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巨变 || 4407字

当夜,琥儿躺在驿站的客房里,想着白天所见,只觉一股愤恨难平。这些年来,她最爱听向华讲他以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一些故事。忽然心中闪过一个想法:「为什么我不学师父那样,教训一下这个该死的县令?」想到此处,再也睡不着觉,索性起身找了套暗色的衣裤,将长发扎起。

轻轻推开窗户,看了一会,便翻身跃下,出了驿站,向县衙奔去。

跑了好一阵,来到街上,琥儿放慢脚步,调匀了呼吸。自从和向华学艺以来,琥儿还没有实际使用过武术对敌,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来到县衙旁,琥儿拣了一处围墙,拿出一条手巾蒙住了半张脸,施展轻身工夫,翻上了墙头,伏在墙上向衙里张望。

全国的衙门房舍都是制式的,面向南开,北边是内衙,琥儿知道县令就住在内衙,闪过巡查的卫兵,悄悄的往内衙靠近。一路闪闪躲躲,轻手轻脚的来到内衙的书房外,琥儿见书房灯光亮着,于是靠在窗下,轻轻沾口水弄破了窗纸,向书房内偷窥。便见县令一人坐在桌前看书,心下大喜,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跃入。

县令忽觉有人从窗户进来,正想呼叫,琥儿出手奇快,第一击就扭脱了县令的下巴,让他说不出话来。琥儿捉住了县令的领口,县令想挣扎,琥儿借力将他摔倒在地上,跟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县令不知来人是谁,只见有头扎起的长发,身材娇小,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偏偏拳脚出手又快又重,县令只是个文人,遇上练了六年武艺,小有内家修为的琥儿,又是倒在地上,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想要呼救,偏偏下巴被琥儿扭成脱臼,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抱着头挨打。

琥儿打了一阵,毕竟没什么临敌经验,县令忽然灵机一动,滚向书桌旁,身子重重在桌脚上一撞,桌上的事物咕咚咚的落了下来,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琥儿怔了一下,知道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响,马上会有人来,恨恨的在县令背上踼了一脚,低声说道:「你要敢再欺侮妇女,下次撞在我手里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说完便转身从窗户跃出。

谁知这么一跃出去,刚好遇见闻声前来查看的卫兵,便有人大喝:「什么人?站住别动!」琥儿一慌,忙向墙边奔去,卫兵见状,从后面追赶上来。快到墙下之时,却见另一路也有卫兵包抄了上来。琥儿倒抽了一口凉气,眼见是走不脱了,忽然「呼呼」数声响过,追到近处的卫兵仰天摔倒,琥儿借机一跃上了墙头,跳出县衙外去。

才一落地,就觉手腕一繄,被人握住,琥儿大惊,左拳向捉住他的打了过去,那人轻轻一拨,带开了琥儿的拳头,低声说:「跟我来。」竟是向华的声音。琥儿一听,总算松了一口气,让向华拉着她飞快的奔跑,远离大街而去。

向华带着琥儿回到了驿站,进了琥儿的房里,点亮了灯。在灯下检视了一下琥儿身上,向华问了一句:「没受伤吧。」琥儿见向华脸色不善,低着头不敢看师父,轻轻的摇了摇头。

向华开始教训琥儿:「早知你这么胡闹,当初就不教你武功。」

琥儿试着辩解:「我……我只是气不过嘛,那县令真的很过份。」

「气不过就到县衙里去打人,我教你的武功是这样用的吗?」

「师父也说,学武之人要行侠仗义啊。」琥儿的头更低了

「你还有理啊,你如果觉得你对的话,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好嘛,是我错了啦!」琥儿的泪水开始在眼里打转了,向华从没这样凶的跟她说话。

「你知不知道殴打朝庭命官是什么罪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晚失手被擒怎么办?让我去救你出来?你和我不一样,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官家小姐,难道你想要因为殴打朝庭命官,从此沦落江湖,那你的父亲怎么办?为了你的胡闹,丢官获罪?你念了那么多年的书,都念了什么?你以为这样叫初生之犊不畏虎吗?暴虎冯河,有勇无谋。」向华念个没完,直把琥儿数落的抬不起头来,哭着说道:「对不起啦!我……只是,没想那么多。」

「不过你扭脱人下巴的手段,快和准都有了,倒是不含糊,不枉我教你那么多年。」

琥儿正无地自容,忽然听了这句话,偷偷瞄了师父一眼,见向华脸色稍和,轻声问了一句:「师父有看到?」

「你太小看你父亲的手下了吧,你半夜从驿站出去,以为会没人知道吗?守卫马上就通报了。」向华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之后,就从后头去追你,你在衙门里的行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琥儿吐了吐舌头:「我怎么完全没发觉。」

「跟你跟到被发觉,我还怎么当你师父?」

琥儿转念一想,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对啊,这样说来,师父你根本就有机会阻止我的嘛!干嘛等人家做了之后,才把人家骂成这样。」

「你年纪不小了,想做什么事情,难道就不会深思熟虑吗?我如果在你跳上衙门围墙时,就把你捉回来,教训你一顿,你听的下去吗?不让你被卫兵追,吓吓你,我刚讲的话,你会服气吗?再说……这样只教训了你,没有教训到县令。」向华解释。听到最后一句话,琥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师父心里根本也是想揍那县令一顿的嘛。

向华板起了脸:「可是,我没有说要饶过你哦,你得接受惩罚。」

琥儿认命的说:「好嘛,是我不对,我认罚就是了,那要罚什么啊?」

「打屁股三十竹板,你要让你爹爹打或我打都行,旅途中先让你欠着,到了目的地再罚。」

琥儿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为了别人挨打屁股而出头的下场,是换自己挨板子。

琥儿后来并没有挨打,世事变化总是令人始料不及的。

隔天县令设了午宴,为于承恩接风,于承恩本想带琥儿一起去,毕竟这个女儿是他的骄傲,很想介绍给县令认识一下。但考虑到琥儿昨晚在县衙的胡闹,怕万一给县令认出来反惹麻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临行前,还不忘念了琥儿几句。

琥儿只得陪笑:「好啦好啦,我都已经认罚了,爹爹你就别再埋怨我啦。」于承恩才拍拍琥儿的头,交待她乖乖待在驿站,不准乱跑后,前去赴宴。

宴席结束后,于承恩回到驿站,却闷闷的坐在厅上,一言不发。

琥儿见了,不禁有些担心,莫非昨夜的事,露出了什么马脚,给县令指认出来了。

「不是。」于承恩对琥儿和向华说起缘由。这县令收受贿赂,偷改黄册,私自涂消了很多军户,现在县里的预备军户根本不足以应付于承恩要调动的数目。宴后,县令塞了一千两银子给于承恩,要他将就遮掩过去,于承恩当场拂袖而去。

向华问:「大哥准备将此事上报?」

琥儿也问:「这不就得了吗?爹爹何必不开心。」

于承恩说明:「我自然不能受他贿赂,上报是要报的,但此人在兵部很有些后台,听说兵部尚书是他的父执,我们当军人的也开罪不起兵部,此番和县令扯破了脸,也不知是福是祸?在此调不齐军马的事,我已经修好了回报文书给巡抚大人,只是要派人送出文书,县令必然也会有所动作。」

向华自告奋勇:「那就交给我来送吧,我保证会交到巡抚手上,就看这贼县令有没有能耐从向某手中抢走东西。」

于承恩抱住了向华,拍了拍向华的背:「兄弟,由你来送,我可就放心了,那就烦劳你走一遭,做哥哥的感激不尽。」

向华豪气干云的说:「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琥儿站了起来:「我和师父去,我也想替爹爹做些事。」

于承恩想了一下,自己此行变的有些凶险,让琥儿在向华身边反而比较安全,便答允了琥儿。三人商议定了,于是分成两路,于承恩军务在身,虽然军源不足,仍旧带着能调到的所有人马,按预订行程前往驻地。向华和于琥儿带着于承恩修好的回报文书,去向巡抚复命。

向华和琥儿虽然都没有和县令直接照过面,但为了安全起见,向华仍替自己和琥儿做了一些易容打扮,遮去了原本的面貌。向华扮做了一个旅行商人,琥儿则扮做向华的侍女。琥儿意外的发现师父另一项本领,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琥儿一时之间也认不出自己来,若不是两人身有要事,还真想要向华教她这个本事。

不知是否易容之故,两人一路倒没遇上什么人前来拦阻,日夜赶了十多天的路,终于来到了巡抚衙门,向华说是于参将传回的军情,要面见巡抚大人报告。巡抚接见了两人,向华将于承恩的文书交上,巡抚看完后,惊叫:「糟了,这可不好。」

向华问:「大人发现了什么?」

巡抚说道:「前两日,兵部已发出命令,说是盗匪横行的情况严重,让于参将一到驻地,立即对作乱的盗匪出兵,后续的军需物资就是指定由征召军户的县供给,我看这其中恐怕有诈。我本来还在奇怪,这命令来的这样急促,甚至是用飞鸽传书这种不是很正规的方式,直传到前线去,莫非真的是盗匪作乱的情形已控制不住了吗?这样看来,可能是那县令和兵部串通要除去证据,才让于参将在兵源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出兵。」

向华提出看法:「这县令这样快就联络上兵部,可能也是使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吧,难怪我们这样急的赶来,竟还慢了他一步。」

琥儿问:「爹爹不会真的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出兵吧?」

巡抚望了琥儿一眼:「你是于参将的千金啊,你大概不晓得军令的绝对性,像于参将这样尽忠职守的军官,是不可能违背军令的。」

琥儿着急了起来:「那怎么办?能调动在附近的支援军?」

巡抚摇了摇头:「本朝军制,领兵和调兵的权力是分开的,没有兵部的文书,我也调不动附近的军力。现在最有用的法子,是我马上上报朝庭,暂停剿匪,让于参将的军队退回驻地,你二人再跑一趟,就当做暂停剿匪的命令已下,先持我的令牌去传令,我会让文书随后就到。」

向华想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了,便说道:「感谢大人鼎力相助。」

巡抚摇了摇手:「于参将是我的爱将,我也不能让他遭奸人所害。」

向华对琥儿说:「县令不至于敢不送出后勤物资,但一定会刻意让物资没那么快到前线,你爹爹兵力及物资都不足,很是危险,我们得赶快动身。」

领了巡抚的令牌后,两人便由官道原路回去,在每个驿站换了马匹,一路不停的向于承恩的军队所在处赶去。可惜天不从人愿,当两人把命令传到时,于承恩已身负重伤,爱怜的伸手抚摸着琥儿满是眼泪的脸庞,说道:「对不起,琥儿……爹爹要先走一步了,你以后要听师父的话……别再那么调皮了。」琥儿抱住身体渐渐冷去的于承恩,痛哭不已。

后来朝廷对此事做了一番调查,但兵部尚书从中作梗,呈上经修改的军黄册,认为于承恩当日调集的军户数目并无问题,而巡抚提出于承恩当时上报的文书,也因没有其它左证,不足采信,最后全案只当于承恩忠勇殉职了事,发下了一笔抚恤。巡抚感叹自己无力替部下申冤,挂印离去。

琥儿和向华当然不愿这样了事,琥儿恨恨的说道:「师父,这次你别阻止我,我去一刀杀了那个县令,从此跟你浪迹天涯便是了。」

向华摇了摇头,说道:「你爹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何况只有一个县令,也做不了这些恶事,问题在他兵部的后台,你能杀一个地方县令,但兵部尚书是中央官,要暗杀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琥儿没了主意,哭道:「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替爹爹报仇?我不能让爹爹这样枉死啊。」

向华想了一下:「那你听我安排。」

于是琥儿遣散了家里的仆人,变卖了家产之后,去投靠就住在那县里的叔叔婶婶,向华早年曾有功名,这时则用琥儿的钱,在县衙捐了一个不入流的典史小官。两人便就近在这县里定居了下来,打算由向华利用出入衙门公务的机会,伺机收集县令篡改军黄册的证据。

师徒二人明着并不往来,但夜里向华总会探望琥儿,指点琥儿的武功进度,琥儿也不在人前展露功夫,只在夜里练习向华教授的武艺。琥儿的叔叔是商人,常在外地经商,琥儿白天便帮着婶婶做些女红,也教邻居的小朋友习字念书,暗里等待着机会。这一切琥儿都告诉了婶婶,于大婶见她小小年纪,但为报父仇的心志坚定,也就只告诉邻居说琥儿是来投亲的。

这一住三年,那县令经过这一事件后,似乎也变的谨慎,向华多次潜入县令的书房、卧室,始终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做为证据的事物。这年琥儿已十七岁,更加出落的亭亭玉立,经历这些变故,琥儿的性子变的沈稳许多,在村里街坊眼里,无疑是个乖巧懂事、知书达礼的好女孩。

一个春天的夜里,琥儿练完了武功,抬头看坐在院子一角沉思的向华,问:「怎么了?师父今晚好像心不在焉?」

向华叹了一口气:「琥儿,你爹爹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时间愈久,愈难找到证据。」

琥儿说:「我知道师父尽力了,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向华问:「琥儿,你现在对于替你爹爹申冤,还有多少决心?」

琥儿闻言跪了下来:「师父,你怎么这样问,琥儿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啊。」

向华再问:「是不是为了你爹爹,你什么苦都能吃?」

琥儿傲然说道:「当然。」

向华又叹了一口气:「我倒希望你没这样执着。」

琥儿不解:「什么意思?师父不想帮琥儿了吗?」

向华摸了摸琥儿的头:「你起来吧,既然这样,我们是有个机会,我去安排,你等我消息告诉你怎么做。」

琥儿兴奋的点了点头。

琥儿一等等了好些天,向华却没有来找琥儿,琥儿正自觉得奇怪,忽然来了四名公差,说要传琥儿到衙门问话,琥儿心想:「难道是师父出了什么事,事迹败露了。」跟着公差到了衙门,县令竟问起她是否和张阿牛有奸情来。琥儿对县令愤恨已极,但状况未明,仍耐着性子对答,却被狠狠杖责了一顿,收押在监。

前几日,挨完笞刑的臀部疼痛难当,无故被指为和阿牛和奸,又被原是仇人的知县下令笞打,琥儿心情实在很闷。那一晚,琥儿独自趴在冰冷的牢房里,昏昏沉沉的忽然觉得有人轻轻的摇着自己身子,睁眼一望,竟是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