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前方高萌!)
21
夜空中一轮皓月,轻纱微笼,时有薄风拂面。虽是入夜,但不算清凉。微风中时断时续传来悠然的洞箫声。那萧曲陌生又熟悉,若断若续,凄凉哀婉,乍听来,似是隔壁谁家院落暗飞声散入夜空满宅院。
珞琪向后园而去。那声音依然飘渺如云纱般缭绕,在风中飘荡。
那箫声很是奇特,曲调深沉却是音色清丽,似是箫声,又不似洞箫的悲戚呜咽,时而若月华流苏,时而若刀剑之声铮铮。扰得珞琪心绪低落,脚步却不由寻了那箫声而去。
“雨娆,你从南边去寻,我去杏林方向找寻。”珞琪吩咐道。
就在后园,绕过花退残红青杏小的杏桃林。远远的就望见那月照高楼下的枕云阁。
声音清晰许多,珞琪心中倏然一震,是五弟冰儿!一定是五弟。
她曾经偶尔听过几次五弟吹箫抚琴,但只是一瞬。通常是无人时,五弟心境幽然喜好抚琴吹曲。但一见有人便立刻止住,不知是害羞还是心境皆无,抑或是杨家家规严。怕生出事端。
前番去孤儿院归家的路上,五弟曾讨来虎儿的芦笛在路上吹,吹得活泼轻快别有生趣。
珞琪向枕云阁走去,夜色中微含潮意,只那曲声飘渺,月照花林如霰,渺渺茫茫。
从假山中地石阶上了楼,楼栏旁守了一轮孤月。冰儿侧身倚栏而坐,*在廊柱上垂眸幽然吹着一支箫。
那箫很是特别,那是一支莹绿色的玉箫,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亮,如内有灯烛照明一般。那箫声奇特。清脆悦耳而不轻快,悠扬却又低敛。在皎然的月色中,如寒潭边飘过一抹薄雾,又似纤尘不染的夜空皎月边拂过一缕轻云。就这般萦绕回转,无痕地飘荡。
冰儿按箫那娴熟的手指忽然止住,缓缓抬头望着珞琪,眼含忧郁,俊朗地面颊如玉般柔润清寒,嘴角带了丝自嘲般道:“扰了嫂嫂清梦,都是冰儿的不是。WWW.16 K.cN”
垂了眼帘时长长的睫绒在月色下微微抖动都是那么清晰,原来那个俊俏的娃娃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个忧郁的美男儿。
“好漂亮别致地寒玉箫。”珞琪赞道,小心地伸手过去道:“能让嫂嫂见识一下吗?”
冰儿面带犹豫,还是将玉箫奉到嫂嫂手中。
珞琪将这名贵的寒玉箫握在手中,双手十指上下按孔,朱唇凑到箫孔旁,正正唇位,精巧的上唇微翘,覆住气孔,下唇轻敛,气从唇缝流出,那清美的箫声就从指尖洞孔中流出,在夜间飘散。
冰儿面露惊讶之色,目不转睛地望着嫂嫂吹箫时那动人的朱唇,弯弯地长睫,默然无语,沉醉于月色箫声中。
珞琪吹了一段停住,叹道:“玉最通人性,寒玉更是千年冻玉,属玉中极品。”
珞琪话音才落,冰儿挑起眉头,眼中露出丝惊喜,仿佛浩渺人海遇到识货的知音一般,问了句:“嫂嫂如何懂这寒玉?”
“昔日嫂嫂的一位哥哥也是有支寒玉箫,他少时也曾酷爱吹箫。后来他十一岁那年生母去世,他思母哭肿双眸,就将寒玉箫随了母亲下葬,替他长陪母亲身边。嫂嫂并未曾见过传说中地寒玉箫,只曾听那位哥哥细细描述过,那箫色、箫音、箫性、箫品。箫乃乐器中的君子,寒玉箫更是君子中的君子,只可惜是断肠之物……”珞琪说到此,神色黯然,见冰儿蠕动薄唇欲言又止,目色中满是迷茫,便苦笑道:“那位哥哥你也曾认得,就是谭复生,谭三哥。”
冰儿这才叹息一声,面带岑然笑意。
珞琪凑在他身边坐,只觉得坐下的栏杆都是那么清寒潮冷,不由关切地问:“冰儿,你的伤……”
冰儿接过寒玉箫,把弄着垂下的丝绦道:“箫是娘心爱的传家之宝,娘嫁到杨家,只带了这一件值钱的物事。当年冰儿年幼,几次见娘对月吹箫,总想把玩,只是娘不许,只给冰儿一根紫竹箫玩弄。娘曾对冰儿道,日后箫吹得精进了,就让冰儿吹这寒玉古箫。可那晚,没等到冰儿箫技纯熟,娘就叫来冰儿,急迫地将这支箫塞入冰儿怀里道:“日后,想念娘地时候就吹箫。箫在,娘就在冰儿身边……”
冰儿低头惨然,声音哽咽,再仰起头望月,那月色将面部每一线条都绘得柔和优雅。
“娘说,她要出远门,要冰儿在家听话,听爹爹的话,要考中状元,要光宗耀祖……”说到这里,冰儿哽咽难言,抱着寒玉箫,将头埋入膝间,沉默不语,只能看到清癯的后背在月色下微微地起伏。
珞琪凑近冰儿,抚摸他的头,他的后背,哄慰他道:“冰儿,嫂嫂适才去问过老祖宗,老祖宗对嫂嫂说出了隐情……”
珞琪将老祖宗地话原原本本对冰儿讲,又讲了路过二门时见四弟焕诚如何受刑那不堪入目的惨状,推推冰儿地肩头哄道:“好冰儿,爹爹也知你受了委屈,这也给冰儿出了气,就不要再计较了。这一问,真相大白,不管五姨娘是失足落水也罢,还是为守节烈投水也罢,事情都已过去。但爹爹和老祖宗是珍视五姨娘的,所以越是伤心,就越不愿提及。怕是每见到冰儿的小模样就想起当年的五姨娘,徒增伤感,才不见对冰儿亲热。冰儿,你也要体谅祖母和爹爹的心。”
冰儿缓缓抬头,望着嫂嫂,俨然这解释是最能令他宽慰的答案或借口。
“你大哥的性子一向如此。”珞琪拉过冰儿冰冷的手抚慰道:“打在冰儿身上,他也心疼。家中兄弟几个,独你同他最亲。进来他性情暴戾,人所共见,怕是没能去成朝鲜军中效力,心情不好。”
“嫂嫂,莫再讲了。”冰儿制止道,望着嫂嫂问:“嫂嫂,可真是如此知道大哥的心?还是有意为大哥遮掩?”
珞琪面上掠过似窘迫,旋即陪笑地刮刮冰儿的鼻头道:“小东西,还想知道什么?”
冰儿破涕为笑,眼神痴迷地望着嫂嫂珞琪,嫂嫂那张精美的面容像西洋娃娃,大眼长睫,一颦一笑精致可爱中却流露着少女难有的那种悠长的韵味妩媚。轻咬下唇侧眼望着他,像哄逗一个小娃娃,但只这一个细微的咬唇,就令那朱红的上唇微翘,嘴角勾着淡淡笑意,那笑意是那么动人凄迷。
“嫂嫂,焕睿想问嫂嫂,不知是否冒昧,焕睿是想……”
冰儿望着嫂嫂,目不转睛。
“嗯?”珞琪鼓励地望着他笑。
“如果,焕睿是想,如果有来世,冰儿同嫂嫂邂逅……那时候……或许,嫂嫂还未遇到大哥,或许从来没有杨云纵此人出现在嫂嫂眼前,嫂嫂愿意给冰儿当……”
冰儿的目光中飘着执着的火焰,望着嫂嫂珞琪惶惑的面容道:“嫂嫂可愿意给冰儿当妻子?”
几秒钟的沉默,四周的风都似屏息静听答案,月亮羞怯怯地躲进了丝絮状轻柔的云层后,只露出小半张脸偷偷地俯视。
第一卷66 便是有情当落月
珞琪望着五弟的目光慧黠调皮,莹白如玉的贝齿咬着手中的丝帕,寻思片刻道:“若是真有来世,嫂嫂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冰儿的娘……”
说罢咯咯地笑着,丝帕掩了口解释道:“你大哥总说,若日后有个儿子,生得如冰儿一般白嫩俊美聪颖,是个不折不扣才高八斗的小神童,文章做得好,人又伶俐懂事,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冰儿目光中兴奋的灵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颓然和忿意,珞琪不解风情地依然在说笑,冰儿已经侧过头,调整姿势,漠然地吹起箫,那寒玉箫特质的声音在夜色园林中飘逝,在风吹桐叶瑟瑟响声伴奏下格外悦耳……
“深更半夜在这里发得什么疯?孤男寡女小叔嫂,还不怕惹人闲话!”低声的呵斥传来,珞琪不用回身就周身一个寒战,脖子一缩,知道是丈夫云纵跟来。也不知道适才冰儿逗趣的那句话,可曾被丈夫听去。
箫声戛然而止,冰儿用衣袖轻拭箫管,将玉箫挂在衣带上,撑扶身后的廊柱肃然起身,恭敬地喊了声:“大哥
杨云纵走近冰儿,踏在楼板上的每步声音都是那么清晰。
珞琪担心丈夫会迁怒冰儿,忙要阻拦,丈夫却拨开她,走向冰儿,背转身躬下腰道:“上来!大哥背你回去。”珞琪一颗提吊着的心略略舒坦,心想丈夫打冰儿虽然手狠,但对冰儿还是极为关爱。
冰儿愣愣地立了片刻,云纵催促道:“快些!”
“大哥,冰儿自己能来,就自己能走。冰儿长大了,不似昔日,骨头也沉了。”冰儿淡然道。扶了墙壁,挪着步子,咬了牙,一步步踉跄着向前冲去。
“冰儿,小心些珞琪慌忙追去搀扶,冰儿却抽出了被珞琪钳住的手臂,笑笑道:“腿没断。就能走。”
杨云纵立在风里,没有做声,眼见了冰儿无声地下楼,那脚步零乱匆忙,似无根飘叶一般。Wap.16 k.Cn
“冰儿!”珞琪眼中蒙泪。不曾想冰儿何时也变得如此的气性大,小性子上来还真是倔强。
“珞琪,你且避开!”杨云纵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冰儿的臂,弯身向前。夹了冰儿的腰提起,就势扛在肩上道:“珞琪,你前面打灯笼照道。”
珞琪应声来到丈夫前面。就见冰儿还挣扎地喊着:“大哥,放冰儿下来!”
“啪啪!”两声沉闷的响声,巴掌打在冰儿臀上,云纵骂道:“老实些!”
三人就静静地下了枕云阁,踩了一地斑驳树影、清冷月色向宅院走去。
回到房中,云纵将冰儿放在床上,对珞琪叱责道:“身怀有孕,还不知自爱。就是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及腹中孩子!若是出个好歹,岂不又给冰儿加了罪名?还不快回房去歇着!”
珞琪回房,心里却仍惦记冰
雨娆伺候她洗漱过后,隔帘再向院子眺望。冰儿房间地灯已经熄灭,反是对面碧痕房间的灯光映着粉红色的窗纱柔和扰人。窗上两道人影在对视,渐渐地拢,贴在一处。珞琪沮丧地落下窗幔,雨娆似乎读懂她的心思,安慰道:“老太太嘱咐,少奶奶怀了身子,不许少爷往咱们房里跑。”
珞琪自嘲地笑笑,和雨娆洗漱上床。
雨娆从怀中取出一个婴儿的虎头帽,炫耀般让珞琪看。
“呦,你缝的嘛?好精致的活儿。”珞琪赞道,翻弄看着这柔软地小虎头帽,两只眼睛活灵活现。
雨娆低声道:“是二少姨奶奶给我,让拿给孤儿院的孩子。”
珞琪敛住笑,手中的小虎头帽摆弄片刻道:“做得真可爱……1 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心里却一阵揪心的酸楚。
碧痕被云纵纳妾收房后,也曾怀过云纵的孩子,就在老祖宗大寿前地日子。怕是因为云纵亏空四十八万两库银的事担惊受怕,心绪不佳,孩子小产了。
为此,珞琪对孩子的事一直低调不提,怕碧痕伤怀。但总也制止不住老祖宗和姨娘们喜出望外无微不至的来大房问寒问暖。有时候看到碧痕立在对面的屋檐廊下,呆呆望着进进出出到她这大少奶奶房间里送补品汤药地人们,那脸色落寞伤感,真令珞琪也为之难过。不知道当初让碧痕嫁给丈夫云纵做小妾,是成全了碧痕还是害了碧痕?
雨娆见珞琪喜欢这顶虎头小帽,解释说:“二少姨奶奶正在为未出世的小少爷重新缝顶新的帽子,说这顶帽子不吉利,就捐出去吧。对那些穷孩子,或许是聊胜于无。只是大宅门规矩多,若是留了这顶当初给二少姨奶奶肚子里地小少爷备的帽子给少**孩子,怕传出闲言闲语惹老祖宗不开心反是不好。”
“给孤儿院里的宝儿戴吧。”珞琪提议,雨娆附和道:“雨娆也是这么想的,给宝儿戴该是恰好不过。”
宝儿是孤儿院新得来的孩子,送来孤儿院时脏兮兮的还断了只拇指。
第二日,珞琪安排它妈妈去教堂送衣物,自己留在家里照顾五弟冰儿。
待去老祖宗房里请安归来,却不见冰儿在房中,回头四下张望,雨娆才道:“五爷去书馆用功去了,说是离秋闱临近,待到这园子里桂花飘香时,他定能中个解元回来了。”珞琪一笑,她知道五弟文章烂熟于胸,定是胸有成竹。只是想想昨夜冰儿对月吹箫,伤怀怅惘的神情,心里不禁心疼。
待到中午时分才过,它妈妈一脸神色慌张地从教堂孤儿院赶回来,拉了珞琪闪进屋,反带上房门神秘地掏出那个虎头小红帽,脸色惨白。
“它妈妈,出了何事?”珞琪也被它妈妈地神色骇住,不由问道。
她妈妈揉着拳,嘴角抖抖,反问道:“少奶奶,您可对那洋人的教堂知根知底?”
珞琪一脸好奇,眨眨眼,睫毛翻动,笑了笑问:“它妈妈,洋人的教堂珞琪不甚知之,却比国人更熟识,它妈妈此话何意?”
它妈妈紧张道:“少奶奶,今日婆子满心欢喜的去了教堂。嘿!恰巧就撞到了邪事。那黑压压的人围了教堂在闹事呀。教堂地洋人偷了人家的孩子去卖,不是卖孩子,是挖眼刨心去做了洋药去卖!少奶奶,那些金发碧眼露胳膊露肉没廉耻地洋人,都是妖魔鬼怪!少奶奶,你可莫要被她们蒙骗!”
珞琪闻听此言一惊,眉头微皱问:“莫不是误会?”
它妈妈猛地摇头道:“少奶奶,您就省省,在家安分吧。那里还有人喊,说是这骗拐孩子挖心剜眼去卖的幕后老板是杨督抚府的少奶奶您呢!”
珞琪气恼得倏然起身,骂了几声“可恶!”
但不知道这谣言因何而起,想是这乡民同教堂洋人素来不睦,平日就多事端。只是这孤儿院却是行善积德的事,那么多流民扔下的流离失所的孤儿,若不去抚养,这些孩子何其可怜?既然是抚养孩子,何必在乎是谁来做?有钱出钱,有力献力罢了。
想至此,喊了雨娆备车,就要去教堂看看。
它妈妈慌得在身后阻挡,珞琪却一意孤行,生怕村民闹事伤到那些无辜的孤儿,也怕矛盾激化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定要去将教堂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恰巧冰儿进到院中,见珞琪更换了衣衫,急匆匆要外出,它妈妈追在后面阻拦,就拦住珞琪问个究竟。
听它妈妈大致讲个经过,冰儿毫不犹豫道:“嫂嫂,冰儿随嫂嫂前往,可以为嫂嫂护驾,也让它妈妈放心。”
说罢喊了嫂嫂稍后,蹒跚着撑了腰进屋,出来时拍拍腰间道:“嫂嫂放心,冰儿带了枪!”
“哎哟!小祖宗,你就不能省省,安分地去读你的书!你可来搅合这事做什么?”它妈妈的劝阻根本不能劝阻到叔嫂二人,备车就疾奔城外的教堂而去。
去到教堂从官道下来有一段乡间小道,车马颠簸。珞琪的身子忽然被颠起,正欲落下蹲坐回凳上,冰儿却眼明手快地抱住她,喊了声:“嫂嫂留心!”
珞琪坐在了冰儿的腿上,几乎是被冰儿悬空抱着,冰儿的头却磕碰在吊挂在车中的汽灯罩上,“哎哟”地叫了声。
“嫂嫂,不要坐在凳上,怕颠簸伤到腹中的小侄儿。”冰儿细心道,珞琪却见他额头磕碰的地方肿起个包,渐渐发青。珞琪跪在车厢内,易于保持平衡又不被颠碰到,用帕子揉着冰儿的额头逗他道:“这回可是成了独角龙了。”
车子总算到了教堂,门口一阵嘈杂。
官兵已经闻讯赶到,拥挤推搡乱做一片。
门口聚集了成千上百的民众,提着扁担铁钎气势汹汹。
珞琪疾步赶到门口,冰儿为她推开人群挤去前面,就见为首的几名身穿麻布短衣腰扎麻绳的汉子正在同神父理论。
玛丽嬷嬷怀抱着个婴儿解释道:“这些婴儿是无人要的孤儿,孤儿院收容他们,是在做善事。”
为首的人群中一名中年妇女哭骂道:“我的儿子被你们拐藏到这里,还被剁去了指头,你们是禽兽!”
第一卷67 曲栏干影入凉波
“冲进去!烧掉这鬼城!”村民们向里涌,珞琪大声喊:“且慢!大家静静!静静!”
声音淹没在人声鼎沸中,气急败坏涌入教堂的村民将冰儿和珞琪冲散。
“嫂嫂!”冰儿叫嚷着推开村民向珞琪的方向挤去,但咫尺间就如置身惊涛骇浪中一般,眼见就能拉上手,却被冲来的人群撞分开。
“砰砰!”两声枪响,珞琪惊得大喊:“冰儿!”
人群立时安静,众人如被孙大圣手指一点,定住一般。
是冰儿掏出枪对天鸣枪示警,教堂顶的花砖破碎掉着土渣。
珞琪忙推开人群挤到前面,玛丽嬷嬷如一只老母鸡护着身后的孩子们迎上珞琪多去一边。
孩子们涌过来大声哭道:“琪姐姐,我们害怕!琪姐姐,我们的菜园被踩烂了!”
“同胞们!烧了这黄毛鬼的教堂,把这些洋人赶走!”
人群中有人一声号令,立刻应者云集,人群又骚动起来,远不是珞琪所能控制的局面。
人群中,一只火把扔去圣坛,神父大声喊叫,不顾一切地抢过冰儿手中的枪,扣动扳机,大喊着:“出去!出去!”
墙壁上那细长型精致的彩色镂花玻璃哗啦地碎掉。
人群中有人大喝道:“湛湛青天,朗朗乾坤!昔日庚子之变,就被这些洋鬼子欺凌。如今在我大清龙城的地盘,竟敢开枪耀武扬威,同胞们,冲进去!”
“砸烂教堂!”
“烧了这个阎罗殿!”
一阵嘈杂,人群如潮水般涌来。
孩子们哇哇大哭声立刻被淹没在人海中。
“快带孩子们撤走!”神父和玛丽嬷嬷异口同声喊叫着,珞琪声嘶力竭喊了孩子们的名字,和冰儿一起护着孩子向外冲。
四岁大小的小姑娘莉莉被踩翻。珞琪嘶声喊:“孩子!不要踩到孩子!莉莉
拼命地冲了过去,推搡开左右挤来的人,如一只保护小鸡的鸡妈妈,弯身一把揪起地上的莉莉。1–6–K小说网
忽然,一个大铁塔般的汉子红着眼横眉立目地向她撞来,珞琪惊得大叫一声将莉莉推去墙角挡在自己身下。
惊愕片刻,那黑铁塔却迟迟没撞到她身上。反是冰儿地声音:“嫂嫂,快走!你腹中有大哥的骨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里有我!”
是冰儿替她挡住了黑铁塔,拉上她护了孩子向外跑。
情势一片混乱。官兵明里在维持秩序,实际也不敢多管。既不能得罪洋人,又不敢触怒激愤的百姓,只是象征性地推推拦拦。
“孩子,还有孩子!”珞琪惊呼着。玛丽嬷嬷头已经被打破,却仍拼命护送着几名惊吓中的孩子往珞琪这边推送,嘴里喊着:“快到杨夫人身边去。快
一声惨叫,玛丽嬷嬷头中一棍,倒在人群中,珞琪嘶喊着要扑过去,却被冰儿死死抱住。
“冰儿,冰儿你放手!冰儿!”珞琪嘶喊捶打也推不开冰儿,情急之下,张口向冰儿的肩头狠狠咬下。
风吹窗纱。淡淡的玉簪花香飘来,轻轻盈盈,似有若无,令珞琪忆起那夜在后园闻听飘渺箫声一般。
珞琪睁开眼,眼皮异常沉重。是在屋里,她盖着一床轻薄锦被。床帷香衾是自己的床榻。
跪坐在床内伺候她地雨娆和床边的它妈妈都喊着:“阿弥陀佛,总是醒来了!”
老祖宗嘟着脸责怪道:“琪儿,若不是看你有孕在身,定然要重罚!你也忒的胆大胡为,跑去那种险地,幸好没伤及孩子。”
叹口气,埋怨地望着珞琪。
珞琪这才紧张地揉揉腹部,慌张的目光扫视围满床沿的众人。
霍小玉眼中含泪哽咽道:“郎中来过,幸好母子平安。”
珞琪总算长舒一口气。
“去喊吉官儿回来,他媳妇醒了。”老祖宗吩咐道:“那个畜生由他去,让吉官儿不必再打他了,再如何打,也是条喂不熟地狼。http://wWw.16k.Cn”
老祖宗这口气似是在骂冰儿,珞琪张口要问,又咽下了话,张皇的目光探寻般望向它妈妈。
它妈妈嘟囔道:“五爷是该打,怎的就带了嫂子去那种腌地方。这人挤人,人踩人,听说踩死了五、六个人,暴民还打死了十三名洋人,整个教堂都给烧了,大火现今都不灭。”
珞琪惊吓得一身冷汗,慌忙问:“死人了?”
杨云纵大步进屋,几步来到珞琪床前。
老祖宗忙道:“阿弥陀佛!所幸母子平安,都散了吧,让琪儿好生歇息。”
众人散尽,珞琪同丈夫对视。
“你拿冰儿如何了?教堂那边又是如何?孩子呢?那些孤儿院的孩子呢?”珞琪慌张地问,语无伦次。
仿佛一场噩梦一般,那些曾经和她在油菜园一地黄花中嬉戏的天真笑脸,难道……
“洋人在龙城为所欲为,猖狂放肆,理应有此下场!”杨云纵心潮澎湃般不能平静,顿声骂道,“可恨你执迷不悟,前番招惹洋人敲诈尚不引以为戒,反又滥施慈悲助纣为虐,让那些洋人拐卖孩子,剜眼挖心制药贩卖,酿成民变。如今教堂大火,尸横遍地,你总是遂愿了!”
一番话说得珞琪心若寒冰,揉着昏沉沉地头,清泪盈眶,却咬了唇坚强道:“杨大人,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碰自然什么话都能讲,只是你是朝廷命官,未查明真相。如何妄断?你对洋人心存成见,同那些孤陋无知的村民一样固步自封。洋人的东西有糟粕,自有其精华。孤儿流离失所,冻饿殆死,是洋人教堂孤儿院慈悲为善救助收养,难道善心要遭此报应?龙城如此多地富户,一席吃尽千百金。朱门酒肉臭,也不见谁个出来办个慈善堂收养孤儿。你指责洋人将孤儿剜眼挖心,可有旁证?”
珞琪激愤不已,眼前的丈夫竟然如此冷血。
“我自不同你口舌,从今以后。你不许迈出家门半步!否则,小心杨家家法!”杨云纵怒气冲冲转身拂袖而去,珞琪倚*被堆而坐,气得浑身颤抖,手脚冰冷。只喊了句:“你可拿冰儿如何了?”
丈夫根本不去理会,就听外屋门帘落下声,丈夫的靴声从廊间远去。
珞琪挣扎起身。趿上绣花鞋就欲向冰儿房中去看个究竟,雨娆迎来拦住她,嗔声道:“少奶奶,你就省省吧,不要再给五爷惹祸上身。”
“冰儿他……冰儿他如何了?”珞琪紧张的问,撑了身子向冰儿地房间而去。
冰儿在读书,侧倚疏窗旁,臂肘撑着窗棂。手挽书卷,一手撑腰,松宽的白色团锦长衫,清瘦的身材显得飘逸。每见到冰儿,珞琪总记起少时的丈夫云纵。她那俊朗霸气地吉哥哥,只是冰儿比云纵多了几分柔和。温润如玉。
落日夕阳洒在冰儿清俊的面颊上,添了几分暖意,淡淡的金色,仿佛青春少年面上地绒毛都透出醉人的颜色。
冰儿卷上书,侧头恭敬道了声:“嫂嫂,身子可好些?”
珞琪担惊受怕地心略微宽松,脸色泛出红晕迟疑的问话显得断断续续:“你……你大哥他……他有没为难你?”
冰儿扶撑着窗沿缓缓转身,动作显得笨缓又略含痛苦,脸上却堆了宽慰地笑道:“多是做给老祖宗和爹爹看,演戏罢了。”
言语轻松,谈笑自若,珞琪反是如坠云里雾里,不放心又追问句:“可曾上药?”
冰儿笑了点头,见除去雨娆更无外人,便道:“孤儿院地孩子,已经转去了租界区一处教民地宅子暂且托身,嫂嫂但可放心。官府那边,大哥和爹爹自会秉公办理。”
珞琪释怀地笑笑,屋外忠儿跳进来匆忙道:“大少奶奶,快回房去,大爷和大少爷都过来了。”
叔嫂自然要有避讳,珞琪情知这点,忙欲离去,心里却暗中揣度,爹爹平素未有去子女房中习惯,如何近些月几次来到她和云纵的小院?
公公已经随云纵去了书房候她,见了珞琪没有闲话,切中来意道:“琪儿,今日教堂暴乱你是目睹了?”
珞琪启口尚未回答,公公又道:“如今洋人已来官府抗议,意欲以此为籍口,扩大事端。你看看这洋人的公文。”
珞琪扫了眼公文,对公公解释道:“这法国驻龙城的官员威廉姆斯先生宣称,要严惩凶手,为死难的十三名侨民偿命,同时,要求赔偿抚恤金……抚恤金每人一万两白银,共是十三万两白银;要求重修教堂,所有费用由龙城总督府负责;还要登抱向法国政府赔礼道歉……如若……如若在两日内没有答复,他们会禀告法国政府,不排除采取必要之行动!”
“混账!”杨云纵疾言厉色地痛骂:“大清国土,岂容这些洋毛放肆撒野!他们气焰嚣张,歧视华人,残害孤儿无礼在先,开枪打伤村民于后,惹出民变是咎由自取!洋人地气焰,你弱他强,你强他熊,寸土不让!”
杨焯廷捋着胡须望着儿子沉吟不语,珞琪驳斥道:“相公此言差矣。处理外事纷争,不该因人费事。洋人同华人是屡有冲突,不过此事是非原委尚未查清,如何草率定论?”
杨云纵不想妻子竟敢当了父亲的面顶撞他,眉头一挑怒道:“是非?洋人岂有是非?他们若知道是非,昔日庚子年就不会火烧圆明园!一群强盗!如今打强盗在龙城遇到了小土寇吃了亏,反来恫吓官府,理应驳回不予理睬!”
“相公,如此意气用事,怕不能平息此事,反会令事态升级。如今洋人枪炮厉害,军舰压在大清海域,稍有不甚,会挑起战端。怕是如今朝廷也无心恋战,在一心为老佛爷贺寿。”珞琪强压怒火劝道,却不料丈夫气急败坏道:“妇人愚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平素里你就迷恋那些洋人的玩意儿,如何就被那洋人地东西迷惑!”
珞琪在公公面前本是收敛,见丈夫跋扈的言语,也毫不示弱驳斥道:“洋人的东西自是有强过我们的地方,若是大清真要自强,不是一味无知的闭关,该想想如何自己造些胜过洋人千百倍的枪炮铁甲舰!那时怕洋人就不敢来欺负。”
第一卷68 不平地上也高声
小夫妻据理力争互不相让,珞琪不温不火,有理有据娓娓道来,却是句句切中要害;云纵一腔热血,忧国忧民,对洋人侵略大清国土恨之入骨,也不无道理。
杨焯廷望着面红耳赤的小夫妻,似是头一遭见这对儿小儿女在他面前红脸。
虚着眼上下打量儿媳妇珞琪,娇花般的面容近来因怀孕显得珠圆玉润一般,杏眼含嗔柔弱中显出刚强。
历来官府涉及到洋人的案子就十分棘手,避之唯恐不及。杨焯廷本是愁眉不展,却被儿媳珞琪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
看了眼儿子云纵,怒气满怀却对媳妇无可奈何,杨焯廷哼了一声道:“琪儿这可是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呀!”
“大人,此事绝对不容手软!在龙城土地上,洋人残害孤儿理屈于前,鸣枪意欲伤害村民于后,同那些黄毛鬼讲得什么道理?不如打哈哈抹稀泥,拳头打来我如棉,此事不了了之也罢。自此后,再无洋人摩肩接踵来大清国土布道宣扬邪教,引得良家妇女走火入魔!”
说罢,狠狠瞪了珞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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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琪愤然咬了唇,冷眼看了丈夫一阵无奈冷笑道:“治水不能一味*堵,当以疏流为辅。不想相公丝毫不记前车之覆!”
杨云纵怒喝道:“放肆!官府国事,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说长论短!”
珞琪眼中漫出迷雾,凄然的心境寒凉又是酸楚。丈夫依然那般任性,怕是她提到了前番丈夫治水时出的纰漏,令丈夫难堪,恼羞成怒。
杨焯廷沉吟片刻夸赞道:“琪儿的话有道理。此事容日后再议。”
说罢背了手离去,云纵忙抢前两步打帘子送父亲离去,杨焯廷拦了他道:“不必跟来了。1%6%K%小%说%网爹想自己走几步,静静。”
屋中一片沉寂,雨娆和它妈妈进屋,一见此情景都知趣地离去。
珞琪不再理会丈夫,丈夫一次次令她失望,仿佛昔日那令她迷醉的狂傲霸气,张扬到一定程度反成了一种固步自封的愚昧顽固。
掀开帘出屋。云纵一把扯住她喝道:“还要到哪里去现世!你且省省心,就在屋里哪里也不许去!”
珞琪低眼望着丈夫钳得自己手臂微微发痛的大手,用手帕轻轻抽打一下不屑道:“我去看一眼五弟,怕是这家中上下再没个管他死活的人。”
正在僵持时,屋外传来雨娆地声音:“小夫人。大少爷和少奶奶在房中说话,老爷刚离开。”
云纵整整衣衫,一把拉过珞琪,用衣袖为她轻沾眼角的泪,纵是夫妻屋里如何吵闹。总不想令外人看去笑话。珞琪也扮出嫣然的笑,贴在云纵身边缓缓转身,说了声:“小妈妈快快请进。”
门帘一挑。霍小玉一件藏蓝色的披风,下面一条湖色绣花百裥裙,凝重的色彩中显出她的清丽,笑吟吟地问:“我不是来寻老爷的,是老祖宗听说老爷来大少爷房里,慌得什么似地,轰了我速来看个究竟。”
说罢,挥挥手中老祖宗那御赐龙头拐杖掩口笑道:“我这便去向老祖宗报平安去。”
落落大方的举止言谈丝毫不逊于任何大户人家出身的淑女。
云纵只拱手道了句:“有劳!谢过!”
珞琪就送了小夫人出门。
送小夫人到院门时。小夫人停住步,偷眼望望院内对珞琪道:“琪儿,你近来多容忍,大少爷怕近来心绪不佳。手打小说网昨夜得到急电,朝鲜那边。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听说吃了败仗,原大帅就要撤离朝鲜。”
珞琪愕然地望着小夫人。小夫人善解人意地劝慰道:“看你急的,我就猜是云纵这闷葫芦不会告诉你这窝心的事,特来提醒你。听说是朝廷那边畏首畏尾,这才丢了朝鲜这个附属国。想当年原大帅年纪轻轻率军去朝鲜平定叛乱,历经十二年在朝鲜国励精图治地成果都付之东流,岂不痛心?”
霍小玉走后,珞琪茫然站在荼蘼花架下,光影从绿叶中寻找缝隙溜入,想到当年十四岁的她随了丈夫私奔离开杨家,一路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到了朝鲜,那些岁月里就是辛苦奔劳也是回味甘甜。
正在怅然伤怀,就见丈夫更换了衣衫也不同她打招呼就径直出了院门,好生无礼!
丈夫似乎已不是当年那个令她心仪的丈夫,冷酷中透出蛮横,令她厌烦。
难不成真如人所言,夫妻如衣衫,日久退色,再难寻回往日的色彩绚丽。
“少奶奶,大少爷出门前留下这个给少奶奶。”雨娆将千两银票递给珞琪道:“大少爷还真是去赌了。说是不消几日,本钱翻倍赚回来。他只先给少奶奶这一千两的利钱,待他多得了再给少奶奶。”
珞琪哭笑不得,丈夫这是同她攀好说和吗?
“大少爷去了哪里?”珞琪问。
雨娆摇摇头反问道:“大少爷莫不真是去赌场玩钱?”
二人正在花架下寻思,却见杨云纵大步流星急匆匆走回来,直奔屋中。
珞琪几步跟进屋,关切地问:“相公,朝鲜国那边……原大帅他……”
杨云纵本是开箱在寻东西,听得珞琪地言语周身一颤呆愣片刻,却是头也不回拿出一个绸布包,视若无人般从珞琪身边沉着脸走过。那副傲慢张狂的样子,恨得珞琪暗骂自己多余来关心他。
不知不觉中来到五弟冰儿的房间。
冰儿趴卧在床上读书,一旁地它妈妈怨怪地推搡他道:“五爷,听话,总是要上药,就是不让它妈妈为你上药,可也是要小厮们帮你涂抹一些。”
“说过不妨事,就是无事!”冰儿翻着书抱怨道:“它妈妈,冰儿要读书,秋天就要应考了。”
它妈妈叹息一声道:“若是五夫人地下有知,该是要多心疼。”
见了珞琪进屋,冰儿撑身起来,陪了笑脸问:“老爷可曾说些什么?教堂之事如何处置?”
珞琪大致讲了心中的忧虑,它妈妈听了埋怨道:“少奶奶就不要去生事。这外面的事都是男人去操持,怎就忙了少奶奶和五爷这女人和孩子了?”
“冰儿不是孩子!”冰儿赌气道,翻身起来碰到伤口,“哎哟”一声疼得倒吸冷气。
“嫂嫂,依冰儿看,还是冰儿去查访一番。村民闹事,也是事出有因,师出有名,并非无理取闹。就是冤枉了教堂和嬷嬷,也定然是无风不起浪。”冰儿认真道。
“少奶奶,少奶奶忠儿一溜小跑闯进来,一头大汗道:“少奶奶,快去劝劝大少爷吧。”忠儿,出了什么事?”珞琪见忠儿神色慌张,也觉得事情不妙。
“老爷命大少爷去把那些闹事杀人的村民抓进牢里去,大少爷不从就同老爷顶撞起来,被老爷打了几巴掌,气得出了府就奔去了……就奔去了……”
“去了哪里?”珞琪和冰儿都紧张地问。
“去了海棠花街,还拉了皋台家的少爷和几位爷去聚赌,那手笔太大了,一局就押上千的银子,忠儿害怕,就回来告诉少奶奶拿个主意。”
珞琪心头一沉,丈夫心绪不佳,多半洋人教堂被烧还在其次,朝鲜局势才是令他真正伤怀之事。只是,平素里丈夫的性格素有担承,天大的事压下来也不见低头,凡事都是压在心里一力担承,如何此番如此失态?
想到这里,对丈夫同情之余反添了几分鄙薄,倒不如忍了鞭伤强作欢颜地冰儿反有些小男人般的硬朗。
珞琪顾不得许多,执意更衣去寻云纵,冰儿抓住她的腕子,那手是那么有力。
“嫂嫂,海棠花街那种地方,岂是嫂嫂能去?还是冰儿去劝回大哥。”冰儿起身,扶床而立,不过十五岁的大男孩,却是目光坚定。
四喜的声音在院里喊:“雨娆,雨娆,你家大少爷呢?老爷着急寻他……”
珞琪等人出门迎上四喜,四喜惊慌失色道:“少奶奶,可知道大少爷去了哪里?老爷四处派人去寻他。闹事地村民都集聚在府门口,闹着要老爷放人,官兵都出来拦阻护住了宅子。还有村民向院里扔砖头,砸到人了,骂咱们老爷是卖国贼。老爷四处寻大少爷呢。”
忠儿跺脚道:“出事了,出事了!大少爷就说这村民抓不得,抓了会惹出大火来,可老爷说,若不抓了杀人的村民,洋人那边无法交代。”
珞琪忧心忡忡,若实言告诉四喜,云纵去了花街柳巷借酒浇愁,定然是使不得;若不如实以告,如何去应付公公?
“我大哥是出去寻访暗查案子,四喜去回禀老爷,说焕睿这就去找大哥回来。”冰儿扶了廊柱道,目光看向嫂嫂,给了珞琪无限坚定地信心。
第一卷69 只缘身在此山中
冰儿更衣离去,欲速却身不由己的蹒跚脚步,每一步都似艰难,每一步却是稳实。
隔窗目送冰儿出了院门,珞琪听到它妈妈在窗外骂:“这个吉官儿,定是倔驴性子又犯了!”
珞琪心里忐忑不安,冰儿身上有伤,尽管他不说,却是难以掩饰的痛苦。
自从冰儿的跟班小厮坤儿被遣走,冰儿也没个固定伺候的贴身小厮,都是忠儿顺带照顾冰
村民来宅子闹事令珞琪左思右想心神不宁,匆匆换上男装,让雨娆为她随意打了条油松辫子,大步向二门走去。
到了仪门,外面的喧哗声人声嘈杂入耳。
珞琪心慌地想,该不会如那日教堂的局势一触即发,惹出民变,这些暴民冲进总督府来烧杀可就是后果不堪设想。
珞琪几步向前,入耳的人声鼎沸如浩瀚大海中的怒潮,抑或如呼啸的飓风。
“严惩洋人!”
“壮我国威!”
“开释无辜爱国义士!”
“洋人该死!”
“我们要见总督大人!”
黑压压的人群,一望无际,珞琪瞠目结舌,如何也未料到景象如此壮观。
闹事的人不再是那些提着棍棒的村民,而是长衫马褂的商人书生各色人等俱全,还有老**孺。
官兵排成一线。摩肩接踵搭成一堵人墙一般,拦阻着意欲向总督府里冲地乱民。
珞琪拉了一名家丁问:“请愿的人为什么不去前面的总督衙门,要来这府门口闹?”
家丁焦头烂额道:“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说是大人在府里,不在衙门……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
一头虚汗,珞琪觉得脚跟发软,眼前出现那日在教堂中杂乱无章的景象,生怕噩梦重现。
冰儿已经被福伯劝在二门影壁后。拉着他道:“五爷,莫再去冒险了,暴民人多势众,听不进道理!”
珞琪把弄着扇子,侧头去偷望外面的情势,若不化解,怕情势一触即发。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福伯道:“让那些乱民出五名代表。只能有五名来厚德堂见老爷。”
“少夫人,老爷就是不想见这些乱民,才在找大少爷。”福伯急恼道。
珞琪凑到冰儿耳边耳语几句,冰儿会意的一笑。几步向大门外走去。
总督府衙门口的请愿人群如潮水般渐渐退去,门口的空地上一片狼藉。
一队家丁小厮提着扫帚出来打扫,珞琪摇着湘妃竹骨折扇,眉眼间神采飞扬,调皮地瞟了眼冰儿道:“回房去!”
它妈妈赶出来。见珞琪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问:“少奶奶。您这装成了杨府地少爷。同那几名暴民头目讲了些什么,他们就去了?”
珞琪呵呵地笑道:“什么也没说,不过就是告诉他们说。总督大人关了那十三名杀了洋人的凶手,是为了保护他们。洋人有枪有炮,气势汹汹,若是暗中下手,岂不是他们吃亏?”
“啊?他们就信了?”它妈妈将信将疑地问……1 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珞琪认真地点点头,那杏眼一睁,故作懵懂的样子显出几分调皮,逗得冰儿看了她连连拱手佩服。
“大少奶奶真是女诸葛!”福伯赞道。
珞琪摇着折扇摇头道:“非是珞琪神机妙算,实在是兵不厌诈!冰儿和你大哥书读多了,太按路数出招,反不成之为招数”
正在说笑,就见四喜慌忙地跑来道:“大少奶奶,老爷请您速速去书房。”
珞琪敛住笑,心想莫不是公公责怪她多事?
珞琪提了红色的百裥裙,来到厚德堂小心谨慎。
公公杨焯廷侧卧在榻上,着一个绣着白玉兰的醉杨妃色宁绸枕,抱着一杆金镶玉的大烟枪,悠然地抽着大烟。
屋里弥漫着诡异的烟膏香气,小夫人霍小玉在一旁调着烟膏,摆弄着烟灯,看了眼珞琪并未说话。“琪儿,你看看洋人来的急电,说些什么?”
杨焯廷抽着烟,半闭眼。
珞琪扫了一遍,蹙起眉头道:“洋人对龙城总督府处理此事的态度不满意,已经电告了京里,求皇上圣裁。”
几声剧咳,杨焯廷扔下烟枪,霍小玉忙上前扶起老爷,摩胸捶背。
“念!”
“洋人还说,若不按照他们地条件严惩凶犯,赔偿死者和损失,并由总督府亲自道歉,他们定不会罢休。只有三日期限!”
珞琪讪讪地望了眼公公,公公长吐口气问:“你男人在哪里?”
珞琪心头一慌,低了眼,吱唔道:“早晨出去办事,不晓得去了哪里。”
“哼哼,办事?怕办到了青楼赌场去了吧!”杨焯廷大怒地将烟枪向桌上敲去,就听“嘎咋”一声,一杆金镶玉的大烟枪打断为两节。
“下去吧!”杨焯廷冷冷吩咐,言语中满是无奈。
正此时,管家福伯低头提了衣襟进来回禀:“老爷,大少爷回府来向您问安了。”
珞琪心头悬的石头总算落地,就听一阵脚步声,一阵清风带了丈夫那熟悉的体息迫近身边。同她并立,躬身施礼。
“小玉,你下去吧!琪儿留下!”
霍小玉下榻,出门时深深望了珞琪一眼,似乎提醒她小心。
“阿福,去吩咐把厚德堂进出地门都关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家中下人都退到院外去,这里有重要军务要谈。”
珞琪听了公公的一番话,心里盘算,什么重要军务要当了她来谈?
屋中只剩下珞琪和丈夫云纵,面对沉默不语的公公。
“哪里去了?”杨焯廷问。
云纵垂手立在一边,怀里抱了个包裹,答了句:“出去走走。”
“走到哪里去了?”
云纵抬眼,父亲的目光怒视他,如利剑穿心一般。
垂了眼睑,再挑起睫毛同父亲目光交接时回禀道:“回大人,儿子去了海棠花街,去会几位朋友喝花酒。”
言语坦诚丝毫不见遮挡,尤其当了她这个妻子,说的是那么理直气壮。
珞琪心咽一口气,虽是心有不甘,在公公面前却无法发作。
眼前地丈夫如此地狂妄放纵,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竟然内忧外患时,他却去妓院喝花酒。
“只是喝酒?”
“是!大人还想知道什么?在那种地方,除去吃喝嫖赌,也无它事可作。”
摔成两截地烟杆砸向云纵的脑袋,云纵侧头,那翠玉的杆正打在毛花玻璃窗上,哗啦啦一阵响,玻璃碎了一地。
杨云纵提起前襟,从容地跪下,但神色却丝毫不服。
“你怀里抱地何物?”杨焯廷喝问。
云纵未做声,停顿片刻道:“儿子若犯了什么家法,凭大人处罚。只是这喝花酒应酬,似并不犯杨家哪条规矩。”
“你去赌钱了?”杨焯廷强忍怒火。
珞琪都为丈夫担忧,不知为何丈夫如此胆大,平日知他同生父不和,但云纵是孝顺的,从不曾去忤逆父亲。
今天却不知为何,言语多是冲撞。
“儿子同朋友玩钱,并未输钱,大人放心。”云纵答得牵强。
“你!”杨焯廷气得嘴角抽搐骂道:“你祖母今天去了庙里为珞琪腹中的孩子烧香许愿,要过了三五日才回,莫想敷衍塞责蒙混过关!”
“杨家家法,哪曾说过不许赌钱?”云纵紧抱了那个黑布包裹。
珞琪觉得丈夫今天神色诡异,言语唐突,怀中抱的东西更令她好奇,冥思苦想,揣测那包裹的形状,恍然大悟,懊悔不已。
第一卷70 流水落花春去也
农历四月十八是先时的公婆–云纵的养父母的忌辰,云纵的养母是珞琪的表姨母,珞琪每年都随丈夫去祭扫。只是今日,不知是丈夫不忍打扰身怀有孕的她,还是一心在同她赌气,没有提醒她。见丈夫落拓的模样,一脸消沉憔悴,怀抱的不是别的,定然是养父母的灵位。
珞琪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担忧。
不知公公杨焯廷同逝去的杨家家主杨耀廷兄弟间有何不和,似是对丈夫记挂养父母一事总是怏怏不乐。
每触及此事,公公就会动怒。
丈夫去了妓院那种腌地方,还去赌钱,如今在她这个妻子和父亲面前毫无愧意,肆无忌惮。
想想近些时自杀了那拿艳照来敲诈勒索她们的洋人,到丈夫割掉十个山匪的头颅在城门示众,以及拿假茶去敲诈报复北洋水师的邓世昌管带,到眼前对村民火烧教堂的蛮横态度,珞琪想站在丈夫身边都难。若是公公杨焯廷此刻恼羞成怒真要痛责云纵,怕她都会主动替公公去取家法板子。
豪气到了一定程度,竟然成了嚣张,情深似海也有涸泽之时。珞琪心中一阵凄然,只呆立在一旁无语。
“老爷,老爷,衙门里来人有朝廷急电!”福伯匆忙进来,总算隔过一场即将来临的乱局。珞琪知趣地退下,在门口却遇到小夫人霍小玉。尴尬地望着珞琪一脸担忧道:“你和大少爷都避一避,老爷近来心情不好。朝廷这是第三封电报,逼迫龙城速速解决教堂纵火案。既不能妥协了洋人丢了大清朝廷地威严脸面,也不许得罪洋人引出战端。老爷急恼得牙都肿了,大烟都多抽了几杆。”
珞琪安慰地堆起笑对小夫人道:“急不得,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人正在攀谈,就见杨云纵大步流星从厚德堂走出,从珞琪和小夫人身边走过。视而不见。怀中抱着那黑色包裹,珞琪忙向小夫人告辞,紧追其后,身后的雨娆都叫嚷道:“少奶奶,慢些!”
回到院中,云纵径直进了书房,直到里间小屋,将黑绸中的灵牌小心拿出,供到供案上。手 机 小说站http://wap.16K.c N规整地磕了三个响头。
珞琪缓缓跟进屋,也在雨娆的搀扶下跪地叩头道:“姨爹姨母,琪儿不孝,未能去给二老扫墓。”
话一出口。泪眼蒙蒙。
云纵走到她身边,沉默,将手递给她,无语。
珞琪缓缓抬眼望着丈夫,似还是那个同她携手同游花丛的丈夫。那个英气勃勃的小男人。
珞琪迟疑地将手递个丈夫。心中虽然恼怒他的蛮横。但能肯定丈夫昨夜一定不是在妓院度过,因为,他今日要给养父母祭灵。
那双手温暖有力。将她从地上拉起,紧紧搂在怀中,却不言语,沉吟半晌,才松开她,拂袖转身出门,直奔冰儿的房间而去。
珞琪几步跟上,仿佛怀孕后自己地脚步总是力不从心,如何也追赶不上丈夫的步伐。而夫妻间那浓情蜜意日久天长也成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只不知是否能水淡情浓?
立在五弟的门口,云纵猛然回头,被跟来的珞琪撞个满怀。
小夫妻在廊下对立,云纵满面愠怒狠狠瞪了珞琪一眼,压低声音训道:“还不速速去差人去天齐庙寻老祖宗回来,就说老爷怒了!”
那神色慌张的样子似乎还真有几分惧意,仿佛令珞琪看到民间流传的那禁书《石头记》中宝二爷要见父亲家政的样子。
珞琪面带不急不愠的笑容,心里强压了对丈夫昨夜去妓院放荡的恼怒,好言规劝道:“冰儿已经够可怜,被你打得伤未愈,又要准备应试攻读;今日府门前一片混乱,又是冰儿替你出面解围。亏你为人兄长,反不如冰儿一个孩子知道轻重进退。”
“你无非是心酸吃醋,无非是我去了妓院,又如何?大户人家妻妾成群是常事,偶去眠花宿柳又有何不可?你身怀有孕又无法伺候于我云纵地话似是在赌气,却极其无礼放肆,珞琪的心骤然冻寒落入冰窟一般,眼泪在眶内翻滚,一脸忧郁,抿咬了下唇,忿然无语……http://Www.16K.Cn。迟疑片刻才道:“你愿意去风流快活无人阻拦你,只是冰儿又如何惹你?”
杨云纵眉峰一挑,不厌烦道:“说来道去还是为我那日责打冰儿不平,我当然要打他,还要抢在父亲大人下手之前打!那日若是焕豪稍微手慢,怕是那被拖到二门影壁前褫衣受杖的就不止是四弟焕诚一人!”
珞琪一时语讷,想丈夫的话也不无道理,公公杨焯廷在家对子女毫不讲情面,就是丈夫云纵犯错也从不姑息,家中地小辈天天胆战心惊。
看来那日云纵责打冰儿也是出于保护冰儿的考虑,珞琪心头怒火这才熄灭一些。
“大少爷,大少爷,老爷吩咐你速去衙门签押房候他,说是朝廷有急电要处理。”忠儿跑来传唤道。
杨云纵低声吩咐珞琪:“速去差人快马请老祖宗回府!”
珞琪见丈夫神色中还是带了些许慌张,心里暗笑,不想他天不怕地不怕,飞扬跋扈这些许时日,竟然还是对父亲心存忌惮。
云纵回屋换了官服离去,珞琪正要吩咐雨娆去寻它妈妈到寺庙请回老祖宗,一回身,却见冰儿撑了腰从书房过来。“冰儿,为什么不在房里歇息?”珞琪责怪道。
“嫂嫂。教堂纵火地事情有眉目了!”冰儿满眼兴奋得意道:“嫂嫂,记得嫂嫂曾说,事情的起因既然是村民认定洋人拐卖儿童去剜眼挖心,就要查出此事是否属实,或是以讹传讹,才能处理此次外事疑案。冰儿刚才派人留住了来府门口哭诉的被拐卖剜眼挖心地儿童地父母盘问,大致有了些眉目。说是拐走他家孩子地是个货郎打扮的人,有在村口玩耍的孩童见到。三个月后。孩子地尸体在教堂外不远的山坡乱坟地找到,已经被剜眼挖心。之所以认定是教堂所为,是孤儿院的杂工在那里见过这孩子,只是孤儿院不承认将孩子剜眼挖心去卖药。冰儿已经吩咐人去查访,怕不日就有结果。若真是其中另有蹊跷,怕真是冤枉了洋人。这案子也就有个说法。”
珞琪微皱眉头,虽然感叹冰儿的执着正气,挺了一身的伤还去奔劳此事,想得周到做得得体。但心里更是担心。怕这个结果未必是百姓和朝廷期待的结果,若真是杀人的村民理亏,民众岂肯如此善罢甘休?
冰儿异常地坚强,眉清目朗含着几分天地灵秀之气。撑扶窗台道:“嫂嫂莫急,此事不宜再拖,夜长梦多。冰儿亲自去将此事查明,寻访那些受害之人。还有,顾大哥答应帮冰儿。也觉得此事蹊跷。”
听说丈夫的义弟顾无疾挺身而出去查办此事。珞琪反添了几分放心。顾无疾恃才傲物。却是为人耿直。
“大哥和顾大哥为此事也争吵起来,不分胜负,闹得二人现在见面都无话。”冰儿抿抿嘴道。满是无奈。
珞琪见冰儿去意已决,也不好阻拦,心疼地为他整整衣衫。
眼前的冰儿一身雪缎长衫,清癯地面颊上眸光澄澈,望着珞琪的目光如湖心春月一般,笑意中满是宽慰。
想到夜里那怪梦,珞琪一阵脸红,侧头避开冰儿的目光。
“嫂嫂,放心!有焕睿在,不会令嫂嫂担惊受怕,这些在外奔波的事,本就该男人去闯。嫂嫂安心在家照顾腹中小侄
冰儿转身离去时,走了几步忽然停住步缓缓回头,珞琪正目送他远去。
冰儿对珞琪笑笑,珞琪也对冰儿报以一笑。
珞琪脸颊绯红,忽然觉得一丝不安,冰儿似懂非懂地年龄,难不成……
又转念一想,不由骂自己自作多情胡思乱想,冰儿不过是个孩子,从来拿她当亲人,当嫂嫂。
珞琪在雨娆的搀扶下正要进屋歇息,忠儿丢魂失魄地冲进院里,大声喊道:“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奶奶!”
珞琪才舒松的心骤然提起,望着神色慌张的忠儿问:“忠儿,出什么事了?”
“老爷在衙门发疯地打大少爷,还把大少爷的胳膊打残了,衫子剥个干净,要把大少爷打死了!是拿水火棍打地,不许人去求情!”忠儿说地气喘吁吁,珞琪听得魂飞魄散。
难道丈夫早有预感,难怪丈夫嘱咐她速速遣人去寻老祖宗回来。
珞琪慌忙向前面地府衙赶,忠儿追在后面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起先忠儿就随了大少爷去签押房,一到那里,老爷就和少爷说话。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动起手来了。少奶奶,你是没见那情景呢,吓得忠儿险些尿裤子了!老爷要打咱们少爷,少爷就喝退那些衙役道谁个敢动我!,老爷就答了说今日就让你知道谁个敢动你!,说着就自己上手来拉扯咱们大少爷……大少爷他……他……他就跟老爷动起手来!”
“啊?”珞琪惊得合不拢口,一脸惶然问:“那老爷如何了?”
心里不由暗惊,丈夫云纵从来孝顺,任是在外张狂放肆,在家还是规矩温驯地孝子一个。公公近来对云纵越发的苛刻。从朝鲜归国的那几年,还对云纵客气,父子二人不多话,泾渭分明却也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平日里的公事,公公吩咐,云纵就竭力去做,从未让父亲失望。公公杨焯廷讨厌云纵提及养父母之事,云纵每逢节日祭日,只能悄悄带了她去祭奠,暗中抛泪;家中的姨娘们尖刻斗得人仰马翻,云纵也从不在乎谁在老爷面前说他的坏话,总在一味隐忍。只是从今年开春,原本公公火气上来只敢拿云纵心疼的五弟冰儿替打给云纵颜色看,近来也三番两次亲手责打云纵。珞琪心里为丈夫不平,却在这大宅门屋檐下,只能忍耐。不想今日公公竟然敢……
珞琪加快脚步,越想快走,腿上那根筋却紧绷,牵制脚步一般。
忠儿却喋喋不休道:“少奶奶,大少爷今天是疯了。您没看大少爷回手就甩开老爷的手,更想不到的是,咱们老爷一身功夫深藏不露!”
“什么?”珞琪惊愕道。
第一卷71 两处茫茫皆不见
杨云纵快步来到总督府,走去签押房。
才到廊下就见一队队皂隶向外撤去,父亲的一位得力笔吏封先生见到他躬身陪笑客气道:“少老爷,督抚大人在签押房候着呢。”
杨云纵心中打鼓,只见又几名皂隶提着公堂上那涂了黑红二色火漆的水火棍向签押房走去。
签押房是平日父亲去批签公文压印的地方,平素里父亲颓废,却也还是公私分明,家中的事多半不带到衙门,除去衙门的事会推给他去操办,有时带回家中。
来到签押房,皂隶沉着脸立了两排在左右。
杨云纵心中奇怪,若非审问要犯,父亲不会喊来这些皂隶站班,人人手中水火棍戳地。
做皂隶的人眼睛都如鹰狗一般尖利,似乎时刻等待主人一声令下,就蹿出扑食。
“下官杨焕豪参见督抚大人!”云纵上前打千施礼。
父亲乜斜着眼扫着他,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冷冷问:“杨指挥官,你今晨不在府衙供职,去了哪里?”
云纵心头抵触,并未抬头,心中盘算,父亲竟是为了他去给养父母上坟的事耿耿于怀,在府衙里等着他。
“下官上午有事外出,支语了封先生代为关照签押房的差事。”
“去了哪里?”杨焯廷冷冷问。当了一屋衙役。身边还有两名清客先生,杨云纵面色难堪,吱唔难言。
“没脸讲了?去了花街柳巷,还聚赌!误事!依了衙门地规矩,封先生,该如何处置?”杨焯廷问顺了门边悄悄溜进来的封先生。
封先生小眼一转,机警的陪笑道:“这个……小惩大戒,关去牢房三天以下。或是罚俸钱一到三个月。不过,云纵兄他……”
杨焯廷呵呵冷笑道:“将杨焕豪拖去衙门口,重责四十棍!”
杨云纵猛地抬头,犀利地寒芒同父亲那得意的目光接触。http://WAP.1 6 k.cN
咕噜噜
(前方高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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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手里拿着一柄系着红色吉祥如意结的黄杨木梳,梳理着花白胡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四十大板他不在乎,昔日在朝鲜军营,原大帅也曾责罚他,但都是在人后。都是给他留足脸面。
衙门口打板子,那是要当众褪去裤子责打,当了来来往往围观的民众衙役,那是种侮辱!
身为下属。他可以接受责罚,不过今日的责罚过于牵强;作为人子,父母责罚打骂他只能逆来顺受,怪就怪爹爹过世太早,又将他送回到生父身边。但士可杀。不可辱。今天父亲绝对是公报私仇!
两名皂隶凑近杨云纵。低声道:“小老爷,不要为难小地,您自己请“大人!焕豪不服!”云纵挺直腰杆面无惧色驳斥道:“今日府门乱民闹事。实属意外。焕豪告假也是依了龙城督抚衙门惯例,并无大错。就是坏了规矩,也不过拘押罚俸,哪条条例有衙门口打板子一说?”
杨焯廷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是你知道这督抚衙门的规矩,还是老夫知道?”
“哎哟,云纵,你这是……同父亲讲话,那是大棒走,小棒受……”封先生见局面不妙,忙劝阻云纵。
“还不动手,愣了等着一道挨板子不成!”杨焯廷大喝一声,皂隶为难的近前押了杨云纵的双肩。
云纵一抖胳膊一用力,两名皂隶噔噔噔噔向后倒退几步险些跌倒。
“谁个敢动我!”杨云纵喝道,锐利的目光阴冷从两排皂隶的脸上横扫而过,逼视得皂隶个个向后退去。
自幼修炼武功,在朝鲜军营里长大,拳脚功夫是一流,杨云纵毫无惧色,定要和父亲理论到底。
平素在家里已经忍了许多恶气,由了他打罚,如今当了众人,还如此无理取闹,云纵简直是忿然。一路看中文网首发加之今早才去养父母坟前大哭一场,心里对生父更是怨恨。
“大人今天是惊吓过度,累了,还请大人早些回府休息。”云纵淡然道,作揖告辞一抖衣襟凛然转身向外去。
杨焯廷一拍桌案起身,向前几步道:“今日就让你知道谁个敢动你!”,手已经钳住云纵的肩头。
云纵猛地回头,一手推开钳住他左肩的大手,转身就要跳开,却不想才将父亲的手推出,父亲已经阴笑地看着他,另一手迅然反扣住他右臂。
云纵顺势将手向上一翻,一个鹞子翻身就要推开,父亲一只手迅猛地擒住他地胳膊不放,无论他如何抽身,那手如沾身棉花般柔软紧随。
云纵越是急于摆脱纠缠离开这里,那手却从容地纠缠更紧。
四两拨千斤之力,步走太极八卦,那两臂看似绵柔,着力时力道劲猛,一掌打在云纵背上,就如一股神来之气讲他推飞出去。云纵脚下猛倒几步,纵身一跃一个金鸡独立拿稳姿势,心里却噗通乱跳,不知道父亲何时暗藏此深厚的内功,一手太极打得出神入化!
既然已经出手,不肖的罪名也落实,横竖是饶不过他,不如逃过此劫另做打算。
云纵横下心,一抖手,一个金蝉脱壳,机敏地抽出被束缚的臂膀,跳后一步出来一抖袍襟拱手道:“大人,得罪了!”
“谈不上!”杨焯廷眉峰一挑,面露红晕,张开双臂抱环,脚下盘旋几步,如踩祥云般飘到杨云纵身边,那招式典型地太极拳云纵伸臂抵挡。那手扣住他手腕,顺了云纵地招式气力一推一收,就如棉花般颤在云纵臂上,寻个契机一用力,就将云纵的一臂反剪到背后。
云纵啊的一声,另一臂正要向后扫,被擒的手臂上就觉撕裂般疼痛,另一臂也被反绞到身后。
“小子。跟你爹动手,你嫩呢!”身后父亲在他耳边狠狠地骂了句。
绵绵不绝之力压在肩头,就听咔嚓两声,两臂骨头如裂断一般,双臂一痛再也用不上力气。
两条臂膀晃在两肩上,父亲已经将他两臂脱臼。
云纵忍了痛,脚下横扫要最后挣扎,父亲一跃跳开时,一个扫膛腿。云纵脚踝一酸向外跌去,却被父亲擒住了后衣领,前后一脚一用力,将他按跪在地。
杨焯廷面容沉静。面上飘着一团淡淡地红晕一般,捋了胡须吩咐两旁吓得目瞪口呆地皂隶道:“拖到衙门外打,目无朝廷王法,加倍,打八十水火棍!”
“老爷。老爷。那四十已经很重。八十要出人命地!”封先生追来求告道,连连作揖道:“老爷,给云纵留些颜面。念他初犯,年轻人气性大面皮薄,就在这院里打几下罢了!”
杨云纵一阵面红耳赤,就听父亲喝骂一句:“是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拖出去!”
日光刺眼,杨云纵只觉耳边一阵杂乱的议论声笑骂声,自己如落入水潭一般,两耳中汩汩作响,人声都如隔水般听不清。
叹息声,嘲弄声,他双臂没了知觉,如木头人一般,双眼见人非人,睹物非物。
“呦,这么俊气地哥儿,听说是杨督抚大人地大公子。”
“听说是办差不利,误了差事。”
“公子哥也被拖到衙门口扒了裤子打呀?”
“呵,长得真是不错。仪表堂堂的,怎么舍得?”
人声入耳,杨云纵已经听不真切,从出生到今,似是从未受过如此大的侮辱。
在朝鲜时,十八岁那年曾被原大帅拖到辕门责打,但那是有理有据,他心服口服,而父亲这是无理取闹!
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解下他的底裤,一把将裤子抻下时,他周身一颤,羞得头都要扎进地下。
水火棍,那是衙门里打重犯的刑具,那水火棍就是空心的竹子,中间灌满水银,十分的沉实,打在身上极狠。
皮肉不伤,浑身赤肿,伤在皮肤内。挨打之后还要用碎砖瓦沫洒在伤处擦磨,将皮肉内脓血挤压出,否则会溃烂致死。
余光扫到围观地众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那目光中充满奚落和嘲讽,云纵心里空荡荡一片,那水火棍打在臀上没有他想象的疼痛,但却令他痛在心里。
珞琪飞快地赶到衙门前,立时惊得目瞪口呆。
两名衙役手中的水火棍交叉按压着云纵地肩头,那压在地上原本英俊非凡的脸极度扭曲狼狈,另几棍交叉戳地架起云纵的臀压着云纵的腿,两名皂隶手中的棍子就兜风拍下,一下下沉闷地打肉声都打在珞琪心头。
“住手!”珞琪跌跌撞撞扑向前,皂隶想拦,却有人认出是大少奶奶,忙陪笑道:“大少奶奶,您去同老爷讲,奴才们这是奉命行事。”
珞琪抽泣着趴在云纵身上,拉下他地衣襟为他遮羞哭道:“你们去禀告老爷,若打,就打我,将我肚子里地孩子一道打掉!”
“滚开!”杨云纵终于破口大骂道:“少在这里丢人现世!滚回去!”
一声咆哮,吓得周围人都议论纷纷。
“呦,这小老爷会讲话,还当是个哑巴呢。”
“将她拖走!拖走!”杨云纵喝道。“打!继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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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72 卷地风来忽吹散
四周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人人脸上挂着大惊小怪故弄玄虚的表情,喧哗声阵阵,生怕误过这场千载难逢的大戏一般。
珞琪心疼地抱紧丈夫,而丈夫云纵那健实的臂膀和有力的大手如今却只挂在袖管中,如断臂的虎豹一般。
面无表情,嘴角挂着不屈,虽没有咆哮,却是发威前的沉闷。
珞琪心中又惧又惊,不是惧怕那无情的水火棍打在云纵身上,而是惧怕性情孤傲的丈夫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琪儿,你闪开,你怀着孩子,不能见血腥,会害眼。”云纵淡然道。
珞琪心头一紧,知道丈夫心里难过,只紧搂了他不作声。
人群中走过来两位洋人,戴着高高的礼帽,穿着笔挺的燕尾服,金毛碧眼,凑近受刑的云纵提了照相匣子选摆着位置,嘴里啧啧惊叹着竟然要拍照。
珞琪一见那洋人如苍蝇一般沾来要给狼狈不堪的丈夫拍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毫不顾身份涵养,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抢过那木匣子狠狠砸向衙门口的汉白玉石狮子。
只听哗啦一声,相机摔得粉身碎骨,全场肃然。
洋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瞠目结舌地望着珞琪,眼睛如要瞪出眼眶一般,夸张地张大嘴喊着:“野蛮!野蛮珞琪一脚踢飞散落在地地相机零件。插着腰,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原本惨白的面颊急恼得泛出一抹微红,如一只被激怒的斗鸡一般操着一口流利的洋文大声回敬道:“先生,请你注意应有的礼貌,是阁下冒犯我的先生在前,未经允许就要拍照。1–6–K小说网我这样做。是维护各人应有的权利!”
两名洋人被眼前曾经令他们惊艳的那优雅美丽地督抚府少奶奶珞琪逼吓得向后退去,珞琪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如何如一名市井泼妇一般,从小的教养全部随风化去,仿佛要同这两个无礼的洋人拼命一般。
差役们继续抡起水火棍,珞琪扑过去却被奔来的福伯拦住喊着:“大少奶奶,不要闹了,快回府去!”
正在挣扎争吵推搡时,衙门四门大敞,两队衙役跑出来。旋即。就见不远处停的一辆四轮马车中缓缓下来两名洋人,招摇过市般趾高气扬走过来,大门里公公杨焯廷一脸笑容可掬迎出来。
珞琪认出,是法国和美国驻龙城的外交官员。
众人的脚步停在珞琪脚下被水火棍架着的云纵身边。
一名官员高傲地扬起头。用洁白的手绢捂着鼻子摇头。
杨焯廷递给珞琪一个眼色,然后捋着胡须呵呵笑道:“本官这是在查处那日教堂行凶之案,将那日玩忽职守未能制止暴民地官员严惩不贷!”
边说边递眼色给珞琪,示意她翻译。
珞琪抿咬着唇,目光中满是敌意。早晨还曾埋怨丈夫的蛮横。恨不得公公狠狠教训他一顿。如今见云纵颜面扫地,反是对公公满心憎恨。
一旁的书吏操着结结巴巴的外语给洋人翻译,杨焯廷也不同珞琪计较。笑吟吟地让了洋老爷们进了衙门。
珞琪地目光忽然落在人群中躲在石狮子后露出的一张苍白的面颊上,虽是入夏,她却披了一袭黑色披风,忧郁的目光凄然地洒在伏在地上的云纵身上。HTtp://wwW.16K.cN那是小夫人霍小玉。
杨家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已经是异类,如何小夫人跑到府门口来看丈夫云纵受责?如此令人面红耳赤地场面,她怕不是来凑热闹吧?
天空渐渐阴翳,豆大地雨滴砸下,围观看热闹地人群四散而去,只皂隶们蹲身来搀扶地上的云纵起身,为难道:“少老爷,小的们奉命行事,得罪了。”
珞琪打开伸来欲为云纵提裤子地老差役的手,自己跪在地上为云纵提着衣衫,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云纵的一双臂膀脱臼,如折翼的雄鹰,沉默片刻,云纵自己尝试着跪起身,又踉跄站起却跌跪在地,珞琪一把抱扶住他。
雨点断线珠子般滚落,衙役张班头慌张地劝阻:“少老爷,少奶奶,快进房里去避雨,伤口不能沾水。”
“琪儿,你……你回府,我请张班头给我敷棒疮,不能让老祖宗看到!”云纵头贴在珞琪腹部,断了臂膀的云纵依然那么倔强。
老祖宗……
珞琪一脸惭然,吱唔道:“吉哥哥,我……我忘记……我忘记去差人喊老祖宗回来。”
鼻头一酸,眼泪落下。
云纵索性侧身坐在地上,疼得周身一阵瑟缩,嘴角挂着痛苦的笑,望着她噗嗤笑道:“适才那么凶悍,像市集屠夫的老婆。”
“人家自然是屠夫的老婆。”珞琪破涕为笑,雨珠打在脸上,和了泪水胭脂污浊一片。
二人凝神相望,却是另一番心境。
“少夫人,请回吧。有小的伺候着,再者,少老爷这胳膊……总得是老爷才能接上。”张班头劝道。
分手时,雨点成线,打在面颊上冰凉,珞琪见张班头搀扶起云纵,头也不回地向衙门大门而去。
珞琪回到院中,吩咐雨娆和碧痕速速准备金创药,洗浴的毛巾面盆,又吩咐人去请郎中,里面忙成一片。
顾无疾大步来到院里,身后跟着冰儿。见到珞琪,冰儿抑制不住地兴奋道:“嫂嫂,事情有了眉目了!”
珞琪本是在为丈夫慌忙,见顾无疾和冰儿都一脸惊喜,也不由问道:“教堂的案子,有眉目了?”
冰儿不等顾无疾开口就道:“嫂嫂的指点是对的。顾先生派人去明察暗访,总算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珞琪眼前一亮,这个话题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连雨娆也停住脚步。
冰儿道:“百姓指责洋人买卖村民的儿女,确实属实,但不是洋人所为!”
“是孤儿院为了鼓励百姓将无家可归的孤儿送来孤儿院,所以但凡送孤儿来孤儿院的村民,都给些钱当路费。这样,一些败类贪图小利,就去外面拐带百姓家的子女,或是弄残后送到孤儿院,期冀多拿些赏钱。这些人有的被百姓擒获,就说是为了孤儿院去拐卖孩子,所以百姓就认定了是孤儿院所为!”
珞琪恍然大悟,她知道玛丽嬷嬷心慈,总是给那些千里迢迢来送孤儿的好心人答谢的银子,不想好心竟然被恶人钻漏洞。
“还有激起百姓众怒的将孤儿剜眼挖心卖药的事,经过查明,也是因为孤儿院人手有限,孩子有些病死,就花钱雇了村民去掩埋。那些负责掩埋尸体的村民敷衍了事,或是坑挖得浅,或是弃尸荒野,死去孤儿的尸体被野狼野狗撕扯叼食,曝于山野,惨不忍睹。因是孤儿院出来的孤儿,所以百姓以讹传讹,推测是孤儿院的人将孤儿拿去挖心剜眼卖药!”
珞琪心绪难平,似乎答案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得白白葬送无辜的生命,玛丽嬷嬷和十三条教堂人命的惨死,那些无辜的孩子,不明真相的民众。珞琪心头流泪。
“总是有一只苍蝇坏一勺汤,大清的声誉,就是被这些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葬送!”冰儿愤然骂道。
珞琪曾为此事同云纵争辩过多次,是洋人欺辱华人,还是华人太不自强!
“嫂子,云纵兄在哪里?怕是洋人占了理,此事更是难化解。如今民众同洋人势同水火,一触即发。若不杀那十多名凶手,外国人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杀了,百姓定然要闹事。如今不是简单的蝇营狗苟鼠辈闹事,而是被不明真相的民众推波助澜到国家邦交政务上。”
云纵!珞琪这才忽然记起丈夫云纵,他去衙门等班房那些人为他处理伤口,然后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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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73 73 今夜送归灯火冷
大风夹雨席地卷来,扑打在珞琪的面颊。
山野里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辨五指。
珞琪在雨娆的搀扶下,提着灯笼,身后紧跟着碧痕和忠儿,还有步履蹒跚的五弟冰儿。
“大哥哥冰儿嘶声喊叫,无人回应。
走近杨家祖坟墓地,珞琪的心头噗通通乱跳,生怕地下钻出个青面獠牙的厉鬼。
看坟的老头慌张小跑过来,如遇救星般喊着:“总算有人来了,大少爷跪在大老爷的坟前不肯起,谁个也劝不动,小的刚遣人去府里报信。”
珞琪极力平静下心,揉着累赘的腹部,果然不出她所料,云纵失意时来到了养父母的坟前,难怪全府上下都不能寻到他的踪迹。
珞琪吩咐众人不必近前,她深知丈夫的心性和孤傲,轻提被水打湿的百裥裙举着伞来到墓碑前那尊直挺挺跪立如石雕般的丈夫身后。
丈夫似乎毫不意外,轻声道:“扶我一把!”
珞琪去搀扶他,竟然没能将丈夫搀起。
冰儿几步跟过来,云纵侧头望了他一眼,手伸向他。
“冰儿成丁了!”云纵说,话音里满是感叹,浑身精湿。
忠儿追来递上一把伞,云纵却道:“撑开,给先老爷遮雨吧。”
油纸伞撑开挂在冰冷地墓碑上。杨云纵只凝神望了片刻那墓碑,在冰儿搀扶下离去。
回到府中,无人敢提今天衙门口发生的事,公公杨焯廷听说云纵回来也不过“哦”了一声,继续抽大烟。
一场大戏收尾得令珞琪觉得莫名其妙,觉得潦草得不尽人意,似乎云纵和公公杨焯廷间有着什么只他二人知晓的秘密,无从对外人道来。
郎中忙碌了一夜为云纵处理棒伤。安慰珞琪道:“怕是差役还是手下留情了,下手只用了三分气力,不然早就不该是如此的伤势……Www,16K.cn。只是大少爷淋了雨,心内又有肝火未发,这一激怕就激出病来。”
珞琪点点头,吩咐雨娆拿了些散碎银两送了郎中离去,它妈妈守在榻边摸着云纵发烧的头抽泣道:“你个傻孩子,如何斗得过老爷?怎么当初大老爷嘱咐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珞琪愣在原地,似乎它妈妈的话也如同打哑谜一般。
小夫人霍小玉雨夜来到珞琪的房间。面上含着淡然地笑,宽慰般将一个锦盒递给珞琪低声嘱咐道:“老爷吩咐给大少爷服用的,散热毒的,嘱咐不要让大少爷知晓。”
只从帘缝看了眼伏在它妈妈腿上的云纵。掩口轻笑道:“大少爷及冠了,还同个孩子一般。这些天洋人追逼得紧,朝廷来了圣谕申斥老爷办事不利,惹来洋人闹事。怕是急恼了打了大少爷几下。”
珞琪只得陪笑敷衍两句,眼前又浮现出今天云纵在衙门口受责时。那躲在石狮子后偷窥的小夫人霍小玉神秘的面容。
霍小玉牵牵珞琪的手。告辞离去。
珞琪守在丈夫身边。摸摸他滚烫的头,揉揉他曾被老爷搞脱臼又接回的肩,身子是那么地烫。昏迷中嘴里喃喃自语些什么,珞琪也听不清。
珞琪和碧痕用冰冷的湿手巾为云纵敷头,看着他一脸痛苦的表情。
“大少爷的伤,还是侧卧吧,会不会很痛?”雨娆问。
珞琪心中苦笑,真正地痛在心里,她真担心此事才是个开端,怕后面的大戏还未开场。
珞琪摩挲着丈夫的面颊,那曾经张扬的眉宇如今愁眉紧锁,嘴唇干裂,伸长着脖颈。
珞琪的手背在丈夫地颈间,只觉得那脉搏跳动奇快。
拂晓时分,珞琪揉揉红肿地眼,身边地碧痕也是一夜未眠,哽咽着劝珞琪道:“小姐,去睡吧,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腹中的孩子。WAP.1 6K.cN”
珞琪摇摇头反劝碧痕道:“去睡吧,你睡醒来换我。”
又指指自己的胳膊,被侧卧地丈夫云纵死死抱住,睡得一脸痛苦不堪的落魄模样。
破晓时分,碧痕披着夹袄进来,揉着眼愧疚道:“小姐,碧痕只想阖眼歇一下,不想就睡过了。”
珞琪向她笑笑,指指熟睡的丈夫云纵轻声道:“你过来这里,让相公枕着你的腿睡,它妈妈说这都是小时候惯养出的毛病。”
碧痕揉揉眼,哦了一声凑坐过来,珞琪轻抬云纵的身躯,费力的将云纵挪到碧痕的腿上。
碧痕羞得面颊绯红,转转眼道:“姑爷怎么这么沉?”
珞琪忍住笑,用手指戳点碧痕的额头,起身活动发麻的腿,扭扭脖颈,揉揉耳后的部位,松着身骨。
碧痕神秘道:“小姐,有个奇事,老爷昨天打了咱们姑爷,可刚打扫院子的老谷说,他一开咱们的院门,看见老爷举着伞转身离开。就在夹道里,他看得真真切切的,喊了声老爷却没理他。”
珞琪揉弄脖颈的手停了不动,踟蹰半刻转身出门。
雨打芭蕉,连绵的雨水不断。
珞琪提着百裥裙来到大门口,远远就见夹道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避开。
珞琪迎了那个身影走去,一步步走到夹道拐角处,小门旁公公杨焯廷正打着把伞仰头看雨中摇曳在墙头的野草。
“爹爹珞琪唤了声,公公杨焯廷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那墙头压得弯身欲坠的野草,似乎立在这里是为了看这衰草。
“爹爹,外面雨水大,潮寒,还是去房里坐坐。”珞琪走近公公杨焯廷。
“吉官儿他曾醒了?”公公问。
“还不曾,昨夜服用了爹爹给的解毒的丸药,一觉就睡到天亮也不曾睁眼。
“身上可还发热?”
珞琪点点头道:“身子热得很,用冷水敷了一晚。”
杨焯廷鼻中长长的叹气声摇落在雨声中,转身离去。
云纵醒了,坐在床边笑望着珞琪。
珞琪反有了丝心惊肉跳的感觉。
若是云纵醒来后一脸颓废,她反觉得不足为奇,但是丈夫如一梦醒来无事般含笑望着她,那眼神里再次浮现出压抑在心中的狂纵不羁时,才令珞琪隐隐担忧。
“我做了一梦,一梦醒来就看到你。”云纵道,嘴角噙着笑,缓缓抬手伸向珞琪。
珞琪贴坐在他身边,陪笑地问:“可是梦到了什么?”
云纵呢喃般道:“雨珠……两滴莹透的雨珠,日光下亮晶晶的耀眼,在新生的荷叶上,就是碰不到一处。荷塘里吹过一阵风,我的心揪着,心想这两滴雨珠总是要撞在一处。”
珞琪用手背探探丈夫的额头,轻声问:“那后来呢?”
“碰到了一处,风一动,满池的荷叶都在跳舞,他们两个就遇到一处,溶成一滴,珍珠一般闪亮。风起了,荷叶晃得厉害,那滴雨滴在荷叶上滑动,几次都要从叶上落下……”
珞琪揣摩着丈夫的话,静静望着丈夫那充满期冀的眼。
“琪儿,我饿了,端些粥来。”云纵道。
它妈妈欣喜的应了声,匆忙去端粥点,珞琪就和云纵对视。
“你昨天,真像个悍妇,从没见过如此剽悍的妇人,不像是你……”云纵在笑,笑得开心。
“老爷,慢走!”门外的声音晴空霹雳一般,珞琪脸上的笑容如被飓风吹散,惶然起身。
杨焯廷迈着四方步慢慢悠悠过来,望着床上的儿子,咳嗽一声,问了句:“醒了?”
“大人,焕豪未能去给大人请安,劳大人前来,望乞恕罪!”
珞琪搬来一个锦墩到放公公面前道:“爹爹,您请坐。”
一阵沉默,杨焯廷没有坐在锦墩,反是坐在儿子床榻边,得意地笑了问:“总算见识到什么是天外有天了?”
不等云纵作答,哼哼地笑了几声道:“吃顿板子,也是当头棒喝你悬崖勒马。你是无大错,那正你是的特错!年少张狂,目空无物,龙城之大都要圈不住你这匹野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中才俊,猛虎落平原。哼!真正的猛虎,是趴卧在一旁看去像懒猫一般无二,只有嗅到猎物时才抖擞风动,大啸惊四野!哪里是你这等跋扈放纵!”
冰儿打帘子进来,一见父亲在屋中,慌得进退不是。
看着一脸尴尬的冰儿,杨焯廷没有骂他擅自闯入的无礼,只喊他道:“冰儿,到这里来!考考你的书读得如何。告诉你大哥,何谓矜?何谓伐?”
珞琪在一旁难以插话,可也知道公公的用意。
冰儿恭敬道:“矜者,自以为是;伐者,居功而傲。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珞琪心知公公是在警训丈夫近些时的张狂,《论语》中这句话是讲孟之反将军在大军撤退时有意去殿后,保护大军顺利撤离。功成后却对大家说,不是我胆子比大家大,敢去殿后,而是因为我的马跑不快。功成身退者一直推此,避免一些争名逐利。
可珞琪却不敢苟同,嘟哝道:“爹爹这话,琪儿不解了,古话道,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忌是庸才。”
立刻招致公公呵呵笑骂道:“你们夫妻还真个是夫唱妇随了!”
第一卷74 痛饮从来别有肠
屋里吹来阵阵凉风,虽已是入夏,晨雨中急风却飕骨。
压帘的银蒜头轻扣门槛发出沉闷的响声,和着公公杨焯廷满口子曰诗云的教训听来分外愁烦。
云纵垂头不语,冰儿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珞琪对公公的话已经是充耳不闻,满心在揣测丈夫醒来时说过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语。回想连日来家里家外的风波不断,自己同丈夫在许多事情上颇有怨葛。一腔怨怒,小夫妻多是互不搭理,珞琪恨不得有人帮她教训云纵这自负狂傲的男人,但真是大难临头时,自己的脚步却毫不犹豫迈向了丈夫,那脚步竟然是毫不犹豫,似乎立时间摒弃了所有前嫌恩怨。
或者,这就是夫妻百年修得同船渡,或者这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伉俪之情,明明心里恨他,真见他落水却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捞他。
珞琪的目光留意到公公杨焯廷,一席话的间歇,它妈妈奉上一碗香茶,公公杨焯廷正在悠然地喝茶,今早雨巷中独立的身影是那么憔悴,此刻遮掩得又是如此气定神闲。怕是心里对云纵这儿子气恼责怪,心里仍是免不去几分牵挂。
这几日来,云纵的举止言行令珞琪厌恶,但那都是云纵少年得志官高爵显加之年少血气未定养成的品性。那份狂狷、那份张扬、那份抖擞毛羽如狼鹰一般地霸气也曾令她神魂颠倒。如今又令她爱恨不得。
只是云纵此刻的神情令珞琪困惑不解,甚至心存恐惧。昨日云纵在衙门口遭受公公一顿水火棍无情的责罚,依了云纵孤傲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轻咽这口恶气,忍受这场难堪的羞辱。
珞琪不知道昨日公公为云纵接上脱臼的臂膀时说过些什么话,也不知道昨夜云纵去养父母的坟前哭诉过什么,如何一觉醒来面对父亲如此淡定。http://WWW.1 6 k.cN
“琪儿,去把剩下的那小半坛迎风醉拿来。我要陪父亲大人痛饮此酒,谢大人一番教诲!”云纵坦然道,有意加重了“教诲”二字。
云纵地话更令珞琪费解,苍白的面色令人难测的深沉;再望望公公却是含笑捋须,战胜者的得意。
“琪儿,去吧,趁老祖宗尚未赶回,我们爷俩满饮一碗,也是给吉官儿压惊。”杨焯廷吩咐道。
珞琪心神不宁地出去取酒。碧痕却在廊下拦住她,惊慌失措地晃着珞琪的手道:“小姐,姐姐,碧痕今天的右眼皮总是跳。总觉得要有大难,姐姐,碧痕怕。”
看着碧痕紧张的小模样,玉指冰凉,樱唇发白未施脂粉。小巧的样子还真令人怜惜。怕是云纵这一卧床。反吓得碧痕无依般的惶然。
珞琪摸摸她地头安慰道:“你是被老爷吓到了,加之昨夜未能睡好,不必多虑。”
“可是。小姐,老爷他,他怎么来咱们这里了,还不走了。不会再打大少爷吧?”碧痕战战兢兢的模样,珞琪抿嘴笑笑拉拉她的手道:“老祖宗怕是快归来了。”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4
雨娆抱着酒坛,珞琪捧着个雕漆托盘,上放两个大海碗,一碟油炸花生,一碟朝鲜国泡菜,两双象牙箸。
打帘弯身进屋,云纵正在同公公杨焯廷谈论公务,似乎父子二人除去公务更没别的话语。
“大人,教堂一事,是云纵过于武断。依了冰儿和珞琪他们查来地证据,却是村民中有些败类丢尽大清国脸面。但云纵以为,即便是大清子民无礼,此事已经激变为洋务纷争,不能一味认错,怕洋人不会善罢甘休,就此要挟。1-6-K-小-说-网不如,只就事论事,杀人者偿命,斩掉那杀人的十三名闹事首领,平息此案。”
见云纵侃侃而谈,仿佛是一场大病后,面对来探视的父亲,谈吐从容,珞琪就更是心生疑惑。
将案桌搭上,摆上托盘,珞琪为公公杨焯廷斟酒,却被云纵制止。
“夫人,我来!”云纵接过小酒坛,满了两碗酒,将一碗双手奉给父亲道:“大人,请!”
自己端起酒碗,两碗相碰一饮而尽。
“吉官儿,你接着讲。”杨焯廷将空碗放在桌案上,杨云纵又满上两碗道:“若是杀了那十三位凶手,那十三位热血之士也是受人迷惑,初衷也是忧国忧民才有此烧教堂杀洋人之举。若斩杀了且不说冤枉,民众也定然不依,定要重蹈昔日那些处理洋务不善的官员们的覆辙,惹得龙城民怨沸腾。”
珞琪终于憋不住心头不满插话道:“不管是误杀还是杀,也是这十三人杀了洋人证据确凿属实。”
杨云纵摆摆手示意她停停,接着讲:“琪儿说得有理,只是公务上,洋务上,没有许多道理可讲。杀了这十三人容易,怕是治标不治本,将来要衍生出民变。不如从牢房里提出十三个秋后处决地死刑犯,宰白鸭,杀了他们替下那十三个人去死,一则堵了洋人地口,二则平息了民变。”
杨焯廷接过酒,同云纵又对饮一碗道:“好!此事处理得妥当,甚合吾意!”
云纵笑笑,又斟满第三碗酒,就听窗外一阵杂乱地脚步声环佩声传来,老妈子们劝阻的声音:“老祖宗,慢些,不急!老祖宗,小心!”
老祖宗回来了!
珞琪如释重负般,总算盼回来救星,也不必她提心吊胆怕这父子二人闹得兵戎相见。
老祖宗在众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进来,直扑向云纵地床榻。
左右的妈子丫鬟和姨太太们大呼小叫地簇拥劝阻,云纵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在老祖宗面前撒娇的模样,只搂着老祖宗安慰道:“老祖宗,孙儿无事。”
珞琪闪在一旁,欣赏着这场周而复始的闹剧再次上演,老太太护孙儿的哭闹,同儿子的拼命,公公的自责,只是少了云纵那平日在人前难见的撒娇邀宠的模样,怕还是人多眼杂之故。
云纵的目光扫了遍满屋拥挤的人们,老祖宗立刻骂道:“是来看戏吗?围在这里做甚!还不都退下!出去!”
众人忙陪笑着散去,屋里恢复平静。
老祖宗怒视着儿子杨焯廷,敲着花梨木榻桌骂道:“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许你动吉官儿!”
“奶奶云纵调皮地拖长声音道,“小心酒!”
说罢端起一碗酒递给父亲杨焯廷道:“大人,请!这是最后一碗!”
杨焯廷惑然的目光审视着儿子,接过酒,仰头喝下,目视儿子却对母亲讲:“娘,儿子是见吉官儿去赌钱,一时气恼想起当年大哥的所为,忍不住教训他一番。”
借着几分酒力,杨云纵呵呵地笑,然后道:“老祖宗,孙儿本是想您昨天能在家,孙儿有一事不明,正好当面来请教!”
话说到此,忽然面色沉凝挂上霜色。
云纵沉声道:“焕豪昨日去爹娘坟前扫墓,在坟前睡着,梦到爹娘托梦。”
老祖宗周身一颤,搂过云纵试试他的额头问:“是不是头昏?还是酒喝多了?早说你不要多喝烈酒,胡言乱语上了!”
珞琪看出老祖宗在极力掩饰,过去要挪开那张花梨木榻桌,公公杨焯廷却道:“琪儿,莫动,桌子沉,小心你的身子。”
一句话令珞琪心里尽是暖意,似乎同云纵夫妻多年,连云纵都不时会忽视她这个妻子的存在一般,公公却真是细心。
但珞琪也觉出丈夫心中定然有大事隐忍未发,而且似是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烈焰,越烧越熊,终究会迸发出来。
自斟自饮过一碗酒,老祖宗抢过云纵手中的酒碗道:“吉官儿,你爹打你不该不给你留脸面,是他的不是;只不过你也不是没有过错,如何又去耍钱,知道他恨这个!当年你爷爷在世,你养父和你爹都曾受责,也没有这样不懂事,都归回到你爹身边,怎么还是改不过口,不是存心惹气吗?”
杨云纵笑笑,反问道:“昔日爹爹在世时也爱玩钱,焕豪四岁就坐在爹爹的膝盖看家里大人们玩钱,看官员们聚赌,也不曾有人教训过!吃喝嫖赌之事,大户人家子弟皆做,屡禁不止,不碍正途怕也无大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官府里动家法,打给世人看,呵呵……”
珞琪心想不妙,果然云纵心中集了怒气,隐忍未发,积蓄在一起终于吐出。
“官人,是不是这酒上头?老祖宗一路奔波辛苦,爹爹也有公事要去忙碌,不如你也歇息吧。”珞琪劝阻道,心里却猜出几分,怕丈夫昨日扫墓,这些年对养父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云纵挪动伤痛的身躯起身下床,只光了脚扶了把珞琪,说道:“老祖宗和父亲大人稍后,焕豪有件物件请老祖宗和大人过目!”
说罢推开珞琪,跌跌撞撞向内间的秘阁走去。
第一卷75 醉笑陪公三万场
珞琪心绪不宁,心在隐隐暗跳,总觉得丈夫在隐藏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
进到内室许久未出来,老祖宗反是怨怪杨焯廷道:“你如何就这般的执拗?几次对你讲,这养个小猫儿小狗儿都日久生情,他记挂养父母,说明这孩子秉性纯良。你如何按捺不住火气这么打他?如今毕竟是大了,还当了他媳妇的面!这年轻人有几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几曾服过人?你如吉官儿这年纪的时候……”
话音未落,内室的小木门发出咯咋咋声响,珞琪抬头望去,骇得脸色大变。
就见丈夫杨云纵一身麻衣缟素,额头系着白色的孝带,神色肃穆,怀中一手一个抱着两个灵牌,那灵位正是逝去的养父母的灵牌。
杨云纵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走近老祖宗,紧抿着唇,唇角的线条清晰深峻。
“吉官儿,你这孩子……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爹他不好,不该当了那么多人打你,奶奶捶他!吉官儿,你这孩子……”
珞琪几步上前搀扶跌跌撞撞的丈夫,云纵却甩脱她的手,执拗地咬牙挪到床边,用衣袖擦了擦花梨木榻桌,将怀中的灵位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退后两步,云纵璞通一声跪地,默然地给祖母叩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双眼朦胧闪着泪光,目光却如鹰隼欲扑食般地阴冷骇然。
“老祖宗。孙儿有一事不明,求老祖宗做主!”
老祖宗长叹一口气,似是猜出云纵要问些什么,心疼地吩咐珞琪道:“琪儿,快把你男人扶起来,可怜见的,被他老子打昏了头。”
珞琪隐约觉得云纵似是有事在瞒她,不止是近来夫妻小生口舌纷争。早在从朝鲜归国开始云纵就有些举止异样。16K小说 网
那时候,也是个雨夜,云纵捧着养父母的灵位独自在书房发呆,身边是进进出出搬挪家具的仆人,因为四老爷,也就是珞琪后来的公公杨焯廷将成为这杨府大宅的主人。
就是那夜,表哥云纵拉紧她的手,炯炯目光中满是阵痛后的坚毅对她说:“琪儿,跟表哥走吧!天涯海角。我们离开这里!”
四周呼啸地风雨声入耳,马蹄踩起积水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令珞琪即恐惧又兴奋,身上被雨水打得精湿。贴在表哥的胸怀上却是那么的温暖。
如今,旧梦重现,不知道云纵提起此事可有何隐情?
杨云纵抬抬手,示意珞琪退下,身上有伤。声音沙哑。嗓音却异常沉稳。侧头道:“珞琪,去吩咐院里的仆人都退下,退出院外。以免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有碍杨家的清誉。”
珞琪同老祖宗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去劝阻云纵的任性。
杨焯廷哼了一声道:“琪儿,去吧,不要留下那么多人在院子里看笑话!”
珞琪出去遣散下人再回房时,手掀开门帘却踟蹰了脚步。
“老祖宗,请老祖宗明示,孙儿的爹娘是如何过世?”
云纵地话锋如利刃一般,珞琪周身一颤。莫不是姨爹姨娘的死另有隐情?当年姨爹姨娘病逝时,自己正在广州去给生父上坟,闻讯赶回时,没能见到姨爹姨母最后一面。那时云纵哥从朝鲜奔回家奔丧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也是如此的一身缟素,英气中透着几分忧郁。家中下人都在议论纷纷,都说是杨家的家业马上就要由这位十八岁地大少爷继承,自幼同云纵订婚的珞琪还生出几分钦佩。手 机 小说站http://wap.16K.c N
老祖宗哆嗦着吃惊的反问:“吉官儿,你大伯和伯母都是病死的,你忘记了?你大伯在枕云阁赏月,一时贪杯不慎跌下楼去摔断了脊梁,不日就去了。你伯母是个刚烈的性子,就上吊陪了你大伯去阴间伺候着了!”
屋里一阵沉默,云纵冷冷地笑声,珞琪挑了帘子进屋,竟然没有人察觉她地返回,奶奶和公爹地目光都凝集在云纵身上。
终于,云纵开口道:“那年五月初一,有人亲眼见在枕云阁上,先大老爷凭栏赏月,一黑衣蒙面人将其打落楼阁之下,触地昏厥,过夜即亡。”
“浑说!”老祖宗惶然打断道:“你这孩子,可是《三侠五义》听多了,胡思乱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龙城总督府,哪里有什么飞檐走壁地飞贼能来杀龙城总督!”
云纵苦笑道:“焕豪当年何尝不是如此想,朗朗乾坤,谁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刺杀总督大人?但问遍府中上下,众口一词都说是老爷喝多了酒,失足坠楼。呵呵
珞琪听得心惊胆战,莫不是云纵知道些什么隐情?
“祖母,您被四叔他蒙骗了,他人面兽心,他杀死了焕豪的爹爹!就为了夺龙城总督的位置!”杨云纵大声道来,一句话出口,慌得老太太抡掌一个巴掌抽在云纵脸上,愕然地望着云纵,手脚抽搐,又搂了云纵在身边揉着他地脸哭道:“你这个孩子,你怎么糊涂了?你是恨你爹打你是吗?奶奶活一天,就不许他动你一天,你有什么委屈跟奶奶说,不兴这么捕风捉影地乱猜!人命关天,不能胡乱说!知道吗?”
云纵起身,提起桌案上的酒坛仰头汩汩饮尽坛中烈酒,手中酒坛向后一甩,啪啦一声碎在了墙壁上,慌得珞琪心头一震,丈夫的双眼发红。
脚步踉跄站立不稳,却是异常的坚毅,指着望着他阴沉着脸的父亲杨焯廷道:“老祖宗,孙儿何尝不知道他是我生父,我宁愿他不是焕豪的生父,否则焕豪不会如此痛苦!老祖宗您看清他,是他杀了自己的亲哥哥,那夜将我爹爹打下枕云阁摔死的凶手,就是一位太极高手!起先,孙儿也没去联想到父亲大人,但是孙儿不甘心,一定要查个究竟!”
杨云纵从怀里取出一块儿玉佩,那玉佩的丝绦上带着血污。
“大人可还记得这块儿玉佩?杨家的儿子们都会有这一块儿祖传图案的玉,这块儿是大人的,却是握在焕豪的爹爹手中。是楼娘娘惊叫喊人时第一个赶到,亲耳听我爹爹说了几个字老四杀我!。”
老祖宗愕然的目光显得惶惑,又拉过云纵劝道:“吉官儿,你莫听那楼婆娘胡扯!你大伯死后,我千叮咛万嘱咐她好好守着你大伯母,她却疏忽了没能伺候好,你大伯母悲伤过度就自杀了。是我一怒赶走了楼嬷嬷,她怀恨在心!故意挑拨!”
“我娘是自杀上吊,还是被人强吊上了房梁害死?”杨云纵目眦欲裂,红肿的双眼泛着野兽般的寒光。
“焕豪初听也觉是奇谈,但也好奇爹爹无缘无故如何从枕云阁栏杆跌下身亡,几次在枕云阁观看也不得其解。直到那日终于逼得大人露出身手,真令焕豪眼界大开,总是令焕豪佩服了!焕豪的爹爹也是武将出身,身为龙城总督大帅,也是一身身手,但强中自有强中手,双臂脱臼被从楼上扔下,自然会毙命!只可惜你们疏漏了一步子,尸身尚在,焕豪已经请仵作去勘验过!”
“混账!你开棺了?”杨焯廷倏然起身,一脸惊愕,向云纵走去。
“站住!”杨云纵忽然拔枪在手,冷森森的左轮手枪的枪口直指父亲的头,惊得珞琪大叫一声:“吉哥哥!住手!”
云纵一脸酒气,脸颊胀红,那凶寒的眼睛里带了几分醉意朦胧,似醉非醉的半睁半闭,似狼如虎般骇然。
珞琪终于明白了,难怪,难怪云纵去年放弃了回朝鲜的机会留在了龙城家中;难怪当年带她私奔离家时那放荡不羁的表哥在军中骁勇跋扈,回到杨家却对公公杨焯廷逆来顺受。那副沉稳的大家子弟模样,那忍辱负重时的委屈令珞琪都不禁心疼,却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查清幕后的悬案。
老祖宗瞠目结舌,大叫着:“放下!放下!”,身子一挺晕厥过去。
“老祖宗!”三个人慌作一团,围上去捶背揉胸掐人中,珞琪端过一碗水,老祖宗总算苏醒。
“吉官儿,奶奶有话对你讲,琪儿你和你公公都下去!”老祖宗气息微弱道。
“老祖宗,求老祖宗给孙儿做主,都是老祖宗的儿子,老祖宗不能厚此薄彼!老祖宗定是被老爷蒙骗了,老祖宗,焕豪的爹娘在地下死不瞑目!老祖宗,求您明示,焕豪是不是抱养来的孩子?焕豪并非杨家骨血!”
杨云纵跪在老祖宗膝前急恼道。
“啪!”的一声清脆耳光抽在云纵脸上,老祖宗哭着捶着云纵道:“你个傻东西,你怎么这么的倔!你苦苦纠缠这些做什么?”
珞琪走近前,也同丈夫并排而跪,拉住丈夫云纵的胳膊,心里一阵酸楚。
如果丈夫的话是真的,她的亲姨母岂不是被公公杨焯廷活活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