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前方高萌!)
21
或者,他先一步的放低姿态,让我觉得,即使我这样任性胡闹不可理喻,他也依然是在乎我的,也许打到他也觉得心疼了,惩罚就会停止,那时即使我不认错,他也会原谅我。我将皮肉之苦压上了赌桌,来赌与他之间血脉相连的亲情。
我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当板子已经落在屁股上之后,我其实已经不想在激怒他了。坚持是坚持,嘴硬其实很无谓的。但他却似乎因为我的沉默而感到了有一次的不尊重,语气瞬间变得格外冰冷:“手扶着墙,裤子脱了,屁股撅起来。”
我从桌子上爬起来就用了不少功夫,腿有些发麻,根本站不稳,死死地用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住。老师一直站在身后,并没过来扶我,我却感到一丝庆幸。他若是真的过来了,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把他推开。
我痛苦地蹲下身子,近乎自虐的,将校服的裤子和内裤一并拉上来,纤维和肌肤的贴合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疼痛,却紧紧贴在身上。我扶着桌子缓缓转过身去,步履维艰。伤痕和校服的衣料摩擦着,疼痛倒不甚剧烈,但麻麻痒痒,也甚是难受。
虽然从书桌走到墙边也只是五六步的距离,我走起来却格外漫长。贴墙一步站着,再慢慢地褪下校服的外裤,不带丝毫犹豫的将内裤也一并褪下了,经过了这短时间之内高密度的的褫衣之责,我甚至已经不在乎,在这个男人面前做这些原本屈辱到极致的动作,就算他现在不让他打,回来爸爸估计也不会放过我的,上次我毒瘾发作时冒犯了老师,爸爸直接让我跪下赔礼了,与其等到爸爸回来,承受那种身心双重的煎熬,倒不如先让老师揍一顿,到时候他心里觉得亏欠了我,自然不会跟爸爸告状的。
我摆好姿势,他却有些无奈了,“小影,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错?上课不听讲,我叫你起来,你竟然直接摔门出了教室。我找你谈话,向你道歉,你一个字都不说,给我个冷笑转身就走。放了学不直接回来,跑到你爸哪儿说要从我这儿搬出去。回来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就把家门钥匙往桌子上一摔转身就走。还有,什么时候有人告诉你,对长辈可以直呼姓名的?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做了些有些出格的事儿,主要也是因为你爸爸经常不在家,没时间关心你。我没想到你能做出这么多任性胡闹的事儿来,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原本真的不想打你,现在看来你是自己非要找打。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知道错了?”说到最后,他似乎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了。
“您打吧。”我低低地俯下身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板子真的落下来了,却似乎并不甚重,他故意在最后收了劲力,轻轻打了上来。几乎像是我做好了迎战准备,整备就绪,全副武装,连导弹防御系统都开启了,结果只是收到几发没有上膛的空枪。他大概在向我表达一种态度,他打我是很无奈的,让我赶紧认错。
我却一直沉默着,规矩地保持着姿势,没有呻吟,没有喊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大概算是一种无声的抵抗吧,虽然很无谓,我却依然坚持着,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心里已经觉得理亏,明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明明心里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记恨他了,道歉的话,却依然说不出口。往常近乎挂在嘴边的句子,却像是一下子从脑中抽空了某种特定的表达方式,无论任何,也说不出了。
他打得很慢,一下一下,渐渐加重了。到第十下的时候,我已经一直不住身体的颤抖了。手在墙上无力地抓着,想要借些力道,来抵御疼痛,却是一片光滑无着落的地方。他不再问我到底要不要认错,只是一下一下地落着板子,间隔很长的时间。一场拉锯战,就这样展开了,只是,刚刚开战,我便知道,我必败无疑。
力道仍然加着,所有的板子都落在臀锋的位置,我开始控制不了身体的位置,几次想要躲开,无助地扭动,却依然逃不开恍似收到诅咒一样的板子。我不用看,便知道屁股上已经打出了一道巴掌宽的僵痕,皮肤绷得紧紧的,裂开一样的疼痛,一刻不停地这么着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直起了身子,两手覆上了那灼热的臀尖。
“想清楚了?”他的语气里,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我只是捂着屁股,沉默不语,不管这姿势有多么可笑。臀上的温度高得烫手,瞬间就将掌心的凉意全部吸走,几处地方都有了硬块,轻轻揉一揉,便疼得要死。我闭着眼睛,逃避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这样便会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些丑态一般。
他见我没有说话,竟然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像是中邪了,缓缓将手从屁股上移开,再次放在墙上,摆好了姿势。
这坚持到底的倔强几乎是压垮他的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是彻底被我激怒了。拿着板子狠狠的砸向我已经饱受摧残的屁股。一下,两下,三下……没有间断,没有留情,没有任何的怜惜,只是重重地打着,清脆的落板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久久萦绕。
疼痛又一次排山倒海地袭来,眼里的泪水最终还是抵抗不过疼痛的侵蚀,大滴大滴地砸着木地板。一旦哭起来了,便不是完全因为那些痛楚了。这些天来各种各样的痛苦和失败一一浮现,阿笃的背信,子衿的虚伪,老师的怀疑,同学的陷害……
每一下的疼痛都那么分明,让我原本坚定的决心一点点动摇起来。大概因为这样的坚持没有什么明确的立场吧。争一口气?若是这样一直坚持下去,只怕很快就没气了。
板子依然一刻不停地打着,我再也忍不住疼痛,扭着身子躲着,嘴里不停地喊着疼。疼痛和倔强的抗争,终于还是疼痛占了上风,控制了我的思想。
我哭得喘不过起来,断断续续的轻声呢喃着,“疼……老师,求您了……疼……轻点儿……我……我……知道……”
就在此时,开门的声音响起,是爸爸回来了。老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一板子挥了下来。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我站立不稳,“咚”的一声,膝盖砸在了地板上,头也在墙上磕了一下,裤子耷拉着,整个人狼狈不堪地,伏跪在地上。
“言谿!”爸爸几乎是冲进来的,随手扯了床上的单子,将我包起来,回头呵斥,“你还想怎么样!”
老师却是一笑,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你以为我想打她?她不认错,你说说,我倒是应该怎么办?”
“不认错她会回来么?不认错她会这样让你打么?就算她真的不认错,你就这样拿板子打到她认错?这样跟逼供有什么区别?我家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潞城,那你让我怎么办,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不是犟么?我今天就非打到她认错为止。这是在我家,就是这样的规矩。”
爸爸似乎也被激怒了,劈手夺过老师手里的板子,用力在膝上一掰,“咔嚓”一声,家法板子应声折成了两段……
往事
我惊呆了,完全没有想过,爸爸会做出这样的事!看着那从七岁开始“督导”着我的成长的板子,就这样折断了,还是被爸爸亲手折断的,我的心里,竟然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这板子,这板子带给我的痛楚,生生在我和父亲之间,形成了那最初的一道沟壑。现在,这板子被父亲折断了,那道旷日持久的深沟,也能就此填平么?
很多年被深埋的记忆,清晰地浮现。板子的折断,像是开启了记忆的“魔盒”,将所有被尘封的往事,全部释放出来……
我又记起那个晚上,我逃学去书店归来,爸爸在家里等我,茶几上放着这块板子。很一般的木头质地,上了清漆,打磨过,却不像现在这样光滑。不许躲,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真正做起来,却是那样困难。
“哐当!”板子落地的声音,我吓坏了,转身呆呆的看着,爸爸的大手在我的屁股上揉了揉,然后叹了口气,说吃晚饭再打。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近乎疯狂地大哭起来。
他抱起我,我的屁股紧紧压着他的手臂,更是疼得厉害,我在他的怀里,拼命地往上窜,他看出了我的意图,便将我横抱过来,让我在沙发上俯卧着,自己拉了个小墩子坐在一边。拍着我的背,就像哄一个很小的孩子。他轻声地说着,“小影乖,别哭了。”
“爸爸……其实不……不想要我了吧?所以很……很长时间都不回来看我,把我带到北京来也不想见到我……爸爸,您是想打死我,这样就能把我送回妈妈那里去了么?”我带着哭腔,短短续续地,才完整地说完。
他的反应是有些愕然的,半晌才反应过来,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蹙着眉头,微带着些训斥的语气说:“你的脑袋里都想些什么?爸爸工作很忙,所以没有时间经常陪你,以后我尽量多回来陪你好不好?”见我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补充,“打你是因为你犯错了,这个没商量,错了就要挨揍,打一顿就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省的以后再犯。忍着疼,我给你揉揉……”他掠过了我最后的部分,并没有解释,大概觉得太过荒谬了吧。
他给我揉着屁股,力道并不是很轻,有点疼得厉害,我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只能攥住三根指头,却也攥得很紧很紧。“爸爸,轻点儿……求您了……”我央求着,他也的确减了些力,但依然是疼得紧的。
“待会儿还要挨打呢,不使劲儿揉揉怎么行。”他很平淡的解释,一下子便让我已经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
“爸爸,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以后无论有任何理由,我都再也不敢逃课了,求您了,您罚我别的吧,什么都行,别打屁股了。”我撞着胆子央求着,爸爸的神情并像初时那样严肃了,我便心存了侥幸,死命地求着。
“不行。”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然,没有给我任何转圜的余地,我把头埋进抱枕,擦着眼泪,他换了另一瓣臀揉着,并没停下来。一会儿,又问我:“饿了么?要不我先去给你做饭,你自己揉一揉?”
“嗯。”我点了点头,他便起身进了房间,拿了被子出来给我盖上,才去做饭。那时候平日里饭菜都是保姆做的,那天他因为要揍我,便提前给保姆放假了。我这才有幸,第一次吃到爸爸做的饭菜。
他做饭的功夫,我轻轻用手摸了摸屁股,有点热,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偷偷看了看,也只是有些红红的。印象里,我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爸爸过来叫我,我却赖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他也很迁就地将饭菜都摆在茶几上,还开了电视,一边看一边吃。他很平静地问了我很多学校的事情,有没有朋友,成绩怎样,课程是不是跟得上之类的。那时我在学校里是独来独往的,根本没什么关系好的同学,非但如此,上课我也不怎么听,多半在想自己的事情,但考试却都能拿到很好的分数。我一一回答着。他对我上课不怎么听倒不是很介意,跟我说课程要是太简单就在课上学点儿别的,看看其他的书也可以……
这是我少有的能够感受到他的关心的时刻,那顿饭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是格外温馨的,只是,这种温馨,将后来的冷漠衬托得更加让人寒心,于是随着那些苦痛,一同被封存了。
他收拾了碗筷之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就拿了板子指着墙边,“过去站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些我读不懂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大概有些矛盾,也许爸爸当时也在做着心理斗争,只是我看不懂罢了。在那时候的我眼里,他是坚决而冰冷的。他冷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是平淡的,却让我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很久都没有动作,只是哀求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向远离他的方向蹭着,缩在被子里,却怎么都不敢跑。他一直一言不发,眼神却越来越冷,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过来抓我,也没有大声呵斥我过去,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得在我心中,滋生出无限恐慌。我试图开口说话,最初却只是嘴唇的动作,并没有一点儿声音。再试一次,才说了出来,那样小的声音,却是最凄苦,最绝望的哀求,“爸爸,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他没有再抚慰我,只是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过去站好。”
我却依然没有动作,只是瑟缩着,求他饶了我,求他原谅我,甚至求他过些天再打,他都是只是千篇一律地用那句“过去站好”来回答我。到后来我甚至小声的抽泣着,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只要我不过去,他便一直站在那里等我,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我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寂静的恐怖,空旷的大房子里,只有我哭泣的声音,爸爸死寂着,只是时不时地重复着那句话,时间久了,竟有些惊悚了。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却还是羞怯地缩了回去,裹着被子走到墙边,爸爸顺手将被子接过去,又放在沙发上,这才回转身来。摆了摆我的姿势,抬手就是一板子。当时的疼痛,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只觉得肉被拍碎了一样,甚至仿佛听到了血液迸溅的声音,当然,是幻觉,却依然让我清晰地回忆起那种痛楚。
我十分努力地控制,才没有跳起来捂着屁股逃走,但尖叫,哭喊,却一刻也停不下来了。爸爸没有照准一个地方打,但板子那么宽,两下,板子就遍及了臀上的每一寸角落。我近乎疯狂地认错,求饶,喊到声音都嘶哑了,叫到喉咙都着了火一样,爸爸,却还是无动于衷地,一板子,接着一板子打着,我小小的身体,真的装不下那么多疼痛,疼痛太过沉重,几乎将我全身的骨头,全部压垮。
我挨到三十下的时候,已经疼得脱力了,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只是呢喃得重复着:“爸爸,爸爸……”即便如此,我依然一下都没有躲,用我所有的意志拼命地保持着姿势,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连我的潜意识都知道,如果再躲开,爸爸也一定会毫不留情,从头来过的。
绝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数,还有二十下,还有十九下……明明已经不是很多,却像是怎么也挨不完一样。我求他,求他停下,求他轻些,都没有丝毫的效果,我不知道有多么希望,这板子已经是最后一下,我多么希望他能看到我的疼痛,多么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哀求,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一点点怜悯,不再打我,然而,他只是无动于衷。
他打完最后一下的时候,我已经严重脱力了,身体僵直着打着颤,哭得声嘶力竭,连心也一并冷了下去。他将我抱回房间里,轻轻给我揉着。我嗓子完全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的自己,内心里都是凄苦。我的心在那时,便完全对我在世上所剩下的唯一亲人,彻底封闭起来。
“顾影,给老师道歉。”爸爸的声音跟记忆中的那种冷漠淡然重合起来,原来一切都还没变。他折断了板子,却还是会让我道歉。爸爸的方式一向是冷静的,即使是这样不冷静的方式,也能让他做出冷静的意味。
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抬头看着他,又看看断掉的板子,再看看老师。其实我真的想知道,如果我一直不认错,老师会不会也像爸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但现在,大概再也无法知道了。
“算了。”老师居然抢先我一步接过了话头,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不用了,”接着,他回头握了一下爸爸的手,似乎有意躲避我的视线,却还是被我察觉到了,“潞城,我能单独和小影谈谈么?”
线索
门半耷拉地虚掩着,看上去有些颓然。上面的合页已经脱落了,被空调强劲的冷风吹得“嘎嘎”直响。
我凝视着言谿,突然感到自己所有的坚持,并不是不值得的。无论有多大程度上,是因为爸爸,他终于还是先放弃了。他不再坚持打我,不再要求那个形式上的低头。倔强滋生的温床消失了,我的恨意,也随着一起消失了。本来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伤痕,却在一个瞬间,不药自愈了。
老师在我身边坐下,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落寞的笑容,“老师特别可恨吧?你要是真的不想在我这里住了,我跟潞城说,让他带你回去。本来我周末想带你去我大哥家里,他有个小男孩儿,两三岁,能背很多唐诗,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他说着,笑容温暖起来,“放假的时候,我还想带你回内蒙去,见见我的父母,潞城也很多年没回去了,自从……”他略微停滞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爸心里也还是想着他。你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亲人,原来因为林扬的原因,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和潞城都想让你慢慢的认识所有的亲人,包括,你的生父。”
“老师,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您说要我搬走的话,真的是开玩笑的么?”我没有理会他漫长的铺陈,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没什么关系的话。
“当然是了,哪能真舍得让你走呢,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吧。”他有些落寞的神情,让我觉得,像一个孩子。“现在大概你真的恨上我了,就算我留你,你也不想继续住下去了吧。”
“老师,那些事情,都是我不对,您不用给我道歉,真的。您打我……是有些疼得厉害,但是……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就恨您的。我……能继续留在这儿么?您这儿上学方便。我要是搬回家,还要再申请宿舍,现在恐怕早就申请不上了。您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去子衿的公寓住了。”我话说得很慢,一点一点,都考虑清楚,不想说得太过疏远,也不想太过随意,我小心地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我不想走,纵然前两天再生气,我内心里,却依然喜欢这个地方,这里让我在母亲去世了很长时间之后,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如果不会来还好,真的回来了,让我搬走,却有些勉为其难了。这里的房间,我布置得很怡然,书架上随意地放着我喜欢的书,我收集的CD,整理柜里有我做的战舰模型,窗台上是一盆我前些天买回来的墨兰。客厅里也换了我喜欢的米色沙发套,墙上挂了子衿送我的油画,花瓶里插着些富贵竹和大朵的鸢尾,钢琴上摆了个学校门口买来的熊宝宝。这些,都是我自己家里没有的。爸爸喜欢简约和整洁的布置,并不喜欢家里有什么花草之类,但老师却是随意的,甚至在我新添了什么布置之后,还会表现出惊喜的样子,随口给我提些有格调的建议。比起那个走进去就有些阴冷感觉的家里,这里显然满是阳光和温暖。
“好。如果不想回去,就一直住在这儿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拉过我的手,看了看指甲缝里扣进去的墙皮,轻轻地碰了碰,拿到手边,却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怎么可能一直住在您这里,要是师母回来了,我和爸爸可不能妨碍你们二人世界。”我随意地把手拿起来,顺手拉开抽屉,拿出修指甲的小盒子,若无其事地修剪起来。
“不用顾虑这个,我已经离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的,竟然不是惆怅,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什么时候?”我一惊,本能地问。刚认识的时候,他还说他老婆去国外了,怎么没几天的功夫,就又成了单身了。
“前天。”他若无其事地答着,“前天下午我不在,就是去办离婚手续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却发愁不知道怎么问出来,他现在倒先提了个还算合适的话头。我心下有些窃喜,装腔作势地举起了右手,问道:“我可以问个私人一点儿的问题么?”
他开心地笑了,食指弯曲,用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问吧,无所不答。”
“您爱她么?您的妻子,或者说……前妻。”我问得相当直接。
“不爱。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就像我刚才打你一样,我也经常犯错误。”他耸耸肩,“你倒是挺尖锐。”
“那么,您应该有爱着的人吧,像您这样浪漫主义情怀的,不可能没有爱情的。”
“怎么,小影有喜欢的人了?”他倒是反戈一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但我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您也知道,我没法跟我爸说这些……”我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爸爸听到。
他笑了起来,眼角皱起些细细的纹路,“每个人体会到的的爱情,都是不一样的。我的,不一定是你的。要靠自己去感觉,当你遇到的时候,你会知道的,那就是爱情,不是其它。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那么,我爸爸他……爱我妈妈么?”
“爱。”他说得很绵长,似乎隐隐藏着,一丝无奈。
“但妈妈不爱爸爸,对吧?她爱你哥哥?”我接着问。
“我不知道。高中的时候,她的确爱二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他摇摇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问问,那老师呢,为何跟不爱的人结婚?这样不是很残忍么?”
“她也不爱我,所以也算不上。主要,还是拗不过家里,父母说我年龄大了,不娶老婆不行呗。”他颇有些调侃的意味,又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小东西,敢说我残忍。”
“老师就是残忍啊,打起人来,简直是张汤义纵来俊臣。教训我残忍,可能对老婆也残忍。”我笃定他这会儿不会对我再发火了,便使劲儿地开他的玩笑。
“呦,还知道挺多酷吏的。我哪能跟他们比,我就一样刑具,还被你爸没收了,什么都没了,也就是个拔了牙的老虎,何足惧哉?”他也配合着我,像是根本不在乎我的“冒犯”。
“那,爱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我不准备和一个人结婚,甚至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可以跟他恋爱么?”我渐渐的接近了主题。
“你跟我讨论自己要不要恋爱?”他有些惊讶,“你不怕我再把你按在床上打一顿,然后告诉你,你要敢谈恋爱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怕。您不是这种人,不在乎这种事儿。对吧?要不我跟叶子衿住在一起的时候,您就直接把我打死了。”我随意地说着,手里继续忙活着剪指甲。
“不是不可以,想谈可以,但不能……”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接了下去,“不能□,不能夜不归宿,不能影响学习?都没问题,要是做不到,任凭处置。”
“你还挺清楚条例的,不过,叶子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勾起了你谈恋爱的兴趣?”他兴味盎然的看着我。
“子衿?这事儿跟子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子衿不知道我要谈恋爱啊,这事儿我只跟您说过。”
“你,不是要跟叶子衿恋爱?”他问道,语气十分地不确定。
“当然不是……其实这事儿也说不准,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不过,还是跟您说一下,备个案咯。”我把修指甲的锉刀放到一边,看看指尖,还有些发红,但已经不太碍事儿了。立时弹琴还不太可能,不过过上一两天,大概不会有太大影响。
“手弄好了?给我看看吧。”他拉过我的手,在掌中揉着我的指尖,看着那指尖发红的痕迹,显然有些不忍了,“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犟着?现在怎么又想通了?”
“您又是怎么了?前一秒还在说不认错就打到我认错为止,后一秒就像个大好人一样,说什么都没关系了。”我不回答,却反问了回去。
“我怕丢脸嘛,”他开着玩笑,“我打了你半个晚上,都比不上你爸一句话,不是很丢脸?不如索性大度一点儿。满意么?该你回答了。”
“我?没什么理由,您就当我自己找打吧。”我笑了笑,“我想说的,但说不出口。”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拍拍我的肩膀,保证着。
“不会不相信我。不会打我,还是不会‘逼供’了?”我得寸进尺着,丝毫没有节制。
“还逼供,这都什么词儿啊,我真成了酷吏了?老师以后无条件的相信你,不过,要是犯了错误,该打的时候,绝不姑息。”他说得很坚决,让我背脊生出了一股寒意,臀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看看我,却又笑了起来,“让我看看吧,打得挺重的,老师给你揉揉?”
“不要!我自己弄吧,反正也被打习惯了。”我颇有些怨气地说,“您记得帮我把门修好就行,还有……我刚才跟您说的事儿,能不能……不告诉爸爸?”
“你要谈恋爱的事儿?好的,我负责保密。但你得跟我汇报行踪,去哪里了,干什么了,不许瞒着我。”他神秘地笑笑,一副包在他身上的神气。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问:“对了,夏奕,你认识吧?她以前好像跟你一个班的。”
“当然,她以前坐在我前面,我们关系还不错。”我回答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
“关系不错?”他神情又似乎有些迷惑,“哦,这样,没什么。”他笑了笑,“到底是谁陷害你,你知道么?”
“您怀疑是夏奕?”我脑中心思转了几转,应该不会吧。夏奕知道我和子衿只是朋友,就算真的想要子衿想疯了,也该在子衿身上下功夫吧。“我会留意的。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钱子衿已经垫上了,这事儿最后怎么处理,还是要看李老师。我就不蹚浑水了。”
“我没有怀疑她,只是偶然间听见她跟同学讨论你家里的事儿。你们既然是朋友,你去问问她吧。”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脑袋,“我去给你熬点儿上次的那种药,你处理一下伤势,明天反正周五了,不用去上课了,我帮你请假。”
我点点头,老师便出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陷入了沉思,夏奕?为什么呢?
决定
对着手机里积存了越来越多的代号为海龟的短信,我有些无奈地动手删了起来。看了半天那条在我进门前发来的,“我们要不要找时间约会”,终于,还是决定动手回复一条:“下周末是Alex的生日party,着装正式一点儿,主题是印象派。”我打下印象派这几个字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想正式和印象派到底要怎样才能搭上边儿,估计这个正式是叶启辉要求的,意象派是子衿的主意。
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短信删了,回了一条:“去死。”然后飞快地按下了发送键。没心没肺的男人,估计不会太伤心吧。虽然从老师那里拿到了特许权,我还是觉得在爸爸会出席的场合,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2
海龟从来没有正式告白过。我也没有正式答应过和他在一起。但从他“奇迹”一般地,再一次找到我开始,他的“骚扰”短信,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从每天早上7点会准时发来的早安,到他今天做了什么事儿,吃了什么东西,去了什么地方,都一一报备,甚至时不时来一条写了肉麻情话的短诗,甚至每天晚上十二点,都会准时发来:晚安,早点儿休息。我很少回复,他却始终坚持,我才终于有些确定,他是喜欢上我了。可悲的是,他这样一个在我眼里的大龄老男人,不敢承认自己的恋童癖罢了。
不可否认的,我长得十分纤弱。身高显然可悲地遗传了言家的不良基因,没有像爸爸一样的高挑笔挺。虽然也不算矮,但毕竟不算太高。发育大概也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毒品滥用严重迟缓,以至于十四岁生日都过了,还没有过月经初潮。胸部大概因为激素水平的原因,迟迟没什么发育的动静,整个人瘦的要死,绝对是那种风力稍微大一点儿就被吹跑的类型。实际上我也的确被吹跑过,某次和同学一起去附近扎营,早上去河边散步,风稍微大了点儿,我就楞被吹到河里去了。之后全身湿透,还被同行的很多男生质疑我到底是不是女人。长相还遗传了我妈的苍白的特色,皮肤白得要死,一点儿都没有健康的感觉,加上身形瘦弱,眼睛大大地突出来,看起来真的有点儿像医院里的了重病快要死了的病人。所以,上初中的时候,有人怀疑我是小学生,甚至现在上了高中,大家还怀疑我是小学生。也是,这种不少女生五年级就开始发育的时代,我的确像个谎报了年龄的怪胎。
所以,我对自己的样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自信的。甚至,是有些自卑的。我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爸爸也好,老师也好,始终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动不动就真的是像打小孩子一样打我,也是因为,我长得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因此,也不相信有什么正常的男人会真的喜欢上我,那种被个人魅力折服的鬼话,我信都不信,像我这种没有出现任何女性第二性征的女生,如果有向海龟这样的狂热追求者,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此人恋童癖。
我对自己冷静的分析感到很满意,却并没有对海龟的恋童癖感到厌恶。甚至,充满了好奇。我继续着自己的分析,觉得和海龟建立恋人的关系,在很多方面都是有利的。第一,他是第一个如此明显地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人,可以满足我虚荣心上的需求。第二,他对我很无微不至,这是我从来没有从别人身上得到过的,完全以我为中心的交往,让我有些莫名的期待。第三,他是阿笃的朋友,阿笃如果要继续赛车,凭他的那点儿脑子自然是不够的,海龟办事比他细致得多,做人又很仗义,不为钱财,阿笃有什么事儿,必然会拉上海龟,这样可以随时了解“敌人”的动态。第四,我随便找个人,大概就能绝了夏奕那帮子衿党的坏念头,到时候才好慢慢查,我被陷害的事儿,如果真是她们,也好部署收拾她们的办法。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难过了一会儿。夏奕,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女生之一,她坐在我前面,宿舍在我隔壁,常常跟我凑在一起。从前住宿的时候,经常借给我作业抄,陪我去买东西,晚上经常到我们宿舍来聊天,虽然话题多多少少离不开子衿,但我心里一直觉得,她虽然有点儿走火入魔,但本质上还是个不错的人,要怪只能怪子衿这个妖精。怎么可能会像老师说的,故意散布我的谣言呢?也许,真的该去问问她。
突然,手机在床上嗡嗡地震起来,是子衿。我接了电话,他第一句就是:“影,你没事儿吧?”
“我不是说我给你打的嘛,怎么?等不及了?”我的声音骗不了人的,虽然极力装作没事儿的样子,他大概还是听出了端倪。
“是你爸?还是言sir?”他也没有管我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言sir。不过,告诉你个神奇的事儿。言sir正打我的时候,我爸回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故意压低了声音,用手拢住了话筒,“我爸竟然把我家的板子给撅断了!”
“靠,顾叔叔真猛。你怎么样?”子衿并没怎么多发表意见,便又一次问起了我。
“死不了,不过明天不去了,你把作业给言sir吧。让他帮我带一下,”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恋爱的事儿,大概要先告诉子衿。虽然我在怀疑他,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我们从各种角度来讲,都是最好的朋友,不事先知会一下,似乎说不过去。于是扯开话头,神秘兮兮地说:“子衿,今天有男生约我出去,约会那种,你说,我要不要去?”
“不要。你还小,不能约会。”子衿似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什么狗屁逻辑,我不能约会,你就能么?”我嗤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复。
“我快要十六岁了,你才十四,约什么会啊。那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不算认识。是个老男人。二十多了,天天估计闲的发慌了,所以才看上我了。”我笑了笑,随口答着。
“怎么能怎么说。影要是长大了,追求者估计能把去你家的路都堵死。再说了,你喜欢他么?”
“我要是不喜欢他,干嘛没事儿闲得跟他恋爱啊。”我说谎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只是这个时候,不想告诉他,我的恋爱,是一场没有感情的游戏。
“你……喜欢他?”不知道是不是信号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你放心啦,我不会重色轻友的。不管跟谁谈恋爱,叶子衿都是我的好兄弟,这样可以了吧?”
“你是女孩子,怎么跟我当兄弟啊。”他的回答让我愣住,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怎么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转了话头,“说说吧,他是怎么赢得我们女王的芳心的?”
“也没干什么,天天发短信而已。”我随口回答着,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尴尬的种子,顺着电话线,散布开来。
子衿许久都在沉默着,我们大概都在等对方先说话。约摸沉默了一分钟,子衿才开口道:“我过生日,你回来吧?”
“当然会了。不过我刚开始还真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直接把礼物给你就不去了呢。我不喜欢这种宴会party,我还是喜欢小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生日的感觉。”
“我也是。以后,你大概不会再和我一起过生日了吧?”子衿说着,有些惆怅的感觉。
“怎么不会?只要你愿意来,年年的生日,我都只邀请你一个人,只跟你一起过生日,够意思吧?”我试图轻松地说着,缓解着渐渐凝重的气氛。
“的了吧,你还是陪男朋友一起过吧。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啊?咱们两个这种关系,我也应该算是你娘家人了吧,得给你把把关才行吧?”
“行,下周日吧,你生日过后,我们去灵山吧,这会儿恐怕没什么野花儿了,不过登山也不错。你也叫个人,我们也算是doubledate,如何?”
“我……呃,也好,就这么定了吧。”
“那,晚安?”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事儿,便先说了晚安。
“嗯,你记得自己揉揉。涂点儿药,才好的快点儿。”他叮嘱着,说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晚安,我明天去看你。”
“嗯,sleeptight。”我挂了电话,如释重负。平时跟子衿打电话,都是轻松的,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空多想,老师便端药进来了。烦心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但愿恋爱,是件让人轻松的事儿吧。
我看看闪动的手机屏幕,海龟发来的信息:别这么冷酷嘛,给一次机会。脑海中想起他说这话的样子,不知不觉的笑了起来,拿起手机,快速地编辑着:下周日给我空出来,我们要跟Alex玩儿doubledate。
仇恨
第六十一章仇恨
我没有去问夏奕,不是没有问出来的自信,只是不想现在就跟她撕破脸。明察不行,便只能暗访。很快,我的邮箱里便多了一份很长的调查报告。里面附有一份很大的压缩包,里面内容很丰富,据说还有是夏奕日记的照片。
我顿时觉得我的侦探似乎还不是那么没用。说实话,查了大半个月,竟然没有查出来,给阿笃那个榆木脑袋出主意的小鬼精灵是谁,我早就有些质疑这个事务所的能力了。但这次的事情办得如此迅速漂亮,的确是我始料未及的。
据说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夏奕中午出去了,在麦当劳跟一另一个女孩儿见了面,拿了个鼓鼓的信封,电话也是她打的,号码是在学校外面一个摊位上买的,因为随便买了个最便宜的号,所以一下就被人认出来了。夏奕这些天总是粘着子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我的柜子钥匙拿走不足为奇,其实有可能,连子衿的钥匙也一并被她偷走了。这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只是那个可以这么快给她弄到毒品的人,究竟是谁?
索性,我的侦探不算太笨。查访的同时,还跟踪了夏奕,我于是便在那个大大的压缩包里找到一个报告里说的录音,两个女生的对话,先说话的那个,比较尖细的声音,明显是夏奕的。
“搞砸了,不知道砸在哪里了,总之全都按计划做得一丝不漏的,她这么些天了,都没什么动静,除了跟我们语文老师在闹矛盾,别的一切都正常。我早说了,你这套行不通的,顾影这个丫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别在这里说她的名字。”这个后来说话的人声音明显低沉一些,“这一招不行,还有其他的。你怎么样,最近跟你的心上人,有没有进展。”
“最近那个丫头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生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多了些,但他三句不离那丫头的名字,还总把我叫错。”
我苦笑了一下,夏奕语气里的怨毒,让我有些惊异,不过就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如何便有这么毒的心思。无非是跟她喜欢的人做了朋友,为何在她眼里,就那么十恶不赦了?如果不是这个录音,大概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夏奕,我三年以来都视为朋友的夏奕,居然会这么恨我。
“这计划原本很好的,后期部署得当的话,一定能把她搞进局子里,至少关个两三年的。还是你做得不够利落,东西藏得不好,才被她提前发现了。”
我心中一懔,原来,她们的目的,是要陷我于牢狱?仔细一想,未免觉得太幼稚可笑了,难道想要构陷我贩毒不成?这计划狠是狠了点儿,但是完全没有周密性可言,首先,我才十四岁,刚刚才要承担部分法律责任的年纪,就算判刑了,也至少要缓刑四五年。其次,她们这个计划简直是漏洞百出,随便任何一处挑出来,甚至都能让她们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想害人却连点儿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真是有点儿稚嫩得可笑。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幼稚可笑的时候,被利用了而不自知,被蒙在鼓里耍却还甘之如饴,那时候的我,大概比她们还要可笑。但现在的我,却似乎有些可悲了。那样可笑的时候,我至少还算是每日过得忙碌充实,累是累了些,但那种自己的事业一点点建起来的快乐,哪怕是别人施舍的,也很是真实。现在的我,却天天板子缠身,众叛亲离,在原本应该上课的时候,抱着电脑听我以前的朋友是怎么把我卖了的,她们虎视眈眈地想要把我关进局子里,为了什么?若真是为了叶子衿,只怕,我应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狐狸变得了。
“照我说,当时就不应该通知她,你一个短信发过去,她动动脑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又是夏奕的声音。
“哪有那么容易,我是想要让她自乱阵脚。只是,小看她了。原本觉得,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不足为惧……”
“你也太自信点儿了吧。我从没见过哪个人,有她那么强的办事能力,你要是见过她在班里给文学社的人开会,绝不会相信她会自乱阵脚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夏奕提起这个的时候,似乎有一点儿恐惧。
“没事儿,这次的失败了,还有下次的机会,我们再谋划。”
“我只要得到子衿就行了,那个丫头怎样,我不在意。能让她万劫不复固然好,像这次这样冒风险的事儿,我不做了。”
“可是我不行,她毁了我们一家!”那个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饱含着恨意和绝望。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了。我翻看着调查报告,有些茫然。我毁了她的一家?我到底毁了谁的一家?我何时做过她说的这种让人家破人亡的事儿?资料里有几张照片,是在咖啡厅里,夏奕和一个个子还算高挑的女生。没有正脸,只有背影,身影看上去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在哪里。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招惹上了这样一个狠毒的仇人。
我不怕她,可是,敌在暗,我在明,她有心害我,我防不胜防,何况,似乎看起来,是我对不起她。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孤独,孤军奋战的时刻,我觉得,任何人,都仿佛是不可相信的。但当手机在桌子上震起来的时候,我想,也许有个人,还是可信的。我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我想见你。
十五分钟之后,我在楼下见到了海龟。他来得很快,甚至让我有些惊异。我的话也让我自己有些震惊,原本只是想寻一个避风的港湾的,却不知为何,出口便是硬邦邦的一句:“你知不知道阿笃最近在搞什么?”
他一脸茫然,似乎没想到,我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他摇摇头,却还是笑了起来,“不知道。Cindy想我了?你看,你一说想见我,我立马穿越了小半个北京城。”
“你真不知道?”
“反正没怎么玩儿车就是了,你不是把赛车那些东西都告诉我嘛,交管队那边我也找人了,晚上拖得晚点儿,只要别出事儿他们都不管。现在也没什么人看了,视频没人拍了,赌局也没人设了,我们几个车手自己赌。阿笃似乎忙着在别处赚钱呢,估计又回去倒腾那些毒品了吧。我也就改装车子的时候,去他那儿看看。哦,对了,他分手了。”
“他女朋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我管他分不分手做什么?”我没有耐性地回答。
“对,我们不管他,说我们的事儿。Cindy,你做我女朋友吧?”海龟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他斜着身子支撑在车上,身上的衣服有些耷拉着,一副散漫的样子。我再去看他的眼睛,他眼神中的笑意很浓,但却很清澈,那种有些天真的感觉,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像子衿。
我冲他一笑,答道:“好啊,但你要足够浪漫。”
“额,原来你喜欢浪漫的。我以为你喜欢很强的男人呢,亏我还不安了好久,不知道能不能赢得你的芳心呢。浪漫,只怕是对一个男朋友的最低要求了吧。”
“强?我为什么要喜欢很强的男人?我自己一个人强就够了,男人要是也强,我管不住怎么办?倒还不如浪漫一点儿。你说浪漫容易,我到觉得,这世上九成的男人,都不浪漫。”
“Cindy,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遇到对的人。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想要不浪漫,才是真的难办。”
“你不觉得肉麻么?”我作势打了个哆嗦,看着他。
“不觉得,宝贝儿,你找我不会就是问问阿笃的事儿吧?”他倒是比我先意识到了话题的转移。
我钻进他的车里,仔细地检查一番之后,才对他简要地说了夏奕和那个女孩儿的事儿。他也觉得奇怪,只是安慰我,让我谨慎,但不要草木皆兵了。然后,我跟他说了我对子衿的怀疑,他竟然觉得我多虑了,说我就是把Alex卖上一千次,他也不会背叛我。
我讲着子衿这些天来奇奇怪怪的表现,试图证明着他的确已经背叛了我们的友谊,但说着说着,却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原本没有什么感觉的事儿,说出来之后,似乎都变成了真的。我趴在海龟的怀里,哭了很久。
也许,哭过了,就好了吧。我不想恨子衿,也不想子衿恨我。仇恨是那么恐怖,我跟子衿,一直是那么亲近,随意,如果有一天,子衿也像那个女孩儿一样……
我在海龟的怀里呜咽着,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那个被我背叛过的子衿。海龟的呼吸有些沉重,却一直安慰着我,他说,你该去找他好好谈谈。
是啊,我该去找他谈谈。但在我根本不信任他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倾心交谈么?
宴会
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跟子衿谈谈,仔细想来,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跟子衿在一起的时候,话一直都很少。往往两个人各做着各的事,在一个屋子里,他画着画,我看着书,一天都不见得能说上几句话。
我们之间,也许真的有一种莫名的默契,虽然这样说起来很荒谬可笑,但我总是觉得,仿佛两个人只是一个不明显眼神,一个很细微的动作,彼此都会知道对方的想法一样。我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人,我要如何开口说,子衿,我不相信你。
我是该相信他的。但我的理智和情感似乎在斗争着,一方说着,子衿是你最好的朋友,不可能背叛你,另一方却讲着,最近他的行为多么诡异,你背叛了他,他也是有仇必报型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我被这两个声音纠缠着,整个人都要疯了。
最最可笑的是,我根本分不清,到底相信他的那一方,是我的理智,还是我的情感。
或者,我不敢问他,其实是害怕从他的嘴里得到证实,他真的是像我想象的那样,跟别人联合起来害我。我不知道在清楚真相的那一刻,我能否保持着我惯有的风度,对他微笑着伸出手,说着我在梦里说过的那番话:你是个很好的对手,跟你交锋,真是愉快至极,现在我们扯平了。
我想着自己在梦里那副恶心虚伪的嘴脸,就快要吐出来了。
一个星期,似乎转眼之间,就这样过去了。每天上课,下课,完成言sir留的各种各样的古怪作业;开会,写稿子,审稿子,处理社团的各种杂事;批文件,签字,和叶启辉的特别助理联系。我为了学习成绩忙碌着,为了新一期的校报忙碌着,为了我的新事业忙碌着,我总是把自己的每一点儿时间都挤出来,甚至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疯狂的挪用。我甚至没有时间回复海龟的短信,当然,也就没有工夫跟子衿倾心长谈。
他似乎也有意躲着我,大课间,体活课,午休,放学,他总是一听到铃声,就抱着篮球跑出去,我知道,校队的训练,绝没有这么灭绝人性。每次他冲出去的时候,我都能在门口看到夏奕的身影,她帮他拿着毛巾水壶,一路小跑地跟着,就像一块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一周的时间,我们两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甚至,连原本经常发生的一些触碰,都多少有了些诡异和尴尬。我想,也许,下个月我该申请从他身边调开,我跟子衿,原本也已经同桌了太久了。
连言sir都觉察出了我和子衿之间有些别扭的气氛,晚饭的时候,总是试图询问我们之间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并且似乎把这些归咎到我跟他提过的“恋爱”这档子事儿上。这时候我总是有些生气,觉得我们之间的代沟实在是不浅,他却只是笑笑,不太深谈,用温柔的语气逼迫我背长得吓人的文章。
直到我给子衿的礼物从美国寄来,我将那个大大的包裹亲手重新包装之后,也还是没有决定,或者说,没有勇气去跟子衿好好谈谈。周六的凌晨时分,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好兄弟,十六岁生日快乐。
往常,我都是打电话的。现在有了手机,大概觉得短信方便些吧。我深知这其中的区别,却还是没有按下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子衿的生日被办成了盛会。宴会在叶家郊外的别墅里举行,爸爸和言sir都去,爸爸的舞伴,是他的秘书简小姐,言sir的舞伴却是个熟人,教美术的秦老师。我也带了舞伴同去,却不是阿笃,而是杨涛,也就是桃子。具体过程是这样的,杨涛在跟一堆男生说他原本想去子衿的宴会,没有舞伴会很傻,于是决定不去了,我刚好经过,便随口说了一句,我也去,一起吧,于是事情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杨涛是坐爸爸派来送我的车跟我一起到的叶家,我们两个一路上都在说叶子衿这个小子到底与多有钱。我滔滔不绝地讲着子衿从小到大各种败家的故事,桃子也饶有兴味地听着,是不是发表一些极为搞笑的评价,让我乐得前仰后合。
因此到了主现场的时候,我还是一脸笑意的。子衿站在门口,穿一身裁剪十分别致的白色燕尾服,显得身材十分出挑。子衿看见我来,脸色似乎突然间阴沉了些,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桃子,影,你们也真不够哥们儿,怎么在一块儿了也不给我透个风。”搞得桃子有些尴尬。
我连忙解释:“我跟桃子就是凑在一起来参加你的party,正主明儿让你见,不是桃子。”说罢挽了杨涛的手臂,又对他笑笑,“桃子也算不错,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我也没管接下来子衿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拉着杨涛就往里跑。我们到得算是比较早,但厅里已经有很多人了,穿着多少有些怪异,色彩丰富极了,不像一般的正式宴会,清一色的黑白配。宴会的布置也十分别致,各种色彩交叠的墙面,张扬着独特魅力的吊灯和餐具,虽然有些混淆了立体主义和意象派的感觉,但策划也还算是有新意,不过,要符合子衿的标准,只怕还是困难一些。乐团演奏的是德彪西的弦乐四重奏,真是从视觉到听觉,一并印象派了。
桃子显然对我说的那个男朋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一边套着我的话,一边四处找寻着我的同学们。子衿的邀请函发出去不少,但真正来参加的,其实并不是很多。这个宴会算是他家里办的正式晚宴,虽然被他搞得有点儿“乌烟瘴气”,但还是脱不出正式的套子,多半同学不喜欢这样拘束的party,于是子衿昨晚在东方巴黎定了包间,请了大部分他的哥们儿还有几个死赖着他的女生去K歌。我们找了大概十分钟,总共就看到五六个同学,过去扎堆儿搭了会儿话,我便看到夏奕穿着一身紫色的晚装进来了。子衿送她进来,说了几句话,她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走了过来。
“裙子很适合你。”我礼貌地搭着话,憋笑差点儿憋出内伤。她的晚装看上去价值不菲,全手工刺绣的作品,裙子下摆是梵高的鸢尾花,苏绣和印象派的诡异结合,上半身裁剪简单,有些空荡荡的,裙子的底色和绣活儿有些套色,反正怎么看怎么可笑。这么想来裙子的确挺适合她的,都不怎么样嘛。
夏奕当然不会觉得我在讽刺她,点点头,却没评价我的衣着,只是眼神一直追逐着门口的子衿,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上我们的谈话。我见这样聊着天儿没什么意思,回头一看,却是喻阿姨从楼上下来了。我拉着桃子往那边走,“你还没见过子衿的妈妈吧,我给你介绍。看见那个大美女了么?那个就是。”桃子也跟着我游荡过来,手里还抓着半杯鸡尾酒。
“喻阿姨,今天真漂亮!晚装像是SaintLauret的手笔呢。”我牵着桃子的手过来,在喻阿姨的跟前停下,“美人就是美人,怎么穿都好看。”
“就知道嘴上讨好我,我回来这么些天了,你也不怎么过来玩儿。Cindy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男士么?”
“当然啦,喻阿姨,这是杨涛,木易杨,波涛的涛,Mydatefortonight。桃子,这位是子衿的母亲,喻青葙女士,字比较难写,你当成是清香馥郁的意思,阿姨也不会在意的。”我笑着介绍。两人互相问好之后,喻阿姨优雅地伸出右手,桃子也仿佛绅士一样躬身轻吻了她的手背,一副中世纪复古风俗。
“Cindy怎么不做子衿的舞伴啊?以前我们一起去party,你们两个都是一对儿的啊,怎么黄金搭档给拆散了?”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喻阿姨三句话不离我跟子衿的关系。
“您谴责我可就不对了,是Alex不邀请我,他大概看上哪家的小姐了吧,重色轻友呗。”我笑着回答,又戳戳桃子,“桃子,你说,子衿会不会对夏奕有点儿意思?”
“夜神怎么可能看上夏大妈,别开玩笑了,大妈一厢情愿的吧。我还一直以为你俩是一对儿呢,怎么你就突然找上别人了?”桃子说话一向很损,现在两人都不在近前,当然更加毫无顾忌。
“噗,”我不禁笑出声来,“夏奕怎么惹着你了,管人家叫大妈?”我心里也不近暗爽了下:哼,臭婆娘,让你害我。
“你不觉得她最近越来越烦了嘛,天天粘着夜神,这个叮嘱一下,那个罗嗦一把,胖子就管她叫大妈了。夜神虽然当着她面儿不叫,跟我们聊天的时候也这么叫的。要是喜欢,他早跟我们翻脸了。某次魏晨说你是太平公主,夜神就不太高兴,”说着他打量一下我,“但分明就是事实嘛。”
我一笑,倒也不太在意,伸手拧了桃子腰间一把,“你们也不知道起个有新意点儿的。”
“又不是我起的,你掐我干什么!你看你看,大妈又犯花痴了。”说着桃子伸手指向了夏奕的方向。
我伸手拍掉他的手指,也懒得看夏奕到底如何花痴的,“成了成了,你嘴上积点儿德。”刚说完,便对上了远处子衿的目光,他有些紧张地移开了视线,但眼底那种淡淡的悲伤,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念:子衿,你还好吧?
告白
不多时,言sir便带着她的舞伴来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没有穿礼服,藏蓝色的衬衣,显得他肤色很亮,领带上别了一根镶了粉色钻石的领带夹,据说是爸爸送的。我内心里不禁窃笑他们关系还真是不错,如果言sir是女人,我一定觉得我爸把他包养了,这么名贵的礼物,我还没见他送过别人。头发也是打理过的,服帖柔软,看上去很是温柔,只是嘴边的一道细细的疤痕,让他在温柔之余,平添了三分不羁。一边杨涛在赞叹,言sir穿得人模狗样还挺帅,我推了他一把,反驳说平时言sir也挺帅的,两人正争论着,却见叶启辉从门外进来,正跟言sir客套着。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3
平心而论,叶启辉真的长得不错。虽然他略微比爸爸年长一些,我却还是坚持叫他叔叔,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很年轻。叶启辉肤色很白,五官的比例很完美,笑起来嘴角牵动出的弧度,足以迷倒万千无知少女。他像是成熟版的子衿,却比子衿更添了几分魅力。他看上去没有特别为宴会换装,只是穿了平时上班的西装,却因为裁剪得体,显得他的身材格外完美。他一出现,便引得众人侧目,连桃子都背叛了言sir转头便夸,“还是这个帅,真有风度。”我不置可否地告诉他,这个就是子衿的父亲。他一听便恍然大悟一般,连道怪不得。
我有些好奇,言sir跟叶启辉有什么共同话题,心里却想到当时就是叶启辉告诉言sir我在赌车,害我饱受皮肉之苦,心下突然感到有些不妙,但愿他别接着告状,说我敲诈他开赌场之类的。正想着便是一股寒意窜了上来,我拉着杨涛急急忙忙地过去,打算看住他那可恶的嘴巴。杨涛似乎也对叶启辉有浓厚的兴趣,一口灌下杯子里剩余的酒,往侍者的托盘里一放,便跟着我来了。
“叶叔叔,言老师,”我轻轻的欠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在聊什么?”
“Cindy啊,我正跟言先生说起你呢,我听子衿说你恋爱了,这位是你的男友么?”叶启辉看着杨涛,一副颇有深意的样子。
“不是,”倒是桃子先替我反驳了,“我是顾影的同学,两人一起来party而已。”说完,也对两人点点头,“言老师,叶叔叔晚上好,你们聊吧,我跟顾影去找叶子衿。”说完拉着我就跑了。
“喂,怎么跑得这么快?”我皱眉看着杨涛,他有些匆忙地挤出一个笑容,却并没回答我。“桃子,你到底怎么了?”
见我坚持问着,他才摇着手、敷衍着回答:“没什么没什么,咱们找夜神去吧,他不是要拆礼物嘛,趁着夏大妈还没缠上他,去看看你送他的好东西,他喜不喜欢。”
我看看表,已经七点五十了,宾客基本都到齐了。叶启辉在门口跟他的商界同僚们寒暄着,子衿便脱出身来,到了放礼物的房间。我跟桃子一起进去,里面只有子衿一个人,手上拿着的,正是我送的礼物。
“影,桃子,快来看这个,影,你猜,里面是什么?”旁边放了很多已经拆开的礼物,子衿看来心情不错,没有了适才的阴霾。
杨涛强忍着笑,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预言家的派头,“我说,这里面是什么,顾影一定知道。”
我拍了拍桃子,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接着又转向子衿,“子衿快拆开吧,这个是我送的,你一定喜欢。”
“嘘!你这样会让我提高对礼物的期望值,回头要是打开了,我不喜欢怎么办?”子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的绸带。
“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年生日你就不用送礼物了。”我笑着,帮他打开了袋子。
他正要将里面的软包装拆开,我身后便响起了“噔噔噔”的高跟鞋声,我回头,便看到夏奕来了。子衿将手中的礼物袋子放下来,跟夏奕打了个招呼,夏奕便小鸟依人一般地凑了过去,挽着子衿的胳膊,撒着娇,说着你来这里也不叫上我之类的无理取闹的鬼话。
我胃里一阵恶心,对子衿一笑,示意我要出去,就拉起杨涛准备逃离这个有夏奕存在的密闭空间。可桃子全部领情,就像不想走一样,把我强行拽回来,还一手揽住我的腰,语气刻薄地说:“呦,夏大妈来了啊,您自己不觉得恶心,我还替夜神觉得掉价儿呢,没事儿少往人家身上贴。”
话音刚落,我、子衿、夏奕竟然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杨涛!”一时间,屋子里气氛颇有些尴尬。但还是子衿打破了沉默,对夏奕一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半搂进怀里:“桃子平时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说完向我使个眼色,示意我拉着桃子先撤。
虽然我很想看好戏,但这毕竟是子衿的生日,我强拉着杨涛出了房间,回头见子衿伏在夏奕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的脚下,一个迈克尔·乔丹亲笔签名的篮球,从袋子里滚出来,溜进了角落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友情,已经贬值到这样的地步了。
我想起自己费尽周折,联系慈善拍卖,找人代购,花了无数时间和金钱在这上面。结果大概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并不在意我送了什么给他,他在意的,是那个女人有没有不高兴。我揉揉太阳穴,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桃子却依然愤怒地数落着夏奕的不是,我没有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只是调笑着问他,为何这么看不惯夏奕,他却脸颊微红,立刻敷衍搪塞,好像被我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莫非桃子也看上夏奕,然后因爱生恨了?我没空细想这些儿女纠葛,自己又甚是无聊,便从托盘里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灌下去。明天,还要跟子衿一起去爬山,他邀请的,估计八成就是那个女人吧。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却也无力深究,这些难过是因何而起,难过了又能怎么样呢?
宴会在叶启辉的主持之下开始,我却还没有见到爸爸。开舞的是子衿和夏奕,我看到两人在舞池之中相拥着旋转,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有一根根尖刺抵在心上,缓缓地靠近,却没有真正触碰到,我拼命向后躲着,但却越来越近,终于被刺中,鲜血滴下,却没有人知道。也许,是因为子衿的背叛吧,他如今跟陷害我的人越走越近,嫌疑,只怕就愈深了。就算我查不到,也不代表他没有做过,毕竟,他是叶子衿,是我视为最好朋友的人,即使是做敌人,恐怕也是我最欣赏的敌人吧。
桃子从身后搂住我,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的说,“我们也去跳舞吧。”
我惊讶于他的温柔,回身看他,也许是酒喝多了,我略微有些头晕,脑袋木木地,有些发胀。杨涛微笑着,后撤了一步,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动作,却并没有再说话。我微笑着将手交给他,任由他揽着,跳起了华尔兹。
杨涛竟然跳的很好,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好,甚至超过了附庸风雅的叶启辉,我略微会跳一点儿,远远不及他的水平,但他领舞的能力很强,能让人产生一种自己真的跳得不错的错觉。他跳着一边跳着踌躇步,一边在我耳边说着:“别看夜神,待会儿我会让他看过来的。”他的语气里有种平时没有的自信。
我并没有在看子衿,经他这么一说,倒分了三分心神,遥遥地望过去,子衿和夏奕还在跳舞,夏奕似乎并不擅长华尔兹,很多基本的步法都不会,子衿带着她跳,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的苗头。子衿和夏奕的身高很和谐,夏奕比我高七八公分,身材也很不错,如果忽略她跳得糟糕至极的舞步,她和子衿大概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
桃子见我没有听话,揽着我腰间的手轻轻掐了一下,做了个O.P.式右转,逼迫我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舞池里跳着,不多时,便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子衿也像是在看着这边,却在我望向他的时候,故意将视线移开了。跳到最后,舞池里多数人都在围观我们,像是一场华丽的表演,康德拉交换、重倾斜、闭式翼步,他带着我跳出各种各样华丽的舞步,像是要故意出风头一般。
宴会渐渐到了□的时候,灯光缓缓暗淡下来,整个会场陷入黑暗。忽然,追光灯打向了站在旋转阶梯上的子衿。子衿拿了他最喜欢的一把小提琴,对着人群施了一礼。不发一语,便开始演奏那首他曾经和我合奏过无数遍的曲子——埃尔加的《爱的礼赞》。
悠扬的琴声从那律动的琴弦之间流淌而出,子衿修长的一手拉着琴弓,一手在指板上拨弄着,双眼轻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那样安宁和完美。这首曲子,我们都是那样的熟悉,作曲家埃尔加向爱妻爱丽丝求婚时赠送的曲子,在这里演奏,我不知道将会意味着什么。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倾听他的演奏,我却呆呆的出神了。第一次,我没有为他的琴音陶醉,没有那种内心被触动的感觉,我只是有些黯然地,别过了脑袋,不愿再看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站在高处深情演奏的样子,那模样太过动人,我生怕,再看一眼,我便真的动心了。
会场慢慢地亮了起来,一圈一圈地蜡烛,层层叠叠地点燃,将整个大厅围了起来,刚好排成爱心的形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低声的开始议论,连桃子都好像双眼放光一样盯着渐渐分明起来的爱心,在我耳边说:“夜神要表白了。我猜对象是对你,可惜,你有男朋友了,赶紧发个短信把那个男的踹了,跟了夜神吧。”
我轻轻摇摇头,淡淡地说了句,“不可能。”心中却道子衿这是玩儿的什么花样,竟然搞起这种原始浪漫来了,黑灯瞎火,暧昧的追光灯,小提琴独奏,满屋子的蜡烛,再来是不是该冒肥皂泡泡了?还没等我将这话告诉杨涛,从屋子的八个角,同时开始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泡泡,在烛光下一个个轻柔地飞出,整个屋子都笼罩着一种旖旎的气氛。
乐句忽然一转,旋律行至□部分,子衿从旋转阶梯上缓步而下,他依然闭着眼睛,额上似乎渗出了些许薄汗,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追光灯渐渐暗了下来,白色的燕尾服在红色的烛光下,蒙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他在阶梯的尽头停住,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又拉了一个乐句,才向我的方向走来。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路,便这样铺设出来。
走到我近前的时候,他一努嘴,对着钢琴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用微笑回应了他,提着裙子,向钢琴的方向走去。我在琴凳上坐好,等他长长的尾音拉过,便开始从头弹起了伴奏,他的弦音也紧接着与我一道开始,契合的音符,在房间的混响之下,撞进每个人的心里。第一遍独奏,第二遍合奏,这原本是我们常常在一起练的,我曾经跟他开玩笑,若是他将来有了心上人,便与他合奏,献给他爱的人,算作对他的祝福。这样大的场面,这样费尽周折地浪漫,不惜把我也扯进来,难道他真的要求婚不成?
曲子很短,伴奏的旋律也不太复杂,和子衿一样,这曲子我太熟悉,以至于闭着眼睛都能演奏出来,不用仔细听另一个人演奏,便可以把音乐合得天衣无缝。往事愈发奋力地挣脱了枷锁,从记忆的囚笼之中涌现出来。
曾经和子衿一起在他的画室里涂涂抹抹,在长安街上压马路、打雪仗,我抱着他的衣服在篮球场边看他打球,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为我画下一张又一张肖像……那些曾经被我忽视的片段,在一瞬间疯狂地挤在我的意识中,我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子衿怎么可能背叛我,我们之间,毕竟有过多到让我无法一一列举的过往。但这一切,都要消失了,从今以后,我们都要有各自的恋人,从今以后,他不再只是我的。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就像人抢走了哥哥的妹妹,内心里无助又凄凉,却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看到子衿在一袭紫衣的夏奕面前停住,我的最后一个音,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算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也不必再为难我了吧。我没有站起来,而是在琴凳上坐着,人群渐渐把两人围住,遮挡了我的视线。我轻轻地抚着琴键,装作自己并没听到,那些表白的情话。
他吻了她。
在夏奕一声嘤咛一样的“好”之后,他们成为了恋人,烛光中,他们在人群的簇拥下接了吻。不知为什么,我脑中忽然出现了那个我伤痕累累的从老师的家里逃出来的混乱的夜里,他轻轻在我额上落下的一吻,他的唇柔软而冰凉。我那时在想,不管怎么样,这个男孩儿,总会在我身边的,现在,那一幕过去不到两个月,一切便已经天翻地覆。
音乐适时的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舞池里,子衿和夏奕再一次开舞,桃子也到钢琴边上邀请我,我搭着他的手,两人却没了之前的那种表现欲,安静地跳着再平常不过的舞步。一曲终了,我看着远处似乎在寻觅我的子衿,落荒而逃。
桃子想要再跳,但我推说累了,便窝进了角落里。他随我一起坐下,我帮他拿了一杯酒,两个高脚杯轻轻的相碰,声音清脆迷人,我说:“桃子,你舞跳得真好,怎么从前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酒,淡然地笑了,“没什么,练过而已,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你钢琴弹得也不错,我从前也不知道。不过,咱们两个还挺有默契,我以前以为,咱们除了考试对题,别的事儿都不成呢。对了,我也练过钢琴,不如咱们有机会试试四手联弹,就咱们两个这种默契度,一定不输给你跟夜神的合奏。”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刚才那首曲子,我跟子衿至少合奏过几百遍。我俩还真不是特有默契的那种。就冲咱俩这种默契,我出个难点儿的曲子,德彪西的《白与黑》,弹过么?”我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充满了挑逗的意味。第一次发现,原来桃子的皮肤很好,白白嫩嫩,喝了酒之后,竟然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真的像桃子一般。
“《白与黑》是双钢琴曲吧?不算四手联弹。你喝醉了。”他轻轻拨开我的手指,却也像是有了几分醉意。我们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喝的眼神都有些迷离,酒精麻醉了我,也麻醉了他。
当我们两个都醉得有些口齿不清的时候,杨涛像是发现宝物一样指着乐队的方向。“这儿就有两架钢琴,我们这就去弹,就算给夜神献礼了。咱们说好,谁弹错音了,可要罚酒。”他指着乐队处的钢琴,我们两个边拉着手,绕着人群跑了过去。
我们叫停了音乐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醉意在人群的注视之下消散,只余下额间深深锁住的疼痛。我淡淡一笑,看着子衿和夏奕,对着麦克风说道:“大家好,我是Alex的朋友Cindy,今天我跟搭档杨涛一起,为大家弹奏一首来自德彪西的名曲《白与黑》,献给今天生日的Alex和他的女友夏奕,祝你们幸福。”
……
一整个晚上,我都是远离人群的,喻阿姨几次想过来跟我说话,却没说几句便被我不动声色地挡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在意什么,只是那种心里的落寞,让我深深的难过。很多人试图安慰我,言sir,喻阿姨,几个同学,甚至叶启辉,我都故作坚强地笑着说没事,然后和桃子一起一杯一杯地,罐下并不浓烈的酒。我并不知道他为何要陪着我醉,我们只是不停地喝着,不问理由。
离开那个party的时候,我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似乎后来我跟桃子一起弹了不少的曲子,似乎后来爸爸来了,有些火大地将我拖进车子,再后来的事,我已然都不知道了。
濒死(上)
我想我大概是死了,或者,从冥想盆的入口里摔了进去。
比较了一下两者,我还是觉得死了的可能性大一些。我在医院里走着,周围的人都仿佛都没有看见我,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甚至穿过我。我说话,大叫,都没有人理睬。我被人当成空气一样,无视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释然的。我第一次觉得无比的轻松,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惬意。从很长时间开始,我便一直被头疼纠缠着,虽然因为吸食大麻好了一些,却因为强行戒毒而更加疼痛了。
长时间的疼痛让我甚至忘记了,曾经一身轻松地日子,即使在梦里,我似乎也是头疼的。这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在梦里。我试图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柔和的仿佛不真实的光,也不像平时在梦里那样总是一片昏暗的,一切都正常到极致,我甚至认识这里,这是301医院的住院病房,我抬头看见神经外科的标志,却没有在意。我使劲掐了自己一下,却好像毫无知觉,我又用力掐了一下,皮肤甚至没有变红。我皱了皱眉,却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我大概真的是死了。我依然穿着舞会的裙子,身上散发着杜松子酒的味道,我甚至能听到我的手指上流淌出的音符,不算很振奋,但也并不颓靡,我不禁想着,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回想起来,我似乎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网上博彩的项目基本上完全启动了,我们原定十一期间要试运行的。老师叫我抄写的古文观止,我才只抄了一半,言渚的字很漂亮,我却没来的及看剩下的部分了。一直想要害我的那个女孩儿,我还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她那么恨我,侦探说已经有线索了,过几天应该就能确定是谁,可我恐怕没机会知道了。我和爸爸才刚刚关系好一些,甚至没来得及两个人一起出去度假一天,说说心里的话,现在大概连这些想法都无法说出来了。子衿刚刚收到我送的乔丹签名的篮球,还没有告诉我他是不是喜欢,也许它还躺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许跟子衿的其他收藏品放在一起了。海龟发了一首很蹩脚的词当做情诗给我,我想了一首像样的准备用来嘲讽他,却还没有来得及发。阿笃分手之后,说想跟我谈谈,我却置之不理,一直冷着他,想着什么时候空闲下来再说,可现在空闲了,却没机会说了。爸爸要做一个新的工程的投标项目我答应帮他写的标书只写了一半。新的一期校报的版面已经排好了,我还要趁着假期再重新校对一次。学生会要做的纪念南京大屠杀的活动我还没有把人员安排好。…………
想到这些,我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的几乎喘不过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周围的医生、护士从我的身边走过,跑过,推着手术的车子,有人哭泣着,有人激动地相拥,但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儿了。这些,如果这样的感觉就是死亡,那我真的有点儿后悔,为何之前没有自杀了。
我一边笑,一边捶着地板,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儿了,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手。指节分明,掌纹凌乱,在食指指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我顺着那手掌向上看过去,却是言老师。他看着我,对我微笑起来,“孩子,拉着我的手,我带你回去。”
“回去?去哪里?我在这里很好,很快乐,我不想回去。”我轻盈地跳起来,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回到你爸爸身边去,不好么?”他的手依然没有收回去,突兀地伸在那里。
“我死了,是不是?”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立即回答我。我接着说,“您应该知道我的,就算爸爸不知道,您也是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是很喜欢活着,活着太累,太辛苦,现在死了,感觉真的不错。”
他的笑意收敛起来,语气严厉起来,“你有这么多亲人,朋友,就没什么值得你回去的?你爸爸快急疯了,快跟我走。”说着,竟然伸手便来抓我。
我急忙向外跑着,虽然穿着高跟鞋,但我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跑得很快,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着,“I'mnotgoinganywhere!”说完之后,我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英文,只是一个慌神,便被老师逮到了。他拽着我的胳膊,强行拖拽我,我奋力的挣脱,却怎么也脱不开。
“你放开我,我不想回去。回去有什么好?是不是我不回去,你又要打我了?打吧,我反正已经死了,不怕疼的。”我依然挣扎着,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
“听话,时间不多了,再不跟我回去,就来不及了。”他像是要赶时间,却还是按捺焦急的情绪,试图劝解我。
“老师,您放过我吧。活着,真的太累了。”我放弃的挣扎的意思,原本以为,只要他抓着我,便将我带回去了,现在看来,似乎要我自己愿意才行。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我说的话,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之前的坚决。“不怕疼?我倒看看,你有多坚强。”说罢他手中抽出一根月牙色的木棍,足有拇指般粗细,手臂般长短。他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那棍子很是柔韧,在空中发出“嗖嗖”的破空声。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这玩意儿看起来就有些恐怖,虽然长得并没有板子那样厚重,浅浅的颜色透着一股子轻盈灵动,它在老师的手停下的时候,末梢的部分依然震颤着,带出几重虚影,像是灵蛇一般,游窜进我不算坚定的心。
一刹那,我有些动摇,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真的丧失了痛觉,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连死了都会害怕被打,真是被打得怕了。身体不自觉地向远离老师的方向移了移,准备随时逃走。
老师像是看出了我的瑟缩,又将那棍子在我眼前挥动几下,闪烁的影子让我战栗,我承认,有些深深刻在身体上的痛苦,即使连痛觉都一并丧失了,也不会忘记。他放下那骇人的棍子,又拉起了我的手,颇为语重心长的说:“听话,跟老师回去吧。”
我却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又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全然没有痛感。他看了我的动作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确认一下是不是不疼?趴下吧,不是不怕疼么?害怕就跟我回去,回去就没事了。”
我却没有管那么多,连征兆都没有,转身就跑。我已经死了,还在乎什么以后,就算老师说得对,我还没有死彻底,但他说了,我要是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也就是说,只要躲过了这一段就好。而且,就算失去了痛觉,我也没必要再挨打,毕竟那样的惩罚,带来的不止是疼痛,还有羞耻,还有恐惧,还有绝望和无助。
我近乎疯狂地奔跑着,不在乎撞到任何人,我从无数人的身体上穿过,像是一次奇妙体验。我下楼,冲出医院,不管不顾地像前跑着,恐惧的力量,竟然是那么强大。
那个原本充满真实感的世界消失了,一切开始变得荒诞不经,汽车开始在空中飘浮,人们的样子也开始变得怪异,我的恐惧,一点一点升级,连带着周围的事物一起,变得不可理喻。
事实证明,在这个越来越荒诞的世界里,我依然无法逃脱被笞打的命运。老师终于追上了我,用长长的布条将我捆在路边的长椅上。我跪着,伏爬在椅子上,像是一条横陈在案板上的死鱼。我下身不着寸缕,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瑟瑟发抖。虽然,我知道,他们也许看不见我,我是在自己的梦境之类的地方,但强烈的羞耻感,还是让我忍不住,一下一下地,用脑袋拼命地撞着绑缚我的椅子。
依然没有痛觉。
但这样的感觉,却不能让我有片刻的心安,我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我想,也许过一会儿,我便醒来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原来,只是恐惧。
濒死(下)
他没有再次耐心地问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大概是因为,再问也没有用。我开始分辨不清,这样诡异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木棍子呼啸的声音,像是午夜凄风的悲鸣,让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木棍落在臀上的时候,我先听到的,是自己的惨叫。像是皮肤生生撕裂一样的疼痛,掠去了呼吸,夺去了心跳,我拼命地挣扎,却被越勒越紧,绳子牢牢地咬住我,只有疼痛,那样鲜明的,吞噬着我的一切。
“怎么样,藤条的滋味儿,不是那么好受吧。”他的语气像是在叹息,却也像是在嘲讽。疼痛让我分辨不清他的情绪,也让我分辨不清自己的想法。原来,这就是藤条。
我抬头看一眼周围的情景,不禁觉得庆幸,现在真的有些像是梦境了。只是这样地疼痛,为何我却没有清醒。大概,我还没有死吧?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各自奔行着,却没有一人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他们看不见我,我却依然自欺欺人地缩着身体,仿佛将身体尽力地缩成一团,就能变得很小,小到即使街上的行人突然间能看到我,也不会注意到我此时的窘态一般。
这个梦中的老师显然并没什么耐心,没有等我回答,就又挥动了那骇人的“刑具”,我紧紧地咬着牙,想着千万别再叫出声的时候,便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我拼命的叫喊着,声音仿佛瞬间变得嘶哑。我依然做着所有没有用处的动作,挣扎,叫喊,流泪,却没有一种,可以让那刀割一样的疼痛不再剧烈。
我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不停地抽搐着,但藤条还在不停地落下,我感到身后一片湿湿黏黏,难道这么快,便已经出血了?
“啪!”我因为自己的猜测愣住了,立时便听到了藤条和皮肉触碰的声音,一滴温热的液体,甩落在我眼睫上。我的眼前顿时红了一片,老师像是冷血地行刑手,一言不发,用藤条在我的身体上击打着规律的节拍,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低声地泣诉着:“别打了,别打了,我跟您回去。”
可我所有的气力,完全被哀号耗尽,他像是没有听见,依然挥动着藤条,压着旧伤,一鞭一鞭的落上来,在我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更疼的时刻,一次又一次地证明着我的无知和懦弱。是不是,再想逃离这里,也已经来不及了呢?也许活着并不好,但至少,真实世界的老师,不会这样凶残吧?我想到这里,在疼痛中笑了,如果,能再跟爸爸,跟老师,跟子衿道个别就好了,只要道个别就好……
…………
“甲基苯丙胺阳性,她的确是服用毒品过量。”一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不开眼睛,头疼得像是里面钻了千百只蚂蚁,要将我的大脑一点点啃食掉一样。
“不会再有问题了吧?她什么时候能醒来?”爸爸的声音,有些疲惫。他一边说着,一边响起哗啦啦地纸张翻动的声音,大概是在看化验单之类的。
“状态已经稳定了,随时可能会醒。现在她身体还很虚弱,醒来之后你别难为她了。三儿也是,有问题先等她好起来再问。”那个声音回答。
“哥,小影的事,真的能瞒住么?别给你添麻烦。”老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让我险些分辨不出了。
“瞒不住也要瞒,总不能让她一个孩子被扔到强制戒毒所去。放心吧,我有办法。还好发现得及时,抢救过来了,否则我就算有再多的门路也无济于事了。”
“毅,谢了。”爸爸的声音听上去愈发憔悴了,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冷静镇定,我心里一阵绞痛,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先去上班了,她要是醒来,喂她吃点儿流食,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别问她乱七八糟的问题。”
那个人应该是老师的哥哥,言毅医生。闻着味道,我像是在医院里,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4
我强忍下头疼,仔细地考虑了一下刚才听到的那番话,我应该是吸毒过量然后晕厥了,但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完全想不清楚。在生日宴会的后半程,我一直醉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给自己灌了些什么东西。我最后的印象,就是爸爸有些愤怒的表情,难道,我那时已经表现得像磕了药一样了?如果爸爸晚来一会儿,我会不会,就直接晕在宴会的现场,然后死掉?无论是谁,我都敢肯定,这一次,绝不是子衿,应该也不会是夏奕,如果我死在子衿家里,那叶家绝对也脱不了干系。那么,那个录音里出现的女生便最有嫌疑了,毕竟,她说过,我害了她的一家,这样的恨意,即使让我死,也不那么奇怪吧。很有可能,她想要报复的,除了我,还有叶启辉。我跟叶启辉之间的交集很少,同时跟我们两个都结了怨的人,就更少了。我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沈立生。
我有一个月没有跟沈立生联系过了,我以为他出国了,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贪求什么,直接远走高飞,也许他并没有走,而是叶启辉对他做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总是一条线索,等我好了,定要找人查清楚才好。给叶启辉别黑锅的事儿,我可不想做,他做的坏事儿多了,难道都要赖到我头上不成?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老师。和他的眼神对视的一刹那,我想过,要不要装作不知道自己昏迷的原因,或者有意回避关于这些的话题。我不想什么都向他们解释,有关手下的背叛,有关自己被陷害,有关我对沈立生的威胁,他们希望我能成为像他们一样正直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更加失望了。
然而,只要一想起被责罚时的疼痛,我便背脊发冷。不解释,就算不会被打死,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吧。其实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怕痛而已。
“小影,你醒来了?”老师见到我睁开眼睛,立时高兴地坐在我床边,“渴不渴,想不想吃东西?”
我抬眼仔细看他,他还穿着宴会的那身西服,但领带已经摘了,衬衫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系上。他的脸色并不很好,眼圈黑黑的,神情也是很疲惫的样子,和他已经沙哑的嗓音,倒是相配。他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只是握住我的手,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我不禁联想起在那个梦里,毫不留情地鞭打我的那个他,突然觉得,也许活着,还真的不错。
“您累了吧。我很好,什么都不需要,您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对他微笑一下,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儿。
“我没关系,你……”他像是要问什么,却没有开口,却话锋一转,视线有些促狭地移开了,“你爸爸出去打电话了,带会儿就回来。”
“您有问题就问我吧,我不像言医生说得那样娇弱的,回答点儿问题而已,不会再死一次的。”我打趣着,却不知道,自己是在试图宽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都听到了?”他皱了皱眉,想必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
“刚才恍惚中听到一些,甲基苯丙胺,是……摇头丸么?”
“对,差不多吧,冰毒一类的东西。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么?”他问得很模糊,却让我觉得有些温暖。
“不记得了。我记得在子衿的生日宴上,我喝醉了,和杨涛一起弹琴。对了,他怎么样,没有事儿吧?”我这才突然想起桃子来,他跟我一起喝酒,很有可能会被误伤的。
“他没事儿,只是有点儿醉了。你觉得,是上次在学校陷害你的人么?”他说得很慢,却很坚定,完全不像是在问问题。
我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老师不怀疑我?我都有点儿怀疑自己,先是在应该已经戒掉大麻之后出现戒断反应,再是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包摇头丸,现在又因为摇头丸吃多了,差点死了,每次解释的借口都很牵强,我除了要求您的信任,没有给出任何证据,您为什么信任我,觉得我是被人下毒了?”
他略带倦容地一笑,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宁可毒瘾发作的时候自己躲在讲台下面那么小的地方,也不想让人知道,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吸毒。你还没回答我,你觉得,是一个人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老师,现在几点了?”
“早晨7点,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我们会找人调差清楚的。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先别上学了,我们担心你的安全。”
“嗯,我会跟爸爸商量的。老师,今天我跟……男朋友一起约好出去,我想跟他们说一下,可以么?”我低着头,低声地问他。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后把手机递给我,“发个短信就好了,不要多说。有事情以后再解释,明天我会让叶子衿过来看看你。对了,以后不许喝酒了,否则决不饶你。”
我伸伸舌头,一边发着短信,一边说,“我喝酒的时候您不就在旁边嘛,您要过来说我一句,我当时就绝对不敢喝了。”
“我当时觉得你心里不舒服,喝点儿就喝点儿吧,以后不许了,听到没有。”
“嗯,”我点点头,“老师,”我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还有,谢谢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大概在那个梦境里,便放弃了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句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但却深深地,种在了心里。
探病
海龟很快就来看我了。在我费尽心机将爸爸和老师都打发回去睡觉之后,他的大脑袋就出现在病房之外,摇摇晃晃,探头探脑。我叫他进来,他才嬉皮笑脸地端着架子踱步进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冲着门外挥了挥手,才道:“公主殿下,你的王子来看你了。”
门外随即进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架起了一块背投软幕,又有人搬了投影机进来,我探寻地看他,他却几步走上前来,拉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然后手虚虚一晃,手里便多出两张DVD来。
“王子来请我看电影么?”我顺着他的话揶揄他,他本就叫王梓,如今自称王子,更别有一种搞笑的意味。
“当然,公主殿下躺在病床上,没什么可消遣的,我带来一些好片子,来陪你虚度光阴了。怎么样,这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电影院。”他故作自豪地看了一眼张开的软屏,然后递给我手里的碟,“沉默的羔羊,看过么?这可是一流的电影,过两天前传就出了,我还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看呢。”
“略有耳闻,我说,海龟,你不至于吧,第一次请我看电影就看恐怖片啊。我听同学说,看了汉尼拔医生之后,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还在恢复期,看这个不好吧?应该看儿像东京爱情故事那样的浪漫爱情短剧,总共也没多少集,然后两个人一起随着剧中人物一起悲悲喜喜,这样才像谈恋爱啊。”我抢过他手里的碟,仔细地研究着,发现竟然还是美国买的,哈哈,正版收藏啊。“还有,这个怎么是英文版的,我看英文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你不是说你英文差,听不懂鸟语才回来的嘛。”
“没差到那个地步。”他恶寒一下,然后在桌上摆出一个笔记本,伸手管我要了盘,可劲儿地捣鼓。“我不喜欢跟喜欢的女人看爱情片,女人很麻烦,总是喜欢在看过之后那电影里的人物和现实里的人物比较,用电影里的情景往现实的情况里生套,然后纠缠着让我回答这个回答那个的,还是恐怖片好,可以趁机吃豆腐。”他说的倒是坦然,似乎并没想过这样直接的话可能会让我不高兴。
事实上,我也的确没有不高兴,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然后看着他在哪儿一边折腾投影和电脑的联系,一边皱着眉头瞪眼睛的样子。他大概不知道这些线怎么连吧,看他看着急的样子,也着实有趣。“哼,别高兴得太早,第一,我对恐怖片天然免疫,我天天生活在我父亲大人的阴暗统治之下,除了他老人家,我什么都不怕,第二,我还真没长什么豆腐可以让你吃的。”
他回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回头我害怕了,可要往你怀里钻了啊,你得用你母性的关怀温暖我,你不是无畏嘛,反正钻到你怀里,也不算吃你的豆腐。”
他话音刚落,旁边帮着装软屏的哥们儿都乐了。一个个子高高的,停下手里的活儿颇有一番怜悯之意的眼神看着海龟,意思大概是:兄弟,你大概惨了,这个电影你估摸着也看不成了,我们要不要及时停下来,然后搬着仪器撤走?
但我依然不生气。“当然当然,不过以后可别怪我拿这个笑话你啊,一个大老爷们儿,比我大个大半轮儿,看个恐怖片还到我怀里寻求安慰呢,我看这个搬屏幕的大哥都替你寒碜。我这人可是一抓着人家把柄,一辈子都会说来说去的,到时候你尽管钻,以后我到处宣扬你的事迹的时候,可别拦着我。”
“那敢情好,你要是真的能一辈子用这个来埋汰我,我就是被你贬到泥巴里头,我都快活。”他放下手里乱七八糟的线头,回头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那么真诚,让我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原以为这样形容只是言情小说中可笑的夸张,但那一刻,我真的有种心脏骤然停跳,时间忽然静止的错觉。那一刻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我想了很多,却不知道怎样回应他的情意,海龟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你说那些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一辈子爱你,我生生世世爱你这样穷摇的话,他用他的方式来表达,那样随意地,撞进我的心里。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房间里,酝酿出一种奇异的气氛出来,装软屏的工人已经出去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我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是承诺,但我知道,他给我的,我还没有准备好给他,即使,是这样看起来很蹩脚的承诺。“对了,你上次不是给我写了首词么?仿照那个秦少游的鹊桥仙的?”我一拍脑袋,便想起了这件事。
“对啊,金童玉女一相逢,便花掉金钱无数,两情想要久长时,就必须朝朝暮暮!”他说着挺起了胸膛,一溜烟地说了出来,一脸正经的样子。
我专注地看了他片刻,努力忍住不笑出来,却还是禁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人家好好的词,多有意境,被你胡改成什么了!你明白这首词原来是什么意思嘛……哈哈哈……太好笑了,sorry,你让我多笑一会儿。你别说,你改得还挺和平仄的,就是前面和中间被你挖掉几句,哈哈……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许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实在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海龟是这样神奇的人物,只要跟他在一起,似乎总是会很开心。
“嗨,本来不就是要逗你开心嘛,你看你笑得多开心,达到目的了吧?而且本来也写得很好啊,我就只有一个高中文凭,难道还真让我给你写宋词不成?我倒是也想写,我得有那个水平啊!你写一个试试?说不定还不的(di四声)我的呢!”他也笑了,却只是淡淡的,但眼底里流露出的快活,却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嘿,瞧不起人是吧?我还就有首词在这儿等着呢。可不是像你这样改的蹩脚搞笑的,本姑娘纯原创的词,看看,学着点儿!”我随手撕了一张床头柜上放着的表格,东找西寻地,觅来一支圆珠笔,在上边写下前几天中秋时填的词:
江城子
三分醉意忆情瞢,夜相逢,月朦胧。中秋八月,金桂煞芙蓉。几缕暗香盈卧处,羞碧草,缓飞蛩。执荑直上广寒宫,掠熏风,若惊鸿。吴刚玉兔,侧立玉阶东。牛女二星空艳羡,痴梦处,桂香浓。
他从我的笔下将纸抽过去,皱着眉头,仔细读了两遍,然后还给我,“看不懂,这个写得什么啊?看着挺好的,可我不明白。这是情诗么?”
“当然,你那个改得太不上道了,要写情诗给我,至少要写成我这样的。放心啦,以后我会慢慢培养你的。”
“这个太难了,我学不会。”
“看完电影我就教你。”
“干嘛要跟你学?你写得很好嘛?我看这个是你的处女作吧?”他捂着嘴笑着。
“那也比你强,至少我知道该怎么填,不像你,一通胡改。”
“以后情诗都写成这样岂不是太没劲了?我看着都没感觉……”
“谁要给你看了,是要你写给我看的!我看着有感觉就行!”
…………………………
子衿来看我的时候,大概已经很晚了。我挂着点滴,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他推门进来。我并没有睁眼,却知道那一定是他,那是我最熟悉的脚步声,轻巧,淡定,在步履的节奏间,便显出一种雀跃来。即使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毕竟在各自的生命中停驻了这么久,久到彼此的声音、气味、喜好、习惯都融进了骨髓里,久到仅仅用眼神交流,便能洞悉彼此的意思,久到我突然觉得,如果少了他,我的生命,便像是被撕扯下来一大截,再也填补不了了。
他可以地放轻了脚步,我还是能听出,他穿了去年我给他买的那双篮球鞋,他的气息有些乱乱的,像是一路跑上来的,也许来这里之前,又去打球了吧。他在床边坐下,并没有叫醒我,将手掌轻轻覆在我输液的手上,濡湿而温暖。另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头,先是用手背贴了一下,接着便翻了过来,手指上的细茧划过我的皮肤,凉凉的,有些痒,我下意识地晃晃脑袋,甩脱他搭在我额头上的手,不悦地哼了一声。
这时,他一定是笑了,笑的很好看,即使不用睁开眼睛,我也是知道的。他的笑容里略带着些无奈和宠溺,就算只是在脑海中浮现,也是令人迷醉的。然后他站起身来,欠下身子,手撑在床边,他的额轻轻地碰上了我的额。他的额头很凉,沁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像是夏日里那种水枕头,凉凉的,怪舒服的。我想要睁开眼睛,跟子衿打个招呼,无奈眼睑实在重的要命,无论我多么努力,却总也睁不开。我适时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快活地长吁一口气,继续着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子衿一直没有再直起身来,他离我很近,呼出的气息拍打在我的鼻梁上,又从鼻翼的两侧滑到脸颊上,他鼻尖的汗珠轻轻地蹭着我的鼻梁,浓密的眼睫在我的眼睑上滑上滑下,麻麻痒痒,有些恼人。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有力,却渐渐地加快,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也渐渐的缩紧,轻轻颤抖着。他在紧张么?在紧张什么呢?
子衿的呼吸,愈发急促,贴着我的额头也慢慢地向下移动了一些,然后渐渐分离。一刹那之间,我似乎感到唇上有什么东西拂过,却又像是没有。子衿的呼吸快得不正常,他迅速地直起身来,转身深呼吸了两次,便赶集一样地大步走出去了,甚至没有刻意放低声音。
刚才是怎么了?子衿他,难道吻了我?
真心
我瞬间惊醒了,摸着嘴唇,向着门外发呆,我不自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嘴唇上那种冰凉的触感,我不会忘记。我的初吻就这样奉献出去,着实让我有些失笑,本以为要在一个仙境一样的地方,有漫天花雨,我爱的那个人安静地搂着我,然后慢慢俯下身来,我闭上眼睛,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一切应该美好和谐,让人足以回味终生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像现在这个样子。我吸毒过量,整个人半晕半醒,插着一堆管子,躺在满是药水味儿的病房里,就这样被一个意外夺走了,而且夺走我初吻的那个人,还是叶子衿。没有一丝一毫符合我对浪漫的想象,但我竟然并没觉得生气,甚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子衿没过多久就进来了,气息明显平复了不少,并不像刚才那样急促,他见我盯着他,显然有些吃惊,但并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地迈了进来,超乎我反应地快,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便已经来到我的床边,俯下身子,狠狠在我唇上吻了一口。单纯的有些凶悍的吻,没有任何柔情蜜意,他是坚定地,坚定至极,让我错愕的坚定。
“你打我吧。”他抬起头看着我,神情是我没有见过的决然,我以为我足够了解的他,竟然就在这样的时候,做出了我一辈子不能想象的事,用这样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要打你?这又不是拍电视剧。自己兄弟,亲一口又死不了,我没那么小气。”我说着自己应该说的话,但心里却有种闷闷地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开来。
“谁要跟你做兄弟?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从刚开始跟你同桌的第一个月就喜欢。我是故意接近你,故意跟你做朋友,我以为我守在你身边,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接近你的心。我以为你也是我的,我能够等你长大一些,我们都跟别人谈过几次恋爱,都成熟一些,我再告诉你,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你看我的那种怀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找一个大你那么多的男人做你的男朋友,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躺在他的怀里在看电影,我甚至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这些事情,我以为我可以都不在乎,但我不行。影,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以后都不再理我,我只是不想后悔,不想懦弱。”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强硬,完全没有平时的嬉笑和玩世不恭。
我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了这些话,“子衿,你……再说一遍?”
他也像是呆住了,大概我们都太过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了。顿了几秒,子衿才在我的床边坐下,看着我的眼神里,酝酿着太多的情绪,他缓缓的开口,语气坚定而执着,他说:“我喜欢你。”
“可是你有夏奕,我也有王梓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么?”我看着他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残忍,我淡淡地笑着,浑身的疼痛折磨着我,但我依然对他笑着。
“我不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喜欢我……”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我……对了,我送你的礼物,看到了么?我破费了不少钱给你搞到的,本来想看你当面拆开的,可你着急着哄你的夏奕,本来约好跟你们一起约会的,现在却没了机会。我还挺遗憾的呢,等我病好了再约吧,我们去……”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着急地打断了我,“影,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喜欢你,所以不会受得了眼看着你跟其他人约会。还有,夏奕她想要害你,你小心一点,我也会帮你注意她的。”
“那,礼物呢?礼物的你喜不喜欢?”子衿知道夏奕的事,他原来一直知道的,那他为何要跟夏奕在一起?为了帮我注意她有什么不良动机?没必要吧,我想要问他,却还是开口问了礼物的事。有些问题,藏在心里就好,说得太明白,也许会让两个人都为难。我相信他的话,我想他也许真的是喜欢我的,并不是少年人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我想要逃避,我想要守护我们的友情,我知道自己其实才是懦弱的不敢于直视自己内心的那个,但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我知道子衿一直就没有针对我,我知道我怀疑的那个幕后的人不是子衿,那么我们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吧,回到那些我怀念的日子里,回到我们一天打上两三个电话,一起看动画,打游戏,他坐在沙发上拿着本子静静地给我画肖像的日子里,那样的生活是那么美好,美好到几乎虚幻了。
我的语气很镇定,但我的心早已乱成一团了,我担心,我害怕,之前我害怕他会因为我利用他而报复我,现在我又害怕我们的友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是那么想守住那种纯粹美好的感情,可是,我心里知道,那个过去,其实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过去。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却不知道,这段友谊,从它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不单纯了。
“礼物,我很喜欢。有了那个篮球,我就有了一整套Michael签名的装备了。我还以为你会送我PG高达模型的,你不是说有空要拼的嘛,我托人从日本录了高达SEED……”他的语气很平和,一直在唠唠叨叨说着什么,我却没有听清,他说喜欢我,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不像是在骗我,这一次,我信他。我在想把他拉进我的阵营的可能性,让他跟我一起寻找那个暗中对付我的人,让他帮我从夏奕那里问出那个女孩儿的一切,但是,我最终还是否决掉了自己的想法。
我利用了他一次,然后一直深陷在无尽的怀疑和内疚之中,这样的心情,我不想在经历第二次了,我不能给他什么,不能承诺他什么,我不想再让他受到伤害,我想让他幸福。所以我可以利用阿笃,可以利用海龟,甚至可以利用我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但,我不能再利用子衿了。他在世上,没什么真正的亲人了,我想,我应该算是他的亲人吧。
所以,我依然是一个人,依然不能告诉子衿,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把我弄到监狱里去,有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而你的女朋友就是她的帮凶!我什么都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拖他下水,想办法打起精神来,查出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喜欢子衿,但我能肯定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子衿有事,我不想哪一天自己守在医院里等他醒来,也不想让他哪一天发现自己根本逃脱不了毒品的控制,不想让他知道,其实有时候,活着真的太痛,痛到宁愿自己能够死去,我想要守护他,如此而已。
“影,你在听我说话么?”他晃晃我的胳膊,语气里都是担心,从前我根本不会对这样的语气有任何怀疑,但现在似乎空气中的分子都跟着一起暧昧起来。我有些恐慌,对他勉强笑一笑,推了推他,“子衿,现在挺晚的了,喻阿姨好不容易回来,你早点儿回去多陪陪她,我真的不要紧的,大概后天就能出院了。你既然跟夏奕在一起了,就好好对她吧,毕竟我还给你们弹了《爱的礼赞》,无论谁,只要是你选择的人,我都会祝福你的。你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我们还能做很好的朋友,我很高兴,如果你觉得浪费时间,没有必要,你也完全可以把我当成普通同学一样对待,无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跟你之间的友谊,永远都是我最珍视的情谊。”我靠着床半坐起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让他相信我,相信我真的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我想让他远离我,远离这些乱到不能再乱的是非,我想,也许此时一时的痛苦,能够换来他一生的幸福。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是不是太天真了,但是,这是我现在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
我看到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中暗淡下去,我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和坚定,一点点化去,变成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也许我真的太残忍,太自以为是,但有些事情,总是别无选择。
然后他笑了,笑得让我的心都狠狠痛了起来,他说,“那你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吧。我们还能回到过去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但是,”他话锋一转,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抚上了自己的嘴唇,笑容立刻的明朗起来,像是把房间都照亮了,“你的初吻,永远都是我的了。”
“子衿,你……”
“影,你总要给我留点儿念想吧,不让我想着你的人,想你的唇总可以了吧?”他坏笑着转身,在门边又回头跟我招了招手,“晚安,好梦!”
“无赖!”我在他的背后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心里乱成了一片,我强压下关于这件事的念头,却还是不停地窜上来,我问自己,我对子衿是什么感觉?对王梓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白色的床单上,落下一片殷红。初吻和初潮竟然在一个晚上合伙洗劫了我,实在是让人苦笑的巧合啊。
阿笃
跟阿笃见面,是我很长时间之前,就想要做的事情。听海龟说过阿笃分手了,大概是跟上次带了的那个姑娘,我虽然知道多少会对他有些打击,却没有想到,打击竟然会这样明显。我看到他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为何他要约我在仓库见面而不在外面的咖啡厅,为何他如此处心积虑地威胁我想要套现,为何他会不顾安全隐患,将那个女孩儿带出来出车。
一个月不见,他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仓库里乱成一团,连灯都没有开,角落的行军床边上,堆着百来个酒瓶子,床头堆着的一堆脏衣服上,散落着一些药片。他似乎几天都没有刮胡子,吉他握在手里胡乱拨弄着琴弦,连哼唱出来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我原本大概有些恨他的,毕竟是我一手将他扶植起来,满足他的兴趣,给他自己的事业,他却在我离开不到半个月就背叛了我,但现在,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阿笃,你怎么搞成这样?”我一边锁上仓库的门,打开灯,一边收拾起一地凌乱的杂物。“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说,说吧,想借钱?”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他的声音沙哑得过分,像是声带被人撕裂了一样,无力地震颤,“沈芸说的,你这个人心狠手辣,连有恩的人都不放过。”
“沈芸?谁啊?你那个女朋友?”我起身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从前那种飞扬跋扈的神采,只是空洞洞的,像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我对他那个女朋友,印象并不十分深刻,见过一面,一直在一旁笑着,妆很浓,衣服很露,眼睛里却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小女生样,我甚至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记得有些高挑的身材,那白晃晃的大腿和胸脯,即使回忆一下,都会觉得晃眼。
“嗯。别提她了,现在你没把我杀了,我也没把你告了,咱们两不相欠,还是兄弟!喝酒!”阿笃的神志像是不太清醒,随手抓了个半满的瓶子就往下灌,然后胡乱从床边抓起一个药片就用酒喂了下去。然后将酒倒在一个玻璃酒杯中,作势要递给我。
沈芸,我将回忆中的那个女孩和那张侦探给我的照片上的背影比对起来,不啻一处相似,难道,真的是她?如此,大概也能解释阿笃的言听计从,能解释她为何知道我的情况,她姓沈,难道真的像我想象的一样,是沈立生的女儿?我用手拨开阿笃的杯子,劈手又将阿笃手里的酒瓶抢过来,然后跪在床上,狠狠地摇晃了他几次,“你清醒点儿,我想问你点儿事儿。”
“我很清醒!别装得好像救世主一样,你不赌?你不吸毒?你没有颓废的时候?”阿笃不耐烦地挣脱我,然后抱着吉他弹了起来,不成曲调的几个音符,却透出刻骨的悲凉来。我原以为吉他是雀跃的乐器,却也能这样让人心伤。“沈芸她,很可怜,她虽然对我不是真心的,但我不恨。”他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理会我的问话。“棒棒,你对海龟,也不是真心的吧?”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5
我错愕,为何扯到我身上了?我对海龟,最初答应的时候,大概谈不上什么真心,只是有些新奇,想知道恋爱是怎样的,想拥有那种时刻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他大概不是最适合我的人,却能给我带来最多的欢笑。最初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大概过上两三个月,就跟他分手,但现在却觉得,可以一直谈下去。我对他,谈不上爱情,最多算是依赖吧。“真心慢慢培养的,难不成你没恋爱,就能直接深深爱上了?她甩了你,多半是你的原因,你谈的时候不尽心,现在又来装什么可怜。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东西。”
“不去。棒棒,你对海龟是不是真心的?”他依然拨着琴弦,嘴角勾起,笑得惨淡。
“王梓让你问的?”我本来不想回答,却还是耐不住他一直问下去。
“不是,我自己想知道而已。我想知道,是不是女人太聪明,就没有真情了。”
“我不算很聪明,你的沈芸,多半还不如我,我没有想要欺骗王梓的意思,至少我想要爱他,但最后怎样,谁都不知道。”我笑了笑,按住了他的琴弦,吉他的声音搞得我心里很乱,让我难以平静。
“你还不聪明?你想让我们这种人一头撞死么?你,不会放过沈芸的吧?”
“她是沈立生的女儿吧?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搭上你。你放心,她没把我怎么样,我也不会让她怎么样的,代价肯定是要付出一些的,不过不会太惨烈,你放心。”
“你打算把她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差点儿杀了我,给我的酒里放了冰,我要是抢救不及时,就直接挂了。”
“她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她……她虽然恨你,但也不至于想要杀人啊。”
“她可能没想杀我,多半是想让我出丑,可估计你给的情报不正确,你说我吸毒,她可能觉得我的水平跟你差不多,结果就过了,差点把我搞得猝死。”我苦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让她考虑考虑把你找回来,听说你把改装店卖了,卖了就卖了吧,我给兄弟们留的钱要是不够了,我还能再借给你点儿。”
“你不觉得失望?”
“有什么可失望的,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敢做出威胁我的事,就注定了连兄弟都没得做,你能找到的证据,我都已经销毁了,以后你就是想把我拖下水,都没有机会了。我就是奇怪,为何你当时没有写匿名信,你应该知道吧,如果给我反应的时间,总会把自己摘干净的。”
“我知道。可沈芸不知道。我也不想真的害你,她逼我,我没办法,再说匿名信也没什么好,你这种情况写出去,看了的人都不会信的。她也觉得,所以要让我想办法拉你回来,让你露出马脚。但我知道我你基本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一旦查起来,我才是真正脱不了身的那个,所以后来就有点儿不了了之了。沈芸就是因为这个,跟我分手的,她觉得,如果我足够爱她,就应该冒着为她进监狱的风险来报复她的仇人。”
“谢谢你,无论是不是讲义气,你没有真的卖了我,我感谢你。但是,我不信任你了。我给你一笔钱,找人把你送到加拿大去,只要你同意不再回来,我一定不会为难你。”
“Cindy,你比她聪明,只是,不如她狠。”
“做人要那么狠干什么,毕竟兄弟一场,好聚好散吧。你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她很厉害,你不一定能玩儿的过她。”
“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想我炫耀?关心我谢了,炫耀大可不必。她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还真不屑于跟她玩儿。”
“哈哈,你不是差点儿被她玩死?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下三滥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化身正人君子了,玩别人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下三滥。”阿笃说得很不客气。
“说得好,这一会是我输了,可下一回就不一定了。阿笃,你这儿还剩下多少冰?都给我吧,钱我给你打到账户上。”
“我也不多了,还有点儿摇头丸,你要这个干什么?不是不吃这些么?”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没有这些片片,我就没法活了。虽然用的剂量不大,但一离开我就像死了一样。也不是为了快感,主要头太疼了。”
“好,你都拿去吧。兄弟一场,互行方便。不过,你不怕你赚地那些钱,全都败在毒上?”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都烂在手里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点儿摇头丸嘛,没事儿。”我吸吸鼻子,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回到家之后对上的便是老师愤怒的脸。我被严密地限制出行,事实上就算不用老师限制,我也很难有力气出门,如果不是走之前吃了小半片,我大概也难以支撑到回来。他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但我有我必须去做的事,必须搞清楚的真相。哪怕为了这个再次染上毒瘾,也在所不惜。
我随手将包挂起来,对老师笑了笑,叫了声“言sir”。他走过来,皱了皱眉头,问我:“去哪里了?”
“去找男朋友了。”我随口回答着,心里却不停地泛着恶心。阿笃实在跟男朋友一词相差太远,尤其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怪不得会被人家甩了,要是我也一定会甩了他。
“接着胡说吧。说给我听听,你跟你男朋友,都去哪里了?”老师笑了笑,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他是真的看出我在说谎,还是在找话试我呢?还没等我考虑清楚,他便从我身边越过,从门边的墙角,拿出一根白白细细的藤条,正是我曾经在梦里见过的模样。
罚站
“言sir,我不会说的,您就是打了我,估计我也会因为挨不住了,胡乱编一个您看不穿的出来。”我疲惫地靠在门边,手从老师看不到的角度,摸着那包药片的位置。药力大概有些过了,疼痛慢慢地袭来,现在不把这些麻烦的东西藏好,不管被谁发现了,都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了。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手里的藤条一滞,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小小的弧线,末端轻颤几下,昭示着它令人心寒的柔软。“你先回房间吧,我待会儿跟你谈谈。”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谈谈?就这样简单,他就放过我了?早知道这一手这么好用,原来那些板子,都躲过去多好。我点点头拉着包往回走,他却拉住我,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转过来,认真地盯着我看,藤条贴在我的胳膊上,木质的感觉,让我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小影,包里装着什么?你这么紧张?”
“书包里能装什么啊,书呗,您要查我啊?”我把书包卸下来,要拉开拉链给他看。毒品被我藏在书包的夹层里,只是一般的检查,其实很难发现。但我的心依然不自主地,跳得很快,屁股似乎提前感受到了那藤条的威力,隐隐泛起那种撕裂的皮肉的疼痛。
“你最近怎么对我的态度越来越随便了,我看你对你爸还挺恭敬的啊。我也不想把你管得这么死,但你是戒毒时期,我怕你再染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拉链拉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包深蓝色的苏菲夜用卫生巾。老师有些啼笑皆非的神情,却还是拿起一包,查了查封口包装,似乎在怀疑我把什么东西藏在卫生巾里了。
“我出去买这个了,您现在满意了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深蓝色的包装夺回来。塞进书包里。
“你……我还以为你还没到年龄。”他有些促狭地搓搓手,“你直说不就行了,干嘛回来的时候不告诉我。”
“这种事情,要我怎么说。”我故作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在可惜,这个方法,大概不能再用第二次了。我一时急才想到的让老师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就这么被永久性封存了,实在让人肉疼。
“那要不要我帮你沏一杯红糖水?”他将藤条随手放在门边的角落里,笑得很温暖。那种言sir在课堂上的招牌式笑容,我看到竟有些思念起学校来。
“为什么要喝红糖水?甜兮兮的,有什么好喝的。”我嘟哝着抱怨,把书包牢牢抱在怀里。
“大概因为红糖是暖胃的吧,多补充点儿糖分,以免你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我趁着这功夫急忙进了房间,来不及将药片都倒腾出来,只是拿出一片,用小刀切下小半片,直接吞进肚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那种疼痛,立时便不那么磨人了。
我想起自己在一个多月前的自省,顿时觉得十分好笑。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不是为了那些让人迷醉的快感,只是可以不痛,就让我难以摒弃。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监控之中,可以坚持多久,我不知道自己存下来的尿样还能使用多久,我只是知道,我必须如此,因为,我还需要活下去,活下去查出那个沈芸的一切,活下去见证子衿的幸福,活下去让我的爱情开花结果。
经历过死亡之后,也许,人便能给自己找到无数活着的理由,不是因为畏惧,只是,不甘心。我大约就是这样,我想活着,我不甘心。即使需要做毒品的奴隶,即使需要将子衿远远推开,即使需要每天编织着无数谎言欺骗老师和爸爸,我依然想要活着。我有种预感,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因为我那时候要求的,只是回来告别而已,和我生命里每一个重要的人。
没有等药性充分发挥出来,老师便敲门进来,本以为平静的事情,却忽然间又起了波澜。等我捏着鼻子强行罐下那一大杯有些烫的红糖水,老师就忽然指着房间的墙角,平静地告诉我:“过去站着吧,两个小时军姿,我就在这儿陪你,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罚你。”
“待会还要挨打么?”我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有些疲惫地看着他。
“看你反省地如何了。”他随意地坐在床边,左腿搭在右腿上,从我的桌子上拿起一本《瓦尔登湖》翻看起来。
我半晌没有动弹,依然小心地观察着老师。他看了两三页,又看了看表,然后抬头问我:“你们初中不是军训过么?怎么,不知道军姿怎么站?”
“知道。”我有些颓唐地接着话,军姿站上十分钟都是煎熬,两个小时对我来说,简直像是两个世纪那么长。我想要求他,然而药力似乎在一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我似乎瞬间有了精神,思维却不是那么清晰了。“要对着墙站还是对着您站?”
“对着墙,动一下加十分钟,”老师随口说着规矩,似乎还嫌我不够悲惨一般,“动之前跟我打一下报告,如果被我发现了,不但要加时间,还要加一下藤条。”
“我做不到的,您不如直接打死我算了。”刚被药性激发起来的斗志,一下子便被老师这种恐怖条约打得烟消云散。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快过去吧。”他的语气依然轻松自在,一边看书,一边还有些轻微的颔首动作,一副享受着书本里内容的样子。
我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过去,挺直了腰板,重心微微前倾,站成了标准的军姿。初中军训的时候,我还是优秀学员,无论内务队列还是军体拳都是模范标准的,只有军姿,印象里第一次站一个小时军姿的时候,我打了报告然后直接倒在地上,教官过来踹了我一脚,我依然没有反应。他们这才相信我是真的站不了,让我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这样有什么搞特殊,教官还让我在休息时间一点一点将军姿时间补回来。不知道老师是不是跟我们当时的教官互通款曲了,怎么会挑这个来惩罚我。
名义上说是让我反省,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反省的。我说谎了,如此而已,我知道不对,知道不应该,我心里也不好过,只是,何必如此,就算他罚得再狠,我依然会想尽办法欺骗他,无所不用其极。
我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我没有绝对时感,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唯一可以让我觉得好过一些的,只有这样计数,即使不准确,却也能够有一点儿希望。似乎听人说过,人活着,可以历尽磨难,穿越艰险,只是,不能没有希望。老师并没像军训的教官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就报出时间。他是安静的,安静得好像整个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安静到听不见呼吸,听不见心跳,只有窗外传来的街道上的喧闹。唯有时不时响起的翻书的声音才能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数到三百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有些累了。背上的汗液滴下来,衣服贴在身上黏黏的,我的脑中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数字在不停的加着,时间却好像已经停滞了,我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老师翻书的声音了,眼前很多见过的,没见过的景象交叠着,我忽然漏数了一个数,便再也想不起数到了哪里,也许,趁这个时间,想想怎么对付那个差点将我送上西天的女人吧。
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让她也站上两个小时军姿,然后打一顿藤条。刚有这样的想法,我便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了一遍。老师要是知道我会想用这一套手段折磨别人,是不是会犹豫,下次换一种方式惩罚我?我不算是个大度的人,就算我不想活了,也绝不可能会让自己被别人杀死,所以理所当然的,我觉得这样的惩罚不够,可我能怎么办呢,像她陷害我一样陷害她,我做不到,杀了她,我又觉得没有必要。况且为了这种报复行为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关键是,我并不想让对谁做的这件事有迹可循。
身后翻书的声音又响起了,让我又有了安心的感觉。我绝望地想,也许最好的整治她的办法是送她一个像言老师这样的家长,天天用板子藤条罚站认错来折磨她,将她的生活也变成一场惨剧,这样我大概才会感到痛快。我苦笑地摇了摇头,我果然已经被折磨得心理变态了。
“告诉你要打报告的,一下藤条,加十分钟。站直了,别跟橡皮泥捏的一样。”老师审判一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还在罚站,伸了伸舌头,肩用力向外展了展,重心挪了挪,绷直了身子,道了一声:“是。”
反省
脚从酸痛,到麻木,到完全失去知觉,再到浑身的力气都用尽,每一寸肌肉都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我一直站着,没有任何动作。我想,大约他们叫那个玩意儿“大力丸”是有道理的,果然吃了之后精神百倍气力充足。从前我大概很难想像可以站这么长时间不倒的,甚至一直觉得自己有一种静止恐惧症之类的,多半是因为受罚的时候不许动导致的,现在看来大概是我军训的时候中暑了之类的,明明可以站很久,那时却像上了表一样,十分钟就一定会晕倒。
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没有决定要怎么处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沈芸,心中数着的数字不停地从头计起,又不停地因为不知道数到多少而放弃。我脑中忽然冒出爸爸之前的劝告,如果真的能够“和平”解决,会不会太过没种了,有失我做事狠辣的风度?胡思乱想之间,“啪”的一声闷响,是老师用书打了我一下,并不疼,我却觉得脸上发烫了。
“站好,让你反省,你想什么呢。”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并不严厉,却有温和的,让我的心里的内疚更加强烈了一些。我果然走神得厉害,连他何时从床上起来站在我身后的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我急忙夹紧了臀上的肌肉,腿却已经丧失了知觉,很难再绷直了,肩膀用力向外展了展,手紧紧地扣住裤缝的位置。我大概已经站不标准,但我毕竟算是尽力了,就算无法向老师交代,也能勉强向自己交代了。我想,我其实可以借着前两天的病势,直接晕倒在地上让他担心,或者骗他我头疼肚子疼身体快散架了之类的,但我都做不到,他罚我的,我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承受下来,心里还觉得我的确做错了,他罚我也是应该的。我真是脑子锈掉了。
我甚至觉得,我得了类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自从住到老师家里,惩罚几乎就没有断过,真的好像被绑架了一样。抄书,背文章,罚站,挨打,我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生活在旧式家庭里,一切跟老师之间的打趣,玩笑,甚至倾心的交谈都是假象,掩盖惩罚的残忍的假想。然而我迷惑在这些假象里,固执地认为他其实对我很好,坚定地觉得这些惩罚都是我应得的,甚至此时有人想要对这些痛苦提出质疑和反抗,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这个人的对立面去,若无其事地细数着老师对我的精心细致,控诉我自己的恶劣和无理取闹。哪怕那个人,那个声音,是从我自己的内心里发出的。我疯了,一定是疯了。
“谁允许你说话的?加一下,10分钟。不错,已经站了五十分钟了,还有一个半小时。”他报了个时间,便又坐回了床上去,我紧紧地闭着眼睛,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如果,能再吃上小半片就好了,再吃一次,我大概就能坚持到两个小时了。
我计算着剂量,按现在的剂量服用,能够起作用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一开始服用一次,最少能坚持一个上午,现在连一个小时都不到,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剂量不加上去,只怕我还是忍受不了。照这样的情况,我几乎没法上课,如果吸毒,我的头脑根本不可能记住什么东西,如果不吸,我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四十分钟的极度疼痛。如果只是应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便看看也能保持个一般的成绩。只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怎么办?老师要求的成绩达不到怎么办?最糟最糟的,这样下去被他看出端倪来怎么办?
我一阵恐慌。
细想起来,头疼似乎是从初二那一年开始的,先是长时间的失眠,一周的睡眠都不足十五个小时,皮肤干燥得变成鳞片状,眼睛周围一圈都是黑的,每次睡着都是很容易醒来,总是好不容易睡着了,几分钟之后又猛然惊醒。然后就开始终日的头疼,疼得让人忍不住用头去撞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
我去医院做过CT,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被冠以一个神经性头痛的名号,然后医生扔下了一句以止痛为主。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吸大麻的,试过各种各样的止痛药,都没有效果,然后抱着一种试一试的态度,从阿笃那里拿了点儿大麻叶,很快就有些上瘾了。那时候在学校里不敢吸,只能每周回家的时候,偷偷躲在房间里吸上一支,然后便得到了那种困倦的,舒适的,仿佛幻境一般的快意,之后还能美美睡上一觉,补足一周的睡眠。
其实跟现在比起来,当时真的不算染上毒瘾,实在疼不过了,睡不着了,才战战兢兢地吸上一次,那时候也的确安慰自己大麻算是软毒品,很容易戒掉的,为了证明,自己还真的戒过,却还是被疼痛打败了。复吸之后,我开始产生了幻觉,即使在没有吸毒的时候,也能听到并不存在的声音,看到并不存在的事物。我对疼痛的感觉开始变得敏锐起来,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口腔溃疡、蚊虫叮咬、甚至指甲剪得太短都能疼得不可理喻。我开始用工作埋葬自己的恐惧,疯狂地完善网站的操作,安排更加周密的计划,把自己之前介入赌赛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消除干净。我那时候快要满14岁,马上要开始负法律责任了,那是我最初开始自己为自己筹划,找私家侦探,找法律顾问,我爸爸和喻阿姨的关系,找了很多人,每天都将自己淹没在这些繁琐的事务里,试图用这些,来埋葬我的恐惧。如果不是那时候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安排,我后来也绝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将所有证据处理干净。
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脱离毒品控制的时候,这次中毒的体验让我之前的瘾头都回来了。昨天医院出来,咬着毛巾瑟缩在角落里,幻觉和疼痛同时折磨着我。纯棉的衣料被冷汗浸透,没等到全干,就又因为下一轮疼痛的洗礼而重新变得湿淋淋的,带着令人作呕的汗渍。我就在那个时候,随手在角落里抓到了一片摇头丸。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出现的,也许是那一次沈芸和夏奕设计放在我柜子里的药片不小心掉在了我校服的裤子里,也许是老师拿走那些药片之后,没有处理干净,甚至是有人知道我会毒瘾发作,故意放在我房间里。我不是那种意志坚定不移的人,那一瞬间,我想过对爸爸的保证,想过老师的失望,甚至想过老师曾经说过,如果我再吸毒,每天要打我四十下的威胁,我却还是用颤颤巍巍的手将药片掰成两半,拿了半片,送进了嘴里。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是真正染上毒瘾了。
身子已经开始僵直了,我觉得自己紧紧绷着的手指,马上就要开始抽搐了。房间里一直很安静,我仿佛能感受到老师审视地视线,心跳不自主地加快着,紧张的感觉从后脖梗一直弥散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遇上言老师,我一直觉得是我的幸运。尽管伴随着的,是尖锐和犀利的痛苦。如果没有他,我大概永远不会解开和父亲之间的心结,如果没有他,我大概也永远不会知晓我的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我大概也永远不会在房间的角落里罚站。
他带给我的,是我精心安排的生命中,一些足以让我无法预计的意外。我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能活在我的计划里,早期钻法律的空子起家,积攒一些资产,然后逐渐脱离父亲的控制,成年以后去国外上学,留在那里,永远都不会来。做一些投机冒险的生意,把欠父亲的钱还清。在三十岁之前,找一个自己爱的男人,跟他结婚,享受几年幸福的婚姻生活,之后他会有外遇,我们离婚之后,我用自己剩余的财产开上一家僻静的咖啡书屋,每年休假两个月去周游世界。
老师让一切都改变了,他让我有机会知道我的身世,他让父亲从一个不负责任的暴力狂变成了一个道德高尚的好人,让我不能理所当然的恨他,让我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之前的计划,真的想要成为爸爸的继承人,他甚至让我知道了,真正的亲情给人带来的负担。不管是老师还是父亲,我爱他们,所以,即使生活在他们身边的痛苦这样尖锐,我依然无法拒绝,这种被亲人爱着的感觉,尽管这些东西来得是这样突然,但若是真要从我的身边夺走,要我怎么办呢?
一刹那间,我想到了该怎样报复沈芸,我闭着眼睛,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她是阴谋家,我不屑于此,也许,正该反其道而行之,设计个阳谋请她玩玩。有些时候,让别人明知道是套子,还不能不往里钻的算计,才能给人最大成就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毒品的药性一点一点地减退,我麻木的腿开始恢复了知觉,痛,针刺一样地痛。仿佛身体里埋藏了成千上万的细细的小针,它们不断地伸长着,调皮地挑逗着痛觉神经末梢,让我疼到几乎癫狂。缓慢而持久的折磨,我突然觉得的,也许比起这个来,还是直接挨一顿揍直接一点儿,这样耗尽每一丝气力的惩罚,让我恐慌,我害怕自己撑不过后面的一个多小时,更害怕自己就算能撑过去,也受不住老师的责问,受不住之后的藤条,坚持,其实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即使说起来,是那样容易。
老师走出了房间,并没有跟我说去了哪里,但我依然片刻都不敢松懈,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甚至更加紧张地绷紧了身体,让身体里那些恼人的小针肆意地折磨着我。其实他这样罚我,并没什么意义,我也不会因为站上几个小时,挨上一顿藤条就改过来。但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坦然地面对他给我的惩罚。
我调整了一下心态,皱着眉熬过一轮疼痛的洗礼,老师的脚步声就渐渐临近了。他在我身后站定,藤条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发出“嗖”的短促有力的破空之声。“反省得怎么样了?”
变化
我调整了一下心态,皱着眉熬过一轮疼痛的洗礼,老师的脚步声就渐渐临近了。他在我身后站定,藤条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发出“嗖”的短促有力的破空之声。“反省得怎么样了?”
大概被罚得太多,认错认出了习惯,我开始不经过大脑的一条一条说着自己的错处,醉酒,私自出门,说谎,给别人机会下毒害长辈担心,我甚至不用组织语言,甚至没有从前认错时候的那种踟蹰和羞涩,像是那个我口中罪大恶极的人并不是自己。我那样机械地说着,语气却真的能分辨出沉痛和悔过,即使我其实是心不在焉的。
本来以为以老师的敏锐,定然能发现我的敷衍,狠狠地抽上我几下,然后让我继续反省,但也许是他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游当成了疲惫,也许他真的觉得我认识得很深刻,他居然放我过关了,让我如临大敌一般紧紧绷着的肌肉一下子无力起来。
或许,我真的是熬出经验来了。回想当初第一次被老师教训的时候,那样傻傻地顶回去,分明是顶嘴却不自知,被打了还分外委屈。后来尽管知道了老师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胸臆之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现在居然可以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了,我是否该为自己的适应能力喝彩呢?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爸爸打我并不如老师打得狠,却让我摆脱不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记恨。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这样条分缕析地罗列着自己的错误,便像是将一条鞭子握在了自己手里,抽在心上,分崩离析的,是那曾经哽在喉间的骄傲。没了骄傲,便只剩下卑微了,卑微地屈服在家法之下的我,哪里有立场去恨,又哪里有立场去抗争呢?
“嗯,错误还认识得挺深刻,不用再站着了,坐过来吧。”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过来抓我的手,我两腿一软倒在了他的身上。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过来抱我,他的手触到膝窝的一刹那,腿上的酸麻一下子奔涌而来,将我的思绪填的满满的。
他将我放在床上,又在我身边坐下来,食指习惯性的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怎么了,这就站不住了?我还没让你站够两个小时呢。”
“老师,我真的站不住了。求您了,哪怕多打我几下呢。”我借机会撒着娇,虽然知道老师一定不为所动,却还是揪着他的衣角,低声地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我真的是没什么所谓骄傲,所谓尊严的了,我甘心地成为一个孩子,用最乖顺的方式,求得他的怜爱。
“多打倒也不必,就打你十下,下次再被我撞见说谎,可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老师用食指的内侧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笑着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完全一副仁慈的长辈模样。
“我站得腿都软了,老师还说是蒙混过关……”我低声嘀咕着,但想必他也听得见的。他从一边拿起藤条,在空中挥了两下,恫吓我说:“这个据说很疼,待会儿别叫得全楼都听见。”
“您这都哪里找到的刑具啊,超市里可没得卖。本来以为爸爸把板子撅了,我就解脱了呢。”我继续低声说着,并没怎么理会老师的威吓。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6
“严肃点儿,这还没打呢,别不知进退。”老师揪揪我的耳朵,把我从床上拎起来。他伸手在写字台上拍一拍,“快,手撑在这儿,裤子脱了。”
我挪着步子,却三两下就挨到了桌边,回头再看看老师,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说出口:“老师,我来……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果然我的脸皮还不够厚。
老师像是突然意识到我要说什么,恍然大悟,却并未为难我,只是笑一笑淡淡地吩咐,“先记在账上吧,一个星期之后再打。”
“Thankyou,sir!”我突然雀跃起来,“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啊?我还要被锁在家里么?”
“老实在家呆着学习,把我给你的卷子都写完。如果回学校的时候成绩落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什么时候能回学校上课?”我坐回床上,揉着有些抽搐的小腿。
老师坐在我身边,拉过我的腿,“我给你揉吧,忍着点儿啊。”说着用力地向一处也许是穴位的地方按下去。
“啊啊!!言sir要杀人了,疼死了,我自己来吧……”我毫无形象地惨叫着,用力地将腿从他有力的“魔掌”中逃离出来。
他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脚腕,另一手用力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消停点儿,再不老实点儿小心我揍你,”他一边说着,又一遍揉起来,毫不顾忌我痛苦的表情,“你暂时还不能去学校,等过些天你身体好些了再去。再说现在学校还放着假呢,等假期结束了,他们还要去军训。我给你请了假,至少要等到军训结束再去上课吧,也不会落下什么的,况且顾影是谁啊,就算上着课不也天天不听嘛。”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我哪儿敢啊,您天天盯着我,一出了什么错就一顿打,我就算有贼心,也没那种铁屁股不是?”
他手上忽然加了劲儿,掐得我猛地叫出声来,“我看就你胆子最大,在我的课上摔门就出去,自习课上从来都不学习,英语卷子有好几次都直接抄答案了吧,还有体育课,你逃了多少次了……”
“要不是因为您打得狠,我犯得着逃体育课么。而且体育课不就是学做广播操嘛,逃了也没什么。”我小声咕哝着,心里想着,大概从今往后没好日子过了。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咱们这样,看期中的成绩。成绩好你那些不规矩的地方我就当没看见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成绩不好,可别怪我跟你算总账。”他温和地笑笑,丝毫不像是在训话,“对了,你要是在家里自己闷了,就叫王梓来陪陪你。过两天让你大爷大娘带弟弟过来,他家那个小东西可有意思了。”
“大爷?”
“我哥哥。”他答着,“还没反应过来呢?也不怎么聪明嘛。”
“老师,”我有些迟疑地打断他,“你们不用把我关在家里了,我知道是谁在我的酒里下的药。她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把我弄死,这次的事儿可能她也吓了一跳,以后肯定不会再做了。”
“我们查过了,不是夏奕。”老师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一瓶红花油,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这事儿你不用管,你爸觉得可能是他生意上的对手。”
“老师,夏奕可也是您的学生,您还真怀疑她啊。”我有些失笑,“我知道不是她,是别人做的。就是个小姑娘,我跟她以前有些误会,我回头找她解释清楚就行。”
“你怎么查的?”老师皱了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您怎么就不能信我呢。”我有些丧气地回敬,“我真的就是去买了趟东西。至于怎么查出来的……您跟爸爸怎么查的,我也就是怎么查的呗,私人侦探呗。”
“你哪儿来的钱,你账户里的支出我这里不是都能看到么?你还有别的小金库?”
“是啊,我可不是有小金库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王梓就是小金库咯,他帮我付的。”我笑着拉拉言sir的袖子,“老师别生气,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您就开开恩,放了我出去吧。我不想天天呆在家里,闷都闷死了。”
“主要是不想天天看着我吧。”老师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又接着往我腿上擦了点儿红花油。
“哪儿能啊,徒儿天天恭聆恩师教诲。”我夸张地躬了下身子,“可就是坐牢还可以放放风呢,您不能就把我锁在家里吧。”
“贫嘴,怎么不跟你爸说去啊,让他给你做主。”老师笑着,又加了些力道,腿上的酸麻却也好多了,不再如先时那般痛了。
“不敢……”我低头低声回答,接着又拉了他的手央着,“您就答应了我吧,我每天只要有一个小时可以外出就行了。”
“不成,你就当做自己被禁足了吧。你还欠着我的藤条没还呢,还了债之前不准出门。”老师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却在眉角出溢出一丝笑容来。
“您怎么这么狠心啊,又要罚站,又要打藤条,又要禁足的……您要不今天把藤条打了吧,大不了我让您多打几下,然后您准我每天可以出去放风一个小时,成不?”
“嗬,还要交易啦,不成。”他斩钉截铁地下了个死命令,然后将抽了张纸将手上的红花油擦了擦,起身来,“歇会儿学习吧,我去备课了,这几天不能出去,你病还没好,还要休息呢,听话。”
我起身来送他出屋,他却摆摆手笑了笑,关上了门。我看着合得紧紧地门缝,心中默默数了三秒,然后飞似的拉开抽屉,从暗格里抓出一片白色的药片,甚至来不及倒水,便一口吞了下去。
言琮
非正文的一点儿说明:
①前几章提到的,以及后面都会无数次提到的,诸如“冰”、“冰毒”、“摇头丸”、“兴奋剂”,以及某些模棱两可的说法如“药片”、“止疼的”、“提神的”之类的词,指的都是甲基苯丙胺类的毒品。纯度、用法虽然各有不同,但大体就是像兴奋剂一样的东西。
②这章会出场一个新人物,可能以后会比较重要,因此附上一个简单人物介绍
言琮,7岁,小学二年级,言毅的独生子,顾影的堂弟。天才型的孩子,却因为被宠坏了,会做一些无法无天的事儿。在不信任的人面前会装成可爱的正太,其实本来面目是个有点儿孤僻有点儿臭屁还很别扭的小孩儿。外号小烟囱,没有朋友。
③正文中提到的“小萧”,是言毅的老婆+学妹,言琮的母亲,萧艾琳。眼科医生。后文可能会出现,这章只是姓氏打个酱油
④最近几章节奏较慢,建议存文——反正这么久都等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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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会在平淡中度过的禁足时光,却浑然并不轻松。爸爸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又要出差去香港了,据说那边合作的公司因为涉及挺大影响。和平常不同的,我没有细问,爸爸也没有考校我的意思,只是简单交代我要听老师的话,就匆匆上飞机了。因为爸爸不在,海龟每天都会过来一次,虽然不多耽搁,只是逗留十几分钟。老师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倒是一直保持着很支持理解的态度,有一次海龟当着老师的面,把我抱起来亲了我的脸颊,老师却也只是笑笑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搞得海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之所以说不轻松,倒不是因为要在老师的眼底下谈恋爱,而是家里除了我和老师,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弟弟——言医生的儿子言琮。原本言医生和老师说好,要全家一起过来,却突然间因为单位派他去外地开个会(老师说是公费旅游),反正是不能带孩子的,于是就把儿子扔给了老师。老师一个大男人,平常如果不是我做饭,就是吃食堂,能照顾什么孩子?因而这个大麻烦,就相当于丢给了我。
言医生带着言琮进门的时候,我有些拘谨地叫了声“言伯伯”,虽然知道这样的称呼不免有些不伦不类,却实在叫不出更亲切的“大爷”来,更何况我自小在北京长大,总觉得这样的称呼怪怪的含着别的意思。言医生倒也没有介意,笑着拉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把一旁的儿子送到我手里,“小影,这是言琮,我可交给你了,记着叮嘱他做作业,别总惦记着打游戏。”然后又揉揉言琮的脑袋,“你不是一路上嚷嚷着有东西送给姐姐么?快拿出来啊,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小家伙倒是一副正经的样子,瞥了言医生一眼,“是我给姐姐的,又不是给你的,等你和三叔都不在的时候再送!”说着还向我眨眨眼睛,“姐姐,咱们的事儿,不跟他们大人说。”
我算是被这个小家伙折服了。我觉得有时候自己在老师面前够放肆的了,居然还有这么牛逼的存在,敢跟自己老爸这么说话,我拉起小屁孩儿的手站起来轻轻躬身微笑,“言伯伯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令郎的。”我这话一说完,小屁孩儿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刚才坐的位置,然后又伸手拼命来拉我,“姐,不用对我爸这么恭敬,他又不会打你,”说着指指一旁端着水果过来的言sir,“喏,对三叔一定要恭敬,三叔可凶了,”然后起身立正,对着言sir鞠了个躬,“三叔老师好!”
我听了也不免微笑了一下,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呦,他敢打你么?”小家伙一下子蹿到我的怀里,猛地点头,无辜的眼神作可怜状,似乎没人比他更委屈了。
老师放下水果,也笑了笑,过来把言琮拉了过去,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这回你爸可是把你托付给你姐姐了,我也管不着了,当心你不听话,姐姐打你。姐姐可凶得很呢,连我都怕她。”
小家伙却悠闲地往沙发上一坐,嘴里念念有词,“我姐这么温柔漂亮,怎么可能打人?三叔骗人都不带打草稿儿的。再说,她说什么我都听!”
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漂亮,竟然是出自这么个小家伙之口,倒让我有些窘了。蹲下身子躲避老师和言伯伯的目光,只看着这个有趣的小家伙,“小子,我们见面还不到十分钟,你怎么知道我温柔?”
“我爸说你做得饭特好吃,让我来这儿享口福的。会做饭的都温柔。”小家伙认真地讲着歪理,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儿一样。
“得了,别贫嘴了,爸可要走了,你不跟爸爸再见?”言伯伯起身去拿外套,我连忙站起来,却见小家伙还一副慵懒的样子躺在沙发上,也没个坐像,左手抓了盘子里的一个桃子啃起来,右手随便一挥,嘴里咕噜地说了句“byebye”。
“大哥这么快就走啊?”老师显然也没想到言伯伯这就要走,“等一下吧,小影昨天做了点儿寿司说要给你们带着等飞机的时候吃,昨天忙了一晚上,我都还没吃上呢。”
老师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局促了,连忙进厨房把已经用保鲜盒包好的加州卷拿出来,又取了个大小合适的纸袋装好,递了过去,“听老师说伯母喜欢吃,我从前也没怎么做过,昨天研究着做了点儿。飞行餐不好吃,上飞机前吃点吧,虽然比不上寿司馆里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言伯伯刚接了,小家伙却听到了这儿有好吃的,瞪着大眼睛晃荡过来,“好姐姐,我还没吃上午的加餐呢,爸爸妈妈有钱可以去买嘛,好吃的留给我吧?”
老师笑着把言琮抱起来,点一点他的鼻子,“你爸要走你没个送长辈的样子,一听有好吃的立马跑过来了?你不是还吃着桃子呢嘛,这就是上午加餐。”老师逗着他,一副开心的样子。
“小烟囱别着急,姐姐做了很多给你。”我笑着拍拍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说你有口福了吧,”言伯伯一边穿鞋,一边说着,接着又转向我,“这东西其实也就是因为言琮总想吃,小萧才喜欢上,小萧不会做,言琮就总要去吃回转寿司,这下好了,估计以后得天天缠着上你这儿来了。”
“还不一定合胃口呢,有什么做得不对味儿的地方,烦请请伯母一定告诉我,我下次好改进。”
“我看没问题。问小家伙吧,小家伙嘴最刁了!”说着又对儿子笑了笑,“言琮可别几天就变成小胖墩了!”然后转身离去了。老师放下言琮,一路跟着下了楼,我想跟下去,却被狠狠地蹬了回来。只好拉着小孩儿进了厨房,拿寿司给他。
“靠!太好吃了!”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几个太卷,“姐,你怎么做的?教教我吧?”
“等你写完了作业,我就教你。”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孩子的表情果然暗淡下来。
“小气!”小烟囱撅了撅嘴,“你怎么管三叔叫老师啊?我爸说你是国外二叔的女儿,应该跟我一样叫三叔吧?”小家伙的注意力转移得倒是飞快。
“你不是也叫他‘三叔老师’,我把三叔省略了,你不觉得他看起来更像老师,却不怎么像三叔么?”我开着玩笑。
“要省略也是省略老师吧?毕竟是亲人啊,总要叫得亲近一些。”小烟囱认真得紧,似乎确然是什么要紧的问题一样。
“就算叫的不亲近,难道真的就不亲近了吗?倒是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不妨叫得亲近些。”我将一个小鳗鱼卷塞进嘴里,见小家伙没说话,忙转移话题,“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跟我说,能做的我尽量给你做,不能做的我也可以给你买回来。”
“什么都能买?不是吃的也行么?”小家伙立时来了兴致,也不再纠结称呼问题了。
“要有卖的才行,”我笑着拍拍他的头,“如果不是吃的,也得你父母同意我才能买给你。”
“变形金刚可不可以?”小男孩儿的眼里放着光。
“嗯,可以啊,变形金刚是我小时候的动画片儿诶,你们差不多大的不都喜欢奥特曼什么的么?”
小孩子看起来吃饱了,又拿了个北极贝的,沾了点儿酱油,却放下了,“奥特曼太幼稚了,我没看过变形金刚的动画片,就是挺奇怪怎么变的,我想买一个回来拆一次就知道了,可我爸买的都不是正版的,我跟他说不对,他也不上心。”
“我这儿没有变形金刚,不过有高达的模型,长得也有点儿像,有两个能变成飞机的。”我勾着小烟囱的兴趣。
“高达?”他像是有些知道,“是不是超级机器人大战里的那种?Gameboy里的?”小烟囱一边说一边比划。
“到我房间,我给你看。”我招呼他。
做模型原本是我上小学时候的爱好,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做的这些东西,主要还是喜欢这种精细的手工制作。那时候经常做船模,还做过车模、古建筑模型等等。直到跟子衿成为很好的朋友,才受他的影响开始做高达模型。这些“人形机动战士”看起来色彩艳丽,形状各异,种类繁多,每次做出一个不一样的“小人”总会让我有种成就感。虽然我的模型多数送了子衿,家里却还存着一些新做不久的,正好给小烟囱充当玩具。
“太高级了!”才7岁的孩子摆弄着一个我做了微战损的“ZakuⅡ指挥官式样”的模型,惊奇地掰着每一个关节,“天啊,连手指都能动,芭比娃娃都没这么厉害吧?”
“芭比娃娃算什么,这是我自己做的,喜欢自己拿走玩儿吧。”
“姐姐这么大方?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小烟囱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你倒是什么都想学。”
“姐姐这儿太好了。我其实以为你这儿不会有什么好玩儿的玩具,都是女孩子玩儿的布娃娃之类的。对了,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等着啊!”说完,转身冲到客厅里去那他的书包,旋即又风风火火地拖着书包回来,从侧面的小兜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软陶的珠子,中间打了孔,应该是做坠子的。白色的底,深蓝色漂亮的花纹,大气简洁,却又不失中国韵味,“真漂亮。”我忍不住赞道。
“我去少年宫玩儿软陶的时候做的,好看吧?”小男孩儿眼中带着得意的神色。
“好看好看,小烟囱给姐姐带起来,好不好?”我在床上坐下,拿出盒子里放着的绳儿,穿了珠子,又打了个纽扣结,递给小烟囱。小烟囱也不含糊,三下两下就给我系了个死扣儿。我从窗台上拿了镜子照照,也满意得很,回头正要感谢小东西,却发现他神色怪怪的,有些恐惧。
还没等我问到底怎么了,小烟囱便指着我放在床头的藤条语气惊恐地问:“姐姐这儿怎么会有这个?”
我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本能地把小男孩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慰道:“小烟囱别怕,这是你三叔用来打我的。”
嫌隙
藤条自从上次老师教训过我之后,便和从前的板子一样,端正地放在床头。爸爸进来的时候看见,只是皱眉跟老师说了句什么,并没表示太强烈的反对。原本只是给我起个警示作用,没想到小烟囱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我跟他怎么解释这藤条不是用来打他的都似乎没有效果,小家伙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便只是颤抖,似乎根本听不见我的话。
正当我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老师送了言伯伯,刚好上来。我刚要跟他解释,他却摆摆手,把小烟囱从我怀里拉出来,“言琮,你是个男子汉,不就是挨过几下藤条么?至于一见藤条就怕成这样么?你自己说说,上次是因为什么挨打?”
小烟囱并不说话,只是那双大眼睛闪着委屈的光芒,让人看得无比心疼。
“老师,他还是孩子,既然已经打过了,就应该算是过去了,我犯那么大的错,也没见您日日挂在嘴边儿的,”我将小男孩儿拦在身后,冷冷地说,“您不必因为自己没孩子,见了谁的孩子便都想教育一番,逞家长的威风。”
一句话立时将老师噎在那里,我却没有报复的快感,出口之时,就已经后悔了,却不知该怎么挽回,只能转身把小烟囱再揽紧了,安慰一番。我以为老师会反驳,会骂我,会把我罚到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愣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老师一走,小烟囱便立刻活了过来,却始终还是背着床头的方向,“姐,你可真威风,敢这么跟三叔说话,”小孩子佩服地说,“怪不得三叔说他也怕你。”
我探手到床头将藤条拿起来,收到衣柜里,然后坐下来对小烟囱笑笑,“就刚才那一句话,等你走了我不知道要挨多少下呢。”
小孩儿似乎自己被揍了一样,揉揉屁股,一副滑稽的样子更惹得我笑了起来,“那你不怕么?不疼么?”
“怕,也疼。”我摸摸他光滑的小脸蛋儿,“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逃回家啊。”小烟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爸爸总不会打你吧?”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母亲刚去世,我转学到新的学校,就是不想上课,于是装病逃课。我爸知道了,就把我打得站起来都困难,你说,我能逃回家么?”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开口讲了那时候的事儿。
小烟囱也不说话,只是蹿上了床,脑袋枕在我的腿上,小手轻轻地摸着我的手,一下一下,倒像是在安慰我一样。
“我跟你说了我的事儿,你也说说到底为什么怕藤条啊?谁打的你?言老师?”
“三叔?三叔就是凶点儿,总爱板着脸教训人,打我也就是用巴掌拍两下。我妈打的。”小孩儿对我也是交了底。
“为什么?你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犯什么事儿啊?”
“说起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啊!”小孩儿拍着胸脯拽起文来,“想当初,我言琮在学校里可是……”
“拣要紧的说。”我笑着打断他,对他这种对错误豪言壮语的行为并没给予鼓励。
“哦,简单来说就是我把老师的腿踢骨折了。”言琮说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立刻明白了这孩子为什么挨打,这明显就是被家里惯坏了,闯了祸却又后悔当时没好好教育。我却也没什么反感,毕竟孩子小时候还是惯着幸福一点。我虽然不算尊师重道型的,但让我跟老师动手确实还是有心理障碍的,不由得叹一声,“你倒是真淘气,学校把你开除了吧?”
“现在都叫劝退。”言琮颇有些骄傲的说,说完又立刻有些泄气,“我爸说姐姐在学校里是模范学生,不会看不起我吧?”
“我也不是什么模范,刚才不是跟你说逃过课嘛,我还气跑过老师,搞些小违纪,咱们大体上也算一丘之貉,不过程度不同罢了。”我淡淡地说着。
“那就好那就好。我妈知道了,就打了我,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听到藤条的声音都怕得厉害。”小烟囱倒也坦然。
“可我现在要负荆请罪去了。”我摊摊手,表示无奈,“你在这儿玩儿会儿,我可没你胆子那么大,说错了话不赶紧去道歉,老师把我赶出家门可怎么办?”
“到我家去呗,”小孩儿嘴接的倒是快,“不过我妈挺烦人的,你肯定不喜欢。”
“所以还是要负荆请罪去啊,”我笑了笑,“小家伙闭眼,我要拿藤条出来了。”说着起身去柜子里拿收好的藤条。
“负荆请罪?那就是说三叔不会打你了?”小烟囱眯着眼睛,看清藤条被我藏在身后,才大着胆子睁开,“蔺相如最后不也没打廉颇么?”
“蔺相如又不是廉颇的长辈,拉不下面子来打。我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我坦然地对他笑笑,“你自己玩儿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害怕就不要听。”看着小孩儿认真的点头,我才拿了藤条出去了。
老师在书房里看书,并没有关门,透过虚掩的门看过去,他的坐在桌前的背影里,带着一种萧索。像是在这个世界里逡巡独行的人,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一层壁垒,和这个世界分割开来,在孤身一人的空间里暗自落寞。我心里有些难过,那句话太伤人了,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道歉。
我在门框上敲了三下,老师便回过头来,带着些冷淡的热情招呼我,“小影啊,进来吧。”脸上还带着暖人的微笑,似乎并没有怒气,却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将藤条从背后拿出来捧在手里,低着头,一时却说不出认错请罚的话来。他把藤条拿过去放在桌边,然后从墙角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写字台前,笑着,一直笑着跟我说,“坐吧,我们谈谈。”
我忐忑地坐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他起身去给我倒了杯水,我却一直僵坐着,直到他坐回来,“小家伙怎么样?够让人头疼吧?”
“挺可爱的。坦率真诚,”我终于还是开口道歉,“老师,刚才的话我虽然不是无心的,但绝不是说出来那个意思。对不起,您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他摆摆手,却好像浑然不在意,“小家伙告诉你为什么了么?”
老师当然指的是小烟囱挨打的事儿。我当下点点头,“简单说了两句。对不起,没起到什么好作用,当了弟弟的面儿就更您顶嘴。”
老师却还是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你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有什么错。我是想跟你谈谈言琮的事儿,你别扯到自己身上来。”
他依然是笑着的,虽然我没抬头看他,我不敢抬头看他,但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会错。他不可能不生气,不可能不伤心,就算他大度宽容,也只是个常人。前些天我赌气摔个钥匙他都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今天为什么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他说了没关系,难道就真的没关系,真的原谅我了么?没有,一定没有!他说我说的是心里话,可心里话又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呢?心里话是我在意他怎么看我,就像在意爸爸的看法那样!我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那微笑的含义,和从前的我一样经常微笑的原因一样,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武器,那是在用柔和而残忍的方式,生生拉远本来已经不算亲近的距离。我的心一下子冷下来,他用那样暴力的方式打开我的伪装,为何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渐渐远离?我想要挽救,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老师说吧。”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的眼睛,想看他的目光之中是否暗含脆弱,想看他的笑容背后是否藏着阴霾,但那笑是完美的。那样和蔼,那样温暖,那样让人觉得可敬。我突然觉得,虽然我不曾在身生父亲、不曾在他身边长大,但是毕竟和他们有着一半相同的基因,有着千丝万缕的的联系,这让我和他之间,那么相像。
“言琮自从出了那件事儿之后,对学校一直没什么兴趣,这孩子油盐不进,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挺像你的,”言sir说着顿了顿,拍拍我的肩膀,“我大哥他们从小惯孩子惯得厉害,总觉得自己那时候吃过的苦,不想让孩子再经历一遍,所以从没打过。那天大嫂从医院回来实在是气坏了,从邻居家拿了跟藤条打了言琮十几下,这孩子就翻天了,之后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就是跟他妈不对付。后来怎么哄都没用,你跑出去那些天,我还专门过去了一趟,骂了一顿,也不管事儿。爷爷奶奶都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这个小皇帝就是不肯松口。据说前几天又吵了一架,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
“接受不了吧。平常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父母,一下子就对自己挥藤条了。我能理解。”我不免又一次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午惨痛的回忆,再想想小烟囱那贫了吧唧的样子,便觉得这个孩子也实在有些可怜。
“我想,你能不能劝劝他?这孩子其实在学校里挺孤僻的,在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他妈妈也是独生女,基本上两家就这一个孩子,连个能说知心话的同龄人都没有。你是姐姐,他又挺喜欢你,适当宽慰宽慰他,看看能不能他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听着老师的话,内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凄凉。小烟囱一定是害怕了,害怕他从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害怕以后回到家里,面对得都是母亲怒火,害怕他以后再犯错,永远都得不到原谅,害怕这十几下藤条,只是个开始……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加倍的任性,加倍的胡闹,他害怕一屈服,便再也得不到,他害怕只要停止反抗,连最宠爱他的爷爷奶奶都会倒戈。不,他不止是害怕,他早已确信了。
我也害怕,害怕这个有些任性的弟弟不再有任性的资本。我想保护他。
“好。”我没有多说我的想法,只是简单的应承下来。
鞭心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7
劝慰言琮,说服他跟母亲弥合矛盾在我的想象中十分顺利的进行,但真落到实处,我才发现其实十分困难。小烟囱太聪明,原本以为大概也就跟我差不多,后来才发现,他比我小的时候要聪明得多了。相处时间久了,我才明白这小子根本就是神童,怪不得一大家子人把他宠到天上去。其实聪明的孩子多了,但言琮最难得还很好学,好学也就罢了,竟然学什么会什么,简直就是怪物。怪不得言sir说他孤僻,聪明到这个份上,不孤僻也难。而且这臭小子实在太他妈会装蒜了。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一副纯真天性、孩童娇憨的样子,根本就全是装出来的。用言sir的话说,这孩子人来疯,见着不熟的人就表现特积极,但我却觉得,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这样聪明的孩子,在这样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价值判断,简单的教育式的洗脑只可能适得其反。他内心里一部分似乎早已不再是个孩子,或者说渴望周围的人不要把他当成孩子,但另一部分,那些脆弱和柔软的部分,却常如赤子。
我始终没有跟他谈起过有关他挨的那顿藤条的任何事,甚至没有提及过他的母亲。他经常跟我腻在一起,甚至让我有时候无暇去处理一些必须自己处理的事儿——比如吃药,比如逛逛赌场的页面,比如筹划报复沈芸的事儿;甚至一些很私人的事情做起来都有些困难——比如写日记,比如和海龟说话,再比如受罚。前面的那些我都能想办法克服,只有受罚这一样,让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可怕的是,老师这几天就像模范父亲,和蔼客气得让我浑身发抖,我不管怎么道歉,老师总是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就连查我背书出了很多错处都没动藤条,只是笑着交代我把错了的文章多抄几遍——连几遍都没说。我只好得了空就狠抄,小烟囱总是抱着电脑从床上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那个悲天悯人,简直让我生不如死。
总之,多年的经验让我觉得老师这样的压抑怒气绝对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这几天一直如沐春光的感觉让我更加谨小慎微,甚至连平常的玩笑话都不敢跟老师说了。倒是小烟囱一边看着最喜欢的《沙与沫》,一边懒洋洋的评价,“你就差没一见三叔就45°鞠躬问老师好了。”
“你小子有点儿良心成不成啊,我天天供着你养着你,一日五餐照顾周到,游戏模型一应俱全,你还在这儿说我风凉话。”我哀怨地咬着笔杆,拼命抄着。
“你怎么就那么怕他?其实我也怕,不过总没你怕地这么厉害。他训人总是要训到心里去的。”小大人从床上坐起来,又开始鄙夷我的坐姿,“你坐这么端正干嘛,可以去给背背佳拍广告了,三叔不会进来的,就算进来也不会因为你做得不直就骂你的。”
“姿势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一边抄着一边说,“人要做给别人看的事儿太多,要是连怎么坐着怎么站着都是做给别人的,那活着多累啊。我跟你也没什么不同,老师不在你这么歪歪斜斜的躺着,他进来了你也不换姿势,不都是一样的嘛。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坐着精神一点儿。”
“切,你总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奇怪。你看着不应该是这种人。”小家伙翻转身子,趴在床上,手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哪种人?”我没看他,手写字写得酸痛,我停下来揉了揉。
“会怕三叔的人啊,”他心不在焉的说,“除非你有很大的事儿瞒着他。”
我心里暗暗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拽着文,“何以见得?”
“你表里如一啊。表面对他尊敬,心里也对他尊敬。他那种凡是分析到动机的套路,对你完全不管用嘛。”
“我胆小如鼠还不行么?他凶神恶煞的时候我不怕,现在一和善起来实在要了我的老命了。要不你别回家了,就在我们这儿多住几天陪着我,我找人送你上下学,”我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扯开来。让小烟囱留下来,原本就是我的计划,虽然还要他父母和老师的同意,不过看这位小爷的架势,大概只要他拍板了,大家也没人愿意拂逆他。
“成,我原本怕你觉得麻烦,也就没跟你说。”我一提起,小烟囱倒也不太客气。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觉得谁麻烦也不会觉得你麻烦的。住下来吧,等心静一点儿再回去。”我整理一下抄好的文章,放在一边,又拿了化学卷子准备开始做。
“我就你一个知心姐姐,麻烦谁也不敢麻烦你啊。”小屁孩儿学着我的句式。
“贫嘴。”我探过身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他撇撇嘴,“小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放下笔坐到床上,小烟囱侧过身,用手肘支着脑袋,另一手将书扣放在床头柜上。
“我今天要挨打。”我想了想,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小东西,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直话直说,“老师这几天情绪很反常,所以我不保证自己被打了之后还能给你做晚饭,所以我们估计要叫外卖了。”
小家伙一如我想象的,并没有过分激烈的反应。刚认识时那种对藤条的敏锐和恐惧是他对大人们的伪装,他其实不怕藤条,他怕的,大约正如我想的,是过我这样的生活。他歪着脑袋,坏笑着问我,“他不是说不气你说了那些逮着谁的孩子都管愣充教育家的话嘛,总不能出尔反尔。他因为什么打你?”
“臭小子,不许给我乱编排,我什么时候说过老师愣充教育家了……”话一出口,才觉得中了这种低级的儿童圈套。小烟囱也没深究,只是瞧着我的眼神里带着胜利的笑容。我这才接着说,“你来之前欠下的债,7天禁足,十下藤条。”很难得的,我说得很坦然。我知道自己生活的可悲之处,我只是想让他能知道,想让他能看清,能远离。
“你犯了什么大错,这么严重?”他倒似乎更纠结我因为什么挨打。
这倒有些为难住我,“我差点儿死了,算不算大错?”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并没什么他不能接受的。
“因为你差点儿死了,然后三叔觉得你不够惨,还要再打你,让你更……更死一点儿?”
我气得笑了,什么形容法啊!但细想来大概便是如此的,真是可悲到了极致。“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一边大笑着一边说,“总之,我特别疼的时候可能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可能脾气不是很好,可能不像前几天那么……嗯,那么聪明,可能还应付不了你这个机灵鬼。”
“哦,了解。要不要我帮你把三叔解决了?他看起来就那么回事,放倒他应该不太困难。”言琮像是在想什么严肃的问题,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一副专注思考的样子。
“就你能耐大。我从前也想着怎么能少挨几下,最近倒一点儿都不在乎了。再说,咱俩放不倒他。”
“你敢就可以。我们思品老师我都能放倒,我三叔也差不多。我在书上看的说胫骨很容易骨折,有几个点不用受多大的力就会裂开,虽然个体差异很明显,但我仔细研究了我爸的解剖图谱,然后拿学校的骷髅做过几次试验,最后用了那个教思品的倒霉鬼,看来还是挺成功的。三叔就算再厉害,胫骨断了总不至于还打你吧?”
我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却也没有立时打压,只是淡淡地问他一句,“那你妈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踢她一脚?”
小家伙没有做声,只是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
“你不忍心伤她,她却狠心打你,很不公平?是不是?”我手按在他的肩上,看见他眼神里的怨恨在内心深处酝酿着,就像当时的我,把爸爸钱包里的那写着“爸爸我爱你”的信无情地毁掉一样。以为字句不在,爱便也不在了。
“其实藤条抽在肉上,和抽在心上没什么分别。你不忍心打她所以只能挨打,她却不忍心你伤心所以想方设法和你和好,你和你妈妈不过是互相伤害,谁都没比谁高尚一些,也没比谁吃亏些。但亲人之间,就算道义上扯平了,总还有亲情、还有爱的。即使是相互伤害的时候,也是因为对爱的理解不同而已。我知道老师很爱我,像父亲一样爱,所以,如果他觉得抽我几下是为我好,我便让他抽了,又能如何呢?这样的生活本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有机会离开家,可以自己生活,可以做喜欢做的事儿,却还是回来了。我并不觉得这生活本身有什么好,只是当初我这么选了,现在也就没什么可抱怨可抗争的。但你还没选过,你怎么知道不能用和平争取一条和平之路?没人逼你要像我一样对长辈恭敬有礼,世界不是只要妥协就会崩塌的。她总是你妈妈,你心里还是爱他的,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你妈妈已经伸了橄榄枝,正等着你伸手去抓呢。”
我对他笑一笑,起身出去,只留下小烟囱一个人,对着书架,怔怔地发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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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虽然说我最近脸皮已经被培养得无比之厚,去书房找老师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忐忑的。不敢提前吃“止痛药”,害怕会被发现端倪,毕竟是有过前科的。藤条一直放在老师的书房里,这让我倍感安慰,至少不用捧着藤条进去,也算有面子一些。
敲门进去之后老师正在用电脑出卷子,旁边放了很多参考的书籍材料之类,见我走进来忙把笔记本合上,一边整理桌上的书籍,一边随意地说,“自己搬个凳子坐下吧。”
我没有去搬凳子,仍然站在门边,跟老师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他拿的都是什么参考书,“不了,我就在这儿说吧,您不是在出卷子嘛,我总要避嫌。”
“哦,好,有什么事儿么?”他像是把书中需要的地方都夹上了书签,将书整齐地摞好,然后站起来转身看着我。秋日午后的阳光从窗楞上铺洒进来,金光灿灿的,给老师打上耀眼的背光,他有些慵懒地靠在写字台上,不像平时上课时那样挺拔,眼圈儿有些黑,想来是因为这一个星期都工作到很晚。我最近每天睡眠都很浅,常常想着事情便躺在床上过了一整晚,因此知道老师每天都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早晨总是六七点就起来了。老师胃不算好,所以我总在咖啡里多加些奶,似乎这样就能缓和一些,但时不时也能察觉出他最近有些胃痛。不过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错,脸上带着最近几日来常常看到的笑容,仿佛真的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儿一般。
“前些天您交代我劝劝言琮,我刚才劝了劝,但觉得他可能需要时间自己冷静一下。所以,能不能让他这周先住在您这里,等他自己想通了,再让伯伯接他回去?”我没有看着他的眼睛,目光聚焦在他长袖T上的商标,一只鳄鱼因为衣服上诡异的褶皱,呈现出异常的光影效果,显得有些扭曲的样子,像一只长像细瘦的菜青虫。
“好,我打电话告诉大哥。明天我开车送他上学?”
“不用麻烦您了,毕竟是我答应您的事儿没做好。王梓和我这星期接送言琮的,您放心吧,他早上开车来接我们,保证不迟到就是了。”我突然意识到就这样盯着老师的带着褶子的T恤很像隐晦的指责他身为长辈不注意个人卫生什么的。老师家里并没请小时工帮忙做家务,为了方便,每个人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老师似乎不太擅长这些,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也不展平再晾,很多很好的衣服都被他洗坏了,他却不太在意地接着穿。不仔细看不觉得,但真这样纠着细节,老师确实是有些落拓的。这样的落拓配上他嘴角那神秘的疤痕,总让人浮想联翩。我知道学校里有不少女生暗恋言sir的,虽然不知道几分是因为这种迷人的落拓,但相比也加了不少分数。
“也好。还有别的事儿么?”他的语气是很真诚的那种,似乎只是礼节性的问问。过来之前我还坚信他一定记得,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要说出来么?我心里问自己,如果他忘了,那我就当做自己也忘了,一起蒙混过去,又有什么不好?但我其实对侥幸并不存奢望,只得咽了口唾沫,轻声说:“上个星期您不是说欠着的十下藤条要今天还么?我是来还自己的欠债的。”
他像是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一样,神色依然是那样笑着的。那样温暖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竟让我瞬间感到丝丝的寒意。细想起来,老师这几天真的待我很好,不算严厉,也没有不关注,甚至没有冷漠,而且总是一副笑脸,让我连说他还在生气的立场都没有。原本还想着每天磨磨他好让我至少可以去学校里走走,但他一副亲善大使的模样却让我怎么也开不了口。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克星的话,他就是我的克星。
“还记得啊?”他几步走过来,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言琮还在家里,要不等他回家再打?”
“是,当然记得。言琮那儿您不必担心,我跟他说了。”我垂着头,低声的说,生怕声音高一些,就会有其他听见了一样。
“你直说的?”他有些惊讶。
“是,直说的。有什么不方便么?”
“没有,毕竟是你的选择。”
突然间,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忽然间安静下来,快乐的灰尘在和煦的阳光下跳动着,衬托出我的悲哀。这种时候,一般打破沉默的总是我,我讨厌沉默。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句打破僵局的话,似乎要抽空我身体里的所有力气,我说,“我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您帮忙么?我不想什么事儿都麻烦爸爸。”
“当然。”他笑得更加灿烂一些,眼睛都快要眯起来。
“我从小没什么特别亲近的长辈,妈妈总是忙着自己的事儿,再加上那时候我很小,所以不怎么记得了。我跟爸爸……您也知道,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关系一直很僵。所以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经营和长辈之间的关系,您愿意教教我么?”我后撤一步,贴门站着,端正地鞠躬,“谢谢老师。”
“干嘛这样?我早就说过,我没有因为前几天你说的那句话生气,你天天这么谨小慎微的,难道心里觉得我在欺负你?”
“不止是因为前几天的事儿,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本来想要跟爸爸说和您之间的问题,但不想自己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都想着去求助爸爸。我想,如果来找您帮忙,您这么大度,一定会帮我解决的。”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先把自己的魂儿赶出去,帮你参谋好了,然后再把魂儿抓回来让你解决问题?”老师没有笑,却一副憋着笑的样子,实在有点点滑稽。
“可以么?”我抬头看着他,期待的,敬服的。在我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跟他有着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微笑之时,我心里便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那个人,我不想离开我在北京的一切远赴重洋去寻找血浓于水的亲情,因为眼前的老师,早已替代了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在我的心里,占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落。
“傻孩子,你当我是神仙啊。我怎么说你才信呢?刚听到你说那样的话的时候,我是有点儿心寒,不过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也没错。再说你一个孩子,情急的时候说话冲一点儿多正常啊。你没见言琮,上回我去他们家,这小祖宗看见他妈挡着电视直接就是一句‘滚一边儿去’。”
“我还不如他,”我淡淡地说,“他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没人会当真的,我却说了似乎不只是愤怒的话,您也当真了。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顿了顿,觉得还是没有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只得说,“在我心里,您跟我的父亲,没有差别。”说完,我便有些支撑不住,死死地咬住嘴唇,才能让眼泪不掉下来。我突然明白了言琮的话——三叔训人是训到心里去的。
“好孩子,我都知道,所以真的没怪你,”他伸手将我揽到怀里,摸着我的头发,“我是家里最小的,爸虽然对我们严格,但一直挺宠着我。我没当过班主任,也少有过关系很近的学生,言琮是我平时接触最多的晚辈,你也知道,我就算想教育也轮不上我,”他说着自嘲地笑笑,然后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的眼睛,“小影,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经营好跟晚辈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不要想不开,不要钻牛角尖儿,也不要走弯路。之所有打你,就是觉得你这孩子太有主见,对自己太有信心。一看啊,就是那种怎么劝也劝不动的,很多事儿只能硬扳过来,你现在不理解没关系,我就希望你能记着疼,少跟那些是是非非缠在一起。有些事儿,有些教训,我们总是希望你能直接听我们讲,不要自己乱闯乱撞得吃了亏。”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泪便已经开始落了。他却一直是笑着的,那样和蔼可亲的样子,让我又一次温暖了。我总是把自己的心境带入老师的情境,然后去推测他的想法,殊不知,这样艰难的心理战,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我知道了。”我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的话却继续下去,“所以有时候,觉得你该打的时候,还是要打的,”他耸耸肩,“给你下毒的那个人你还是没有放手,让王梓在找人帮你报复吧?我不是说过你不用管么?你怎么就不能听听大人的话!”
“我……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上心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不能总麻烦您和爸爸替我操心。”
“就是冲着这一点也得好好打你一顿。怎么就是麻烦我们了?说到底你也是个孩子,我们麻烦一点儿怎么了,养孩子哪有不麻烦的?到底是不是只是冲着你来的都不知道,也可能本身就是冲着你爸,或者冲着我的,反倒可能是我们拖累了你。照你这个说法,我们因为养着你会拖累你,就不养你了?”他说得很慢,丝毫没有训斥的意思,但我还是绷紧了身子,觉得老师其实还是生气了。
“不是这样的。我错了,对不起。”道歉的时候,我并没有低头,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真心认错的?”
我点点头。他拍拍我,笑了笑,“这样才乖,不过,欠着的藤条还是要还的。手撑在桌子上吧,记着,别插手不该你插手的事儿。你这个年纪,就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走过去,却也坦然了。走到写字台前,正要褪下家居服的裤子,却听到老师说,“算了,藤条不能饶,还不能饶你一条裤子?不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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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
藤条打在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这细细的小棍有多大的威力。和梦中的那种感觉不同,却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同。没有那种熟悉的大面积的火辣辣的灼痛,只是那样纯粹的,悬停在皮肉上的死神。这死神的恐怖,便在于你总是知道它在那里,挥之不去,它仿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隐不见,反而愈来愈近,让人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里。
我不相信地狱,也不相信天堂,我过得不算幸福,却也不算痛苦,所以对真正意义上的“死神”,反而不如这个我想象中畏惧。这痛感并不沉重,却分外尖锐,更随着时间的推移,成倍成倍地放大着。
老师打得却很快,第一下的痛楚还在放大着,第二下便甩了下来,凄厉的破空的声音,似乎将阳光都撕裂,将明亮都斩开。我紧紧地咬着牙,试图从身体的潜能里,榨出一部分去抵御痛苦。我不知道苦行僧侣是带着何种勇气日日自我鞭笞的,但我却希望,自己能获得那样的信仰,那样可以让我承载痛苦,却毫无怨怼的信仰。
五下显然是一组,老师稍微停了一下。似乎是从侧面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他垂下藤条走过来拍拍我的背,“你缓缓,疼就叫出来,好受一点儿。”
“您打吧,早死早超生。”我皱着眉,气息因为刚才哭过一阵而散乱不堪。
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站得远了些,一挥手,又是一下。力道不减,而且和之前的痛处刚好重合,我并未准备好,嘴唇一下子被咬破了,一嘴的腥咸。
“疼,”我未经思考便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半空中的藤条就突然停在那里,“您打吧,我没事儿。”
他这回却没有继续,偏头过来看我。我抿抿嘴唇,想把渗出的血抿掉,却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叹了口气,将左手伸到我面前,“别咬嘴唇了,要咬就咬我的手吧,我人老了,皮厚。”说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要调动轻松地气氛一样。
我不知道他小时候挨打时是什么样的,但这样的“家法”,对于挨打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凝重的。可我却决定领他的情,既然我不能轻松,又何妨让他轻松一些呢?我看看面前的T恤袖子,淡淡地道了声:“脏。”
他一下子便笑了,抡起藤条轻轻抽了我三下,说:“你这个小混蛋,不知好歹,就你干净!”
藤条抽在腿上,并没跟其他伤痕重叠,他力道又轻,甚至连藤条的破空声都不曾听见,我回头故作委屈地看他,“这三下不会不算吧?”
“算!”一记藤条随着这个字狠狠落在我屁股上,“小混蛋!”他把藤条扔在桌上,伸手便来拍我的屁股,我反应快,立时躲开了。“别躲,过来,让我看看严重不。”
“不成,您别管了,不给您看,丢死人了。”我站在一边,一手扶着书架,另一手在身后轻轻揉着,“我又不是小女孩儿了。”后面的声音很轻,我觉得他没听到,却也不太肯定。
“快过来,别逼我再打你一顿。”老师微笑着威胁,却显而没什么效力。
“您要是给我娶个婶婶,不就可以让婶婶给我看了?”我顺着话头开着玩笑。但他却没接话,偏着头笑了笑。我龇着牙吸着气,“反正我不让您看了。您又不会做饭,又不会洗衣服,又很长时间没有健康的性生活,”我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看了看他的脸色,他似乎并没指责我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和年龄不太适宜的话,毕竟,眼前这个人甚至同意了我跟一个比我大七岁的人交往。“这些都是您再找一个的理由嘛,就算以前的婶婶您不喜欢,也可以娶个新的啊,只要您喜欢的,我无条件支持,就算到时候不让我住您这儿了都成。”
“怎么,我要是结了婚,你就改口跟着言琮一起叫三叔了?”他神色有些黯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的目光向书桌的方向望了望,那里只有几张照片,合上的电脑和一摞适才翻过的参考书。
“您先娶了,咱们再商量。再说您不觉得叫三叔不太好听又特别俗气吗?还是老师比较好,带着温文尔雅的气度,比较符合您试图给自己塑造的形象。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还是迟迟放不下初恋情人啊?其实以我爸跟您的关系,一定知道您的初恋情人是谁的,我去问问,一准儿能问出来。”
“别问他,”他脱口而出,“他不知道,再说你也不敢问。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大人的事儿,你要谈恋爱就专心谈你的吧,管我做什么?”
正说着,突然有个电话打到家里,老师不得已停了已经发展成聊天的训话。电话那边的声音语气很焦急,听不清到底是什么事儿,老师一直说着诸如“好”,“知道了”之类的话,他眉毛拧在一起,眼神有些焦虑。直到最后加了一句,“我马上赶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书,一边准备关电脑,一边对我说着:“你给叶子衿打个电话,他需要带家长到XXX派出所一趟。他们说他电话一直没人接,你打过去,我估计他不会不听的。”
“出什么事儿了?”
“夏奕被人扔在山里,现在救回来了,但受了很严重的伤。她之前一直跟叶子衿在一起,现在却找不到他的人了。公安局现在正在找他,你帮帮忙,打电话问问,学校方面相关的老师一会儿都要过去,这事儿有点儿闹大了。”
我拿起电话正要给子衿打过去,又听老师吩咐了一句,“对了,你不是跟叶启辉和喻青葙关系不错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我怕叶子衿自己开车过去惹事儿。”说着老师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让我来不及细想我的生活会因此发生什么变化。就算是子衿要被叫道公安局问话,也应该只是例行公事,再说叶家财大气粗,黑白通吃,这种事儿一定是可以摆平的。但我没想到,子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事情的详情我是下了狠心逼问叶子衿,才终于问清楚的。
我原本跟子衿夏奕约了去灵山doubledate,但最终因为我住院了没有去成。可子衿和夏奕却携手踏上了所谓的“蜜月”之旅。两人在灵山别墅住了几天,在山上玩儿了不说,子衿还开车带夏奕到处玩儿,但在最后一天的凌晨,子衿把车开到山里的路上,在车里夏奕把衣服脱得一丝不剩,子衿却把她扔下车,自己扬长而去。
子衿并没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向温柔的他透出的那种丝丝恨意和愤怒。我突然间有些心惊,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子衿,至少不像我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脑中一个念头缠绕着我: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叶启辉的儿子,那个能将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亲手杀死的人的儿子。夏奕曾经是我的朋友,是他的恋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可能比我与子衿之间都要亲密,我不知道子衿是怎样做出此等事来的,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想出此等事来的,但我心里,竟然会有一丝庆幸。
我鄙视自己这样的念头,但我毕竟是庆幸了。原来他与我真是同一路人,甚至比我还要狠,比我还要决绝。他说喜欢,也许不只是玩伴之间熟悉的感觉,也许不只是青春期荷尔蒙无聊的作祟,甚至也许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我们之间,或许真的有些地方,是相通的。
我想起他在医院里对我说的话,他说让我小心夏奕,他说他会帮我留意她,他似乎并不喜欢夏奕,那他为何要在生日上向夏奕表白,难道,就是为了今天么?这一切,该不会与我有关吧?
但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
夏奕到底怎么样了,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一直不知道。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8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一直都没有接到子衿的电话,我每次打过去,他也总是关机的。十一假期之后,是高一的军训,所有的同学都去了南口,当然老师也跟去了。我起初以为子衿去军训了,但问了言sir才知道他也请了假。家里只剩下我跟小烟囱,因为我家的房子离言琮的学校近一些,我们每天走路便能送他上学,我便带着小烟囱住到了我许久未归的自己的家。爸爸从香港回来,也住了回来,似乎从未有过人气的家,一下子仿佛有了生气。
爸爸每天在家的时间不长,总是早出晚归,小烟囱要上学,于是家中便长期只剩下我一个。我闲不下来,做一做老师留下的功课,将校报上专栏的文章写了,就开始好奇夏奕到底如何了。
我给私人侦探发了邮件,让他替我去查夏奕的案子细节。然后调了沈芸的材料出来,细细的研究起来。
不多时侦探便回了短信,C,这案子我动不了,不过,那个女孩儿疯了,在陆军总医院203号病房。
我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疯了?夏奕,那个初中时候日日都粘着我,那个满心都是子衿都是给他见后援会为他加油,那个把钱和毒品放在我柜子里陷害我,那个在子衿宴会上让我为她演奏的夏奕,竟然疯了?
我想,我要去看看她。
夏奕
陆军总医院
我站在夏奕的病房外面,她一个人斜靠在床上,手脚上都被绑上了棉布的带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203是私人病房,各式设备都很齐整,她却只是呆呆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我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夏奕突然如同受惊地小鸟,险些从床上跳起来,但很快就被绑着的带子拉了回来。她慢慢地缩在墙角,过了一会儿,竟然又安静下来,望着适才的方向,仍是呆呆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等了一会儿,她仿佛才意识到我在门外,向门口看了看,淡淡地笑笑,说了声:“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放下水果和礼品,把带来的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拉了把凳子在她床边坐下。“你还好么?”我问她,“身体有什么大问题么?”
她没回答,反而问我,“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去军训了,我前几天不是进来一回嘛,就没去。现在你又进来了,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医院里闷着了,来看看。”我笑笑,却不太在意之前的事了。
“对……大家都军训去了。”她像是才知道,眼神又涣散了一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你是子衿的女朋友,怎么也算是我半个嫂子了,嫂子生病,不来看看,怕也不合适吧。”
“子衿……”她喃喃着,泪水“唰”地就下来了。
“怎么?子衿欺负你了?我给嫂子报仇,你说要他如何,我帮你转达便是。”
她哼了一声,却依然流着泪,看我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怨恨,“你不必到这儿来宣誓自己的胜利,子衿是你的,即使你不要他,他也依然是你的,我抢不走,也再不想去抢了。”
“我知道他做了什么,”我淡淡地回应,却并没太多同情,既然她将怨恨表现得如此分明,我大概也不必虚伪地做伪善的笑脸了,“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我不认为我在跟你争叶子衿,子衿是我的兄弟,不是个物件,不是需要跟人争抢的。”
“你柜子里头的钱,是我放的。”夏奕突然说。虽然我原本就有想要她承认的意愿,但总没想到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引导,自己就说了出来,“我以为学校能因为这个把你开除了,或者至少劝你转学,这样你至少不会霸占他身边的位置,不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希望。”她娓娓道来的语气,略带着哭腔,像是唱着一支哀婉的歌。“那一包摇头丸是别人出的主意,说是被发现之后,找几个喜欢子衿的人作证,说是你把这些东西卖给她们,这样就能将你直接送到监狱里。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她后来告诉我,你在夜里玩儿地下赛车。我们院儿里头有个哥哥,从小对我很好,他有天晚上从公交车上下来,就被撞死了。肇事司机逃逸,一直没查出来是谁,只知道撞他的是量改过的车,应该是玩儿车的。”
这个人叫李峥,我在夏奕的日记上看到过,倒还真不是我有窥探她隐私的嗜好,实在因为这名字出现太多遍,我只是略略扫过一眼,便知道了。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哥哥,”她渐渐停了哭泣,我甚至在她提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看到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意,“可是他就这么死了,连等我长大之后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我讨厌改车的,讨厌超速的,更讨厌你这种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甚至组织地下赛车的,所以我立刻就答应了,你要是进了监狱,大概那些赛车的也安生一点儿。”
“我没做过你说的这些事,是沈芸骗你的,”我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额边的碎发,“她是你表姐,可她母亲早死了,你们居然关系还不错,也挺难得。”
“你知道表姐?她骗我的?怎么可能?她说姨父就是为你工作,然后进了监狱,做了你的替罪羊……”
“我知道沈芸只是因为查是谁在我背后捣鬼,沈立生虽然我早就认识,可也是因为他为星辉工作。他入狱是被星辉公司起诉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被人利用了,我不怪你,其实我心里,还一直把你当朋友的。”我公事化地回答。谈话已经超出我的预期范围之内,我心里有些烦躁,却依然保持着镇定。
“你还是这样,明明已经恨我入骨,却还偏偏做一副笑脸。”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突然觉得夏奕真的很可笑,因而很是笑了一会儿,“没什么人值得我恨入骨的,就算有,也不会是你,不会是你表姐,对不相干的人,就算有点儿怨恨,也没有多深刻的。”
“你不恨我?那为何要查我?”她脸上带着泪痕,这么看来,却也有些楚楚可怜。
“我因为你被言老师怀疑,跟他冷战了很久,为了彻底向他证明他的怀疑毫无道理,自然要查到底是谁搞得鬼。”我平淡地回答。
“言谿?反正无论如何,我是输了。现在被关在这里,大概没有几年别想出去。他们说我疯了,哼……我正常得很!我父母都是军人,还是搞科研的军人,别说玩儿不过叶子衿的星辉公司,只怕是连你都玩儿不过。”夏奕轻轻地说着,有些疲惫的语气,“我不想再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了,太累心。你知道么?叶子衿只是个替代品,他跟我那个死去的哥哥,长得真像。我为了个替代品,竟然……”她笑了,笑的很凄凉,却很大声,她一直笑,笑得我心里有些发慌,险些漏掉了那其中最关键的信息。
“夏奕,我待会儿去找他,前天晚上我们通过电话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他的吗?”
夏奕忽然停了那越来越可怕的笑,笑声地回音在墙壁之间震荡,依然带着一种苍凉的气势,震得我心里发毛。她说,“你告诉他,他再也不干净了。”
我像逃一样地出了医院的房门,把手□兜里,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
从医院出来,我去了叶家别墅,家里却只有打扫的阿姨在。我不断地给子衿打电话,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奈,我只有打电话给喻阿姨,却听到她的哭声,我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说没事儿,说她和子衿就在学校边上他买的公寓里。我便急忙的赶过去。
到了之后才知道为何喻阿姨会哭得那么伤心——子衿被打了。我看到子衿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盍着眼睛躺在床上,却不是平躺着的,身子斜斜地靠在墙边垫了几层的厚厚软垫上。两边的脸颊都是肿的,嘴里像是含了什么一样,微微张开着,额角上磕破了一块,肩膀上带着明显的勒痕,显然是被绳子绑过的,腰以上露出的部分处处是青紫的瘀伤。房间里开着空调,却是热风,喻阿姨坐在一边,穿了一件丝绸的旗袍,哭肿了眼睛。
“发烧了么?”我走上前去,抹了抹子衿的额头。甚至不用在摸我的检验,我都知道他发着高烧,至少有39度,“不去医院么?这么高的烧,得输液才行,不然会转肺炎的。”
“输过液了,就早上刚输液的时候褪了一会儿烧,隔了两个小时就又烧起来了。”阿姨拉着我坐在一边,低声地说着,一边说一遍抹着泪水看着床上眉心紧锁的子衿。
“叶启辉怎么回事?您在家的时候居然也打他!”
“启辉平时也打子衿?”她突然抬起头,凌厉地目光从她温柔的眼睛中射出。我无意中竟然将这个我们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轻易地泄露出来。虽然,我早就希望说漏嘴一次,早就希望喻阿姨能够知道,在她去欧洲治病的日子里,子衿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没有回答,只是拉起子衿的手,轻轻地攥在手里。我感到他的手指突然缩紧,将我的手抓得死死的。子衿的手大而有力,将我握得有些疼。我却没在意,任由他握着,我太知道忍痛的难过,有些借力,总还是舒服些的。
“我早该知道的。有时候打电话回来,子衿听着明显就是病了,问他他也不说,启辉总说他没事,我早该知道的……”喻阿姨不停地叨念着,完全失却了她往日那颇有些雍容的气度。
“这是我见过最严重的一回了,往常他都是喝了酒,今次大概不是吧?子衿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自己什么都没说。那女孩儿,夏奕,据说还是你们的同学呢。那天子衿生日,他不是向她表白了么?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你的,唉,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那女孩儿说,子衿和她一起去灵山别墅,两个人能做的都做了。我只知道子衿将她扔在灵山的盘山道上,她身上只穿了内裤,三公里之外的山路上发现子衿把她的衣服也一并扔到路边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不多久就发现了那个女孩子。找到的时候已经冻得晕过去了,不过很快就救回来了,这才确定了身份,来找子衿。你那时候打电话过来,我们找到了律师一起到了公安局,子衿就在那儿睡了,什么都没说。回来之后子衿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闷酒,军训也请假不去了。正赶上前天来我去医院复查,启辉终于花了很大力气把事情处理好。结果一回来就把他绑了吊起来打了一顿,然后扔到了院子里。子衿就躺在外面的树丛里过了一夜,还是早上园丁除草的时候发现的他,给我打了电话。”
“我急忙从医院里赶回来,要把他送医院,他不让,非要到这儿来。我拗不过他,就带他来了,打电话找来了几个医生给他看病。输了两天的液了,都没见起色,一说要把他送医院,他就醒来闹,我要给你打电话他都不让。我后来觉得你前些天刚病了一场,也不宜太操心,也就没联系你。”喻阿姨说着,又帮子衿擦了擦汗,“你过来了,就好了,子衿看到你,也许能好些呢。”
“喻阿姨放心吧,子衿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着她,其实,也安慰着我。
澄台
从子衿那里回来,我和王梓一起接小烟囱回家。他听说我最好的朋友被打了,立时便用那种他特有的调侃语气,撅着嘴一副小大人样儿:“你们就不能争气一点儿,别总被家长虐待啊。像我一样反抗不是很好嘛?他们还真能不要你?”
“你别说,”我拍拍言琮聪明的小脑袋,“我们还真就是因为没你这种自信。”
“姐你就是胆小啊。你可以让姐夫帮你啊,姐夫肯定心痛你被打的,”他说着转向开着车的王梓,“那个,乌龟姐夫,”他笑着叫着他起的外号,“我姐现在在家还被我三叔打呢,你什么时候跟他做个君子协定之类的,别让他欺负我姐了。”
“言叔真的打你?”海龟回头问我,“影,他发现你……”他没继续说下去,大概是因为小烟囱在场,或者只是因为谨慎。
海龟是唯一知道我在出院之后,还在持续使用毒品的人。摇头丸、兴奋剂、吗啡,各种各样的毒品,我实在是无法□去买,多半都是他帮我带来的。他不是没有反对过,但我疼起来的样子,他却是见过的。我虽然定时持续地吸毒,却并没怎么影响正常的生活,他心疼我,所以渐渐的也不再反对了。
“没有,就是小惩大诫,你别听小烟囱胡说。他呀,就会煽风点火。”我将小烟囱揉进怀里,心中却还在惦记着子衿,他还好么?退烧了么?伤口痛不痛?他的伤势将我的心都占满了,可惜,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
这几日爸爸在忙一个五星级饭店的工程,各种材料切割加工送货,爸爸都很上心,说是朋友的工程。因而便将几个公司里不太忙得过来的投标案子交给我来做。他似乎有意让我忙得不知白天黑衣一般,我盯着给眼圈熬夜准备着各种材料,甲方公司的背景喜好,竞争公司的各种报价底价,进货加工费的底线,利润比率……我不停地从电脑里调出各种各样的报表,成堆的数字看得我大脑发胀。我想,要不上网聊聊天吧。
2002年10月15日凌晨一点三十三分,我的msn闪烁着,一个陌生人要加我做好友。我从不加陌生人,却点了确定,因为msn的昵称上,赫然写着两个我熟悉至极的汉字:澄台。
“你好!”他的开始,平淡而简约。
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回复些什么才好,考虑许久,才在对话框中敲了这样一行字:“呵呵,你也好啊,久仰大名!你的字很漂亮,我每天都在抄。”
“早就不写了,现在我连汉字都不太会写了,一定没有你写得好看。”
“我用钢笔抄的,哪有你蝇头小楷的功力?不错嘛,在美国也可以打中文。”我们竟然就这样攀谈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太过沉重的话题,一直这样说着,说着……
“小楷都已经是过去了,不学这个也没必要练的。小三子逼你抄的?不会还逼着你背吧?”
“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我情不自禁地多打了几个叹号。
“抄得哪本?古文观止还是孙子兵法?”
“观止。你还写过孙子兵法的?我最喜欢的书就是孙子兵法了!难道那本被老师私藏了?”
“我走的时候都堆在他那儿,你要是想要,去他那儿翻翻吧。”
“我不敢……言sir太骇人了!”
“他欺负你?要不要我回去帮你报复?”
“不用不用,他还好啦,其实也是为我好,就是方式方法落后一点儿,咱也得体谅啊。”我打字的时候心跳很快,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感觉脸上热的发烫。
“唉,他当年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听说你跟叶学长家的子衿关系不错?我见过那个孩子,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很可爱。”
“叶启辉?”
“对,他是我在Wharton的学长。帮了我不少忙。”
“他别有用心吧?”我打了个疑惑的表情。
“对,你也不赖嘛,料事如神!不过,如果不是他,我也联系不到你。”
“世界真是小啊……”我有感而发地敲了一行字,却又立刻补充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看报表。”他又接着打了个无奈的表情。
“天啊,我也是在看报表诶,我们实在太有缘分了!”
“你不是高中生么?看什么报表啊?现在高中生也开始做生意了?”
我立刻在电脑上打上:“我爸让我帮他做几个投标的案子。”可刚写完,我便删除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犹豫再三,决定用从前那种比较疏远的称谓,因此重新打了一句:父亲让我负责几个投标的案子,在看报价。
他的回复,我等了很久,我调出报表又一次试图耐心地将那些符号转换成更加准确的文字语言。总算将报表看了三五行,他的才回了一条:女强人啊,怪不得你爸相信你。”
我们第一次的网上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第二次的聊天比我想得轻松得多,我们聊了古典音乐,聊了电影,他讲了很多华尔街的逸闻趣事,又说了说他的孩子——他有个儿子,刚刚十六个月,他传了照片过来。湛蓝色的眼睛,黑黑亮亮的头发,混血儿的小孩儿,实在是可爱得紧。
两三天之间,我便习惯了只要在电脑前,就打开msn等着和他聊天,我们后来在称呼上达成了一致,我叫他澄台,他叫我C,和许多我们其他的朋友一样。我想,有个这样成熟的朋友也不错,后来我甚至将父亲交给我的工作跟他讨论,他常常给我一些很好的意见建议。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我跟他说子衿的事儿,跟他说赌场,跟他说赛车。他居然告诉我他从前也玩儿过,还曾经在西部的车赛里赢了三万美金,却也没想过可以用这个开赌,还夸我精明得很。
我想向爸爸提起自己跟跟澄台聊天的事儿,但他总是很忙,管我要了东西看两眼便拿走。我做的第一个投标的案子并没有中标,标底估高了二十万,让另一家公司低了五万中了标。爸爸虽然没骂我,但总还是有些不满意,紧催着我做剩下的两个投标,又堆给我一些其他的事情。我推说还有功课,他却也不在意,只是说让我尽量做,事儿却还是不停地派下来。虽然都住回了家里,但每天能说上的话却没有二十句,多半还都是关于工作的。一直也没有机会提起。澄台最近经常在线,我便向他抱怨案子做砸了。他却安慰我说投标这种事儿就像是赌牌,差二十万已经是很接近了。
第二个案子的预算企划刚刚做好,老师便从南口回来了。小烟囱也终于决定回家跟他妈妈和好,其实大概是觉得我平时晚上不是去看子衿,便是忙这忙那的,倒也真没有什么时候跟他一起玩儿了。海龟将言琮送回家,又将我送到子衿的公寓,我看了看子衿,才自己回了言sir的地盘儿。
我与言sir有将近半个月没见面了。大概因为没什么话说,所以也没打过电话。他有些黑了,大概白日里去看同学们军训,自己也晒着。我进来的时候,他在门口迎接我,絮叨地说着军训的事儿,还说我没去实在可惜什么的。我突然觉得,这套明亮的公寓,才更像是我的家。
我想,澄台的事儿,也许可以先告诉言sir。于是找了个话头,□话去,“老师,您猜我这几天在网上遇上谁了?”
“那我哪儿能猜到?”他一边沏茶,一边笑着回应。
“嗯,我给您个提示:《古文观止》。”
“《古文观止》啊?那我猜,是吴楚材?要不,是吴调侯?”老师笑着回应我。吴楚材和吴调侯是古文观止的编者,老师如此说,便是没什么猜的兴致了。
“嗯,是澄台。”我笑着拿出那本日日抄写的簿册,指着上面的“言澄台手书”,“就是这个言澄台。”
“怎么可能?你确定是他么?”老师的语气突然间很严肃,“你跟他开一下视频,要确认是哥哥才可以。而且,他也算是你爸,怎么能直接叫名字?”
我没有理会他关于不能直接叫名字的质疑,而是直接回应了他对澄台身份的怀疑,“为什么不是?他加了我的msn,说是叶启辉说的,”我直呼了叶启辉的名字,又看看老师,他似乎没什么想要教训我的意思,我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们聊了很多东西,他知道我妈妈喜欢的音乐,讲了很多从前妈妈喜欢的东西,应该是真的吧?难道还有人用这个骗我不成?”
“二哥已经有很多年没跟我们联系过了。我们家,没有人知道他的电话,地址,甚至邮件都没有人知道。他出国之后,几乎就跟我们断了联系,我也已经有三四年没有收到过他的讯息了。”言老师的语气是有些颓唐的,“他过得还好吧?上一次打电话给我时,他结婚了。”
番外——叶子衿二三事
1叶子衿的烦恼
叶子衿的心情不是很好。当然,这并非因为他这个人有抑郁症什么的,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通常他心情不好只跟两个人有关,一个是他爸爸,他爸爸是个暴力狂,一喝酒就鞭打他,被人打了,总不能心情还好吧?另一个是顾影,他喜欢她,所以她只要稍稍冷落他,或者有些什么烦恼,叶子衿也总会跟着心情不好一些。
这次他心情上的问题,却很不好解决——顾影恋爱了,但对象不是他。
顾影算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从不到十岁的时候便相识,她上学早些,七岁便上了小学三年级,他就赖在她的边上,时不时地玩会儿她的头发。他们总是坐同桌,两人之间并不画当时男女同桌之间流行的“三八线”,反而和谐得很,经常互相抄抄作业啦,借借东西啦,各种和谐。
子衿几乎是跟她同桌的第一天便喜欢上了这个女生。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一种忧伤的色彩,那色彩浓郁却不压抑,让喜爱画画的他,深深的沉醉了。他很狗血的觉得自己似乎喜欢上她了,接着便是借口亲近,在她身边潜伏,时常扮演知心好友,总之,这些老套的事情,他都做了。他们的关系一日比一日亲近,从普通的同学变成了普通的朋友,从普通的朋友又变成最好的朋友,甚至从最好的朋友,都要上升为知己了,叶子衿也还是不敢跟顾影说出从前需要四个字,现在可能三个字就够了的那句话。
叶子衿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那表白的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总是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变,害怕他一旦说出口,她便对他敬而远之。叶子衿一直谨小慎微地守着他的女神,他想,等他们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等到一切都可以心照不宣,等到彼此之间已经默契到什么都不用说,就能知晓对方的心意之时,他也就不必说了。
于是就这样叶子衿过了很多年,多到他甚至觉得顾影也有些喜欢他了,多到他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再向她表白——毕竟,周围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他妈妈每次有机会,总要开一开两人的玩笑,他们总是一起玩儿,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总之,除了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叶子衿觉得自己已经在恋爱了。
但就在这时,顾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这对于叶子衿不啻晴天霹雳,好似原本活在一个梦幻的泡泡之中,突然有个人冒出来戳破了泡泡,还幸灾乐祸地笑话他:你真是够YY的,那个泡泡就是你幻想出来的!
基于以上的原因,叶子衿的心情定然好不了,但这也不足以让他的心情变得如此糟糕。他之所以觉得很失败,还因为他认识那个让他的爱情一败涂地的男人。那个人叫王梓——你看,这人名字就很没品,虽然换了个字,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让大家都当他是王子吗?叶子衿忿忿不平,关键这人要真长得一副王子样儿也就算了。这个“王子”一副大众脸,就是那种你第一次看到觉得以前就见过无数次,但第N次见了还觉得从没见过的人。当然这话不能当了顾影说,可叶子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想他叶子衿,虽然算不上是全中国最帅的男人,但至少是个校草,在学校里还有自己的后援会呢,怎么就被个什么都不成的大众脸“王子”抢了先机?
叶子衿心情不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原本打算在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上,就向顾影表白,可如今顾影一个电话过来说她有了男人,他还能强求人家分手不成?他为了这个安排了很久,甚至为了不让顾影看出端倪来,已经故意避着她有一个多星期了。他为这个宴会专门画了主题壁画,定做了一身礼服,甚至把家里那把音质堪称绝品的古董琴都拿出来,准备在PARTY上跟顾影合奏。叶子衿把自己能想到的浪漫都想尽了,结果一切皆成为一场闹剧——女主先给自己找了个男人,于是他叶子衿便从正牌的男主摇身一变成了“小三”,简直是要多惨有多惨。
你看,如果你是叶子衿,也一定心情糟糕得很,所以,这也不能怪他,。
于是叶子衿打算继续办他的生日宴会,他做不成顾影的男主,便只能“拉娘配”一下,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他知道自己若是有了女友,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四人聚会”,虽然比起从前,跟顾影在一起的时间肯定会少,但也不至于过了几个月,便形同陌路了。因为各种原因,叶子衿选定了夏奕。
其实夏奕从一开始就帮他准备生日宴会的事宜,也算对流程熟悉,叶子衿之所以选上她,却不是因为这个。夏奕喜欢他,他心里知道,他却对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女生不感兴趣。但这女孩儿接近顾影,似乎总有什么不良目的。若说是只为了他,未免有些牵强,他心里惦着顾影,便想不如就挑了这个,也好看着这个心存不良的女生,省的她给顾影捣乱。
他挑上夏奕还有另一个原因:夏奕其实爱的并不是他。夏奕曾经说过,自己有同院儿的哥哥,眉宇间与他相似,对他执迷,其实也是一种寄托。叶子衿觉得与她在一起,两人之间也算是互相安慰,就算将来分手了,受得伤害也小些。
夏奕喜欢叶子衿,却是从初中时候变开始。那时候她刚刚失去了自己从小到大罪依赖的哥哥,满心悲痛,却在那时候看到了叶子衿。叶子衿其实和李峥模样并不相像,但夏奕却总是觉得他们是一个人,有时候精神恍惚了,会觉得是李峥附在了叶子衿的身上,来跟她恋爱的。
于是她一厢情愿的喜欢叶子衿,喜欢他画的画,喜欢他打篮球的样子,喜欢他上课走神时呆呆发愣的样子。她喜欢得不计代价不讲后果,甚至有些偏执。她幻想自己跟叶子衿在一起,有时候,那幻想中的人还会变成李峥,过些时候又变回来,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她爱的到底是那个儿时的哥哥,还是日日在学校中看到的叶子衿了。
夏奕和顾影是好朋友。当然,夏奕是主动去接近顾影的。顾影对同学都不错,尤其很有男生缘儿,大概顾影年纪小,班里的男生总是对她照顾有加。就因为这个,顾影其实没什么很好的女性朋友,夏奕便乘势而上,顶了这个缺。其实她无非也是看顾影和叶子衿是小学同学,关系又铁得不像话,所以借她的由头,多接近叶子衿罢了。时间久了,她才发现其实顾影喜欢叶子衿,却不说出来,天天吊着子衿的胃口不说。夏奕很看不上这种女人,但为了她的爱情,她也只好假意逢迎,牺牲一些了。
她给叶子衿写了无数的情书。她觉得看了那些情书,就算是不动情的神仙,也能被打动,更何况是心思细腻的子衿?慢慢的夏奕甚至有一种感觉:叶子衿心里,应该也有她的位置。
叶子衿终于还是在生日聚会上对夏奕表白,甚至还拉上了他最爱的顾影为他祝福,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夏奕如入云端——终于,她追逐了多年的梦想实现了。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无数人一起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咕噜噜
(前方高萌!)
29
夏奕在回首的瞬间见到顾影有些失落的眼神,她突然之间便有了那种成功的快感。内心里疯狂的大笑,怎么也抑制不住了。
就这样,不快活的叶子衿和兴高采烈的夏奕,成为了男女朋友。夏奕的心情是那么激动和幸福,却不知将她拥在怀里的叶子衿,看着在一旁跳舞跳得默契无间的顾影和杨涛,心里五味杂陈,甚至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叶子衿心想: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她身边唯一的男人,她总能找到他的替代品,王梓也好,杨涛也好,即使没了他叶子衿,顾影也永远是顾影。
他有些失落,却也毫无办法。他拥住怀里的女孩儿,因为,他觉得,他们都在寻找心灵的替代品,不是彼此深爱,才不会被深深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