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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入狱

     引子

光绪二十四年,岁在戊戌。光绪帝诏定国是,宣布变法。

是年夏,柳向阳赴总督任上,心事重重,迟迟不至属衙所在省城。李鸿章数以书催,始往之。

因亡妻之父萧公有疾,每迁新职,柳向阳必先只身到所,为岳父觅清静宜养病之处,今亦然。

这日,途经为己所辖之一府城。顺护城河,沿岸漫步,只觉步履沉沉。因皇上变法之旨连篇累牍而下,故才缓行,以不奉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解宜当以文火缓攻,急功近利恐如饮鸩止渴。维新必将功败垂成,柳向阳心下已然料定。

仅凭一事,可知端倪。柳向阳乃为李鸿章所荐,光绪帝因恶李,诏欲夺之,而太后即与帝角力,属意柳任本省总督,兼管新军。帝亦无奈,屈从之。

想至此间,柳向阳不由轻叹一声,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皇上还是年轻,历练不足啊。再顾两岸河边垂柳依依,昔我往矣,妻必与随,今我来思,独不见伊。想起亡妻萧氏,更为黯然无语。

不觉又行十余步,忽闻朗朗书声传来,然其音若莺啼,似为女童诵之。举头再望,才见不远处有一座院落,内矗教堂,读书声此起彼伏于其中。踱至院门前,上悬一匾,题曰“慈航救容院”。蹑足而入,又见一间教室,窗俱开以通风纳凉。近前观之,乃一女子正教约十名女童诵读。

女子身着一袭西洋白色连衣裙,容貌十分标致,柳向阳生平所见佳人中除漱玉者无能及之。其手持一教尺,踱步室间,督促女童背诵者为诗余一阕。柳遂驻足窗外旁听,只数句即知词牌为《沁园春》,详曰:

佳节重逢,月朗星稀,柳媚花嫣。笑游人皆醉,风流未减;王孙俱寐,易土能眠。血浴中原,泪倾两岸,十二金牌催断弦。莫须有,葬团圆美梦,故国难全。

新亭泣下谁怜,半壁守残焉能苟安?想夫人擂鼓,英姿飒爽;桂英挂帅,一马争先。无逊儿男,能征善战,代父从军花木兰。回眸望,唤金戈铁马,还我河山!

此词平仄用得不对,失合于词谱,或为此女所自填。柳向阳暗度道,观此女子应似留洋而归,想是不工于故国诗词之律,然却有不逊花木兰之志,其作概不以词害意,慷慨有渐离击筑之风也。

方在思忖,忽闻女子一声呵责:“又背错了!小婀,事不过三,你可已是第三遍了,老师只得罚你。起立,把上身趴在课桌上!”循声而望,不觉哑然,但见女子乃令一女童自褪己裙,以教尺责其臀。

柳向阳慌忙背过身去,耳畔犹闻“竹笋烤肉”之声。女子训教道,“叫你不会背,该打!”女童却未敢呼痛,尺每落一下则稚嫩有声而受教道,“谢谢老师!”

女子早已瞟见有人在外窥望,然仍将责罚一丝不苟尽数笞毕。随后,不动声色退回教桌边,见柳犹未转身,便随手捏起一根粉笔,用力掷向其后脑。

柳向阳果为击中,随之以手抚首,不禁失笑,移驾遁去。众女童见状,顿时为之哄笑。女子心下亦是一乐,忽又以教尺拍案,娇声叱道:“都不许笑!还不好生背书?谁再背不出来,小心自己的屁股!”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2日21时31分39秒编辑过]


光绪二十四年,初秋。
梁从轲坐在府衙后堂的书房里,摇着折扇若有所思。虽然国事纷乱,如今的他却可谓少年得意,出生于光绪帝登基当年的他年仅二十四就做到了知府的官位,加之本省的巡抚杨鼎昌是其老师,新任总督柳向阳还是其未来的岳丈,在官场上谁敢不买他的面子,在本城那自己更是说一不二的主。
只是想到总督大人的千金,父母为自己包办的比其年幼十岁的未婚妻,梁从轲不由烦从心生。这几年来曾有不少达官显贵想把自家女儿说给他,都只碍着他已有前程似锦的婚约而作罢,这些他倒也不在意。只是如今自己却看上了另一个女子,总督女儿那里该怎么办,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地解决此事呢?
梁从轲这边正犯愁,忽有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打千道:“禀老爷,有,有许多本地的乡绅前来衙门击鼓告状,要老爷为他们做主。”
“本官知道了,准备升堂。”梁从轲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自从皇上下诏变法以来,他就知道这帮乡绅早晚是要生事的。但升堂后两下见礼毕,事情却非如他料想的一样,众乡绅原来却是来控告年内到得本城创办了慈航救容院的谢佩瑶。当梁从轲听到“妖女谢佩瑶”几个字时,心下不觉一惊。
“大人,那妖女诽谤圣人,败坏纲常,还鼓吹什么男女平等妖言惑众,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
“唉,真是反了!那妖女还要女子都不要缠足不要服侍男人,不仅自己衣不蔽体地公然行走街里,还,还叫她收容的那些女孩露着身子做什么洋操,学一些什么妖乐邪曲……”
“是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辱斯文哪!”
“这还不止,那妖女还教什么洋人的圣经,除了孔孟的书,洋人的邪说也敢叫圣经?”
“这如今皇上被一帮奸人所蛊惑,怂恿皇上要搞什么变法维新,连咱们这小地方都有女子也敢出来抛头露面,宣扬异端邪说了……”
“放肆!”梁从轲一拍惊堂木,打断正在数落“妖女罪状”的那个乡绅,“皇上也是你能非议的吗?”
“草民失言,草民该死,草民该死!”那乡绅连忙跪下,不住打自己的嘴巴。
“罢了,本官知尔乃是无心,起来吧。”梁从轲说罢,又抱拳朝堂下道,“众位父老请放心,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们还是先都回去吧,回去吧。”
“只是,只是大人,这样的妖女若不严加处置,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是啊,这妖女离经叛道,着实该杀,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对!绝不能留着她是个祸害!”
众乡绅还是不依不饶地不肯散去,非要知府大人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好了,诸位请先消消气,何必非要杀那妖女,本府有更好的处置办法。”梁从轲正了正头上的顶戴,敛容说道,“本府这就传谢佩瑶来问话,只是烦请诸位在本官问话时且到堂外旁观,先都不要插言,可否?”
“就依大人。”众乡绅互相望了望,一齐颔首道。
“来呀,速去慈航收容院传谢佩瑶上堂。”梁从轲签了一张火票吩咐道。
“嗻!”
府衙正堂,衙役分立两旁,手中持着刑杖,一字排开,身后是“肃静”、“回避”的立匾。“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摆放着府尹审案用的公案,案上文房四宝、火签筒、惊堂木齐备,梁从轲居中坐在公座上,堂上左首一张小桌上,坐着负责记录案卷的刑名师爷杜子谦。堂下除了告状的乡绅,还聚集了一些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过了半晌,终于有一个衙役前来回报:“禀老爷,谢佩瑶已带到衙外。”
“啪!”梁从轲闻言一拍惊堂木,道,“带谢佩瑶上堂。”
“威——武——”两排衙役用刑杖有节奏地敲着地,谢佩瑶全无惧色,就在堂威声被带到了堂上,还伴随着堂下各式各样的议论。
“奇装异服,真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这妖女真是不知廉耻!”
“快看,这女子还真是个大美人呢!瞧她那白裙遮不住的娇滴滴的身子,真是叫人望眼欲穿哪!啊哈哈!”
“那是,听说还是留过洋的呢!不知道有没有叫洋鬼子给开过荤,哈哈……”
佩瑶到得堂上时,梁从轲正呷了口龙井润嗓子准备问话,可一抬头望见她的装束不禁惊得一口茶全喷到了公案上,心说,也难怪那帮老不死的要说她是妖女,她穿成这个样子可还不够妖么。
只见佩瑶居然头戴一顶玲珑秀巧的西洋女士帽,身着一件洁白如薄膜一般的纺纱西洋连衣裙,苗条高挑的身材遮不住,比牛奶还要光滑的肌肤若隐若现。裙子上面高齐脖子,下面拖曳到黑色的缎子鞋面上,腰间束着一条黑天鹅绒的丝带,颈上还戴了一串璀璨夺目的珍珠项链。原来差役去传佩瑶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缘由,望着惊艳于自己以致发愣的两个官差笑道,是知府大人叫你们来拿我的吧,这不,本“妖女”把“罪证”都给他穿上了。在来衙门的路上,佩瑶还肆无忌惮地和他们说笑着,那俩衙役乐得只恨不能押送眼前的“妖女”一辈子永远都走不到衙门。
佩瑶笑靥如花地立在堂上,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真真生得风韵绰约,顾盼生姿,再加上一身飘逸的西洋装束,竟叫两旁的衙役都看直了眼,一时呆住。还是梁从轲最先回过神来,暗叹道,这哪里是来衙门问话,倒分明像是去赴洋人的那个什么舞会派对。他定了定神,刚要发问,不料更叫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唉,虽说是来吃大人的罚酒,我想还是要穿得体面些,至多不过小女子这次就依允了大人好了。”佩瑶抢先开了口,还含羞带笑地望着梁从轲,用挑逗的语气娇声说道。堂下顿时一片哗然,都在猜疑年轻的知府老爷是不是与这“妖女”有什么瓜葛。
“肃静!”梁从轲用力地拍着惊堂木喝道,接着正要叱令佩瑶跪下,不想她却先配合惊堂木的震响扑通趴到了地上,帽子也跌落在头上方,然后便不起来,只是用双手把帽子拽回到脸前,望了望两旁的衙役道“动手吧!”说罢便用牙咬住了帽沿,将身体摆出一副等着挨打的样子。衙役们见状都面面相觑地望向梁从轲,堂下窃窃私语的人群也齐望着他,要看他如何发落这“妖女”——那些乡绅见状则开始幸灾乐祸起来,这“妖女”居然自己找打,知府老爷这下可得多给她吃些苦头了。
“大胆——”
“大胆泼妇,你见了本官竟敢不跪?还敢藐视公堂,戏弄本府,来呀,给我重打……哎,差哥哥,这几样加起来应该说重打多少来着?”佩瑶打断了梁从轲,学着官腔念白道,衙役们忍住不敢笑,堂下立时则一片哄笑。“哎呀,大人,上次您说小女子敬酒不吃就等着吃罚酒吧。现在人家都上门主动要吃您的罚酒了,要打人家的板子就不用再找这些借口了吧?得,您要打多少板小女子都认罚了。只是您堂上的这些用来吓唬老百姓的家伙事若是不能降服人家,人家可是不会随便就依允大人的,您不敢得罪总督大人,人家也不敢跟总督大人的女儿争啊……”
“你,你你……”梁从轲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佩瑶说了半天他除了一个“你”字竟未插上一句整话,听到这里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从火签筒拔了四根火签想想又拔了四根,刚要掷下却见师爷递了个眼色给他,便又放了回去。
“东翁——”师爷似乎仍不放心,又起身到了公案旁对梁从轲附耳低声说道,“这妖女果真是个难缠的魔头,大人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必须找出确凿的罪状来治她的罪。”
在此交代下这位师爷杜子谦,他是巡抚杨盛(字鼎昌)引荐给梁从轲的,凡事梁都要与他商量。听完他的话,梁从轲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心道,连杜师爷都已经把她看成了妖女,看来是难以善了了,自己本想将此事压下最多叫她受点皮肉之苦也就算了,谁料她如此不领情还处处给我难堪。
梁从轲却不知道佩瑶最为讨厌杨鼎昌那样食古不化的老派官僚,于是“厌屋及乌”,也跟着不喜欢他这个巡抚大人的高足,加上他那很受保守派们欣赏的让自己官运亨通的人如其名的做派,就更对他有意见。说人如其名,是指梁从轲名从轲字师孟,意即师从孟子那样的先贤,而梁从轲断案也常以孔孟之道为依据。所以,佩瑶是存心要来捉弄他这个“少年老成”的一本正经的知府老爷。至于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她却是不担心的,原本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不起就是挨板子,自己在英国念的是女子寄宿学校,一身才艺都是藤条训练出来的,倒还不知这大清的打板子是什么滋味呢!
“好了,谢小姐,本府不与你一般见识,且记下这顿板子。起来回话吧……本府叫你起来回话!”
“小女子还没有吃大人的罚酒,不敢起来。”
“算是本府怕了你了!”梁从轲现在倒沉得住气了,“如今本府不请小姐吃罚酒,请小姐喝茶还不成?来呀,看座,上茶!”
“哎,慢着……我要明前的碧螺春,自从去英吉利就一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了。”佩瑶毫不客气,也全然不理睬堂下的议论纷纷,心想这就不用跪着了,要是给他下跪那自己还是宁愿挨打也不能便宜他。
“都依她,照办吧。”梁从轲依然沉得住气,吩咐差役道。
佩瑶笑纳了梁从轲的好意,却只向给自己搬座和端茶来的差役道了谢。
这时那些乡绅却是看不过去了,叫嚷着要朝堂上拥来,梁从轲连忙喝令衙役将他们挡住,然后一拍惊堂木道,“本官问案不用别人来指教,堂下有敢再喧哗者重责四十!”
鸦雀无声,一下子。佩瑶则旁若无人地坐在椅子上汲了一口茶,然后闭目回味茶香。
“谢小姐,请问现在本府可以开始问话了吗?”梁从轲换上了一副和气的笑容彬彬有礼地问道。
“嗯,这才是文明对待女士的态度。”佩瑶用茶盏盖子划了划盏口,点了点头道,“问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本小姐一定不吝赐教。”
“那就多谢谢小姐了。本官正好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先要请教小姐,还请小姐据实相告。”
“什么问题?”
梁从轲身子朝公案下倾了些,望着佩瑶说了一句话,佩瑶听完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一时喷腹将茶盏也失手摔碎了在地上,茶水溅得白色的连衣裙上染上片片荷叶。一旁的衙役见状,憋住笑连忙上前清理地面。
“其实,本府只是想问一下,小姐究竟是姓谢还是姓佩瑶?”梁从轲一脸好奇地问道。

二 (上)
用不了多久,佩瑶就会发现自己实在小觑了梁从轲这个年轻的知府大人。
“原来大人也很幽默嘛!本小姐自然姓谢,难道大人会姓从柯吗?”佩瑶说到这里忽觉失言,“哦,佩瑶不该直呼大人的名讳,又冒犯大人了。大人是现在就罚还是接着记下?放心,佩瑶是不会赖帐的。唉,从来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够了,本府可没心思再陪你玩调情。”梁从轲冷笑道,“本府知道西洋人都是名在前姓氏在后的,既然你是姓谢,那你自然不是西洋女人了?”
“西洋人是很开明的,佩瑶若是西洋女人,那见了大人这样英俊潇洒的男子,还不早就像堂下那帮老东西说的‘不知廉耻’地自己投怀送抱了,又何至于被大人抓到这公堂来?”
“休得信口雌黄!”梁从轲正色道,“本官一向打人不打脸,你若敢再胡言乱语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佩瑶知道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连人家的屁股都是舍不得打的,所以佩瑶先前才敢那么放肆。”佩瑶故意用很亲热的语调说道,“从现在开始佩瑶一定认真回答大人的问话。”
“那好,本府再问你,你是不是东洋人?”
“不是。东洋女人可没有我这样敢跟大老爷寻开心的。”
“那本府再问你,你留洋时有没有加入洋人的什么,叫什么国籍的?”
“咳,当然没有!西洋再好,终非父母之邦,佩瑶仍是汉家女子。”
堂下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知府大人跟“妖女”谈心似的问话,只因堂上已有严命谁也不想学“妖女”那样去找打,故都不敢做声。衙役们也都在心里嘀咕这样问案的情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见到,杜师爷则一直都在默不出声地记录着。
“佩瑶小姐,你在西洋读的洋学,请问洋人那里有没有教人要遵守律法?”
“当然有,遵纪守法是文明社会每个公民应有的基本素质,就是我念的学校也有严格的校规,要是犯了错就要,呃,就要……”佩瑶不假思索地说道,话到半截才突然发现自己犯了言多必失的毛病。
“就要什么?”梁从轲倏地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大胆刁妇,你既然不是夷人,就算曾留学西洋,但仍是我天朝子民,那就要守我大清的法度,还不给本官跪下?!”
“跪就跪嘛,干吗那么大声?洋人那里还教了对待女士要温柔的么……”佩瑶知道自己着了姓梁的套,心说被这狗官给绕进去了,好女不吃眼前亏,便咕囔着不情愿地跪了下去,但还忍不住高声回敬了一句,“小女子一未出阁,二还没有嫁给大人,大人怎么知道人家就是刁妇?”
“看来,真得叫你见识下大清的法度了。”梁从轲懒得再废话,抛下令签道,“掌嘴二十。”
“嗻!”两个衙役立即上前一人架住了佩瑶的一只胳膊并扳向背后,另一个衙役则拿着掌嘴刑用的小板子在她脸前单膝跪地,举板就要打下,忽听梁从轲又开口道,“慢着——”
佩瑶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心说不管是洋人还是中国人只要是男人看来轻易都是舍不得打漂亮女人的,但梁从轲接下来说的却叫她欲哭无泪,“本官读的是圣贤书,不能言而无信,尽管掌她的嘴,但不要打到她的脸。”
堂下闻言竟是一片忍不住的喝彩声,佩瑶直气得牙痒痒心里不断骂着狗官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而最受难的还是掌刑的衙役,因为不许打脸,他就不能像平时对犯人掌嘴那样左右开弓,只能将小板子横着用前头的一截拍向佩瑶嘴上,因是头一次这样用刑,他也掌握不好力度,只是稍稍用了点力打了二十下做个样子。这样佩瑶就是想叫痛也叫不出来,但受的痛楚倒没什么,一直到了刑毕再看其双唇也不过是略有些肿胀。
“现在继续回答本官的问话,你要如实道来。”
“是。”佩瑶这下知道学乖了,没有再乱嚼舌头。
“报上姓名,哪里人氏?何时到得本城?如今作何营生?”
“谢佩瑶,余杭人氏,因父母亡故而投奔在英吉利经商的叔父,并在那里读了几年书,于去年随传教士亨顿回国从事慈善活动。今年春到得本城,并盘下了城西那座废弃的教堂建起了慈航救容院——这个大人是知道的,收容一些被遗弃的女童和身残的女孩,此外还有附近一些人家的女儿也到那里听我教她们读书习字。以上供述,句句属实。”
“这么说来你做的却都是善事了?”梁从轲听到这里知道佩瑶并非大有来头便放下心来,之前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不知她究竟有何背景而有所顾忌,“那本官问你,有本城乡绅状告你诽谤圣人,指责孔夫子不孝,可有此事?”
“有,但这是有根据的,不是诽谤。孔子既然言孝,为何又对自己母亲出言不敬?他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难道他的母亲不是女子?将其母与难养之小人并列,如此出言不逊还不是不孝么?”
“简……简直,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这……这分明是断章取义,是诡辩!一个学洋学的妖女哪里读得懂孔圣人的书!”
堂下的卫道士们见至圣先师被鞭挞,再也顾不得知府老爷的禁令,纷纷忿忿地出言声斥。这倒帮了梁从轲的忙,他一时还真想不起该如何反驳佩瑶,总算有人给自己解了围。但公正的姿态还是要摆的,便一拍惊堂木道,“肃静!这次本官念你们上了年纪,姑且饶了这顿板子,再敢喧哗就休怪本府法板无情了!”
“谢佩瑶,本官再问你,你可曾鼓吹男女平等,反对三从四德,怂恿女子不要缠足不去服侍男人,还教那些女孩露着身子学做洋操?”
“不错,这些事都是有的。男女本来竟应该是平等的,男人凭什么把三从四德这样没人性的教条强加给女人?若男尊女卑果真是天经地义的,武则天怎么能当上皇帝?那母亲是不是还要拜儿子,还有……”佩瑶本想说“还有太后老佛爷是不是也要给皇上下跪请安”,只是嘴唇的伤虽然并不重但说话多了伤处还是会疼的,所以话到嘴边便明智地吞了下去,接着道,“还有禁止妇女缠足可是圣祖康熙爷就有的旨意,抗旨不遵的可是堂下的那帮乡绅老爷们。至于做体操是为了锻炼健康的身体,就是露肩露背露了胳膊和腿,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本官只提醒小姐一句,这里是大清,不是英吉利。”梁从轲心下已有主张,吩咐道,“师爷,把今日堂审的眷录给她过目。”
“是,大人。”
“谢小姐,你看看所记可否属实?若没有问题,就请画押吧,这样本府也好了结此事。”
佩瑶接过杜师爷递过来的文书,匆匆扫了一遍,只见上面颇为详尽地记录了今日堂上问话的内容,虽改用了文言但皆据实而书,便捺了指印画押。随后,便有衙役收了文书呈到梁从轲面前的公案上。
“大胆谢氏,你可知罪?”梁从轲左手拿起眷录扬在半空中,右手又是一拍惊堂木,沉下脸色道。
“知什么罪?之前大人不是已经不和佩瑶计较了么,莫不现在还是要打人家的板子?”
“本官不会再陪你胡闹!听着,你现在若是自己认罪了,承认你宣扬的都是异教邪说,本官可以念你年幼无知为洋人所蛊惑,就只打你几板子了事。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本官会叫你见识见识板子有比死还难受的打法。”
“大人这分明是诱供,佩瑶今日行事的确有错,但无罪可认!”
“既是如此,本府就先让你看看一个只是犯了如你罪状其中一条的女子会是什么下场。来呀,传丽春院的沈清芙上堂。”

二(下)

没过多久,沈清芙就被带到了堂上,看模样倒也挺标致,年龄约在十八九岁。她在佩瑶旁边盈盈拜倒在地,口中称道:“奴家给大老爷叩头。”
“沈清芙,本官问你,那晚你在鸿渐楼为府衙官僚侍宴时说过,你曾去慈航救容院偷听过谢佩瑶讲课,还把当时你听到她说的那些话都讲给了本府听,果然是精彩的很。今儿个在这你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吧!”
“是,大人。奴家当时听到她说女人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必要父母做主,应该自己拿主意,只有什……什么自——对,是什么自由恋爱的才是真感情。还说什么追求门当户对是落后的封建思想……还有,还有她说,女人不一定非要男人来追求自己,女人也要勇于主动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
“所以那晚你就听信了她的话,在斟酒时竟敢勾引本官?!”
“冤枉啊大人!贱妾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哪里敢高攀大人?那晚,那晚是我多吃了几杯酒才胡言乱语的,请大人明鉴啊!”
“吃多了酒那晚你还能把她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分明是你动了淫念想诱本府乱性,着实可恶!来呀,将这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我当堂去衣痛杖五十!”梁从轲拔出十根火签掷下道。
听到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要去衣受杖,堂外围观的人顿时都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望着堂内。
“大人饶命,大人开恩哪……”沈清芙连忙磕头泣声求饶道。
“嗻!”两旁衙役应了一声便要上前,忽听得一声“且慢!”
“大人这是要杀鸡给猴看吗?”佩瑶站起了身来冷笑道,“既然是我教得沈姑娘去勾引大人的,要打就打我好了,请不要为难沈姑娘。”
“啊?这——谢小姐不要,不要啊!清芙不过是个下贱的娼妓,刚才还……还出卖了你,清芙……清芙不值得你这么做。大人,您还是打我吧,都是我犯贱,是我自己要勾引大人的,我该打!”
“不,沈姑娘,是我连累的你……”
“好了!谢小姐果然仗义,真是个侠女,连偷课的学生都能被你教得这么有情有义。本官知道你不怕打,但不想你果然不知廉耻到连去衣受杖都不怕。只是本官要为难的怕不是她,而是谢小姐你。只要你像本官说的那样认了罪,本官就免了她这顿打,怎么样?”
“你——”佩瑶用力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军可夺其帅,佩瑶之志不可夺。”
“很好,够壮烈!那本官也叫你见见惨烈是什么样子。沈姑娘,对不住了,来呀,给我打!还有,看好谢大小姐,别叫她乱动,板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嗻!”如狼似虎的衙役上领命后持杖上前,不待他们动手,沈清芙便认命地自己趴在了地上。“沈姑娘,别劳兄弟们动手了,你还是自己褪了下衣吧。”一个衙役伏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沈清芙听了直臊得满面羞红,她虽出身青楼,平日也曾被龟奴去衣责臀,但要在这众目睽睽的公堂上受此羞辱还是首次,但也只得无奈地自己将上衣拉起至腰间束住,又将下身外面的裙子和内里的小衣褪到了膝盖处,露出了浑圆的玉臀和雪白的大腿,只待那无情的板子来“上色”。
梁从轲很欣赏地看着这一切,望着被两个衙役摁跪在一旁观刑气愤得咬牙不语的佩瑶加重了语气道,“谢小姐请看,沈姑娘可是为去衣吃打做了很好的示范,但本官可不希望这是给你做的示范。”言罢又向行刑的衙役吩咐道,“用力打,一定要让谢小姐觉得够刺激。”
这时沈清芙已被左右两个衙役摁住了两只手臂,另一个衙役则将其双脚并拢着按住,使她动弹不得,另有两名衙役上前举起了刑杖。沈清芙闭目咬牙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疼痛,这个等待没有太久,就听得「呼」的一声,刑杖破风落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她裸露的臀上。沈清芙忍痛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但更大的痛楚还在后面。二十板后肌肤便已皮开肉绽,哀叫声也逐渐转弱。三十多板时她便痛得昏了过去,被用凉水泼醒后接着打。到四十板时屁股和大腿俱已是血肉模糊,之后每一板落下都是血肉飞溅。等五十板打完那可怜的玉臀已被打得稀烂,大腿也是破烂不堪。
众人观刑时都纷纷在低声指指点点,那些乡绅们则解气地说打得好对妖女更得这么处置以其不知耻而耻之……等等议论不一而足,但都不足以盖住堂上不绝于耳的板子击打在肉上的声音和沈清芙的哀呼。如此惨烈的场景不说堂下的围观者,饶是佩瑶这样坚强的女子见了也无法不觉得心惊肉跳,心说,这狗官手段真够毒的,他若也这么处置我那可如何是好。刑毕后,沈清芙自己已不能跪着,只得由两个衙役架住她跪下,忍着剧痛照规矩朝堂上给梁从轲叩头道,“谢大老爷恩板。”
“罢了。本府只是要端正地方风化,不得不如此以儆效尤,并非有意要难为沈姑娘。来人,送沈姑娘回去养伤,告诉丽春院的老鸨不得因为此事为难沈姑娘,否则本官会叫她比沈姑娘今天更凄惨!”
“嗻!”
“谢大老爷恩典。”沈清芙有气无力地谢恩道。
待沈清芙被带下去后,梁从轲转头望向佩瑶,得意地微微一笑:“谢小姐,现在你可愿认罪?”
“怎么,大人也想像对沈姑娘那样对佩瑶严刑逼供,好屈打成招么?”佩瑶兀自强作镇定,冷笑道。
“屈打成招?好笑!”梁从轲扬起手中的文书道,“这些在大清朝就是罪证!你都已经供认不讳,并已画了押,本府何须要再严刑逼供?本府只是一再地想点化你,希望你能醒悟,主动悔过,这样本官也好对你从轻发落。不料你竟如此冥顽不灵,看来真是苦了沈姑娘,她都自己认罪了本府都未帮她开脱,当然,她不过一风尘女子,比不得谢小姐这么有身份的留过洋的人,但我看——你真比她该打得多!本官最后一次问你,你认不认罪?”
“仁慈的主啊,原谅这些愚昧的人吧,阿门!”佩瑶在心中划了一个十字默念道,口中则说,“便是任打任罚,也是无罪可认!”
“那好,犯女谢佩瑶听判!”梁从轲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查慈航救容院谢氏,诋毁圣贤,败坏纲常,鼓吹邪说,蛊惑人心,失谨闺训,不守女德,更有藐视国法,妄议天朝制度。以上均已供认不讳,实罪不容赦。然本府念其曾居藩邦,恐失于王化,情犹可宥,故一再点拨,欲以天朝圣德感化之,而不忍加之极刑。不意谢氏深陷邪道而不拔,抵死不悔。初以荒诞言行咆哮公堂,继之举止轻佻挑逗堂官,如是仍不知羞耻,后又当堂散布禁说,论罪当诛……”
佩瑶不以为然地听着判词,听到这里顿时心下一沉,不会吧,自己回到祖国是为了用先进思想前来救国的,可是如今谁能来救自己啊?!这时,却听梁从轲话锋一转道:“惟先圣倡仁政,兴恕道,有教无类,虽蛮夷能服之,况一江南女子乎?谢氏或妖,非出本性,未教而诛,杀之不祥。兹决即日申时于本城孔庙外去衣杖一百,如数的决,不得收赎,如此以谢先圣,以端风化,以正人心。杖毕监候,监无定期,以令其思过,俟其幡然悔悟始行开释。”
梁从轲判罢,杜师爷亦已将判词全文书就。堂下的那帮乡绅则纷纷带头称赞判的好,亏得知府老爷能想得出让那“妖女”在孔庙前去衣受杖,真是大快人心。也有人为佩瑶惋惜的,可怜这姑娘了,这样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啊,再说一个女儿家要赤身裸**体地当众被打屁股那是多么难堪啊。更有一些纨绔子弟泼皮无赖兴奋不已,一日之内能两度得见美女裸臀决杖,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这个可真不好玩了,还是拼一下看看能不能闯出去,佩瑶如是心想,猛地用力挣脱了两个按住自己的衙役,便欲冲出衙门去,却不知杜师爷何时先一步拦在了面前,“谢小姐不是已答应了吃大人的罚酒,如今这是想往哪里去?”
“哼,本小姐还没用午餐,肚子有些饿了,现在要去吃点东西。”佩瑶看出杜师爷是个厉害的练家子,反应敏捷地说道,“到了申时,本小姐自会去孔爷爷的庙前领大人的板子。本小姐今日既然敢来衙门应讯,就不怕吃大人的罚酒。”
“师爷,放她走。本官相信文明的谢小姐是会讲诚信的,她是不会趁机溜之大吉的。她若是逃了,岂不是自己也承认了那些罪状吗?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慈航救容院不是还在那里吗?本官就不相信,如此有善心的谢小姐会丢下她们不管吗?”
梁从轲如是一说,倒真将住了佩瑶。是啊,自己不能再连累别人了,这狗官千方百计想叫我认罪,我决不能如他的愿,佩瑶心说,我就豁出去了,只有用鲜血,哦,还有名誉来证明自己坚持的思想!
“哎哟,跪了这么久腿都跪麻了,我怕是走不动了。佩瑶就在大人这里找些吃的将就一下好了,不知大人这里除了‘竹笋烤肉’还有什么可吃的?”佩瑶装作没事人似的笑着说道,心里则在暗中叫苦,我可怜的屁股,你就不知要被拷成什么样的烂肉了,也许这一百板子连我也会被活活打死吧。
“来呀,去鸿渐楼叫他们把拿手的饭菜全都送到府衙来伺候谢小姐吃好了!今天她可将要成为本城的头号名角了,这出戏一定比玉堂春精彩的多,一定要把她服侍好了!”梁从轲吩咐完,又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堂下众人闻言纷纷散去,有些还想留在这里继续看会热闹,不知那“妖女”在衙门里吃饭会是个什么情形,但都被衙役给驱散,便皆相约申时齐去孔庙观刑。粱从柯则暗中为之跺脚,叫你跑你都不跑,敢情真是想找打,老爷我就成全你!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3日21时29分14秒编辑过]


府衙后堂花园内,栖晚亭中的石桌上,佳肴齐备,酒肉飘香。除了梁从轲和谢佩瑶,只有两个丫鬟打着扇子在旁伺候。
“小姐请坐。”
“呀,大人好有品位,不用石墩来配石桌,而用这鸡翅木六开光坐墩……”
“小姐认得这是鸡翅木?”
“当然。鸡翅木长于海南岛,枝干有许多结瘿,白质黑章,木纹如鸡翅,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小姐真是留洋回来的,果然见多识广。你我所坐的这两个鸡翅木墩可是康熙年间的宝贝了,记得它们正好系制成于施琅将军平台当年,如今海南岛虽在,而台……不说这个了。平时我是不会把它们搬出来的,今日因有佳客,我才叫人撤了亭中的石墩,换上了它们。”
佩瑶不做声地听梁从轲说着,待看到他提及台湾时欲言又止目含哀怨之状,心中竟不禁对这个自己恨得牙痒痒的“狗官”又生一丝好感。
“对了,谢小姐好象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凄惨境遇并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思在这里陪本官研究木头?”
“那还能怎么样?我要是大哭大闹大人就会不打人家的板子了吗?”不怕才见鬼呢,佩瑶心说,只是自己是见过世面的文明女性,再怕也不能失了风度。
“小姐那可是自己存心找打的,且不提这个了。你嘴上的伤怎么样了,吃得酒菜否?”
“无碍的。那个掌刑的衙役可比大人温柔多了,打得不痛不痒的,倒像是要帮人家掸去嘴上的灰尘似的。”
“没事就好,如此便不致糟蹋这一桌子酒菜了。来,小姐请用。”梁从轲起身给佩瑶斟了一杯酒,又坐下自斟了一盅,举杯道,“我敬小姐。”
“大人敢陪我这妖女喝酒?”
“那小姐就不怕本官在这酒中下药?”
“怕那我不就真是妖女了?佩瑶可是没有狐狸尾巴给大人去抓的。”
“昔读聊斋,尝恨不能得见其中所言之鬼狐佳人,小姐若真是妖女,本官很乐意做蒲先生。”
“蒲先生乃妖女之知音,妖女乃蒲先生之红颜知己是么?唉,大清国的男人向女士表示爱慕就是这么拐弯抹角的吗?这样好象可并不怎么罗曼蒂克。”
“小姐此话怎讲?”
“德意志的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大人喜欢佩瑶还不敢承认么?”
“不敢承认?哈……哈哈,好象由始至终都是小姐在勾引本官吧?只是我几时对你说过敬酒不吃就等着吃罚酒的?”
“这个么……就是当初我到衙门盘下由官府代管的那座废弃的教堂时,大人曾想要和我握手未能如愿,当时大人那个恨恨的表情要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唉!女人的心眼真是比针鼻还要小,这个毛病就是留过洋也改不了。”
“哼,你们男人才最会口是心非呢!大人口中附和着那帮老顽固说人家怎么不知廉耻,心里怕是却在埋怨人家留洋回来还守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连让大人握一下手都不行吧?”
在旁伺候的两个丫鬟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偷笑,心说这留过洋的女人的嘴巴真是厉害。其后只见梁从轲仍与佩瑶都跟没事人似的把酒言欢,谈笑风生,怎么看都不像是知府老爷和被自己定了罪的女犯在一起用餐。
“哎,我说小姐,慢些吃,别咽着,没有人跟你抢。”
“好吃,真好吃!大人可是不知,英吉利什么都好,男人也长得比大人英俊,就是这吃的远比不上中华,我就是因为好吃才回来的……”佩瑶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再说现在不吃,过了今天申时只怕就再也吃不上了,让美食撑死总比被板子打死强得多。”
“只怕小姐吃得太多,到了挨板子时若是被打得‘那个’失禁,可就大大的不美了。”
“呃——”佩瑶恶心地将口中的饭菜全吐了出来,这下可是再吃不下去了。
“把酒菜撤了,你们都下去吧。”梁从轲吩咐两个丫鬟道。
“是,老爷。”
“小姐请。”梁从轲递了一方帕子给佩瑶,微笑着说道,“如今酒足饭饱了,离申时还有些时间,咱们不如来做个游戏如何?”
“好啊。”佩瑶擦了擦嘴,问道,“什么游戏?有奖品吗?”
“奖赏嘛当然有。好了,现在请小姐猜一猜本官正在想什么?”
“这还用猜么?我刚才已经吃了大人的敬酒了,现在大人还想叫我再吃您的罚酒,对吗?”
“谢小姐果然冰雪聪明,猜的不差,本官稍后自会打赏你。只是我还要请教小姐,小姐主张男女平等,那我们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们女人也这么言而有信吗?”
“那是!我们英女子一言九鼎!”
“如此说来,小姐答应过吃本官的罚酒是不会反悔的?”梁从轲起身到佩瑶旁边,弯下身来靠近她问道。
“不,不反悔……”佩瑶避开他射来的目光,稍向后倾地立起身来低声道,心下则暗自叫苦,又被他给绕进去了,难道真的要让他吃自己的豆腐?
“那好,现在本官就请小姐来吃——”梁从轲说着忽地一把搂住了佩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面庞,无比温柔地吐出了后面两个字,“罚酒。”佩瑶望着自己面前这张英俊得真叫人销魂的脸,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将双唇迎向他那也在闭目朝她贴近的唇……两下的唇刚要相印,突然一根猪辫子在佩瑶脑中闪过,欲火顿熄。
“怎么,现在又反悔了?”梁从轲扑了个空,睁眼只见佩瑶将头侧向了一旁,语气失落地问道,但仍双手紧抱着她不让她从自己的怀中挣脱。
“这不是罚酒!”
“那是什么?”
“是要命的酒!”
“要命?你不愿意吃这销魂的酒?”
“我要是说愿意,那大人回头再说人家勾引你,给人家再加上去衣打五十板,这就是一百五十板了,我还能有命吗?”
“唉,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几句善解人意的话呢?”
“善解人意?大人那才是善解人衣呢!人家可是学不会。大人已经解了沈姑娘的衣了,现在又想解人家的衣,想必对大人来说这要解的衣是多多益善吧?”
“好一张利嘴!那本官就叫你见识一下我是如何的善解人衣!”
“啊,你要做什么?我要叫非礼了!”
“你叫啊?别人看到本官在打妖女都会叫好的。”粱从柯将佩瑶上身摁在了石桌上,熟稔地解开了她的裙子,内里小衣遮不住左右半月,春光乍泄。他又伸手从亭边的垂柳上折了一根柳条过来,朝她的玉臀挥舞下去,“今天在公堂上叫你占足了本官的便宜,本官不占你点便宜那才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妖女,你竟敢说洋鬼子比本官英俊,还不该打?本官在堂上一再想为你开脱,你却总是跟我过不去叫我为难,这该不该打?本官为了救你,不惜连沈姑娘都搬来害她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想以此点化你,你竟还不领情,你说你该不该打?要不是后来我脑子转得快,你只怕就要没命了!你说,打你冤不冤?”
柳条打在身上,留下道道绯红的印痕,倒不怎么疼,只是心里却有些痒痒的。原来他确实是一番好意,佩瑶心说,自己真是误会他了,反正自己的身子是免不了出丑,倒不如先给他看了。
“先前说过要打赏你的,现在打已经打过了,这柳条就算是给你的奖赏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顶帽子就送给大人吧。”佩瑶知道无论自己是否情愿,现在讨好粱从柯都是明智之举,一定要利用好他的怜惜之心度过这一关,日后再找他算帐。
“小姐既肯以帽相赠,奈何不愿接受师孟呢?”
“那人家若是依了你,申时的那顿板子可不可以就免了?”
“不行。我要让你销魂,也得叫你知道疼!”
“原来大人也是表里不一的人,名不副实。”
“是吗?”
“大人这个样子,还像是什么啊读圣贤书的孔门弟子吗?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说的好,说的贴切!我就是想看看小姐被当众裸臀决杖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心潮澎湃的情景。”梁从柯一脸坏笑地说道,“怎么样,你怕不怕?”
“不怕!”
“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
“那我找两个长得满脸横肉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衙役来掌刑,你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那才怪呢!”佩瑶说完,和忍俊不禁的梁从轲相视“嘿嘿”笑个不止。
“小姐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笑得这么开心?佩服佩服!”
“想到银子当然开心了。可以跟大人商量个事情吗?”
“请讲。”
“像本姑娘这么漂亮的大美人要被裸臀打板子,那愿意来看好戏的人一定会多不胜数。大人可不可以派人把孔庙围起来卖票,让想来观刑的人都买票入场,赚的银子咱们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哎呀呀,好主意!”粱从柯听完差点没乐晕,拍着脑袋附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以后若是再出现几个妖女,那本官可不就发财了吗?”
“唉,我算是明白大人前世是谁了。听说前些年有个县令少而轻佻,喜笞妓,笞必去衣,大人想必就是他托生的吧?”
“非也。本官乃是周郎转世,小姐就是那小乔再生,咱们是周瑜打小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人好没学问,连周瑜打黄盖的典故都会搞错,真是笑死人了!”佩瑶故作不解道,其实她自然晓得他的言外之意,自比周郎,把她比作小乔,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是若应了他,传出去说连知府大人都被自己勾了魂,那岂不真坐实了自己“妖女”的罪名?
粱从柯望着佩瑶,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留洋归来的古灵精怪的妖女,心说女人就是要用来疼的,而对妖女就更得多疼疼她,唉,这一百大板可真够叫她疼的了。
“好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申时,我不能再留小姐了。”粱从柯吩咐道,“来人啊,伺候谢小姐沐浴。”
“敢情,打板子还要叫人先把屁股洗干净么?”佩瑶瞟了一眼梁从柯,低声嗔道,心里却已接受了他的好意,就是要受那么难堪的刑罚,自己的爱美之心也是不会泯灭的,挨板子也要漂漂亮亮地挨,哼!
佩瑶随丫鬟去沐浴后,杜师爷便现身在花园里。
“东翁,如何?”
“夫子放心,我都套问明白了,此女子根本不是什么乱党。她若是乱党,怎么会看上我这知府大人?依我看,她也就是被洋人给洋化了,不懂得天朝礼数。”
“大人还是小心为是,也许这是乱党的美人计呢?”
“若如夫子所言,那本官不是也将计就计了吗?一百大板就是一个壮汉也未必能活着捱完,乱党不会是一个人,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同党被裸臀决杖活活打死吗?”粱从柯拨弄着手中佩瑶送给他的女帽,得意地说道。
“大人高见,咱们就在孔庙埋下伏兵……”杜师爷近前同粱从柯附耳说道。
佩瑶沐浴完毕,粱从柯特许她不用换上罪衣,仍旧着那件作为“罪证”的连衣裙。佩瑶又去方便了一下,她可不想在受刑时当众失禁,但已不再存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回来叫衙役押往孔庙。


孔庙正居府城最繁华之处,往来人众。今日因闻申时将有“妖女”要在此裸臀决杖,更是聚集了许多人来观看。佩瑶被衙役们从府衙押往孔庙,一路还有衙役在前鸣锣开道,并反复宣布着将“妖女”去衣决杖的特大“喜讯”,用那大嗓门高声来喊。
佩瑶全然面无惧色,对围观众人的指点议论坚决彻底地充耳不闻,一路上在心里盘算:这么多人,真够壮观啊!本小姐的面子果然够大,梁大狗官不弄票卖真是没有经济头脑,本小姐告诉了他居然还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最可惜的是没人来把今日的场景录成电影,向全世界展示本小姐英勇不屈无私无畏的风采。无私是本小姐能将自己美丽的身躯贡献给自己的同胞观望膜拜,可比当年呈美色于街市的钱塘名妓苏小小开放的多;无畏是本小姐为真理献身的精神堪与布鲁诺媲美,他被用火刑活活烧死,本小姐还怕这不过是区区满清第十一大酷刑的去衣受杖?就算录不成电影,起码也要拿照相机来多拍几张照片嘛!然后本小姐再召开一个记者会,现身说法,展示本小姐坚持真理大义凛然的侠女风范,痛述满清的残暴黑暗,号召全世界的人们推翻落后的封建王朝,再号召全世界的女性同胞打倒男权。本小姐一定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带头第一个打倒梁大狗官……
“将女犯谢氏押上前来!”梁大狗官一声大喊,打断了佩瑶正在进行时中的盘算。跟着,就被衙役摁跪在公案前。左右各隔三步远,两班衙役持杖各立一边。
“到孔爷爷家啦?这么快就游
行完了,真不好玩!”佩瑶抱怨完,开始打量起身处的环境来,真是蔚为壮观。孔庙周边及往外围伸展真是人海人山,楼下地下全都挤满,不由心下感叹,四万万同胞是不是来了一半,女的不算。
孔庙大门前被众官兵圈出了一大块空地来,将围观的百姓挡在外面。大门的台阶下摆了一张公案,案上置有令签,还有茶一盏香在燃,一把椅子案后安,梁大狗官端坐在上面,旁边立着刑名师爷杜子谦,正把“妖女”的罪状和大老爷的判词高声来念。之乎者也的又是半天,好不容易才念完。
这时,梁大狗官忽然起身往后转,杜子谦随即跟着转,一边还在口中喊。
“拜先圣——”
梁大狗官顿时率众跪倒在阶下门前,面朝里边拜起了孔孟颜渊诸位圣贤。折腾半天叩拜完,杜子谦又把下文来念。
“请刑凳——”
佩瑶跪在台前把气叹,忍不住开始抱怨,打一顿板子怎么就这么麻烦!
只见,两名身穿春秋战国时代古装的——佩瑶将他们叫做司仪——美少年,从孔庙里边横着抬出了一方春凳来,高举过头缓缓下得台阶来到公案前,在杜子谦的示意下安放在佩瑶身旁,随后退到一边。佩瑶不禁觉得这个蛮好玩,那两个少年和这张春凳长得也都挺好看。旁人的指指点点,佩瑶照旧一律不管。
终于,那炷香燃到了终点,杜子谦又来把词念。
“申时已到,准备行刑!”
“放开她。”粱从柯命摁住佩瑶的衙役松手,对她说道,“谢小姐,请吧。”
“虽然麻烦,倒也好玩。”佩瑶站起身来,一边评点一边将跪下时弄脏了的裙子用手把灰掸,跟着便把那春凳来细观。上前伸出纤纤玉手一把玩,不由好为人师地又开谈,“啊,这可是前明制作的紫檀镶楠木心长春凳,看这座面四角攒边镶着楠木板心,造型纯朴大方,是典型的明式风格,历史已不下三百年。”
众衙役和围观的百姓见佩瑶现在还有心情欣赏古玩,笑意盎然地侃侃而谈,全都傻了眼。粱从柯则对眼前的“妖女”心下说不出有多么喜欢,连忙阻止了想要打断佩瑶的杜子谦,让她继续往下侃。
“紫檀为常绿亚乔木,生长于热带,高五六丈,叶为复叶,花形像蝶,果实上有翼。木材为红色,质地坚硬,放入水中会下沉。在热带地方,只有南洋群岛出产紫檀。前明时皇室使用的紫檀最初由南方的地方官府采办,后因木料不足,便改派人赴南洋采购,从此形成惯例,每年都要派宦官到南洋采伐,一直到崇祯帝吊死在煤山都没停止砍。不过这些采伐来的紫檀木只是作为备用材料,并非现用。据说南洋群岛上生长的紫檀木凡是能用来制造器物的,都被捆载运回了北京城。本朝也从南洋采购紫檀木材,可惜多是拳头大小而且弯曲不直的废材,能用的很少。紫檀木生长缓慢,要数百年才能成材,前明时采伐已尽,至今还没有恢复完全,导致采源枯竭。因而本朝所用的紫檀木材都是前明时运回来的,到现在紫檀自然是十分珍稀之物,所以非常的值钱。”
佩瑶将自己曾读过的一本古玩书籍中介绍紫檀木的文言记载译成白话一口气背完,粱从柯叹为观止地险些就要拍案,心下顿时打起了小算盘,这个妖女,本少爷一定要弄回梁家做少奶奶!可佩瑶接下来的一句,慢慢叫他一屁股从座位上栽下去笑翻。
“同学们,紫檀木讲完了,老师现在再给你们介绍楠木……”佩瑶还在旁若无人地朝下侃,一点都不知疲倦。其他人的反应,她还是一概不管。
“过来。”粱从柯极力强忍住笑意,轻声唤过一名衙役,端起茶盏递给他吩咐拿去给谢小姐润润嗓子,然后一摆手止住了杜子谦的进谏,“东翁,这妖女会不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嗯,好茶,明前的碧螺春。”佩瑶也讲累了,毫不客气地接过茶盏掀开一闻便脱口称赞。细细呷了一口入腹后返苦归甘,打起了小九九又把梁大狗官来开涮,
“对不起,同学们,老师突然有事要去办,你们听话先自己把书念。你们不听话有老师管,老师不听话可要去挨大老爷的鸳鸯板,一挨就是一百大板,同学们说老师惨不惨?这样欺负女性的男权,是不是该**?”
再这样下去还不闹翻了天?粱从柯不得不管,于是刹下心来一拍案:“大胆谢氏,还敢胡言,本官就再给你加一百板子先打脸!”
佩瑶闻言,连忙捂住了嘴将心收敛,暗自嗟叹,一百大板打完小命就怕也要玩完,还不许人家最后再畅谈一番临刑感言?真是个狗官!骂完,再看粱从柯正襟危坐脸憋得通红的样子,想着之前他在后衙花园与自己调情的场景,佩瑶一乐不禁笑出声来,心下又在埋怨,你这狗官真会道貌岸然,果真是个地道的混蛋。
旁观者见佩瑶又笑了起来,纷纷开始惊叹跟指点。
“简,简,简直就,就……就是十,十足的妖女,刚才还能侃那么半天!”
“真是妖女啊,这要露着屁股挨板子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是!这妖女真是不知害臊啊!”
“这妖女是不是让洋人给洗了脑子,居然如此的不要脸?”
“那沈清芙不过是个妓女,若是这般倒也罢了。而她一个留洋回来的贵小姐,也要被这么糟蹋,真是可惜啊!”
“犯女谢氏,你可愿悔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时,粱从柯问道,“你要想好了,本官问的这可是最后一遍。”
“本小姐当然后悔了,后悔当时人家怎么就没依允了大人!若是依了大人,那人家才算是犯了奸,今天这顿要去衣吃打的板子挨得也就不算冤!”(画外音:越是喜欢他就越是要气死他!)佩瑶说完,见粱从柯竟然还没气死,只得上前认命地将身子趴在了春凳上面,口中还把凳子来称赞,“好舒服啊,趴在上面很凉快,如此大型的紫檀木家具可真不多见。这么结实的紫檀,一百大板能把本小姐的屁股打烂,本小姐的千金之躯也不能将它给压断。”
这时,杜师爷见粱从柯点了下头,便一扬手。跟着,便有三名衙役上前如同在公堂时对沈清芙那般将佩瑶固定在春凳上面。另两名衙役持着刑杖近前,其中一个俯下身来腾出一只手便要为她解带把衣宽,想将美女便宜占,忽听美女一声呐喊,“且慢!”
“这板子的质地太差,本小姐就不再予以评点。”佩瑶两下侧首望了两名掌刑衙役各一眼,心说长得都还算好看只是比起梁大狗官还差得远,然后就招呼他们将自己来摧残,“好了,请便。”
“禀大人,这女犯的裙子解不开。”衙役朝粱从柯回禀道,一脸为难与不甘。

“谁叫你们动手了,沈姑娘在堂上不是已经为她做了很好的示范?谢小姐,还是自己请吧。”粱从柯板着脸说道,他可不想自己相中的未来梁家少奶奶再被别人来把便宜占。
原来,佩瑶沐浴后故意把裙子又从里面系上了一道,就是怕再被人像粱从柯那样轻易解开轻薄了自己。她倒是宁愿像当初在英国的学校受罚时那样自己动手,便缓缓地解起衣衫。边解边想着,一百大板打完不死也一定够自己好看,记得以前好像读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子跟一个男人暗通款曲被什么太守汪公访拿,褫衣行杖,臀肉尽脱,后来居然还成了仙!今天自己屁股的下场怕是要同她一般,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也能成仙。终于,裙子里外打上死扣的束结都被解开,又一咬牙将小衣缓缓褪到大腿下边,美人的万种风情款款浮现,只望一眼便令人止不住要垂涎。
粱从柯一边探首再观,一边心下啧啧称赞,这妖女的臀儿真是极品,果然够惊艳。只见臀峰之弧线如川上溪流,凸凹有致,皎白凝脂之肌肤如银霜雪染,两块粉团似的圆丘迎风翕颤,远看似吹弹可破,实则经常锻炼肌肉丰满。眼见着如此尤物就要被无情摧残甚至打烂,谁能不生怜?知府大人梁少爷却另有打算,要把美人弄回自家赏玩。其他众人的反应俗不堪言略下不谈,只听“妖女”又是一声呐喊。
“大人今日所辱者非佩瑶,乃斯文耳!”佩瑶一语既出,大义凛然。
“用刑!”粱从柯立马回敬给“妖女”看。
“一!”左侧的衙役举杖打下,这一下的疼痛远非在英吉利女子寄宿学校的藤条所能及,佩瑶的身子顿时为之一颤。
“二!”两杖打下后,佩瑶左右臀上顿时印上了两道深红的板痕,这头两板必须用力重打是衙役掌刑的规矩,意在使刑犯呼痛,让堂官觉得自己没有徇私,接下来打轻打重便是随自己喜欢。两个衙役是存心想在两板过后就对她手下留情的,可佩瑶在英国的女子寄宿学校里早已被训练得养成了挨打不会叫痛的习惯,并没有领他们的情,还故作很享受似的大叫了一声“痛快!”
一时全场侧目,为之傻眼。
“三,四,五……十四,十五……”
佩瑶一直咬牙就是不叫痛,却实是叫掌刑的衙役犯难。他们可不能明显地叫人看出自己怜香惜玉在偷懒,便互相对了个眼色,接下来再用刑间杂地使出大力将板子打在了她臀腿相接儿边,那儿受击后最是疼痛,果然她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呼声连连。
粱从柯自从开打后虽然睁着眼其实就并未再看,而是浮想联翩。记得自己十六岁那年,年少轻狂地与邻家女偷情共逐云雨之欢,后为父亲发现,一顿家法打得自己臀股俱烂,不是祖母舍身相拦便要命赴黄泉。此后父亲勒令自己与邻家女一刀两断,害得人家肝肠寸断寻了短见。今日不能再叫佳人为邻家女去作伴,所以在给佩瑶所用酒菜中那道狮头丸子里偷偷塞入了一颗能保命的护元丹,亲手夹与她见其吞到了肚子里面。一百大板不能免,美臀一定会打烂,所幸梁家有祖传秘制的蛤蟆肪敷玉凝膏,便是磨损的古玉涂上都能使其上细如毫发的花纹尽数复全(此种绝技今已失传,作者按),抹在美人的伤口处生出新肌来自是比从前更为美观。
“四十……四十五……五十……五十五……“
杖刑过半,体内的护元丹开始发挥功效,之前疼得全身都汗透了的佩瑶渐渐没有了痛感。六十板过后,刑杖落下虽然血肉飞溅,但只觉得如同挠痒痒一般。原本一直头脑清醒地扛打的佩瑶开始有些意识迷糊起来,又觉得身子轻飘飘地好似欲成仙,浮在空中有人在身后追赶,挥着芭蕉扇送自己上九天……
“七十五……八十……九十……一百!”
一百大板,终于打完。饶是掌刑的衙役手下容情,没有伤到筋骨,但一百杖下来佩瑶性命虽保,却也果真臀肉尽脱,两股俱烂。
一个乱党,都没出现,如果佩瑶不算。
一切,都在粱从柯意料之中,枉叫许多官兵埋伏在孔庙里边。
佩瑶的不以为羞,叫梁从柯也是瞠目结舌无奈万般;而她的坚强无畏,却叫他由衷折服更加喜欢。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他都见过不少,而像她这么够味的女子确是第一次得见。
知道“妖女”喜欢美男,貌似还喜欢被美男调教玩,粱从柯就特地让两个平日最会怜香惜玉自己明知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下其实却喜欢的衙役来掌刑,好把美人来成全。
谁却知道,佩瑶实是打落牙齿吞泪和血往肚子里咽,也不忘要把革命女英雄的风范来展现。当两名衙役架住佩瑶要给粱从柯谢打时,回过神来她不禁又疼得昏倒在公案前。

附注:依清朝律例之折杖法,杖一百折杖后实为四十板。本文为虚构之小说,请读者诸君勿要深究。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3日21时30分46秒编辑过]


夜色渐沉,监牢里望不见外面的,月明星稀。
佩瑶被关在一个地下单间,由两个精壮的狱卒专门看押,但伙食供应却是很好的,想来是为了促使她反省。女禁子虽已为她清理过伤口,但仍一直疼痛不止,佩瑶自然无法入眠,只是想着自己不屈的信念告诉自己要忍住。然而忍着忍着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想着英吉利海峡,伦敦的雾,鸡尾酒会,烛光派对,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多么美好的回忆啊!对了,还有那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女子寄宿学校,哦,在那里犯错也是要褪去裙裤被用藤条打屁股的……想到这里伤处顿时又疼了起来,中断了思绪,再一转念梁从柯的样子忽然映在脑海中。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佩瑶有些想不明白。单独相处时看得出他确是个懂得对女人温存的男子,可他却又把自己和沈姑娘害得这么惨。若说他是为了救我而只得如此倒也罢了,可他没必要非得把沈姑娘也牵扯进来啊?想到这里,佩瑶恨恨地咬牙道,除非他也像女子寄宿学校的老师一样有打女性光屁股的嗜好!佩瑶承认自己对英俊潇洒又善解风情的梁从柯有所动心,也承认自己尽管是女权的拥护者但亦有女性浪漫爱情的受虐狂倾向,然而若将此作为一种调情的手段,她不能接受他也将此手段用在别的异性身上。
“有谁的爱不是产生于一见钟情?”佩瑶默念着英国16世纪诗人克里斯托弗·马洛的《英雄与尼安德》中的诗句,回想着自己第一次与梁从柯相见时的情形。那是她刚从英吉利回到国内,为盘下那座当初本城居民驱除传教士后由官府代管的教堂,她便去衙门去拜会知府大人,见到了英俊而又年轻有为的他,然后还算顺利地办成了事情。临别时他突然像一个英国绅士似的彬彬有礼地要跟她握手,而她出于对国内环境的不熟悉,又怕他可能不怀好意便没有接受。而当时梁从柯遭拒后那失落与爱慕交杂又带着些许不甘的眼神,却叫她的心不由得为之深陷了进去。此后又听闻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毁誉兼有,还知他已经定亲,于是她对他的感情顿趋复杂与模糊……
佩瑶正用在英国学到的在大清肯定会被视为异端邪说的各科知识深入研究着两性问题,暂时忘却了伤处的疼痛,却未料到她还有更重要的研究课题要面临——这即将由,不,是已经由一个男人来引她深入。现在这个男子正站在她的旁边——她事先都未发觉到他进来,一身夜行衣,气定神闲;黑巾蒙面,却难掩俊姿挺拔。监房外,两个看守的狱卒不知何时便已昏睡过去。
“千年沉睡今当醒。”男子声音有些走样地冲趴在稻草铺上的佩瑶说道。
“向日繁华唯梦同。”佩瑶闻言心头一凛,应声对出了下句。
“把酒临风应尽兴。”男子又道,声音依旧异样,似乎是故意不露真声。
“与君齐乐此情中。”佩瑶对完暗语,不禁激动地问道,“你是——”
“同道中人,姑娘无须多问,日后自会知晓。请问姑娘是何时入会的?”
“去年冬天。”
“果然是新人,难怪缺乏革命经验。”男子若有所悟道,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差点让佩瑶气晕,“革命可不是莎士比亚的爱情戏剧,叫你吃些苦头也好,今天或许是一个好的开端。”
“哼。”佩瑶不屑道,懒得与其争辩,只是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新任务吗?”
“没有。你的革命经验还不够成熟,应该继续磨练,暂时就不要参加会里的活动了。再说你现在身陷囹圄,还是先设法救你出去吧。”
“什么经验不足?分明是你们重男轻女,不相信我们女人也能干大事情!”佩瑶不服道。
“我可没有这么说。从前我只听说过宁死不屈,你今日可是宁死不屈还要加上宁辱不屈,这份气概与胸襟便是须眉也不及。”男子微笑着说道,不知道是在褒奖还是暗讽。
“人家那是为真理献身,身虽辱而名不朽。”
“你的口才的确很好,以后一定能为革命派上大用场。只是如今我们会党实力有限,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轻举妄动,草率行事只会给革命带来不必要的损失。我们应该韬光养晦,蛰伏待机,等到势成燎原,然后一举发难,则革命必能成功!”
“你说的对。是我革命心切,急于救国醒民,却对实际的困难估计不足。”
“所以你要吃一堑,长一智。”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青瓷小瓶道,“我给你带了药来,对治棒疮颇有奇效。等你伤好了一些,自己能够走动了,我就来救你出去。好了,我来帮你上药吧。”
“啊,不用——”佩瑶见他就要伏下身来,慌忙说道,“你把药给我,我自己上药就行了。”
“可是你伤的地方……你自己能方便上药吗?”男子犹继续表现出对革命同志的殷切关怀地问道。
“那,那叫你给人家那……那里上药就方便了吗?”佩瑶底气不足地低声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都给全城的百姓看过了,还要再避讳我这个自己的革命同志吗?”男子言罢便蹲下身来,不由分说地掀起了佩瑶的裙子,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呢?哎呀,你的伤看来真是很重,只怕没两三个月很难能痊愈。不过你放心,你是我的同志,我一定会勤来给你送药的,噢,还有上药。”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佩瑶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这世上哪有逮到机会还不愿意占漂亮女人便宜的男人,何况自己这样集合了东西方之美的年轻女士?男人情不自禁是可以原谅的,这也是对自己魅力的证明嘛。所以,佩瑶由着他对自己继续进行同志式的革命关怀,只是紧紧将头埋地不去看他,心里恨恨地骂道,你是死人还是猪脑袋啊,哪个女人愿意让一个男人去看自己被打烂了的屁股——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革命同志?这日后若是传扬了出去,自己的美好形象还不都被破坏了,哦,现在就已经在自己的一个同志面前被破坏了,而且就是为他所破坏。挨打事小,就是失身也不打紧——哦不,自己好象还没有失身呢,可是——爱美事大!唉,还爱美呢,如今只怕尽是暧昧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男子上完了药,关切地问道。
“啊?”佩瑶这才回过神来,忽然发觉自己身上果然不怎么再疼了,便轻声对男子说了一句,“谢谢啊——”跟着又加重语气地添上两个字道,“同志!”
“呃!”男子领教了佩瑶这招画蛇添足的表演,也不知是恶心还是忍俊不禁地要吐了起来。
“要吐你到外面去吐啊,别弄脏了本小姐的房间。”佩瑶继续恶心自己的同志道,“我可是有洁癖的!”
“房间?”男子失笑,“那我这个同志是不是也该赶紧离开小姐的闺房,免得被那垂涎小姐美貌的知府老爷捉奸在这稻草床,然后又将你判个裸臀决杖,至于我嘛肯定要被醋意大发的知府老爷把脑袋给砍了吧?”
“讨厌。”佩瑶也被男子的幽默给逗乐了,低声嗔道。
“我看你好象也睡不着,那我就陪你聊聊天吧。”
“好啊,我们聊什么呢?”
“什么都行。”
佩瑶便用双手撑着头,趴着与男子聊了起来,无所不谈,有本国的内容,也有英国的话题,还有关于欧美东洋的事,不时还用各国语言对白几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的男子原来是一个学贯中西的爱国青年,革命俊杰。两人越谈越投机,以致于他趁机握紧了她的手她都没有做出反应,还傻傻地听着他给自己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惊讶于他超人的记忆力,他居然连背了三首,用的是英文而且一字不差!更不用说他那学得几可乱真的正宗的英格兰口音,真是叫她不禁为之陶醉,折服……
最后,男子要走的时候佩瑶还真有些不舍。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说有礼物要送给她叫她闭上双眼。他肯定是想借机吻我吧,佩瑶闭目偷笑道,这招也太小儿科了吧?
“哎哟!哎哟!”佩瑶怎么也没有料到,男子竟然会再次掀开她的裙子,轻打了两记臀掌,然后说道,“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也是再次提醒你一定要注意掩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我这个同志是清廷的人假冒的,那你刚才和我谈的那些涉及革命的内容不就成为可以要你性命的罪证了?”
“Oh,My God!你们都是从英吉利我就读的那家女子寄宿学校偷渡到大清国来的惩戒师么,没见过东方美女啊,所以都这么喜欢打人家的屁股?”佩瑶在心里哀叹道,直到男子教训完自己,她才弱弱地顶了一句,“你不是对上暗语了么?”
“对上暗语就能轻易相信对方了吗?”
“那你若是清廷的密探,都已经知道暗语了,我一对上暗语还不就能被定罪了吗?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和我套近乎,还陪我聊天?莫非你真的就是清廷的探子还故意趁机轻薄我?”佩瑶回敬完毕,不禁在心里对自己的雄辩自鸣得意,小样,在英吉利读书时我参加辩论赛可是从未被用藤条颁过奖的。
“看来,你还真是不记打。第一,对上暗语了,你也不能便轻易相信对方,在和对方交谈时不加考虑地吐露机密;第二,所谓暗语,就是不能明说的,对上之后也要再行试探,而且交谈要以迂为直,尽量用只有自己人能听懂的行话来沟通机密内容;第三,若果如你所言那样,你就更不应该犯违反以上两条的错误。”
“……”佩瑶无语了。
“记住,以后你就受我的直接领导,有任务由我和你联系。”男子语气严肃地说,然后又有所缓和道,“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以你刚才的表现应该再打你一顿屁股才是……”
“啊?”佩瑶失声惊道,接着反驳说,“我们会党可是不兴体罚的!”
“体罚?这可是我对部下的关怀,是为了保护你!”男子振振有辞道,“打你一顿屁股总比叫你不知轻重地跑去送死强吧?不过这次念你有伤在身就先记下,等你伤好了再罚。不过要加上利息,就一天加一下的利息吧。”
“……”佩瑶彻底无语了。
“好了,我该走了。你好好养伤,早日养好了等我来打你屁股时就能少加一些利息。差点忘记了告诉你,我打人不爱动手,喜欢用白色折扇,你以后可以就叫我白扇。”
“……”佩瑶只觉得自己绝望得就要喷血了,而男子则熟练地锁上牢门并将钥匙别回仍在昏睡的狱卒腰间,再一晃身就没了踪影。
男子走后,佩瑶回想起他的身影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像是自己认识的会党中的哪个人。他故意一直变声说话,应该是不想叫自己认出他来。不过想着之前就在这囚室内的单独相处,却真叫人既喜且惊,又气又恨,却又忍不住要偷着乐。
莫非这愚昧落后的自诩天朝上国的青年男子,都比英格兰年轻的贵族们还要善于调情?想到这里,佩瑶只觉得,自己虽然对革命始终一心,可对男人就怕忍不住要花心了。
哎呀,不好,他还没说会打我多少下呢!一顿等于多少下,这个问题在女子寄宿学校读书时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可都没有教过,不过自己要是回去问他们——不用问,屁股一定又会被藤条狠狠地亲吻。
阿门。
哦不,这是大清国了,应该说,阿弥陀佛。不过这个貌似也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还是想想《论语》里有啥词吧。
佩瑶自我幽默地想着,可一直到天亮都没憋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去告诉知府老爷,马上给本小姐送一本《论语》来!”
两个一直昏睡的狱卒终于被“妖女”的惊天一吼给吵醒了。


听说“妖女”要读孔圣人的书,梁从柯果然很快亲自送了过来,而且一送送了整套的四书五经,康熙年间的袖珍版,绝对是科场作弊的利器。在递书给佩瑶时,梁从柯还乘机摸了下她的纤纤玉手,并问她是不是想通了。佩瑶答道,想是在想,但能不能想通还是要靠孔爷爷他们来帮我这妖女了。
梁从柯没再说什么,只是又问道:“看你现在的气色好了许多,是不是已经敷了我昨晚派人给你送来的棒疮药?”
佩瑶闻言顿时花容失色,手中的书也应声而落,惊道:“你说什么?”
这时,那两个狱卒中的一个人插话道:“禀老爷,昨晚并未曾有人来给谢小姐送药。”
“什么?小碧这丫头居然没有把药送来?本官回府后一定重重打她一顿板子,然后就叫她来这里伺候谢小姐。”
“大人好糊涂。”佩瑶松了一口气,冷笑道,“大人若是把她也打伤了,那她还如何能来伺候我?”
“那谢小姐是要本官打她一顿板子给你赔罪,还是饶了这打叫她来伺候你?”
“这就是大人自己的事情了。”
当天梁从柯果然派了丫鬟小碧来监牢服侍佩瑶,看她不过十六七岁,一身大户人家婢女的装束,略有姿色,很机灵的样子。她给佩瑶带来了几身干净的衣裳,此外还有一张文几,几上备有笔墨纸砚。佩瑶见状,顿时想起了在女子寄宿学校时每次触犯校规挨完藤条后都要写检讨,心说,这是要让我写认罪书吗?可当小碧搀起她近前去看那些东西时,她立马双目为之放光,对身上的伤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心里连呼上帝起来。
“啊,澄心堂的宣纸,前朝的鳝鱼黄澄泥砚!嗯,闻这墨香一定是三昧斋的极品。哦,这是本朝的景泰蓝书卷式笔筒,成色很好,做工也很精致。还有这里面的毛笔,全是宝贝啊。这支是宣德年间的黑潦镶嵌彩纹绘笔,这支是嘉靖年间的雕漆紫檀木管提笔,这支是乾隆年间的象牙八仙狼毫笔,这种斑竹管玉笋笔也是乾隆年间的,我在英吉利还曾见过。这支嘛应该是近世制作的陶瓷管笔,虽然小巧玲珑,却没有南越时的古朴素雅。不过最珍贵的还是边上的这支胎发笔,看样子大致应是唐宋时期的,居然至今还能是半新的,我的上帝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哪!”
“谢小姐,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小碧在一旁望着心花怒放的佩瑶都听呆了。
“那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无德的妖女当然要很有才才名副其实嘛!”佩瑶得意地道,心说,我那死老爹可是个顶级古董收藏家,本小姐从小耳闻目染自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小碧姑娘,知府大人给我弄了这么多宝贝来,想必他平日里一定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吧?”
“小姐,这您就冤枉我们少爷了。现如今除了盛宣怀大人,只怕大清国就再没有比我们少爷家里还要有钱的人家了。少爷虽然做了官,但对银子却是从来都不稀罕的。”
“哦。”佩瑶点了点头,“难怪连总督大人都要把女儿嫁给他。”
“少爷说了,只要小姐愿意当众承认自己说的是妖言,这些东西他就都送给小姐。”
“想收买本小姐,没门!”佩瑶不屑道,然后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个主意,“小碧,你回去告诉知府大人,他想讨好本小姐就光明正大地把东西送给我,不要打着什么叫我认罪的幌子。我知道他跟总督的千金定了亲,但本小姐是不会给人家做妾的,叫他看着办吧。”
“小姐,这——”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本小姐不需要人伺候。”
“不要啊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小碧闻言吓得跪地不断磕头道,“小碧若是现在被小姐打发回去了,少爷一定会责怪小碧不会伺候小姐,那小碧的屁股可就别想再要了!”
“你起来,起来呀!”
“小姐若是不答应留下小碧,小碧就不起来了。”
“好了,我答应你,你快起来。”
“多谢小姐!”小碧止住哭腔,起身破涕为笑地给佩瑶深深道了个万福,“奴婢见过小姐。请小姐让奴婢伺候您先把衣裳换了,再叫人打水来,然后帮您把这洋裙子洗干净,要是洗不干净少爷一定会打奴婢的板子的。”
“唉……”佩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还没跟梁从柯怎么样呢,就先在他家丫鬟这里跟成了他们家少奶奶似的。不过看样子他们家的家法一定很厉害,自己这么不安生的人可守不了大清朝大户人家的那许多规矩,想当初在女子寄宿学校时自己违反校规的条数和次数之多可都是或创或破过记录的,之所以没被开除只是因为自己虽然玩劣但各科成绩却都是极好的。
虽然梁家非常有钱值得去发展,梁从柯也很英俊潇洒又有魄力,相信凭自己的智慧一定能把他的落后思想改造过来,并利用梁家赞助革命,只是自己若嫁进了梁家,佩瑶怕怕地想,那可就真的要像小碧说的那样——屁股就别想再要了。何况,梁从柯已经和总督千金定亲,难道自己真要去给他做妾?那自己为革命付出的牺牲也未免太多了吧。
还是考虑考虑那位蒙面的白扇同志吧,佩瑶心下计议道,自己真是魅力挡不住啊!
傍晚,小碧被梁从柯派人叫了回去。府衙后堂厅内,梁从柯和杜师爷一道听取了小碧的回报,听完便叫她退下。
“这妖女看来是真的对大人动心了,不知大人是否也已属意于她?”杜师爷捋须说道。
“夫子说笑了。本府不过与之游戏而已,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大人虽说严加处置了妖女,但毕竟还是留了她的性命,众人已是有所议论。若是大人再与她有所瓜葛,那可就更难堵世人悠悠之口了。”
“夫子多虑了。如今太后老佛爷重新出来训政,朝廷严令缉拿维新党人,我故意与她亲近,也是为了套问她是否为维新党的党羽。师爷建议我派小碧去伺候她,用意不也是如此吗?”
“正是。”
“不过如今看来,她倒并非跟维新党一路的。康梁等人行事可是总要搬出孔圣人来为自己张目的,而她却不敬先圣。”
“老夫要提醒东翁,仅能认定她不是康梁党羽还是不够的,必须查问清楚她是不是什么别的乱党。中丞大人已经查知近来有一些乱党潜入本省,暗中鼓吹什么革命,意欲造反。”
“夫子放心,本府心中有数。”梁从柯说罢,又将小碧唤来,吩咐她去置办一些物什并收拾两份铺盖,仍回监牢去陪佩瑶。


小碧离开后,佩瑶依然忍不住心底的窃喜,索性将文几上的宝贝全抱进怀里趴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把玩,只差没有把那香墨全泼在自己新换的绣衣上。她可是见了宝贝就舍不得撒手的人,当初在女校要是肯用古董去贿赂那些老师也就不会经常挨藤条了,也就是为回国进行革命她才一咬牙变卖了自己私藏的古董。
佩瑶正神思遨游着,她的会党同志,那个蒙面男子白扇又现身了。
他迷倒了狱卒,只是在囚室门外语气急促地对她说道:“维新变法失败了,西太后又重新出来训政,光绪帝被她囚禁在了瀛台。谭嗣同等六人已被斩首于北京菜市口,康有为和梁启超也都躲了起来。如今清廷正在全国缉拿维新党人,幸好你说过指责孔子的话,不会被视为康梁同党。不过,你以后对官府派来的人一定要提高警觉。”
佩瑶静静地听着,自己虽不赞同维新党的改良主张却也敬重其报国之气节,心下亦为之哀痛惋惜,说道:“你放心,他们给我派了个丫鬟来,名为服侍,实则监视,不过我会小心的。”
白扇点了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道:“如此就好,我们决不能重蹈维新党谋事不密急于求成的覆辙。这是谭复生的绝笔诗《狱中题壁》,语甚慷慨,我给你抄了一份,你看完便毁掉。我今日不能在此久留,你多加保重。告辞!”
佩瑶目送男子远去,便就着烛火打开了手中的字条,只见上云: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刚一读完,佩瑶忽闻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便连忙将纸条吞了下去。
“小姐,奴婢给您拿了铺盖来,今晚您就睡席子上,奴婢帮您打扇子扇风。”小碧边朝牢门走来边大声说着,近前才发现两个看守的狱卒像死猪一样睡在那里,“你们——”
“不用叫醒他们,你拿了钥匙自己开锁进来就行了。”佩瑶用手拨弄着那支胎发笔道,“他们知道我还想去做你们家的少奶奶,是不会想着逃跑的。对了,以后我若是给你们少爷生个公子,就用他的胎发自己来做支笔,你说怎么样?”
“小姐……”
“别小姐了,还不改口叫少奶奶?想尝家法了吗?”
“这——”
“算了,真是不懂规矩。”佩瑶摇了摇头,“看来得叫你们少爷换个人来伺候我才行。”
“啊,不要啊!小,不,少奶奶!”小碧又吓得连忙跪下磕头,心说,这少奶奶还有自封的么?(画外音:真笨,不知道她是妖女啊!)
“好了,你先起来。你别怕,只要你以后懂得配合本少奶奶的幽默,听少奶奶的话,我就不撵你走。”佩瑶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在心底偷笑,叫你说我是妖女,那本妖女就将你的名声败坏到底!
“是!多谢少……少奶奶。”小碧又叩了个头,这才敢起身,然后跪到佩瑶身旁给她打着扇子。
“哦,对了,我问你,昨晚少爷曾叫你给我送药来,可有此事?”
“没有啊?”小碧愣道。
“什么?!”佩瑶心里陡地一惊。
“噢,我想起来了,少爷是曾把我叫去好象是要吩咐我什么,对,应该就是让我给小……少奶奶送药。可是后来杜师爷就来了,少爷便叫我告退了。”
“哦。”佩瑶抚着胸口终于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起谭嗣同的绝命诗来,心里再次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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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醒来,小碧主动伺候着佩瑶梳洗。佩瑶这才发现她昨晚原来还给自己带了胭脂水粉来,全是最上好的成色,心里窃喜不已。最难得是的还有一面心形西洋梳妆镜和一瓶法兰西香水,说是梁从柯特地吩咐拿来的。这个冤大头看来真的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佩瑶一边趴着照镜子暗自得意一边跟为自己梳妆的小碧聊起天来。
“小碧,少爷不是已经和总督千金定亲了么?如今看少爷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没将她迎娶过门呢?”
“这个……可能是一来柳小姐还年幼,再就是少爷是独子,太夫人平时都把他宠惯了的。少爷似乎对这门亲事不太情愿,但老爷夫人也不敢甚逼着他。”
“要是这样,本小姐看来是做定你们家少奶奶了。”
“那,柳小姐能同意少爷纳妾吗?”
“什么纳妾?本小姐信的是基督,基督徒是只能一夫一妻的。少爷跟柳小姐的亲事,自然是要给退了。”
“啊,退亲?那总督大人那里……”
“什么总督大人,总督能比基督,上帝之子还大吗?”
“我的少奶奶……”小碧闻言吓得连忙用手捂住佩瑶的嘴道,“你说这话可是会被当作长毛余孽杀头的,少爷救得了您一次未必救得了您第二次。”
“哦,我知道了。”佩瑶这才想起来,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也自封是上帝之子。
梳洗完毕,小碧又说少爷吩咐的东西还没拿完她还要回去给搬来。待她走后,佩瑶闲来无事,便又翻阅起《论语》来。待读到“温故而知新”一句时,忽然想起自己可是很久没有再练过钢琴了,对了,还有慈航救容院的那些孩子们,如今也不知都怎么样了,会不会荒废了功课?想着想着便无心再读下去,又拿起四书五经中的其他几本,一样的全无标点,还是看不下去。
“去告诉梁师孟,这些经书都不好玩!本小姐要读女诫、女典传、女史箴、贤媛传、女论语、女孝经、列女传、古今内范、凤楼新诫、家范、内训、闺范图说、女范编、女范捷录、新妇谱、教女遗规、女儿经、闺训文、闺阁箴……”
两个狱卒再次被佩瑶的吼声惊醒,然后就被“妖女”如数家珍地点书声疲劳轰炸着,一时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起来。直到佩瑶依着成书年代的顺序点完书,然后对自己如今还能脱口背出幼时母亲教背的女学书单的非凡记忆力佩服不已,二人才惊恐未定地问道,“谢小姐,你要这么多书做什么?”
“你们俩是猪脑子呀,没听见本小姐要的都是女学的书吗?要它们当然是为了学习怎么去给人家做少奶奶啊,fool! ”佩瑶用手指兜绕着牢门的钥匙,没好生气地说道。
“啊,钥匙?”两个狱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才发现身上的钥匙不见了。
“别怕,这钥匙是小碧为免打搅二位的美梦,从你们身上解下来的,现在还给你们。”佩瑶将钥匙扔了过去,“放心,我是不会逃的。我说两位狱卒大哥,你们的脑子怎么就那么不灵光?你们就真的看不出来,你们知府大人喜欢本小姐,所以才故意把我关在这里,好方便与本小姐幽会吗?”
两个狱卒张嘴结舌地面面相觑,无语。
“哎哟,我肚子有些饿了。你,快去给本小姐置办酒菜,就要鸿渐楼的;你,马上去叫梁师孟给本小姐送书来!”
“……”俩狱卒傻眼对望着,心说,这妖女还真把自己当成我们大人家未来的少奶奶,都叫起大人的字来了。
“喂,你们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赶紧照办!是不是要让本小姐告诉你们知府大人,你们在看守期间居然睡大觉,致使他们家未来的少奶奶有机会逃走……看他不把你们的屁股打得比本小姐还惨!”
“我们这就照您的吩咐去办!谢小姐,求您千万别把这事告诉知府老爷,他的板子可是太厉害了!”俩狱卒果然立马屈服,“只是您要的那么多书小的可是记不住,还要劳您把它给写下来。”
“好吧。”佩瑶写完递给一个狱卒,然后吩咐道,“你们都要出去了,就把钥匙放在这监牢外边我够不到的地方吧,等小碧回来也好开锁进来。”
“嗻。”
等到小碧回来,只见牢门依然锁着,就佩瑶一人在哼着《欢乐颂》把那些圣贤书扔得满地都是。
“那两个……”
“他们跟你一样,帮少奶奶我办差去了。钥匙在那儿,你自己开锁进来吧。”
“哦。”小碧没敢再问什么,只是依言照办,然后转身吩咐了一声,“都抬进来吧。”
随后,便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下人将东西分了几次才全抬进来,其中居然有一整套的古典家具,镜台、衣柜、圆桌方凳、茶酒餐具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一只圆林仕女图戗金莲瓣形朱漆奁,一尊景泰蓝缠枝莲纹象耳炉等等。佩瑶直看得两眼放光,而最让她开心又有点小小感动的是,梁从柯还很细心地给她准备了一方矮足软榻,上面铺着外罩丝帛内衬棉花的褥子,睡在上面不会触痛身上的伤。
“My God,紫消帐啊!”佩瑶爱不释手地抚摩着支在软榻上若有若无的香帐款款说道,“据《杜阳杂编》载,此帐轻疏而薄,如无所碍,严冬风不能入,盛夏则凉自生。其色隐隐,不知其为帐,则卧内紫气而矣。今日有幸得见,果不其然!”
“少奶奶真是见多识广,难怪少爷会这么喜欢您。”小碧脱口而出道,言罢才忽觉失言,而佩瑶此刻眼中却只盯着那些宝贝,并未留意她的不打自招。
“这个枕头应该就是瑟瑟枕了,他倒真会挑东西,本小姐被他打了一百大板,可不是连脑袋都打得瑟瑟发抖了么?”佩瑶嘴上故作埋怨道,其实她自然晓得这是欲求成双的暗示,心说,这样的冤大头都能叫我给撞上不晓得我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阿门。“小碧,师孟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来,算是给本小姐下聘礼吗?”佩瑶干脆连梁从柯的姓都省了,直接称他的字。
“少奶奶,您可真会说笑。您要是觉得是,那许就是吧。”
“哼,他送这些东西来一是收买我,也是要向我展示中华文明的渊源流长博大精深,好叫我折服于他,以为我不知道么?”佩瑶心里说的却是,再多下些工夫来收买我吧,我很乐意被这样收买。不过一定要放长线掉大鱼,不能轻易叫他得手,等到能叫他得手必须是我把他的思想也彻底改造过来之时。
小碧正在忙着布置添了许多东西的监房,其中一个狱卒已买了酒菜回来,进来便听道佩瑶又在咆哮。
“小碧,把这紫消帐给我撤掉!这是唐朝宰相元载送过给他小妾的东西,想用此点化我,没门!本小姐是谢佩瑶,不是某人的爱妾薛瑶英!想叫我做妾,就是爱妾也不行!”
当晚,梁从柯并未将书送来。蒙面的白扇同志,也没再不期而至。
佩瑶虽然没有忘记革命,但却就快忘记了他。
唉,谁叫我见了俊男和宝贝就眼开呢!佩瑶心里暗叹道,会党里竟然还有我这样贪财好色的人,他打的我的确不冤。
——只是,这个“他”是谁呢?貌似,有两个男人都打过她。
谁打的不冤,谁又打的冤?冤是不冤……还是睡吧。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3日21时34分11秒编辑过]


小碧每天都会为佩瑶敷药,伤处虽然仍是惨不忍睹,但已经基本不疼了,勉强能自己立起半边身来。
梁从柯再来看佩瑶是在三天后的凌晨,只身一人,随从的唯有怀中一大落的书籍。他屏退狱卒,开锁进了佩瑶的监牢,只见她和小碧一个在榻上一个在地下,都还在酣睡。天尚未亮,他便将烛台上的蜡烛重新点燃,烛光映着他一袭月白色竹衣甚是英气。
“娘子?”梁从柯伏身在佩瑶耳边轻声叫道。
“嗯,相公。”佩瑶嘴唇蠕动了下迷糊地说道,跟着抬起一只胳膊向里面抡了下去,像是要抱紧一个人似的。
“乖。”梁从柯见状不禁为之失笑,但又不知她是没睡醒还是已醒了却故意如此,于是继续诱敌深入地试探道,“听话,醒醒,这样相公就不会再打娘子的屁股了……”
可惜佩瑶没有将计就计,依然没有醒目,梁从柯只得再出绝招。
“哎哟!”佩瑶终于被臀上的痛给疼醒,条件反射地一把抓过梁从柯还未来得及撤退的淫爪,在他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
“娘子,你可真疼相公啊。”梁从柯笑道,却不叫痛,心说,原来你早就醒了故意算计我。
“什么娘子?什么相公?”佩瑶直起上身,揉着惺忪的双眼道。
“哎,我说娘子,你不是都叫小碧叫你少奶奶了吗?”
“我那是——”佩瑶还没说完,梁从柯就坐到榻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用双唇封住了她的解释。佩瑶没有拒绝,心说,还好我的初吻给了基督的十字架,不然可就叫他占了大便宜了。销魂后,她幽幽地吐了一个英文单词道,“Kiss。”
“Kiss?什么意思?”
“就是勿要松口的意思。”
“那我们就不要再松口。”梁从柯不由分说又将嘴唇凑了上来。
“不要……”佩瑶这次却推开了他。
“怎么了,这样你不乐意?”
“哼!我总算知道了,什么去衣决杖什么监候还有什么最可恶的监无定期原来都是你的阴谋。其实你就是要把人家弄到这个鬼地方来,好,好方便让你欺负!”
“娘子真聪明,相公就是要欺负你,怎么样?让不让相公欺负,让不让……”梁从柯边追问边向佩瑶发起了追吻。
“你坏。”佩瑶不由地自甘堕落下去,只是害羞地低声道,“小碧还在呢!”
“无碍的。”梁从柯指着软榻轻声笑道,“此间之事娘子若有不明,她还可以教你的。”
“你——你,You are bastard!”佩瑶羞红了脸,愤愤地举拳向梁从柯打去,只是却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
这时小碧其实也被吵醒了,但仍故作沉睡着,因为她真不知道当着梁从柯的面自己要不要仍叫佩瑶“少奶奶”。
“我是混蛋,我不混蛋怎么能知道,原来娘子你也是会害羞的。这我就可以放心了,原来你的确是一个女子,含羞带妖的女子。”
“讨厌。”佩瑶嗔道,忽又想起什么道,“你听得懂英文?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意思是你混蛋?”
“这个是我猜的。近几日为维新党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怠慢了你,娘子勿怪。对了,我把你要的书都带来了。为了找全它们我可没少费力气,只是你要这么多女学的书做什么?是不是现在已经想通,还是快要想通了?”
“我想不通什么是想通。至于要它们来做什么,我干吗要告诉你啊?”佩瑶心说,就你会玩绕口令啊,本小姐也会。
“真的不告诉我?”
“就不告诉你!”
“你若再不招我可就要严刑逼供了?”
“你就是再打我的屁股,我也就不告诉你我要把它们翻译成英文……”
“哈哈,不打自招了吧?只是你把它们翻译成英文做什么?”
“我要让西洋的女人们也都去学习它们,然后才能懂得如何服侍夫君如何相夫教子,把男人都拴在家里。那样西洋的男人们就不会再想着出来征服世界,也就不会再来跟大清朝过不去了啊。”
小碧窃听至此,险些笑出声来。
“好主意!”梁从柯附和道,随之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道,“不过依我看,最该先去学这些的还是娘子你。而且,你还漏要了最重要的一本书,就是这本……”
“什么书啊?”
“《妒律》。”
“你什么意思?”
“紫消帐被你扔哪儿去了?你跟柳小姐争什么风吃哪门子醋?这本《妒律》你拿去好好读读,看看自己该罚多少板子。”
“谁争风吃醋了?人家不过是想把你给引来,真是不解风情。”佩瑶弱弱地嗔道,说完自己都觉得像是在狡辩。
“那我把书都给你送来了,这本《妒律》你还要是不要?”
“不要——”佩瑶嘴上说着,手却一把将书夺了过来,又道,“才怪!”然后只瞟了一眼便心中窃喜不已,这可是原版的孤本啊!可惜,自己没有孤本的治男人的《闺律》回赠给他。
“这本书娘子一定要好生去读,不然小心自己的屁股。”梁从柯说完忽然在佩瑶面颊上亲了一口,又道,“我要回衙门去了,叫小碧起来伺候你梳洗吧。”
“你先别忙走。”佩瑶拉住起身要走的梁从柯,也勾着他的脖子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嫣然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你可以走了。”
若是每日都能如此“礼尚往来”地互相“非礼”着,那真不知该有多好。梁从柯依依不舍地起身回衙时,坏坏地想。
他要是把那根猪尾巴给剪了,然后留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发型,那该有多好。佩瑶望着梁从柯拖着辫子离去的身影,傻傻地想。


多日下来,小碧渐渐就和佩瑶混熟了,话自然跟着多了起来,两人也都快要把监牢当成自己家了。不过,佩瑶知道分寸,并不曾透露半句不该说的内容。
“少奶奶,有一件事奴婢想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要告诉您,不过您可千万别告诉少爷啊。”
“放心。你快说,什么事情?”
“少爷说,他之所以对您这么好,是因为他是最先见过您身子的男子,所以他要对您负责。”
“啊?最先见过我身子的男人,他以为他是我爹啊!气死我了,我不在这里呆着了,我要离家出走!”
“少奶奶您先别生气。”小碧偷笑完才安慰佩瑶道,“其实少爷没说过这话,是奴婢胡诌来逗您玩的。”
“好啊,你敢戏弄我?看我不打你,还不快把屁股伸过来领赏?”
“少奶奶开恩哪!不是您自己叫奴婢要配合您玩……玩什么幽,幽默的吗?”
“还敢顶嘴?该打!”
梁从柯进得监牢时,但见佩瑶正在用手打小碧的屁股,不禁为之失笑,便背过身去咳嗽了两声。随即,掌击臀声戛然而止。小碧慌忙束起衣衫遮住裙底风光,佩瑶则抖了抖自己的手道“好痛!”
“怎么,现在才知道挨打很痛,打人自己也会很痛?那你可知道,有人在打你时不知有多心疼?”梁从柯深情地望着佩瑶说,见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便又存心打趣她道,“这还没嫁给我呢,就执行起我们梁家的家法来了?”
“少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打。”小碧跪下说道,“奴婢不该捏造少爷没说过的话来捉弄谢小姐,不,是少奶奶,不对,还是谢小姐……”小碧绕了半天对佩瑶的称谓,然后好不容易才把情况给说清楚。
“小碧,她愿意让你叫她少奶奶你就这么叫好了。”梁从柯听完并未先叫小碧起来,“你敢杜撰本少爷的话,的确该打。不过这顿板子且先记下,就等谢小姐真的成了你家少奶奶后再叫她给你补上。”
“那还要加上利息。”佩瑶学着蒙面会党的那一招补充道,“就从今天算起,到本小姐正式成为梁家少奶奶那天为止,一天一板子算是利息,看你以后还敢捉弄我不!”
“少奶奶开恩,少奶奶饶命啊!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少奶奶饶命啊……”小碧明知佩瑶也是拿自己打趣的,还是配合地磕头告饶不止。
“好了,起来吧。”梁从柯宣赦道,“少奶奶是以牙还牙,吓吓你罢了。不然的话,就你的小屁股只怕可没少奶奶的那么禁打。”
“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欺负人……”佩瑶说着也不再顾及什么风度了,忽然掩面放声哭了起来。
“别,别,你别哭,别哭啊。”梁从柯一时被弄得手足无措起来,只是抱住了佩瑶抚着她的背。小碧见状,识趣地退出了监牢。
“呜呜……你明知道人家喜欢你,所以就故意勾引人家挑逗人家轻薄人家调戏非礼人家欺负人家,呜呜……人家稍有不从,你就把人家的衣服脱了当众打人家的板子来羞辱人家,把人家的屁股打裂的瓣数比大清国的州县还要多,呜呜……现在人家都对你百依百顺了,你还来取笑人家,呜呜……”
“唉!可怜的孩子,你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人了。”梁从柯先是任由佩瑶用秀拳捶着他历数其罪状,只等着她黔驴技穷不料她“人家”排列得没完,只得见招拆招地叹了口气说道。
“那你愿意娶人家?”佩瑶忽然止住哭声道。
“人家愿意嫁,我就愿意娶。”
“你确定是娶,不是纳?”
“是娶,不是纳!”梁从柯被佩瑶的斤斤计较弄得哭笑不得,心说,看来《妒律》她一定没认真去学,屁股又想找打了。不过这话他现在可没敢说出来,女人一哭,无论真假都一定要去哄的,只要你喜欢她。
“这还差不多。”佩瑶破涕为笑道,心说,拿下!
“先前你跟小碧说要离家出走,你真把这儿当成家了?”
“是啊。”佩瑶回答干脆得叫人意外。
“那你还愿不愿意想通,然后让我放你离开这个家?”
“你想叫我想通吗?”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想不通,然后我就一辈子都不放你走。”
“可你见识过的,我很能吃的,你养得起我吗?”佩瑶忽然问了一句叫梁从柯差点没笑死的白痴问题。
“我要是养不起你,你就把我也给吃掉好了。”梁从柯捧腹说道。


好事多磨,从来如此。
佩瑶在监牢反思,不,应该说是保养了近一个月后,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一日,梁从柯又在天未亮时来见她。这次,他先叫小碧回避了。他要跟自己做“坏事”了吧,佩瑶最初这么以为。
她很喜欢这样刺激的幽会,也许偷情总比光明正大的洞房格外有情调。
可梁从柯这次来,却是为告诉她,总督柳向阳近日到本城巡视,听闻了她的事情,很想见见她,欲来探监,还有意保她出去。
佩瑶闻言,却并不感到惊喜和兴奋。
“怎么,不舍得离开这里?”
“舍得,舍得才怪呢!这里这么好,有那么多宝贝,有好酒好菜供着,还有人伺候……”
“什么?你身上有伤还喝酒,小碧是怎么伺候你的?”
“你别紧张,是给那两个狱卒大哥喝的,收买人心嘛。”
“好了。那你是舍不得这里的好东西,还是舍不得什么人呢?”
“你说呢?明知故问。”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总督大人今天就要来看你,这些东西稍后我就都要叫人搬回去了。不过你也放心,它们迟早一定还是属于娘子你的。”
“哼,只怕它们很快就都要改姓柳了吧?你那未来的老丈人这都杀上门来了,什么要保我出去?他一定是知道了你跟我的事情,所以要为女儿做主,来将我们棒打鸳鸯,好防患于未然,以免耽误他女儿的终身幸福吧?”
“你别这么激动啊,总督大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呢?你多心了。”
“我不管,你告诉我,你究竟要我还是要她?”这真是许多女人都会问的笨问题。
“我两个都要。”看到一个漂亮女人为自己吃醋实在是很让人陶醉,梁从柯索性火上浇油道,“不过叫你做大,让她做小。实不瞒你,跟柳小姐的亲事我虽然能拖则拖,但我是不会推掉的,也推不掉的。”
“你,哼!你给我滚,带上这些东西马上滚!”佩瑶闻言怒道,然后却又像个孩子似的赌气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好,我这就滚。不过这些书还是给你留下吧,总督大人见了也不会说些什么的。”梁从柯言罢,果然说滚就滚。
“你?——哼!”佩瑶心有不甘地望着他转身离去,气得牙和全身都直痒痒。主啊,从前有个犹大背叛了你,如今又有个梁大辜负了我,看来痴心女子负心汉,真是逃不脱的宿命啊。佩瑶心下一横道,所以还是要——花心!对了,还有那个蒙面的白扇同志呢。
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救自己出去呢?佩瑶这才顾着想起他,游戏就要结束了,只是人言可畏,自己还如何回得去慈航救容院?自己若是离开此地了,他还能找到我么?

十一
总督柳向阳来探监时,佩瑶不想再看见随从的梁大,索性装睡起来,并把那些女学书籍都翻开盖在身旁。对柳向阳,粱从柯曾经告诉过她,因其字润东,故人又以润公或东帅称之。
柳向阳没穿官服,只是一身便装,在梁从柯陪同下进了地下监牢。在顺阶梯而下时,他对梁从柯说道:“我在赴任之初曾途经此地,又正好打慈航救容院路过,曾驻足旁听过谢小姐给那些女孩授课——这个,你是不是也要指责本督没有非礼勿听啊?”
梁从柯一边引柳向阳下来,一边慌忙赔罪道:“世叔言重了,小侄岂敢!”
二人虽然语声不高,佩瑶还是全听清楚了,心下解气道,哼,你也有被人教训的时候。
“世侄,不是我说你,你如此处事也太孟浪了。翩儿若是知道你这样对待谢小姐,只怕会要再也不愿理你。”
“世叔教训的是,是小侄行事莽撞了。”
哼,假惺惺!佩瑶在一旁偷听着,心想,果然兴师问罪来了,他也果然一见未来的总督老丈人就服软了,没骨气的东西!
“世叔,谢小姐还没醒,您看是否让小侄叫醒她,然后再请您问话?”梁从柯小声问道。
“不必了,还是让她睡吧。这样就不用再总想着身上的伤,或许会不感觉怎么疼了。”柳总督轻声答道,又望着侧身靠墙装睡着的佩瑶说,“古人云,士可杀而不可辱,况佳人乎?”
这话听着还算入耳,佩瑶心说,看来他刚才教训梁大负心汉,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事要来为他女儿出气的,好象倒是为我挨的那顿板子抱屈,看来自己真是误会人家以小女子之心度大总督之腹了。
“世叔有所不知,此女子刁蛮非常,如何谓之佳人?”梁从柯知道佩瑶必在假睡,故意抬高了声音道。
我不刁蛮你会那么纠缠我?佩瑶心里恨得牙痒痒道,那些三从四德的小脚女人还不都早叫你玩腻了!
“佳人者,非惟温婉女子之谓也。若代父从军之花木兰,娘子军之平阳公主,非佳人乎?昔日鲁之漆室女尚知忧国,我中华当此三千年未见之世,以二兆方里江山之广,岂无一女子亦存救亡之心哉?谢小姐留学西洋,而犹恋故国,回到父母之邦兴救容之善举,教女娃以救时之新学识,此虽古之佳人,未能及也。当日旁听,尝闻其所教之自填长短句《沁园春》一阕,律虽不工,概不以词害意,然慷慨有渐离击筑之风也。”
梁从柯在旁恭谨地聆听着,而佩瑶偷听之时险些没脱口而出道,总督大人,您真是佩瑶的知音啊,您比我亲爹还亲哪,阿门!只是他怎么没有一并提及梁红玉和
秦良玉两位巾帼英雄呢?哦对,她们一个是抗满人的祖宗金朝的,一个是参加过抗清运动的,他当然不能为之歌颂了。
“世叔之胸怀见识,可谓高屋建瓴,固小侄所不能及也。如今世叔既愿为她作保,待交接完毕,小侄自当立即放人。”
哼,马屁精!佩瑶心道。
“如此甚好。”柳向阳颔首道,“等谢小姐醒了,你代我转告她,她出去养好伤后若不想再留在此地,可以去省城找我,有什么困难我自会帮她。还有,你将谢小姐放了,那帮乡绅要是再来纠缠,就让他们到总督衙门找我。”
这总督大人人倒真是不错,佩瑶心下赞道,very good!只是自己去省城找他做什么,难道去跟他女儿商量谁给梁从柯做大谁又做小啊?要不就是他老婆死了想叫我给她做个填房,什么帮助人家,只怕是叫人家帮他续弦吧?这些道貌岸然的当官的最是靠不住,梁从柯就是最最最好的例子!佩瑶想入非非至此,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柳向阳,只望见个轮廓再想起他刚才说过的内容,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道,啊,怎么是他!
世事无常,谁能尽料?
以小女子之心度大总督之腹,日后竟会,一语成谶。

十二

佩瑶之得出狱,因是摄一省之最高军政的总督作保,那些乡绅们再有意见也莫之奈何。

且说梁从柯亲往释之,再三向佩瑶赔罪,不受;又再三请其留自己府上养伤,不许。犹不甘,复欲强留,坚不从,抵死力拒。无奈,只得以胎发笔赠别,期其气消后,再寻相会。

这下,佩瑶没再谢绝,并书词一阕以为临别回赠,正是柳向阳所提及之《沁园春·怀古》:

佳节重逢,月朗星稀,柳媚花嫣。笑游人皆醉,风流未减;王孙俱寐,易土能眠。血浴中原,泪倾两岸,十二金牌催断弦。莫须有,葬团圆美梦,故国难全。
新亭泣下谁怜,半壁守残焉能苟安?想夫人擂鼓,英姿飒爽;桂英挂帅,一马争先。无逊儿男,能征善战,代父从军花木兰。回眸望,唤金戈铁马,还我河山!

梁从柯读罢,果觉如柳向阳所言,虽与《词谱》不合,然慷慨有渐离击筑之风也,心知此含点化自己之意。只是他却未曾细察,佩瑶心下对他实犹不舍,但自知不便再留此地,又何必因而累其名声。分别之际,乃以“此词有影射当朝之嫌,君或慎藏,或看后即毁之,勿示之他人”相告而去。梁从柯闻言凄然,本欲籍此玩笑几句之念遂罢。

行前,佩瑶曾将衣饰尽还与梁,仍着受刑时之白色连衣裙。其换装时,梁色胆包天,乃从旁窥之。佩瑶虽察,并未点破。后来梁再看那阕词,细察之下,方见边角有“我恨你”三字,字极小,不知何时所书。

时佩瑶伤未痊愈,行动不便,然仍婉拒梁从柯为其所备软轿,勉力徒步离狱,遂不知所往。此其存报柳总督之恩,不与其女争夫之心;亦其对梁从柯既然勉强,不若成全之意。

由来女子的细心之处,可惜这世间的男子,总是不懂,遑论珍惜。

(卷上完)

[本帖已被作者于2011年1月12日14时53分22秒编辑过]

卷中 嫁人
楔子

光绪二十五年,春寒料峭。
自戊戌政变后,掌握朝廷实权的慈禧太后再度出来训政,百日维新宣告失败。其后清政府下令全国缉捕维新党人,一时各地局势紧张,人们相聚皆是一片莫谈国事的气氛。
佩瑶其时所在的省城亦如是。或有不同的只是,此间并未抓出一个康梁党羽,佩瑶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柳总督在其中使了许多手段。

穷苦人家只知道累死累活地做活,好挣些铜板最多是些可怜的散碎银子养家糊口,自然也没心思去理会什么国家大事,朝局变动。富贵人家依旧花天酒地歌舞享受,明哲保身地坐视山河破碎,又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
六君子英勇就义之事迹已成旧闻,加之时下闻维新色变,众人茶余饭后所能消遣的,也就是谈谈风月之事,坊间无关朝政痛痒的新闻。
如是而已。
而近来省城最大的新闻,莫过于丧妻多年都不曾续弦的总督大人柳向阳,迎娶了已故陆老中堂的千金陆蔓蓉。
更叫人吃惊的是,陆蔓蓉居然就是声名远扬的妖女谢佩瑶。
接着还有令人刮目的事情,二人新婚后的第二天,一夜之间,曾经的妖女谢佩瑶,如今的总督新夫人陆蔓蓉,竟能脱胎换骨,贤良淑德得让一众素负名望的士绅交口称赞不已。
众人议论纷纷,猜度着这其间不知又有多少故事,说什么的都有。就是难以理出头绪,这样的两个人如何搞到了一起。
然后又有传闻说二人婚后十分恩爱,还曾有人见过他们牵手联袂,一道踏雪寻梅。柳总督每微服私访,也都会带上其新夫人。涉及洋务,须与洋人交涉之事,更是必偕夫人一同出面。等等。
粱从柯被巡抚杨鼎昌表荐为候补道员,也到了省城,每次听到这些,都只是,淡淡一笑。

这日,柳向阳又一早就出了府去巡阅新军。佩瑶知道他必是要操练到天黑才能回来,便吩咐丫鬟烧水伺候自己沐浴。
不出府独处的时候,她就喜欢将自己泡在撒满香花的浴桶内,看花瓣漂浮,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许多事情……
此情此情尝得斯人在,斯人却将侬,拥往他人怀。


年年三九寒,岁岁都依然。戊戌年冬,雪袭省城,百姓多不得出门。
佩瑶在圣诞节前到了省城,栖身于城东的大教堂里,每日虔诚祷告,有时也为唱诗的教众弹钢琴伴奏领唱。她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新肌复生,娇皎更胜旧时。因而来到基督面前感恩礼拜,并作例行的忏悔。只是,心里的痛,自己不除,主也不能解救。
“孩子,你看这雪赖天地而生,天地却舍它而存。雪随时都会化去,天地却因主的光辉而恒在。愿仁慈的主,时刻在你心中。”蒙雷神父不知何时到了正在长廊观雪的佩瑶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神父。”佩瑶低垂眼睑,屈膝行礼道。
“孩子,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像你这么美丽的鲜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主,也会保佑你的。”神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说完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阿门。”
“谢谢您,神父。”佩瑶礼貌地致谢道。待到雪化时,她的确是就要走的。就像伦敦的雾,弥漫不了她的故国之思;即便是基督,也不能令她永远匍匐在十字架下。
这些日子以来,佩瑶并未能将中华的女学发扬光大成英文,去教育——确切地说是荼毒——全世界的女同胞,从而打**倒她们的男人,将之同化成像大清朝的只知荒淫享受的老爷们,然后成就世界和平。为着这个罪恶的念头,佩瑶向基督作了深刻的忏悔。但很快她又有了一个好的念头,并立即付诸实施,那就是翻译18世纪英国女作家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的《为女权一辩》。
“单是她名字里的‘斯通’二字,只怕就够让大清国的老爷们编排出不少罪名吧?”佩瑶在翻译作者名字时,忍不住笑着想道。
算了,还是等自己新婚之时把它作为定情之物,送给自己要嫁的人吧。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3日21时35分19秒编辑过]


夏历腊月初八的晚上,雪后初霁,佩瑶正在教堂里一个空置的房间内沐浴,桶内兰汤潋滟,刚没酥胸。吊灯虽熄,月光撒下,从玻璃窗外相觑,依稀得见室内颜色。
佩瑶素来不喜洋式浴池,唯爱以檀木桶入浴,又先到教堂外去寻了许多瓣梅花回来,点缀水间。玉骨冰肌,浸泡其中,花木之芳与佳人体香,仔细嗅来,相得益彰。
听说汉成帝喜欢在赵昭仪洗澡时,从屏风的缝隙间偷看而乐此不疲,赵合德却佯作不知,如此挑逗男人,咱们中华古时的女子对心理学倒是无师自通,知道非礼而视才别有情调。想来那些礼教无非便是用来让男人“非”的,至于女子却是连想入非非都不许的。
佩瑶一边用双手捧水洒向香肩,一边想入非非道,会不会,有一位白马王子也来偷窥本小姐……
如是一想,果然心想事成。其时,一个黑影立在了窗外,天冷夜寒,竟还手持折扇。一身夜行衣,又是那位蒙面会党,白扇同志,佩瑶都不用去猜。
“阁下在此偷
窥,可是会亵渎主的。”每次都来得这么是时候,佩瑶心说,随即将身子向水中又没了一些,冷笑道。
“亵渎主?貌似小姐还未曾名花有主吧,敝人何来亵渎?”白扇笑声道,“不过,我倒确实是很乐意做小姐的主的。”
白扇说罢,手上一运气便轻易地推开了窗户,纵身跃入室内。
凭什么主就该是男的?是哪个没妈生的孩子造出名花有主这个重男轻女的厥词的?佩瑶自我呢喃着,并不搭理白扇的举动,心里恨恨道,从今天起,我就改拜圣母玛利亚,再也不拜什么主了,哼!
“我方才到巡抚衙门探听机要,不慎遭发现,被清兵追至此地。他们若是前来搜查,只怕我就得在小姐的浴桶内做一回柳下惠了。”
“你放心,你摘下蒙面后就是长得再英俊,本小姐也会坐怀不乱的。”佩瑶说完忍不住都要对自己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下却又计议道,但愿他别长得像罗隐先生一样不敢恭维,那我不坐怀也会被吓乱的。
“那你是同意我在这桶中暂避了?”白扇说着便朝浴桶靠近了一些。
“且慢。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难道不知道,柳总督曾经下令无论官民皆不得到教堂寻衅滋事,那些清兵自然不敢擅闯的。不过,他们一定会在外面埋伏,守株待兔。”
“哈哈,我要是不知道,还会有心思在这陪小姐调情?”白扇仰头轻声笑道,然后随手拿起了佩瑶褪下的衣衫道,“不过,我若是换上你的这一身装束出去,他们安能辨我是雌雄?”
“好啊,你敢戏弄我。”佩瑶捧水向白扇泼去,泼了两下后罢手问道,“那你把我的衣服穿走了,我怎么办?”
“凉拌好了。要不,现在就让我来帮你办……”白扇忽然从袖中真的抽出了一把白色折扇,扇面上只有殷红斑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打,不如眼下便在这里将此事办了。”
“你——”若不是怕自己春光泄尽,佩瑶真能将一桶澡水尽泻在白扇身上。
“算了。”白扇收住了革命调情两不误的心,状似很无奈地说道,“此间隔音不好,扇击俏臀,噼啪之声定会引人耳目。姑且再留待下次吧,不过利息照旧还是要加的。”
“唉,革命队伍里怎么混进了你这样的败类。”佩瑶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道。
“妖女与败类,正好是一对。”白扇笑道,“好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一个任务非你莫属。既然在此遇上,我这就向你交代了吧。”
“啊?这不是让我去做情色间谍吗?”佩瑶听完白扇交代的任务,险些从浴桶里跳起来,“虽然我曾立志为革命献身,但也不能把自己的感情都出卖了。”
“感情?我知道你在牢里的时候粱从柯不时地去看你,和你亲热得紧,所以我一直都没再敢现身。莫非你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外表道学内里风流的知府老爷?”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他可是我们的敌人。”
“哼,敌人就是用来化敌为友的!”
“可他还害过你,让你当众难堪。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么做倒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他是害过我不错,只是他太笨又太坏,用那么一招来救人,占尽了人家的便宜,我也只好认了。”
“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许?”
“他要是肯退了跟柳小姐的亲事,我就打算嫁给他。”
白扇闻言先是很欣慰,接着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自己不亮出庐山真面目,她是不会就范的。可他刚要摘下面上黑巾,突然身上的伤发作起来,身子顿时倾了下去,跟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受伤了?”佩瑶在浴桶中双手交错护住胸前,抬直了身子紧张地问道。
“我一不小心,中了清狗的一记阴掌。此掌初受之时并无多少感觉,然后却会在你不注意之时突然发作,叫人不能及时疗伤。不过还好这一掌没有打中要害,我还撑得住。”白扇勉力直起了身子道,“你先穿好衣服,去帮我找一身修女的衣服来,我换上它混出去。”
“好吧。可这样还是不太保险啊,不如我换上你的衣服先去将他们引开,然后你再换上我的衣服离开。”
“不行,我可不能也脱了衣服叫你再占我的便宜。”不愿连累佳人的白扇很是委婉地谢绝了佩瑶的好意,“就照我说的办吧,这是命令。违抗命令,我可要对你的屁股军法从事了。”
“到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不知死活。”佩瑶小声嘀咕道。
“那我不开玩笑地问一下你,你之前说的愿意嫁给粱从柯是真心话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佩瑶没好生气地道,“那我告诉你,就是真心话。”
“你不会后悔?”
“不会!”
“这个只怕你马上就会言不由衷了。”白扇说完,就着月色缓缓解下了蒙面的黑巾。
“啊,是你!”佩瑶一见之下直惊得一下子站起了身来,失声说道。随后才顾及自己衣无寸缕,瘫坐在浴桶里。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3日21时36分21秒编辑过]


国泰民安无期,元宵佳节又过。
正月十八日暮,晚来天欲雪。佩瑶尾随一个中年男子到了城郊临江的青坡楼,这一个月来每逢他出门她都会女扮男装悄悄跟上,而他每次出门都身着一件粗布棉袍,孑然独行,却不知有人在和他演绎着女追男的故事。
青坡楼始建于前朝,乃省城最富盛名的酒家,其得名亦有出处。概以青莲居士李白善饮,东坡居士苏轼工吃,遂集二人号中各一字以为店名,题曰“青坡楼”。又因前朝与本朝各有一士子曾在此题诗,后来皆考取功名入了翰林,而声名远播,是文人墨客喜来聚会之所。青坡楼正门两旁贴有一副对联,上联为“酒菜香溯李苏二居士”,下联为“诗文法随今古两翰林”,横批“食墨风流”,此又为该楼招揽了许多客源。
今日的青坡楼却又比往日热闹许多,只因曾为秦淮第一名妓的水如素将到此献艺。佩瑶对水如素也略有耳闻,因其小字漱玉,人皆以漱玉姑娘称之。传闻其与本省现任总督柳向阳关系暧昧,自十年前在江宁与柳相识,此后柳每迁转一地任职,其必追随而至当地卖艺。她倒是比我还会追男人,十年来千里辗转而不知疲倦,佩瑶心道,只是她既如此心诚为何柳向阳连纳她做个妾都没有,莫非亦因烟花见弃?看来男人的确都不是好东西,佩瑶方下结论,又想起还有传闻说柳向阳曾要为其赎身,她却断然谢绝,至今依然栖身风尘。
这其中的隐情却又不好琢磨了,佩瑶正寻思着,中年男子已落座点了一壶酒和两个小菜。佩瑶刚要在他后面寻个空座,忽从楼上下来了一位伙计,到得男子身旁揖道,“这位先生,漱玉姑娘请您到楼上赏心厅用餐,小的这就帮您将酒菜都端到楼上去。”男子也不客气,径直随其上了楼去。佩瑶连忙跟上,但见他上楼后便寻了一处靠着半开半掩之窗的僻静角落坐了,便也在他斜后方的一张空位上坐下。
男子甫一落座,赏心厅内顿时又点起了两盏琉璃灯,屏风立撤,照见佳人入目来,绝色惊为天人。佩瑶举目望去,但见水漱玉正端坐在一柄桐木古琴后,轻纱罗衫隐现一痕雪脯两根藕臂,羽睫低垂,纤纤十指从如碧翠袖中露出来,漫拨琴弦;霞飞双鬓,芙蓉斜绾,云髻高挽,翠耸巫山,几缕青丝轻拂削玉双肩,垂至腰间;神情素然,一抹浅笑隐现腮边梨涡,一缕柔情千回百转,琴声更是如泣如诉,扣人心弦……佩瑶直观为之痴听为之呆,暗度其才貌,自己皆弗远能及。再望其琴状似唐之名器“九霄环佩”,不禁愈加面露羡慕之色。
众人皆屏息凝神倾听着,秀色可餐,妙乐入怀,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曲终了,男子望了眼窗外,雪已下,漫天飞白花。之后他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自斟了一盏茶,叫过堂倌以目示意轻声道:“与她。”堂倌依言照办了,一时满座侧目,却见漱玉淡淡一笑,接过茶盏仰首饮尽后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知音邂逅清似茶。既蒙佳客赐茶,妾当为君先歌一曲。”
于是,抚琴歌之曰: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歌声婉转如空谷回音,修习过声乐的佩瑶听了只觉得在西洋虽欣赏过使人荡气回肠的歌剧,然论幽妙远不及此,仿佛一点一滴都要浸透到人的骨髓里,灵魂不由随之共鸣。回过神来,忽见有一滴清泪从那男子面上滑落,滴在了他面前的酒杯之中。想必是这首歌勾起了他的什么伤心之事吧,佩瑶心说。
接下来便是座中客人点了曲子请漱玉姑娘演唱,多为典雅之作。这时几个原是来看热闹只为一睹漱玉芳容的少年子弟似乎听得不耐烦了,开始聒噪起来。
“漱玉姑娘虽然美若天仙,才艺双绝,可尽唱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曲子,叫我等如何风流快活起来?”
“刘少爷,漱玉姑娘可是笑傲王侯的下凡仙子,岂是你我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染指的?”
“二位也太高看她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介烟花而已。既入风尘,还装什么高雅?只要少爷我肯出银子,还怕她不陪少爷我开心开心?到时候,我就让她给你们唱一曲十八摸,哈哈……”
“诸位世兄莫要再争论这个了,漱玉姑娘可是有许多达官贵人极捧着她的,惹恼了她就怕咱们都吃罪不起。小弟这里倒有一样好东西,管保叫你们大开眼界。”
佩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是厅内的几个公子哥在嬉笑,一桌四人,看样子都是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又见其中一人从身上掏出了一张图纸来,对其他三人道,“诸位请看,这就是小弟新近弄到的一张‘留洋妖女裸臀决杖图’。”
原来佩瑶当初去衣受杖时,不知哪个好事之徒依着其时的情景将之画了下来,就题名为“留洋妖女裸臀决杖图”。后来此图流至外间,又被人翻印了多份流传开来,只是碍于风化很少有人敢公然拿出来张扬,唯私下秘相传阅。此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张,拿来这里炫耀,跟自己的狐朋狗友一道啧啧赞为佳作。
“看这妖女模样倒是十分标致,还穿着个洋裙子。本少爷玩过不少女人,还就是没有一个是留过洋的呢!若是得与这妖女快活一番,那倒也算咱见过了洋世面,大快平生啊!”
“就怕这妖女沾了西洋女人水性杨花的习气,你降服不了她她还得天天出去给你戴绿帽子吧?哈哈……”
“是啊,这妖女只怕不懂规矩,哪会伺候男人,倒要你去伺候她吧?”
“她要是敢不听话,那本少爷就像这幅画上画的那样,扒了她的裤子拿毛竹板子伺候,还怕她不依吗?”
“……”
几个公子哥在一起出言猥琐地议论着,惹得众人为之侧目,也跟着指指点点起来。佩瑶在一旁听了,只是隐忍不发。待到厅内琴声戛然而止,忽闻中年男子沉声说道:“今待女子犹以礼困之,而欲相与恣欢,岂非缘木求鱼哉?”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们?”其中一个公子哥率先起身转向那男子,用手指着他质问道,其他三个公子哥也跟着起身附和。
“不要以为漱玉姑娘吃了你的一口茶,就把自己当成人上人了!实话告诉你,在这省城里还没什么人敢跟我们哥几个过不去!”
“是吗?”佩瑶默然旁观,正要看那男子如何应对,漱玉却抱琴上前道,“那奴家可是要被你们吓跑了。”言罢转身向男子深深福了福身子,柔声说道,“总督大人请慢用,奴家先行告退了。”这时,佩瑶得以就近望见那琴上有着唯千年古琴才会出现的魄水断纹,双目霎时齐射异彩,心道,果然是稀世珍宝,难怪音色如此之佳。
“总督大人?”几个公子哥望着漱玉翩然离去的身影,再回过神来全吓得瘫倒下去。他们皆是官宦子弟,也都晓得本省新任柳总督是个厉害角色,为人正直,连李鸿章中堂都敬其三分,并举荐他做了现在的位子。
“见过总督大人。”众人知悉了柳向阳的身份,纷纷下拜道,佩瑶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家请起。”柳向阳待众人起身后,便朝那几个两腿还直打哆嗦的公子哥走去,从一人手中拿过那幅画来道,“高公子,这幅画是你的吗?”
“回,回制军大人,正是学,学……学生的。”高公子战战兢兢地答道。
“吃了它。”柳向阳将画递了过去,冷冷地说。
“啊?”高公子见柳向阳一瞪眼,连忙将画吞了下去,“我吃,我吃。”
“滋味如何?香不香?”
“不——呃——”高公子打着嗝连连摇头。
“你父亲高翰林可是最工于笔墨丹青,想必你已尽得真传,之前既称此画为佳作,这佳作怎么会不香呢?”柳向阳显然认识这些公子哥都是谁家的少爷,厉声说道,众人闻言都为之失笑。
“啊,香!香!”高公子慌忙又连连点头。
“那你们说香不香?”柳向阳又转向其他三个公子哥道。
“当然香,一定是香的!”
“非常香,十分香,特别香,格外香……”
“香哉,香乎哉,其香无比哉!”
“够了!”柳向阳喝止了几人的附和声,冷笑道,“你们几个败家子,就知道在这里穷究一幅女人画香不香,好给你们的老子丢脸吗?枉你们平日里读的也都是圣贤书,却不思发奋报国,以雪君父之耻,却只晓得拿女人来寻开心,言辞龌龊,真是败坏风化,辱没斯文!”
“大人教训的是,是学生糊涂,学生知罪了。”四公子哥齐声道。
“既然知罪,那你们是认打还是认罚?”
“如何认打,如何认罚,还请大人明示。”
“若是认打,就叫你们跟刚才那幅画上的女子一样当街决杖。”
“啊?大人,我们认罚,您说要多少银子吧?”
“本督不要你们的银子。你们既然对这个画如此有兴致,又都深爱其香,据本督猜度,省城内一定还有此画,那就罚你们三日之内将它们全部找齐,但不得传示他人,然后送到总督衙门,当着本督的面把这些香喷喷的画全都吃了!”
佩瑶听到这里,差点要脱掉帽子跳起来拍案叫绝道,我的主啊,柳大人,你简直让我感动得只差要对你以身相许了!不过让他们吃本小姐的画像,那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啊?!”四公子哥全听得傻眼了,众人顿时一片哄笑。
“如若不然,本督就将你们当街杖毙,以谢斯文!”柳向阳继续补充道。
唉,他若是再年轻一些,长得再比梁大英俊一些,佩瑶心想,那这个间谍我一定主动请缨去当。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2日21时44分15秒编辑过]


佩瑶有三天没有再给柳向阳跟梢,因为她在追踪那个高公子。
为了保住自己的比许多女子还要细皮嫩肉的鹅毛堆雪之臀,高公子四人可不敢寄希望于柳总督也像郑板桥一样舍不得打他们的屁股板子,所以皆竭尽己能地动用了一切手段去找画。好在几个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舍得花银子,又是奉了总督大人的钧命,三日下来全省城所藏有的裸杖图都被他们弄到了手,加上被吃掉的那幅共计是一十三幅。
四人一合计,恰好每人当吃三幅,不至于被胀死,也不至于会被杖死了。终于都松了一口气,只是委屈始作俑者的高公子先多吃了一幅,其他三人还要拿他取笑道他多占了人家妖女的便宜。
第四天一早,高公子四人一道带上了画前往总督衙门交差。途经一条没有其他行人的巷子时,突然有一个白面粉净的后生右手持一把洋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谁,为何拦住我们,想,想打劫吗?”
“奴见几位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所以想劫色!”后生用左手摘下了帽子,
露出了飘逸的秀发,正是女扮男装的佩瑶。
“啊,原来是个大美人啊!小姐这么漂亮,劫色还要用这洋枪吗?你就先来劫哥哥我吧……”
“小姐,还是先劫我吧!”
“先劫我!”
“小姐你看,我最有风度了,我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所以小姐你还是先劫我吧。”高公子的确技高一筹道。
“几位哥哥,你们就先别争了。”佩瑶存心要好生捉弄他们,便媚声道,“人家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哪位好哥哥第一个猜出来人家是谁,人家就先劫他。”
“小姐是九天仙女下凡。”
“不对,是月中嫦娥谪降人间。”
“小姐就是那织女,在下愿做那牛郎。”
“娘子就是七仙女,相公我就是那董永。”高公子一下子又将自己与佩瑶的关系比其他三人提高了一个等级。
“那几位公子就不怕人家是妖精吗?”佩瑶扭动着腰肢妩媚笑道,心说除了王母娘娘中国的女神仙还有哪一个你们没让本小姐当上啊。
“小姐要是妖精那就更好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像娘子这么标致的妖精。”先前两度后来者居上的高公子这次忽然先下手为强道。
“那公子是不是还要再把人家吞到肚子里去啊?”佩瑶朝高公子抛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媚眼道。
“你是——”高公子闻言立时大愕。
“怎么,几位公子手里都还捏着几张本妖女的画像,这就不认识人家了?”佩瑶说着举起洋枪指向四人,而对自己男同胞的弱视跟近视真是感到悲哀。
“啊?你就是那妖……这画上的那位留洋回来的小姐?”高公子与其他三人相顾失色道。四人再一寻思,总督大人如此护着她,不定和她有着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语气顿时都软了下来。
“小姐饶命啊,我们不知道小姐原来是总督大人看上的人,才会胡说八道,我们该打……”一个说着就真的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姐。不,我们就是猪,是蠢猪,小姐就饶了我们一条猪命吧!”
“小姐要是非得罚我们,我愿意这就跟小姐去总督衙门,让小姐也重重打我一顿板子。”一个认错态度倒是很诚恳,心里盘算着就是被美女暴打一顿做鬼也算风流了。
“本小姐对要你们的命没兴趣,更懒得高招玉手去打你们。”佩瑶只得循循善诱地教育他们道,“我说的劫色指的当然是要你们手里那些本小姐的画像,你们却真的笨得跟一群蠢猪一样!”
“小姐教训的是,我们就是一群地道的蠢猪。只是小姐把画要去了,我们怎么向总督大人交代啊?”
“你们怎么就是还要跟蠢猪似的?总督大人叫你们把这些画全都找来吃掉,还不就是不想叫它们流传出去?现在它们落到本小姐手里,总督大人自然就不用再担心了。”佩瑶真恨不得将这帮公子哥全送英吉利的女子寄宿学校去吃藤条,好帮助他们脑子开窍。
“那小姐陪我们一同去见总督大人吗?”
“猪脑子!本小姐还没过门呢,再者你们又不是我的娘家人,本小姐岂能同你们一道去总督衙门?”佩瑶心说,你们不是以为总督看上了我么,那我就顺着你们的意思下坡。
“那,那我们这四头猪该怎么办,还请小姐给我们指条明路。”
“好吧,你们几个猪头虽然笨了些,但还算听话。”佩瑶从身上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他们道,“你们将这个交给本小姐的世兄柳总督,他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了。”
“世兄?”四公子哥闻言齐声惊道。然后高公子接过了字条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们四人活了这么大,就小姐肯告诉我们原来我们是四头蠢猪,小姐真是我们的知己。为了小姐,我们就是被总督大人给当街杖毙了也认了,这些画就还给小姐吧。”
“那本小姐就笑纳了。”佩瑶心说,我使了个美人计你们就回敬个苦肉计啊,本小姐才不上当呢,照单全收。随后抄起一张看了眼,不觉失笑道,“这把本小姐画得倒是栩栩如生,果然是上乘的艺术佳作,不过这玉臀变血洞的过程还是能录成电影才够生动。”
四头蠢猪在一旁听了,虽然听不太懂,这次却不太蠢地心道,她看了那画还能笑得出来,这不是妖女是什么?只是猪脑子哪里晓得佩瑶的如意算盘,自己若是把这些画拿到西洋去拍卖,然后再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现身说法,一定会赢得许多人反对不文明而落后的清王朝,拍出一个好价钱来支持革命,同时也算是为世界艺术史做出了贡献。为了筹集革命经费,她在西洋还曾为大学美术系的学生当过东方女性之**模特的。
为革命献身的以苦为乐,拖着猪辫子的他们怎么会懂呢?佩瑶扬长而去后,四公子哥才挤破猪头地争着打开了那张字条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通世之交制军柳大人钧鉴:
世兄高义,愚娣钦佩。高公子等人所集之画,娣乃画
中人,焉能容其腹纳?今俱已笑纳之,望兄勿责其空手而
至也。
知名不具,
裣衽百拜。


古人云: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好时候。
佩瑶也这么以为,于是女扮男装,装备了一身夜行衣,一副蒙面黑纱,携一柄——她总意淫地想是一位白马骑士送给自己的,实则是从粱从柯的一处金屋藏娇之所顺手牵羊来的——长剑。若问她为什么不用那把洋枪,当然是因为里面其实没有子弹,否则有四个猪头早就变成死猪头了。
这个样子自然是要去杀人。杀一个男人,但并非是对她负心的男人。
女人其实对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是其已经负心了却也往往下不了手。而男人往往,就吃定了女人这一点。
佩瑶心想,只要除掉对本省革命威胁最大的巡抚杨鼎昌,自己也就不用真得出卖感情和贞操英勇无畏地去为革命献身,给省内唯一能制衡杨鼎昌的柳总督填什么房续什么弦了。再说柳向阳那么仗义,自己若是去欺骗人家的身体跟感情那也太不够义气了。

夜色渐深,杨府里死寂阴沉。
佩瑶先扔了一颗石头到院内,见无动静,于是纵身逾墙翻入。她蹑步而行,却仍偶有轻微声响,此时倒要恨自己怎么没有裹了小脚。如是折腾良久,依然没有找到杨鼎昌的卧房,不过可是没少到不少漂亮女人孤枕难眠地躺在绣床上辗转反侧。这样的美差梁大色棍一定十分乐意来做的,佩瑶心想,再一转念又抱怨起杨鼎昌果然比梁大还色有那么多房妻妾还不算丫鬟侍婢,害得自己连他今夜风流何处都找不到。
我总算明白了有权有势的男人为什么要养那么多大小老婆,原来这样可以大大提高自己性命的安全系数啊。佩瑶恍然大悟道,狡兔三窟,难怪自古皇帝们都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真是寻欢作乐生龙育凤免费享受防刺保险三不误,敢情如此啊!
佩瑶研究完后已经又穿过了一道回廊,但还是没能实现
男人的作案步骤,心说这杨鼎昌的雷墙之防怎么比那些贞女烈妇还强啊?再一估摸时间不禁又犯起了嘀咕,自己明明偷听到他们几个会党今晚子时要来行刺杨鼎昌,这才提前赶来想先下手为强,可现在都已近丑时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这时,忽闻有女子的嘤嘤哭声传来。佩瑶连忙收住心间的忐忑,循声望去,但见斜前方有一间厅堂还亮着灯火,便近前躲在了两棵松树之间望里面偷看。但见一头戴顶戴身着官袍的男子负手立在厅内的九曲屏风前,因是背对自己,佩瑶看不见他的面容,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稍顷,有一个老妈子来到男子身旁,告礼后说道:“老爷,今儿个这个新夫人脾气可真是太倔了。任我怎么劝她,她就是不肯依从老爷,还要寻死觅活的。依我看,来软的实在不行那就来硬的,不如将她押到这里让她先尝尝杨府家法的厉害。等打怕了,她知道疼了,还不就会乖乖地随了老爷的意吗?”男子闻言点了下头,随即一个扬手,老妈子便躬身道:“老奴这就去办。”
这人可真是个色魔,想必是不知从哪里拐骗了个良家少女来。佩瑶在树上大致也听了个明白,心说,不过这大清国的什么家法我倒是还从没领教过,今晚就先观摩一下再杀人,然后再看看能否顺便救英雄救美,错了,是英雌救美。
没过多会,老妈子引着几个丫鬟押着一个面上梨花带雨的妙龄少女来到厅内,将其摁跪在地。“姑娘,我劝你就顺从了老爷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我们杨府的家法可是比太上老君炼丹的火炉还要厉害的。”老妈子从旁劝道,那女子却只是啼哭不语。“姑娘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请家法了。”老妈子吩咐道,“把她摁到凳子上去。”
佩瑶这才发现原来厅堂内就有一张做工精致的春凳,随之只见两个丫鬟将少女 摁趴在春凳上,又各拽住她的一只手臂将其上身固定,另有一个丫鬟上前将其双脚并拢后按住。然后,老妈子上前一手掀起了啜泣着的少女绣金镶着花边的袄裙上提至腰间束紧,一手又将其内里的小衣扯到了腿跟处。少女的两瓣如玉半月和一双洁白滑润的秀腿顿时裸露在外,令整个厅堂的灯烛都为之黯然失色。不过那男子却十分沉得住气,并不做声,只是任由她们折腾。
瞟见少女如此诱人的万种风情,佩瑶不觉面上为之一热,未拿剑的右手忍不住悄悄地捂住了自己的浑圆之处。这时,只见老妈子从一个丫鬟手中接过一束竹篦,抡起至半空后破风挥舞而下,重重地落在少女的臀上,立时印出几道鲜红的条痕。“一……”这时一个丫鬟开始报起数来。少女被褪了衣裙后身子原就被冻得有些战栗,再加这下击打不由得为之全身一颤,却又被捺住不能动弹。
老妈子看样子很有打人的经验,手段颇为高超,竹篦均匀地落在少女的整个臀上,间或在臀腿交接处猛抽一下,少女顿时为之失声痛号。三十竹篦下来,少女娇嫩的臀腿之上已经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她虽先是哀呼不止,继之其声渐弱,独无一语求饶服软。佩瑶不禁暗自钦佩,心道,宁辱不折,有点本侠女的风范。还有叫佩瑶长了见识的是,这竹篦打起人来也不比自己饱尝过的藤条逊色,那老妈子打人的水平也不在英吉利女子寄宿学校的惩戒师之下。
“姑娘,家法的滋味不好受吧?这还是老爷格外开恩,只叫了老婆子我和几个丫鬟来。要是把合府的人都叫来再对姑娘用家法,那一大堆男人在旁边,姑娘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哪?到那时姑娘就只能被卖到青楼去,跟在杨府过的日子可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依我说呀,姑娘还是从了老爷吧。只要你点个头,我这就叫人给你上药再送你回房养伤。”
佩瑶听到这里不由绷紧了神经,想看那少女是否会就此屈服。只见少女缓缓地抬起头来瞟了老妈子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再不吭声。这个女子简直就是得了我的真传,佩瑶在心底为之竖起大拇指道,有骨气!只要女人自己不屈服,男人最后就必定会折服,本侠女和梁大就是最好的例子。我敢打赌,她越是这样,那个什么老爷就越舍不得对她罢手。
“姑娘现在还是执迷不悟,那你就只有被打烂屁股,然后卖到青楼去给那些航脏的男人糟蹋,过一辈子下贱的日子!”老妈子说完,又从一个丫鬟手中接过另一种刑具道,“这些番黄上的刺可是又硬又密,打在身上,一根一根地扎进肉里,那可真是——钻心地疼呐!”
佩瑶在树后听着都直觉得毛骨悚然,心下怵道,莫非这就是鲜为人知的满清第十二大酷刑?
“下贱?”少女啐了一口,终于张嘴说话,对老妈子的威胁表示藐视道,“要打便打,奴就是舍了自己的屁股被打烂,也绝不会失身给那姓杨的老贼!”
“姓杨的老贼,杨鼎昌?”佩瑶闻言顿时兴奋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不及多想,当即飞身跃入厅内,举剑疾速向那男子刺去。这时突然有个人影一闪即掠至佩瑶面前,随后一掌将她击倒在地。跟着便从门外冲进来了两个守卫,用双刀架住了佩瑶的脖子。同时,厅外也一下子冒出许多手拿火把举刀持矛的清兵。
“哈哈,老夫就知道乱党最讲义气,一定会非常配合地演好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杨鼎昌从屏风后面捋须而出笑道,随后对那少女说,“嫣红,今晚委屈你了。等你养好了伤,下个月就由你专门伺候老夫吧。不过你刚才居然敢说老夫是老贼,回去自己掌嘴十下。”
“是,多谢老爷恩典。”嫣红整理好了衣裳,由两个丫鬟搀着朝杨鼎昌福了福身子道,“妾身告退。”
现在轮到佩瑶被摁跪在厅内,而这次却不再是演戏了。最会骗女人的是男人,比男人更会骗女人的是女人。佩瑶真是无语了,彻彻底底的无语,连那个男子转过身来了都没抬头去看,否则她一定会彻底还要再加彻彻底底地无语了。
“杜师爷,你的这一招果然奏效。乱党今夜要来行刺,却又迟迟不见露面,老夫还以为他们不敢来了呢!”杨鼎昌朝刚才伤了佩瑶一掌的那人说道,原来其就是粱从柯在知府任上的师爷杜子谦。随后杨鼎昌又若有所思地对一旁的男子说,“只是刺客为何就只来了此一人?师孟,你且去摘下她的面纱,让老夫见识一下英雄是什么模样。”
佩瑶猛一听到师孟二字,条件反射地为之一愣,跟着却真不知自己此刻是心存一丝希望,还是尽是绝望。而接下来杜师爷的一句话又叫她吃了一惊,“不用摘掉面纱,东翁应该也记得妖女是什么模样吧?”真是遇上清狗中的高犬了,竟被他的淫爪打到了本小姐的胸口,还识破了身子,佩瑶认命地想,自己如今也只有学嫣红先前那样一声不吭,任人宰割了。
“妖女?”粱从柯闻杜师爷之言也是一愣,急忙上前一把揭下了佩瑶面上的黑纱,接着失笑道,“怎么,谢小姐是不是近来无人管束,心里痒痒的慌,想来再找本官讨赏一顿板子吗?”
“谢小姐对东翁可真是情有独钟,竟一路从府里跟到了省城,又追到了巡抚大人的府上来了!”杜师爷火上浇油道,还似有言外之意。
佩瑶神情麻木地听着,默然无语,只是学不会嫣红的嘤嘤啜泣,心想,梁大你个死人还不快想法子救你们家未来的少奶奶啊,就知道调情,看本小姐以后调不死你——只要我这次死不了。
“老夫知道,妖女是不怕去衣受杖的。”这时杨鼎昌又发话了,“只是,不知谢小姐是否也喜欢一丝不挂地挨板子?这为美人宽衣解带可是人生一大快事,老夫这许多手下一定都十分乐意为小姐效劳,只可惜老夫年迈无力,没有这个福气了。贤契,既然你们如此投缘,谢小姐又对你情有独钟,那就由你来动手吧。记着,一定要伺候好谢小姐!”
“嗻,学生非常乐意效劳。只是今夜布置抓乱党之事,我们已是不曾通报总督大人,而这妖女又是他很赏识的人,若是他怪罪下来怎么办?”粱从柯还算有些良心,想着借柳总督的势来帮佩瑶说话。
“放心,东帅若是怪罪,自有老夫去跟你这未来的老丈人担待。”
“多谢老师!那再请问老师,打多少板?”
“把她的衣服全扒了,就用那带着又硬又密的尖刺的番黄板子,打到她招认自己是维新党的党羽还是什么别的乱党为止!”
“可她若是抵死不招呢?”梁从柯又故意拖延时间地问道,一边暗中焦急地想着救佩瑶的法子。
“若是如此,留着这妖女也没什么用处。打烂了她的屁股还是不招的话,那就打死算了。”
完了,佩瑶心说,想不到自己就要这样无比凄惨地命丧番黄,奔赴黄泉去给窦娥作伴了。


夜间月照,树影婆娑,幽期密会,正是调情的好时候。可天寒地冻,佩瑶要面临的却是,带刺番黄的无情调教。
“谢小姐,咱们久违了。你那禁打的屁股,也跟板子久违了吧?”粱从柯拿起一束捆成把的番黄,一脸得意地踱步到佩瑶身旁,挑逗着说道,“是不是上次的杖疮养好了后,没人再打小姐那粉妆玉琢的翘臀,所以心里痒痒了?那今夜本官就用这番黄,好生疼一疼小姐如何?”
“呸!”佩瑶终于忍不住也像嫣红那样啐了一口自己的那个男人,真恨不得扑上去一口,不,是千啃万噬死他。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跟本侠女调情,佩瑶又在心底骂道,对其他人的哄笑声则坚决地装作视而不见。
“不过,本官出身富贵人家,从来都是叫女人主动伺候的。虽然伺候一回小姐宽衣解带我也求之不得,只是圣人说过非礼勿为,小姐尚未嫁给我,还是请自己将衣服脱干净了趴到那春凳上领赏板子吧。等本官打得小姐心里不再痒痒了,小姐再乖乖地招供如何?”粱从柯继续调情道,说着暗中朝佩瑶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假装要自己动手宽衣,然后乘机撂倒押着自己的两个守卫,再挟持他设法脱身。
“哼!”佩瑶臊得满面通红,很是配合地哼了一声,在心里嗔道,梁大你个死东西真是坏透气了。可当她刚要会意地付诸行动时,杜师爷突然身子一晃,后来者居上地拦在了她身后。真是哀大莫过于心死,挨打更是如此。退路已被封住,佩瑶绝望地想,梁大为顾全大局保住乌纱一定会牺牲自己,看来这次只有免费给人家做一回模特了,自己的屁股还要倒贴一顿好打。
“怎么,小姐害羞了,不肯自己脱啊?”粱从柯反应也很快地说道,“那本官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帮小姐一把了,还请小姐好生配合才是,外面的这些兄弟们可都等着想大饱眼福呢。相信等一会小姐赤身
地趴在春凳上,一定会冻得很厉害,那就让本官用这带着利刺的番黄来用力地打小姐的屁股,好给小姐暖和暖和。等小姐觉得舒服够了,就会不再害羞地承认自己是什么乱党了吧?”粱从柯故意一说起些不堪的言语就没完,以此用来继续拖延时间,而说完后只得动手要去解佩瑶的衣裳,但手却又伸得很缓慢。
“什么乱党不乱党的?”佩瑶再次会意地装糊涂道,跟着无奈地说,“本小姐今日杀你不成,反遭你们暗算,如何处置悉听尊便!但任你如何挑逗本小姐,本小姐也绝不会喜欢你这个衣冠禽兽!”
“杜师爷,眼下的情景怎么跟你之前让嫣红所演的如此相似?”这时,一直在旁观望不语的杨鼎昌说道,“不过下场绝不会再一样,动手!”
“嗻!”粱从柯无奈地一咬牙应道,跟着狠了狠心便要动手。
“慢着!”佩瑶心想,若自己这次再被他给轻薄了,那坚持一次是忍辱负重,坚持两次就是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叫梁大那一百大板打死好了。不,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想到这里便连忙高喊了一声,又道,“天下能为本小姐宽衣解带的男人只有一个,但绝不是你这个狗官!”
“那这个男人是谁?”粱从柯就势收住了手,顺着佩瑶的话道,“难不成谢小姐是皇上的妃嫔吗?”
“告诉你,本小姐情有独钟的人就是本省的总督柳大人!”佩瑶大声说道,心想我就是快要死了也得先气死你这个负心汉,只是要对不住人家柳大人欺骗下他的感情了。
一语既出,四下哗然。
“哈哈哈哈……”杨鼎昌闻言,捋须大笑不止道,“东帅真是艳福不浅,不仅有漱玉姑娘对他一往情深,如今又多出来一个对他情有独钟的妖女!只可惜东帅独爱亡妻,一不会叫漱玉填房,二不会找妖女续弦。贤契,你还不替你泉下的岳母好生教训这个贱人!”
圣母玛利亚,信徒谢佩瑶虔诚地向您起誓,佩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念头,心说,现在谁要是能来救我,自己真的情愿卖身与他,不,是免费以身许他。
“住手!”一声霹雳从天而降,忽然有一个身躯伟岸的清军将官领着一队手持洋枪的新军闯进了杨府,威严无比地喝止了欲图不轨的粱从柯。圣母玛利亚啊,您真的让我心想事成啊,他是您派来救我的天使吗?英雄救美,然后美女爱英雄,接着再以身相许,原来就是这样的啊!英雄,我爱你,以后我就跟着你,把那个梁大负心汉给甩了,哼!
当然,女人的气话和一时冲动是当不得真的,发誓亦是如此。
“原来是王提督!”杨鼎昌拱手朝英雄说道,“不知雨丰带人到老夫府上有何指教?”
“指教没有。”来人正是本省的驻军提督王沛,字雨丰,他朝杨鼎昌还了一礼道,“只是奉命到此拿人。”
真是惨死了,敢情英雄也是来抓自己的,佩瑶心想,但愿他们能给自己一个文明些的死法。
“柳制军得到了确切回报,乱党已知事情有变,分头朝外省潜逃了。你们抓到的这个女子并非什么乱党,抚台大人还是仔细查一查自己的手下有没有人走漏了风声吧。润公还得知有人要前来找梁大人寻仇,很想见见这个敢来行刺他未来女婿的人,特命本提督前来捉拿。如今看来便是此女子了,来呀,带走!”王沛说罢,径自命人将佩瑶押走,毫不理会杨鼎昌的反应。
杨府内的兵勇自然不敢跟新军的洋枪过不去,也不敢得罪柳总督和王提督,就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杨鼎昌强忍着没有发作,心里揣摩着佩瑶跟柳向阳是否真的有什么瓜葛,一时却又理不出头绪来。
“谢小姐受惊了。”离开杨府后,王提督就叫人放开了佩瑶说,“柳大人还在等着小姐,我这就带你去见他。小姐若是有什么委屈,润公定会为你做主的。”
“多谢提督大人。”佩瑶感激地朝王沛福了福身子,心下揣度道,原来他真是总督大人派来救我的,只是我向圣母玛利亚发过誓了,圣母这么灵验,若是我不对柳大人以身相许那岂不是会被天打雷劈啊?不过,最该天打雷劈的还是梁大那个负心汉!想到这里又见一旁还有人抬着一顶小轿候着,心说,这就是本小姐要上的花轿吗,柳总督不会真的看上我今晚就要跟我洞房了吧?佩瑶方在自作多情,突然胸口一阵剧痛,才明白自己也中了杜师爷淫爪的一记阴招,伤到要害,跟着吐出一大口鲜血昏了过去。
“谢小姐?”王沛连忙扶住了佩瑶,命人将她抬上轿子送往柳府。佩瑶此时若能醒来,一定会套牢自己跟柳向阳的关系,故作生气地埋怨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又不是总督大人,谁要你来扶人家了啊?
捉弄英雄其实比捉弄男人还要有趣,对佩瑶而言如是。


佩瑶醒来时天已大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房中的床上,而身上的夜行衣已被除去,还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顿时心想,真是红颜薄命啊,自己就这样上了总督大人的床。
“谢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一个丫鬟服侍在床边,兴奋地叫道,又对旁边的一个少女说,“小姐,你快去叫老爷过来吧。”然后,丫鬟一边将佩瑶扶起上身来坐着,一边端过一碗姜汤到佩瑶面前喂她道,“谢小姐,喝口姜汤吧,老爷一会就过来看您。”
“谢谢。”佩瑶说完喝了一口,顿觉得很是可口,于是就咕噜噜猛地喝了个底朝天,跟着呛得连声咳嗽。
“谢小姐,您慢一点喝啊。”丫鬟连忙用手抚着佩瑶的背。
“痛快。”佩瑶舒了一口气道,感受着被人伺候的感觉,心说,这就是总督夫人的待遇了么?
“夜里老爷就派人请郎中来给您看过伤,开了药方,还亲自出去帮您抓了药回来,叫小絮煎了喂您服下。看来,这药还真的挺有疗效的。”
“你说什么,你们老爷在夜里亲自出去为我抓药?那你们老爷是不是总督柳大人?”
“是啊,我们老爷正是总督大人,他平日里可是经常称赞谢小姐您有学识呢!您昏倒了被提督王大人送来后,城里的药铺都关张了,王大人要派兵去给您抓药,老爷怕扰民没有同意,派别人去又不放心,便亲自出去了一趟。”
“柳大人真是细心。”佩瑶知道柳向阳这是为保自己万全,感激地说,心下又道,他不会也是在暗恋我吧,有戏了。
“谢小姐,你醒了?”柳向阳人未入而话先到,跟着就在刚才出去的那个少女陪同下进了来。看到佩瑶的确醒了,便道,“翩儿,你和小絮先下去吧。”
“是。”少女和丫鬟都欠身应道,跟着齐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佩瑶见门被关,心怦怦直跳道,他要做什么,难道他知道了我对圣母玛利亚发的誓?
“你身上有伤,先不要乱动。”柳向阳见佩瑶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起身,急忙上前扶住了她道。
“大人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佩瑶故意说道,然后看着柳向阳略有局促的样子,不待他出声又故意将身子倒在他怀中道,“不过人家就是喜欢被大人抱在怀里,好舒服好温暖又好安全。”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像谢佩瑶,柳向阳印象中的谢佩瑶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谢小姐要借润东的怀抱一用未尝不可,只是请勿深陷不拔才好。”柳向阳对受伤的异性看来很迁就,“小姐穿着夜行衣叫人见了多有不便,所以我叫小絮帮你把它脱了。你还是把被子盖上,免得再着凉,身上的伤就更难痊愈了。”
“嗯。”佩瑶不再乱说话,只是将头又向柳向阳怀里钻了下去一些。
“自从从柯放了你之后,我就一直派人在打探你的消息,但始终找不到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从柯将慈航救容院的那些女孩们都妥善安置了。你先安心在此养伤,等你伤好了,可以在省城开一家更大的救容院。”
“嗯。”佩瑶乖得像一只小猫似的点头道,心说,现在连我自己还得需要你来救容呢。
“我知道从柯做过很对不住你的事情,你记恨他也是正常的,只是你也不必舍着性命去杨府行刺啊!前日你叫高公子他们递了字条给我,我就怕你接下来会再去找从柯算账,所以叮嘱王提督他们这些天要多留意从柯所到之处,这才赶巧救下了你。不过你行刺朝廷命官,如今已是触犯了律法,好在此事只要从柯肯不追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出面去跟他说,应该没有问题。”柳向阳没有弄出什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招数,叫佩瑶觉得他果然比梁大高尚。
“世兄之大恩大德,妾身没齿不忘!”佩瑶忽然猛地翻身下床,朝着柳向阳认真地跪拜道。
“世兄?”柳向阳从袖管中抽出了佩瑶的那张字条道,“我正要请教谢小姐,你为何称本督为世兄,又自称为娣?”
“世兄不记得当年所救落水之鱼了吗?”佩瑶抬起头来,双目湿润,含羞带醉地望着柳向阳说道。
“啊,你是蔓蓉!”柳向阳恍然大悟道,激动地连忙上前扶起了佩瑶说,“十余年未见,恩师家的小美人鱼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柳向阳还记得十二年前,自己去恩师陆中堂家拜访,经过假山时,望见恩师最宠爱的小女儿蔓蓉正在一旁的池塘边看里面的金鱼嬉戏,还不时朝水里撒一些点心喂鱼,模样煞是娇憨可爱。他转身刚要离开时,忽听身后扑通一声传来,原来蔓蓉一不小心脚底打滑栽倒了水里。他未及多想,当即上前跳入池塘将其救了上来,抱着浑身湿漉漉紧紧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她怜爱地说,小美人鱼,以后再来池边玩耍一定要叫奶妈和丫鬟陪着,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就真要变成水里的鱼了,还是不会游的鱼,那可就不美了。当时年方十岁的蔓蓉听他说完,并未乖巧地点头听从他的劝告,而是很认真地道,男女授受不亲,妾今为世兄所救,此身即已属君,日后君若见弃,妾唯一死而已。他听后只当她是书读多了学着书中的女儿家照葫芦画瓢童言无忌,并没有为她引用孟子那句通权达变的话,加之一心记挂着身患绝症的妻子,便未将此放在心上。其时是如何答复她的如今都已想不确切,只是还清晰记得,自己离开时蔓蓉在身后煞有模样地念了一句诗:不恨君薄幸,犹惭妾目鱼。
“世兄,你这是怎么了?”佩瑶在柳向阳热情地打量着自己时,也打量了起他来,只觉得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不过半头的男子,亲切得可以叫人忽略他的相貌,给人一种十分踏实之感。佩瑶言行都依着旧派女子的样子与柳向阳两下见礼后,忽见他面上竟然滴下了泪来,忙出声相问。
“没什么。我只是情不自禁,一见到你忍不住就会想起恩师他老人家来。”柳向阳举袖拭泪,又关切地问道,“对了,蔓蓉,你因何改了姓名?前些年听说你去了英吉利求学,不知是几时回来的,可曾回过陆府?到了这里,又有没有给家里通过信?”
“世兄知道的,妾系庶出,不见怜于嫡母。如今父亲大人又不在了,妾回陆家只恐难以立足,故而改名易姓,孤身漂泊在外,与家里并不曾通得书信。”
“蔓蓉,师母待你或是苛刻了些,但她若知道你在外吃了什么苦头受了委屈,必是还要心疼地护着你的。再说她毕竟是长辈,平日里不免要威严一些,而你这么做却是有失厚道了。依我看,你还是写封书信,给家里报个平安吧。”
“世兄教训的是。蔓蓉留洋数年,回来不觉就荒废了礼数,今后愿聆听世兄训诲,伏惟受教。只是妾今拙于故国言辞,若是致书家里,信中如有于礼不周之处,恐又见罪于大娘,岂非不美?”
“既是如此,那就由我代你修书一封,告之师母你在此间,请她勿用担心。师母若是很思念你,等你养好了伤,我再派人送你回家。”柳向阳很通情达理地说。
“那就有劳世兄费心了。”佩瑶欠身道谢。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等小絮进来告之早餐已经备下,柳向阳便请佩瑶一道去就餐。佩瑶裣衽拜谢,忽又想起一事,乃以手轻抚柳向阳之额边道:“当初蔓蓉在慈航救容院授课,曾以粉笔打中窗外一偷听男子之头,原来却是世兄,不知可曾打痛了世兄?”柳向阳望着佩瑶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谁叫我这个世兄非礼而视呢?活该叫你打中!”
用餐时,为照顾有伤的佩瑶,饭菜皆是清淡之物,但色香俱佳,食之可口。餐前,柳向阳向小絮问起女儿翩翩因何未至,答道与梁大人相约一同去了青坡楼。柳向阳无奈地一笑,朝佩瑶致歉道:“翩儿甚是顽皮,总是不能少叫从柯破费。如今连要陪父亲的客人吃饭时都会乱跑,她娘走了后,都是我把她给宠坏了。有时我也会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个人管管她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佩瑶闻言不觉面上一红,却听柳向阳又道:“只是从柯这个人,我对他总还有些放心不下。家业大小都不怕,就怕不能始终两情相恰。若是大意错嫁,又何关造化?”
柳向阳说完,佩瑶终于舒了一口气,不禁要感激起包办婚姻来,否则梁家的少奶奶已然姓柳了,那自己以后是去给梁大做小,还是先混成梁家未来少奶奶的二娘再一直担任下去?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女人。所幸世上还有如柳向阳这样的男人,不把钱当一回事。
饭菜已食近半,柳向阳又说起了女儿的一些调皮的趣事,佩瑶亦以自己往日的俏皮经历相告,最后不觉脱口说道:“看来蔓蓉与翩儿都是不能叫人省心的主,我们娘俩一定会投缘的很!”言罢顿觉有一语双关之妙,慌忙低头去细细吮食碗中余粥,不敢去看柳向阳的反应。
柳向阳却并未多想,他虽年长佩瑶二十有余,却的确是世交的同辈。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2日21时48分14秒编辑过]


柳翩翩是被粱从柯约出来的,约她自然是为探听佩瑶的消息,但他却故作若无其事地先与她说笑起别的事情来。倒是翩翩先关心地问起他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小姐为什么会受伤等,又告诉了他谢小姐服过药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自己父亲在陪着她。
看来她还不知情,但也不能全瞒着她,粱从柯心说。于是答道是自己曾经做过对不起谢小姐的事,所以她夜闯杨府找自己算账,却被杜师爷打伤。翩翩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气呼呼道,啊,你是不是吃了人家的豆腐啦?
“没有!你别紧张。只是我做知府时,她被别人状告,让我打了一顿板子,所以怀恨在心。”粱从柯急忙放下筷子灭火,佩瑶跟他怄气他倒从来不怕,但面前的小姑奶奶若是撒泼耍横起来他却实在吃不消。
“那她一定被打得很厉害,所以才会到巡抚大人家里去找你寻仇。”翩翩平日很少出门,也只与粱从柯交往,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所以又紧张地问道,“那她有没有伤到你?”
“柯哥哥要是被伤到,还能陪宝贝翩儿在这里吃饭吗?”粱从柯笑道,又哄她说,“柯哥哥这么疼你,你以后可不能再经常跟柯哥哥使小性子,还缠着要柯哥哥陪你睡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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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家一个人睡心里就难受,还总做噩梦嘛!自从娘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抱翩儿睡觉了。小姨那么疼翩儿,都不肯到我们家里来带翩儿睡觉。”翩翩似乎并不羞于语及男女之事,很天真地说,“翩儿看《国色天香》那本书里写的不都是,女儿家喜欢一个男子就要跟他一起睡觉的吗?”
“那本可是禁书,你怎么会有?”粱从柯板起脸来问道。
“翩儿以前从小姨那里偷偷拿的。”翩翩低声说道,“翩儿知道偷东西不对,柯哥哥要是生气就打翩儿的屁股好了。”
“你呀,你爹就是总舍不得打你,才把你宠得都敢跑出来勾引男人了!”粱从柯吓唬翩翩道,“偷看禁书,勾引男人,可是要被抓到衙门扒了裤子打板子的。当初谢小姐被人告的就是有伤风化,可她比翩儿还不听话,当堂勾引柯哥哥这个朝廷命官,所以才被重重打了一顿板子,把屁股都打烂了。”
“什么,她敢勾引柯哥哥?除了翩儿,勾引柯哥哥的女人都该打!不过柯哥哥也不能把人家的屁股打烂了,再说谢小姐那么漂亮,柯哥哥怎么能这么狠心呢?翩儿跟小姨学刺绣,每次偷懒小姨都只是把翩儿的屁股打肿而已,虽然很疼,不过第二天就好了。”
“她那是心疼你,是怕你以后嫁到我们家不会做女红要受人笑话欺负,再说我们家的家法我想着都害怕,你嫁过来若是不守规矩屁股可就是别再想要了。若非如此,她就是打自己可都舍不得打你的。”粱从柯连哄带吓道,他也一直是以此为由拖着不与翩翩成亲的。
“翩儿知道小姨最疼自己的,打翩儿屁股也是为了翩儿好。不过翩儿听说柯哥哥那么有学问都是让家法打出来的,翩儿也想懂得很多学问,可爹爹总是太忙没有工夫教我。柯哥哥就来教翩儿好不好?只要能跟柯哥哥在一起,就是挨打翩儿也不怕的。”翩翩一张口没两句,让粱从柯想起要是叫这位小姑奶奶给自己做少奶奶就头皮发麻。
“翩儿不怕打,可是柯哥哥会心疼的啊。”粱从柯别有用意地刺激她道,“当初打了谢小姐的板子后,看到她那么漂亮的美人被打烂了屁股,其实柯哥哥心里也是十分心疼的。”
“什么,你竟然还心疼别的女人?”翩翩醋意大发道。
“翩儿别急,先听我说。柯哥哥身为朝廷命官,当时出于无奈将谢小姐当众去衣决杖,害得她从此没脸露面无法嫁人,她便觉得自己叫我占了便宜,柯哥哥不要她就没人能要她了,让柯哥哥对她负责。她夜里来找柯哥哥,就是为了问我是愿意娶她还是让她杀了我。”
“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翩翩绷紧神经道。
“柯哥哥当然不想死了。我要是死了,谁来娶翩翩呢?”
“那你就答应娶她了?”翩翩鼻子一酸,泪儿呼之欲出。
“柯哥哥当然不能答应娶她,只是答应了纳她为妾。”
“可我爹是绝不会让我嫁给还有别的女人的男人的!但翩儿非柯哥哥不嫁,所以柯哥哥就是要纳妾,那柯哥哥的妻妾也都要姓柳叫翩翩!”
“噗!”粱从柯闻言捧腹,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翩儿净会胡说,天下哪有一个女儿家既给人做妻又给人做妾的?”被逗乐的不只粱从柯,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后,一个女子步履轻盈地进了包间说道。
“小姨!”翩翩一见那女子,立时起身像只开心的小鸟一样迎了上去,扑在她怀里撒起娇来,“翩儿想死你了,你都快有一年没来看翩儿,连翩儿的屁股都想你早些来疼它呢!”
“噗!”粱从柯闻言,重新呷的一口茶又全笑喷了,心说,也只有她敢这么跟水姑娘说话。
原来那女子便是水漱玉,因翩翩的母亲曾与其认作姊妹,所以叫她小姨。只是此事都不曾告诉别人,外间很少有人知晓。漱玉久历风尘,善与男人周旋,对与他们相处各当冷几许热几何的火候拿捏的十分精准,使得大清朝的一班王公贵族对她神魂颠倒,他人谁敢不买她的面子?不过漱玉芳心暗许的是自己的干姐夫柳向阳,所以极少与其他女人来往的她惟独对翩翩最为怜爱。翩翩每来看她,她便教其做女红学才艺。
“翩儿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漱玉抚摸着翩翩的秀发,笑道,“不过,翩儿现在要是还把鸳鸯绣成两只水鸭子,小姨可就真要好生疼疼你那两瓣小屁股了。”见翩翩面上为之羞红,又道,“梁少爷是翩儿未来的夫君,知道这个也无妨的。你呀也该叫他知道,你为了他来跟小姨学做女红,这小屁股可没少遭罪。以后嫁过去,他可要好生疼你才是。”
“他呀最坏了!”翩翩不待粱从柯搭话,就恶女先告状道,“就怕翩儿嫁过去后,他只会用家法好生疼人家的屁股!听说他们家的家法可厉害了,翩儿这么不守规矩,三不从四不德**常的,就像他说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屁股还不成他们家家法的靶子啊!”
“唉!”粱从柯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心说女人就是这样,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独处时很依顺,一有别人在场便要对其表示出不服气,以示好强,让人以为自己不会被其欺负,其实私下里被其占了便宜却也是情愿。
“还是小姨对翩儿最好了,翩儿现在还没有学会绣鸳鸯,不过翩儿绣的已经不是很像鸭子了!小姨就不要再打翩儿的屁股了,好不好?”翩翩继续撒娇道。
“水姑娘若是还未吃早点,就请赏光入座,一道用些吧。”粱从柯起身向漱玉打招呼道。
“妾已用过,多谢梁大人。漱玉跟翩儿说几句话便走,就不坐了。”漱玉松开翩翩,微微福了福身子致谢,然后说道,“漱玉在门外偷听了半晌,你们如胶似漆得都没有发觉,只是你们小两口子即便要促膝谈心,也不能任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还不去吃呀?柳大人历来那么节俭,女儿女婿却在此糟蹋粮食,真该叫他重重打你们一顿板子。”
“多谢小姨姑娘提醒。翩儿,还不过来把你碗里的羹喝完?”粱从柯说道,见漱玉听到自己加了“小姨”二字不由面上飞红,秀美不可方物,心下便想,若是漱玉姑娘肯高招玉手,自己便是叫她重重打一顿板子也心甘,可惜如此绝色佳人独爱润公,偏偏润公对她至今不娶也不纳,别人她又不肯嫁,我辈只能望洋兴叹了。不过,这些话他可没敢说出来。
“哦。”翩翩顺从地回到了桌边继续吃饭。
“翩儿,我听说有位谢小姐住到了你们家,可有此事?”
“小姨,你在门外不都听到吗?这会儿,我爹应该正在陪她吃饭呢。”
“谢小姐真是好福气,柳大人不仅让她住在府上,还单独陪她吃饭,想来她一定既聪明又漂亮。”
“翩儿觉得,大清国就没有比小姨还要漂亮还要聪明的女人!”翩翩脱口而出道,跟着又小声地问,“小姨,你是不是吃醋了?”
“去,小孩子懂什么?”漱玉红着脸嗔道,“小姨只是想能有一个可心的人在柳大人身边,帮姐姐好生照顾他。不然就翩儿你只能叫人照顾,哪会照顾别人,真还是个孩子。”
“翩儿不是小孩子了。”翩翩嘟囔着小嘴道,“柯哥哥要是现在就娶翩儿,翩儿都能给柯哥哥生小孩子了。”
“呃——”粱从柯差点被笑意噎死。漱玉也忍俊不禁,心下一算,翩翩也的确到了及笄之期,正是自己初识柳向阳时的年纪。
“梁少爷,漱玉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再打扰你们亲热了。”漱玉说完朝粱从柯福了福,对要拉住她的翩翩说道,“翩儿,我如今就住在青坡楼,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来看我。不过你居然敢偷小姨的书,屁股上的这顿打可休想再赖掉了。”
“翩儿虽然顽皮,但最听小姨的话了。”翩翩边扶着漱玉送她出门边说,“小姨放心,翩儿一定把屁股送来叫你打。翩儿以后要再敢偷小姨的东西,小姨就打烂翩儿的屁股好了。”
“傻孩子,小姨要是把你的屁股打烂了,你还怎么嫁人呢?”漱玉怜爱地用手指了下翩翩的额头道,“就别再送小姨了,还不快回去服侍你未来的相公?”
漱玉走后,翩翩回来继续审问粱从柯如何处理他跟佩瑶的关系。粱从柯盘算着不能叫漱玉和翩翩都成为佩瑶的阻碍,为今之计只有分化她们先把翩翩拉拢过来。心下计议已定,他便一把将翩翩拉过来抱坐在膝上,对她附耳说了一番话。
“啊,你居然让她做人家的后妈?”翩翩从粱从柯的怀中挣脱起来惊道。
“那,要不就叫她做你的姐姐?”粱从柯一脸得意地说,“好叫相公我左搂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哼!”翩翩很快就权衡出了轻重,又坐回到粱从柯膝上,将头埋在他怀里,不觉流下泪来道,“翩儿不是不肯依了柯哥哥,只是怕小姨会很伤心的。”
男人的游戏里,总少不了,要让女人伤心。由此可见,祸水原非红颜。


佩瑶在柳府养伤期间,过得很安稳甚至说得上滋润,让她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自然没有人敢到总督大人的府上来找她的麻烦,而杨鼎昌和粱从柯那里柳向阳也说到做到地帮她都打发了,并告之了他们佩瑶的真实身份。每当公务之暇便来嘘寒问暖,对她这个世妹可谓关怀备至。不如便这样,佩瑶偶尔也会安分地想,将此身付与他管。
柳向阳年方十五的独女柳翩翩,也确实与佩瑶很是投缘。翩翩每日总到佩瑶的房中看她,听她介绍外面的世界,从九州的万里江山到五洲的各国山川,都叫翩翩听得流连忘返。而翩翩的活泼娇憨,每每让佩瑶想起自己的童年,回忆起那时的温暖。虽然彼此未言,却是相见恨晚。
如果将来能有自己的女儿,佩瑶真希望,她也能如翩翩这般,惹人垂怜。
一想起那日,柳向阳不在,翩翩来看自己时说的那番话,佩瑶就忍俊不禁。再想起她为自己生造出的那个称谓,佩瑶简直总要笑翻。
当时,翩翩一脸天真地对佩瑶说道:“谢小姐,看年纪你比翩儿大不了很多,我本应该叫你姐姐;可你又叫我爹世兄,这我又应该叫你姑姑。不如,翩儿就叫你姑姐吧!”
翩翩说完后,她的贴身丫鬟小絮,竟能真的笑得在地上打滚。翩翩见状便板起了脸,故作一本正经道,大胆丫鬟,竟然敢笑你家小姐,自己说该打多少板?小絮跪在地上仍旧笑个不止,叩头道,小姐说打多少板就打多少板,就是把奴婢的屁股打烂也没意见,但求小姐别再胡侃,不然奴婢若是笑死了实在太冤。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逗得其时满腹心事的佩瑶笑颜顿展。小絮说完,翩翩就作势说要去衙门找一根结实的大板,回来将她的屁股打烂。佩瑶便配合地上前为小絮求情,乃免。
小絮叩头道,多谢小姐恩典!
不要谢我,翩翩摆手说,要谢你应该去谢谢姑姐奶奶。
自己一下子兼了祖孙三代的女性辈分和身份,佩瑶只觉得,再跟翩翩呆在一起三天,自己就得笑憨。
粱从柯密托翩翩送了对症之药来,加之心态乐观,佩瑶的伤不久即好了大半。
一晚,翩翩央佩瑶带她同宿,二人在被窝里相谈甚欢。直到窗外月挂中天,还粘着佩瑶给她讲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说完,两个女人相对潸然。又过了许久,翩翩终于睡下,佩瑶则仍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佩瑶起得很早,柳向阳则起得更早赶去衙门办公,临行前并未忘记吩咐下人,等陆姑娘和小姐醒了,记得为她们备餐。佩瑶穿好衣衫,下床后见翩翩睡意正酣,望着她可爱的圆脸,心里忽然有很想做母亲的期盼。再一想起粱从柯,不由得忐忑不安。
佩瑶掩好了门,便去找柳向阳,却遍寻不见。柳府的下人很少,当值的又都在厨房生灶做饭,佩瑶无人询问,便自己四下乱转。穿回廊,绕照壁,不觉到了一间房前。但见门只半掩,柳向阳却并不在里面,唯有几架子书籍和一把旧椅,一张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佩瑶好奇心起,顾不得什么非礼勿入,径自进了书房。这才发现书案上还有一张便笺墨迹未干,字虽有些潦草,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可见书法功底不浅。再拿起细看,原是柳向阳为新军拟的训练章程草案,应未写完便匆匆离开了,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天色渐白,略见炊烟。
佩瑶一一拿起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细细端量,只见除了砚台是件古物即宋代的端砚,其他皆为当世之物估价寒酸,与当初粱从柯打算孝敬自己的那些宝贝相去甚远。看来果如人言,柳大人为官的确清廉,佩瑶在柳府住了一些日子,几经观察,总算有了肯定的判断,心下稍安。微一抬头,才又发现书案所临的窗台上放着一把戒尺,戒尺下还压着一本旧册子,开卷半翻。
“啪!”佩瑶取过戒尺,试着用力打了自己掌心一下,果然很疼,想着幼时母亲教自己读书识字,自己不用功时母亲就会用戒尺打掌心,掌心的疼顿化为热,格外温暖。再细看那戒尺,只见上面还刻有“德谨以正”四字,心说莫非这就是柳家的家法?为培养敬畏之感,便敛容恭谨地念了一遍,字正腔圆。把玩了戒尺后,佩瑶又取下了那个册子来看,合上册子只见封面上题有“柳萧集”三字,作者的落款为:润东、婉娴。
“原来是柳大人与亡妻合著的诗集,又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佩瑶心说。翻开诗集来看,前些篇娟秀与遒劲之笔迹交杂,多为评点历代名媛与风月佳人生平事迹之作,语意幽怜。粗略过目十余篇后,不复再见娟秀,文亦非关闺内,皆为忧时伤怀之句,读之无不令人感慨万千。于是跳至最后一篇,发现正止于戊戌年。
佩瑶合上诗集,又随意翻开一页要再细观,忽然从其中飘落一张书简。拾起来看,其上字迹有些扭曲,但不失柔媚,似在持笔之手颤抖下书就;还有些模糊,幸依稀可见,应系留书女子之泪水打湿。其文极短,乃是一封遗书,寥寥数句,读之心酸。
内曰:
不贤妇萧氏雅裣衽百拜奉相公润东柳先生大人座下:
得君为夫,妾死无怨。
惟女翩翩,望君独怜。
落款为:婉娴绝笔。
佩瑶读完,方在感叹,忽又发现背面亦有字,急忙翻过来看。随之,果见以小楷书就之七律一首,语句凄婉。
诗曰:
冢边悼亡妻萧氏
古来名士尚佳人,辜负春心到而今。
尝恨放翁能弃美,未如介甫只惜君。
薄情常作多情语,有怨哀翻无怨吟。
独把幽怀埋入土,世间从此柳失荫。
“听说翩翩长得很像其母亲,那么萧氏的容貌应是一般。如今看来,柳大人跟这位萧氏感情一定极好,难怪水姑娘竟无插足立锥之地。”佩瑶读罢,为之凄然。又想,日后粱从柯若是能待自己好胜此一半,自己便与萧氏一样,死也心甘。亦因如是,对效西施故事,方才情愿。
“小姑……”翩翩的声音忽从外面传来,佩瑶闻之再思及此前所见诗文,不觉泣下,倍加伤感。原来柳向阳知悉翩翩称佩瑶为姑姐后道她胡闹,她便仿叫漱玉为小姨那样亲昵地称佩瑶为小姑。翩翩来寻佩瑶去用餐,进了书房,却见其正对着一封书简发怔。近前同观,乃是先母遗书并父亲之悼亡诗,不禁侧立泪潸。不过有些事情终会让时间冲淡,翩翩很快即回过神来,忙请佩瑶同去吃饭。佩瑶只道不急,却要考她,以自己有不明之处,使她为其解诗,指非如此,食不下咽。
翩翩遂为解之曰:“爹爹此诗,说的是从古到今的所谓士流都喜好追逐世上的好女子,却口是心非地不知辜负了多少女子的真心。他曾经遗憾于陆游竟忍心抛弃唐琬那样的佳人,只恨自己未能像王安石那样与我娘白头偕老独爱老妻。可叹由来薄情寡义的男子偏爱作多情之语,而痴心的女子对他们却只是哀而不怨……”
解到尾联时,翩翩却欲言又止,泪珠儿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佩瑶见状,乃轻声接着她说道:“这最后一句则是一语双关,世兄心里只装着地下的你娘,自从她走后,只觉得人间的柳树都没有了树荫。荫者,亦阴之谐音也。以阴阳谓男女,阴为女子也。所以,失荫又暗指丧妻也。如此情深意笃,真是叫人心羡。”
佩瑶刚一说完,翩翩却道:“小姑有所不知,爹爹这末句其实是一语三关。树荫待日照而后有之。日为阳也,阳又为男子也。故爹爹所说的失荫,亦是失己也。夫妇阴阳相合而为一体,我娘之死犹爹之死也。其实翩儿何尝不知,当时爹爹恨不能随我娘而去,之所以未忍如此只是为了翩翩。”
“情深不寿,令人扼腕。”佩瑶为之泣叹,又对翩翩说道,“不想翩儿虽然年幼,通晓诗文,却如得世兄真传。”
“翩儿可不敢承小姑谬赞。”翩翩止泪朝佩瑶福了福道,“这都是漱玉小姨说给翩儿听过的,翩儿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小姨对我爹倾心至深,就是见了我拿给她看的爹爹的这首诗才知难而退。不是小姨教我,翩儿哪里有如此心肝。”
佩瑶闻翩翩先前之谈,原就不甚敢信以翩翩之阅历能对世故人情如此熟谙,再听所言,果不其然。看来倒是那位漱玉姑娘,虽陷风尘,却尚侠义,不仅兰心蕙质才貌双全,而且用情犹专。又问翩翩其母如何亡故,答曰系身患绝症而卒。欲再细问,翩翩忽然转身叫了一声“爹”,原来柳向阳已至门外半晌,佩瑶却未发现。
翩翩当即福身告退,留下佩瑶与柳向阳独谈。“世兄之书房,妾未告而入,幸勿见怪。”佩瑶欠身告罪道。“无碍。”柳向阳扶起佩瑶笑含歉意地说,“我一早去衙门赶着料理一件紧要公事,现在方才回来请世妹用饭,倒该请世妹不要怪罪愚兄有所怠慢。”
“世兄言重了,蔓蓉岂敢?”佩瑶欠身再拜道,“妾入此间,不觉流连忘返。
稻梁俗物,恐食之恹恹,愿乞世兄之诗文为餐。”
“世妹之爱作弄愚兄,一如当年。”柳向阳笑道,“既是如此,愚兄就舍着这张肚皮,翰墨裹腹,与世妹把文言欢!
谁晓佳人效貂蝉,斯文骨肉待红颜。今朝弄假酬知己,他日成真负伟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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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柳向阳一席之谈,佩瑶始知,花容月貌终如过眼云烟,自惭形秽一词,真真似为己言。
佩瑶复以手中书简请教于柳向阳,柳向阳真没白比她痴长二十年,伤怀一番后为她细说其中典故。佩瑶这才知道陆游所抛弃者非独唐琬,不仅与外间之妓有染,还曾对一驿卒女始乱终弃,原是个大大的负心汉!
柳向阳告诉佩瑶,据《词坛纪事》载,陆游赴四川途中,曾在客栈墙壁上读到一首诗,其曰:
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
一枕凄凉眠不得,呼灯起作感秋诗。
僻乡之中,竟有如此清秀佳作,陆游深感诧异。仔细打听,题诗者系一驿卒之小女。陆游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才,遂纳此女为如夫人。奈何陆某驭妻无术,不出半年,如夫人即被正室王氏扫地出门。
临别之际,如夫人感慨万分地又题诗一首:
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
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
晓起理残妆,整顿教愁去;
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此诗虽连用了四个愁字,却亦是哀而不怨。”柳向阳叹道,“易安居士晚年欲以生平所学传授孙氏女子,孙氏乃以‘才藻非女子事也’拒之。后放翁为孙氏作墓志铭,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盛赞孙氏之言,深以为然。既如是,其当初与唐琬诗词唱和,后又怜才纳此驿卒女,吾真不知其是何居心也!”
佩瑶旁听在侧,频频颔首。闻至此间,拍手欲赞。
“婉娴在时,我尝与之戏言,余窃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实属荒谬之极,却亦非无端而发斯言。概因世间男子,以为聪慧之女子殊难驾驭,或放任自流,眼不见为净;或奋起相争,以卵击石,头破血流。如此阴阳倒置,礼崩乐坏,令之头痛欲裂。相形之下,自是无才之女子安分守己,温柔恬静,可以使之宽心。因而百感交集之下,遂作一时激愤之言。此与古人因官得祸,乃视‘学而优则仕’为畏途,
严禁子孙涉足书山宦海,实则事出一由。”
“那姐姐听后,却作何言?”
“其时婉娴笑道,君犹欲为同性开脱耶?依妾之见,书山宦海未合全弃,女子之才不可尽掩。才之与德,原非水火不容,焉能因噎废食耶?有才之女未必人人劣行,荒淫之妇何尝历历知书?皆因世上男子无能,方致女才与女德相悖不谐,亦害得天下女子,于才德之间必当有取舍之两难。设若君子既有爱才之心,复有驭才之术,女子之才则可尽情施展,亦不致倒转乾坤,女才又何伤于女德?如是女子之才与德,当能肝胆相照而两相不朽矣!”
“姐姐此言,真是为我们女子大大挣了一口气。姐姐聪慧如斯,见识果然不是一般。”佩瑶赞罢,心下又补充道,只是便叫君子驭我之才,我也是不甘。
“婉娴每与我提及放翁,未尝不共扼腕叹息于唐琬与赵士程之终不能成双也。放翁既已新娶王氏,琬亦另嫁士程,此后彼此各当夫妇恩爱,相依百年。放翁既然弃琬,已是负她;弃又思之不已,复置王氏于何地?故而如夫人之逐,婉娴不见怪于王氏而独恨放翁用情之不专。至于士程声名固不及放翁,然待唐琬极佳,不以其不育见弃,非为放翁沈园题词之故,再触琬之伤怀致其香消玉殒,二人或能白头偕老,信不美哉!放翁若真心待琬,则此固为琬与士程之幸,亦放翁之幸也。世间皆怜陆唐被棒打鸳鸯,奈何独无悯丧妻之士程者欤?士程不能为悼亡诗传之后世,然女子之终生,便是宁舍眼前之真心,而图一词以供身后之人凭吊叹惋乎?”
“君负妾者,妾未负君;无负妾者,妾又负君。陆游负唐琬,琬又负士程,恨一人之不争,误三人之终生。”这时,一直凝神聆听的佩瑶喃喃说道。此刻却是不知,是中此言,复又一语成谶。佩瑶望了一眼柳向阳,五内百味杂陈,只是又叹了一口气道,“闻世兄之言,蔓蓉今真耻于与陆游同姓矣!”
“世妹何出此于恩师不敬之言?”柳向阳将书简收于袖中道,“只为世妹乃恩师之爱女,不觉愿与倾谈而不倦;又因愚兄与士程同病相怜,不由思及婉娴而感慨万千。唠叨许多,徒令世妹与之伤感,还望海涵。时已不早,请世妹且与愚兄前去用餐。”
“妾固早知世兄非池中物,今日更知兄是人间真丈夫。”佩瑶越演越入戏,不觉渐臻化境,忽然朝柳向阳裣衽端肃而拜道,“妾今所饥者,惟欲聆兄教诲之双耳而已。兄如饿之,妾无以为奉,敢请兄就面前当日所救池中鱼而食之。”
“宁割股上肌,不噬陆家鱼。”柳向阳笑将佩瑶扶起道,“世妹休相戏,直言予自依。”
“世兄为姐姐悼亡之七律,妾已略知其意。惟‘有怨哀翻无怨吟’一句,未得甚解,敢请世兄不吝赐教。”
“既如此,愚兄就再为世妹说个典故吧。”柳向阳应了佩瑶之请,先为她讲起了《苏州府志》中的一则故事:
大场有一农妇,不知其姓氏名号。她姿容艳丽,举止娴雅。其夫家贫,她就将在娘家积攒的私房钱全拿了出来帮助丈夫。每日勤劳操作,不论是家中还是田野,到处都留有她劳作的身影。尽管生活困苦,操作劳累,但她从不流露一点烦恼。村中有位老妇人怜爱她勤劳辛苦,便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而她却郑重拜谢道:“我以劳作为乐事,再说不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养活公婆。”她就是这样,勤劳操作了十几年,终因劳累过度,一病不起。临死前,她忽然向丈夫索要笔、砚。因丈夫不识字,家中没有这些用品,丈夫便急忙跑去向邻居家借。笔、砚拿来后,她叹了口气说:“多年没有使用过它们了,没想到今天竟成永别。”遂题写了一首绝句:
当年二八过君家,刺绣无心但绩麻。
今日对君无别语,莫教儿女衣芦花。
“时人评此诗曰语意凄凉婉约,不愧风雅。以为其一生深晓大义,雅自韬晦不露,诚可钦佩。然何为风雅,何为大义?只是受了礼教之熏陶,哀而不怨罢了。古来怨妇之怀,令人嗟叹;不意受圣人教化之女子,其哀而不怨更使人为之心酸,一如苏州大场之农妇,一如愚兄之亡妻婉娴。农妇信守女子无才是德,以为文字非女子之事,直到临终才留诗托付后事,然至死所不敢忘者犹非己身也。莫教儿女衣芦花,何其哀而不怨之深情遗言也。昔日我与婉娴诗词酬和,骨肉斯文;同桌泼墨,共枕而辩;鼓之琴瑟,对弈品茗,皆恐令其效农妇之故事耳。奈何辗转为官,终不能常伴其左右,因而照顾不周,致其身染沉疴,一病不起。临终所书,惟以翩儿相托,此不亦哀而不怨乎?”
“世兄情深若此,姐姐心中必足以不自哀也,又何来怨哉?”
“何以不哀,又果真无怨?本朝之女诗人贺双卿亦嫁与农夫为妻,深受姑、夫虐待,仍曲意孝敬恭顺之。其《和白罗诗》云:‘今年膏雨断秋云,为补新租又典裙。留得互郎轻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裙乃女子定情之信物也。留下丈夫之寒衣,典当自己心爱之裙以补租,如此无怨之深情,竟不为其夫所解,思之怎不令人泣下?如此之不怨,又岂一个哀字了得!”
佩瑶默然听之,柳向阳今日所言皆与其心有戚戚哉,至此才知为何他竟会赏识自己这个妖女,更是万分没有想到他心目中待女子厚若如此。
“为人生身之不幸,有甚于女子者乎?”柳向阳似乎许久不曾与人畅谈世间情事,有一肚子话要一吐为快,忽然激动地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终身系之他人。哀之可以,但须勿怨,敬请认命而已矣!”
佩瑶闻言亦随之泣下,踌躇再三,乃问及水漱玉之事。
“说起漱玉,便要提到这句‘未如介甫只惜君’了。荆公晚年,其妻吴国夫人以自己年长色衰,欲令荆公纳妾,公惟以‘吾独爱老妻’答之,言讫与夫人相拥而泣。愚兄虽不才,然待婉娴愿效荆公。婉娴初嫁我时,以婚姻应为二人之事,唯期两厢厮守,生死相依。我以一心待婉娴,婉娴亦不容卧榻之侧有他人也。然待其病重,亦以所出无子劝我纳漱玉为妾,我即以荆公对吴国夫人之语谢之,婉娴便不再多言。及至临终,则又提起此事,以自己不久于人世,复劝我娶漱玉。当时婉娴对我说道:世间唯女子最知女子,亦唯女子最怜女子,玉妹对相公之真心,比妾唯有过之而无不及。妾便无恙,与之共侍一夫亦无不情愿。今妾将弃君而去,是妾负君也;君若肯娶玉妹,则君无负于妾也。”
“那世兄后来为何没有娶漱玉姑娘呢?”

“是时婉娴其言切切,以我不应大有不瞑目之心,我不忍拂其殷殷之意,遂许之。待其身故,衰期过后,我便去找了漱玉,告之我已从婉娴临终之请,要为她赎身,娶她为妻。不想漱玉却坚辞不受,以自己出身风尘,便是做妾犹觉奢望,更不敢忝居正室与婉娴并尊。我少时曾立誓此生绝不纳妾,这时万般无奈,遂改许纳其为妾,漱玉却依旧不从。我知她是顾忌我娶妓会耽误前程名声,且赎身之资巨,知我清贫,不忍使我为之告贷,故相劝再三,终是无济。再者我心下始终对婉娴念念不忘,亦恐不能全心待她,使其有如唐琬身后王氏之哀,岂非又为不美?于是此事遂作罢。如今想来,我虽不弃漱玉,漱玉却因我而误啊!”
“那世兄就没有想过再找别的女子续弦,以延续柳家香火吗?”
“再娶若只为延续香火,不能以真心相待,此非愚兄之所能为也。况世间多轻女子,我亦恐其过门之后,不能善待翩儿;幸而得子,复更轻之。如此我岂不又有负婉娴临终所托?漱玉倒是待翩儿极好,奈何不肯下嫁。是故婉娴身后,翩儿只有奶妈而无后母。”
圣母玛利亚啊,我还有戏吗?佩瑶在心里默叹道,这样的男子,我去欺骗他,只怕是真的要遭——天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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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佩瑶伤已大好之后,借口外出散散心离开柳府,然后故作不慎地与陪自己出来的小絮走散,依粱从柯暗托翩儿送来之药的药包纸内侧上留字所言之时间,如约到了他在城郊僻静处为自己新置的一座藏娇之宅。
开门后,粱从柯一把将佩瑶搂了进去,抱起她穿过庭院,直到得内室才将她放下。佩瑶举目而望,不禁又有些小小的感动。原来粱从柯竟将此间布置如富丽华雅之香闺,并把当初佩瑶养伤狱中时其所馈的那些宝贝全搬了过来,因她杖疮已无便换了一铺褥子,还添置了一张冰蚕丝被来讨其喜欢。
女人对男人的大献殷勤即便表面上再怎么不屑,心里其实皆愿来者不拒的,尤其那男人不仅英俊还又富有外加善解风情。佩瑶虽也不例外,但深受女权主义影响更会斤斤计较,欣喜地近前用手探入紫消帐中,贪婪地抚摸起床上的被褥来。纤手先是滑过冰蚕丝被,果然至为滑腻,远胜自己如玉之肌;不过再触及被下之褥,则立时面露不悦之色。
“娘子,你不喜欢么?”粱从柯觉察到了佩瑶的异样,问道。说来也奇怪,他对那些投怀送抱的美人每每索然无味,偏偏佩瑶越是对他小心眼他就越是喜欢,以致欲罢不能。
“妾闻唐之奸相元载尝为其爱妾薛瑶英备却尘之褥,其褥殷鲜光软无比,出自句丽国,云是却陈之兽毛所为。今此褥虽非其原物,亦庶几无差矣。君先以紫消帐相赠,又寻此褥遗奴,二者皆元载为其宠妾置办之物,此亦效贞观长孙后召谕房司空夫人南唐王皇后面诫杜尚书妻张氏之意乎?”佩瑶与柳向阳相处有日,渐习于文言之意简言赅,遂不忘实践于梁大之身,用之话中带讥地含沙射影道。
“善哉!”粱从柯拊掌笑赞道,“女学之书娘子果然没有白读,更兼善辨古之器物,聪颖若斯柳大人岂能不入娘子彀中?”
“你少来!人家张口妾闭口奴地学着大清国的女人说话,还不都是你这个负心汉给害的。不过你别觉得人家妾长妾短了就想打享齐人之福的主意!我倒要问你,梁家富若如此,不知你投身革命究竟意欲何为,又究竟还置办有几处这般藏娇之金屋?”
“革命自然是为了革满奴之暴**政,复汉家之故土,亦使天下之女子不再红颜薄命。若革命不能得佳人垂青,与娘子效于飞之乐,复要之何为?至于金屋藏娇,惟娘子一人而已,娘子奈何善妒若此?”
“那你前脚进了省城,不久沈清芙便后脚跟了来,却又作何解释?”
“此事你如何知道的?”
“是翩翩从青坡楼回来后告诉我的。想沈姑娘那样的人到了省城,如何能不去拜会水姑娘?”
“娘子的心眼真是比针鼻还要小,却不知原是你害的我!沈姑娘原就是杨鼎昌安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我一直不得不虚与委蛇,直到那次借你之故打了她一顿板子才让她养了几个月的伤,暂时没能再来纠缠我。只是当时我不肯处决你这个妖女,杨鼎昌得了杜师爷的密报就对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一待沈姑娘伤愈就又派了她来找我打探情况,那夜还一定要让我打杀你,所幸我那未来的老泰山救了你。如此也好,你就算顺理成章地进入总督家了。”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不早说。”佩瑶微嗔道,“你总是这样,之前也没有告诉我其实你就是白扇。先是害得人家还以为是自己花心,现在又误会了你,I’m sorry.”
善良的女人真是好哄,恋爱中的更是如此。
“相公我对你这么好,娘子居然还误会我,说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粱从柯动起了心思道,“娘子自己说吧,依《妒律》应该怎么处罚?”
“什么妒驴,妾未背过。”佩瑶故意寻粱从柯开心道,“再说奴家蒲柳之姿,如何背得动它?”
“洋人家政书中对女人的十诫你也是读过的,还敢油嘴滑舌?处罚加倍!”粱从柯知道佩瑶是故意挑逗自己找打的,便板起脸道,“你刚才数落相公我时把从女学故事中所学的发挥得淋漓尽致,明明是对《妒律》烂熟于心,明知故犯,应该再加倍。娘子现在还不马上备打,莫非想再再加倍不成?”
“哼。”佩瑶来前就知道今天免不了要吃一顿好打,也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乖乖地掀珠帘而入,到得檀香床前自己将上身趴伏其上,随之比后世之梦露要潇洒许多地解衣,把万种风情呈现,珠帘遮不住,分明到眼前。
“绿罗裙下标三棒,红粉腮边泪两行。”粱从柯坐到桌旁,呷了一口茶后望着帘内风光,悠闲地吟起诗来。“相公知道娘子比那些唐宋女子都要刚强,不会用眼泪以柔克刚。易云:坤至柔而其动也刚,说的应该就是娘子这样。不过娘子别只顾着把臀晾,仔细数数自己犯了多少错,赶快报上!”
“反正遇到你什么都是错,还用数什么?不怕告诉你,本小姐只会数落人,就是不会数错!”佩瑶存心要挑怒梁大道。
“相公罚打,敢不以妾或奴自称一次,加打十下。”粱从柯不愠不火道,依然悠闲地又呷了口茶说,“娘子若是不怕那儿冻得冰凉,大可以慢慢地想细细地想,然后再把错一一报上。”
“唉,千错万错都是奴家太傻,诚心诚意送上门来让相公打,相公却只顾着喝茶。”佩瑶多日没再吃打,急于温故而知新,见梁大那么沉得住气,于是不耐烦地刺激他道,“早知训练情色间谍可以如此公私兼顾这个美啊,奴家当初就该好生调教相公去与慈禧那老妖婆勾搭,那样消灭满清岂在话下?!”
“扑!”粱从柯一口茶全恶心地吐了出来,跟着呛得胸口直跳,心说,真是不打不行啦,揍她!
“啊?!相公开恩哪,能不能换个东西打奴家?用这把珍贵的折扇不怕打坏奴家,就怕打坏它,奴家可会心疼它!”佩瑶一见梁大从袖中抖出那把让她见之色变的随身兵器白色折扇顿时吓得发麻,那次在另一座宅子里梁大就是用它算总账将她痛打,每一下都跟千针万仞齐扎进肉里疼得她咧嘴呲牙,其中打在臀腿相接处那些下让她有生头次被打得失禁尿下,一想起来就又羞又怕。后来梁大才告诉她,那扇子所用材料名“天杀”,她敢不听话,若情节严重屁股就要挨“天杀”。
“怎么,娘子也会害怕?要是想叫相公不用这‘天杀’——”粱从柯收拢起扇面拖了很长的音后道,“晚啦!”
“完啦。”佩瑶绝望地想,自己是发什么疯会喜欢上他,这下又要被他造出红玉之鼓来敲打。原来那次她被打完后,臀部肿大得自己从镜中一看都要吓趴,梁大乃戏为之命名曰“红玉之鼓”,还真去拿了两根筷子来敲打,让她差点被气傻。
“相公与人会商机要时你敢偷听,该打;敢私自拿走相公的宝剑,该打!”粱从柯右手拿着折扇轻轻敲着左手掌心,走向佩瑶道,“不过之所以要用它,却是因为你居然自以为是地跑去杨府搞刺杀,害得梁家未来的少奶奶险些被梁家少爷我杖杀,这个最最该打!”
“那你打啊。”佩瑶随声应道,心说,这最后一句倒还算人话。
“这扇子上染有相公我的志士之血,用它来教诲娘子可是抬举你。”粱从柯说完就坐到了床边,左手按住佩瑶的上身,右手挥扇打了下去。不过这次他没有用扇柄,一见佩瑶的样子便知她是真的怕挨自己只对她用过一次的“天杀”,这个打起人来只要自己不运内力其实并不至伤及筋骨,但却真的是奇疼无比。不过他方才迟迟不动手就是在想一个新鲜些的玩法,所以改用了扇头打她。
“一,谢相公教诲。”佩瑶倒是没忘挨打时的规矩报数谢打道。
粱从柯继续挥扇如雨,噼啪连绵;佩瑶则娇呼声声,香汗淋漓。直到打得肌肤乍绽,有的地方已经渗出血来,粱从柯这才停手。而他没有用扇柄施刑,只此佩瑶便要谢天谢地了。
“哎哟!你要做什么?”佩瑶忽然感觉到梁大用手指摁向了自己刚遭责打的娇臀,顿时惊道。
“别动。”粱从柯换用左手持扇,用右手食指抵在佩瑶被打出了血的右半边臀上,柔声说道,“娘子若是不想再被扇柄打,没相公的吩咐就一定记得要先这样趴着,乖啊。”
说完,粱从柯用左手拨开了扇面,以右手食指醮佩瑶臀上之血在扇面上题了一首诗:
暮闯香闺寻枕眠,人生极乐是合欢。
紫消帐内芳心暖,碧玉怀中晓梦还。
锦瑟于今犹未解,关雎自古已诚然。
两情相悦松宽带,半月成双映入帘。
雨打连珠声呖呖,郎笞娘子泪涟涟。
好将春色与君染,白扇挥来分外鲜。
待到书罢,粱从柯将其轻放到还原样趴着真没敢动的佩瑶面前,又俯身把脸贴到她脸上附耳说道:“今取娘子之血和相公之血,书成拙作一首,请娘子雅正。”
佩瑶面上羞红不已,心下却对他竟有如此创意很是佩服且喜欢的紧,只是故意嗔道:“相公好生无赖,奴家哪里有哭泪涟涟,分明是你杜撰。这最后两句若是去掉,倒还勉强算是一首说得过去的七律。”
“只是若直书汗涟涟岂非不雅?那下次相公就把娘子疼哭,许是能写出香艳冠绝古今的佳作来。”粱从柯边为佩瑶敷药边戏道。
“好啊,那奴家就敬等相公下回分解。”佩瑶直白得叫粱从柯想不喜欢都难。
“对了,娘子以为相公作诗比柳大人如何?”
“这个奴家可不敢撒谎,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柳大人的诗便是苏东坡也不遑多让,相公的不过只是哄小孩子玩意寻妾开心而罢。”
“那相公之人比润公何如?”粱从柯收回了扇子道。
“那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奴家跟相公在一起是身子被打得疼,和他在一起却是不由叫人心疼。柳大人言辞虽然旧派思想却并不保守,为人极好,哪像相公这样从大不列颠到大清都找不到你这么坏的东西。”
“那娘子如今是依旧喜欢相公我还是又喜欢上了他?”
“讨厌。相公虽坏而且还是很坏,不过坏得惹人开心。柳大人却是好得叫人揪心,人家真是情愿就叫你给打死,也实不忍心再去欺骗他。”

“是吗?”
“啊!啊!啊!”佩瑶紧贴着臀的大腿处突然被梁大用扇柄猛地偷袭了三下。
“敢批评相公的诗,该打;敢说相公不好,该打;还敢不听相公的话想放弃任务,该挨‘天杀’!”
佩瑶没有接过话来,只是吃了那三下打后倏地胸口开始起伏不已,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粱从柯见状,又闻及她那满含着某种期待的呻吟声,当即知道是她的感觉来了,心下不禁窃喜不已。那次因为是算总账所以将她打重了没敢跟她更上一层楼地亲热,后来又打过她几次都因她没来感觉还有一次感觉将至她跟着却来了月例而作罢,这次一定不能再错失良机。
粱从柯计议已定,立马心急火燎地将佩瑶扶起抱入帐中放下,跟着便要扑身压上去。佩瑶没有反抗,留过洋的她对这种事很开放,只要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做那就顺其自然。此刻她脑中忽地闪过女权著作中的一句话,在封建社会中浪漫爱情多带有反社会性质,是鼓励通奸的。这话真是经典,而如今就要在自己身上兑现,佩瑶一边迷糊地想着,一边呢喃地解起了自己的衣扣。
虽是初经此事,佩瑶却无师自通,接下来也应该水到渠成。终于,粱从柯重重地压在了佩瑶身上,而她则随之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则又呼吸急促浑身继续燥热起来。粱从柯喘了两口粗气后将嘴贴向佩瑶的唇,双手开始在她身上蜿蜒游走如蛇。如是巡历了全身一遍后,二人配合着继续宽衣准备深入。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眷顾十九世纪末中国的这一对年轻男女,不愿赐予他们有乖礼教的浪漫爱情之果,而一定要让他们好事多磨。尤其到了关键时刻,就更要使之好事多磨。
“救命啊!”一声女人的惊呼突然从宅子外面传来,划破黄昏的谧静。
“娘子不用管她。”粱从柯对刺耳的尖叫声置若罔闻,轻声对佩瑶说。
“可我听怎么像是小碧的声音呢?”佩瑶意识还算清醒,紧张地说道。
“什么?”粱从柯惊道,跟着也回过了神来。
二人匆忙整理好衣裳,一齐朝门外奔去。出门果见,前来送饭的小碧正被两个泼皮无赖拉扯着欲图不轨。佩瑶当初在狱中多承小碧悉心照料,心下很喜欢她,见状不由怒火中烧,一把掏出怀中洋枪抢在粱从柯前边大声喝道:“住手!”
“洋枪!”两个泼皮显然晓得洋枪的厉害,转身掉头就跑。
“多谢少奶奶救命之恩!”小碧连忙放下食篮,改不了称呼地朝佩瑶叩头道。
“什么?小碧,你叫她少奶奶?”有个女子的声音随之传来。
粱从柯一见那女子,不由脚底打滑险些栽个跟头,心说,完了,这下想再与娘子寻欢,难了。
“哎呀,原来是沈姑娘。”佩瑶面色自若地打招呼道,“上次害得你挨打,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我这妖女到了哪,怎么沈姑娘就跟到了哪?等过些日子,沈姑娘是不是还要跟我一道嫁进总督大人家?”
“谢小姐真会说笑。妾不过是因有急事要找梁大人,到了府上他却不在,这才悄悄跟着小碧姑娘到了这里。不想在此遇见谢小姐,而且还跟梁大人在一起。只是妾有一事不明,谢小姐都成了梁家少奶奶,如何又说要嫁到总督家?”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我锒铛入狱,为了少吃些苦头,自然要讨好梁大人装作喜欢他,还强迫小碧叫惯了我少奶奶至今改不了口。只是水朝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如今梁大人不过是个闲职,本小姐当然要去找个更大的靠山了。怎么沈姑娘还不知道,我其实不叫谢佩瑶,而是柳总督老师陆中堂的女儿陆蔓蓉。蔓蓉很快就要跟柳世兄成亲了,今日是特来告知梁大人记得去吃喜酒的。既然又遇见了沈姑娘,到时候还请一并赏光。”佩瑶一口气说到这里,又瞟了眼粱从柯道,“蔓蓉就不再打扰沈姑娘跟梁大人商量急事了。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们,好事多磨,有些事情可是急不得的!”
言罢,佩瑶扬长而去。
是夜,沈清芙就在粱从柯为佩瑶置办的金屋与其同宿。绸缪之间,沈清芙柔声说道:“大人放心,你跟谢小姐,不,跟陆小姐的事妾是不会告诉杨中丞的。真没想到她竟是陆老中堂的千金,难怪大人要背着杨中丞处心积虑地讨好她。”
“怎么,杨鼎昌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份?”
“那个老鬼整天疑神疑鬼的,只怕是对妾也起了些疑心。不过为了大人,妾便是去死也甘心。”
“好芙儿,师孟这两年来真是多亏了有你……”
“妾不管大人要瞒着杨中丞做什么,也不管大人究竟有多少个女人,更不会跟大人计较什么名分,但凡大人心里能记得清芙的一分好,妾就觉得死了也值了。”
“别的不敢说,只是此间之事师孟是一定会记得芙儿的好的,这个其他的女子是远不能及你的。”
“那陆小姐呢?大人想必是还没有让她咬到钩吧。叫她去勾引总督大人也是大人的主意吧?不过大人可要小心她也会跟清芙这样,一进了总督大人的怀里就临阵倒戈了!”
“芙儿真是聪明,不过这个你大可放心。”粱从柯对沈清芙低声耳语了一番后笑道,“余窃以为,闺中之乐,云雨之外,无甚于此者。她最喜欢此般之刺激,我那未来的岳丈为人那么正派,如何给得了她这个,哈哈……”
“大人真够狠的,上次那顿板子把人家打得几个月不能下床,现在想起来那里还疼得厉害,哎哟……”沈清芙还未说完,臀上就重重地吃了一记巴掌。
粱从柯判断得出女人有乐于让自己喜欢的男人调教的欲望,却不能预料到女人的直觉,往往就会一语成谶。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2日21时54分15秒编辑过]

十二
这日傍晚,柳向阳从衙门处理完公务回府后,便将佩瑶请到书房,把新收到的陆老夫人的回信递给她。
“蔓蓉,师母信上怎么说?”柳向阳问道。
“一如世兄所言,这些年原是妾错怪了母亲大人。人言严父慈母,先父在世时因公事繁重疏于对妾管教,却于妾有‘吾家女儿更胜郎’殷殷之期,嫡母向日待妾严厉原是为此。妾不明就里,还以为非其所出而如是,不想其乃视妾犹子也。”佩瑶说到这里,蹲身朝京城方向深深福了福道,“母亲大人,请恕女儿不孝。”
“唉,天下之父母并非皆全无不是,不过往往爱之深而责之切,只是为人子女者能知其苦心者几何?世妹能有此言,师母已足可欣慰。”
“世兄教训的是,妾当闻过则喜。母亲信中说,自父亲故后自己便移居佛堂不复外出不闻尘事,知妾今在世兄处很是放心,是否于何时回家拜见皆随妾便,妾若有意在外游历则勿以其为念。还有,母亲知世兄清廉,恐妾在此间兄多有破费,故随信附有银票一张。”佩瑶说着即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柳向阳道,“请世兄笑纳。”
“此系师母予女儿妆奁之资,愚兄如何能要?”柳向阳连忙推却道。
“妾尚期以此身许世兄纳之,区区一张银票,世兄奈何见拒?”佩瑶面带委屈地说。
“世妹何出此言?勿要再相戏耳!”
“妾忝居府上多日,行为与传闻迥异,兄不以为怪否?”
“此正为愚兄欲问世妹之处,只是未便开口而已。”
“妾向日举止乖张蔑视礼法,致有妖女之谓,实皆无人管束不耐寂寞也。”佩瑶忽然郑重其事地朝柳向阳裣衽拜道,“蔓蓉留洋数载,彼间男子亦众,然此身皆未许人,世兄果不知何故?从前只因姐姐过世不久,恐触世兄伤怀,未曾敢自荐枕席,托父亲遣人说媒。如今姐姐已不在多年,世兄亦不觉寂寞否?少时之语,诚自肺腑,绝非戏言,妾此生非世兄不嫁!”说罢,佩瑶心下自我表扬道,我在英吉利读的是女子寄宿学校,除了老师哪有一个是男子,这个谎我都能撒得面不改色,自己真是个演戏的天才,哈哈。
“世妹这番话,真真叫愚兄不知如何作答是好。”柳向阳上前扶佩瑶不起,只好还拜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世妹虽女子,然出身相门,又曾留洋,学贯中外,今恰值妙龄,正当觅一年轻之如意郎君,共展生平所学以救时报国,也算成就一番佳话才是。奈何美人鱼竟汲汲于向阳之枯水耶?”
“妾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又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妾固不从俗流而为男子妆扮,然愿效古士报知己之义,请奉箕帚,以备扫洒。昔日蒙落水相救,前承探监时过誉之赞,后又得在青坡楼仗义相助,世兄若是不允小妹践旧时之诺,妾惟一死!”佩瑶说罢就从怀中掏出那把洋枪抵住了自己的心口,望着柳向阳等他就范。
“小姑,不要啊!”在窗外偷听的翩翩突然破门而入,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冲着上前夺下了佩瑶手中的洋枪,又对柳向阳说道,“爹,翩儿也想叫小姑做二娘,您就答应她吧。您已经没能帮我娘照顾小姨,要是再辜负小姑的一片真心,娘亲在地下一定会怪您的!”
“世兄若还是不依,妾这就回京,然后闯宫去请太后为蔓蓉与世兄赐婚!”佩瑶洋枪虽然被夺——其实里面根本没子弹,但又使出了更厉害的一招杀手锏跟柳向阳将军,与之配合的还有眼泪夺眶而下。
“万万使不得!”柳向阳果然被将住,不敢让佩瑶去找死,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常闻世上有强娶,不想今日逢强嫁。那夜你对杨鼎昌等人说过的话于我倒无妨,只是若不娶你的确于你清誉有损。也罢,师母亦有书要我照看你,明日我便叫人去京城陆府提亲吧。”
“嗯!”佩瑶破涕为笑道,心说,还好搭上了跟他世交的关系,不然自己还真没把握吃定他。
“好啊!”翩翩在一旁拍手道,随后近前福身朝佩瑶见礼,“翩儿见过二娘,二娘可要请翩儿吃糖。”
这后半句把柳向阳和佩瑶都逗乐了,佩瑶便大度地拿那张一千两银票打赏。
“爹,您可要管管二娘!她买这么多糖想要甜死翩儿再给您生一对鸳鸯,翩儿如何吃得了一千两?”翩翩接过银票就告起了刁状。
“好翩儿,你什么时候能想着不笑死二娘?哎哟,哎哟……”佩瑶捂着肚子几乎笑岔了气。
“翩儿别再胡闹,时已不早,你还不快些回去睡觉。”柳向阳也忍俊不禁道。
“哦。”翩翩应道,临走前又到佩瑶跟前低声说了一句,“翩儿今晚还要二娘陪自己睡,翩儿保证不再笑死二娘,不然就叫二娘打翩儿的屁股。”
“真是个淘气的小公主。”佩瑶望着翩翩离去的身影莞尔道,又转身朝柳向阳认真地说,“世兄放心,妾嫁进柳家一定会代姐姐好生照顾翩儿。”
“自打婉娴离开后,我就从未似今日这般开心过,不想你和翩儿如此投缘。世妹既肯下嫁,愚兄只望日后待卿能如对婉娴一般。”
“妾也愿能跟姐姐一样服侍相公。”佩瑶闻言不觉心头一暖,柔声说道。再看柳向阳的神情毫无一丝弄私作假,知道他是既然接受就必负责的人,不禁又鼻子一酸,连忙忍住欲哭的冲动,欠身道,“世兄还有事要忙,妾先行告退了。”
“唉,婉娴,我为何总遇上跟你一样痴情的女子啊?这许多情意,真是叫我不堪重负啊!”佩瑶走后,柳向阳在书房里喃喃说道。
夏历二月二,龙抬头。是日,佩瑶与柳向阳成亲。
柳向阳派人至陆府提亲后,陆老夫人以佳徒爱女,珠联璧合,当即允了这门亲事。佩瑶出阁之日,陆老夫人又派管家亲自押送了许多贵重的嫁妆并特别捎了一把镇尺来,还为她指了一名陪嫁丫鬟翠屏。翠屏私下见佩瑶时以会党暗语相对,佩瑶才知其为同志,是粱从柯为她安排的帮手。
因柳向阳父母俱已亡故,便以翩翩尚健在的外祖父萧公为高堂。萧公养病于一座乡间旧宅,平时极少回省城,佩瑶便在柳向阳陪同下于新婚前一日亲往拜见。佩瑶见了萧公后执礼甚恭,先随柳向阳一道上前请安,随后单独参见,跪拜如仪,毫不含糊;尊称为父,“爹”字叫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萧公大喜,捋须笑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能得中堂千金叫一声爹,也算不枉此生了。遂认佩瑶为义女,以嫁己女将其留宿,待柳向阳次日前来迎娶。
婚礼办得介于隆重与简单之间。柳向阳备齐礼乐骑马亲迎,雇八抬大轿将佩瑶自正门抬进了柳府。省城大小衙门的官吏免不了依例前来道贺,但皆深知柳向阳为人,送礼无敢贵重者。此外柳向阳和佩瑶只请了省城里柳陆两家的亲友故交,还有一些地方名宿宗望,其中便有知柳向阳不敢见怪而倚尊赠仪昂巨者。陆家少爷因任驻外公使无法到贺,乃托人送来一辆西洋单车赠妹妹妹夫。佩瑶又执意要柳向阳派人去青坡楼请水漱玉,却得知端福郡王已到钱塘将她召了过去。
三拜礼成,新娘送入洞房。佩瑶头顶红盖头独坐在床,心说,做新娘也没什么感觉嘛,了不起就是合法地陪一个男人上床。终于,柳向阳陪完客人后来到洞房,挑起盖头,与佩瑶含笑相望。
合卺之时,佩瑶乃拜曰:妾何有幸,得践己少时之诺。柳向阳还拜道:余亦何幸,得恩师爱女垂青。佩瑶再拜曰:妾以陋貌鄙质,蒙相公不弃,得侍巾栉,生死愿为君妇。柳向阳复还拜道:夫人尝留学西洋,知今世之新风,奈何亦效此繁文缛节?佩瑶莞尔一笑:彼皆执礼而已,妾独觉有趣耳。柳向阳亦是一笑:美人鱼昔日出水之言,犹独觉有趣耶?佩瑶闻言嘿然,烛光荧荧,已照见桃花映颊矣。
同饮交杯酒后,佩瑶取来那把镇尺跪奉与柳向阳道:“妾既嫁君,伏乞相公念妾无知,严加督管,勿使妾犯七出之条,则妾之幸甚。如若得咎,敢请夫君以此训教,妾当匍匐敬受,知错而改,不失为妇之道也。”
柳向阳见佩瑶煞有模样地背着陆家女儿出阁的训诫,不禁想起镇尺乃陆家女儿必备陪嫁之物,镇者,贞也;尺者,度也。故此乃合卺时送与新郎,以示新娘身世清白从此受其管束,陆家不会仗势为女儿护短之意。想到这里,不禁笑道:“夫人无须再念,卿家此物故事吾早已知矣!”
佩瑶顿觉扫兴,起身嗔道:“相公为何不早说?害得妾战战兢兢地都背完了一遍。不过刚才所说系例行母事,当不得真的。妾今有言在先,若身犯有错,相公可打可罚但不可以骂妾更绝不可以休妾。”
“例行母事?难怪翩儿与卿如此投缘,皆善调笑之故耳。不过夫人今已犯七出中口舌之条,夫人不许我休妾那我总可以休妻吧?”柳向阳跟佩瑶相处有日也被熏出了些幽默感,说完作势便要去寻纸笔来写休书。
“那奴就效诸葛孔明自贬为妾,只让姐姐一人做妻如何?”佩瑶上前扯着柳向阳的胳膊撒娇道,“求求相公不要休了奴家好不好?除了相公,可就没人敢要奴家这个妖女了。”

“夫人放心,明日众人即不复视卿为妖女耳。”柳向阳朝佩瑶附耳如是说了一番,然后便到门旁吩咐在外伺候着的翠屏打一盆洗脚水来。
翠屏将洗脚水送至告退后,佩瑶昂首问道:“古礼新婚有濯足之仪乎?”
柳向阳笑道:“非也。一者我公务繁忙每日必泡脚以提神,再者今夜新婚亦怕足臭熏到夫人。夫人濯足否?敢请先用之。”
佩瑶莞尔道:“妾知君节俭,与相公共濯此水即可。”
柳向阳拗佩瑶不过,遂与濯足于同盆,佩瑶还不时故意用玉足纤趾去挠他的脚趾打趣取乐。
“夫人原是天足,甚好。当初婉娴乃是嫁与我后方才放足,缠足原非古礼,其痛思之令人心疼,幸余无唐寅嗜金莲之癖也。”
“妾亦曾缠足,深知其苦,至留洋始放之,不意相公之怜女子一若如此。只是此干唐伯虎何事?”
“卿未读过其《挂歌》乎?其云:第一娇娃,金莲最佳,看风头一对堪夸。新荷脱瓣月生牙,尖瘦纤柔满面花。觉别后,不见他,凫何日再交加,腰边搂,肩上架,背儿擎住手儿拿。”
“洋人常言男子爱拜倒于女人之石榴裙下,不想咱们古人竟倾倒于异性之臭脚丫子下,伯虎先生真乃率真得令人捧腹也!”
濯足毕,翠屏复入,取盆而出。二人将欲就寝,佩瑶乃又以誓盟之,柳向阳遂顾其道:“蔓蓉,我虽至今犹未弄清你为何非要委身下嫁,逼婚之切一至于斯,但凡事卿如不愿,为夫绝不勉强。至于白头偕老,于我却是奢望矣。我虽封疆一省,然家无余财,不能许卿以锦衣玉食;再者我素以报国自期,亦不免有得罪人处,不定何时即被摘去顶戴,丢掉性命。为夫所能与卿者,惟一息尚存,即以真心相待而已。”
佩瑶忍泣答道:“妾父亡无恃,他人皆以为妖女,只得强行委身于相公。然妾之心意,少顷必见于枕席,以俟君知。妾别无他求,惟乞君允妾平日可自由出府足矣。”
柳向阳笑道:“这个原是应该,何当夫人乞之?”
佩瑶裣衽拜谢,乃依偎柳向阳怀中,嘱其抱己入帐同宿。夜已沉沉,柳向阳依言而行,遂熄灯台之红烛。
时近三更,佩瑶依然无眠,再顾枕边人,不禁心疼又心酸。原来她在交杯酒中暗下了粱从柯密托翠屏给她的幻情散,发作起来感觉如与人交欢。此非佩瑶存心欺骗,只是其觉得与之云雨失身者倒是柳向阳,再者一旦受孕亦恐成为革命之负担。
翌日清晨,柳向阳醒来但见佩瑶正端坐对镜描眉,细细梳妆打扮,知其乃为以敬洁之容去谒萧公,不觉一笑。掀被欲起,忽见卧榻遗红,亦未多言,只是关切问道:“夫人睡得可好?”
佩瑶正以胭脂染唇,微笑答道:“妾生于相门,又曾留洋,尝谓世间之男子皆然。今侍巾栉,始知天下有丈夫耳。”
柳向阳悦然失笑:“夫人又以羊后对刘曜语相戏耳!”
是时,萧公权做父舅,正坐于堂中待新妇前来问安敬茶。那些名宿宗望皆欲亲见陆老中堂之千金传闻中妖女之面,遂依萧公之请滞留柳府,此刻都在堂中或陪萧公说话,或相互交谈,亦有窃窃私语者。良久,才见翠屏来禀:“新夫人闻知大夫人在时每次都是自己为老太爷煮茶,也要亲为煮之,随后即来拜见。”
翠屏退下后,众人纷纷朝萧公道贺,称新夫人孝顺有心。萧公亦颔首捋须而微笑。未几,佩瑶随柳向阳果至,头梳盘心髫身着浅金绣衣,翠屏捧茶托跟随在后。进得堂来,佩瑶及翠屏即先朝上座萧公处蹲身行了万福。柳向阳亦先给萧公请安,然后与众人两下见礼。随之,佩瑶才又欠身跟众人福了福,众人连忙答礼。
至此,柳向阳与众人俱已落座,佩瑶方从翠屏手中接过茶托,双手捧起端至萧公座旁台上,跟着斟了一盏茶。佩瑶复以双手端起茶盏,面容恭谨地福身奉与萧公道:“父亲请用茶。”
众人在旁观之,见佩瑶举止得体,执礼甚工,纷纷颔首笑赞。萧公受茶答礼后命佩瑶至柳向阳旁边入座,佩瑶乃欠身谢道:“此姐姐之座,妾不敢逾尊。”
萧公笑道:“蔓蓉,你亦为正室,但坐无妨。”
佩瑶欠身再谢道:“虽是如此,然来者有先后。先来为尊,妾后至,不敢妄自托大。”言罢又蹲了一福,遂移步至柳向阳身侧侍立。
这时众人开始交相称赞夫人贤惠,佩瑶慌忙欠身答谢:“诸位宗长过誉,妾愧不敢当。妾幼时尝心娴闺训,后从父命留洋数载,不免沾染彼间陋习,又因无人管束,曾做出些不雅之事,见笑于名教。今妾既嫁与老爷,日后自当收敛心性,相夫教子,恪守妇道而已。”
“未料夫人如此贤惠,不意还自谦若此,真是难得,难得啊!”有几个老者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
柳向阳正坐不语,一任佩瑶继续表现道:“父亲,老爷欲留各位长辈用过早餐再走,妾当去操持,再多备些茶点,先行告退。”说完蹲身一福,又朝众人福了福身,这才带翠屏一同退下。柳向阳亦称暂且失陪,随即跟上。
两位新人离开后,一屋子老人再次纷纷向萧公道贺。
“新夫人这般贤惠,看来传言并不足信哪!”
“正是!如此知书达礼,岂会是妖女?定为谣传也。”
“老夫就说嘛,陆老中堂乃当世道德师表,他的千金怎么会是妖女?这真是纯属无稽之谈!”做过本省两任学政的陶公说道。
“依老夫之见,此必是有奸人对陆老中堂曾支持李中堂兴办洋务不满,才故意诋毁他留过洋的女儿,真是其心可诛!”与陆家颇有交往的已致仕的孙御史为佩瑶打抱不平道。
及至用餐,酒食不盛惟精,无不可口。众人用之,遂问系何人手艺,答曰乃新夫人亲为下厨。众人皆赞叹不已,齐命柳向阳请佩瑶前来同宴。佩瑶到后,谢不入座,惟立而侍席,亲自敬酒。众人尽兴而归,临行前不免又将佩瑶盛赞一番。
这时佩瑶想总算应付过去了,自己真是没有白读那些女学书籍,如今果然学以致用。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忽报杨中丞来拜。杨鼎昌果然舍得下老脸,进府后以当夜之事长揖向佩瑶告罪,佩瑶连忙欠身还礼道:“当时全是误会,妾俱已忘矣,也请中丞大人勿再介怀。”
杨鼎昌起身后,又道:“只是梁大人往日于夫人多有得罪,此刻犹在门外负荆请罪,未敢入内也。”
柳向阳遂命人相请,粱从柯进来即跪地叩首谢罪,佩瑶敛容而答:“梁大人昔日所得罪者谢妖女也,今此间惟柳陆氏耳,大人奈何匍匐至此?两位大人来见老爷想必是有公事要谈,妾不敢与闻,先行告退。”言罢朝柳向阳福了一福,即退入内室,心说,梁大贤婿啊,以后有你好看。
傍晚,柳向阳没有因私忘公,坐衙犹未归。佩瑶觉得无聊,便去检视贺礼,不想翩翩亦在。与二娘见礼后,翩翩告诉佩瑶据其所知父亲居官以来就收过人家两次礼,一次是与其母萧雅成亲,再就是这次。佩瑶闻言,心下唏嘘不已。细阅众人所送之礼,除那帮盛赞自己的长辈外,几无贵重之物,惟有一对汉代玉如意最为珍稀夺目。佩瑶遂拿起其贺柬观之,只见上书:恭祝恩师师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学生高渐谨贺。
如此有孝心,真是个好学生,佩瑶暗自赞道。然后忽又想到什么,便遍寻起粱从柯的贺礼来,正找着却听翩翩在旁欢喜地说道:“啊,柯哥哥写的贺词。”随即念了开来,佩瑶闻到其中一句时真恨不得夺过来一把撕碎:“早生贵子登高第,暮抱儿孙膝下欢。”
“二娘,你什么时候也给翩儿生个弟弟妹妹啊?还有,你说是生弟弟好玩呢还是妹妹好玩啊?”
“二娘就给你生一堆能吃得了一千两糖比翩儿还要俏皮的弟弟妹妹,好叫他们也把翩儿笑死。”
“他们敢把翩儿笑死,翩儿就打他们的小屁股,哼!”翩翩嘟着嘴说。
“噗嗤!”佩瑶忍俊不禁道。
“哎,二娘,你要去哪儿啊?”
“二娘去看老爷回来了没,好给翩儿生一堆弟弟妹妹呀!”
说完,佩瑶径直朝卧室走去,心下恨恨道,你叫我早生贵子,我这就去给你生一群内弟来,说生就生,哼!

以上卷中亦完,卷下为泣世之文,尚未完稿,暂不发布,请多见谅!望多拍砖,至为感谢!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8年8月13日21时43分25秒编辑过]

回楼上,卷中比卷上长,卷下又比卷中长,一卷更比一卷强。

以下是引用 spanksky 在 2008-8-14 0:59:00 的发言片段:
人物的刻画太好了,只是不知革命党人哪有如梁大人一般的个性?:) 要真正了解梁,必须看完全文哦!

请问哪位朋友能告知鄙人这文应该在何时完结啊?那个征文启事太高深,俺才疏学浅不能尽悟,甚望指教,不胜感激!

卷下 婚后
楔子
光绪三十一年(1905),岁在乙巳。
是时,佩瑶与粱从柯俱在日本东京,共参将中国各革命团体筹组为同盟会之事宜。另,佩瑶于去岁初夏结识留日同乡秋瑾,意气相投,一见倾心,以姊视之。
夏历六月二十八日( 7月30日),同盟会在东京赤坂区桧町三番黑龙会召开筹备会,参加者七十馀人,佩瑶同粱从柯皆与会,秋瑾因病未至。会上,孙中山提议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为会纲。
七月十三日( 8月13日),留日学生在东京举行盛大集会欢迎孙中山莅日,到会者一千三百馀人,座无虚席。佩瑶、粱从柯及秋瑾俱至,会后并谒孙中山。
七月二十日( 8月20日)下午二时,同盟会在东京赤坂区灵南坂坂本金弥邸开正式成立大会,加盟者数百人,籍贯包括全国十七省,惟因甘肃省无留学生暂阙。大会通过《中国同盟会总章》,举孙中山为总理。粱从柯被推为所在省分会主盟人和评议部评议员,佩瑶为梁副之,亦兼评议部评议员。秋瑾则为浙江省分会主盟人和评议部评议员。
自夏至秋,佩瑶皆为扩张革命事奔走于日本各地,并时与秋瑾等同志为“演说练习会”做革命演讲。
入冬,十月六日( 11月2日),日本文部省颁布《关于清国入学之公私立学校章程》(即《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留日学生对此愤怒非常。
十一月八日( 12月4日),留学生开始罢课,以示抗议。其时留日学生总数约八千馀人,对此事的意见显分两派:一派主张立即退学回国,表示抗议;一派主张暂时妥协,忍辱就学。双方各执一词,互有辩驳,争之至烈,秋瑾属前者。佩瑶正在京都为革命筹措经费,闻讯亦支持前者,而粱从柯则赞同后者,二人遂失和。
十一月十二日( 12曰8日),陈天华为抗议日本政府无理颁布《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于东京大森海湾蹈海自杀,并遗《绝命词》和《致留日学生总会诸干事书》以激励生者,望留日同学以国事为重,不可忍辱就学。此事对佩瑶和秋瑾刺激甚巨,皆决心离日。
十二月初,秋瑾决定回国,佩瑶亦欲随后往南洋筹措革命经费。临别之前,姊妹彻谈终夜。
秋瑾既视佩瑶情同骨肉,遂倾肺腑,具以己身婚姻之不幸告知。佩瑶闻后深为唏嘘,瑾亦问其感情之事,佩瑶顿时泪下如雨,良久不能吐一语。瑾抚慰再三,佩瑶始泣声道:“竞雄姐遇王氏之不良,深受封建礼教之害,终能毅然与家庭决裂,觉醒而投身革命。妹许身革命比姐则早,起初尚耽于私情而不能尽心,此后幸遇润公为夫,嫁得世上最好之男子,自是方知中华更有真英雄。”
言罢,佩瑶又黯然半晌,才将数载与柳向阳共处之事详告于瑾,倾诉至凌晨方止。其后,相对涕零。
翌日,秋瑾登船返国。佩瑶与其依依不舍,洒泪惜别,遂以当初柳向阳为自己手书之秋瑾《满江红》(小住京华)词相赠,又以柳向阳所告诫之“苟西后一息尚存,切勿轻举妄动,枉送性命”密嘱。瑾亦赋诗酬谢为佩瑶留念,然尚侠豪放,对其所嘱并不以为然。
轮船乘风破浪而去,佩瑶挥手远送,泪不能禁,暗下决心道:“竞雄姐若不从我言,他日必为革命捐躯矣。女子之死于谋光复者,当自姐始,我不敢争其先。待革命成功,相公,妾即随君而去,如违此誓,美人鱼定遭恶浪所噬!”

注:以上楔子得参考于《秋瑾年谱》,特此说明。


佩瑶既嫁,柳向阳不复以师门世妹而特殊照顾,自此平常多为粗茶淡饭。虽然投身革命,但佩瑶出身富裕之家,便是留洋之时归国独处之日,在生活上都从未吃过什么苦。那次出狱时,粱从柯还在所赠胎发笔的笔管中附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至今不过半年,就快被她用完。
只是若得柳向阳在座,佩瑶就觉得树皮野菜食来也甘之如饴。佩瑶求知欲最是炽烈,柳向阳却像是装了一肚子孙行者的筋斗云也翻不出的学海书山,诗书礼乐乃至酒食饭菜,无不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叫她自惭得只能望洋兴叹。一次柳向阳教她做菜,学的是婉娴独创的无丝连心藕,应切块齐整不见一丝,出锅后色偏红,置于盘中拼成连心状,结果佩瑶对此创意佩服得五体投地与其大谈食道,藕已炒糊浑然不知。其后二人相视大笑,柳向阳乃为其菜命名曰“糊莲”。
柳向阳公务之余,每得闲暇必与娇妻为伴,畅谈中外古今无所不及之事,还要请其教他洋文。佩瑶便以凡自命名媛美姝之女子,必于琴棋书画面面俱到,纠缠他对其包教包会包己分配,以为交换。
每逢佩瑶这样,柳向阳只有无条件投降。以四者不可四管齐下,而应依据轻重缓急,各个击破,当首重文通理顺,即读书为先。佩瑶自负已破万卷,不以为然,但还是依言照办。唐诗宋词,很快背烂;小说传奇,不耐其翻;十三经典,十三日读完。如是柳向阳竟不惊羡称赞,独喟然而叹:夫人悟性有余,耐性不足,尚不宜抚琴而弹;智力过人,定力未及,亦不合对弈手谈。
佩瑶闻之汗颜,熟思后深以为然,遂又潜心静读,手不释卷。无邪之《诗》,深奥之《易》,终于皆能百观不厌。
柳向阳的洋文学得也很慢,又受时间所限,进展维艰。但同一个错误,从无二犯,习之孜孜不倦,有时甚至忘记吃饭。只有佩瑶偶尔教得不耐烦,没有他一丝学得不耐烦。
焚香弄七弦,啜茗戏手谈;最宜二人事,相看两不厌。然柳向阳以府中古琴乃婉娴遗物,思之伤感,更兼国事险难,无心教弹,遂从缓。至于对弈,不但修身养性,若能触类旁通,亦可治事借鉴,即以围棋与佩瑶操练。
佩瑶幼曾学棋,于今荒废未谙,柳向阳初以其尚未入门,犹饶数子,使之不致输得太惨;待其技渐长,则不复相让,总杀得其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令佳人恨不得以泪洗面。一次全军覆没后,佩瑶嗔道:“前人说过女子之弈虽无功能,却风光无限——这话相公只许听后一半。纤指拈棋,踌躇不下,便是毛延寿的生花妙笔,也不能尽描这奇姿妙态。每当此时,男儿何不高抬贵手,饶其数子,而略输一筹。于是佳人一笑嫣然,岂非千金难换?何必非要角胜争雄,挫女儿之态扫女儿之兴?相公每次都如此欺负奴家,分明是嫌蔓蓉生得不够好看!”
柳向阳见娇妻挑起刺来比女儿还难缠,只得好语相劝:“夫人何出此言?夫人尝云男女平等,为夫亦素不轻女子,且夫人貌若天仙,更不敢以为弱质,才一子不让。夫人若这般喜欢故作娇憨,可改与翩儿手谈。”佩瑶闻言大惧:“跟她下棋至少笑翻,万一笑死,岂不成了薄命红颜?况妾未有出,去见姐姐有何脸面?”恐吓成功,柳向阳闻答却默然。
佩瑶捉弄柳向阳上瘾,见粱从柯送了一只西洋卷毛狗给翩翩养,便也养了一只小猫,起名“瑶瑶”,以备妙用。翩翩请佩瑶为狗命名,答道叫“柯柯”就好。翩翩闻言,便抱着小狗,用手按其头道:“哥哥,好哥哥,快给二娘磕头,乖啊。哎呀,叫你磕头,不是叫你垂头丧气,还不快把双腿跪下?再不听话,小心我打你屁股!对了,二娘,哥哥的这四肢哪两条是胳膊哪两条是腿啊?它敢跪错也得打!玉不琢,不成器;哥哥不打,不会叫妈……”
翩翩训起狗来居然没完,佩瑶笑得前仰后翻,心里连呼报应啊,自己刚想着要如何戏弄相公就先被他女儿捉弄,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谁要是跟她比起整人来早晚都得笑着完蛋!
某夜对弈,柳向阳见佩瑶抱猫于膝上,便问她读过蒋坦的《秋灯琐忆》否,答曰尚未读。不久,佩瑶又渐落下风,连连失子,遂以“君子不悔棋女子尽可悔”为
由强词夺理屡屡悔棋,然最后仍不免大势已去。佩瑶见状,便纵膝上猫儿窜去搅乱棋局。万没料到,瑶瑶才刚一出马,柯柯就拔地而起,与其追逐寻欢。
柳向阳拊掌笑道:“我早知卿养猫原是为此,今果效蒋坦妻秋芙之所为耳。不过我也暗藏了此犬于袍下,蒋坦却不晓得这般。”
佩瑶亦莞尔道:“若天下男子皆似相公这般,无处不胜奴家一筹者,则既嫁从夫之教真是不冤。哎,相公快看,这一猫一狗在一起纠缠,竟如两军对垒,倒也煞为可观。”
柳向阳若有所思道:“二人对弈,犹两军对垒也。自古知兵者无不善弈,夫人若不弃,愿教夫人习兵法,日后或能又为中华添一巾帼英雄也。”
佩瑶大喜,心说这个学来对革命大有裨益,便公私兼顾地答道:“只是兵法太深奥,妾自小有个毛病,对学男子所长之事虽然喜欢但却畏难,总爱打盹,所以父亲就拿戒尺督促妾。一不打妾就偷懒,至今已养成习惯。”
柳向阳笑道:“戒尺乃警懒惰及不良言行之物,非为打人也。为夫自有妙法,不怕夫人敢偷懒。”
此后,从书房到闺房,佩瑶就经常随柳向阳研习兵书战策,不复耽于恩爱缠绵之表现。每逢柳向阳叫其背抄以增强理解,佩瑶总会故意错上几字,非得让他用镇尺打掌心给自己提醒外加取暖,然后再缠着他捉着自己的手续写下篇。如是没用多久,佩瑶的学识与书法都渐有长进。
一次,柳向阳搞突然袭击,问佩瑶《孙子兵法》精髓之所在。佩瑶以其中多句名言相答,柳向阳皆摇头笑而不语。佩瑶便道自己太笨不打不开窍,取过镇尺奉上请其训教。柳向阳拒之,笑道:“我不打你,不过要罚卿用脚夹笔将《孙子》十三篇默写一遍。”
佩瑶闻言,成心嗟叹道:“姐姐啊,你不在了相公没人管,妹妹好生可怜,要被他如此作践。只是夫君大人有命,贱妾怎敢不听使唤?”
当晚佩瑶从书房回闺房后,便叫翠屏打洗脚水来。濯足完,又命备笔墨纸砚。
翠屏了解情况后,一边研墨一边问:“夫人,您还真照老爷吩咐的办啊?”佩瑶双手抱拳贴在胸前,颤巍巍地用脚趾夹着毛笔在纸上划着狗尾巴圈道:“那当然啦,这么有创意,可比裹脚好玩。本小姐,哦不,本夫人喜欢。”
如是折腾了数日,总算把《孙子》写完。佩瑶看着自己蜗牛爬似的大作满心喜欢,一下子恍然大悟,兴奋得连鞋袜都未穿就跑进了书房大喊:“相公,妾终于想明白了!《孙子》之精髓原在书外,若能融会贯通,无处不可以学以致用。而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更是要因势利导,随机应变。”
柳向阳大笑称善,忙将佩瑶抱起,使她的脚抵着自己的心口,用胸怀为其赤足取暖。佩瑶感觉仿佛回到了有双亲关爱的幼年,情不自禁地将芳唇贴向了柳向阳略方的脸。
真不知历史上的那些所谓祸水红颜,去祸人家江山是否日子也过得这么消遣而且温暖。两个多月过后,佩瑶自信柳向阳已被自己彻底搞定,不由想起该抽空再去跟粱从柯打个照面。


这日,柳向阳前去巡阅新军,佩瑶知他一天都不能回来,洗完个澡后便出府去了粱从柯的藏娇之金屋。
下午时到得其宅,粱从柯对佳人来访虽感意外,其实早已急不可耐,连忙要拥佩瑶入怀,却被一把推开。
“妾今已是柳夫人,请梁大人自重。大人已有沈姑娘金屋藏娇,妾自有柳相公独宠专房。圣贤云朋友妻不可欺,未来岳丈之妻更不可相戏。柳相公可是比大人有格调有情调多甚,教妾琴棋书画诗酒茶,今妾亦乐不思蜀矣!故来相告,请大人立死窃玉偷香之心可也。闲言少叙,妾还要赶着回去陪相公鸳鸯戏水,拜拜!”佩瑶说完刚要离开,忙又欠身道,“啊不,应该说妾身告退。”随之右手将檀香扇一拨甩开,“哼!”跟着左手轻提裙裾,迈着碎步扬长而去。
“妖女果然是妖女,要不如何这般招人喜欢?”粱从柯拨弄着折扇望着佩瑶的背影笑道,又心说,幸好清芙不在,否则刚才可真够叫人难堪。
男人就是得气气他,他才会对你更加欲罢不能,本小姐啊不本夫人可是学过心理学的,不过要气死他还得再给他添把火。出了门外后,佩瑶如是一想,又转身回了去。
“刚才急着回去侍奉相公,竟忘了此来乃是为告诉大人下月初六我们家翩儿要在青坡楼庆贺生辰,特请大人届时莅临。只是大人若真喜欢沈姑娘就请退了跟翩儿的亲事,脚踏两只船小心淹死在阴沟。大人若是愿收敛花心一意待翩儿,日后妾倒是乐意叫大人一声贤婿!”佩瑶说到这儿不待梁大答话,又道,“本夫人自己会慢走,就不劳贤婿应当说是未来的贤婿远送了。不过本夫人这个丈母娘可已经是现任的,谁要敢欺负和辜负我们家翩翩,我可会为她做主的。告辞!”
这下看你还不气死!佩瑶心说。果然她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貌似是喷血的声音。活该!佩瑶毫不心软,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心下盘算道,今晚回去就不再捉弄相公了,他对我可比梁大好得多,哼。
回柳府的路上,一个年轻男子迎面见了佩瑶倒身便拜道:“师娘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佩瑶闻言大愕,心说,我当然长得十分漂亮,但也不用把我当成你娘吧?忙问道:“公子请起,只是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师娘还记得四头蠢猪否?那对玉如意不知师娘是否已赏顾?”
“啊?高公子!高渐?你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家老爷的学生?”
“学生那次被师娘教训之后,到总督衙门后又被制军大人训勉了一番,于是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拜了柳大人为师。”
“原来如此。玉如意我见过了,是正宗的汉代古玉器,多承公子费心。”
“这原是学生应该孝敬的。只是师娘如今已为总督夫人,为何只身外出?若是再碰上不是四头蠢猪而是四头野猪的歹人,那可如何是好?还是让学生雇一顶轿子送您回府吧,不知师娘意下如何?”
“如此也好,多谢。”
“学生应该的,不敢劳师娘言谢。”
“相公有才,相公不坏。相公有个女儿很不乖,但是很可爱。相公有个学生真是乖,雇了轿子来把师娘抬。相公有个老婆不好也不坏,乖不乖,可爱不可爱,就是还没生小孩!”佩瑶坐在高渐雇的轿子里编着《相公歌》,乐得差一点栽到轿子底边。
高渐亲将佩瑶送回到了柳府,天色已暮,柳向阳也已回来。在客厅见礼后柳向阳便吩咐高渐入座,高渐则待他先坐下才落座,佩瑶则在柳向阳身旁立而不坐。高渐略叙了情由,柳向阳先是对其送夫人回府致谢,又道:“贤契,我与夫人新婚时如何送那么贵重的礼?只因喜礼不宜退,我和夫人便收下了,不过下不为例。”
佩瑶在旁开始护短道:“老爷,您一定是觉得那对玉如意是您的高足送给妾身赔罪的,所以才这么说,分明是您心怀嫉妒!”
高渐失笑,连忙起身揖道:“师母真会说笑,学生愧煞!改日学生便叫人置一身洋装专送恩师,师母以为如何?师母欲与恩师算账,学生就先告退了。”
佩瑶连忙挽留道:“高公子,用过晚饭再走也不迟嘛!”
高渐推辞道:“多谢师母了。只是学生也有娇妻在家,迟迟不归,恐令娘子独守空房。恩师,师母,学生告辞。”
柳向阳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对佩瑶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总算没辱没高翰林家的世代书香。夫人,你要出府我不阻拦,只是一个人的确恐有不便,以后还是把翠屏带上使唤吧。”
佩瑶欠身道:“妾身知罪,以后一定痛改前非,跟翠屏带上哼哈二将出门,以防歹人对妾图谋不轨。只是老爷很久没再陪妾踏雪寻梅,跟别人在一起学不到东西妾就饥渴难忍,于是外出不归到天黑,消磨了时光回来好跟相公同睡。”
柳向阳真是拿自己被女儿熏得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娇妻无可奈何,想着她将那一狗一猫换作哼哈二将倒也生动,不觉笑道:“好了,夫人。不过后天夫人同我去参加洋人的舞会,可不能带上猫狗前去。”
佩瑶兴奋地拍起手来道:“什么,相公要带奴家去参加party?”
“这些天我在和英吉利商人约罗谈为省城制造局购买机器之事,他后天晚上要举行舞会,特邀我偕夫人同往。到时,希望夫人可以Happy party!”
“The same to you!”
佩瑶嫁给柳向阳,原就是为借总督夫人之身份为革命周旋,只是柳向阳虽也常与之畅谈国事,涉及洋务还总向其请益,但从不让其干涉公务,更不允许其私受请托。遇上这么正派的封疆大吏,佩瑶真是几乎无从下手,平时只管韬光隐晦,唯有柳向阳与洋人谈事才去作陪兼职翻译。
“夫人,便要去睡也无须这么急吧?”柳向阳被佩瑶拉起就要回房,忙道。
“谁说要睡觉啊?妾要回房教相公跳洋人的交谊舞,学不会不许睡觉!”
闺房内,佩瑶跟柳向阳两手相牵,带步引其学起了华尔兹。柳向阳便叫她有工夫也可以教翩翩,佩瑶闻言顿时花容失色:“教她跳舞,那妾不被她笑死才怪!其实妾早就想教她,只是她也太会逗乐子,要让她学乖除非相公允许妾管教他,并可以使用一点小小的暴力。”
柳向阳一个脚步踩偏,险些栽倒,被佩瑶连忙扶住后道:“我从不主张打骂,只有漱玉狠得下心管教翩儿,她才听话一些。也罢,以后就把她交予夫人管。”
出席洋人舞会那晚,月亮很圆。

三十出头的约罗伯爵很喜欢浪漫,偌大的舞厅里,没有亮起天花板正中的大吊灯,惟烛光弥漫。年轻的西欧绅士们被漂亮的女士们迷得神魂颠倒,穿着灰斜纹布的夜礼服,跌跌撞撞地跟在她们身后吻着其般洁白的连衣裙的裙边,然后紧紧拉着她们的冷手,搂着她们的纤腰,把她们无可奈何地搂在怀里在舞池里旋转。每个绅士都会恭维自己的舞伴长得如何好看,舞跳得多么熟练,感谢她陪自己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这种情景很久没有重温,佩瑶感到很喜欢,尽管曾经司空见惯。只是当佩瑶被柳向阳搀下了马车,联袂翩翩地在舞厅出现,一干洋鬼子(佩瑶心说女士不算)一见之下全被迷翻——英文的fans意思应该就是这般。
但见,柳向阳一身团福唐装,气派非凡与佩瑶携手相牵;佩瑶则身穿一件娘家陪嫁衣物中的唐式裙装,仪态万千。众洋人情不自禁,开始将眼前之汉家女子仔细观看:衣着窄袖胸口袒,腕戴玉镯藕臂寒;慢束裙腰半
,酥香难掩惹人馋。凝晴瑞雪灯斜照,秀色闻来诚可餐;若向秋池映碧水,参差羞煞芙蓉仙。再顾绝色佳人面:髫耸惊鹄,额贴花黄,妆染檀晕,眉梳涵烟,唇画月牙,销魂最是一双多情眼,不知世间何物能装点。
佩瑶依偎柳向阳身旁,唐裙唐妆,相得益彰,真真好一派盛唐气象!
回过神来,约罗伯爵第一个拜倒在佩瑶脚下,吻着她的裙边开始进谗:“圣母玛利亚的使者,尊贵的圣女,我,大不列颠之约罗伯爵,就是您最忠实的奴仆。”
佩瑶噗嗤一乐,笑顾柳向阳道:“达令,咱们家下人够不够使唤?这个洋奴才
我很喜欢,只是你为官清廉,就怕养不起他,这可怎么办?”
约罗在旁闻言,果然继续表现浪漫:“怎么办?圣女有何吩咐,我,您最忠实的奴仆,无不照办。”
柳向阳见状,知事有成,也笑顾佩瑶道:“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神父?”佩瑶忽然望见了蒙雷神父也在,连忙上前屈膝行礼,然后便要请他为自己和柳向阳证婚,以为他们补办一场西洋婚礼。
“孩子,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蒙雷神父划了个十字道,“总督大人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我在省城也多受他的关照。他一定会带给你幸福,主也会保佑你们的。为总督大人和夫人效劳,我非常乐意。”
蒙雷神父致证婚词时,柳向阳很自然地答道“我愿意”,佩瑶则很羞涩地将这三个字说出口,心想,反正我都跟圣母玛利亚发过誓了,再演一次也无妨,要是梁大也在这里我一定大喊一声我愿意把他震趴下!
证婚完毕,众人齐请总督大人夫妇共舞一曲。优美流畅的圆舞曲奏起,节奏清晰而稳定,只是初经这种场面的柳向阳倒有一些紧张。所幸佩瑶舞技娴熟,带着步法还不熟练的他踩着不快不慢的中步华尔兹,总算跳完了一曲。曲终人未散,掌声动地来。
约罗右手覆在左胸心口处朝佩瑶躬身一礼后,即请柳向阳到其客厅相谈。其他的年轻绅士们纷纷舍下自己的舞伴,上前邀佩瑶共舞,皆被婉拒。佩瑶跟着也去了客厅给柳向阳做翻译,与约罗细谈购买机器之事,进展顺利,谈成于是晚。
回到柳府后夜色已沉,佩瑶急忙卸妆换回平时闺中装束。柳向阳很开明,见状便说夫人这副唐时之打扮虽然有些妖艳倒也很好看,何必急着要换?佩瑶欺负他对自己纵容,随即邀功请赏道,妾这身装扮只给相公看,今晚便宜了那帮洋鬼子,不过倒没少给老爷省钱,妾要相公赏一台西洋钢琴给自己弹。
“夫人知道的,我哪来这许多钱?”柳向阳低声轻叹。
“妾嫁给老爷岂是贪图老爷的钱?刚才不过是戏言。”佩瑶心说我还想过嫁给梁大那的确是要贪图他的钱,口中则安慰柳向阳道,“相公总以国事为先,妾便独守空房也不敢有怨言。妾既嫁君,自当以国为家,请老爷勿以妾为念。”这最后一句倒确是真心话,佩瑶当然不希望他真的以自己为念。
“国要报效,家也要顾。”柳向阳啜了一口茶道,然后深情地说,“我知道夫人强似女中男,若是真有要毁家纾难的那一天,愿与卿风雨同甘,共赴国难。”
佩瑶闻之只觉鼻子一酸,紧咬银牙口不能言,心隐隐作痛,忍不住想要上前将柳向阳手中的茶盏打翻。
柳向阳晨起后和睡觉前都有吃茶的习惯,佩瑶的贴身丫鬟翠屏每晚给他沏茶都会先在里面暗下幻情散。
此后柳向阳为省城制造局扩建增产之事经常忙到通宵达旦,佩瑶便多与翩翩同眠。一闲下来就会觉得满腹都是对柳向阳的亏欠,佩瑶为不内疚而亡,便情愿叫翩翩给笑死,每日与她一道骑单车逗猫遛狗,嬉笑逐欢,连沐浴时都带上它们参观。佩瑶又教翩翩跳各种西洋舞蹈,每教一样起初都被逗得笑跌在地仰面朝天,无奈万般,只得像自己学舞时那样挥起镇尺将她管。
翩翩果然服打不服软,第一次被佩瑶打后就连忙揉着屁股坦言,二娘,你打人可比小姨疼多了,翩儿今天不敢再偷懒。她的不敢也的确只限当天,总之是不打不改,一打就改,改了还犯。翩翩越是这样,佩瑶对她越是喜欢,真觉得简直就是自己当年的翻版。
棍棒底下未必出孝子,不过偶尔教成两才女。很快,翩翩就熟练地把各种西洋舞蹈学完。
立夏后的一天,柳向阳比平常早了一个时辰回府,此前还让人送了一份珍贵的礼物来给佩瑶。当管家程福领着人把礼物抬进佩瑶的房间时,佩瑶正在教翩翩练习英文,一见是一架钢琴,不禁激动地将手中镇尺猛地拍向了翩翩的臀。翩翩很快就叫佩瑶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用手捂着屁股为钢琴起名为“欠揍”,佩瑶连忙不好意思地上前帮她揉起臀来问她此作何解,翩翩便道:“二娘对它跟对翩儿似的这么喜欢,那它一定也跟翩儿一样欠揍。”
佩瑶和翩翩的贴身丫鬟翠屏和小絮在旁听了,全都笑翻。
“程管家,老爷平日甚是清廉,哪来这么多银子给我买钢琴?”佩瑶这才想起来问程福。
“夫人有所不知,老爷的书法名冠当今,千金求之不得,只是老爷自为官后就绝不再为人题字。这次是蒙雷神父用汉文抄了一部《圣经》,请老爷题写书名,老爷破例应承了下来,蒙雷神父就以此琴作为酬谢。”程福一五一十地答道。
正说话间柳向阳也回来了,除佩瑶外,其他人纷纷退下。
“夫人还记得那夜讨赏之物否?今已为卿备之。”
“相公厚爱,妾无以为报,乞为君弹一曲。”
佩瑶朝柳向阳深深施了一礼,随即坐到钢琴前弹奏起来。柳向阳只觉曲调优美舒缓如和风徐来时漫步花前月下,待到佩瑶弹罢便问是何曲子,答曰乃贝多芬之名作《月光曲》。柳向阳即以外间月色正佳,请佩瑶移步花厅。佩瑶此时心情甚好,便谎称自己弹琴坐得累了走不动路,非要他抱着自己去。柳向阳无奈,只得听老婆的话。
到了花厅,柳向阳甫将佩瑶放下,月光斜入,映在佳人颊,娇艳胜花。
“Happy birthday to you!”柳向阳忽然近身在佩瑶面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拍了两下巴掌。
“Thank you very much!”佩瑶说完刚要上前回吻,忽见翠屏捧着一盒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朝自己走来,翩翩和小絮跟在后面。
“女儿给母亲大人拜寿。”翩翩来到佩瑶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拜了三拜。
“奴婢给夫人拜寿。”翠屏和小絮也跟着拜道。
这都是柳向阳事先安排好的,并嘱咐先不要告诉佩瑶,以给她一个惊喜。若是在西洋遇到这样的场面佩瑶一定不以为然,但柳向阳能如此实在叫她感觉难得,心说,相公你要是再对我这么好,我今晚就叫你失身!
女孝夫慈妻未贤,何尝祸水尽红颜?甜中带涩忍悲咽,一夜佳人和泪眠。

三(上)
柳向阳为佩瑶做寿次日,高渐忽又来拜,他不知如何也知道了佩瑶的生辰,称是晚在青坡楼设宴为师母贺寿。能大吃一顿美餐还有礼收,佩瑶心下其实是很乐意接受的,只是深知柳向阳之为人,便婉辞谢绝。
对此高渐似乎早有所料,乃出示袖中一张贺柬道:“学生固知师母必力拒之,又岂敢自讨没趣?不过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只是漱玉姑娘之美意,师母恐不宜拂却。”
佩瑶接过水漱玉贺柬读之,其上先是祝辞,后云已将青坡楼赏心厅包下设宴乐为总督新夫人拜寿,恳请屈尊赏顾。佩瑶心知定是翩翩将自己生辰告之于她,把贺柬递与柳向阳道:“妾身但凭老爷做主。”
柳向阳颇尊重夫人隐私,并未接过,只是说道:“夫人自己做主便可。”
佩瑶欠身道:“为妾贺寿与否,并不要紧。只是妾身自嫁与老爷后还从未再见过水姑娘,愿乞老爷携妾同往拜会。”
柳向阳许之,高渐旋即告退:“学生这就去回复漱玉姑娘。”
是晚,月如玉盘。
青坡楼内,冠盖云集。省城之头面人物,无不被漱玉延至赏心厅,其神通之广大可见一斑。
茶点略备,酒食皆甘。佩瑶与柳向阳同众人寒暄之后,居中就座,夫妇相顾怡然。众人又作揖为贺后各自归位,或窃窃私语,或交互而谈。夫妇二人一旁为提督王雨丰,端坐如山;一旁为巡抚杨鼎昌,正襟容敛。身后则粱从柯与柳翩翩比邻而坐,浑然不管他人,厮磨恰欢。高渐及当初另外三个公子哥,杂坐厅间。
良久,漱玉始至,座中醉意正酣。屏风撤去,纱窗又开两扇,月光斜洒,但见水美人抱琴而立,一身素裙怎耐风吹,望之翩然若仙。惟全无首饰缀点,两耳下玉坠亦未见,脂粉不施,长发披肩。众皆愕然,佩瑶独觉堪玩。
“令夫人与诸位贵客久等,妾之罪也。”漱玉朝座中欠身告罪道,“妾知制军大人夫妇力行节俭,不冶妖艳,故未敢盛装拜见。唐突之处,万望海涵。”
“水姑娘言重了,妾岂敢?”佩瑶起身还了一福道,“向日未曾拜望,如今承蒙款贺,妾与老爷实在于心不安。”
两下谦让一番,佩瑶复入座;漱玉亦置琴于案,盘坐而弹。将欲抚之,又为告白道:“妾自度一曲,以制军大人之诗入词,名曰《恍有所思》,虽污宝作,然不弃鄙陋,愿献丑于夫人与诸君尊前。”
言讫,纤指即轻挑琴弦,撩拨勾抹而歌之:
古来名士尚佳人,辜负春心到而今。
尝恨放翁能弃美,未如介甫只惜君。
薄情常作多情语,有怨哀翻无怨吟。
独把幽怀埋入土,世间从此柳失荫。
所歌者,正柳向阳为前妻萧雅之悼亡诗也。举座闻之,相顾失色,幸未见新夫人为之勃然。
柳向阳凄恻无语,佩瑶则以手帕揩泪,随之离座,近前望漱玉而拜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姑娘之意,妾已知矣。”漱玉慌忙还拜,顿首于地:“贱妾如何当得起夫人如此大礼?夫人折杀贱妾也。”
佩瑶起后,复返身至柳向阳座前跪下,裣衽请罪:“老爷贴身之位,乃姐姐座也。况亡者为大,妾虽亦忝居正室,不应因姐姐不在,恃宠霸占。今夜归第,老爷宜请家法,妾当受谴。”
这又唱得是哪一出,戏演得真是足可乱真,粱从柯心说,不过娘子也未免过于投入了,连偷看相公我一眼都没敢。翩翩在旁见了却不多想,只是觉得平时跟自己嬉笑打骂的二娘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好玩。
柳向阳朝夕与动辄判若两人的佩瑶相处,居然还未人格分裂,连忙离座将其搀起道:“夫人说哪里话来?吾所宠者惟妻子耳,何分蔓蓉与婉娴?”
这时,漱玉近前来拜道:“只怪贱妾向受大夫人垂怜,闻制军大人新娶,未免杞人忧天,对夫人多有冒犯。不意夫人贤惠如此,令妾汗颜。贱妾恭祝夫人长命百岁,与制军大人恩爱百年。”
粱从柯观察入微,发现目中余光一直未离开漱玉的杨鼎昌极为低沉地冷笑了一声,心道,这老狐狸真是个色鬼。再看身旁之翩翩,不禁又想,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女人的戏倒是有惊无险,只是若掺和上了这位小姑奶奶,那就非得平地起波澜闹翻了天。
筵无不散。是夜,佩瑶又收获了众多恭维与盛赞而返,可惜不能裹腹为餐。柳向阳自然没有责罚她,对此她并非心有不安,只是心有不甘。无法与枕边人共逐云雨之欢,若再连这点个人癖好也不能被成全,岂不度日如年。
翩翩与佩瑶相处日久,甚为投缘,又从无见她提及粱从柯,起初对她的一些并未表现出来的抵触情绪尽皆释然,那晚拜寿之后即直呼其为娘。翩翩又随佩瑶学钢琴,佩瑶谆谆教导一番后道,乖女儿,学弹钢琴是件苦差,你要是敢偷懒,小心臀儿会很惨。翩翩却满不在乎,还很天真地问,娘,你要是不听话,爹也这么管教你吗?佩瑶默然。
一日傍晚,因翩翩学琴又偷懒,佩瑶叱其褪裙受责,以镇尺笞其臀。柳向阳来寻佩瑶,不慎瞟见女儿裙下风光,随即掩袖退出。翩翩被父亲当面撞破内情,羞之不已。佩瑶却暗喜为柳向阳所见,心下指望他能懂得借鉴。待他走后,她又用力打了翩翩一记镇尺,训曰,治内乃为娘之职也,你敢不好生学弹琴,我就打到你不再知道害羞为止。翩翩乃讨好后娘道,娘啊,你真是个称职的后妈,女儿不听话,屁股打开花。刚一说完,就得到了后妈的重赏,“啪!”
是晚,佩瑶主动告以柳向阳自己管教翩翩之事,随后将镇尺奉上道:“相公若是觉得妾打屈了翩儿,愿请相公打还给妾。”柳向阳无奈地说:“你们之间的事我是弄不懂,夫人与翩儿还是自行解决为好。”佩瑶闻言顿时泄气,心说,难道叫女儿管教我不成,那她还没打我就得被她给笑死。
此后,柳向阳再来佩瑶房中无复不告而入。每得空与佩瑶相处,但见其手不释卷者除兵书外,皆是女学之类。柳向阳不禁笑顾道:“夫人还曾留洋,如何也爱读这些糊涂文章?若是男子心怀叵测而作之,倒也罢了;奈何一些女子亦为之张目,此非饮鸩止渴欤?”佩瑶闻言心下甚暖,裣衽拜谢道:“妾固知如是,唯相公男子也,能为此言,诚令妾妇人汗颜。然妾又以为,所谓女学,执著于斯,即为桎梏;游戏为之,颇堪玩味。”
佩瑶既教翩翩学钢琴,不免好学心又起,欲学古琴。概因翩翩有其为母,不便再经常出府从漱玉而习女红,佩瑶遂与柳向阳相商,以己旧时女工绣作俱疏,要去拜漱玉为师,学琴兼修女红,归以教女翩翩。柳向阳笑道:“这些玩意学来于时世全无多大用处,以夫人之抱负,应学韩世忠妻才是!至于学琴,则不失为雅事。只是漱玉虽心地善良,然爱与人较真,卿欲师从之,必不能少吃苦头也。”佩瑶不服道:“天下之学问与技工,岂有不吃苦头而能得来之?但凡兴之所至,则能以其苦为乐事也。”
柳向阳诺然,遂许之。
佩瑶择日即往青坡楼面谒漱玉,具以来意告之,言毕伏身即拜。漱玉慌忙还拜于地,复将其搀起道:“漱玉身陷风尘,于夫人不过一贱奴耳,怎敢受夫人这般大礼?更不敢忝为夫人之师,以拙技贻笑方家,有污夫人之聪达也。”
“水姐姐如何这般自谦?若以妾为朽木不可雕也,敢请不弃微躯,允妾效当年水姐姐与大姐义结金兰之故事,以姊事之。耿耿此心,万望勿辞!”
“夫人真欲折杀贱妾也!”
漱玉拗佩瑶不过,只得同意。遂摆烛案,二人拈香盟之,结为姊妹。
“自今而后,愿与蔓蓉妹妹誓同生死。不淑姊水如素谨拜。”
“妾亦如是,伏维天日为昭。不肖妹陆蔓蓉谨拜。”
结拜既成,佩瑶心下窃笑道,西洋女子必不能如此,煞是好玩。
“妹妹既欲随我学琴艺与女红,当知我教翩儿之例。”
“妾知也。苟有过错,愿姊姊不吝督责,勿以妹乃柳相公妇为虑。”
金兰投缘,一日畅谈,欣然忘餐。当晚,漱玉遂与留食,同佩瑶尽欢而散。
翌日一早,佩瑶即备礼而至,从漱玉学琴艺。
“学琴须以静气为先。静气不养,琴声不张。”漱玉以此语诫佩瑶,令其至一静室独自捧琴长跪终日。傍晚始来送餐,又先问佩瑶手中所捧何物,答曰琴也,漱玉只道了一声“错了”,便将饭菜端出。是晚佩瑶便到漱玉房中请责,以其长跪身疲,暂且记下。
第二日,仍令佩瑶捧琴跪于静室。傍晚复送餐至,仍问佩瑶手中所捧何物。佩瑶经昨日之故,暗度如得静气则应心无挂碍,遂答曰无物。“又错了。”漱玉又将饭菜端出。应责之数,亦为记下。
第三日,乃令佩瑶长跪于门窗俱开之室内,将琴取下,嘱其双手仍作捧琴状。
傍晚时送餐至,再问手中有何物,佩瑶自作聪明地答曰琴也。“错了。”漱玉端食而去,佩瑶随之晕倒。应责之数,复又记下。
第四日,犹令佩瑶长跪于昨日之室内,双手作捧琴状。傍晚送餐时还问前三日之语,佩瑶作大彻大悟状答曰,说是有物实则全无一物。“还是错了。”漱玉叹了口气道,不想妹妹竟一连糟蹋了我四天的粮食,罢了,明日记得前来认罚。
佩瑶闻言真是连自杀的心都有了,心说,你真够狠,修理起人来真是叫我们家翩儿都望尘莫及。及至回府,委屈不已地具以四日情形告柳向阳,柳向阳笑之不已道:“夫人不听我言,一至如此!”
“好相公,就别再取笑奴家了。相公还是快些告诉妾身,妾应该如何回答才对啊?”佩瑶摇着柳向阳的胳膊撒娇道。
“漱玉每一发问,夫人张口就答,还何来一个静字?”柳向阳用手捂住佩瑶的嘴唇笑道。
“哎呀,妾真是笨!还是相公聪明,奴家这就跟相公学一个静字。”佩瑶拿开柳向阳的手释然道,然后忽地将自己的利嘴贴向了柳向阳的唇,心说他对我这么好又这么聪明就当是亲我爹好啦。

三(下)

次日佩瑶如约而至,朝漱玉拜道:“小妹真是愚钝,不能领会姊姊的苦心,胆敢腹诽,还浪费姊姊的粮食,真是不打不开窍。还请姊姊严加训教,则妾幸甚。”
漱玉没有扶起佩瑶,自床头边取来一根紫檀木道:“妹妹倒是老实。不过妹妹再乖,姊姊也不会心软,一定有错必罚。好了,妹妹请吧。”
佩瑶乃膝行至室内圆桌边,起而将上身趴伏其上,自行将裙褪下,双手抓住桌边道:“妹谨受教。”
漱玉手持紫檀木近前,望见义妹之万种风情,不由触动伤怀,自己若也是中堂之千金,而非出身下贱之娼妓,岂不早就能与柳向阳比翼双飞做鸳鸯?一想到眼前的这尊美臀如今就只有自己最心仪的男子才能得见,不觉心生妒火,扬起紫檀木用力地打了下去。佩瑶未料漱玉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却感觉出了她的妒意,心里为之唏嘘,虽痛得蹙眉皱额,唯默然受责而已。
待到一丝不苟夹杂些公报私仇地如数打完,漱玉再见佩瑶那儿的惨状,不由又心软了下来,连忙要去给她取药。佩瑶则自己起身,用手提着裙子朝漱玉欠身道,多谢姊姊教诲。敷完药后,漱玉也不再顾及于佩瑶总督夫人之名声好不好,将其留宿养伤。隔日比以往习惯早了些醒来,佩瑶不禁感动不已,原来漱玉还未睡下,竟为自己轻揉了一夜的臀。这才知道,翩翩所说的每次犯错被小姨将屁股打肿但第二天就好了,原是这般。
“姊姊,大姐曾经说过,世间唯女子最知女子,亦唯女子最怜女子。小妹知道你心里难受,要是打打小妹能让你好受一些,妹妹情愿天天都来给你打。”佩瑶说完,漱玉不由与之抱头相拥而泣。
严师出高徒,在漱玉的悉心教导和紫檀木的无情调教下,佩瑶琴技突飞猛进,绣作女红,亦为之工。回府之后,亦如是教翩翩。
近来柳向阳忙于为新军筹措军饷,一边向户部请拨银两,一边与洋人洽谈购买军火,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一晚,佩瑶见他面色尚佳,便上前相问,才知是户部允了下月拨付军饷。趁着他高兴,佩瑶便与之说起自己与漱玉相处间之事,然后为义姊打抱不平道:“妾未嫁时,相公有时尚去看玉姊。妾既嫁,竟不复往,未免不近人情过甚。然妾固有时霸道,岂如此小器之人耶?世间万苦人最苦,人之苦中情更苦,玉姊心里真的是很苦。”
柳向阳放下茶盏,轻声叹道:“向知世间痴情女子者众而专情之男子稀,吾欲为之,不意竟如此之难。”
佩瑶无语,只觉得他好得有些过分,有时真叫人望即敬畏。
改日,逢柳向阳偶有空闲,佩瑶便要他陪自己带上翩翩一同去看望漱玉。
“夫人既与漱玉如此投缘,索性不如将她接来小住几日,岂不更好?”
“只是自大姐不在后,玉姊就绝不再踏进柳府半步,于今如何肯来?”
“漱玉那是因此前我无内眷,怕有损我名声才致如此。如今她既已对夫人不再介怀,义妹相请其必至矣。”
“好啊,好啊。小姨与娘,凑成一双,抬起翩儿,扔到一旁。”翩翩因佩瑶连日与漱玉为伴不在家陪自己,带着埋怨打趣道。
漱玉被佩瑶请进府后定力非凡,见了柳向阳毫无拘谨,与之谈笑自若,叫其望尘莫及。柳向阳离开后,姊妹二人遂齐关照起翩翩来,吓唬她道以后再敢不听话就一块揍她。
翩翩一下子要被两个自己喜欢的女人管,心里乐开了花,拍手念道:“娘与小姨,欺负翩翩,女儿屁股,各打半边。”
漱玉与佩瑶相扶着笑弯了腰,说道:“看来真该把笑死人也须偿命写进《大清律典》!”
三个女人一台戏,柳向阳真快要不敢再回鸡飞狗跳的家。
佩瑶既嫁,虽然会与柳向阳和翩翩胡闹,但对长辈则执礼备至,每月必数次择日携翩翩由各自的贴身丫鬟作陪,前往乡下旧宅给萧公请安。一日,佩瑶和翩翩把漱玉也强拉了去。萧公见是漱玉,不禁想起女儿婉娴,心疼不已,便用言语试探佩瑶能否容别的女子在卧榻之侧。佩瑶直言道,何必在卧榻之侧,不若就在榻上与妾成双做女英娥皇。萧公闻之,捋须而笑。
若得小姨与娘一道陪自己同睡,翩翩当然很喜欢,至于父亲如何她才不管。奈何漱玉仍是素女心,不与义妹角娇妍。
不久,大学士孟中堂至邻省,将漱玉召了去。三个女人的好戏,终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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