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回太子殿,一旦与他国的人打了交道,您说的每句话都会影响到他国对于本国的印象,若在平日里不注意称呼的问题,到时候说顺溜了,叫出平常百姓家的称呼来,会被别人看了笑话。”
小孩子瞪大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扬起笑:“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懂了!”
男子心里暗暗想着,嗯,看来我们的太子殿天资很好嘛,一点就通,瞥了眼日影说:“两位爷,时间也差不多,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一旁的小崽子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扯了扯少年的衣角,语气欢快地说:“太好了,小堂哥,今天额娘说要做蛋羹,我们快去吃吧!”
顿时男子嘴边的笑容僵硬了,有了种做无用功的感觉。
少年本还想顾及下礼节,说两句送先生之类的客套话,却被出栏小马般的堂弟硬扯了出去,连桌子都没来得整理。
于是书房内就只剩下微微郁闷的男子面对两张凌乱程度不同的桌子,随手整理了下太子殿的书桌,小孩子作画水平实在有限,仔细端详了下,大概画的是人物肖像,再看看,衫子还特意涂成墨黑色,眼角抽搐,这孩子不是在画我吧,呃,这个五官结构错乱的勉强称之为人的东西,应该不是我。
自我安慰中的男子又来到林贝勒的书桌,心里暗暗想着这个小贝勒爷似乎过于规矩了些,这样的性子可不太适合这一行,还不轻易就被旁人欺了去,总要想办法把这孩子教的表里不一些才好。一时兴起想看看少年的字迹如何,翻开案上的本子。嗯?这页没有字,再往后翻。怔住。
本子上一个字都没有,那么少年一堂课以来记得东西在哪里呢,不愧是兄弟,贝勒爷和太子爷的爱好竟是相同的。在本子最中间的一页上,颇有神韵的人物画,轻摆折扇的男子,看上去清雅斯文得紧,从折扇的花纹上可以看出真是自己手中的这把没错,如果说以上这些男子都可以勉强接受,更让自己哭笑不得的事情出现了,画中男子的身后居然还扬着一条毛绒绒状的东西,好吧,没有看错的话,是条狐狸尾巴。
这,这孩子,好像很适合这一行呢。
我也觉得我家小爷很可爱~嘿嘿~
皇宫的西南角有这样一个房间,平日里人烟稀少,一进门就嗅得到浓厚的纸墨气息,专门用来存放本国的各类档案,常年挂锁。
但今天是个例外,从虚掩的门看进去,身材挺拔的少年靠在案桌旁,手边垒着一摞书信,夏日暖阳从窗口散进,少年眉目清秀,十几岁的年纪,眸中却多了几分不合年纪的练达,细细读着手中的书信,微皱起眉,俯身提笔在案上的白纸上仿着信上的字迹,看看落款的日期,又翻出之前的信件做着对比,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
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跟了先生学了三年外交事务的林贝勒,而少年手边的信件便是近几年来北狄国君写给圣上的信件。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德亲王福晋病逝,圣上又添一位公主,皇后娘娘仙逝……如今的少年已然不是当初那个缩在花室的角落里盯着兰花发呆的小孩子了,如今的少年能在父亲外出时独自撑起王府的大小事务,如今的少年不但包容了那个任性跷家的父亲,还反过来对其进行安慰,如今的少年跟着先生接见各国来使,气度儒雅,言辞谨慎,滴水不漏,眼眸之间依旧清澈却再看不出少年稚气来。
成长这种东西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来临,可以回首,可以后悔,但即使再多一次机会,依然要这样长大。
正在少年垂眸思索前后信件差别的问题时,门被推开了,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少年一下子就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午后,水绿色衫子的太子殿奔到自己的房间来,径直躲到案桌下的事情来,可是如今的太子殿早已不是这个身高了,前几天还成功地征服了一匹小马驹。定了定神,认出背光的小孩儿的身份来,正是那个当年被皇后娘娘抱在怀里疼爱有佳的最小的公主,当即垂头行礼:“公主殿下。”
小人儿歪着头,微微皱起眉努力地思索着,费力地跨过门槛,扬起脑袋,声音里带着奶气:“唔,我好像见过你的,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少年蹲下身子,扬起嘴角:“臣单名一个林字。”
小人儿也有样学样地蹲了下来,结果又得扬着脑袋看少年了:“姓什么呢?”
少年眨眨眼:“和您一样……”
公主殿瞪大眼睛:“阿玛说过和我一个姓的都是我的家里人,我该叫你什么?”
少年打算细细解释:“臣的阿玛是圣上的亲弟弟……”
听到这里小人儿却大悟似的嚷道:“哦,你是二叔的儿子,是我的,呃,二哥哥!”有些兴奋地扑到少年怀里来。
少年一怔,随手摸摸小孩儿松松软软的发丝,抱着小人儿站起身,一时之间竟想到了自家阿玛那个兰花转世的理论来,无奈地摇头失笑。
小人儿舒舒服服地靠在少年身上:“二哥哥,我是来找哥哥的,我睡午觉起来哥哥就不见了,你陪我去找好不好?”意图很明显,我快走不动了,总算有“交通工具”出现了,一定要抓牢不放。
而公主殿却找错了对象,少年温和地笑笑,应道:“好呀,可是我要先把这些信件看完,您能等等我吗?”说完便放下小孩儿,投入到工作之中,怎么听都像是外交上的托词。
小人儿倒也不介意,好奇心很快占据了上风,爬到椅子上,也像模像样地拿起一封信指着上面的字,断断续续地念:“边界……友谊……和平共处……”扭过头看少年正一手持信,一手在纸上慢慢地写字。公主殿眨眨眼问道:“二哥哥,你在写什么?”
少年此时倒是毫不设防了:“嗯,今年北狄国君的笔迹好像和以前的有些不一样了,虽然相差的并不多,但还是有些可疑……”
无论如何这样的话题对于身高不及案桌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深奥了,于是小人儿自顾自地换了话题:“二哥哥,嘉儿也会写字的哦,我写给你看!”以握拳的方式抓起旁边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结束后得意地仰起头,“二哥哥,好看吗?”
少年自然是准备从善如流地赞美几句,可还没开口时,小人儿却兀自兴奋地扬扬手中的笔,当场在少年月白色的衫子上留下了一幅“墨梅图”。
那么太子殿到底身在何处呢,将近晚膳时分时,答案揭晓。
御膳房的总管战战兢兢地跪在圣上面前,惶恐地禀告晚膳延时的事情。
站在旁边的男孩子青色的衫子上沾了面粉,咧咧嘴,带着几分歉意说:“阿玛,儿子好像在御膳房惹了些小麻烦……”
男子眯起眼,某件事情一旦被自家小孩儿称为麻烦了,那就一定不小,无奈地叹口气,走过去扶起总管:“太子给你们添麻烦了,晚膳不用急,简单置办些就好了。”
待总管退下后,男子坐回桌案边,挑眉说:“儿子,上次的目标是马厩,这次是御膳房,你是按照衣食住行的倒序下手折腾的吗?”语气颇像个“教子无方”的无力父亲。
男孩子一脸无辜地摇摇头:“阿玛,儿子不是故意去捣乱的!”
男子招招手:“好吧,那你过来,告诉朕你是怎么无意间对御膳房造成毁灭性打击的?”
男孩子却本能地退了一步,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敢转身就跑,挪着步子,慢慢地蹭过去,一脸的不甘不愿:“儿子本来是想帮忙的啊,那个蒸锅冒了气,儿子以为里面的东西熟了嘛,所以就想帮忙拿出来啊,可是太烫了,一不小心就扣在地上了……炒菜的大叔的锅子都烧起来了,儿子怕着火嘛,就撤了下面的柴火……负责切菜的姐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儿子怕她伤了手,所以就帮她切了几下嘛,也没多大差别啊,就是长短不太一样而已……煮汤的婆婆在喊着添水嘛,儿子就帮忙把水倒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锅里的东西都流出来了……”
男子听得眼角一阵抽搐,可以想见御膳房经历临了怎样一个灾难日,而罪魁祸首还站着自己面前一脸的无辜与委屈。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问眼前的小孩儿:“儿子,你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错,是吗?”
男孩子很不识时务地说了句:“阿玛,他们最后还和儿子说‘谢太子殿下’了”
男子扬起慈父般的笑容:“儿子,相信朕,他们心底里一定都很想这样做……”提起男孩子按趴在腿上,扯了裤子,在小孩儿肉鼓鼓的屁股上烙下巴掌印,动作一气呵成,声音很是清脆。
男孩子扭着身子,颇为低调地抗刑,嘴里嚷着:“儿子是想帮忙嘛!为什么还要挨打?”
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自家小孩儿的动作,稳稳地以固定频率挥巴掌,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帮助别人是好事,先生应该也教过你‘己欲达而达人’的道理,但前提是别人需要你的帮助,儿子,强加于人只会成为负担,无论初衷如何。”
身后麻麻的,火辣辣的感觉很不舒服,太子殿当即改口认错:“呜,儿子记住了,阿玛不要再打了!”
男子停下手,靠在椅背上,叹气说:“嗯,朕的手也麻了!”
男孩子闻言松了口气,试图扭过头吹吹缓解疼痛,当然这样超人的动作,太子殿还是办不到,瘪着嘴巴,伸手到身后揉揉,呜,都烫手了。
而男子的下一句话,成功地让男孩子的动作停滞了:“太一,去把尺子拿来!”
小孩儿跪直身子,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阿玛,您在开玩笑吗?”很快便后悔了,抱着头,跳到地上,嘴里喊着,“儿子去拿,儿子去拿!”
厚实的尺子递到男子手里,小孩儿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委屈,很多点儿畏惧,吸吸鼻子,费力地趴到桌案上去,刚刚摆好姿势,就听见自家阿玛说:“嗯?朕够不到了,你趴回来!”
男孩子只好又慢慢地下来,回到老地方,心里暗暗想着,上个桌子这么费劲,以后要吃多多的东西,要长个子。
男子却没急着打,冰凉的尺子浅浅地滑过男孩子的皮肤,肌肉马上绷紧了,做阿玛的语气颇为正式:“儿子,朕再告诉你一遍,你的身份是太子,你想要做的事情,旁的人都不敢阻止你,所以做事之前多为别人想一想,朕不想再听到别人委委屈屈地说‘谢太子殿下’,记住了没?”加深印象般的高高扬起尺子,夹着风声落了下来,小孩儿当场缩了肩,低声叫出来,而接下来的落点却在椅子的扶手上。
被唬了的太子殿垮下脸,别别扭扭地说:“儿子记住了!”
拨弄了下男孩子的脑袋,男子轻哼一声:“你还委屈了,耽误了朕的晚膳,这笔账怎么算啊?”
太子殿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子,系着带子说:“阿玛,您等儿子一会儿……”转身出了门,不多时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盘子,鲜绿色的点心,看上去倒是挺有食欲的。
男孩子献宝似的说:“阿玛先吃点儿这个,是儿子和做点心的嬷嬷学的,唔,据说额娘当年做的时候就是那个嬷嬷在旁边帮的忙!”
男子挑眉,尝了一个,故意咀嚼了一阵子才发表了感想:“嗯?还有那么点儿意思!颜色也不错!”
太子殿当即扬起笑脸:“是吗?里面放了荷叶汁!”见男子又吃了一个,小孩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补充了句,“阿玛,给嘉儿留几个……”
男子浅笑:“吃光了你再去做啊,这就是今天去御膳房的原因?”
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晌午哄小丫头睡觉时提到了额娘以前做的点心,小丫头好像很想吃的样子,儿子就想学着做做看!待会儿阿玛可要配合儿子,要说味道很像额娘做的!”
没过多久心有灵犀的公主殿就成功地找到了自家哥哥,当然跟在旁边的是被毁了衫子的贝勒爷。
男孩子一脸骄傲地介绍道:“嘉儿,尝尝看,额娘当年做的点心就是这样的!”
小人儿立刻一脸兴奋地奔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颇为仔细地看了看,闻了闻,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到嘴里,随即又朝少年招手:“二哥哥,这个味道很好呢,你也来吃嘛!”
少年应声走了过来,男孩子顿时神色紧张起来,哦,小堂哥当年也吃过额娘做的点心,呜,忘记串供了!
少年咽下点心,抬起头看看仿佛眼角抽筋一样猛朝自己使眼色的太子殿以及一脸期待神色的公主殿,儒雅地笑笑:“这个,难道是当年留下来的吗?简直就是一个味道嘛,好吃极了!”用的是先生教的颇为圆滑的答话方式,唯有眼眸中多了暖暖的神色。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9年9月3日23时5分25秒编辑过]
我,我脸红了,真的……
宽敞的官道上,一支商队一路向北,光镖师就有数十人,承载的货物无非就是本国的特产也不见多么贵重,但由于是以国家的名义与邻国国君进行友好交流的载体,慎重一些也无可厚非。位于队伍中间偏后的一辆马车内容貌俊朗的少年穿着月白色衫子,外面罩着玫瑰紫色的貂皮马褂,手持一本蓝皮精装书细细读着。过了会少年微微皱起眉,放下书,解开马褂的扣子,对面半眯着眼打瞌睡的侍卫立刻精神起来,连忙阻止道:“少爷,少爷,那件不能再脱了,王爷出门前特意交待让您多穿些的,您要是受了凉小的可怎么交待啊!”话音未落又觉得自己似乎说了晦气的话,有些不安地盯着少年看。
少年哭笑不得地停下动作,目光一转,看到角落里放着的大红色毛皮斗篷,深深地叹了口气,阿玛这是把自己当女孩儿养了吧。
若是换了旁的臣子,自己小孩儿出皇差,做父亲总该嘱咐几句要恪尽职守,勤勉工作之类的话吧,而自家阿玛第一反应却是一脸不满地说:“凭什么让我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啊?我得找大哥说道说道!”在得知是自己主动要求的时候,男子还嘟囔着:“真是傻儿子,总是自己找累活儿干,我得和老哥说说,你这么卖力气,总得奖赏一下吧,至少得给我个假期吧……”对自家阿玛异常的思维方式已经习惯的少年镇定地回答:“阿玛,那儿子去收拾行李了。”德亲王想了下:“越往北就越冷,得多拿些御寒的衣服!”最后硬是塞了这些毛皮的东西给自己,仲春的时节,怎么也冷不到这个地步吧,本想委婉地拒绝,结果好说话的阿玛却端起父亲的架子来:“为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听话就罚你禁足!”可惜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在赌气。
而当下负责赶马车的男子和相当一部分的镖师都是皇朝里的暗卫,不用说这也是某个亲王假公济私的产物。
想到这里少年无奈地摇摇头苦笑,这貂皮的马褂总归是过厚了,要不怎么会连心底里都觉得暖起来了。
自从两国建交以来,每年都要搞这样的活动,春季送些本国的特产到北狄,秋季再接收北狄国君派来的外交人员送来的物品,以示友好相处,互通有无。两国国君之间每季度通信一次,皆为亲笔书写,以示重视。两国之间三年五载地还搞搞和亲。
说来说去这种外交活动可以说安全系数极高,朝中上下对少年出行表示不满的人员有两名,还都是地位极高的人:一个某亲王,控诉圣上不够体恤下属,最后被一个长达一个月的假期收买了,乐呵呵地出游去了;另一个是某太子,六岁小孩儿的一脸正气地认为既然是友好和平外交活动,由太子亲自去更有诚意一些,结局是被带到御书房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谈心”。而太子殿事后对这种差别待遇表示强烈的不满,自己不但没有获得假期,还必须站着抄写儒家经典,虽然椅子就在旁边。
于是再没有人提出异议,贝勒爷带队顺利地到了北狄境内。
北狄国君亲自接见了这支皇家商队以表重视,虽说整支队伍里地位最高的是年龄最小的少年,但主要负责人还是位年过而立的使臣,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林贝勒的师兄。
呈上带来的物品,双方看上去交流得很是投机,少年坐在客位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却一口也没喝,看上去对交谈的内容也毫无兴趣。
皇位上的男子年近五十,穿着厚实的毛皮衣,连领口也系得严实,看上去暖和得紧。
穿着紫貂皮衣的少年顿时心理平衡了,至少有人比自己穿得还夸张了,难道这是北狄的风俗,地位越高就必须穿得越多,那阿玛还真见多识广呢。随即少年也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咬咬下唇,忍笑。
套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北狄国君便把注意力投到少年身上来,免不得要称赞几句,什么“英雄出少年”啦,这样的句子都可以接受,到最后居然说到“少年老成”上来,林贝勒有些滴汗,心想您老看人也太准了。谁知接下来国君进一步询问到婚姻状况了,少年扬起微笑特别天真无邪地回道:“林儿年纪还小,家严说敢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家法伺候。”
看惯了自家少爷的老成举止,这会儿看到正常少年版的了,旁边的侍卫眼角一阵抽搐。
而那国君却丝毫没有怀疑,一心一意地构思起自己的和亲大计来,以至于后期谈得过于兴奋,猛地咳嗽起来。
侍从马上送上茶水,不多时后殿走进来一位年近双十的女子,目光扫过殿上,镇定从容,北狄的陪同官员立刻起身招呼道:“长公主!”
女子略略点头,走到国君身边,禀告道:“父皇,女儿刚刚碰上丞相了,说是有重要国事,父皇是不是过去一趟?”
男子闻言点点头,慢慢地说:“既是这样为父就去看看,这边就交给你了,啊,对了,公主中可有和这位贝勒爷年纪相仿的?”
少年抬首和女子对视一眼,露出些许惊艳的神色来,心里却在想:您这是有多少女儿啊,菜场买菜吗?还来挑挑大小合适的。
女子有些厌恶地别开眼,随口说道:“女儿觉得静晗年纪刚好,今年满十岁了。”
北狄国君自言自语道:“差个两岁,是蛮好……”
端坐着的少年闻言却微微一怔,好像刚刚并没有自我介绍年纪吧,怎么北狄皇族能掐会算?想归想却还是扬起笑来:“我朝圣上对您来信中提到的宫室建筑风格特别有兴趣,令我这次一定要亲眼看看。”
男子好说话地应道:“这个好说!”转过头对女子说,“你安排一下吧。”
女子迟疑了一下,应了下来。
到达北狄的第二天,气温骤然回暖,少年义无反顾地脱了紫貂皮衣,依约前往北狄皇宫,远远地便从敞开的宫门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随着距离的拉近,渐渐看清了小孩子的容貌,肤色不算白,五官长相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十岁上下的摸样,却不肯挺胸抬头地站着,有些老气横秋的感觉,正扭过头和守在门口的侍卫说着话,完全没有发现少年的靠近。
直到林贝勒走到眼前了,侍卫有些失落地和少年打着招呼,女孩子这才察觉到,后知后觉地努力站直身子,在发觉到还是比少年矮了半个头以上的时候,又有些泄气地缩了回去,接下来弯下眉眼,咧嘴露齿而笑:“我叫静晗,长公主命我在这儿等邻国的贝勒,怎么称呼您?”
怎么看都觉得女孩子的笑容有些夸张了,但气度极佳的贝勒爷还是温和地笑笑:“公主有礼,我单名一个林字。”
女孩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自顾自地说:“长公主吩咐我做向导,可是建筑风格最独特的地方都在后宫,贝勒,呃,林哥哥年纪还小,倒是也无妨……”说到这里顿了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回走,移动速度很慢,回到宫门口,又去和那侍卫交谈了几句,接过些碎银子收到怀里,笑眯眯地回到少年身边,好心地解释道:“呃,他刚刚和我赌你今个儿不来了……”
幼年时期没少经历过这类事件的少年心理素质极佳,点点头,随口问道:“赢了多少?”
女孩子眯起眼,摇摇头:“没多少,下次再和你分吧。”
少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了,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天下最诡异的王妃和最诡异的公主都被自己遇上了。
其实女孩子算不上是个好向导,陪着少年在风格独特的宫室中闲逛,短短半个时辰就走到了死胡同,女孩子微怔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说:“林哥哥,你看看这面墙是不是很有特色,嗯,这是处好景致,你好好看看吧……”少年本想从善如流地赞叹一下,结果女孩子搔搔头,说了句,“怪了,不是这个方向吗?”
更夸张的是这孩子居然去和路过的宫女问路了,那宫女指着方向,眼神中却有几分不耐,怎么看也不像是面对公主的态度,少年浅浅地皱起眉,女孩子却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林哥哥,我平日里不喜欢到处乱逛,所以这一带也没来过,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问明白了,这次准没错,走吧!”
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一处凉亭,傍水而建,池边垂着杨柳,春风习习,石桌上还留着几小碟点心,大抵是留给赏景的皇子公主享用的,女孩子径直走过去,坐在石凳上,大方地说:“林哥哥,来尝尝我们这里的点心!”
少年突然间就想到自己出门之前,被迫留在宫里的太子殿偷偷地嘱咐自己:“小堂哥,记得带些北狄的点心给我啊!我想尝尝看……”浅笑着坐到女孩子对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女孩子眼眸突然一亮,站起身来,猛招手,嘴里还嚷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少年起身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犹豫了下,才走了过来,步伐压得很稳,没几分小孩子的活泼劲儿。
见男孩子一走近,女孩子就连忙介绍道:“殿下,这位是邻国的贝勒!林哥哥,这位是太子殿下!”
少年略略施礼,抬起头却看到男孩子带有戒备的眼神,无巧不成书,邻国的太子原来也是这般年纪,只是这样的神情在家里那个小孩子身上从来也没看到过。
三人围着石桌坐下,侍卫守在一旁。
女孩子献宝似的说:“太子殿下,来吃点心啊!这碟味道很好,我以前吃过!”
男孩子却只是瞟了一眼,仿佛毫无兴致。
女孩子叹口气:“你们怎么都不吃啊,那好吧,我不客气了!”直接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吃相有些狼狈,却让人觉得这点心仿佛异常香甜一样。
少年很快就看出男孩子并不是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而是要等女孩子吃过几块之后,才肯动那碟的点心,少年也拿了一块,垂下眼眸想,这孩子若是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思,在自己的皇宫内都不能放心地吃东西,那么这太子做的也委实辛苦了些。而或说这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活法才是正常的,自己家里的那位小爷却是个例外。
少年思前想后的功夫,女孩子已经和男孩子聊起天来,手舞足蹈的,笑声清朗。男孩子明明听得兴致盎然,却还是十分老成地在离开前说了句:“静晗,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早晚会吃亏的!”
目送着男孩子走远了,女孩子浅浅地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少年,嘴角却是灿烂的笑:“我家太子殿下是不是很可爱?”
少年却没有按照国际惯例赞扬几句太子的聪慧,淡淡地说了句:“可是看上去很辛苦,并不开心!”
女孩子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倚在凉亭的立柱上,歪着头说:“是啊,真是不容易!我娘亲以前是宫女,父皇有很多的女儿,所以对我没什么印象,林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反而活得轻松一些?”
少年抬起头来,女孩子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荡着,眼眸纯净,嘴角微扬,甚至带着些顽皮的神色看着自己,这孩子若不是心机极深,便是真如她所说,对于这样的人生,是喜欢着的。
回学校之后,应该可以保证周更……
情况好的话,一周也能多更……
少顷,风止云静。女孩子则完全忘记了刚刚的话题,小声嘟囔着:“唔,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呢?”浅浅地蹙着眉,手抚下颌做思索状,随即决定把这个难题丢给少年:“林哥哥,你平日里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接下来想去什么地方呢?”
少年当然不会脱口而出,平日里的兴趣爱好是研究你们的国家,找出更有利于外交的策略。扬起笑,一脸诚恳地说:“我做事情没什么长性,最近一段时间倒是对书画之类的东西有些感兴趣。”
女孩子微微嘟起嘴:“我不懂这些,那些名书法家名画家的作品也不放在这里,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皇族成员们的书画,那里我比较熟!”说完走过来,拉起少年的手,“走吧!”
少年动作一僵,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两小无嫌猜”,神色自然地由着女孩子握着自己的手随着步伐摆来摆去。
走过小桥,绕过池边,绿柳垂堤,碧草蓝天,少年随口问道:“静晗公主最喜欢什么花呢?”一般女孩子都会有种比较偏爱的花吧,比如兰花,比如莲花。
小孩儿停住步伐,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嗯,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一定要说的话,我喜欢柳树!”
柳树?这不是花吧。少年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在结束这个话题之前,礼貌性地问了句:“为什么呢?”
女孩子松开拉着少年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一团飘过来的柳絮,自言自语般地说:“因为我觉得它们很厉害,飘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不害怕,不寂寞,也不委屈……”
小孩子依旧眉眼弯弯,依旧嘴角带笑,少年看在眼里,心里却就有了些酸酸软软的感觉,和亲的事情,女孩子多少也是知道的吧。状若无事地开口问:“你说过家里姐姐妹妹很多,可有与你年纪相仿的?”
女孩子点点头:“有两位公主是和我同岁的,还有一位比我年长一岁,”顿了下,才有些迟疑地问,“林哥哥,你想见见她们?”
少年却突然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来,半真半假地说:“公主们都是千金之躯,今日能得静晗公主为我引路已经是天赐之福了,哪里还有见更多公主的道理,静晗莫不是想害我挨家法?”
女孩子一怔,随即嘻嘻地笑起来,容貌平常,但很耐看,恰如杨柳依依。
专门用来存放皇室书画作品的逸香阁里,女孩子献宝一般地从架子上取出一幅幅作品给少年看,并且在旁边说明着:“这幅画是三公主的,嗯,是前年父皇的寿礼”,“这幅字是太子殿下的,是启蒙时的第一贴”……“这幅字是长公主的,嗯,是被当做佳作来收藏的……”
少年一副兴致颇浓的模样,一幅幅仔细欣赏着,当看到长公主那幅的时候,少年的动作停滞了下,又仔细地看了看,在桌上用手指仿了一个字,慢慢地说:“果然是好字……”一下子就能联想到这两年来北狄国君写给圣上的书信上的字体,无论怎么隐藏,怎么模仿,有些特点还是改不掉,找到这个,这趟北狄之旅就算是有收获了。
女孩子却只当少年微微眯起眼是在仔细观赏长公主的作品,也在旁边与有荣焉地说:“是啊,是啊,很好看的,是吧!”
少年回过神来,复又露出亲和的笑来:“静晗,也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吧?”
女孩子却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嗯……林哥哥,还是算了吧,我写字很难看的,画画也不擅长,去年父皇寿辰的时候,我画了幅画,连太子殿下看了之后都叹气说:‘静晗,你该庆幸父皇没有时间一一过目寿礼……’总之就是无药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