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女朋友的样子 || 1.0万字

第一章

庄杰的女朋友可盈是个OFFICE白领,年纪不大气度却不凡,谈吐幽默,落落大方。用阿达的话说,够“in”。in就是很“内”的意思,比“酷”还时髦,比“正”还够味儿的意思。

可盈的气质深得公认,而阿达谈起自己的女朋友楠楠,更是得意得喜形于色。阿达确实好福气,楠楠是一家医院的白衣天使,小圆脸上一对甜美的酒窝,柔情似水,娇俏可爱,最可贵的是还烧得一手好菜。如今时代变了,会烧菜的女孩已如凤毛鳞角,而烧得好的漂亮女孩更是濒临灭绝的罕见物种。偏偏让阿达这个猴小子逮着了。

东区教工楼,只剩我们三个快乐的单身汉。我和阿达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学院跟着导师继续做课题。我本修环境工程,这学期头上,受一位恩师之托兼代食品工程本科班的实验课,刚好是晓初他们那班。庄杰一心想免试读“直博”,忙着在系里专营人际关系。最近人都难着面。

说来最优闲的,倒是阿达,所以爱情最先显出水到渠成的盛势。教工宿舍冬冷夏闷,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学院里如我们这种情况的单身教工不少,几乎都在校区内各自租小单元的房子住,离研究所、实验楼都是最多十分钟的路程,干什么都方便。楠楠一来,我们都往阿达那儿聚,那就是我们几个“王老五”的节日,尤其是那道“茄汁黄鱼”,真是让人想起来就流口水。吃人家的嘴短,阿达平时没事就对我冷嘲热讽:“喂,你那个‘小荷初露’,什么时候修炼出师,让我也享享口福?”

“快了快了,出师一定少不了你。”我谦虚地应道。

“小荷初露”说的就是晓初。“小荷初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阿达长得象猴,又是个猴脾气,整天嘻皮笑脸的,却直人快语。他常说我就是那只不知深浅的蜻蜓,放着满庭春色不采,非要叮那只“雏荷”。贺晓初是个长不大的刁蛮公主,满身的尖尖角,碰上我这个自不量力的老夫子,何时等她懂了事,我也老得快掉牙了。我知道阿达此话本无恶意,因此总是付之一笑,不急着反驳他。

其实对晓初,我心中有数,晓初有晓初的优点。与可盈和楠楠相比,她确实年轻任性一些,但并不是不明事非的难缠女孩。何况她现在虽说顽皮捣蛋是个惹祸精,但感情纯真,敬我爱我。别人话不听,只听我的。这样的女孩是白纸一张,刷成什么颜色全在你的创造力。我对晓初有信心。

有次被阿达说急了,就跟他放出观点,我说:“小子你别嚣张。你的女朋友是找的,我的女朋友是做的。贺晓初是个‘兼容机’,我自有办法帮她配置出最佳性能状态。你等着看好戏吧,我就有本事修平她的‘尖尖角’,开出‘满池莲荷盛香’,你信不信。”

阿达闻言象吸了一氧化氮似的笑得肚痛。直骂我是老夫子,居然得出这种精怪理论。“好好好,好一个‘女朋友煅造工程’,我看你怎么施工?”

晓初人聪明,考试前临时抱抱佛脚,照样门门功课A上A中。区区一个烧饭做菜,只要她乐意做,我不信她不如楠楠。

我于是在晓初面前大夸楠楠的厨艺以及温柔贤淑,单纯的她果然中计,嚷着要我给买菜谱,休息日就到我的单元房里潜心学习。可惜重理论轻实践,用分析天平严格量出佐料克数,烧出东西还是实难下咽,常被阿达取笑,晓初就和阿达不对付。阿达呢,为长不尊,偏爱逗她生气。

一次,我和阿达接了个芳香醇解离实验,一直忙到半夜,晓初听说也跟着凑热闹,兴致勃勃地要给我们做夜宵,跑到我小屋去不知折腾了多久,我们在实验室等得肌肠如鼓,饿得红眼时,晓初总算出现了,我和阿达饿狼一样扑过去,看见了一大盘粘糊糊、烂糟糟的东西,上面还插了支鲜艳小旗。

“这是什么?”

“法兰西金秋。”晓初眯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答道。

这么诗意的名字! 反而令我俩更觉恐怖:“什么成分?”

“碳水化物,淀粉,高蛋白,甘油三酯…”晓初琳琳琅琅,对答如流。

我的大脑飞快地随之反应出土豆、鸡蛋、庶糖、食用油等等,营养成分应该说不错。咱不能做以貌取人的市侩分子,心灵美的丑八怪照样值得尊重。尽管食欲减了大半,我还是大义凛然地接过了盘子。

阿达禁了禁鼻子,阴阳怪气地感慨道:“战后的法兰西土地满目疮痍…”

“闭上你的乌鸦嘴!”晓初跳着脚大骂。

我佯装生气:“嘟,不许对孙老师无礼! 孙老师下学期也代你们实验课呢。”

“无妨无妨,此时非彼时。”阿达嬉皮笑脸,不改猴态。

“哼!”晓初不服气地鼓起小嘴巴。自己跑到一边温书去了。

我示意阿达别理她,我们还得患难与共地对这“法兰西金秋”施以国际人道主义。第一口吃下去,阿达裂着嘴述苦说:“怎么这味儿呀?”我咬着牙。勉强咽下去,压低声音说:“小丫头精神可嘉,必须鼓励。兄弟给我点面子,他日必言谢。”阿达立即夸张地可怜巴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上个月的300块钱,我一发工资马上还你,换一种惩罚我的方式吧。”这小子花销一向没计划,发薪三天乐,一到月底就入不敷出,所以常向我借钱。他此刻提这事是成心臭我,我恶狠狠地揪住他后领子:“好你小子,你缺钱,我拔刀相助,今天兄弟有难,你想弃我不顾?我这‘煅造工程’非一日之功,你当只为填你肚子,你是在帮我‘做女朋友’。吃!”我差点把他的脑袋按在黑不溜秋的“法兰西金秋”上。

阿达也算真够意思,陪我把法兰西金秋消灭了大半。突然小心奕奕地说:“我怎么觉得,有股氨味。”“哪来的氨味?你不是做实验做出神经过敏了吧?”我说着话,仔细一品,也顿感不对。立即喊晓初:“你是不是放了什么特殊调料?”

晓初得意地眨眨眼:“怎么,吃出来了?”接着摇头晃脑地说:“所谓色香味形,款款兼顾。为了这‘形’,我费了多少脑子,最后才想起海藻酸钠。放心,纯天然,有益健康的。”

海藻酸钠怎么会出氨味,我又低头瞧了瞧盘中物的颜色,试探着悟道:“你会不会又用了食品红?”

晓初一脸无辜:“是啊,菜谱上说土豆变成金红色就可以出锅,我搞不出红色,就加了点食品红,人家制做糕点都可以加的呀…”

阿达反应快,没等她说完,“噢”地一声怪叫,抢先一步冲进卫生间呕了起来。我捂着嘴紧随其后,没抢上槽,被关在门外。气不过抬腿狠踹了一脚,忘了在实验室穿的是拖鞋,脚被门反弹回来,痛得我忙不迭地抱住脚趾头跳脚。

晓初正发怔,见我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

“混丫头,你还笑?”我正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一把拽过她,对着她的屁股扇开了大巴掌。晓初痛得泪花涌了出来,捂着屁股直躲。好容易推开我,顿足呜咽道:“人家深更半夜给你们做吃的,你不领情,还打我?呜呜-----”我听到此话也觉得打得太唐突,但还是压不住气火难平,尽量放缓了语气教训道: “亏你还是学过食品卫生,脑子是不是让福尔马林浸过了?! 海藻酸钠是做冷饮用的,你让食品红遇热,怎能再加海藻酸钠?食品红高温分解氨离子,再碰到制稠剂不能挥发就会液化…那,那能吃吗?!”

晓初脸上泪痕未干,手还捂着屁股,闻言迟疑地问:“那,那你们吃了什么?”

“氨。液化氨----尿素氨!”我脱口而出,顿时又觉恶心,赶快又捂住了嘴,幸好阿达及时从卫生间出来,我急不可待一头扎了进去…

自此,我对把先女朋友培养成美厨娇娘的煅造计划信心怠进。没想到,此事还没完。

科研所为了跟市场接轨,下面开了几家服务公司,有一家正在推行一种净化制剂,正是我们组的产品。我是这个项目的主力之一。我的导师黄教授得到消息,说坏保局很重视,计划下星期在苏州疗养院召开言讨会,已谈到专利审批这一步。黄教授有意带我同往,我十分珍视这个机会,但这一周学院 这 边的实验课排得满满,学院和科研所是两套班子,那边的专利的事刚上眉目,话放得太早万一不成就不好收场,所以我不想跟学院告假。就去找阿达,请他帮我代一周课。

阿达这小子一贯趁火打劫,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搞竹杠的大好机会。立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丑恶嘴脸:“这事儿,不好办呀! 我最近也忙。”

“少废话! 有何条件?说。”

阿达捏了捏猴下巴,沉吟道:“那300块钱,嘿嘿,我这个月…”

“下月再说! ”我马上肝胆相照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阿达一双小眼睛大放异彩,进而得寸进尺道:“听说‘避风塘’的大闸蟹不错。” 我英雄气短,骂了一句:“臭猴儿,你等着,你也有求着我的时候!”

不过还是答应了他,我说我最近上焦火热,牙龈发炎,不能吃海鲜之类的“发物”,不如让晓初陪他去,以对上次的尿素氨事件略表歉意。

当天下了实验室,我就打电话叫晓初来一下。晓初进门时,我正往水盆里倒新吉尔灭液洗手。

“你去生理解剖室了?”晓初问。

“没。是酚酞。”

“酚酞还这么紧张呀,不就是‘果导’嘛。”晓初漫不经心地说。

“果导可不能比。”我边用毛巾擦干手边解释道:“果导是轻泻剂,含酚酞成分。这是工业提纯的,不能掉以轻心,比果导可厉害多了。”

“噢。”晓初点头:“实验课怎么没听你讲过,生化室也没见过?”

“你们专业学不到这个。一直在后面备品柜放着,用时才拿出来。”

我接着把要去苏州的事跟她说了,又给她留下请阿达吃饭的钱。晓初不高兴了,“我那天又不是故意的,干吗还请客赔罪的?”

“嘿,我不说你,你还有理了?学问是学问,生活是生活。你倒好,用分析天平称油盐酱醋,用食品工程烧饭做菜,那不成书呆子了?我看呀,你要是学中文,还得用文言文到菜场讨价还价吧!”她自己也撇开小嘴不好意思地乐了,我接着说“阿达下星期得帮我代一周课呢,总得表示表示。”

一提阿达,晓初笑脸又变了怒脸:“表示什么?你又不是没帮过他。你那个朋友,我早就看不顺眼,猴头猴相的,一脸奸笑,脑袋里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别乱讲,又不是阶级敌人。阿达只是爱开玩笑,人还是不坏的。”

“不坏?不坏干吗总欺负我、说我坏话?他变态,专爱挑拔你凶我。”晓初咬牙切齿地说。

“胡说! 人家大你6、7岁,犯得着欺负你小姑娘?是逗你呢。”我不禁有点动怒,“明年就毕业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连善恶都分不清?你看人家可盈,比你大不了几岁,多成熟懂事。”

“可盈好,楠楠好,就我不好! ”晓初突然激动地红了眼睛,“人家会烧茄汁黄鱼,我就会烧尿素氨! ”她越说越伤心,泪珠子掉了下来,小嘴瘪成了下弦月,“人家满身散发高贵气质,我满身散发的就是…就是…就是五氧化二磷…”我正侍发作,听到“五氧化二磷”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死丫头,亏你想得出来。”

我伸手刮着她的小鼻子逗她说:“你是五氧化二磷,我就是人间鬼魅。以后咱也甭买房子了,找个坟茔穴住下正对!”

晓初扑哧一声也乐了,我赶忙连哄带劝,总算让她应下来。

(作者按:五氧化二磷系俗称“鬼火”,长年坟地易生,入夜会零星闪烁)

苏州的会议出奇顺利。我临走前一天逛了整个苏州城,给晓初买了一块苏绣两条丝巾和一袋子零食。选了一套紫毫湖笔准备送给阿达。

回到学院,到家洗了把脸,衣服也没换,就兴冲冲地到晓初寝室去找她,半路上碰到阿达系里的一个中年女助教,朝她点点头,她也点头招呼,突然问道:“阿达好点了吗?”

“什么?阿达怎么啦?”

女助教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你还不知道?”她把教案夹在腋下,往道边拽了拽我,神秘地说:“阿达被个女学生害惨了,说是请吃饭,结果捉弄他,不知道吃的里放了什么东西,搞得阿达上吐下泻,胆汁水都吐出来了,前天大半夜送到校医院洗胃,听说今儿早上还住在观察室呢。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打闹闹也该有个节制,这不是玩命吗?”

我的大脑立即反射到生化室的工业酚酞,晓初他们这周确实有两节生化实验课。女助教显然不知道我和晓初的关系。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两腿一阵发软,手心直冒凉汗。这玩笑开大了,工业药物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真能致命。回过神来,我发足就向校医院狂奔,到了一问,说是阿达出院了,刚被女朋友接走。

我提着的心总算放一放,掉过头又向阿达住所跑,跑到时已满头大汗。楠楠开了门,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一句话不说,她明显哭过,眼睛红桃似的肿着。阿达正躺在床上,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眼眶和嘴唇还泛着青,看见我,憨厚地笑了笑。

“阿达,你怎么样?”

“没事儿。大难不死,还是好汉一条。”他故意象健美运动员一样鼓了鼓干巴肩膀,恢复了满脸猴气。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红着眼问:“是不是晓初?”话一出口自已才觉出岂不是明知故问。

“你还问?! 没有你,她哪来工业酚酞?”楠楠尖声质问,泪光盈盈又要哭出来。

她从小皮包里掏出300元钱,扔到我身上:“阿达不欠你钱了,你们别总拿人家当猴耍!”楠楠从没有这样尖刻过,我尴尬得无地自容,脸一直红到脖子根。阿达急了,冲楠楠厉声断喝:“楠楠,收起来!”楠楠委屈地扁扁嘴,一跺脚,甩着长发跑了出去。

我站起身就要去找晓初算帐。阿达赶忙伸手揽住我肩膀:“晓初跟我闹着玩,哥们,千万别动气。你看,我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正是晓初,拿一束鲜花,拎着一袋水果,见我在里面,低下头,怯生生不敢上前。

“你还敢来?!”我一声怒喝,就要去抓她。

“哎,别动气,哥们,大家开玩笑,别动气。”阿达从床上跳起来,死命挡在前面。

我气火攻心地大叫:“你别拦着,我揍她!”伸手拔他,阿达大病初愈,哪拦得住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揪住晓初的胳膊就往长沙发上拖。晓初吓傻了,鲜花和水果都掉在地上,水果袋一摔即破,苹果香梨柑桔满地乱滚。

阿达突然飞身从后面跃上来抱紧我,舍生取义地扯开猴嗓子大喊:“晓初,快跑!----”我怕他再喊出“向我开炮”之类肉麻的豪言壮语,赶紧甩臂挣脱,没想到阿达被一场“食物中毒”消耗得太不济,被我挣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脚踩着一只滚动的大苹果,啪叉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英雄就义煞是悲壮,半天也没爬起来。

我正好得空把晓初扔进沙发,她见我的手挥过来,缩起身子伸手臂去挡,我就势扳过她的手臂把她按倒在沙发上,沙发背上放着一支鸡毛掸子,我顺手抓起来,掀开她的小裙子,对准她的屁股就是一顿狠抽…不知打了多少下,抽得我手都软了。阿达坐起来手撑着地急歪歪地嚷道:“你给我住手,你这不是让我难做,陷我不义?你小子不够朋友!”他大口喘着粗气,自知没力气拉住我,急得快哭出来了。我这才停下手。

晓初又羞又痛,把脸死死埋在自己臂弯里不肯抬头。等我停下来,才哇了一声哭出来…我气火难平,也不哄她,还是阿达看不过眼,过去安慰。最后被阿达哄起来,眼泪巴巴地走到我身边小声认错,我虽然气消了,还是拉长脸说:“是跟我认错吗?自己跟孙老师说去。” 阿达羞不敢当,吱溜一下窜进厨房躲去了,显然没有忌恨她。

过后晓初的屁股肿了好几天,上课时凳子只敢挨个屁股边儿。不过跟阿达的关系大为改观,阿达在她面前猴气也有所收敛,有点大哥哥的样子了。两人不再发混项牛了。

第二章

期未考试前,我为课题组几个大头项目的收尾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几乎没有时间过问晓初的事。我知道晓初正迷恋网络,我没有反对。时代产生了网络,之所以深得眷爱,因为我们无法拒绝时代。

她寝室里一个女孩自已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晓初羡慕得什么似的,整天跟那女孩腻在一起。我得知后到科研所托人借了一台给她。

阿达私底下提醒我,年轻女孩家上网多是迷恋交友聊天,聊天不见得是坏事,但网络虚幻,遇到了坏人就不是好事了。我付之一笑,晓初不是孩子,现实世界何尝没有善恶美丑,我相信她自己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只是警告她别影响了学业。

其实,我倒很少为她的学业担心,我总觉得做学问和生活一样,人人都有不同的天赋,如果哪方面不行,不一定就是天资不够,而更可能是没有找对目标或渠道。长夜孤灯的寂寞与苦读固然能换来收获的欣喜,但谁没经历过花季年华,年轻岁月中有太多斑斓的风景不容错过,成功是任何年龄都可以品尝的喜悦,青春却只有一季。单一的付出或过分的执着同样会让人感悟遗憾,而且那时你已经辜负了自己生存的时代。

可是,随之而来的一件事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晓初没有遇到坏人,遇到了一个比她更容易被伤害的人。

星期一上午,我熬了两个通宵,正迈着“S”步,昏头账脑从实验楼往外走,准备回去大睡一场。就被学院系主任传了去。

一进教研室,顿觉气氛不对。徐主任正在,庄杰和助教小唐大概也没课,也里面坐着。我一露面,若大个教研室静下来,庄杰和小唐人坐在自己桌前,眼睛却直往我脸上瞧,一幅忍俊不禁的样子,一脸坏笑。

老徐示意我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小秦,你是在跟那个那个…”他皱着眉,不安地搓搓手,象是不知道怎么说,终于脱口出来:“ 啊,…那个谈恋爱是吧?”

我猜出他说的是晓初。因为同在一个学院,为了避嫌,我和晓初的关系一直处于半地下状态,只有相熟的朋友才知道,若不熟的人看出苗头也坦然相对不急着回避,光明正大的事儿。这个老徐也是课题组长出身,教学、业务没得挑,讲起学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平时说话却有点嘴拙,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清高气儿,从不打听人隐私的,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我干笑了一声:“嘻嘻,谢主任关心。新社会好人多,再困难也有人扶贫救灾。我运气还行,没剩下。感谢人民感谢党。” 话说出来发现老徐全无笑意,只好尴尬地自己打着哈哈收场。

老徐两只树叉似的干巴大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突然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游戏态度。年轻人谈恋爱无可非议。可你,可你…你这,玩弄感情,你你…你怎么为人师表?!”

我全身的血忽地一下涌上头,强压住火,字字清晰地说:“徐主任,论年纪,您是我长辈;论学识,我敬重您为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直接赐教! 有事我承担,有错我改正。请您说清楚,我怎么‘玩弄感情’了,哪里不配‘为人师表’?!”

拙嘴笨腮的老徐论起理来显然不是我的对手,被我一顿抢白气得嘴都歪了,好不容易哆里哆嗦道:“…人都找上门来了,也说是你女朋友。好个‘有事你承担’,你自己承担去!” 说着,拂袖往外走:“你个年轻人,你自己不怕影响,系里还怕影响呢!”

一番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冲身要去拦他,非让他讲清楚不可。

庄杰一个箭步窜出来拉住我。这才道出事情原委,说有个女孩从大连找到系里来,直说是我女朋友。让老徐安排到接待室等着呢。

我确实有两个女同学在大连,但一年前都已结婚。是谁诬陷我?我大脑被个激烈的念头绞得气结,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接待室,管收发的老王头儿正在外间看报纸,我顾不上招呼,一脚把里间的门踢开…

里面竟是一个看上去比晓初还年轻还纤细的女孩,必纯一双妙目,老朋友一样笑吟吟地望着我。我顿时木了,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女孩大方地微笑着说:“没想到你在学院还挺出名,一提都认识。我本来特意把你照片打印了,没用上。”

“照片?什么照片?”我满脑子浆糊,更不得要领。

女孩看看我,取出两张彩打照片,压模装帧倍显精致,一看就出自细心的姑娘之手,我自己的照片何曾受过这般优待,女孩道:“是你给我的照片。”

我仔细一看傻了眼,照片上的人扒了皮我都认识,确实正是本人。一张是标准照,放大得十分清楚,下巴上小时候打架落下的一个疤都隐约可见,另一张我在大椰子树下笑得山花灿烂,大嘴裂到耳朵根,拼命张扬着唯一引以为荣的白牙齿。这张照片是我去年海南出差时拍的,洗出来自己都没留,就被晓初拿了去。咦,晓初,晓初,我的天,我的思路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是晓初,一定是晓初,这个混丫头,怪不得最近时常抱着笔记本笑得天翻地覆,她居然在冒充我和人家女孩子搞 “网恋”! 我气得差点要昏厥,如果不是地面太脏,真想立即瘫下去晕倒。

女孩从我局促的表现中读出情况,垂下眼帘轻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擦着额上的冷汗,艰难地说:“这位,这位女同学…”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清冷地看着我道:“我叫尤佳。”

“是的,尤佳。那个,尤佳同学,嗯,这是个误会。我…不知道。”我实在不知该怎样解释这件事。

女孩清瘦的脸有些扭曲,仍然微笑道:“看来我来得太冒昧,其实你一直不愿跟我通电话,我就应该想得到。你可能已婚,或者根本不是认真的。是我自己不好,明知网络虚幻无常,还自甘陷进去。”眸子幽幽,难能令人不生怜惜。我不敢提晓初,倘若再道破这是另个女孩的恶作剧,连我这个人都根本不存在,恐怕只会加大伤害的法码。

女孩突然直视着我说:“既然你并不希望我来,为什么我提起时不阻止我?还让我找你时说是你的女朋友?我跟你无仇,何苦这样捉弄我?!”问道最后一句,她激动起来,两颗珠泪凝盈欲落:“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我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女孩,这是不是真心的?”

天啊,这个晓初着实害人不浅。我的头快要炸开了,她为什么还搞得这么逼真,把我的真名实姓都用上了,还有那可恶的照片,让人家如此深信不疑。为什么不编个名字,为什么不用个明星的照片,不比我这幅尊容强许多…天,不不不,那样骗人也是不容许的,我怎么昏了头了…

我搔搔头皮,又摸了摸鼻子,还是有口难辨。抬眼发现外间的老王头儿正探头探脑往里瞧,卫生球眼珠子老花镜上面巴着,满腔怒气正无以发泄,当即对着墙怒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侧进来的脑袋立即消失了。对面的女孩吓得一征,转而看了我一眼就向外走。

我连忙追出去叫道:“我送你。”

到校门口我觉得有必要跟她说点什么,我说:“尤佳,生活中有些事情是难以解释的,有些伤害其实是无心的…”我鬼使神差,分明还在替晓初辩护。可话一出口,发觉自己盗用了某些劣质言情片的对白,苍白可笑至极。尤佳再看我时尽管双眸还是濡湿的,神情却已变得坚定而平静,她仿佛在那一刻迅速长大了。我深知这件事已直抵她的内心,甚至可能对她一生都会有影响。我想帮她快点忘记,可我不知怎么做怎么说。

我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递给她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个误会,造成这个误会的的人并非真的出于伤害,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跟你解释清楚。”尤佳默默无言,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替她拦下一辆出租车,预付了车资。

车子绝尘而去,一张揉皱的纸片从车窗飞出,孤伶伶向车轮下飘去。跑进一看,正是那张写有我电话的字条…

我精疲力尽地回到住所,睡意早已全消。晓初今天下午没课,午休后一定会到我这儿来。我决定让她铭记这个下午,她必须要为自己的顽劣付出代价,她会懂得愚弄和伤害别人的后果。

隔壁两户都是双职工,白天从来没人,但我还是把窗门都关严了。

我拿起墙边的鸡毛掸子拈了拈,觉得力度不够。又从衣橱里抽下根牛皮带奎起来,看到上面有坚硬的铜勾和金属环,又担心会打坏了她,只好扔回衣橱。

最后在写字桌里找出一支绘图用的钢板尺,一尺多长,摸上去凉凉的且很光滑,我把钢板尺捏在手里,感觉出金属的冷酷质感。

一只没有扶手的高脚椅摆在地中间,毛巾被子叠方了垫在上面,又找出些布带和绳子放在毛巾被下面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就绪后我握着钢板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只等晓初下课回来。

第三章

晓初一定也听到了风声,一进门就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气喘不急地笑道:“这个傻女,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真来呀! 你把她送走了?没吓着你吧?”

我皱着眉关严了房门,冷冷看她:“好笑吗?”

晓初总算竭力止住笑,吐了吐舌头,嗫嚅道:“人家是…是跟她闹着玩的,谁知道,她,她还当真了…”

“你觉得很有趣,是吗?人家却可能一辈子心里有阴影。那是个女孩,那么年轻,看样子还没你大…”我激奋得几乎说不下去了,“你这样捉弄人家的感情,你等于,等于是往人家心灵上投氰化钾,你知道吗?!”

(作者按:氰化钾为剧毒化学药物,致命。)

晓初见我语气少有的严厉,才真的怕了起来,嘴里却还不服气地小声狡辩:“氰,氰化钾也是她自找的,谁叫她当真了。网上,网上都这样的…”

“住口! 我不管网上怎样,我只知道伤害无辜就是罪恶! ”我郁积的怒火突地喷哮出来,抬手指着地中间的椅子怒吼道:“去。趴下!”

晓初这才注意到我手中拿着钢板尺,大眼睛怔怔地望着我,眼泪一下子迸了出来。两夜未眠加上难以言表的愤怒,我的双眼一定是血红的。她害怕地垂下头,抽泣了一下说:“明明是她…”

“去!”我不容置否一声暴喝。

晓初吓得全身一抖,慌乱走过去趴在了椅子上。高脚椅高度正合适,屁股斜贴着椅座边向外翘起。

我没动,接着命令道:“裤子脱下来。”

晓初扭头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看我,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边哭边慢慢解下裤子。我走上前,连她的底裤一并扯到膝弯上,对准那雪白丰满的屁股蛋就狠狠拍了下去,一道红痕刷在如雪肌肤上格外醒目。晓初“呜”地一声头向前生生一耸,紧紧咬住嘴唇,眼泪如泉而涌。

我继续用力挥动着长尺,板板都不遗余力,抽向两片混圆的肉丘。屁股很快被打得红痕交错。晓初再也忍不住了,抑制的哭声放开了,每一板都痛得叫出来。她的手无错地在屁股旁边扑张几下,象要用手去挡,但她一定知道打在手上会伤得更重,所以不敢抚上来。身体想动,却被我下大力按牢在椅子上,只有两脚随着钢尺狂吻的“啪啪”声僵硬地向后一蹬一蹬…

冰冷的尺子在频率越来越高的挥舞变得温热,尺板下的屁股也变得温烫了,晓初按耐不住的哭喊声变得尖锐了,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求饶:“啊----- 呜呜-----我不敢了------啊哇----饶了我吧-----啊,天哪-----痛呀-----”她挣扎的幅度更大了,显然是疼痛在加剧。突然拼命挤出了身体,脱离开椅子,象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大哭着向墙角缩去:“别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真的不敢了,呜呜-----”她瘫卧在墙角的地板上,整个屁股红肿连成了片,两边臀峰外侧也满是参差的肿痕。

我的心被牵得一痛,真想过去抱起她。可脑海里却又闪过了尤佳那张更加哀怜无助的小脸和含泪的眼睛,刚刚萌发的恻隐之心又被怒火覆盖了。我上前抓牢她的双臂,严厉地瞪视着低吼:“还有最后十下。我要你永远记住,愚弄伤害别人是什么结果!”我狠下心,象拎小鸡一样又把她拎到椅子上。

晓初听到还要继续打,恐惧得嘶声哭嚎,趴在椅子上用手挡住屁股,无论如何也不肯移开。我只得动用了毛巾被下面的绳子把她的手脚都绑在椅子上。

啪! 钢板尺再次抽落在了红肿的屁股上,“啊-----哇呜------”

“说! 永远不愚弄别人,永远不伤害无辜。”

“呜呜------永远,永远不愚弄别人,永远不,不伤害无辜----呜----”

啪!------“说,再说。”

“啊呀------永远不愚弄别人,永远不伤害----无—辜-----呜呜-----”

啪! …

最后一下打完,她已泣不成声。我解开绳子抱起她,让她趴在床上,马上去找曼秀雷敦药膏。清凉的油膏刚涂上屁股,她就全身战栗起来,我的心随之又是一阵悸痛,自觉下手太重了,想必她会深刻地懂得以后该怎样善待别人的感情。

那个晚上,晓初趴在床上不敢动,哭了整整一夜。我仍毫无睡意,坐在沙发上少有地抽了一棵烟,疲惫混合着辛辣的烟味刺激得我的咽喉和眼睛都涩痛无比。

第二天晓初没有去上课,我也没去实验室。给她擦消炎药膏时还是痛得直哭,什么也不肯吃,我强迫她喝了杯牛奶。

第三天…

第四天她伤处已基本消肿了,能坐起来了。黄教授那边催得紧,我只好说下午就去一下。从实验楼回来,发现晓初不见了。

打电话过去,她接起却不肯出声。我没法去教室或寝室找她,被其他学生看见不好看,因为她一定会哭,而且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尤佳的事。我只能等着上课时见她,一查课表,她们这周没排实验课,要等到下星期三。

终于轮到了晓初他们的实验课。下课前,我去检查她们几个女孩的那组实验结果,装作要观察广口瓶里的反应物,绕到晓初旁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下课等我。”

铃声响过,晓初一声不吭,换下白服抱起课本,抬腿跟着大家低眉顺眼地往外走。

“贺晓初,你给我站住!”我忍无可忍,冲口喝出来。晓初站住不动了,却不回头。走到门口的几个男孩女孩反而齐刷刷地回过头来,嘴张成 “o”形吃惊地看着盛怒的我。我自知失态,赶快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假笑堆在脸上,假公济私地说:“别的同学去吃饭吧。贺晓初等一下,帮我把仪器送到03室去。”

人群走干净了,晓初低着头,眼圈有点红了,还是不说话。我伸手去搂她的肩膀,她倔强地甩了甩,眼圈更红了。我无奈,脱下白大褂搭在手肘上,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最后吐出一字:“走!”

我俩一前一后穿过校园的林荫道,碰到熟人我故作洒脱状大声招呼。她在我身后一米外的距离红着眼睛低着头跟着,一语不发。也不知别人见此风景做何感想。我不时回头低声指点着:“走这边”、“拐弯”。

我带她来到校外的一家中档餐馆走进去,选了个安静的单间。特意点了几个她平时爱吃的菜。

菜上来了,她还是一动不动。我把筷子硬塞在她手里,端起她最喜欢的“蚝油牛肉”放在她跟前,闷声说:“吃!”

晓初抬起红眼睛盯着蚝油牛肉,芸豆似的的小嘴扁了又扁,豆大的眼泪疙瘩啪达啪达地掉下来。我心酸得无法自制,走到对面到她旁边坐下,拽着她往怀里揽,她用力拧了拧身子,我反而揽得更紧了。她就势钻在我怀里呜呜地哭个泪雨滂沱,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我死死揽住她不放,吻着她顶上的头发,沙哑着嗓子道:“死丫头,你还想恨我一辈子?!”

她慢慢不哭了,却还抽噎不停,我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耸动着的背脊,总算平静下来。她把头从我怀里伸出来,小猫一样偎在我身上,不说话,嘴巴还是撅着的,手默默地玩弄着我胸前的纽扣。这两天,她明显地瘦了,下巴的弧线变尖了。我怜惜地凝视着这张小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她嘴里。

我问道:“还痛吗?”她红着脸不语。

我又问:“往后还敢不敢随便捉弄人?”她正慢吞吞地嚼着蚝油牛肉,油嘟嘟的小嘴一鼓一鼓,闻听此语娇哼一声又难为情地把脸直往我怀里扎,我沾满鼻涕眼泪的衬衫前襟上于是又添了一抹灿烂的蚝油痕迹,着实惨不忍睹。

我拥着她薄薄的脊背心生感慨。这个不长进的死丫头,真想把她放在高温试管里重新回一下炉,做出理想的女朋友样子。

老哥我苦命人儿一个,没本事换女朋友,我的心已经在她身上,换了她等于换颗心,听说国内心脏移植手术成功率也不高,有那功夫不如自己动脑子改进方法。或者“煅造女朋友”时应该加点促进反应的介质,我看那钢板尺就能挺有效。这么个鬼灵精丫头,我就不信修不圆她的“尖尖角”,开不出 “盛莲荷”。

想到这,我又伸手将她从怀里拽出来,扳起脸,对牢她俏丽的小鼻尖小声凶道:“再有类似事件,小心屁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