么几下,能有多重?我亲眼看着,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子吗?”

齐初晴不敢忤逆父亲,愧疚地看了齐思湄一眼,不再做声。齐思湄怨这妹妹是个胆小鬼,不敢高呼正义,齐家若都是这种唯唯诺诺,上行下效之徒,怎会有进步?她见父亲的藤条又对着自己来了,反而站起身来,“您一个掌门,做出的事情,怎么反倒不承认了?您哪里亲眼看我受刑了,明明是您昨晚让傀儡正式地把我拖去刑房——”

“宇乾——”一声轻唤截断齐思湄的话,原是凌绣晚送提神的早茶,衣裙在晨风中纷飞,步履甚是匆匆,“宇乾啊——”

齐宇乾暂时撇下女儿,迎过去,凌绣晚将早茶交付给傀儡去发,担忧道:“你又要把湄儿如何?”

父母交谈这种小秘密,总不爱让儿女听到。齐宇乾低声说:“昨晚她失信贪乐,导致晚归。我不过是给了她几下,根本不碍事,我的眼睛可看得清清楚楚。结果她未经我允许,就自作主张地懒床不来晨练,看这榜样做的!”

凌绣晚责备道:“什么叫不碍事?昨夜惊动了药房你不知道吗?罢了,你个大男人就是不在乎这点细枝末节。多得我也不和你解释,告诉你,让湄儿跟我回去休息,今天就不用练了。”

齐宇乾说:“这是齐家的规矩,我是齐家掌门,绣晚,你终究是外姓,在这种事情上要掌握分寸,千万不要僭越。”分外正经。

凌绣晚惊怒,“啊!齐宇乾!你跟我说什么话呢?我是你明媒正娶过来的,车子把我从正门请进来,湛家掌门亲自主了婚,你齐家列祖列宗都是认的。我婚后受了一年多的委屈,又给你生了两女一儿,伺候爸爸,照顾你起居生活,打理家务,婚丧庆典的安排都要我主持,逢年过节招待族人和外面人,也都要我出面。用我的时候你一副嘴脸,不需要我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了吗?好得很啊,那我不如下堂求去,让你好去找那个——那个——花——”

“你别说了。”齐宇乾有些惊慌,“当着孩子的面呢。”

“你不承认他们的亲娘是他们家人,已经不给孩子脸了,现在还遮掩什么。”凌绣晚再度占据舆论高地,乘胜追击。齐宇乾自知一时牛气,口无遮拦——在别人面前牛就牛了,可他万万不敢在老婆面前摆谱,听得凌绣晚说:“来,湄儿,跟妈妈回去躺着。”

齐思湄站得稍远,她听不到父母谈话的内容,却从表情上揣摩出妈妈为了自己,受了爸爸的委屈。心中又愤又自责,身为齐家长姐,她虽还有两月才升高中,却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十分明白外来媳妇在婆家的艰难之处,当真是需要你的时候,你是自家人;不用你的时候,你立马成了外来的。齐家总是袒护姓齐的,而不是姓凌的。齐思湄见凌绣晚虽要拉自己走,齐宇乾却大步过来不许,只高声斥责自己“几下藤条就上纲上线,真是偷奸耍滑,存心挑衅。这么小就如此,长大了怎么得了。”凌绣晚欲还嘴,齐思湄已受不得父亲的羞辱而愤然道:“你要打就打,我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挨!”心里谩骂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倒不算十分冲动,没给骂出声,否则齐宇乾绝对两耳光子过来,然后是一顿毒打。

齐宇乾嘿笑,“你以为你是烈士就义吗?还玩起站着死,不倒着生的把戏了。齐思湄,脸皮有点厚了。做错事就该坦荡认罚,而不是粉饰。”

齐思湄昂首道:“没做错事,也不会自己栽赃自己。谁的嘴皮子都不能把黑变白!”

齐宇乾大怒,推开凌绣晚,一把揪起女儿拖了好几米,孩子们的惊惧目光下,齐思湄被父亲按趴在树下那方小石桌上,顿时藤条如雨打落。齐思湄本就有伤,哪里还禁得住这顿好打?她脸颊贴着冰凉的石桌面,身下硬邦邦分外难受,已是喘不过气来,还要忍受捶楚,眼前发黑,就要晕过去的时候,忽听一声“大哥”,生生将齐思湄即将消散的意识拎回来,她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心中大喜:

可好!又有个大救星来了!

第六章 当年小姐

这救星不是别人,正是齐宇乾的小妹,齐思湄的亲姑姑齐柳笛。她夫家不在本市,远嫁十几年,只过节做寿的时候会携夫带子回娘家。如今非年非节也无人过生日,她却突兀出现,倒让人惊奇。

齐思湄却只知道姑姑来了,爸爸就要停家法了。因为爷爷早就吩咐过父亲,你妹妹回来一趟不容易,她在的时候,上下都给我风调雨顺着点,别找不痛快。齐宇乾自然应承,他也不想让妹妹看他治家无能的笑话,更不愿把齐家家丑扬给妹妹看——齐宇乾根深蒂固地认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毕竟齐家又不是奉行男人娶亲女人招婿,肥水绝不外流的湛家。齐柳笛在他眼里已不算正宗齐家人,孩子都跟夫家姓,不过空留个族名和户籍罢了——只是这族名和户籍总会在老头子驾鹤,遗产一留的时候,令人烦恼哦。

这齐柳笛既然如此得老爷子的重视,怎会当初嫁到外地去呢?呵呵,这里头名堂可多了。

话说齐家太上掌门齐念佛和妻子楚轻烟育有两儿两女:

长子齐宇乾,承继掌门之位,聘了凌门长女凌绣晚,婚后有三女一儿——齐思湄固然不是凌绣晚所生,但为了齐家名誉,还是对外宣称是凌绣晚的亲女。

长女齐姝琴,清雅闺秀,才华横溢,性情和顺,奈何红颜天妒,芳龄二十,便因心肺隐疾而溘然长逝。正是她的去世带给齐念佛巨大打击,悲痛欲绝的父亲一夜斑白头发,这才让齐宇乾大学刚毕业就接过掌门一位。

小子齐宇成,在大哥的光环下表现不算出众,刚一毕业,便由齐宇乾做主,娶了玄黄界一个小家庭苏家的独生女,膝下两女,平日住在主宅侧楼,饮食起居自己安排,并不常和掌门一家来往——明眼人都冷笑,齐宇乾惧怕小弟夺位,刻意打压。不过比起齐柳笛,齐宇成算是有福的了。

当初齐宇乾接位的时候,一双弟妹还未念大学。待五年后这对龙凤胎双双毕业,准备回家帮忙的时候,齐家爆出丑事——齐念佛亡弟遗孤,齐宇乾的亲堂妹齐入画,正在外地念书,却遭人设计,祸从天降,被卖到不干净的地方。救出来的时候,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齐宇乾终究年轻,没能及时封锁消息,到底外泄。只是各家也都是明白人居多,私下议论,不至拎到明面加以嘲弄,更未有过干涉。故而齐家到底是如何处理此事,旁人并不知晓。只知道慢慢风平浪静,未见谁倒霉。

这事情过了一年,齐宇成娶亲后,玄黄界就传出来齐家要同时给两位小姐找婆家的消息。一个是齐柳笛,一个就是丑闻女主齐入画。

此消息一经证实,登时振奋所有不相干者的精神,茶余饭后,将这八卦聊得津津有味。种种预见都做了出来,一时间,掀起人人争当卡珊德拉的风潮。好奇的无非是在一年前的丑闻沸沸扬扬的情况下,齐入画还如何出嫁。

不久便有知情者泄密,道是齐宇乾亲自做主,要把亲妹妹齐柳笛配到没落霸主应家,堂妹齐入画则打发到外地一个二线城市的玄术小族贲家——那里比较闭塞,不知一年前玄黄世家的丑事。

一片哗然。不是哗厚此薄彼,也不是哗欺负小家族,而是哗齐家和应家又要联姻。嘈杂声赫然减弱,人人不语,眼观玄黄界鼎立三足——湛,齐,应之间的博弈。

那颐养天年的太上掌门齐念佛听说儿子有这个打算,差点给他一顿藤条,到底为了儿子的掌门威信而忍住,只道:“你若把你妹妹送到应家,自己想想如何跟你湛家表姑解释。”

齐宇乾不以为然,“齐家祖训,不争先锋,不抢巅峦,只左右逢源,礼遇各方,可保子孙万代安康。湛家是当今霸主,风头正盛,这自然不假。而应家是过往霸主,可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湛应两家,我齐家都该照顾到。而今湛家老夫人是咱家嫁过去的姑奶奶,她女儿湛掌门是您的姑表妹,我的亲表姑,亲情犹在,至少可再延续一代。应家那头却无我齐家族人照拂,当初应家摔下来的时候,曾祖父落井下石,引得应家举族愤恨,这梁子还结着,而今也到了修好的时候。齐家女配应家男,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齐念佛摇头,“傻儿子。你不了解你表姑。也难怪,她上位的时候,你还小,不晓她的本性,就知道人家给你的压岁钱最多。按理我不该干涉你的判断,但事关齐家安危,我不得不插手。儿子,记得,千万别给你湛家表姑任何插手齐家事务的借口。”

齐宇乾对父亲的忠告,一耳进,一耳出。婆家不变,张灯结彩要同嫁两个妹妹,热热闹闹就要来个双喜“出”门。谁知一段发给贲家的视频,几封发给各家掌门的检举信,将一年前本已冷却的事情,重新抬上柴火堆。

视频清晰地展现了齐入画在那地方遭受的种种凌辱。贲家家长气冲头顶,哪里还肯要这种媳妇,更是为齐家试图隐瞒的举措大感羞愤,扬言家族虽小,骨气犹在,定要公开视频,绝不让齐家好过。

检举信更是给了齐家当头一棒,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指正了那个导致齐入画被拐卖到不干净地方,受尽凌辱的人,正是齐宇乾的亲妹妹齐柳笛。指正人不是别人,竟是把齐入画折磨了整整一个多月,而后令齐家遍寻不获的调教师。

齐念佛给了齐宇乾两个大耳光,拿出藤条喝令趴下,齐宇乾早就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头,湛掌门大驾光临,倒是将他从藤条底下解救出来。书房内,呷了口齐念佛亲沏的碧螺春,湛掌门和颜悦色地告知齐家父子,各家检举信都让她收集并销毁,对信中内容她决定不予信任,更不会追究齐柳笛的任何责任,那调教师已被湛家人逮住,鉴于他曾犯下数起**幼女的恶行,故而湛家将其移交警方,只待判刑。至于那些流言,她表示爱莫能助,形象重塑,总要齐家亲历亲为,方有诚意。

齐宇乾已长吁口气,千恩万谢,又为贲家要挟犯难。湛掌门和和气气地告诉他,贲家手握视频,有没有拷贝,会不会放到网络上,谁都没有把握。故而不可惹急贲家,而应家那边也已许婚,聘礼都送来了,总不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表姑意下如何?齐宇乾诚心讨教。

湛掌门微微一笑。

一个月后,玄黄界人士目瞪口呆地看到,齐家大张旗鼓地嫁姑娘了,还是齐柳笛和齐入画,婆家也还是应家和贲家,只是新娘调换,新郎身份改变——齐柳笛被送到千里之外那小小城市的贲家,贲家原本是要拿小子当新郎,因为大儿早已订婚,现在长子解除婚约负责迎娶齐柳笛;齐入画则让低调的应家迎进门来。应家本是说好由末代掌门的叔祖一脉出个长子当新郎,而今也变了,只从族内旁系中挑了一个家世平平的男子,勉强可与末代掌门攀上亲眷关系,换了礼服,娶了齐入画。

明白人都暗自摇头,这两桩婚事,齐家亏大了。

不过齐宇乾还是很高兴,贲家不闹了,视频销毁了,齐家名声保住了。虽然妹妹远离娘家,下嫁到小族去,但对方也识相,让继承家业的长子当新郎,可见他们会对妹妹百分百地保持恭敬。至于应家那边也有了交待,虽然新郎地位变低了,可是——反正两边都同意与齐家联姻,证明这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他齐宇乾可算舒了口气。

只是齐念佛脸色阴沉,婚礼结束后,喊儿子到他后宅的书房来。那天晚上齐宇乾没回房,第二天早上与齐念佛一并出现在早餐餐桌旁的时候,担忧了一宿的凌绣晚看到丈夫垂头丧气,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坐都坐不下去。回了房她褪下丈夫的长裤,见齐宇乾臀上瘀青红肿,僵痕成片,不由流泪,直抱怨小姑自己闹出的事,还要大哥给她担。再埋怨齐念佛出手太重,不给面子。齐宇乾倒是看得远,反安慰妻子,反正两个妹妹都走人了,爸爸也认了,小弟也搬到侧宅去了,今后可算是省心了。

于是一场“昏”事,就这样过去了。齐入画嫁到应家后一直没生孩子,据说是那场折磨破坏了她的生孕能力,应家对她冷落非常,她倒识趣,很少回娘家诉苦,实在捱不过,就跑到湛家表姑那里求得帮助,多年下来,齐入画和齐家疏远不少。

再说齐柳笛,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远嫁到差了娘家好几个档次的家里,心里百般不愿。婚后日子并不如意,贲家人因为齐入画的丑事而连带鄙薄整个齐家族的女孩,犹如唐代士族死活也看不上李家公主那样,管你权势多大,在我这地界上,就是我说了算,你要闹便闹,闹大了,丢脸面的总是齐家。贲家么,反正不出名也就无所谓脸面,到时候八卦者只会笑齐家,谁管贲家呢?

齐柳笛也明白这道理,并不敢闹大,只受气开始还知道给齐宇乾打个电话哭诉。她这大哥手里事情多,脑子一个变仨,又不爱让齐宇成帮忙,更不爱求教父亲,烦躁的时候接了电话,只当妹妹在耍小姐脾气,妹夫摆少爷架势,小俩口拌嘴而已,自忖自己若是教训妹夫,搞不好回头还落妹妹的埋怨,女生外向嘛!何况——“你看看你嫂子,虽非豪门千金,也算大户娇女,嫁人后不照样收敛脾气,贤良淑德吗?给人家当媳妇要有个样子,别像在家里那样颐指气使,让人笑话齐家女孩不敬翁姑,不会相夫,好没教养。”

齐柳笛指望不上兄长,只好忍气吞声。即便如此,和丈夫也没少动手吵架,前两胎因此都流了。到了第三胎,她怕丈夫再耍蛮,给家里打电话,希望父兄许她回家生产,齐念佛这才知道长子判断有误,让心肝女儿在婆家受了两年多的虐待,气得两眼发昏。齐宇乾见大事不好,忙让齐宇成连夜过去,第二天就带回齐柳笛。几个月后男婴呱呱落地,齐柳笛让律师起草离婚协议,齐宇乾苦劝不下,齐念佛站到女儿这边,这会儿贲家家长押了儿子,提了丰厚礼品到齐家谢罪,贲家男更是跪在齐柳笛床前求她看在孩子份上,原谅自己,回去好好过日子,他老子拿着藤条臭揍儿子一顿,打个皮开肉绽,在场的齐念佛只是冷笑,齐柳笛哄孩子也不看他们,还是让齐宇乾给拉住了。逗留一周,多方开解,最终齐柳笛出了月子后,绷着脸,抱着儿子回了婆家。她前脚走,后脚齐宇乾就让齐念佛一巴掌抽歪脸,直骂他“当日不听老子的劝,猪油蒙了心,非要和应家结亲,你这回算是知道你表姑的厉害了吧。”齐宇乾唯唯诺诺,实则他真不知道事情到底哪里出了岔子,正好那会儿是小思湄最活泼可爱的时候,整日缠着爷爷要玩,齐念佛不爱管儿子,乐得抱孙女去。

齐柳笛回去后也变得厉害,据说敢在全楼人面前和她婆婆对着骂脏字,动辄一哭二闹三上吊,反倒让贲家人怕了她,千金淑女让生活折磨成骂街泼妇,却再没人敢给她气受,齐柳笛站稳脚跟,索性和娘家也不大通讯。即便往来,也是一副随时吵架的德行,每每回娘家,齐家上下无不提心吊胆,生怕这小姑奶奶动气砸东西。几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齐念佛心中有愧,齐宇乾息事宁人,反正都是些小事,就先遂了妹妹的意,用不了一周她就会收拾东西滚回婆家。

齐柳笛砸东西砸到独孤求败的境界,心中十分落寞,刚好小思湄机灵可人,总绕着姑姑膝下讨娇,哄得齐柳笛心花怒放。她嫁人后受尽欺辱,父兄爱莫能助,深以为全是没有亲娘庇护的缘故,倘若母亲还在,怎容别人的娘在自己脑袋上作威作福?思及此,齐柳笛愈发怜惜小思湄,仿佛这孩子成了自己的缩影,早晚是要被狠心父亲当工具卖给人家,让恶婆婆和龌龊男人折磨。趁着年幼还呆在娘家,理当好好享福。齐柳笛存了这念头,哪还允许齐宇乾对小思湄动辄打骂?齐宇乾在她面前只打了小思湄一次,刚举起巴掌,齐柳笛就把桌子掀翻。最后挨了齐念佛一大耳刮子的是齐宇乾,理由是没有兄妹之情,竟让傀儡擒住齐柳笛试图用齐家家法惩治。齐宇乾得了教训,只要齐柳笛在,他便放过齐思湄,待她走了后,哼哼……

书归正传,此刻见妹妹气势汹汹地来了,齐宇乾立刻放开女儿,齐思湄一溜烟下了石桌,歪着身子冲过去,“姑姑啊——”

齐柳笛抱住这侄女亲了亲额头,却并未向往常那样塞个红包再抱起来掂量一下侄女有多重,而是快速道:“湄儿乖孩子,带你弟弟妹妹回房呆着。姑姑要和你老子商量事。”

她神情有些紧张,齐宇乾眉头一皱,当即让妻子带走孩子们,又到前院散了晨练的其余族人,回头问妹妹怎地非年非节就跑回娘家来。齐柳笛冷笑,“大哥又嫌弃我了,好歹我和您一个姓啊。爹爹还在呢,您就见我腻烦了吗?”

齐宇乾怫然不悦,又怕待会妹妹跟父亲告状,暂且忍下,只问她有什么事,齐柳笛却不依不饶,“我没事就不能回自己娘家看看吗?明年我儿子要念初中,还要把他送回来找个重点呢,总不能让那里的小破学校给耽误。到时候我回来的次数说不定更多,大哥您还是赶快备好速效和硝酸甘油吧,省得受不住我的频率。”

“这事我不是早答应你了么。外甥若有心回来求学,我这做舅舅的就用重点中学的入学通知书当给他的见面礼。不用他老子给他出一个子,他想出也出不起呢。”齐宇乾傲然,齐柳笛嗤笑,“我家那姓贲的混帐是出不起钱,可也知道寸土不让的道理。他家老头前年蹬了腿,几个穷讨饭的亲戚天天打上门来闹着分家私,那混帐却有能耐让一个子都流不出贲家房门。反倒是大哥你,担着齐家掌门的头衔,宝座底下让人给挖空了都不知道,哼!”

齐宇乾骇然变色,心道:这事隐秘的很,连父亲他都没敢告诉,怎么让她给知道了呢?

第七章 毒打

齐柳笛见她大哥一副孙子样,心中畅快,“舅爷没了多日,各方子侄闹得乱哄哄,齐入画趁虚而入,快把咱们那份吞干净了,大哥你这当外甥孙儿的,怎么就不去问问了呢?”

齐宇乾见她说得是这事,不由松了气,信口道:“我说有多严重呢——原来就是这件事啊。齐入画在应家过得不爽快,手头紧,她要抢,就让她去抢好了。跟舅爷一个姓的都没急,父亲也没说什么,咱们做晚辈的闹什么?”

齐柳笛心中生疑,“大哥你刚刚想的是哪件事?和我想的不是一处吧?”

齐宇乾搪塞,“当然是一回事,不然还能是哪件?”

齐柳笛说的“舅爷”,便是齐念佛的杜家娘舅,月前刚去世,留了笔不菲的遗产,偏巧他夫人早去,也没个后代,更未留遗嘱,一帮旁系子侄便一哄而上。杜老爷子生前就一个姐姐,嫁入齐家,生了齐念佛兄弟四人,顺着这根筋,杜女在齐家的后代也都有分遗产的权利。只是齐宇乾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总认为齐家产业丰厚,不稀罕和一堆穷酸小家抢那几毛银子,太过掉价了。他身为齐家掌门若并不表态,那齐家其余族人自然不好出头去讨要遗产。反倒是嫁在应家的齐入画,不需看齐宇乾的脸色,带了几个应家人杀到杜家去分家产去了。齐柳笛远在贲家,听了这消息,心急如焚,想起往事,更是新仇旧恨一起来,当下打了飞的,跑回娘家查证,而今见大哥并非不知情,不由诧异,“大哥你怎么能不计较这事?齐入画擅自行动,打着奶奶后代的名义去跟人家争,难道你我小弟,包括咱老子都不是奶奶的血脉了吗?齐入画单独行动,明目张胆地吞了舅爷的遗产,这明摆了她已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防微杜渐,她此番只为试探——”

“她爱放不放,我也没求她高看齐家。至于防微杜渐都是胡闹,她在应家的地位,人尽皆知,能翻起什么浪来?”齐宇乾不爱和妹妹周旋下去,挥挥手道,“你若有意见,去找咱爸商量吧。这会儿应该都去餐厅了。”

齐柳笛见大哥爱搭不理,气得头晕,甩手朝着餐厅去了,齐宇乾见这妹妹走路说话的样子,和那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寒酸妇女一个样,心中厌烦,不爱跟她一起走,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身旁那片迎春花丛后有不同寻常的异动,齐宇乾想也没想,右手一个法诀放了出去,噼啪响声和女孩子的惊呼同起,花瓣翩跹,一道纤影痛苦地倒了下去,齐宇乾吓了一大跳——是思湄。

“湄儿!”他收了法诀的力道,绕过花丛,果见大女儿抱着左臂侧倒在地,泪水滚了出来,拧了眉头不知伤得如何。他急忙俯下身探视,“痛不痛?胳膊还能动吗?”

齐思湄忽闪长睫,小脸满是委屈,嘟嘴道:“爸你真坏!问都不问就出手——”

“你不会闪避吗?教了你多少年的术法,这点袭击都躲不过,实战中的鬼怪,敏捷度只在我之上!到时候看你怎么办!”齐宇乾一面斥责,一面拉起女儿的胳膊,小心拽了拽,见弯曲伸直都无恙,方轻松起来。

疼痛消散,齐思湄缓上口气,精灵道:“才不是呢。爸爸您法力高强,岂是那些鬼怪可以比拟的。您一出手,万物胆寒。不是我避不开,而是在您的法术下,我千方百计也无所遁形啊。”

齐宇乾很是受用——能得到女儿万般崇拜的老子都会从中汲取到伟丈夫的自负感。齐柳笛来之前的那些怒火,此刻大都散去,他扶着女儿起来,轻轻拍拍思湄的小屁股,问她“爸爸打得还痛吗?”齐思湄睁着眼说“痛极了。可谁要你是我亲爹,打就打吧。”又主动依偎在父亲怀里讨娇,齐宇乾也软下来,亲亲女儿额头,要带她一并去餐厅,转身时才留意到这片迎春花丛正开得烂漫,愣了——这可是夏季啊!院子里的迎春连翘,早就开过花期了!

浑身颤抖,冷汗在不觉中漫了上来,齐宇乾一把揪过齐思湄的肩膀,“怎么回事?你……你是不是又做了……那件事情?”

齐思湄让她老子拽得好痛,拧着脸道:“我……我只是一时兴起……”

“让迎春花开了对不对?”齐宇乾压低嗓音,眼如铜铃,齐思湄脸上雪白——她原先是想偷听姑姑和爸爸的小秘密,但不敢离太近,缩在早已凋谢的迎春花丛后,半天也听不真切。她倍感无聊,起了玩性,根本不用掐诀念咒,也不用任何法器灵药的辅佐,只心神动了,手指一点,一捋,一串嫩黄连绵泛开。心间突然升起一种融会贯通的奇特感,少女的十指宛若散花仙女的柔荑,张合几下后,香气弥漫,整团迎春花已于仲夏奔放。六瓣嫩黄锦簇,满眼金英翠萼,齐思湄一时醉了,直到父亲的法力奔袭过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了,让花开了也算错误吗?齐家是玄黄世家,本身都会法力的吗?诚然好像没听说过齐家上下,有谁能随心所欲地使唤鲜花不按花期开放,但是,术法之道浩瀚如海,便是神仙也无法穷尽,偶有特殊法力出现,不算惊天动地的事情啊?!

齐思湄呆呆地想,身子却已凌空,原是让齐宇乾一把扛上肩头。齐思湄见父亲侧脸汗珠涔涔,听那呼吸浓重,料想不是好事,惊惧道:“爸爸,你放我下来啊!你放我下来!妈妈!妈妈快救命啊!爸爸要杀了我啊!妈妈!妈妈啊!”

齐宇乾沉着脸,一个字都不说,他闯进大厅,凌绣晚听了声音已经赶过来,“宇乾,做什么,快放开——”

齐宇乾走得太快,片刻甩开凌绣晚,踏上那条暗黑弯曲的小道,齐思湄在父亲肩头颠簸着,认出这是通往刑房的路,心中又惊又气又委屈,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艳阳天,转瞬就暴风疾雨了呢?

咣当!是刑房铁门被踢上的声音。齐宇乾将齐思湄重重按到一台刑凳上,齐思湄摔得浑身散架,呼痛的当口,身子已让绳索紧紧缚住。

“爸爸!”齐思湄倔强地喊了声,“我做错什么了?您要打我,总得有个服众的理由。”

齐宇乾充耳不闻,拎过一根簇新藤条,逼近趴在刑凳上的齐思湄,“我和你爷爷都警告过你——不许再那样做,不许再那样做!你记得不记得?!”

随着他的怒吼,藤条重重落下,啪!

“啊!”齐思湄臀上本就带伤,接连挨打,哪里还禁得住,当下泪眼婆娑,“爸爸在说什么?不许怎样?您不许我怎么样啊?!”

藤条连番挥落,“不许让花开,不许让花谢,不许让花变色!不许让它们随意造型!我早就警告过你的这些禁忌,你记不记得?你这个坏孩子,你记不记得这些?!”他一面大吼着,一面狠狠挥动藤条。

齐思湄尖声叫喊,痛楚如洪水泛滥,汗泪交加,哪里还顾得上回答齐宇乾的问题?甚至连那话的意思都来不及深想,就已让藤条落下来的痛苦给打散了精力。忽听一声脆响,齐思湄挣扎着回过头去,见那藤条,竟断做两截。

齐宇乾只安静了一刻,齐思湄还未来得及庆幸,就惊恐地看到她的父亲拎来一副老红小板子,三步并作两步就踏回刑凳旁,“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忘了这些!”

“啊!啊!啊!”小板子拍了三下,齐思湄连呼三声,感到臀部要粉碎般的痛苦。唯一侥幸的就是父亲在盛怒下也还记得答应过妈妈的事,没有去了她的衣裙,打她个没脸。只是齐思湄挣扎在痛楚中,反而希望被褪去衣裤,让那必然是惨不忍睹的伤势完整呈现出来,或许还能让父亲心软。隔着衣服呢,除非让鲜红染色,否则正打在兴头上的家长哪里还停手呢?疼痛仿若利箭,一遍遍穿透着她的自尊与顽强,那些忍耐终于殆尽,她崩溃地嚎啕大哭,哀求道:“爸爸我错了,我记得这些禁忌,我再也不犯了!爸爸别打我了!”

与此同时,刑房大门被破开,齐柳笛第一个跑进来,“大哥住手!”

她喊是没用的,齐念佛那一声“住手”,才让齐宇乾的神智恢复过来。

“……”齐宇乾张张嘴,也是一脑门子的汗,眼圈却红得吓人。齐柳笛见了也十分骇然,不知怎么好好的就打起来,更不知怎么打得如此惨烈,而且打人的并不活蹦乱跳,也是死过一回的样子。怔怔的时候,齐思湄的啜泣飘进耳朵,齐柳笛才忙忙过去看侄女的情况。

凌绣晚将齐念佛扶下台阶,已舍了公公,赶到刑凳旁,伸手要松绳索,齐柳笛及时制止,“可别!孩子打得厉害,嫂子你一松,她哪里还趴得住?滚下来又是一番疼。快让傀儡连着刑凳一并给抬回房,先上床再说。晴儿去喊吴大夫,岫儿去打热水,你俩还愣着做什么?不用你们帮忙,按姑姑说的去做!别管你们老子!快去啊!”

跟着过来的齐初晴和齐出岫转身跑开,凌绣晚掏出手帕将齐思湄的小脸擦了又擦,齐思湄还是止不住地抽泣,边哭边叫“妈妈,姑姑,疼极了”,发乎真心的哀戚声犹如婴孩小手,揉得两个女人的心如面团般松软不停。凌绣晚不觉间也跟着抹泪,她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丈夫如此动气,情况不明不白,她也不会乱说话,心疼孩子总是错不了。

齐柳笛得出空来,将在婆家练就的那一套本事显摆给娘家人看,骂得让有心放纵她的齐念佛都脸色铁青,“笛儿!可以了!不干不净的嘴巴,谁教你的这些?没看你大哥都没还嘴吗?”

“他心虚啊!那是他亲生的闺女,没头没脑地就给打成这样!吓!一身掌门威风没地方抖落,他就是个耗子扛枪窝里横的主儿!窝囊废!混包!怂蛋!”齐柳笛提高嗓门,齐思湄又哭了起来,臀上的衣襟正让鲜红慢慢浸透,凌绣晚吓得哎呀一声,手忙脚乱,急得落泪。还是齐念佛和齐柳笛有经验,临危不惧,喊来傀儡赶快将刑凳抬出去,立刻送医。凌绣晚和齐柳笛都跟着过去,刑房内就留下齐家父子二人。啪嗒一声,齐宇乾手里头那早就摇摇欲坠的板子,终于落了地。同时响起的是齐念佛深深一叹,“难道——湄儿又没把持住自己的力量?”

齐宇乾转头,眼内竟盈满了亮晶,随时都要下坠。

“爸——”他软弱得喊了声,“我没办法啊……不这样做,她永远都不知道那力量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诚然我的位置,您的威信,齐家的尊严都保不住了,但我……我最怕的……还是她的命……玄黄界是不会容许她那样的孩子留存的……我必须对她严加管教,让她懂得听话,懂得服从,绝对地服从!这样即便她到外面念书,住宿,离我远了,也不至露马脚……害她自己性命……”

齐念佛喟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与那女子交往的时候,多少日日夜夜,竟然没发现她是……唉……”

齐宇乾却想:纵使知道今日,我又能舍弃那盏青瓷灯下的微笑吗?那牡丹花的香气,那柔软的手和细心的叮咛吗?

他摇头挥去眼前那女子的一笑一颦,爱恨交加间,忍不住这复杂的情感煎熬,惧怕着未来,终究长叹息着,颓然抱头蹲下。齐念佛拍拍儿子的瘦肩,“思湄生性倔强,不愧是那女子的血脉。花须连夜放,莫待晓风吹。抗旨而不尊,洛阳……”

齐宇乾硬硬道:“还真是一个秉性啊!皇帝的话都不听了,我这老子的话就更不听。”

齐念佛沉默半晌,又道,“不要用硬的。湄儿娇憨可人,会撒娇会耍赖,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让你抱她哄她,你若对她笑一下,她会给你软下千百倍,比寻常小女儿还要令人爱怜。”说话间,齐念佛唇角也噙了笑意,“等孩子伤势稳定了,爸爸陪着你,过去和她好好把这禁忌交待一番,那孩子不会不听的。宇乾,待女儿要用软的……”

“您打妹妹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些。”齐宇乾放纵了情感,自己都没拦住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后悔地想去吞粒哑药。齐念佛已是听清了,脸色煞白,手足一阵阵泛起冰凉,抬眼一屋刑具狰狞,施加在一条纤细柔弱的身影上,她被束缚在刑凳上,天地虽大,却无躲闪之处,任捶楚降临,绝望呼喊着——

“爸!”

这是女儿叫着自己父亲的声音。

“爸爸?”

齐念佛恍惚间看到刑房门口走来一位女子,喊他“爸爸”。他身子一颤,竟让这声称呼喊得心间剧痛,仿若心肌都在紧缩着,当下喘不过气,眼前昏黑,身子向后仰去,眼看落地。

“爸爸!”刚走下台阶的齐柳笛吓了一跳,齐宇乾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齐念佛,自己的沉痛也顾不上了,先让老父在太师椅上坐下来歇息,“爸爸,您怎么了?都是儿子不好,说了不该说的……”

齐柳笛也抱过去,“爸,您可别有事啊……您若倒下,大哥这点气量,不定怎么欺负女儿呢。”

齐宇乾骂她,“有完没完?你刚刚骂我那么难听,一点做妹妹的样子都没有,我说你什么了吗?你顶了齐家的姓,按理还算齐家人,辱骂掌门,侮辱兄长,你说家法该——”

“又来了!”齐柳笛冷笑,“坏事来了我就是齐家人,好事降临我就是贲家媳妇,您齐家族谱就是个充气囊子,可以随意扩大缩小的对吧?”

齐宇乾想教训妹妹,齐柳笛一脸砸东西的架势,这兄妹二人眼看要杠上,齐念佛嗯了一声,似找回了清醒。

“爸爸!”齐宇乾和齐柳笛暂且关心老父,“您没事吧?”“要医生吗?”齐念佛慢慢竖起手掌,轻轻摇了摇,“爸爸没事,就是一时难过……笛儿怎么来了?湄儿如何?”

“医生说都是皮外伤,但也说——哪里有父亲这样打女孩子的,太恶毒了。”齐柳笛斜视兄长,阴阳怪气,“就是私生的也不该如此……”

“陈医生才不会这么说话,齐柳笛,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我是你兄长!”齐宇乾厉声道,齐柳笛扬起脸,“我是贲家媳妇,齐家掌门与我何干啊?敢做不敢让人说,你昨晚就重责湄儿一通,我刚来的时候又在——”

“我昨晚根本没怎么打她,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下,我当时看得真真切切,她……她就是肿了两道棱子,热敷一会儿就下去了。”齐宇乾微微尴尬,齐柳笛一脸不信,“还装。陈医生一直照顾咱一家老小,对齐家家法刑伤最有研究,挨过几次一看便知。人家都说了,湄儿这伤分明是两次正式的家法重责的结果。不是你昨晚弄得,就是你刚刚在花园那会儿打的!”

“晨练的时候我是打过她,但是打得根本不重!”

“不是你,那还有谁用家法正式打过湄儿一次?!”齐柳笛瞪眼,“难道会是爸爸,或者嫂子?!对了,陈医生说,嫂子昨晚动过药房呢,大哥你若真是只打了湄儿几下,热敷就好,何须药房配了那些个活血散瘀的外敷内服药啊?”

齐宇乾一激灵,仿佛准备付账的人刚发现钱包不见了,一身冷汗,“不会的!绣晚不会的!她最疼湄儿的!她昨晚惊动药房是因为我打过湄儿几下……”

“啊哈,你脑子里就有媳妇,没了老父,看我质疑一下,把你给吓得!”齐柳笛兴高采烈得揶揄,齐宇乾怒极要动手——

“好了!”齐念佛一拍扶手,严厉道,“都闭嘴!像个什么样子!乾儿,你打了就是打了,为这种事情争执有意思吗?”

“可我……”

齐念佛大手一挥,“干脆这样好了,我也想通了,湄儿考取的高中,条件相当不错,也可以住宿,周边环境好,校园安保到位,索性——开学后,就让湄儿住校吧。”

第八章 舒琴

秋高气爽日,校园鼎沸时。

齐宇乾放齐思湄下了车,“不许吃这个店的——”指着校门口的烤翅摊位,“不许买那里的——”看向左侧那个卖鸡蛋灌饼的夫妻档,“还有那里——”眼光落在汉堡店。

齐思湄望天,“爸爸,我要住校啊,不能老吃学校的饭菜,时不时要出来吃。”

“我让傀儡给你送家里做的就好。”齐宇乾大手一挥,齐思湄不依,“让同学看到会问的。我不要。而且还要等着傀儡来,太麻烦了。我就吃学校的好了。”她机灵地敷衍。

“也行。” 齐宇乾早就考察过这学校,重点高中,师资雄厚,设备一流,塑胶跑道,宽敞的游泳馆,保密的浴室,美丽的花园,坚固的宿舍楼,还有干净明亮的大食堂,里面专门有摊位卖小炒。他心想饭菜质量不会太差,女儿在初中不也是吃盒饭么,照样吃得白嫩嫩水灵灵,发育良好。不过——那是因为女儿天天都在家吃早餐和晚饭。一顿中餐算不得什么,现在可不一样了,女儿要住校了,三餐都归学校管了。

心中愀然,女儿住校了,意味着她回家时间骤然缩短,父女俩见面次数也少了。平时知道女儿天天都会跑回来,日日气恼着要看到她那张讨人嫌的小脸,齐宇乾真是说有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可忽然明白今后一周甚至几周才能看到这张讨人嫌的笑脸,这日子要持续三年,三年后——考入大学,更要住校了,还要再持续四年。难道时间这么快,一眨眼,那个让花写霖抛到齐家门口的襁褓小女婴,就长大了,要脱离自己的保护了吗?

可是她还那样幼稚,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随时都有杀身之祸。

齐宇乾心里腾起一股不安、不满和不舍。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而齐思湄更支持爷爷。记得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女儿的时候,齐思湄欢呼雀跃的样子,好似逃出牢笼般的兴高采烈。让齐宇乾心里很不好受——家里就那么可怕吗?老子虐待你了不成?确实没少打你,但那是你不听话的结果。看你的弟弟妹妹,乖巧懂事,爸爸从不舍得打,你若像她们那样可人疼,老子定然把你捧在掌心呵护。诚然你有个后妈,但绣晚真是掏心窝子地把你当亲闺女去疼爱,你爷爷和你那疯姑姑也都宝贝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逃出这家门?真不给老子面子!

齐宇乾怒了,当即伸手按女儿在床,照着隆起的小屁股,抡圆胳膊,啪啪就是几巴掌下去,边骂“乐不思蜀的白眼狼!”齐思湄被打得痛,抱着枕头嗷嗷叫喊,心里却为即将获得的自由感到由衷高兴,不仅不跟她爹爹对着闹,反倒一个鲤鱼打滚挺起来,抱着她老子亲了一下,连说“还是爸爸好”。这一下子,齐宇乾就犹如遇到水的冰激淋,哗啦啦融化了。

“爸爸,我进去了。您快回家吧,家族事务还等着您处理呢。”齐思湄体贴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今晚还要回家,宿舍是周末才开始入住,今天只是拿钥匙,我还要在家里多呆几天惹您嫌啊。”她背上书包,甜甜一笑。

齐宇乾冷哼,“你知道惹我嫌就好。但愿三年高中能让你更懂得礼数。记得——”他面色一沉,目光越过校园围墙,停在那一棵棵探出头的绿叶白兰树上,“我和你爷爷都无数次告诫过你的禁忌绝对不可再犯。湄儿,你不听爸爸任何话,爸爸都能忍——”齐思湄翻白眼,忍什么啊,还不是一通藤条抽得我坐不下去,“——但唯独这一件,若是有了闪失——咱们家族,就危在旦夕了。”

齐思湄庄严起来,“可是爸爸,到底为什么呢?爷爷也不说,你们也不要我问妈妈和姑姑……”

“这件事除了我和你爷爷,没有别人清楚。你绝对不能问,知道的人越多,对你、对家族就越不好。你只需记得大人的话就好。”齐宇乾摸摸女儿的脸蛋,“乖女儿,爸爸虽然老打你,但你是我身上的骨肉,爸爸绝不会害你。好了,要到点了,快去吧。”

他拍拍女儿的肩头,目送她走入校园,齐思湄走得很活泼,按理家长看到孩子如此高兴,都会由衷地松一口气。但齐宇乾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总觉得思湄这三年不会那么顺顺当当,似乎任何的风雨变乱,都会起于这三年中……

齐思湄步入教室的时候,已来了一半多的人。窗户开着,阳光灿烂,秋风摇曳一排黄绿枝条,好个轻松自在的秋日美景。可依靠了这美丽“背景图”的教室,却显得格外沉闷。空调关着,几盏吊扇嗡嗡轰鸣,教室最前的电视机被打开,屏幕内有一幅瓦蓝幕布和红色条幅,上书欢迎新同学五个过于规矩的宋体大字,一张大白桌子,一台黑色话筒,显然一会儿将有校长训话。

可现在电视内“空空如也”,班里的学生们对着这样一台电视机,也都露出白板一样茫然而冷漠的表情。

说来也可以理解,大家踏入这间教室,虽都明白每一个进来的人将会是自己三年的同学,可现在互不相识,每个人都守着明哲保身的原则,独享自己的一片天地,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去活络气氛。放眼望去,一个个只低头做自己的事。有人进来才会偷偷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新同学——想来女生会琢磨帅哥,男生会不厚道的品评女孩容貌。

齐思湄一进来,坐在门边的一个高大男生最先抬头看她,齐思湄也因此第一个注意到他:这男生皮肤微黑紧绷,身高目测起码一米八——竟然坐在了第一个;套着汗津津的阿迪达斯运动服——搞不好是山寨货;结实的手掌灵活把玩一瓶青柠味道的脉动,扔起来,又接住——这人好无聊;身后椅子上挂了只装篮球的网兜,他本人不雅地叉开腿,抬起下巴,目光犀利,放肆地瞅着齐思湄,终于微微点头——齐思湄不悦,心道这男生太无礼。横起眼睛瞪视,不过考虑到终究是同学,又是初次见面,还是友好地笑了笑,又看向全班——其余同学的脑袋已经低下去,倒没人给她还个笑。可她也不觉得挫败,第一天嘛,总要慢慢熟悉。

左顾右盼,开始挑选位置。教室后排总是给男生坐,前排不好搞小动作,齐思湄也不爱坐两旁,因为来得并不早,中间大部分的位置要么是被占据,要么是旁边坐了一位男同桌——齐思湄当然不保守,但也觉得如果有女同胞的话,去选择男同学不太合适。目光一转,她看到一张合适的空位,旁边已坐了一个穿着浅蓝裙衫的女生,正低头看书。齐思湄远观,觉得那衫子的颜色格外舒心,想来它的主人也会很不错。提着轻快的步伐,齐思湄自信地走过去,“这里没人坐吧?”她俯身笑着,才看到那女孩两只耳朵都夹着银白耳机,桌上放着一只精巧的玫瑰紫MP3,屏幕上跳跃着嫩绿音符,显然正在听歌。

齐思湄点点课桌,女孩被惊动了,迅速拿下左耳耳机,抬起头来——

齐思湄在心底惊艳地哇了一声。

美——人——啊——!!

一张秀美脸蛋好似浸透清水的鲜果,让人感到无比舒服,一头黑发盘成可人发髻,斜斜簪了支桃红筷子钗,虽是坐姿,也能看出窈窕身段。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赞的就是眼前的小美女。齐思湄想,三年后这个同学一定会去考中戏北影,一定一定。

“你坐吧。”小美人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声音虽柔弱,可表情却很得体大方。她看到齐思湄充耳不闻,只是瞪着眼睛发呆,感到好笑,弯弯嘴角——齐思湄被秒得就要顶礼膜拜了。

嗯……

只是……

齐思湄傻呆呆地坐下来时,又仔细看了这女孩一眼。

小美人的脸,有点面善啊……难道以前见过?

模模糊糊,一张面孔跳跃在前,拉伸扭曲着。齐思湄托起腮,苦思冥想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小美人的时候,小美人已经发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呵呵!”齐思湄从失神中醒转回意识,尴尬地笑道,“齐思湄。”她拿出录取通知书,将名字指给对方看,小美人也落落大方道:“好名字。我叫舒琴。”

好险没跳到桌子上,齐思湄按着课桌,终于惊愕地想起,这张漂亮的脸,和爷爷书桌上那张模糊照相上的女子是何等相似!

那女子是爷爷的大女儿,自己的亲姑母,名唤齐姝琴,芳龄早逝,还在自己出生之前。

而眼前这个和她有着近乎一样容貌的女孩竟然叫做舒琴,也太巧了。

“你怎么了?”舒琴又感到有趣地弯弯唇角,丝毫不介意齐思湄的失态。齐思湄反倒一个大红脸,啪地坐下来,“唉。你的名字和我一个亲戚很像,所以我惊讶了一下。”

“哦。我的名字太普通了,也就是姓氏少点。”舒琴了然道。

她阖上手里的“书”,齐思湄才发现那是一本同学录,想来这个舒琴的心里其实也很忐忑吧。所以才会在高中第一天,不停回顾着初中的友谊。发现对方和自己有着近似的心理,齐思湄感觉她们能更好地交流,“舒琴,你初中在哪里啊?”

“E中。就是那个基础薄弱校,原来都没有高中,初中上面设了一职高。我入学那年换了一个新校长,头脑灵活,和B中合作办校,愣是把牌子打出来了。可惜,当塑胶跑道铺起来,游泳馆盖好的时候,我也毕业了,唉,真是倒霉。”舒琴收起MP3,正视了齐思湄的眼睛,“你呢?”

“我是F中的,也不是很好。好不容易才考来,咱这可是市里的示范校啊,定然卧虎藏龙,我真担心自己会是倒着数的。”齐思湄活泼道。

舒琴笑了,“你放心,初中都是过眼云烟,高中就是新的起跑线了。而且——有人是花钱进来的。”这一句,舒琴压低声音说的。

“你确定啊?”齐思湄也跟着八卦起来。两个小女生交头接耳,是这气氛冷淡的教室里难得的亲密场面,踩着八点钟铃声进来的班主任老师,不由多看了这俩人一眼,只可惜她俩谁都没注意。

舒琴小小声说:“我来得早,班主任还在,拿着分班名单,我看了看,人名后都写了入学考试的分数,好几个不够线呢。”

齐思湄就想,如果不是自己小学毕业后的据理力争,父亲也会让自己不够线地进到最高级的学校来,那可真是丢人。想来自己的妹妹和弟弟都是从家庭学校“毕业”后,就让齐家一笔赞助给“保送”到重点初中,也不知对弟妹们的成长到底好不好。不过无妨,保送初中后,还有高中,大学也能用用关系。齐家人脉四通八达,父母规划子女的一生,是早有的传统——齐思湄不由在心里撇嘴,鬼传统,只会原地踏步。

“那咱班有多少不够线的呢?”齐思湄好奇地问,她倒没鄙薄的意思,中考失手,有的家长不希望一次失误耽搁孩子一生,花点钱也可以理解。她把这意思说给舒琴听,对方连连点头,“本来不想抖落人家的马甲呢,到底是隐私。既然你和我看法一样,那我就想想——有一个叫谢隐的男生,一个叫司薇薇的,大概是女孩,还有一个叫段——段——”

“段无语。”班主任喊道。

“对,段无语!就是这名字——”舒琴高兴的模样分外可爱,却忽然意识到场合不大对劲了,笑容凝结在唇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齐思湄也窘地注意到周围同学都在观望她俩。悄悄抬头,原来班主任在点名,而教室早就安静了,恐怕只有她俩还在窃窃私语。

俩人对视一眼,抿嘴,都抱歉而尴尬地笑了。却是在笑中,感觉彼此的关系更加紧密。

“段无语——” 班主任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丰腴女子,生了张和蔼面孔,并不介意教室内的小骚动,她怕学生没听清,又喊了一遍。

“到!”

右后方一阵桌椅响动,齐思湄和舒琴一并回头,看到一个白脸高个的男生懒洋洋地抬起右手,示意自己是段无语本人。他放下手的时候,视线落到齐思湄肩头,又落到舒琴的侧脸,最终还是落到齐思湄额前,似笑非笑。这男生的眼神有些迷离,齐思湄心中一动,舒琴拽她袖子,连说“点名了”。她急忙缩回头去,轻轻吁了口气,脑子里也开始乱想。

那个“保送”的段无语,长得可真不错。总比那个——

“谢隐!”

“在——啊——”

第一排的那个一米八男生拖长声音道,潇洒地举起右手臂。教室内三三两两响起笑声,齐思湄蹙眉,听到身旁的舒琴嘀咕“哗众取宠”,齐思湄十分知己地点头,向舒琴伸出手,舒琴一笑,也伸过手来。

双手交握。

那个哗众取宠的谢隐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耍帅扮酷的行为竟会成为一对女生友情见证的基础。他只是在放下手的时候有些失望——唉,那个蓝裙子小美人和刚进门就瞪我一眼的个性小姑娘还真是不给我面子,看都不看一眼啊。

没关系,大家是一个班的,来日方长。

第九章 校门口

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驶入胡同,缓缓停在校门口。此时已放学,鱼贯涌出的学生们看到耀武扬威的车标,不由瞪大眼睛,议论纷纷。有的人只知道这是奔驰,所以名贵。懂行的明白这车的报价已是百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辆车子停在这里,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接孩子。

“没想到啊——咱学校——还有这么有钱的啊。”谢隐一面拖长声,一面漫不经心地拍篮球,他倚靠在小卖部的栏杆上,旁边那个专心掀起可乐拉环的斯文少年,正是他刚认识的新同学段无语。

“哇——好棒啊!那车有二百万了吧!有钱人啊……” 刚从小卖部走出来一个便装女孩惊叹,这姑娘有个娃娃头,鼓脸蛋,加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生得很是耐看。

谢隐闻声斜视,嗯,认识啊,这不就是同班新同学——“司薇薇?”

“啊?”司薇薇和身边两个女伴都看他。

“同学啊,谢隐。” 谢隐耸耸肩,拍了下慢慢喝着可乐的段无语,“都是一个班的,这是段无语。”

“啊,你们好你们好啊。”司薇薇笑了。再一聊,她身边两个染发女伴也是同班的:矮个的叫陈婧,尖长脸,细小眼,微微一瞥那辆奔驰,张口便道:“我X!谁家那么他妈有钱啊!不烧得慌!”

高个的那个叫丁巧菲,她生的那张脸很容易让人想起JKR笔下的潘西帕金森,此时她也迫不及待地笑道:“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人赶快绑了丫们家闺女嘛。嘿嘿,活该!”

这两个女生不干不净的评价让司薇薇有点尴尬,她讪笑着去问谢隐,“谁家的车呢?”

谢隐很风度地说:“那咱们就等等看呗。如果是个美女——”

“一定是美女,有钱人还不找个漂亮老婆。”司薇薇天真地说,谢隐噗哧笑了,“这你就不懂了,有钱人身边那个漂亮的,不一定是老婆。”

司薇薇纯洁地红了脸蛋,陈婧和丁巧菲已傻笑起来,段无语将可乐罐子捏扁,轻轻放到垃圾桶,背上书包说:“除非是富N代。”

谢隐大概是要说这话,但是让人抢了先,他扫扫头发有点沮丧,司薇薇虚心地请教段无语,“富N代是什么?”

“富二代知道吧,来个N次方。”段无语微微一笑,“或者说,累世富贵。”

“权贵啊——”陈婧刺耳说,“那一定是花钱进来的了。”

丁巧菲笑得一副断气样——不是她自己断气,而是让旁人看了想断气,“最好别是咱们班的,咱可伺候不起,集体转班得了。”

“不会的,咱班看不出有那种娇小姐。”谢隐自信道。司薇薇再次不耻下问其间缘故,谢隐用诲人不倦的口吻说看人是一门学问,薇薇同学今后要好好学习,司薇薇再三表示本人木讷还望谢同学日后多多提携的时候,段无语忽然轻道:“来了。”

谁来了?

众人看去——彼时夕阳未下,满地金黄,放眼望去,校门口熙熙攘攘,人群涌动中但见一个穿着粉上衣、黑牛仔铅笔裤的少女和一个着了浅蓝裙衫的女孩手挽手,一并小跑向那辆已扎眼许久的奔驰S600,停在车窗前——

那正是齐思湄和舒琴。

话说车内的人,自然是烧包的齐宇乾掌门阁下,他知道开这辆车有点扎眼,但也有意“示威”——他当然不怕有人因此去绑架齐思湄,齐家的玄黄之术不是白练的。他的视力不错,很快便从人堆里分辨出自家女儿的窈窕身影,一手提着校装口袋,一手牵着一人——齐宇乾张大了眼,第一天就敢有小男生了!?

随即吁了口气,穿裙子,女的。

齐宇乾放下心来,刚摇下车窗,齐思湄已扯着那女孩小跑而来,一张小圆脸上洋溢着青春快乐,看那神情似乎是想抱一抱。但齐宇乾碍着这是大庭广众之下,需要维持严父的体面,遂矜持地坐着没动,只淡然道:“今天顺利吗?”

“嗯。”齐思湄扬起眉,“这是我新同学舒琴——我爸爸。”她对舒琴笑道。

舒琴礼貌地问候齐宇乾,额前一缕碎发,在晚风中轻拂;桃红簪子上的珠串,在发髻上优雅摇曳,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齐宇乾呆若木鸡。

“妹妹……”

他盯着舒琴,喃喃着。

“嗯?” 齐思湄听父亲在喊她“湄湄”,遂灵巧歪头,“什么事啊?爸爸?爸爸?喂!爸啊!”

齐宇乾猛地醒悟过来,一解安全带,匆匆走下车——脑顶差点撞到车顶,“你……你……是……你是……”他走近舒琴,面上的血色缓缓褪去,眸光先是迷惘,而后是震惊和恐惧。

“你是……”齐宇乾紧盯着舒琴的美丽面孔,对方轻而快地蹙了下眉。

“舒琴,我的新同学,也是同桌。我们讲好要一间宿舍呢。”齐思湄依然没心没肺地笑道。

齐宇乾只听进去“舒琴”二字,这回连嘴唇的色都要失了。

“齐姝琴?!”齐宇乾震动了,一手扶住了反光镜,似乎不这样,他就会坐倒在地。

齐思湄一听父亲这么说,恍然大悟,“她是舒琴,不是姑母。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呢。”对舒琴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和我的一个亲人长得像,而且名字也像吗?就是我姑母,她早就去世了。我爸爸的亲妹妹,爸爸一定是看到你太像了,所以才会——”她机灵地把话只说一半,舒琴已经释然地笑着点头,一脸理解。

齐宇乾只感到浑身发冷,前一刻,只听见世界满是嗡嗡声,后一刻,耳道内塞满了撞钟声,这世界那带着人味的喧闹都已和他没了干系,他被打入海底近乎窒息,就像一个要虚脱的人一般,已有点站不住。

“好,好……好……”他说不清楚话,而齐思湄毫无察觉地爽朗道:“爸爸,咱们能送舒琴一下吗?顺道的。”

齐宇乾还没反应,齐思湄已打开车门,舒琴却没有动,望着并没表态的齐宇乾,懂事地微笑。

“爸爸啊。”齐思湄觉得有点没脸,又推了推齐宇乾的胳膊,齐宇乾一激灵,“嗯?”

“不用麻烦的,我一直都坐公交车,交通很方便,车站就在胡同口,我家也离得不远,今天天气不错,走起路来可舒服了。”舒琴说,“你快和你爸爸回家吧,周日还要抢一个宿舍呢。”

齐思湄一脸沮丧,舒琴笑着抬头,要说“再见”——齐宇乾怔忡地望着舒琴的笑面,心里一坠,脱口道:“没关系,快上来吧,我送你……”

他顿了顿,“回家。”

稍远处,小卖部门口的一行人,因了嘈杂而听不到对面的声音,只是眼睁睁看着齐思湄和舒琴一起进了那辆车子,待车尾消失在胡同拐弯处,才炸开锅子。

“她俩?!她俩是亲姐俩啊?!怎么都上去了?!到底是哪一个啊?!”陈婧怪声连叫,丁巧菲嗤笑说:“没错啊,也许就是姐俩,那地方的姐俩呗——”司薇薇忍不住道:“别胡说,这又不是大学门口——”段无语冷扫司薇薇一眼,丁巧菲已笑道:“你还真是纯洁。再说了,大学门口已经过时,人家流行宿舍楼底。真糟糕,高中的宿舍不对外开放的。”司薇薇说:“别闹了,我记得她们一个姓齐,一个姓舒——” “所以才可疑啊!大小老婆还互称姐妹呢。”丁巧菲得意,而这回轮到陈婧笑得让别人想断气。

谢隐不屑于参加女生的讨论,篮球拍了几拍,“你怎么看?”他问一脸漠然、已跨上单车的段无语。

段无语说:“什么怎么看?”

“到底哪个是奔驰主人的千金呢?那个骄矜的美人?还是那朝气蓬勃的小姑娘?”谢隐笑问。

段无语却一脸消极,“我又不是绑匪,弄清楚这个做什么?”

谢隐说:“好去追真正的凤凰啊。哎,那个美人的可能性更大,她更美,看起来更古典,像个大家闺秀,而且那个男的刚刚是走向她的——好了,我记得上午点名的时候,她似乎叫过你的名字,哎,兄弟,你有艳福了。别忘提携——”再度拍肩,段无语目视前方,一蹬车——谢隐的手不由落下——双脚撑地又停下车,将MP3的耳机戴好,调了调音量,才去看谢隐。此刻女生们也停止了争论,她们听见男生在说追女生的事,忍不住都屏息了——

段无语说:“如果真要我选,我觉得那个齐思湄更好一些。”

按下播放键,书包一甩,双脚一蹬,单车滑行灵活若一尾鲜鱼,眨眼间,他的背影便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第十章 委屈

齐思湄送舒琴下了车,看她走入楼门,再也望不见背影,才兴致勃勃地绕到副驾的位置上坐稳,见身旁的父亲却还怔怔看向舒琴消失的方向,齐思湄微微歪头,感觉父亲对舒琴的态度很古怪,遂说:“怎么了?爸爸?您不会是认识舒琴或者她家里人吧?”

齐宇乾漫不经心地嗯了几声,才把注意力放回到女儿身上,“她……你和她很熟了?”

“没啊。刚认识,就是谈得来,很舒服。”齐思湄笑说,又了然点头道,“爸爸,您是不是看她和先姑母年轻的时候太像了呢?连名字都一样。所以才……”

齐宇乾少有地在女儿的问话前长久沉默。

终于他系好安全带,打着了车,随意道:“湄儿,你今天认识的这个朋友,不要在家里提起。”

“啊?”齐思湄刚喝口水,险些呛着,“为什么啊?!妈妈也不可以吗?妹妹和弟弟……”

“都不可以!”齐宇乾武断道,“听话!”

“可是您总得给我个理由。”

“大人说话,孩子只有听的份!还敢跟我要理由了吗?!”齐宇乾怒道,“进了高中,翅膀硬了?”

“爸爸太不讲理!”齐思湄委屈说,佯装发怒地别过脸看向窗外。齐宇乾也不多说,只沉脸将车开回家。一路上,父女二人无话。齐思湄抱着书包,假装睡觉,面对着齐宇乾的后背却没来由地阵阵发紧——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烦躁,频繁地按喇叭,过猛地转弯和并线,还有忽急忽缓地呼吸和叹息声。齐思湄心里也七上八下,一会儿好奇父亲的情绪转变,一会儿又担心自己刚刚顶撞了父亲,回去会不会挨打,一会儿又心酸得几乎落泪,怎么搞的呢?这一天本来很顺利,早就盼着回家将趣闻与家人分享,思湄心里多么渴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可又因为齐宇乾刚刚的警告而被泼了冷水,再多说一句,就变了天色,眼看大好艳阳,成了疾风暴雨,这份落差让齐思湄无法接受,脸蛋使劲揉着座椅背,只是为了不让泪水滑落。

齐宇乾将车子开入车库,终于对齐思湄道:“去书房跪着等我!”

齐思湄听了,心知又要一顿好打,一千万个不服,她赌气地下了车,抱着书包从偏门进去,跑向书房,祈祷别碰上家人,问起来太丢面子,可中途还是遇上齐初晴,教养良好的姑娘立刻站正向长姐问好,又斯文说:“大姐今天顺利吗?高中好玩吗?”

“真是好玩极了。可惜我一个字都不能说啊!你还是快点长大,自己过去玩一玩吧!”齐思湄不耐烦说。

齐初晴红了脸,“大姐你别这么讽刺我啊——”

“谁讽刺你了?”

“你怎么讽刺你妹妹了?!”齐宇乾的声音在后面炸开,齐思湄扭脸才看到他刚从楼梯拐角处转过,正大踏步走来,便说:“我可没骂她,就是说几句实话。”

齐宇乾让齐初晴说,这姑娘道:“没什么,爸爸您别当真,大姐是和我闹着玩,就是说我长不大——”

“我是说让你快点长大——”

“你闭嘴!”齐宇乾朝齐思湄断喝,“打断别人的话,是最不礼貌的行为!”

“您不是也打断了我的话吗?”齐思湄嘲讽,齐宇乾大怒,“哪里有做孩子的指责家长的不是了?上高中不过一天,就真以为自己是这家里与众不同的人物了!若我今日不教你看清自己的地位,来日你是要上房揭瓦!到我书房的桌上趴好!”

“就不!”齐思湄羞愤交加,父亲竟然当着妹妹的面给自己难堪!她的脾气也来了,说什么都不肯让妹妹看到自己的软弱无能。

齐宇乾和她一个心情——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女儿看到自己这个当爹的威信扫地,若是连大女儿都指挥不动,他哪里有当爹的样子?见齐思湄梗着脖子不挪地方,威胁道:“你若不去,我就押你过去,打开书房的门,让家里人都看看你挨打的样子!”

齐思湄愤怒说:“哪里有当爹的不给自己女儿留面子,我丢面子您就很光彩吗?您既然不仁,我就不义。您若是收拾我,我就把今天的事都给嚷出来。您越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齐宇乾勃然大怒,一巴掌过去,搧翻齐思湄,齐初晴在旁大声叫唤,齐宇乾喝斥“不许告诉你妈和你爷爷!跟我过来!”随后挟起地上的齐思湄,生生将大女儿拖入书房,齐初晴战战兢兢地跟进来,齐宇乾已将齐思湄按到书桌上,牛仔裤裹得翘臀,刚好翘起来,身子还在齐宇乾的手下挣扎,却不敢乱喊,生怕让全家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齐宇乾对齐初晴说:“到我抽屉里把藤条拿出来。”齐初晴照办,齐宇乾又吩咐她褪下齐思湄的牛仔裤,齐初晴是个更乖巧听话的,父亲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三下五除二,仔裤落地,齐思湄就感到双腿凉凉,臀部只有小裤遮羞——她不敢再乱动,却攥紧拳头,全身骨骼都因这份羞辱而愤怒地颤动。齐宇乾牢牢按着她,对齐初晴说:“拿起藤条,你负责替我责打她!我不喊停,就不许停!”

齐初晴这才惊讶,“爸爸啊!她是长姐——”

“打!”齐宇乾厉喝,齐初晴骇怕,本能下去一藤条,啪!抽到齐思湄的臀上,当下在小裤的布料上留下一道凹痕。

齐思湄哎呀低呼,身子一抖,双腿挺得笔直,泪水晶莹。

打了第一下,齐初晴也就认了,索性一下一下,接二连三地打过去,她力道并不狠,齐思湄也不觉得过于疼痛,但被父亲按趴在这里,老老实实接受自己妹妹的责打,简直无法忍受。藤条一下下抽过来,齐思湄的泪水犹如断线珠子,滴答滴答,不一会儿,书桌一小片水光。齐宇乾冷道:“知错了吗?”

齐思湄再次捏紧拳头,臀上又挨了好几下,因为有齐宇乾严厉地看着,齐初晴也不会挠痒痒般地抽藤条,到底有几分力道,打多了,人也受不住。齐思湄锁紧了眉,兀自忍耐。齐宇乾见状喝道:“使劲打!不许留手!晴儿,你是替爸爸教训她,这不算对长姐不敬!但你若不听我的话,敢放水轻责,那就是不孝!到时候我把你也按在这里打!”

齐初晴怕了,木呆呆地说声“父命难违,对不住了,大姐。”便使足力气朝着齐思湄的臀上打去,啪声刚刚还沉闷,现在清脆了许多,打得齐思湄两腿直发抖,若不是齐宇乾按着,她必然会倒在地上,拳头越捏越紧,泪水化作小溪潺潺,再也忍耐不住地哎呦起来,身子也跟着挣扎。齐宇乾见差不多了,便说:“再不认错,我就喊家里人过来了!”

齐思湄怕的就是这个,当下哽咽,“……我……我……我知错了。”心里还是不甘心,但实在不想接受身心的双重羞辱。再这样打下去,早晚会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会更加丢脸,不如先认个怂。

“知道什么了?”齐宇乾并没让齐初晴停止责打,藤条依然下落,齐思湄哎呦几声,终是捱不过疼,可怜兮兮道:“爸爸,爸爸,疼,好疼啊……我说不出话……啊!疼……”

齐宇乾见女儿抬起的小脸上一片泪痕,心中也有几分怜惜——毕竟不是自己亲手去打,也不是自己的傀儡执行,这力道当然是心中无数,不知这丫头承受了多大苦楚。心里微微一软,“先停了。”齐初晴如蒙大赦地停手,齐宇乾让她先离开,松开齐思湄问道:“都错了哪些?”

齐思湄听见妹妹离去的声音,回头见书房门被落了锁,心里安稳不少,不由哭得厉害了些,“……我……我……我不该和爸爸顶嘴,不该质疑爸爸的决定,不该跟妹妹恶声恶气……”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可是都再犯了几回呢?”齐宇乾冷笑,“你妈妈说,你长大了,我不该老打你。她说得对,可你这孩子就是不打不成器。”

他絮絮叨叨责骂一堆,齐思湄早就听腻了,但也要不停地嗯几声,忽然感到眼前发昏,趴不住了,身子贴着书桌,下滑到一半,让齐宇乾抱住。

“疼得厉害?”齐宇乾摸摸大女儿流着冷汗的额头,齐思湄羞愤交加,委屈备至,忍不住哭得颤抖,声音却低低地不敢让外面人听到。齐宇乾沉默一会儿,似是叹了叹,打横抱起了大女儿,给放到沙发上,犹豫着说:“爸爸不方便,待会让你妈妈给你看看伤。你妹妹胆子小,手劲也不大,该是没打厉害。刚好明后两天是周末,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齐思湄擦擦眼泪,齐宇乾又说:“既然知道错了,那么就要改正,要听爸爸的话。爸爸告诉你,不要把你认识的那个新同学的事再告诉别人。你刚刚就是不肯听,现在呢?”

齐思湄暗道好女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是,我听爸爸的话,我不告诉家里任何人。”

齐宇乾道:“我知道你没心没肺,过会儿就忘。所以狠话要说在这里——齐思湄,你若是敢违背这誓言,别怪我不顾父女之情,当众去你衣裤,打你个没脸!”

齐思湄暗道:我没脸,你就很长脸吗?!可她不敢再品尝刚才那份羞辱,自知“敌强我弱”,当“以退为进”,遂低声道:“是,我若泄漏出去,任凭爸爸责罚。”

齐宇乾满意地点点头,又轻责女儿“非要打你才知道厉害,难道我就不心疼你么?”不一会儿,凌绣晚便让齐初晴给领来,对丈夫又是一番责怪,倒也没多说,让齐宇乾回避,吩咐傀儡端水送药,带着齐初晴开始照顾齐思湄。

齐思湄喝了滚热的汤药,身子迅速暖起来,脑袋也跟着发了昏沉,她趴在沙发上开始困乏,缓缓闭上眼,只苦思冥想着“为何父亲不许我和别人提起舒琴呢?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呢?”慢慢地,她就睡熟了,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好像悬浮在空中,隔着玻璃,看到一个女孩正趴在刑凳上十分难堪地挨打,女孩在哭喊,哭喊,喊得让她心焦,让她心痛,忽然那女孩抬起头,一张哭得扭曲的美丽容颜跃入眼帘,她大吃一惊——啊!是舒琴!

第十一章 宿舍

再见到舒琴,已是周日晚上。

选择住宿的高一新生总会在家里多留一天,然后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最后时刻,扛着行李步入校园。齐思湄倒不是恋恋不舍,而是周五挨了打,总要多趴会儿才好。本来她想早上走,齐宇乾不放心,又请医生看过,逼她喝了熬了几个小时的特效汤药,又与舍不得孙女的齐念佛话别半天,再见过另外几位长辈——大家族就是人多。这样拖拖拉拉,直到傍晚,齐宇乾才开车送她过来。齐思湄早已不耐,握着钥匙匆匆上到三楼,推门一看——果然,舒琴正优雅地坐在靠窗一张凳子上,对着面菱花镜子绾发簪钗,手指灵动,身条迷人,侧脸十分美丽。齐思湄又呆了呆,感慨造物主之仁慈,塑了这般美女让大家养眼。

舒琴听了响声,偏头见了齐思湄,喜笑颜开地放下梳子,先帮忙接过一只小包放好,嗔怪说:“齐思湄,你来太晚了!”

“抱歉抱歉啊。家里有事耽搁了。”齐思湄笑说,凌绣晚拎着装衣服的行李袋进来,舒琴向她问好,向来得体的凌绣晚却怔住,“哎——这姑娘好面善啊——”

她对扛着被褥的齐宇乾说。

齐宇乾脸色微灰,对舒琴的问候只肯点头,目光却不肯集中在小美人的脸上,甚至瞬间都不敢停留,转身先帮女儿挑床——这间宿舍,门在北,窗居南。挨着东西墙各放两套上床下桌式家具。舒琴来得最早,选了西墙靠窗的铺,都已收拾妥当;和舒琴床位相邻的靠门铺上也有了被褥,舒琴说那是司薇薇的,她出去吃晚饭了。余下东墙靠窗和靠门的两张,齐思湄自然想和舒琴离得近些,将铺盖放到东墙靠窗的地方。这是个提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孩子,也不需齐宇乾和凌绣晚张罗,她自己就跳上跳下打理好一切,凌绣晚便拉过舒琴聊天,问些“爸爸妈妈”之类的问题,舒琴说:“我下午就来了。爸妈送我来的,他们帮我收拾好,我们去食堂吃了饭——思湄,咱学校的食堂四点半就开饭,好早。然后爸妈回家了。”

“做父母的都舍不得孩子出来单过。你爸爸妈妈也一定舍不得你,都是为了学习,才送出来。实际心里也放不开。”凌绣晚苦口婆心。舒琴张大眼,笑说:“阿姨,我们不是单过,我陪着齐思湄,她也陪着我。您和叔叔就放心吧。”

齐宇乾听了这话,一脸不利落,喃喃一声“叔叔?”舒琴心思细腻,“其实叔叔一点都不像快四十的人。若不是那天齐思湄跟我介绍,我还以为您才三十出头呢——”齐思湄故意来了句“老爸鹤发童颜”,以此玩笑,凌绣晚和蔼地笑,齐宇乾尴尬地笑,舒琴很应景地笑,这屋子听起来,真是和谐极了。

只有齐思湄察觉到,父亲的笑与其说是尴尬,不如说是勉强。即便努力强忍,他的眼角还是微微斜向了舒琴,瞥个不停——齐思湄一面保持笑容,一面暗暗心惊:爸爸这是怎么了?真的只是觉得舒琴太像先姑母,才会态度古怪吗?可别是……嗯……唉……舒琴是个美女啊,爸爸该不会……

不会不会!齐思湄你可别乱想,侮辱了自己的爸爸,也侮辱了自己的朋友。她反复在心里讲着,说服自己,让笑容更加开朗,可依然有一片怀疑的乌云,笼罩在心口。好不容易打发走齐宇乾和凌绣晚,舒琴邀请齐思湄跟她一并“勇闯”男生楼,齐思湄唉呦道:“会让男生楼的老大爷骂。”

舒琴不以为然说:“只是去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再说了,男生楼也有女生住——你不知道吗?咱学校学生多,还有高二高三的呢,高三都住校,强制的,不就是为了高考。我刚刚还看到——”她拉开窗帘,“对面那寝室还有个女生冲着我梳头,哎,没了,估计回去了。”

齐思湄探头说:“对面明明黑着灯。”

“不许人家出去散步吗?我刚才看她梳了好久呢。她还真是稀罕屋子里的地,舍不得用扫帚扫嘛,非让头发都落到外面去。”

齐思湄观察了一会儿,对面的宿舍大都亮了灯,只有那间黑洞洞,仿佛一口狰狞的陷阱,等待猎物的自投罗网。心里微冷,她犹豫着说:“可我怎么觉得那窗户连窗帘都没挂,真有人住吗?你看到的是人?”

舒琴笑道:“你就会吓唬人。学校容易闹鬼,我胆子也小,到时候晚上起夜,你也不许睡了,陪我去卫生间。”

齐思湄乐了,“鬼吗?我最不怕这个,跟着我,你就踏实吧。”

舒琴无意识地歪头,“太巧了!那屋子回来人了,不就是她吗?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女生,她趴在窗边呢,齐思湄你快看,那是个活人吧——”

她话音刚落,齐思湄也还未看清,身后的门开了,一个脸蛋干净的娃娃头女孩提着饭盒进来,“大家好!舒琴晚上好!这是齐思湄吧?你睡在——啊?怎么是这里了?”

“有什么问题吗?”舒琴抢在齐思湄前面问,笑里却隐藏冷意。

娃娃头女孩无辜地说:“没啊没啊,随便住——其实我走的时候,放了个被单在那上面呢……”她低低道。

“对不起啊,我看见了,顺手放回你床上,到处放,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舒琴不客气道,“我当时以为那是你漏在齐思湄床上的。”

“齐思湄的床?可那时候她还没来嘛。”

“但是你已经来了啊。你的床和我挨着,我知道你睡在哪里,捡了你的东西,当然要放回你的地方。”舒琴温和而口吻坚决。

齐思湄见舒琴脸色不大好,娃娃头很是窘迫,急忙打岔,“同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司薇薇。我知道你是齐思湄,前天点名的时候我就认得你了。” 娃娃头说,“咱们寝室还有一个人,是陈婧。都是一个班的。她该来了。”

仿佛是响应般,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门就被踢开,咣当一声是行李箱的轱辘重重落地的动静,“我X!这楼的版型还挺大,一个台阶有他妈三个高!累死我了!帮我拿一下!”司薇薇过去帮这个矮小还染发的女孩拽过箱子,“陈婧,你睡这里吧,就剩这个了。”

“我不是发短信让你给我占地方吗?”陈婧看也不看齐思湄和舒琴,只一面按着手机,炫着涂得花花绿绿的长指甲,一面对司薇薇抱怨。

司薇薇一本正经道:“舒琴来得最早。”

“你跟我说你第二个来的。你短信回我的,别不认帐。”陈婧扬起手机,似乎要把屏幕贴到司薇薇眼珠子上。

舒琴冷笑说:“对啊。司薇薇的确把一个被单放到床上,但我以为是她漏的,就放回她床上了。齐思湄第三个来的,我让她住在这里。反正都是一个屋的,睡哪里不一样吗?”

“你愿意看大门的话,那你他妈过来睡啊!您倒是知道挑好地方,来得真早,赶着去投胎啊?!”陈婧对舒琴怪声怪气。齐思湄勃然大怒——一股子火恨不得从口中喷出,把陈婧给烧成灰,好不容易强忍着,冷冷道:“同学,拜托你说话干净点!骂人很好意思啊?!再说了,那是大门吗?大门在楼底下呢,这也算大门啊?”您中考语文多少分啊,区平均线之下吧——这是齐思湄在心里说的,当然不会蠢到丢出嘴。

陈婧却似乎懂了读心术,听到齐思湄的潜台词,挑起眉毛,一步上前,宛若一颗小炮弹,随时都要爆炸。司薇薇紧张兮兮地扯她胳膊,“大家是一个班的啊,不要闹不愉快。其实那被单是我随手放上去,走的时候随口就让舒琴帮我收一下,当时我爸妈催我出去吃饭,我太急了。哈哈,误会了,我一忙就忘了帮你占地方,抱歉,我明天请你饭吃,或者作业都借给你抄。”

陈婧还是没好气地盯着舒琴和齐思湄,一脸挑衅。舒琴抱臂而立,微微扬起头,坚定地和她对视,毫不退缩。齐思湄却感到浑身不舒爽——她当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格外不喜欢这种气氛,也觉得舒琴这边应该出一个打圆场的,于是站出来道:“舒琴,我们去外面走走吧?今天天气可好了。”

舒琴看了她,笑了,“好。”她喜气洋洋地挽起齐思湄的手,若无其事地从气哼哼的陈婧身边走过,仿佛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齐思湄见她谈笑风生,佩服道:“你还真行,我现在还气呢。她就差来一句‘赶着去火葬场’了。”

“她若真敢把这话说出来,我会抽她。” 舒琴肯定道,“我绝对会的。别招我不痛快。”

齐思湄做出“我怕怕哦”的表情,舒琴说:“但我是讲道理的,让我好,大家都好,若是存心找我不痛快,那对方也不要太愉悦了。咱们不害人,但咱们也不当那犯贱让人虐的主儿。”

齐思湄忽然想起周五晚上做得那个梦——那个和舒琴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女孩被剥去下面的衣衫,羞耻地绑缚在刑凳上,藤条和鞭子轮番抽打着她的臀部,她痛苦地哭嚎着,奋力挣扎着,她的身后、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观看……

“齐思湄?”舒琴推她,“喂?发什么呆呢?”

齐思湄颤了颤,不知怎地,那瞬间,她似乎理解了父亲齐宇乾面对舒琴的古怪心情,但这种“理解”仿若流星,一闪即逝。她摇摇头,抛去脑袋里那些以舒琴为女主角的莫名片段,太不恭敬了,齐思湄,你到底是怎么了?是让爸爸打多了,所以才夜有所梦,只不过因为新认识了舒琴,就把女主的脸换成舒琴的,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否则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还一再想起呢。

都怪爸爸太狠,都赖舒琴太美。

她豁然开朗,轻松起来,和舒琴手拉手没入夜色中,她俩在花园散步半个小时,不觉走到灯光阴暗处,抬眼见周围栽了一溜松柏,树影于地面森森颤抖。

舒琴停下来说:“不知道咱们学校闹不闹鬼……”

齐思湄专业地看看四周——其实她不掐绝不念咒没法器,根本看不出来,不过她还是自信满满道:“应该是没有。你跟着我就好了,我会保护你。”

舒琴不以为然地笑她,齐思湄也不好公布身份——因为老让齐宇乾揍,她对学习玄术这本分的事情,是有抵触心理的。所以除了有时候会神奇地使唤百花外,正统齐家玄术,她齐思湄练得可不好。

“哈哈!咱学校当然有鬼了!缺乏鬼故事资料的学校,就是一片文化的沙漠。”

一个粗嗓门陡然炸开,她俩都骇了一跳,四下张望,只见一个抱了篮球,穿着汗衫的高大影子从松柏那头粗鲁地撞过来,走起路大摇大摆,活似河蟹。

舒琴看了就厌恶,“谢隐!你存心的是吧?!”——就是报到那天自以为帅气,哗众取宠的恶心男。

谢隐懒洋洋地拍拍篮球,右手往后一甩、一拉、一拽,一条高瘦人影就被他“变”了出来。谢隐将这人往前一推,“不是我说的,找段无语算账吧。他刚刚给我讲完这学校的鬼传奇呢。说实在的,我胆子小,这会儿还觉得背心发凉。两位有兴趣听么?只要不怕晚上撞鬼。”

舒琴打量几眼段无语,见对方的面皮干净得过分——对于男生而言,这样的洁白简直是**人怨,个子确实高,和谢隐一样挺拔,却一站三道弯,一下子就让那挺立的松柏给比下去,她心里觉得这不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更似吃软饭的小白脸——只不过那一对细细笑眼,很惹人喜爱。可舒琴对这两个男生都没太多好感,她是个爽利的人,当下回绝说:“不了,我们的确胆小,没什么可不敢承认的。你们自己慢慢消化鬼故事去吧。”拉过齐思湄要走,可齐思湄却饶有兴趣地按着她,对谢隐和段无语二人笑道:“你们都知道什么好玩的鬼故事,趁着现在气氛好,不如说来让大家听听吧。”

第十二章 鬼故事

“这件事情大概发生在九年前吧。算起来也快十年了——当时学校还没发展到今日的规模,也没有住宿条件,校园格局和现在不同。举例来说,我们男生的宿舍楼在那时是不存在的——”

“我们现在住甲楼东部,西部是女生宿舍,中间并不相通。”段无语忽然补充,大概是看出齐思湄眼中的疑惑了。谢隐笑说“要不你来讲?”段无语谦逊摆手,齐思湄活泼问道:“我明白,甲楼是新盖的,那以前的建筑是做什么的?”

“教学楼。”谢隐毫不含糊,“高中教学楼。一栋老式建筑,红砖墙,瓦片覆满斜坡顶子,里面是宽楼梯,高屋顶,大开间,大窗玻璃,深走廊,还有——”他深沉起来,“结实的阳台。”

齐思湄挑眉道:“那更像居民楼啊。”

谢隐说不清楚,只神秘兮兮,“这起事件发生的地点,就是那栋教学楼的三层。算起来,是在你们乙楼的对面呢。”

齐思湄叹道:“我们也正是住乙楼的三层。”谢隐诡秘一笑,舒琴优雅而坚决道:“外面怪凉的,你快讲重点,否则我走了。”

谢隐双掌合十,“别别,我这就入主题,有个高一新生,女的,在某天晚上,放学了,她却留下来没走。第二天拂晓,校工出来扫地,看见她的身子吊在阳台外,一身鲜红,长发让晨风吹得飘飘,已经死一宿了。”

四下倏然寂静,刚好晚风拂过,树影摇颤,细草簌簌。谢隐为这效果感到满意,得意非凡,身旁的段无语只是垂头不言,似乎只身子在此,灵魂早已遨游,舒琴并不发声,只齐思湄轻叹,低低说:“她是怎么死的?”

“将窗帘系在四层阳台上——阳台的上部有个挖空,雕了点几何图,算是装饰,也可看作搭手。那女生把窗帘系在那上面,垂下来的一头正好顺到了三层阳台,然后——我下面要说的,就都是警方推理了——她坐在阳台搭手上,将脖子伸到垂下来的套子里,接着——” 谢隐做了个往下“跳”的动作,然后认真点头。

舒琴淡淡说:“那样的话,她有可能不是窒息而死,而是颈骨拉断。”

谢隐道:“鉴定结果就是窒息,大概跳得不猛吧。毕竟太久了,我也是听传闻。”

齐思湄阻止舒琴再去挑剔,忙问:“那一身鲜红呢?”

“她割脉了。”谢隐抱臂,用一种叙述史诗般地深缓口吻说,“那女孩死前,用削铅笔的刀子割了腕。但是没割对,估计流出来的是静脉血。等半天没死成,就换了种方法吧。”

“一身鲜血,割脉都到了那种境界——”舒琴冷道,“还没死成吗?”

“或许是吊死后流淌的。”谢隐直视舒琴。

舒琴也看他,“人死后半个小时,全身血液就该凝固了。而且,如果她是吊死,手臂下垂,血液应该顺着胳膊凌空滴落,怎么会弄一身呢?难道是自己死前故意抹的吗?”

谢隐冷笑,他拍拍篮球,并不言语,在篮球触地的砰砰声中,他霸气十足的眉目间,有不明情绪闪过。舒琴不以为意,齐思湄却希望天下大同,见气氛紧张,遂解围道:“九年前的往事,口耳相传,谁说的清楚呢?这就是一个谜吧。也没必要细问。只是那女生一宿没回家,父母怎么不找?”

“校工说,放学后她到值班室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去姑母家住,她姑母家离得更近。她家也许在亲情上有点问题吧,竟然也没确定一下女儿是否平安到达,就不管了。所以——”谢隐摇摇头表示遗憾和不解。

舒琴质疑,“难道校工晚上不巡查吗?总有静校时间吧?静校后总得巡视校园吧?就算那个地方离大门口偏了点、就算学校晚上人少,但总不会一宿都没发现尸体。除非她是深夜做的这一切,那也不好解释。她是如何在学校留到深夜的?”

谢隐开始傲慢地打量舒琴,似乎不满她总是拆台,“这位MM,齐思湄都说了,口耳相传,你问我那么多细致的问题,有什么用呢?感兴趣的话,去找警察叔叔。”

舒琴接受他的挑衅,冷笑道:“同学,是你先提出讲故事,我方才要走,是谁不干呢?”

谢隐说:“那我现在希望你离开。”

“求之不得。”舒琴扭头,“齐思湄,走吗?”

齐思湄其实还是很想对这个陈年案子多问几句,但她见舒琴态度格外坚决,似是另有隐情,心生疑虑,也就不多问,只对谢隐与段无语说“明天上课见”,遂和舒琴并肩离去,可舒琴走得很快,齐思湄不得不紧紧跟上。

谢隐抱住篮球,望着两个女生远去的背影,对段无语道:“咱们班将有一朵不能碰的班花了。真是好硬的性子,上辈子准是个过于软弱的人,今生才让老天爷如此补偿。”

段无语慢慢站直身子,目光游移不定,似是看两个女生的背影,也似是打量周围的树荫,许久他才心不在焉道:“你态度本来就有问题。”

谢隐挖苦,“你态度好,美女也照样不甩你。”

段无语微笑说:“她太漂亮,报到那天盯上她的不知有多少人,搞不好有这片的大哥,我不敢得罪。”

谢隐仗义笑道:“原来是怕混混。无妨,我从小学打到高中,这一片的哥们,我熟。你若是看上那美人,尽管上。我目前得到的情报——她是新学期大热点,确实不少人蠢蠢欲动。但我一向认为肥水不留外人田的,你既然近水楼台,就别让外班或者高年级的抢先。毕竟有钱有貌性子也独立的女孩,少。”

段无语瞥眼说:“那车子或许是齐思湄家的。”

谢隐恍然,“原来你看上的是那个小姑娘。她的确很有趣,是个可爱女友,性子比美人好很多,起码懂得温柔。女朋友太果敢会伤咱的自尊心。那么你如何规划下一阶段呢?”

段无语晾了谢隐一会儿,才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谢隐一拍篮球,“接着装吧!”

舒琴陡然停下,闷头苦追的齐思湄好险撞过去,她吁吁喘了两口,“你走那么快——”

“抱歉。我知道刚才态度很僵硬,伤了同学面子。但是——”舒琴迟疑,齐思湄暗道果然没猜错,确有隐情。“有什么问题吗?你胆子小,还是说——你知道那个案子?”

舒琴说:“都不是,而是……”她犹豫着,齐思湄刚想说“不愿说就算了,你想说了,我随时听”,但舒琴已提前一步道:“我小时候过得不是很正常。你别误会——我爸爸妈妈特别宝贝我,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妈收入还行,也很稳定。他们非常尊重我,也不强求我去学这个那个的,只要我高兴就好。”

齐思湄羡慕地感慨:自己就没摊上这样懂得尊重的家,她从小就被逼着要苦练玄术,但大概真的没那根筋吧。所以也没少挨齐宇乾的藤条。“那你是怎么个不正常?身体?”

“大概有点……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理问题,而是……”舒琴苦笑,“我也是听爸妈说的,毕竟小时侯不记事——我总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齐思湄差点失笑,“嗨!就是八字轻,吸灵体质,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但总比正常人会多遇到一份危险吧。”

齐思湄点头,“这倒是。那你父母有没有求助?”

“看了几个算命先生都没用,直到我要上幼儿园的时候——” 舒琴轻叹,“爸妈第一天带我去幼儿园,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中年妇人。现在想来她必然是精通此道。她一眼就看出我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和我父母攀谈几句后,送了一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黄色小布口袋,里面裹了硬东西,我也没看过,外面缝紧。她嘱咐我父母,让我除了洗澡换衣等必要时刻外,其余时候尽量随身携带。还格外叮嘱说,我最好不要和灵异事情扯到一起,也不要和玄黄圈内的人有所往来。能回避就回避。”

齐思湄听得震惊,“这人是谁?你父母问过吗?她姓什么?”此间玄黄界中人的姓氏,齐思湄自然晓得。

舒琴一再摇头,“什么都没问,问了人家也不肯说。”

“那你……她不让你和玄黄圈的人来往?那你岂不是不能和……”蓦然顿住,齐思湄惊惧地想:若舒琴知道我也是玄黄圈的人,那以她的果断决绝,会和我断交吧?我会给舒琴带来不妥吗?怎么可能!她既然容易吸引那些东西,和我在一起是好事啊。不行,我不能说……至少要观察一下,只要我不会给舒琴带来麻烦,那就继续交往……

舒琴怪异看她,“我不能和什么?”

“没什么。你那个口袋能给我看看吗?”

“你听我说完。”舒琴慢条斯理道,“我上小学前,那人又登门一次,给我换了一只新的黄布口袋——这个大概也是有保质期吧。初中入学前,又换了一只。每次换布袋的同时,都要嘱咐我敬鬼神而远之,不要赶时髦地玩招鬼游戏,不要凑热闹去听、去讲鬼故事,尽力不和这种事情扯上,初中那次我懂了不少事,问她为什么,她说——舒琴,不是说你不能碰灵异事,而是一旦碰了,就免不得和玄黄界人交往起来。你不要和那个圈子往来,对你这辈子最好。”

齐思湄听得莫名其妙,一种被歧视感油然而生,“哈!那人不也是玄黄界的人么?怎么她就和你牵扯起来啊。”

舒琴笑说:“我也这样想,只是出于尊重,没有多问。不得不承认,那护身符还是很有效的。至少我父母肯定了功效,所以我家很尊敬她。”

“她的模样呢?你能描述吗?”

“能啊。见了面我当然认识,但咱们可没有那高级软件和人才,让我做个画像。”舒琴轻松说,“是个相当雍容华贵的人,说话办事很有女王气质。虽然年纪大了,但一点都不显,太会保养了!不过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世外高**概就是如此。反正她不会害我,要图谋,早就下手了。”

齐思湄还是觉得此事疑点甚多,“那你高中入学前呢?”

“说来这个最古怪。”舒琴疑惑道,“幼儿园、小学、初中,她都出现了。现在高中了,我还等着她登门呢。然而——”她耸肩,齐思湄明白,“她没再出现?你说她有一定年纪了,不会是——”

“她精通玄黄,保养那么好,起码也要八九十才撒手吧?要我看,她外表年龄和咱们父母差不多;实际年龄,该是和咱们的祖父母一样。但也没到八九十,也就六七十,以咱们现在的社会条件而言,还有的活。”舒琴分析得头头是道。

齐思湄只感到自己踏在摇摆船上,心里七上八下,精力集中不来。她自己就是玄黄大族的姑娘,这种事情怎会不引起她的警惕与猜测?只可惜舒琴能提供的线索太少,她顶多问“以前的袋子还有吗?能拿来给我看看吗?”舒琴抱歉地说“那人给一个新的,就拿走旧的。说起来,还真是神秘莫测。”末了还道,“你这么感兴趣,莫非也是道上人?哈哈,那我可要避开你了。”

纯粹的玩笑口吻却让齐思湄心惊肉跳,一阵难过,“我若真是,你要不要转班换宿舍呢?”

舒琴见她较真,以为只是借此来考验她们初生的友谊,立刻道:“不会。你便是玄黄女王,我也不会疏远你,我绝不是那种把感情建立在身份基础上的人。”

齐思湄一半感动,一半愧疚:人心莫测,我还是很喜欢和舒琴做朋友,就不要横生枝节了。还是不告诉她我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吧。

舒琴又说:“所以你要理解我刚才的抵触。我有言在先,以后咱们寝室谁要玩碟仙、笔仙什么的,都出去玩。在寝室折腾这些,别怪我翻脸。如果是塔罗或者扑克算命一类倒可以。反正不要存心招惹妖鬼,鬼故事少讲。”

齐思湄赞同这点,舒琴接着说:“而且我也不喜欢谢隐和段无语。”

“大家是新同学,处一处,一定会发现优点。”齐思湄宽慰她。

舒琴摇头说:“两个装孙子的人,和那个司薇薇一样。我也不喜欢司薇薇,她太会装了。”

齐思湄开始头大,“大家都是同学,和和气气不好吗?”

“思湄,该有的心眼,还是要有,否则会被欺负了去。”舒琴冷笑,“我不是说过吗?咱们不害人,但也不能轻易让人家害了。司薇薇看着和气,但细节透露人的本性。你来得晚,不清楚,但我却知道——她来了后,让她爹娘收拾东西,她的任务就是坐下来,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絮叨说她家离学校特别远,周末回去不容易。”

“若是郊区,自然很远。周末无车接送,谁愿意费时间折腾啊。”齐思湄不以为然。

舒琴道:“你先听我说——开始我也同情,说大家求学越来越不容易,以后考到外省大学,生活会更不便。我的话还算得体吧,她听了也一个劲点头,用那光亮的眼睛盯着我,满是可爱,唉——”说到此时,舒琴由衷叹息,“然后她这样对我讲‘所以啊,我的东西恐怕比你们的都多很多,毕竟我回家一趟不容易,需要多带一些。’哈!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齐思湄还是不解,只站在司薇薇的立场上往下想,“东西多也无妨,合理分配就好。”

“你还真替她想。”舒琴笑了,“我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但我装傻——不是我小心眼不肯包容,只是我不喜欢她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你不在场,所以不清楚,她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跟我这儿打伏笔啊!她说完这句话,我就说没关系,合理分类,学校给的柜子箱子都能给装下,我可以帮你收拾。你没看她当时那眼神——思湄,看人不要看脸色,要看眼睛,那是最诚实的窗户。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眼珠子里全是不乐意。”

齐思湄愈发糊涂,“她到底要做什么啊?”

“你没发现吗?”舒琴冷道,“楼下贴了寝室家具分配说明的,屋里那两只大柜子是公用的,得大家一起商量着来,可是现在呢?上面的那个、就是离垃圾桶远的那个,让她爸妈一把锁就给扣上了!”

齐思湄恍然,“她想不按宿舍物品分配制度,自己多占地方。不过,大家还没成年,就跑出来念书,也不容易。”

“不容易就痛快说嘛,不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跟我这儿试探。我喜欢大大方方的人。这也不算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她若是个腼腆害羞的,那应该用商量的口吻跟我直接提出来,她呢?先絮叨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一边絮叨一边观察我的眼睛——看得我都发毛,又拖了一个小时才入正题!这就让我对她有了戒备,当她把被单放你床上的时候——诚然那会儿还是无主的床。我见她一边放一边偷偷摸摸地打量我,摆明了看我的反应,真是小人了。我跟你说,这种人最会得寸进尺,千万别让她觉得你万事随便,底线低,可以任意揉搓。我可不惯着她,她前脚走,我后脚就把她的单子丢回她床上。哈,她把单子落在无主的空床上,我是好心给她放回去,可没别的意思。”

齐思湄拍她肩膀笑道:“你可真坏。不过司薇薇吧,我觉得那只是一个人的性格而已,不算存心使坏啊。”

舒琴不屑说:“不是不可以,但人对性格总有个喜好。只能说她这种鬼祟性子,正好我不喜欢。当然能处下去,我没那么事多,别人不招我,我干嘛去惹人家。但你要问我喜欢她这人么?起码现在很不喜欢。

齐思湄叹服舒琴性格爽利而思维清晰,也担心她以后要吃亏,可又想她为人仗义,会是个让朋友信服而鼎力相助的。何况还是美女,男生缘必然强大……她正想着呢,忽然看到舒琴抬起头,一脸惊愕地望着什么,齐思湄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们已经走到甲乙两栋宿舍楼之间的方砖小路上,右手边就是甲楼女生住宿部,舒琴看的,是三层的一个窗口——粗略估算,似乎就是她们宿舍对面的那间屋子。此时,散开一把黑发,随风飘舞,待那风过发落,一把梳子插入发中,冷冷顺下,一路到底,再回到头顶,沿着发丝,往下顺着。

那是一个脸型微圆的女生,看不清五官,一张脸白得几乎能冒出幽冷光亮——但也许只是让凄冷月色照映的效果。这女生倚靠在窗边,一下又一下,木然地对着夜空,梳理头发。

齐思湄忽然想:我们宿舍楼的对面,也是三层……那谢隐讲的故事里,那个女孩吊死的位置,不会是……

她心神一动,不由握了十指,再去细看,那女孩不见了。

抱歉诸位,我最近很忙,要适应环境,适应课程,所以才耽误了更新。这篇文是去年写的,当时只写了很少的一点,后面都没怎么构思,之后为了准备考试于是放弃了。如今重新捡起来,也是为了回馈圈子里支持我的读者们。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总在学校无忧无虑地生活。随着年龄增长,许多事情都提上日程,我也变得越来越繁忙。虽然如此,我依然希望能尽早调整好状态,为大家奉上精品文章。​也请大家耐心等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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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为重,调整好自己时间阿,我们盼美文是真,但更希望每个“家里的”好朋友现实都是开心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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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运动会

齐思湄和舒琴升入高中后的第一个月,转瞬即逝了。不知不觉中,天色变短,秋风微凉。九月底,国庆前,正是各校扎堆举办运动会的时候,齐思湄的学校也不例外。二十九号那天,校运动会便在彩旗飘飘中,热热闹闹地召开。各班学生带着板凳椅子,分区坐好,每个“阵地”不到一会儿就分成两派,一部分是融入运动会的,包括运动员和写稿子的宣传干部们;剩下的就是带着零食、书本、MP3、扑克牌,跑过来晒太阳聊天的。

齐思湄可没闲着,她帮新任宣传委员舒琴写了几篇赞扬运动员精神的广播短稿,才注上班级,喇叭里开始通知参加女子800米长跑的运动员过去检录。忙着修稿子的舒琴拿过齐思湄手里的信纸,“给我就好,你和陈婧快去吧。尽力而为,重在参与。我给予你精神上的支持。”

“陈婧有丁巧菲陪着上起跑线。你好狠心,就这样不陪我了?”齐思湄“撒娇”。

“我现在要忙。广播稿评选,我刚得到的线报——”舒琴用神秘而正式的口吻说,“三班五十份,六班四十三份,七班有三十九份,二班交了三十份,咱们班才二十六份,排在倒数第四。”

齐思湄理解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焦躁心情,一面蹲下系紧跑鞋的鞋带,一面宽慰说:“宣委大人,不是倒数第四,是正数第五,加把劲弄个正数第四,还能得块铁牌。”

舒琴嫣然一笑,对身旁埋首整理稿件的女孩说,“要不这样——邱凉,你陪思湄到起跑线吧,她怯场,你要好好鼓励她。”

那个叫做邱凉的女孩抬起头,眨巴下眼,稿子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乖巧而不作声——齐思湄虽然看了一个月这张脸,可每回正面对视,心里还是会紧上一紧。

邱凉,她的同班同学,一个怪异女生。

开课那天,她和舒琴一见到这女孩,齐齐怔住——这不就是昨晚在窗口麻木梳头,忽然不见的女孩么?

这女孩就是邱凉,和舒琴坐在一组。个子中等,微微一点的丰腴——也许只是扁平圆脸和宽松校装显得她有些富态。五官宛若淡墨山水,虚虚无无;脸蛋就是山水画上的大片留白。她留了乌黑长发,闪亮柔顺,风吹就能散成一根根般。用藕荷绳绑了两边,齐思湄想:这头发若散开盖到脸上,真有点贞子范儿了。

攀谈几句,得知邱凉也住校,却不知怎地和班级“失散”,被分到对面的宿舍楼,同宿三人都是外班的,聊天插不上话,心境凄冷。头天上课,其余人通过一宿寝室生活,基本都能有一两个伙伴陪着谈话,唯独邱凉在一片喧闹中,孤零零坐在座位上,低头看高一物理课本——书页半天没翻,也不知她直着目光,到底在读什么。

舒琴见她和自己是一组的,以后收作业,做值日,少不得互相帮助,又理解她被分出去的低落心情,故而很照顾她,做什么也不忘招呼邱凉一声。一来二去,邱凉就把舒琴当成主心骨,分外缠绕。课下去卫生间,上操去操场,做实验到实验楼,中午吃饭,英语课分组对话,邱凉都会默默回过头,眼巴巴地瞅着舒琴的美丽脸蛋,摆明“我要和你在一起”的态度。甚至有时候会让齐思湄落单——譬如每周一下午的分组大扫除,当舒琴和邱凉遵从卫生委员的分配,拿着扫帚一并下楼打扫卫生区的时候,齐思湄只好郁闷地和同组的司薇薇一起擦走廊的墙。司薇薇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面往抹布上沾洗衣粉,一面神秘兮兮地说:“舒琴和邱凉在一起呢吧?你们仨挺好的。”

齐思湄不听她的,只努力擦拭墙壁上的圆珠笔痕迹,暗骂哪个不开眼的混蛋把黄段子写到走廊墙上来——司薇薇继续说:“不过要注意一点哦,谁都该知道,友情这个东西嘛——两人是伴,三人是杈。尤其是咱们女生。”

齐思湄冷笑道:“那你,陈婧和丁巧菲呢?你们三个,上操下课都腻在一处,是谁当了谁的杈?挡了谁的视野?”——她俩不是一组的,扫除任务不同,可陈婧却是主动帮丁巧菲擦玻璃,倒把你司薇薇撂这儿了。齐思湄在心中腹诽,她终于明白为何舒琴不太喜欢司薇薇,而今她也赞叹舒琴的敏锐目光,这个司薇薇,总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副单纯而无辜的模样,却从未脱身于是非的漩涡外。

司薇薇见一向亲切的齐思湄陡然态度生硬,聪慧地讪讪不答,刚好段无语路过,让司薇薇闹着去换水。齐思湄握着沾满洗衣粉的粘稠抹布,见司薇薇蹲在地上,可爱地扬起脸,熟稔地和俯下身子的段无语说些最没营养的话,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大概是因为段无语眼中没有自己吧。让同班同学冷落,任谁心里都会不太舒服。齐思湄释然,她倒没察觉段无语提着水桶走过拐角时,不经意地借着转弯,看了她一眼。司薇薇却发现了——事实上她的眼珠子就没从段无语身上挪开过。她若有所思地看看没了人影的拐角,又看看专注擦墙的齐思湄,问道:“你以前交过吗?”

齐思湄愕然,司薇薇笑着,小小声说:“有吧?”

“搞什么搞——?!”齐思湄气恼,“咱们刚高一,以前才初中!”

早恋?哼,我家那可怕的家族规矩啊!我要是初中就胆敢找个小男生——校装裤子里的娇臀一阵发紧,仿佛有巨大痛楚穿越时空,欣欣然拜访来——我老子还不打烂我屁股啊!这事他绝对做的出来。记得上初中前,姑姑齐柳笛一再告诫自己:思湄乖,初中千万别搞男女关系,齐家老子最受不住女儿搞小男生,搞一次就揍一次,保证痛得刻骨铭心。知道玻璃鞭吗?那是咱齐家专门用来对付这类事情的惩罚刑具,两根拇指那么粗的长鞭子里揉了铁丝,外面插满玻璃片,到时候受刑人趴在刑凳上被绑了手脚,剥去裤子,只露出屁股,玻璃鞭从消毒液里拿出来,一鞭子呜一声,对着小光屁股抽过去——小思湄已吓得闭眼捂耳,闹着说“小姑姑坏!小姑姑骗人!爸爸不会舍得那样揍我!爸爸都舍不得那样打女儿!” 齐柳笛却感喟地摸摸小思湄的额头,惨然而讽刺地一笑,“傻侄女,我却是亲眼见过当爹的这样待亲女儿呢。那场景,姑姑至今难忘。”

“初三的时候有多少对鸳鸯了呢。”司薇薇还在絮叨小男生的事,“思湄你长得好看——”

“去问舒琴,她是校花。”齐思湄想起齐柳笛的话,心头沉甸,陡然感到家族严苛,看似脱离金丝笼,实则还在掌控之下,长此以往,生活真是无趣,不知考上大学后,爸爸能不能再放松些——对司薇薇的八卦也是爱搭不理。

“追她的人太多了呢。”司薇薇来了精神,也不擦墙,立刻如数家珍:从重点班的班长到高三班的师兄,从初中部的小屁孩到篮球队的帅气队长,似乎不到半个月,全校男学生中有点头脸的,都对舒琴产生暧昧。见司薇薇侃侃而谈着捕风捉影的事,齐思湄只感到厌恶——她就不怕自己告诉舒琴吗?当然,自己肯定会告诉。不是背叛的问题,舒琴才是自己的挚友。

“齐思湄——”一声遥远呼唤惊醒了沉浸在自我回忆中的齐思湄,回头看着司薇薇甩着校装袖子,跑得气喘吁吁,“干什么呢?都要上起跑线了,再不去就算咱班弃权了!你还得给陈婧带跑,可不能不去啊。”——齐思湄心里微微不悦——很多时候,争执都是因后半句话而起,若是人有自知之明,上天有成人之美,说出去的永远是美好的前半句,收回恶心人的后半句,这世界会和谐得多。

“陈婧跑得快,我还等着她给我带跑呢。”齐思湄笑说,司薇薇吁吁作喘,“可是体委安排你给她带跑啊!你得保护她冲第一,要不然咱班这回的总成绩进不了前三了,你快去吧!陈婧气得要骂人呢。”

齐思湄心里很不乐意当炮灰,可也不能当逃兵。走到半截,邱凉从后面追过来,“齐思湄,舒琴让我跟你说,她知道你不高兴,但是要服从大局,省得日后吵架都被动。”

啊——她进了班委会,就要和我拉开觉悟之界限吗?齐思湄不高兴舒琴没跟着她一起骂陈婧吆五喝六地糊弄体委,搞得那男女体委都做出这样的决策安排。有心跟邱凉抱怨——好歹也是三人行,她算是自己国的了,偏头看着邱凉那和皮肤一样白的表情,阴暗的眼神,还有几乎冒寒气的肌肤——她忽然强烈地感觉邱凉活似一只被操纵的傀儡般,没有独自的灵魂……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不知是谁在齐思湄耳边尖利而焦急地喝道。

“怎么了?!”齐思湄吓了一跳,“邱凉?”

邱凉慢慢扭过脸,仿若梦游,“——啊?”

“你在喊?”齐思湄断定那么大的声音,绝对是从自己身边发出的。可四周几十米内,除了刚走过去的一个体育老师外,就剩下邱凉了。

“什么啊?”邱凉木着脸问。齐思湄说:“刚才谁在喊?”

“什么啊……”邱凉缓缓流露了一点人性化的疑惑来。

“刚刚有人喊——”

一片阴影从她身后蒙过来,遮住阳光。

齐思湄知道,有人正站在她身后,近在咫尺。

第十四章 带跑

猛回头,放松下来,“段无语。”

段无语穿了件老旧运动服,身上并没有男生剧烈运动后的汗味,露在外面的皮肤也依旧白皙——不似那几个刚过去的运动员,一脖子臭汗加红脸和粗气,倒是有“男人味”,可惜齐思湄不待见。段无语表情从容,手里拎了只笔筒,外包装上有红笔写的“男子1000米冠军段无语” 的字样。齐思湄早从广播里知道他取得好成绩,为班争光,遂道:“恭喜恭喜,你可真不错!”

段无语翘下唇角,“我去看谢隐的跳远决赛——你去检录吧。”

“都不想检了。太泄气,反正也被安排当炮灰,毫无斗志。”齐思湄一时赌气说——似乎“秘密”也只是一个芳龄少女,喜欢探头探脑去看眼前的白面少年,而不是一味隐藏。诚然舒琴对段无语没好感,开口闭口“吃软饭的小白脸”、“没有男子气概”一类的,但齐思湄喜欢段无语这种淡而不冷,傲而不躁的风范,在一堆存心弄乱发型,走路歪身子,站立塌肩膀,只会比拼耍贫嘴能耐的无趣男生里,段无语的平和,真是鹤立鸡群,十分养眼了。

“听说是让你给陈婧领跑。”段无语眸子亮了亮,不知何种情绪刚刚走过,“甭计较,说不定最后你是冠军。”

“怎么会——”

“就一个校级运动会,能有多智慧的战术搭配呢?咱班体委真是烧得慌。齐思湄,到时候你跑你的就好,一直向前冲,谁都不用管。”段无语笑了笑。

“不能一直冲,800米要保存体力。可还要我领一下陈婧,真不知道怎么做。我初中只参加接力的。”齐思湄苦恼说。

“你可以跟跑。”

“我要带跑啊……”

段无语笑了,天生那对笑眼更加迷人,“你可真是认真的傻姑娘——”齐思湄脸颊滚热,“——八个班十六个人,总会有跑到最前的,不一定是你啊。你只需跟住排在第一的人,不要在第二呆着,前两名都存在体力不支的危险。你跑在三四位比较不错。当你发现前方队员速度减慢,而你体力足以超越的时候,就大胆地超。800米不是很长,不要在后面犹豫磨蹭。不要执着于‘保存体力’的战术,以我们的业余水平,根本算不好自己的体能,也不清楚何时可以慢速,何时可以加速,慢速到什么程度,持续多长时间,反而会因‘保存体力’而失却先机。齐思湄,这只是一个校级运动会,你和你的对手都不是专业运动员,所以我说弄战术没多大意义——这不是接力。”见齐思湄迷惑,段无语言简意赅,“忘掉体能,跟好第一位,适当就超,然后,就是坚持,尽全力去坚持,当你抢在第一位的时候,冲——加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齐思湄长长呼吸,微笑——煞风景的广播第三遍催促运动员到位,那广播员明明是个女生,却吼出男人般雄壮的声音,让齐思湄想装没听见,逗留会都不行,段无语已说:“快去吧。加油。”

“你……”不来看我的比赛吗?

齐思湄把后半句话咽回去,段无语深深看她一眼,先行离开。齐思湄轻轻一叹,脸颊发烫,许是正对了阳光,皮肤被炙烤了。心里沉甸甸全是心事——刚升入高中,才一个月,哪有这么快就动心的呢?想到“动心”,齐思湄有些鄙视自己,不用功念书备考名牌大学,不去踊跃参加社团活动和更多的老师、同学积极交往,却对着一个“软饭男”胡思乱想,岂不下贱?可隐隐的,又觉得这种感觉奇妙而美好,似乎这个时候产生这样的心情,是天经地义的恩赐,只无愧于一段美丽、新生的青春时光。

她扭头想倾诉几句,可入目的不是贴心、值得信赖的舒琴,而是完全不在状态的邱凉,她也不听段无语和齐思湄的聊天,也不提醒齐思湄快去检录,只是略略歪头,远望着,露出茫然的表情,仿若入定,又仿佛在眺望一个人般。齐思湄索性丢开她,径自去了检录处——陈婧早已站在起跑线上,接近正午的阳光最是灿烂,打在陈婧身上,竟让齐思湄微微一惊:真没看出来啊,陈婧这女生虽然个矮,戴眼镜,看似其貌不扬,嘴巴厉害,只是一股牛哄哄的女痞子德性,但此时此刻,她换上短袖衫和短裤,肌骨匀称,也不像其余运动员那样还窃窃私语,只她寒着面孔,认真做着准备活动,那气势颇有些王者——可打消这念头吧,否则舒琴听了会冷笑。齐思湄领了号牌,友好地向陈婧微笑,寻思这里就我们是一个班的,总不要内讧吧。可惜陈婧并不领情,她活动着手脚腕,冷睇齐思湄一眼,“你丫来得可真晚。让男的绊住了吧?”

声音不小,邻近几个对手都好奇地看她们,齐思湄脸上一阵烧红,厌恶地攒起眉峰,背过身不去理她。

“一会儿跑我前面,最好在第一位,这样可以压住后面的人,我超你的时候也好超一点,可以和后面的人拉开更大差距。”陈婧难得低声说,齐思湄目视前方,将她当背景音。

“你丫听见没有?倒是他妈吭一声啊!”陈婧又恢复了本态,这回连握着秒表,刚刚走到位的体育老师都诧异地看向她们——出于本能,齐思湄扫了这个年轻而帅气的体育老师一眼,微微一怔,不是为帅哥老师,而是为邱凉。

不知何时,邱凉已站在了这名体育老师的身后,盯着人家的后背,头颅微微前倾,发辫垂过来,将她的面容分成完整的三份,还有碎发,不时随风起舞,更显得人脸,支离破碎。她的两只眼睛就从形似窗帘的发辫两旁,半遮半掩地露出来,而那瞳孔里,仿佛没了人的感情……

齐思湄心跳加速,陈婧尖声道“哑巴啦!不想跑就滚!”

齐思湄被激怒,但她不会当众失态去吵架,让人家看了笑话,只冷冷道:“对不起,我跑我的,您跑您的。您要是不痛快——”她加快语速不肯让陈婧插话,“去跟体委和班主任说啊。我看他们能把我如何。我就是个大笨蛋,不会领跑,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我又不是专业运动员。”

陈婧一窒,体育老师喊道“各就各位”,起跑线好一阵混乱,随后一声哨响,女孩子们就都奔出去了。

红色塑胶跑道,一圈400米,800米只有两圈,这样算,的确不长。齐思湄中考那段练习过800米,最后拿到了优秀的成绩。但那毕竟不是比赛,之所以能优秀,有初中体育老师正确训练的功劳,也是团结的结果——她那一班的女孩子们,平日也有不合,但事关计入中考总成绩的体育30分,那些芥蒂到底没上升到毁人家一辈子的份上,也就都齐心协力,互相鼓励、带跑,连拉带拽地让全班女生都拿了差不多的分数。可比赛不是考试,只会更加激烈,放眼俱是对手,包括同班的同学……

经过了起跑时的小混乱,齐思湄听从段无语的吩咐,很快就跑在了第三位,陈婧去了哪里,她不知道——跑步不要回头看。她也不认识前面的两个女生,只知道跟着跑就好。

最初她还精力充沛,呼吸平稳,可以听到紧随其后的运动员的脚步声。渐渐地,她只能听到前面人的粗重的呼吸声,而身后似乎没人跟着了。齐思湄也开始喘起粗气,但她意外地发现,前面两个人都挡她道了,她们慢下来了——想起段无语的嘱咐,齐思湄没有犹豫,从外侧超过去,又迅速回了内道。现在她是第一位了。很快又经过了起点,余光能看到低头看秒表的体育老师,看到依然死死盯着体育老师的邱凉,经过主席台的时候,似乎瞥到舒琴,但是一会儿就跑过去了,震天的加油声,呐喊声,欢呼声淹没了她,随着腿的沉重与软弱,她开始听不清加油的声音,只能听见呼吸声,愈发浓重;看不清周围的人影,只能看到前方的跑道,麻木地连成一片鲜红。齐思湄多么想停下来,她感到自己的肺部都要炸开了——但是,不能停,齐思湄,坚持住!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我在跑着,我在跑着,无论多累,时间都向前走,我都在前进着,离终点,越来越近,一米又一米,我总是在跑着……她反复地在脑子里想,意识有些机械,突然一道红影从她身边滑过,齐思湄渐要入睡的意识忽地清醒了——是陈婧!

陈婧只给了齐思湄一个背影,一头染回黑色的短发在风中飒飒,她跑得也不是很快,但至少超过了齐思湄——500米了。

要输了吧?

输给她,真是不甘心!齐思湄忿忿地想,可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力气,呼吸连成一片到几乎要停滞,有那么一刻,她多想摔倒在跑道上不再起来,内心中,又是多么希望有个人陪着她一起跑,一起分担这份劳累,一起去拼搏未来,不要让她太孤独……可是哪里有那样的人呢?跑道上都是对手,跑道下都是陌生人和同学,同学们看到陈婧领先了,只会为她高呼加油,无人关注愈发落后的齐思湄。齐思湄心中涌起了一阵怨怼与愤慨——可真是一群势利眼的家伙!

“跟着我。”

那声音飘忽,似乎就在耳边,但又离得遥远。

齐思湄微微偏头,是段无语。

他就在操场的最外侧,紧贴着跑道,开始奔跑。他很高了,已经长到180,一双长腿迈开,胳膊只是轻微晃荡。仿佛心有灵犀般,段无语保持了一个最恰当的带跑速度,让齐思湄不至于跟不上,也不至于太慢而拉开和陈婧的差距。

齐思湄知道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只有接受这份帮助,坚持跑下去,努力提速才是最好的感谢。她握紧拳头,恨不得将一身疲累与软弱,都捏碎在手心。望着段无语的背影,一股热流满布在全身,力气上来了,也许只是心理作用,但却很出色的催眠了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起来。

200米了,她离陈婧越来越近,看清她的后背,陈婧的速度也慢了不少,段无语该是能轻松超过陈婧,但是他没有,他保持了和陈婧的并肩跑,略微稍慢一点,而俨然以段无语马首是瞻的齐思湄也紧跟着陈婧——她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而齐思湄更是能看清陈婧通红的耳垂,看清她愈发无力的胳膊——100米了,余光瞥到段无语忽然超过了陈婧,冰雪聪明的齐思湄不多犹豫,顺利地超过了陈婧——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眼中只有白漆浇灌的终点——和段无语跑步的矫健背影,双臂轻松摆动,双腿有节奏地前后交替,看似随心所欲间,却充满了最适当的速度和魄力,一股决战千里,而运筹帷幄之感。

第一个冲线那一刻,齐思湄想好了,下场后,和舒琴说的第一句话,该是——

“别说人家是软饭男了,他其实是个真男人。”

舒琴停下了给齐思湄拭汗的动作,“你说谁?”

“…………段……无……”齐思湄瘫坐在草坪上,睁眼瞪着蓝天,任热热的阳光洒满全身,吁吁无力着,“语…………”

舒琴扑哧笑了,“他做什么好事了?”

“带跑。”齐思湄缓过一点力气。

“带跑?我们都没看到啊。”舒琴将巧克力递给齐思湄,又备好了一瓶水,“啊——他确实在场地内跑步来着……他是在带你啊……我还以为他没事闲的追你们玩呢……不过若是场外带跑,可不符合规定——不过比赛也结束了,谁知道呢。校级运动会,才没那么严格。好吧,既然他如此仗义,我以后就实事求是地说他是‘小白脸’吧。”

齐思湄咀嚼巧克力,白了舒琴一眼,“那不是没变嘛!”

“变了啊。软饭男是推测,小白脸是客观存在的,他不就是一张小而白的脸么。”舒琴甚是无辜,齐思湄还没“责骂”,她便和颜悦色地说:“我让邱凉送你去起跑线,可她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独我一人‘空悠悠’,却折腾出十二份稿子,咱班的广播稿数量都排到第三了。怎么样,我这宣传委员没有白当吧?一样为班级争光呢。你下来了正好帮我再写几篇……啊,还有啊,你跑步的时候我硬要七班那个男播音念了一篇给你加油的稿子,可惜他念得结结巴巴没气魄,你听到没?我精心写给你的哦。”

齐思湄做白痴状,“啊——我跑步的时候脑子都大了,啥都听不清了……”大概段无语那句“跟着我”,除外了。

舒琴好生失望,此刻广播刺刺响,是播音员在预备,舒琴扫去失落,合掌充满希望地笑道:“要传你的捷报了,第一名,齐思湄——”她拖长声,齐思湄呵呵傻笑,广播里传来女播音的声音,“高一女子组800米第一名——”舒琴和齐思湄都期待着看向主席台,“——违反规则,取消成绩。第一名,高一五班,陈婧。”

第十五章 争执

舒琴拉着齐思湄跑向裁判席,司薇薇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舒琴——齐思湄——你们可别激动啊——”她急切地喊着。齐思湄其实是被迫地小跑于正午阳光下,真实的她,浑身冰凉,早已无感,任由舒琴将她强势拽到负责800米赛事的体育老师面前,却看到段无语已经在那里了,心里踏实不少,好奇怪的感觉。

“快和老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舒琴焦急道,扫了段无语一眼。段无语双手插兜,慢吞吞说:“陈老师,我们班齐思湄没有犯规。您一定是误会了。”

“对,没有,我们都看着她比赛呢。” 舒琴和司薇薇一起不红脸地信誓旦旦。齐思湄赫然反应过来,“不……”让舒琴掐了一下,那句“我确实犯规”的话就憋了回去,感觉自己已失去主导这事件的先机,目前犹如傀儡,任由摆布中。

“有人举报——”体育陈老师——二十五六的年轻帅哥说,“而且有手机录像。就是这个男生——”指指段无语,“在场外违规给这个女生带跑。”看看齐思湄。错误被当众揭出来,齐思湄脸上烧红,舒琴却站得笔杆条直,振振有词,“是谁举报的呢?让我们当场对质。正好两个当事人都在。”

“这个不能说。”陈老师开始敷衍,“反正第一名还是你们班的——你们都高一五的吧,拿了第一也不高兴吗?还闹什么,快回去吧,都散了散了。”

“那么老师,我们能看看手机录像吗。罚我们可以,但总不能让我们被罚个不明不白。”舒琴说。

陈老师不耐烦地挥手道:“走走走!都围着做什么!你们班主任呢?再闹就找你们班主任了啊!”

“老师……”舒琴差点让那手给打着,踉跄几步,身子气得发抖,“您不可以这样……”

“你们这个男生清清楚楚地在场地内带跑,还有什么可说的,裁判组三个老师都同意这样判了。散了散了!再闹,就通报批评你们班,取消所有成绩!”陈老师合上花名册,冷漠地扭身,却让一个高大男生挡住了。

“这位老师您动作别那么大幅度,再误伤了谁——还有,我这哥们当时的确在场内跑步来着,但是凭什么说我哥们就一定是带跑?跑道上有比赛,就不许场内的人跑几步了吗?”谢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带着一身潮乎乎的汗味,双手叉腰,冷笑着,俨然一个小混混。

陈老师显然生气了,“都一个班的吧?想闹事是不是?!”

“我们是心平气和跟您谈。”舒琴努力地好好说话。

陈老师怒道:“好啊!一个学生居然敢给老师讲起大道理来了!我找你们班主任去!”

谢隐身子一晃,明显是想拦路,但是有人竟比他还快,只让在场众人感到凉风嗖嗖,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犹如幽灵般,突兀而僵直地立在陈老师面前,浓密的黑发覆盖了她的后脑勺,悠悠垂落至背心,在风中飞舞,犹如碎裂的蛛丝。齐思湄站在靠前的地方,看不见后脑勺,只看得到满是散发遮挡的面孔,缝隙间一对眼珠子直愣愣,紧紧盯着陈老师。

“邱凉?”身旁的舒琴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一向爱缠着舒琴的邱凉却一言不发,似已坐化,一对眼睛无神,只是从乱发缝隙间向往张望,那定定的眼神如此专注,在鬼祟间带出丝丝寒意。她落在身侧的右手腕上牢牢缠了一根红发绳,猛一看好似割脉后的一条血线,看久了,真就感觉会有鲜红的液体滴落。大家的目光都从她手腕上不自觉挪开,邱凉却慢慢地仰起头来——她脸上的乱发被忽来的风给吹散。司薇薇惊叫一声,“天!她脖子上——!”

齐思湄吃惊地看到邱凉的脖颈上竟也缠了一根红头绳——不对啊,她绑头发的是藕荷色或者荷叶绿的辫绳,而她最不喜欢红粉胭脂般的色泽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红绳?思索间,又是一阵秋风起,可这风来得最是怪异,好似从下吹上来般,竟将邱凉脖子上的红绳吹得向上飙起,高过头顶数公分,还在拼命向上抻着,让人猛地一看,就好像一根上吊的绳子般。

啪——

陈老师手中的花名册掉到地上,他的双腿似乎在打颤。一片云朵刚好遮住了太阳,阴影落满操场,齐思湄忽然发现四周的嘈杂如退潮般离开,眼中,邱凉走上前一步,昂起头,一抹诡异的笑浮现出来。

“是他!是他!就是他!”

齐思湄痛苦地按着太阳穴,到底是谁在她耳畔,嘶声尖叫?!

凄厉到要穿透耳膜,炸开脑袋。

无比悲愤,无比哀怨,似要捅破这头顶青天,让大雨滂沱,淹没人间。

“是他!就是他!”

不!你别叫了!

齐思湄呼吸加快,那接二连三的喊声让她意识迷乱,一股子怒火燃燃而起,向上烧来,她几乎就要捏个手诀,乱打一气。

可理智到底是让她的左手握紧右手,不能露出玄黄人的身份,尤其是当着舒琴的面……

“思湄,思湄!你怎么了?别吓唬人好不好!”

是舒琴的呼唤,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抚上她冰冷的面颊,迷乱中能望见一对清澈双眸,透着质朴的关爱。

“思湄?”舒琴担忧地凝望着她,“怎么身子这样凉?不舒服吗?”

齐思湄倏地清醒过来,急忙抬头看——邱凉又逼近陈老师一步,那陈老师的目光已然呆滞,宛若让巨雷劈焦的木头人,杵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而邱凉的头发随着秋风,散漫地向四周飘散。她向陈老师伸出右手,腕子上的红头绳在风中好似一弯流动的血线,毫无征兆地,她整个人向前倒去,眼看就要倒在陈老师身上——司薇薇又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声,齐思湄冲过去,重重地推开了邱凉。

邱凉向后一个趔趄,扑通跌坐在地,似是摔痛了,动不了了。她垂首坐在跑道上,乌黑的头发掩了整张脸孔。

陈老师这回也似乎寻回了理智,连花名册都来不及捡,转身跑了——真不愧是体育老师,一会儿便没入熙攘会场,不见人影。

“思湄,邱凉!”舒琴抱住齐思湄,司薇薇帮着搀扶起邱凉,这女孩的身子软得像团融化的冰激凌,站也站不稳,神智也凝聚不来。齐思湄却急速说:“她好像中暑了!舒琴司薇薇,快送她去医务室。我报告班主任去。”说罢要走,谢隐却抢先拽起邱凉,放到自己背上,一点点站直了双腿,声音微微沉重道:“我背她过去,段无语去告诉老师。你们三个跟他回去一个,剩下的跟我去医务室。”舒琴已经跟上谢隐的步子,齐思湄却推司薇薇陪舒琴,自己跟上段无语跑回大本营——陈婧正向丁巧菲和几个混混般的男同学炫耀女子800米冠军的礼品,看到齐思湄回来,这个小集体的人,有冷眼,有嘲笑,有不屑。可齐思湄的注意力却因邱凉而移开,800米冠军归属,她目前不在乎,反倒为了拯救邱凉而油然生出了全新的使命感,远胜于拿冠军,为班级争光。她和段无语一并说清邱凉的状态,急坏班主任张老师,带上班长、卫生委员等人,大队人马,轰轰烈烈地赶往医务室。

趁着人多,齐思湄中途开溜,她跑进冷清潮湿的器材室,手里一直握着瓶桃子味的脉动。此刻,她看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从兜里翻出一小张黄裱纸叠的菱形符,想了会儿,低声念了几句口诀,一小团橙色火焰随着一声轻啪,徐徐燃起在她娇嫩的手心,顷刻将那菱形符焚成灰沫,齐思湄将这些灰烬倒进了脉动饮料中,用力晃几下,对对阳光,大概是摇匀了,看不出沉淀了。齐思湄又仔细瞧瞧四周,依然静悄无人来访。她总算松了口气,带着成功一半的喜悦往医务室去了——浑然没察觉,一双眼睛,就在器材室的铁门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于高一五班而言,因突发了邱凉“中暑”事件——官方说法,从班主任到各级小干部走得精光,连两个主力运动员——径赛的段无语和田赛的谢隐都放弃比赛,聚到医务室——还惹了一些花痴女生跑去围观,故而这场运动会,多少都有些虎头蛇尾。午后,大家就搬起小板凳,匆匆回寝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一个国庆长假。舒琴和齐思湄离开医务室回到寝室的时候,陈婧的床铺早就遮好了床盖,书包不见了。司薇薇正在收拾,说“陈婧早走了,挺高兴的,第一名嘛。”又说,“不过——应该是齐思湄得第一,都是那个体育老师胡来乱判,齐思湄你虽败犹荣,我们心里你就是第一。”齐思湄虽然怀疑她的真挚程度,但巴掌不打笑脸人,也只好一脸“感激”的样子去应对。

舒琴冷冷说:“真不知是谁告密。”

“什么?”司薇薇天真地仰起脸,舒琴冷笑道:“思湄刚刚冲线,就有人拿着手机视频去告密,还拍视频——分明是早有准备,就是对着思湄来的。真不知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做了这事。”

齐思湄一面收拾床铺,一面不安道:“舒琴,算了吧。毕竟我有错在先,告密的人也好,陈老师判罚也罢,确实有道理。”

舒琴说:“这不一样。你是我朋友,我总要护着你。”

“就是啊。”司薇薇补充说,“别人就罢了,齐思湄你那么好的人,到底是得罪谁了呢?一般这种事情,大家睁眼闭眼就完了,除非是有梁子,故意报复,否则不会这样管闲事。齐思湄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得罪谁了?”

舒琴似笑非笑说:“薇薇美人,或许思湄得罪你了呢。”

司薇薇脸色红透,“班花你就胡说——”

“陈婧是你的铁杆,若思湄不是第一,自然就轮到她了。”舒琴笑道。

“齐思湄也是我的朋友啊。”司薇薇用可爱的声音说。

齐思湄怕她们不快,打岔道:“好了,都别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算了吧。大家赶快收拾东西,回家吃团圆饭去了。”

舒琴这才作罢。她们收拾好东西,又去食堂买了些好吃的点心——本校食堂特制糕点,准备带回家给父母尝尝。随后,司薇薇最先离开。待天色将暗时,按着约定,齐宇乾开车接女儿回家,主动愿意先送舒琴回去。舒琴笑得很甜,直说“谢谢叔叔”,态度诚恳而落落大方。换了谁都会夸这孩子讨人喜欢,再回头苦口婆心地教育自己孩子要好好学习人家。可齐思湄却发现,父亲齐宇乾的脸色忽白忽红,舒琴与她在后座聊天的声音稍微大一点,齐宇乾便会动动身子,坐立不安。

齐思湄只想:若爸爸不喜欢舒琴,何必主动要送她回家?若爸爸喜欢舒琴,又为何一脸心虚呢?

揣着疑惑,好容易捱到舒琴下车进了楼门,齐思湄挥完了手,坐到副驾驶上,她自然不会蠢到把心中的猜忌问出来,只对齐宇乾笑道:“爸爸,你猜,我今天在学校碰到什么了?还需要讨教您呢,大概是疑似鬼上身——”

咔嗒。

齐宇乾将锁头落好,只冷冷道:“听说你参加女子800米了?”

“啊……”

“第几呢?”

“……嗯,爸爸你知道我跑步不好的……没有名次啦……”

“是吗?”齐宇乾冷笑道,“不会是弄虚作假,让人家当众揭穿,取消成绩吧?”

齐思湄脑子轰了一声——自己和舒琴在刚刚的聊天中都很谨慎,绝口不提运动会的事情,可是……可是父亲是如何知道的?

第十六章 暴风雨

齐宇乾沉着脸,将默不作声的齐思湄带回家。那时候,夕阳已落,齐家客厅内倒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大背投正辛勤地播放着一部色彩艳丽而吵闹的动画,齐初晴和齐如空姐弟俩都舒服地缩在柔软的沙发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吃着热乎而金黄的蛋挞。齐初晴时不时还翻看一下手中的时尚杂志,一脸富贵小姐的轻松。凌绣晚刚给一双儿女端上她新制的冰糖炖雪梨,便见到丈夫带了齐思湄回家,遂笑道:“正好回家。冰箱里还放了两份,你们父女俩洗洗手,换了衣服,出来吃吧。眼看进了十月,换季最怕冷热不调,上火伤风,吃点梨子也好退退燥热。”

齐宇乾粗暴地拽下领带和外套,甩给迎接的傀儡,一推齐思湄,怒气冲冲道:“有她在,我纵是把冰山吃下去,都能被气到五内俱焚!”

齐思湄让他推得向前踉跄好几步,低着头也不吭声,手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塑料餐盒。听了父亲的责骂,她抬起头,眼内逐渐氤氲。

“这又是怎么了?湄儿,又让你爸爸不高兴了?”凌绣晚惊讶,齐初晴抢过弟弟手里的遥控器,将声音调小。

齐思湄抿紧唇,她不和凌绣晚对视,而是软弱地垂下头,不发声。十根手指几乎掐进那塑料餐盒中,骨节和指尖都在泛白。凌绣晚轻轻一叹,上前拉过她,“来来来,先让妈好好看看你。这都多少天没见了,湄儿越长越漂亮——宇乾,你也真是的,孩子有天大的错,就看在十天半月才能见一面的份上,先管管你那暴脾气好不好?”

齐宇乾只是叉腰冷笑,“齐思湄,你若是个敢做敢当的,就当着你妈妈,你弟弟妹妹的面,如实说出你在运动会上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齐思湄抖了抖,眼圈泛红。凌绣晚柔声道:“思湄,到底怎么了?跟妈妈说,若是你爹爹不对,妈妈说他好吧?”

“不……”齐思湄低声道,“是……是我不对。我……我参加运动会的女子800米……”

“哈,还能是男子800米吗?姐姐你真是在说废话。”才上初中的齐如空自然还是个小孩子,不在乎室内的紧张气氛,只嘻嘻哈哈地嘲笑齐思湄。齐初晴念了初三,懂事了,连忙一本正经地拍拍弟弟的脑壳,要他别打岔。

“参加运动会?那是好事啊。”凌绣晚惊喜道,“晴儿,如空,你们也要向姐姐学习,在外面得积极一点,多经受锻炼……”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齐宇乾对妻子道,“要她先说正经的!她是怎么比赛的?她拿了个什么名次?嗯?!”

“最后一名也无妨。”凌绣晚批评丈夫不会教育孩子,“我重视过程,不看结果。只要我们思湄参加了,努力了,哪怕是跑不完,我都不在乎。宇乾,不要苛求孩子十全十美。你自己都做不到,又何必指望别人做到呢?”

“我从不苛求她的能力,她便是个大笨蛋,我齐宇乾也心甘情愿养她一辈子!我也不看结果,但我重视道德品质!”齐宇乾厉声说。

凌绣晚怔怔之际,齐思湄终于哽咽道:“对……对不起……妈妈……我……我作弊了……有个同学看我跑得吃力,就带了一下……谁都不知道场外带跑是犯规的。本来我跑了第一,就是这段被人拍了视频,当作我犯规的证据交出去……然后……然后……”

“大姐真丢人,成绩被当众取消了呗!是不是大喇叭通报批评呢?”齐如空做了个喇叭喊话的手势,又笑嘻嘻地喝了一口糖水,没心没肺说,这小男孩还没变声,可那稚嫩的童音对齐思湄而言,是何等之刺耳。

凌绣晚大吃一惊,“思湄?你真的这么做了?”

“不……不……是这样的……”齐思湄结结巴巴道,“客观上,我确实被人带跑,但不是……不是有预谋的那种。这完全是临时的……”

齐如空笑说:“啊哈,我明白了,姐姐,你这和‘临时性QJ’有着类似本质对吧?”

“混帐!谁教你的这种污秽言语?还敢跟自己姐姐面前说出口?!宠了你十二年,今日也该教训一下了!”齐宇乾勃然大怒,抄起沙发上的扫床笤帚,狠狠抽在儿子胳膊上。齐如空吓坏,还盛着糖水的瓷勺啪嗒落到地上,他躲到齐初晴怀里,连呼“二姐救命”。齐宇乾毫不留情,一把将他从齐初晴背后扭出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按到沙发扶手上,笤帚重重落下去,狠拍齐如空的屁股。

要知道秋初的衣衫还很单薄,不过长袖长裤罢了,齐如空被迫伏在沙发皮子上,臀部被沙发扶手的前端顶起来,往外翘起,想到母亲和两个姐姐都在旁边看着,顿时大感男子汉的自尊心大大受损——他说话没心没肺,那是调侃别人,轮到自己,就明白丢人现眼了的尴尬了。踢了两下腿,还没来得及和他老子求饶,一股少有的痛楚在屁股上翻开,好像吃了胡椒被麻了嘴般向四周泛滥着,一时间,气都喘不匀溜了,他哎呦地大声呼着“妈妈救我,姐姐救我啊!”泪花也冒出来。齐宇乾置若罔闻,只是闷头揍儿子。

凌绣晚捂着心口,一脸痛苦,可却并未阻止丈夫对儿子的教训——在她这个小家碧玉看来,儿子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一句理当避讳的话。他小小孩子,哪里来得这种思想?又是当了正值青春期的姐姐们的面,肆无忌惮说出口,冲这个,这宝贝儿子也着实该让他老子修理一下,免得日后一个不慎,走了歪路。故而凌绣晚虽然心疼,但也知道对孩子,何时该宠,何时该管。只绞着十指在一旁暗自神伤。

但齐初晴就表现得很“姐姐”,她一面张开手臂去拦父亲,一面督促弟弟快说是跟哪里听来的这种词汇,再给父亲赔罪。齐如空得了二姐提示,茅塞顿开,挥舞双手好似摇白旗般,带着哭腔喊道:“爸爸,我错啦!我错啦!我没看黄片黄书,那些都是网上……是网上写的……我昨天看到的啊!”

“谁让你上网了?马上就要摸底考试,你不去念书,还在上网吗?”凌绣晚斥责儿子,“你爸爸把你弄进重点中学重点班,容易么?就算咱家有点底子,也禁不得败家子的挥霍。而且这求人办事,总要欠人情,赔笑脸,若不是为了你,你爸爸何须跟别人低头?如空,你……你都快十三了,也该长长大了……”用手捂眼,不知是不忍再看,还是掩盖泪水。齐如空本来没想大哭,被他娘这么一逗,哇地痛哭起来,连连悔罪。弄得齐初晴也红了眼,求父亲饶了弟弟。齐宇乾琢磨着打了十几下,差不多了,儿子不比女儿,男孩下面不禁打,失手打错了地方会出一辈子的大问题,儿子正是发育时期,最好不要鲁莽下手——父亲那会不也是这样待自己的么?齐宇乾自然是照样学样。

“绣晚,待会就把他屋子里头的网线给断了!要你不好好学习,唐诗宋词你记不住,公式单词你老忘,这种东西倒是过目不忘!”齐宇乾将笤帚拍到茶几上,“起来让你妈带着你去上药!”

凌绣晚心疼儿子,过去和女儿一并搀扶起捂着屁股哎呦呦的齐如空,嗔怪说:“宇乾,你别把火气转移到如空身上。”——静默反省的齐思湄本能觉得这话有点不痛快,却也没多想,因为齐宇乾对付完齐如空,矛头立刻回过来,三两下大步走到她跟前,“你承认你最开始的第一名是有水分的?”

“是……但是我跑步的时候没有多想,这种细节也有规则,我真不太清楚,所以没留神,就跟着人家跑了……更没想会如此严重……”

“你是心存侥幸吧?不靠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去跑,偏要搞这些滑头!”齐宇乾怒道。

齐思湄终于流下泪,“爸爸,我没有……我真没有啊……您相信我,我又不是专业运动员,以前也不爱参加运动会,我确实不太清楚跑步比赛的规则细节,不知道会如此严格。毕竟我不是事先图谋的,我从没让他给我带跑,是他主动要给我……那不算什么带跑的……”

“他?男的?”齐宇乾沉吟。

齐思湄犹豫一下,“是……是女的。不是舒琴,是另一个女生,跟我还行,跑得挺快……啊——!”

劈面一巴掌,搧得齐思湄眼冒金星,手中餐盒落地——几个小时前,她在舒琴的陪伴下,在食堂为家人们精心挑选的五颜六色小甜点,无情地冲开盒盖,咕噜噜撒了一地,有个不开眼的刚好滚到齐宇乾脚边,让他在盛怒下,一脚踏碎。

齐思湄跌到凌绣晚怀里,耳朵直嗡嗡响,身后齐宇乾大声说:“绣晚,别扶着她!齐思湄,你立刻给我跪下!”

“宇乾!你别冲动!思湄大了,你不能打她啊!”

“你闭嘴!这孩子都是让你宠的!绣晚,我知道你待她比待自己的亲闺女还好,亲自启蒙她识字算术,给她念故事书,教她做人的道理——”齐宇乾声音气得发抖,“可她是如何回报你的?在学校作弊,回到家撒谎!”

“我没撒谎!”齐思湄被打得晕乎乎,朦胧中只看到自己满怀喜悦挑选的那些可爱甜点,看都没让家人看一眼,就零落成泥碾作尘,心中委屈到了万分。只想自己多么渴望一家人相亲相爱,高高兴兴过日子,却没想又落了今日这个结果。为何一片真挚的体贴之心,总换不来回报呢?

她捂着脸,哭了。

“你还有脸哭了?”齐宇乾森然道,“跪下。”

“不!”齐思湄带着哭声喊道,“我不跪!要教训我,我就站着受!”

“湄儿,快跪下,这没什么丢人的,那是你亲爹爹啊!你不要总和你父亲顶着来。他是你父亲,是齐家掌门,你不听他的,这不是扫他的威严么?”凌绣晚教训道。

可惜,齐思湄和齐宇乾最听不得的,都是这种话。一个认为“父母非圣人,说话并非全对,儿女为何要尽听尽信呢?”另一个则深怕自己的掌门气场不强,会让族人看低,若是连女儿都不听自己的……

齐宇乾鲁莽地拽着齐思湄,拖到沙发上便往下按,齐思湄拼命挣扎不过,呜咽嚷道:“我怎么你了?!我犯了什么错?!我本来就不是故意的,该罚都罚过了,这么点事情值得你大动干戈吗?!”

齐宇乾冷笑道:“本来就一件不光彩的事,你痛快承认也就罢了。但现在——撒谎——”他迸出这两字,脸色铁青。

齐思湄白了面孔,心中慌乱:难道爸爸知道是谁给我带跑?怎么可能啊……同班同学都有不清楚的,怎么在家的爸爸会如此消息灵通?莫非——

“您……您派傀儡监视我!”齐思湄怒道,“太过分了,您侵犯我隐私!”

齐宇乾说:“我事务繁忙,没功夫派傀儡额外伺候你这个坏孩子。”

“那是谁告诉您的?!”

“你是承认了对吧?作弊,撒谎。”齐宇乾冷喝,“才上了几天的高中,就敢跟我撒谎了?你不敢让我知道是个男生帮助的你,难道你是在隐瞒更丢人的事吗?”

齐思湄脑子里全乱作一团——是谁泄密的?是谁告诉爸爸的?她忽然胆寒,感觉自己身边埋伏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将段无语带跑的证据握在手,告诉了裁判老师,再告诉爸爸……等等,这人怎么会认识爸爸?爸爸说他没派傀儡,不会骗我的,爸爸那样理直气壮的人,派了也会认为是天经地义,才不会遮掩……那到底是谁把这事情说出去的?

茫然思索之际,身子失去重心,脸蛋砸到沙发垫子上,眼前一阵发黑,她上身已被齐宇乾按到沙发上,双腿也随即被提上来,脚心抵住了扶手,这沙发俨然成了一方柔软刑凳。齐思湄大惊,难道父亲要当众责打自己?!

果不其然,只听齐宇乾喝道:“如空回房歇着去!绣晚和晴儿,把她给我按住了。今天——”齐宇乾冷冷地抽出腰间皮带——他身材不错,长裤也合体,皮带更多是为了装饰。此时恐吓般地将皮带折叠几下,似是测验弹性,“我要让她——为撒谎和欺瞒付出代价!”

第十七章 教训

齐如空不敢违逆父亲,立刻一瘸一拐地跑开。凌绣晚则吃惊道:“你要做什么?不许打孩子!你都打了如空,也就罢了,谁让如空是男孩子又确实犯错,可是你还要打湄儿吗?湄儿是女孩子!”

“她犯了错误。作为父亲,我不该教训吗?”齐宇乾怒斥,“绣晚,要么你按着,我在这里打;要么就把她提到刑房去,你替我揍她。”

凌绣晚红了眼,“你这人不体贴,让我去打孩子,是觉得我这后妈当得太好了吗?”

“那还不快点!若是惊动了家里别的人,让大家都来看她挨打,恐怕你又要伤心抹泪了。”齐宇乾冷冷道。

凌绣晚跺足,“你是孩子的亲爹!”

“所以我才亲手教训她,要不然我让别人替我打!”齐宇乾显然是气极了,凌绣晚捂着胸口要哭出来般,但还是说:“晴儿,听你爸爸的。省得你姐姐受更多罪。”说着她走到齐思湄身旁,爱怜地抚摸她的脸蛋,坐在沙发上,抱起她上半身,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柔和道:“湄儿别怕,妈妈抱着你挨打。疼的话,你就抓紧妈妈的胳膊。但是你要记得,这顿打你应该挨,你爸爸打得没错,不能想着逃避。”

齐思湄哽咽着说不出话,齐初晴在母亲的示意下,一脸不情愿地俯身按住姐姐的小腿和脚踝,然后伸手抚上了齐思湄的运动裤,拽了下来,露出薄薄的底裤——齐思湄立刻脸红,泪水落到凌绣晚手上,滚热。凌绣晚急忙说:“谁让你这样做了?你姐姐都这么大了——”

齐宇乾却在气头上,决心好好教训胆敢撒谎的女儿,皮带一握,“就这样,不用再动了。”齐初晴吓得又缩回手——那五根手指已经搭在齐思湄的底裤边缘了,感觉到父亲在比划皮带,她赶紧低下头不作声,只紧紧握住齐思湄的脚踝,而凌绣晚的拥抱,也让齐思湄感到紧张地喘不过气。她十分不舒服地刚动了一下,还没缓过来,只听嗖一声,臀部火辣辣泛起痛,眼泪刷地就出来了。

“要你说谎!”——重重一下。

“要你欺骗我!要你不诚实!”——接连两三下。

“今天我要狠狠给你个教训!别以为上了高中翅膀就硬了,你还嫩着呢!”——啪啪啪,皮带抽得肌肉弹动。

“就是你以后挣钱了独立了,照样得服老子的管!”齐宇乾边打边骂,皮带挥舞生风,一下下弹落在女儿身上,痛得齐思湄边哭边喊着“妈妈”,本能往凌绣晚身上靠,凌绣晚红着眼睛捂住齐思湄的嘴,“乖孩子别乱喊。喊了你爸爸更气,不要顶撞他。要老老实实服从家长的管教。忍着点吧。”

齐思湄痛得厉害,被堵住嘴,发作不得,感到那痛苦憋在心里,五内俱焚,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过去的时候,客厅大门被擂响,齐宇乾收了皮带,那门也在同时被推开,进来的是一直住在侧宅,很少和大哥这边来往的齐宇成。

“你做什么?”齐宇乾拿起另一侧沙发上的外衣,盖到齐思湄臀上,齐初晴也迅速收了手,直起身子,喊着“叔叔”。齐宇成点头算是和侄女打招呼,视线转了一圈,落在趴在沙发上的齐思湄身上——齐宇乾飞快地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你做什么来了?”口气生硬。齐宇成的思路转回来,唯唯诺诺道:“大哥,二姐和齐入画都在门外呢,这就要进来,我赶来给你通报一声。”

齐宇乾一愣一惊一怒,“齐家的守门傀儡都傻了么!来人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凌绣晚一边轻拍齐思湄的背心以示抚慰,一边责怪道:“你还怨宇成?明明是你为了逞威风,才不让傀儡打扰,还锁了大厅的门。你们哥俩这是要忙了吧?好得很,晴儿,快去喊医生,我带你姐姐回房上药去。”

齐宇成无法装作不知道了,只好在他大哥的严厉目光下,硬着头皮说:“大嫂,湄儿怎么了?”

“你问你大哥吧!”凌绣晚黑着脸,扶起齐思湄,这一下子,齐宇乾给女儿盖上去的衣服自然滑落。运动裤落在膝盖上,只着了贴身小衣的齐思湄,又痛又羞,为了不在叔叔面前丢脸而努力收起的泪水,又涌出来了。齐宇成体贴地开始研究自家大厅的天花板设计,仿佛是第一次踏入这个门。可是齐柳笛和另一个中年女子,却在这个时候进来,刚好看到这场景,均是一怔。齐柳笛反应快,气得跑过来骂道:“大哥,你真是好可恨!爸爸呢?我要告诉爸爸去!”那样子,似乎恨不得一巴掌就搧过去。倒是后头那女子从容笑了,“哎?我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大哥这是特意给我唱一出吗?”

齐宇乾顿时感到颜面扫地——打女儿没啥,但是让女儿把脸丢到外面,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也跟着丢脸的事了。当下冷道:“齐家关起门教育自家孩子,天经地义。至于原因——”他瞪了齐柳笛一眼,“我是她亲爹,教训她,还需要知会别人吗?绣晚和晴儿把湄儿带回房休息。你们仨,有什么事吗?”

齐柳笛心疼地看着凌绣晚和齐初晴扶走了齐思湄,扭头冷笑道:“大哥,你这掌门真是越当越回去。什么事都不清不楚,这回还真是亏了入画好妹子嫁的好婆家,要不然我们齐家上上下下还都被蒙在鼓里呢。”

齐宇乾心中紧张,“又有什么事了?”湄儿的事不可能让应家知道,至于那件事……传出风声也没意义啊,应家何必管齐家的账呢?

齐入画慢条斯理笑道:“笛儿姐姐抬举我了,我这好婆家不也是大哥给定的么。不是我的本事,高帽子还是得戴回到大哥头上——”齐柳笛冷笑道:“那才是抬举我大哥呢——”齐宇成打岔,“两位就别说旁的事,还是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吧?二姐你从夫家回来一趟不容易,想必是得了大消息。”

“可不是么。”齐柳笛说,“应家接了个情报——”注视齐宇乾的瞳孔,“三叔回来了。”

再说齐思湄,让后母和妹妹扶回去后,褪了衣裤,擦了药,心中又羞又恨又愤,竟然闹着脾气轰走了凌绣晚和齐初晴。凌绣晚见她不领情,哭着说了句“后妈难为”,便擦着眼泪离开。

卧室恢复了安静,就在这静悄悄的黑暗中,平静下来的齐思湄心中愧疚,她想妈妈能放下了自己的亲儿子,过来照顾我,我却赶她走,真是不孝。

可转念又怨,若是我有亲妈妈,我的亲妈妈还会让爸爸这样打我个没脸么?至少不会让我总被爸爸如此苛责吧?虽然如空弟弟也挨了打,虽然妈妈也没去拦,但是如空弟弟那么淘气,也没见爸爸打过几回……

想起了从未谋面的亲妈妈,又想起刚刚那些被打落在地,让父亲踩个粉碎的甜点,泪水就滚落下来。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些点心,徒有美丽外表,看似内外皆甜,实则等待自己的命运,只是让人家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地打翻在地,一脚践踏下去,粉身碎骨,就此呜呼。

齐思湄顾影自怜起来,思绪飘回到几个小时前——偌大校园,青春的氛围,和朋友们欢笑着跑入食堂,在明亮而温暖的柜台前,对着琳琅满目的糕点,议论纷纷,女孩子们手挽着手,互相参谋着哪个好吃,哪个便宜,哪个实惠……那份无私的帮助与友爱,就是不经意间流出的小溪,潺潺着化作一道美丽的风景线,铭记心间,恋恋不舍。

寝室,比家好。知己,比亲爹后妈都好。齐思湄真的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却活生生地体现出来,让她无地自容。

齐思湄忿忿地想:我每次都是和爸爸规规矩矩的说话,可每次都是爸爸先不讲理,我和他讲道理都不行了吗?难道他是我亲爹,他说的一切,哪怕是谬论,我都要谄媚地服从吗?难道父母和孩子之间,就没有可以商量的事吗?为什么非要“服从”取代“交流”呢?

至少我和舒琴之间,甚至在老师面前,都可以对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可以平等对话。但是被人称作最后港湾的“家”,竟然给不了自己这份最起码的尊严。

这个家,还有呆下去的必要吗?

齐思湄擦干了眼泪,她跳起来——忍住臀上火热的痛,飞快而轻巧地穿好了外衣,拎起自行车钥匙,偷偷溜出门,悄悄地穿过走廊——爸爸的书房那里有明显的争执声,看样子,长辈们都在那里,顾不上我。她心中窃喜,小心地避开了傀儡,摸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她推开了门——外面,已是月朗而星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齐思湄又是一个深呼吸,仿佛融入了大自然,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走!

她开了自行车的锁,忍着臀上的痛,勉强坐上了车座。大门口的傀儡都看到了她,但是没关系,齐思湄还记得父亲进来的时候,特意吩咐了傀儡们不许打扰,想必现在也没来得及解除这个命令。待他发现的时候,哈哈,我齐思湄已经摆脱了你们,奔向广阔天地啦!

小姑娘天真地想着,一蹬车子,歪歪斜斜就骑了出去。周围的夜色越压越低,越聚越黑,可齐思湄心中希望就想两旁的路灯般,微弱而坚定地存在着,不肯熄灭。臀上虽然越来越痛,但脚下却蹬得飞快。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心里有一个念头——这样的家不是家,这个家不要回。先躲开,躲得远远的——

拐角处忽然转过来一辆速度不慢的男式自行车,这让直行而开小差的齐思湄猝不及防,她眼见得两车距离越来越近,竟是没有半点扭转局势之措施,惊恐地哎呀一声,便就和对方纠缠到了一起。

咣当当声中,齐思湄保持不住平衡,重重跌到地上,脚踝一阵剧痛,臀部也火辣辣地抗议起来。她痛呼着,泪水刷地就出来了,嘴上哽咽骂道:“谁啊!谁啊!怎么这样不小心啊!”

“抱歉。”

并不结实的细长手臂伸过来,搂过她的后背,托起她的腿部,将她悬空抱起——齐思湄羞红了脸,怒看此人,却傻了。

“你——你——”齐思湄结结巴巴。

“你别怕,我不会跑的。我立刻打车送你去医院。”他坚定地说。

“啊……”齐思湄如坠云里雾中,一时半会,转不过来了。

这人,正是段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