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法 || 28.3万字

刘啸天佯叹了一声:“义顺堂是清水袍哥,所以规矩多些,若是在别的公口,这点事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现在道上哪有几个不沾毒的呢,秦大当家是骆老当家的得意爱徒,老爷子怎么连这点事都不能体谅呢,还派了杀将黑传这么严重。唉!”

秦朗立时心下雪亮,“哼“了一声,没答理他,原来如此,洪帮的公口有清水、浑水之分,浑水偷抢、黄毒,诸事不禁,这两日来致公堂磨破了嘴皮子的对他狂轰烂炸,只想让他答应同盟之事,他正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他们怎么就会看上了自己了,却原来他们是看上了义顺堂的地头那庞大的空白毒品市场,现在有了这封电邮,更明显的是以死相挟了。看来自己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只不知阿同怎么样了,想到自己几乎不曾对他说过一句热话,来之前才刚刚打过了他,临走时也没安慰他一下。小傲更是不知在何处天涯,难道兄弟们今生就再无见期了?

入帮

“秦大当家真的不做考虑?”刘啸天看起来极为真诚的说:“大当家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敝堂石山主一直佩服秦爷这副硬气,雅不愿与秦爷为敌,但照如今这形式来看,就算敝堂不留难秦爷,秦爷只怕也回不去帮中了吧?”

秦朗微微一笑:“回不去便不回去,秦朗本就是孤儿出身,也许命中注定了要做孤魂野鬼的吧,何处黄土不埋人呢,秦朗可不是受人威胁之人。”

“刘某人也敬重秦大当家的是条汉子,但就算秦爷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你那些兄弟想想吗?要他们陪你无辜受累,于心何忍呢?”

秦朗心头一紧,阿杰……他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们了啊,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阿同出了事,又连自己的面也见不着,阿杰心中该是何等的煎熬啊!

眼见那刘啸天目不转睛的盯在自己脸上,秦朗反而笑了,此时若有一丝不舍之意,只怕便要害了阿杰他们了,忍住心中酸痛,朗声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的兄弟从跟我出来混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秦朗若是个没骨气的软蛋,也就不配他们叫我一声大哥。”

刘啸天“嘿嘿”干笑了两声:“秦大当家的当真忍得下心来啊,为了骨气二字连兄弟的命也不在乎了?那么骆老爷子呢,不是如师如父吗?你这一死可对得起他?”

这一句秦朗闻之默然,对他来说,洪帮也是家啊,老爷子苦心栽培了他这么久,到如今只落得一句黑传收场,反而将亲孙子也搭了进去,此刻不知是如何凄凉境况。

“秦爷若肯与致公堂合作,我们双方联手,请骆老爷子逊位与你,不但洪门从此可以发展壮大,骆老当家也能得享天年,否则玉石俱焚,只怕秦大当家更加对不起老爷子吧?”

秦朗一凛,心中惊疑不定,难道他们竟是要对老爷子下手?

“你?傲…傲哥!”骆天宇惊异的看着小傲,小傲点了点头,心里微松了口气,他与天宇从未说过话,这一声傲哥是看在秦朗的面子上叫的吧?那么说他并不是有意要害阿朗的了,可怜的孩子,被自己最崇拜的人给算计了,可知他此刻心中的滋味啊。

“天宇,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骆天宇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子,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双润泽如水的双眸让人看起来是觉得那样的踏实,那样的值得信任。

老爷子低头略带嘲弄的看着自午至晚足跪了五个多小时的小傲:“入帮的事不难,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洪帮的规矩不比别的帮会,所谓生是洪门人,死为洪门鬼,入了洪门再想出来可不象是在四海拔香头那么容易了。”

三爷坐在一旁暗暗的叹了口气,这老爷子用尽心机才逼得小傲走投无路的来入帮,现在自然是要拿起一把的,只是都跪了这么久了,便也算是报了“仇”了吧,怎么这老头儿现在的脾气直如个小孩子一样呢。

“小傲知道的,若得入了门,便决不敢背叛,老爷子如能恩准小傲入帮,便是小傲的造化,还望老爷子成全。”小傲淡淡笑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心知老爷子只是对自己当日面拒入帮一事略做薄惩,让自己在这儿跪着,不过是为了煞一煞自己的傲气,好找回当日的面子。今日他并未直接来见,而是先求着三爷引了来,便是为了老爷子拿架子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才好看,入得府来,听佣人对三爷说老爷子正在午睡,不等三爷说话,便自己在厅内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三爷便叹了口气,坐在一边等着。这一跪,便是一个下午,自下了飞机后便一路奔忙,到现在水米未沾,早跪得头晕眼花,三爷看着不忍,几次让他起来,他只是淡淡的笑笑,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得见老爷子的面。

老爷子淡淡“哼“了一声:“你把天宇接出来,还要谢谢你呢,你和那苏维扬交情不浅那,他接位近十五年,肯这样替人出头还是第一次呢。”

小傲仰头含笑回道:“都是托老爷子的福,在寿宴上才认识的深了些,想来人家也是给洪门的面子罢了。老爷子要想让天宇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老爷子不让他出来不过是小示惩戒而已,照理小傲原不该多事的,只是此事天宇实在是受了四海的牵连,小傲知道阿朗一定不忍让老爷子心痛的,是以小傲才自作了主张,老爷子如果生气,小傲甘领责罚。”

老爷子“嘿”了一声:“你救了我孙子出来,我要罚你的话,别人就会说我这老糊涂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你虽多事,我却不得不承你这个情。我知你要入帮,只不过是为了要替阿朗矮举,才临时来抱我这个佛脚,但你可知你是新入帮中,位份可要差得远了,越级代举,未言先有罪,你自问能过得了刑堂那一关吗?”

小傲微微苦笑:“过得去是小傲命好,过不去便是阿朗命中该有此厄,不管过得去过不去,小傲决不怨天尤人。”

老爷子一手转着桌上的茶盏,一手的手指在大腿上轻弹,沉吟着不知在琢磨什么,就是不说究竟收还是不收,也不说让小傲起来,三爷看着都心急,小傲却仍是气定神闲的跪着,三爷只有转过了头不看,由着他们两人斗去。

许久之后,老爷子才开了口:“老三,只有咱们两人不够啊,另外两人你看谁合适呢?”

三爷一怔,随即会意,洪帮入门,须有“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这四大拜兄要保得入帮之人“身家清白、己事明了”否则一旦查勘有误便唯这四大拜兄是问。老爷子收小傲入门是做了他的“恩兄”,自己可做他的“承兄”,看来老爷子是想让小傲上山插柳,一入门便做“新服”,矮举时位份不会差得太多,便可少受些罪。只是要想让小傲上山插柳,这四大拜兄必须都是内八堂开过光的,堂内二爷的位是空的,老四久病,早已不来帮中,老五和老七是决计不肯的了,秦朗本来合适,现在又是这样,萧让又被老爷子派出公干未归,怪道老爷子为难,这人选还真是不好定呢。

老爷子看了一眼小傲,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拜堂

开香堂是洪门新丁入门仪式,一定要上过香、盟了誓,才算正式入堂。香堂分二种,一是大香堂,二是小香堂,入门人多的时候开大香堂,其礼节繁杂,费时很久,小香堂简单些,人数少时就开小香堂。香堂上的用物,有香炉、烛台、七星剑、算盘、斛与秤、镜、剪刀、桃枝、珠串与木鱼(所有物品均有反清复明之意,现在只是保留程序,多已无实际意义,文章篇幅有限,恕不多言),所用仪式:一、接五祖,二、开堂令,三、安位令,四、斩凤凰令,五、宣誓,六、斩香令,七、喝血酒,八、扫堂令,九、送五祖。

洪门的每一个团体,各有其山名、堂名、水名、香名、内外口号,义顺堂所在的山堂:山名“锦华山”,堂名“义顺堂”,水名“四海水”,香名“万福香”,内口号是“义重桃园”,外口号是“英雄克立”,诗句是“锦华山上一把香,五祖名儿到处扬,天下英雄齐结义,三山五岳定家邦”,拜堂时要烧三柱半香:头柱香,左伯桃、羊角哀生死知交情不渝,二柱香,桃圆结义刘关张,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三柱香,英雄一百单八将,梁山泊上保宋江,半柱香,义气不久长,兄弟结拜上瓦岗,义气终尽各一方,众位兄弟投唐去,雄信舍死不降唐,叔宝泣血哭留半柱香。洪门宝训是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帮规有三十六誓、二十一则、十八律书、十禁、十刑、十条、十款等等。拜会之时须百问百答,记诵无误,才能得盟证批准入堂。

小傲心焦于秦朗在外,生死不明,多耽得一日便多一日危险,因此不肯等,入门的日子便定在得了老爷子允准之后的第二日早上,自己通宵达旦,仗着一贯的博闻强记将所有仪式的程序和各路问答背得烂熟于胸。

“天开黄道日,金兰义气香,英雄同聚会,奉命开山堂。”随着香长的一声高唱,香堂之门大开,今天是老爷子收山之前最后一次开香堂,而且是将四海的前当家人,大名鼎鼎的“四海一傲”收归了座下,因此义顺堂今日的热闹非比寻常。

淡雅从容的小傲缓缓步入,内外一众人等立时停止了窃窃私语,小傲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淡定的跪于香堂之上,香长将写有新丁及“恩、承、保、引”四大拜兄名单的红帖交于红旗五爷宣读。四大拜兄要按这宣读的次序一一入座,由于洪帮的关系是横着排的,入门后都是哥弟,所以私下里虽然秦朗与小傲是老爷子的入室弟子,但按帮中的位份,老爷子仍是拜兄。

所谓四大拜兄,第一位是批准收纳入会的恩准拜兄,就是入门要拜的大哥,老爷子这许多年除了自己几个嫡亲子女外,只收过秦朗一人,就连萧让也只是拜在了二子骆世杰的门下,如今收了小傲便是关门弟子了。

第二位是复查、了解身家、己事的承认拜兄,这一位的便由三爷担承了下来。

第三位是保举拜兄,五爷看了那名字后一怔,脱口叫出:“这个不行!”老爷子堂上微微一笑:“怎么不行?”五爷愣了一愣,老爷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秦朗已被清出袍服,怎能做保?”此言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老爷子左手轻抬向下虚按了一下,众人立时禁声,老爷子慢悠悠的道:“按帮中的规矩,被控有罪而传堂不到者由刑堂按逃逸追拿,红旗令出一日夜后方能生效,一是为着公函到达各公口需要时间,二是要给受传者一个最后到堂的机会,五爷签发红旗令的时间是昨日上午,那么按时间推算,秦朗现在仍是帮中之人,是帮中之人此事便行得。”五爷一时语塞,怪不得老爷子连夜安排开香堂,原来在算计这个,那帖上盖有秦朗日常所用的印鉴和签名,秦朗并不曾回来,这印鉴是何人所盖?签名又是何人所签,但又不能说老爷子做假,因为老爷子可以说是秦朗早就签好了的,若是再争下去,难道和老爷子理论?

第四位介绍入会的引荐拜兄却是萧让,帖上附有萧让亲笔签名的传真荐书。四大拜兄两人缺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老爷子弄得什么玄虚。

老爷子淡声吩咐:“若是拜兄一项大家再无异议,就进行下一项吧。”五爷恨恨的看了一眼小傲,只得退了下去,三爷看了看笑眼中微有得色的老爷子,又转头看了看淡然如水的小傲,也不禁微微笑了,昨日他与老爷子多方研究,这保引二人苦无合适人选,老爷子后来无奈之下竟提出来请病重的四爷做保兄,让宇文若龙来做这个荐兄,但小傲坚不肯,宁愿插柳上山,老爷子也急得无策,后来小傲背帮规矩背至夜半,看到了关于红旗令的这一条,只说得几个字,老爷子便会了意,连夜将事情按排妥当,既然秦朗不能到场,索性那荐兄也换了萧让,果然今日一句话便说得五爷哑口无言,无怪老爷子得意,小傲尚未入门便赢了漂亮的一仗。

四大拜兄升了位,内外堂口的主事方进得堂中依次落座,今天能来的人都来了,连客卿身份的宇文若龙和久已不来帮中的骆世豪都来看热闹了。接下来一项是问出身,香长一声高喝:“身家不清莫乱走,己事不明休出头,冒充光棍世上有,清出袍服要人头。新丁贵人,报上身家!”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傲身上,要看这个一直以来身世隐秘的四海一傲究竟果是何人。

小傲微微低头,牙齿咬住了下唇,这是艰难的一刻,但他无法退却,昨夜三爷提出要认他为义子,按洪帮的规矩,这叫转世投胎,只要改名换姓,便可抹去从前。但他没有答应,该是他要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逃避不得。

见他迟疑不言,一旁的骆世豪沉不住气,“嘿”了一声道:“那么难说啊,该不会是夹灰卷口,天穿地漏的吧?”

老爷子脸上登时有不愉之色,夹灰卷口,天穿地漏,是极具污辱性的言辞,暗指人三代以内有红黑疤口或是母亲偷人及娈童出身,身为洪帮内八堂的堂主出口竟此等粗鄙。

小傲用力咬了咬唇,抬起了头来,淡淡笑了一笑,平静的回道:“小傲本名独孤错,父亲独孤桓,母亲姓原,名静姝。”

身世

小傲平静的报上身家,却是语惊四座,堂内堂外,年轻的一辈还比较懵懂,年长都却无不动容,姓独孤的人本就不多,有名的就更少,偏这个独孤桓就是个极有名的。

独孤桓,台湾茶王,知名的政客,青帮修字辈门人。

洪帮与青帮的堂斗为时已久,但青帮门人不是独孤桓出名的原由,他的知名是因为一个“茶”字。

那么小傲所说的这个独孤桓是否就是这个名闻天下的台湾茶王呢?众目所视,小傲平静的看向座上,见三爷面有不忍之色,老爷子眼神中却隐有鼓励之意,小傲轻吐了口气,缓缓自陈身世。

独孤错,五岁前名原错,出生在新家坡。

生父独孤桓据传原本是安徽齐云山的一位茶农之子,自幼便聪颖过人,且天赋异禀,无论什么茶,只须闻过、尝过便能说出采摘的年份,炒制时的火候、工序,二十岁上因种茶、炒茶的技艺高超,又能说得头头是道,对各种茶如数家珍,而被台湾前来采购的一位姓原的茶商看中,带他走出了大山,到自己台湾的茶荘工作。

这独孤桓初见花花世界,却并不似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慌乱,而是察颜观色,细心钻研,一有空便看书,他头脑清楚,思路较常人颇有不同,说话、待人接物往往极有见地,几年后便得到了那茶商的倚重,成为茶荘中不可缺少的头面人物,那茶商在当地颇有地位,他的独生爱女原静姝相貌出众,且兼才艺非凡,谈得一手好钢琴,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却偏偏爱上了这个独孤桓,茶商先时不同意,后来爱女心切,又见他为人谦虚谨慎,也就妥协了。

茶商以自己的社会地位带引独孤桓进入了上流社会,独孤桓凭着自己过人的天赋和头脑,很快便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并逐渐接触到了政界,政治是最为复杂而又残酷无情的,初入政界的独孤桓在几经惨败之后逐渐摸索出了路数,为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而经人介绍入了青帮。

独孤桓入了青帮之后,借青帮之势,地位扶摇直上,终日奔波于名利场,但那位原小姐却是对政治极为厌恶,更看不惯丈夫倚仗帮会势力打击竞争对手,慢慢的对其产生了厌恶,后来更有一次竟意外得知独孤桓命人将一位在演讲中语意尖刻的政敌暗杀,原静姝又恨又怕极度失望之下终于决意离开他。

独孤桓此时身边珠围翠绕,早已不在乎妻子,只是为着不想影响自己在选举时的声誉,所以不同意离婚,两人于是分居,本来这件事也该就此为止,两人各分东西,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

但谁料分居一月之后,结婚近六年未有子女的原静姝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几经挣扎煎熬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心堕胎,遂远走新家坡,悄悄的生下了孩子,自已独自扶养。

她本来极有才名,对钢琴绘画等都颇有造诣,此时在对爱情心恢意冷之下,便将满腔爱意都倾注在了孩子的身上,将孩子取名为原错,以示一切原本就是个错,自孩子牙牙学语起便教他念诗背文,慢慢的教他道理,以期他将来不至于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好在孩子十分懂事聪慧,令她在伤心之余获得了极大的慰藉。

但好景不长,孩子长到五岁之时,茶商病重而死,原静姝赶回来奔丧,当时已颇有地位的独孤桓无意之中听人说起看见她竟带着一个孩子,派人一查之下方知自己原来已有了个儿子,这对已年近四十而无子的他自然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但他现在身边已另有所欢,竟并未想过要挽回那段破裂的婚姻,而是只想抢回儿子,在几番软硬兼施的逼迫而未达到目的之后,竟起了杀心,命人将原静姝残忍的吊死,而将儿子抢了回来,然后以长期精神抑郁最终自杀的说法举办了葬礼,最终摆脱了这个结发妻子。

他只道这一切做得十分隐秘,却不知当时被关在屋内的孩子却亲眼见到了整个过程,孩子接回来后并不吵闹,他见孩子聪慧秀美,懂事乖巧,心中也自喜爱,又见他被调教得很好,虽只有五岁但已极懂茶艺,又颇读书识字,他自己出身不好,内心深以为耻,请了名师教孩子功课及各种礼仪学识,自己又亲教他识茶品茶,誓要让其成为一个真正的上层人物。

原错被接回来后便正式被改名为独孤错,上名校读书,学习各种技艺,他继承了父亲的头脑心机和母亲的温雅性情,母亲死时他只有五岁,当时看到的东西他并不全懂,但他小小的心中却知道那是一件极为残酷危险的事,他将此事悄悄埋在心里,不说也不问,独孤桓对他要求严苛的近乎残酷,从小便逼着他读各种书籍,学习政治,了解黑帮事迹,让他熟练掌握对各种关系的运用,专门让人给他讲解兵法战事,让他反复演练,致力于将他培养成一个千古传名的政客。

慢慢的年纪渐长之后,他不断的回想起母亲的事,再通过自己的分析以及对父亲的了解,便逐渐明白了真相,但明白之后却更加矛盾纠结,无所适从,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发誓要杀死父亲为母亲报仇,甚至于做了各种筹划,却因此而背负着对父亲的负罪感,使他在面对父亲的时候不得不用极大的毅力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矛盾的情绪。

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为自己做好了一个计划,要将父亲引到儿时他与母亲居住过的外公的家,将他杀死在母亲被吊死的那棵树下,为母亲复仇的欲望如魔鬼般啃噬着他的的心,但却让他更加无法面对父亲那虽无多少关爱但却满怀期待的眼神,不知上天是要帮助他还是要嘲弄他,他的计划尚没来得及实施,父亲却被政敌派来的刺客刺杀了。

那天晚上,他听到父亲凄厉的尖叫,冲下楼来时,见到保镖们抬出重伤的父亲,父亲向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中有期盼,有不舍,有留恋,也有…爱吧,但他只是远远的站着,没有走过去,他眼神中的淡漠一定让父亲很绝望吧?他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发疯一般的逃出了那个八年来一直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矮举

小傲述过自己的身世,香堂内外一片静寂,小傲自嘲的先笑了一笑,然后平静的抬起头,准备迎接众人的指责和嘲讽。

洪帮中不孝父母是大罪,洪帮宝训第一训就是孝字,虽说当时他还年幼,弑父一事也是未遂,但似他这样累死亲母,又意图弑父之人便算是不被指斥,也会让所有人鄙夷吧?从此而后,他将再次成为江湖中人指点谈论的对象,一段不堪的过往,一个卑劣的灵魂,却欺世盗名的以四海一傲的名义在江湖上享了数年的盛誉!更何况如今还登堂入室的来入洪帮。

堂内堂外鸦雀无声,又过得片刻五爷干咳了一声:“老爷子,你看这个……”老爷子斜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下一项吧。”

立时之间,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傲感觉一道目光箭一般的射在他的脸上,顺着目光看去,宇文若龙正用一种复杂而奇怪的表情看向他。

过了这一关,下面的项目便进行得十分顺利,小傲调整心情,努力让刚刚被往事牵动的情绪平复,各项帮规问答无误,宣过誓词,喝了血酒之后,送过五祖,这一路折腾下来,自晨至午,又是四、五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所有仪式。

仪式过后,便算是正式入了门,按礼向四大拜兄一一叩谢,老爷子赐下“一步登天”的红牌,赏了一个“尾”字,那便是入门后的位份,外八堂的新服大爷,内八堂的老幺,取义为龙头凤尾,堂内称为幺大,也称幺尾,不执事的出门会客时自称闲尾。

退出香堂,回到正厅,小傲便直来在三爷身前跪下,递上矮举的呈文,洪门中的向例:内事不决拜座堂,外事不决找当家。矮举是门中的内事,要先向座堂呈请。三爷见他一口气都不让自己喘,心下禁不住疼惜,但也知他心中忧急秦朗之事,是以才如此分秒必争,叹了口气,接了呈文,自去与五爷商议了,将矮举的时间定在了午后。

事情一公布,义顺堂上下奔走相告,群相哗然,到了午后,刑堂门户大开,门内门外人头涌动,挤成一团。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如因本人不能到场,或有人为之不平代举的,代举之人以藐视帮规之罪要先受刑罚,以防止个别无理取闹之人跟着瞎起哄,尤其是位份与本人不同,越级代举的,未言先有罪,要按所越的位份惩戒,警示众人。

洪帮帮规苛细,刑法残酷,一般人轻易不敢逾矩,代举之事极少发生,红旗五爷对上辅佐拜兄,对下管束拜弟,手操生杀大权,如遇违反帮规之事,执法如山,便是龙头也干预不得,是以现在大家都要来见识一下这入门第一天,便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新服是如何代拜兄申诉的。

临入刑堂之前,三爷将小傲叫至一旁,拿出一颗药丸交了给他:“老爷子给你的,吃下去。”小傲笑了一笑,想是护心保脉的药物,待要拒绝,三爷急道:“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阿朗的吧!”昨日跪了一个下午,接着又整夜未眠,今天又在香堂上折腾了大半天,难道他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小傲心中温暖,在得知他那样不堪的一段过往之后,竟未被三爷轻视,仍能得他如此相待,小傲咬了咬唇,默默将药丸放入口中,三爷看着他叹了口气,又将几片红参放入他手中:“受刑的时候一定要叫出来,不然热毒瘀在心里散不出来,会要命的,这是正式的红棍,可比不得平常的板子。刑后先含了参片再回话,可以提气的。”小傲点了点头,温润的向三爷一笑,迈步走向刑堂。

刑堂上,内外堂口的主事能到的都已到齐,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各路帮众,老爷子不动声色的坐在上首。五爷看了看小傲,又看了眼门外的众人,微微一笑:“今儿人到得真全啊,只怕是坐草坝子,人也比这多不多少吧?”

内外人等大半脸上变色,洪帮上下最怕的就是坐草坝坝,到了那种地方最轻的刑罚也得是吹灯(挖眼),砍丫枝(斩手脚),至于放灯河(沉水),扫黄土(活埋)更是每每有之,所以哪怕平日有人开玩笑时说上一句“去寄骨寺讲理”,也够人毛骨悚然的,五爷这话,分明就是在吓唬小傲。

小傲面上波澜不起,五爷微觉失望,转念方想起他是刚进门的,还不知道草坝场的厉害,不觉失笑,走至上座近前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始了吧?”老爷子微点了下头,低头向小傲道:“规矩你都背熟了,五爷不用说了吧?”

小傲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小傲初入门中便行狂妄之事,冒犯刑堂,藐视帮规,越级代举,违法乱教,应先受越礼之罪,敬领刑堂责罚。”

老爷子点了点头,将头转向五爷,五爷整了整衣襟,转过身来向座上扯歉子单膝跪倒,双手高举,喝了一声:“请天平红棍!”刑堂的一个执事双手擎着一根船桨状的物事恭敬的交在五爷手上。

红棍,是洪帮正式的法器,四指宽,三尺六寸长,用水香木制成,三尺六表示三十六颗天罡星,红棍的前半截,如象洗衣棒棰,成扁圆形,厚约半寸许,后半截成圆形,约锄把粗,用红绫紧紧缠绕,平日轻易不用,只有在重罪或正刑如杖毙等,才会极隆重的请出来。

五爷接了红棍,向座上躬身后,手捧红棍站起身,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天平生来一根柴,生在青山长在岩,打尽天下不义子,违法乱教不应该。”然后坚起红棍低头向小傲:“义顺堂新服小傲!你冒犯刑堂,藐视帮规,应受红棍八十,违法乱教,越两级而代举,责红棍四十,初入门中而行狂妄之事加罚红棍四十,共计应责红棍一百六十杖,你可心服?”

杖数一报出来,堂外不少人都惊叫出了声来,这红棍比不得普通家法,帮中规定,除杖毙之外,被打者一次所受杖数最高上限是一百,概因这水香木杖极为沉实坚韧,一般人受他不住,若这一百六十杖一并打下来,只怕不打死了才怪,小傲平静的抬起头,淡淡一笑:“小傲心服。”

五爷待人声稍静又宣布道:“今日是为矮举,恐受刑过重影响申诉,奉老爷子令,杖刑分为两次执行,申诉前先领刑八十,其余杖数在申诉后再领,你可有异议?”

小傲向上看了一眼,仍是平静的道:“小傲多谢老爷子垂怜,谢刑堂法外施恩。”

黑漆木凳抬上刑堂,小傲在满堂悚然的目光注视下伏下身来,刑堂的执事将他上衣向上掀起,拉下裤子和内裤来,小傲忍住羞耻之心,将面孔深埋,两手扣紧了刑凳的前端,牙齿咬紧了下唇。

“噗!”杖下无情,浅麦色的肌肤上褐色的杖痕隆然而起,随即变成了紫色,小傲虽是完全做好了准备,仍是痛得浑身猛烈的一颤,深深的抽了一口气,越加用力咬着唇,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五爷两手握紧刑杖,用足了力气,一杖紧似一杖的打了下来,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仅十余杖下来,小傲便已通身是汗,臀腿间青紫肿胀连成了一片,气息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堂上堂下几乎都看得窒息,人人心惊胆战。

老爷子在座上轻轻侧头,看着小傲强忍剧痛耸着肩在杖下辗转,心内微微叹息,萧让此时该开始行动了吧,阿朗这几日也不好过啊,这一对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经过了这一次涅磐,应该可以浴火重生,携手并肩共同渡过来日大难……

苦刑

随杖数的叠加,痛楚逐渐变得无法忍受,这红棍打人又沉又实,偏又不爱破皮,痛都渗透到骨头里,小傲此时方知三爷说能打死他真的不是吓唬他的,比起这红棍的威力来,四海的家法简直就像是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温柔了。

虽说从前在四海,阿朗的几番重责都令到他疼到死去活来,但他心中却知道不管阿朗有多气多恨,他心中总会有一个底线,绝不会真舍得伤了他性命,更何况挨打的虽然是他,但阿朗的心更痛过他百倍,有时他甚至于好笑的觉得,这样的惩罚其实等于阿朗在惩罚他自己,折磨他自己。想到阿朗总是会傻傻的被他算计,心里便涌起一片洋洋的暖意,心中藏着阿朗待自己的这一份情谊,便是再难的关也要撑过去。

每受一杖便如被烧红了的斧子猛剁了一下,强烈的灼痛冲击着心脏,小傲死咬住了小臂,苦苦的熬撑着,极力避免着身体的转侧。三十几杖打过,痛楚以倍数递增,“呃……”臀腿交界处的嫩肉承不住连续的重击,终于先行绽裂,五爷毫不留情的将下一杖打在伤口上,眼前一阵昏黑,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还不到四十下啊,真的不知捱过八十杖后会是什么样了。

已经听不见一旁的执事一杖一杖的报数的声音了,痛,就想想更痛的事吧,阿朗和阿杰,他们可还平安?他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们,若是他们现在出了事,他将悔之无及。阿同,他这几日在里面将是怎样的煎熬?他一定难过自责的要死了吧,他甚至于连多说几句话安慰他的时间都不曾有啊。

若尘……她现在怎样了啊,当他向她求婚的时候,他是真的想着要和她一生一世的白头相守,就这一次吧,他在心中祈求上天,就让他大胆奢望这一次,就这一次!只要这一次就好,他保证以后绝不敢再有任何奢求了啊……他坚持自己一个人亲手布置他们的新房,希望能用诚意来感动上苍,以期求得一丝怜悯,但是上天用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向他证明,他不配!他不配……他怎么配拥有那样完美的女人?她在他艰难的说出要离开她的时候,是那样的平静而镇定,尽管,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但是她却毫不慌乱的替他收拾起了行李,她没有含泪强笑着送他上路,而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嘱托和叮咛,黑白色的乌镇,烟水迷离,从此他的生命将永不再有色彩……

“嗯哼……”冷水浇在头上滋味是那样的凄凉,沉沉的木杖继续着它残酷的肆虐,昏沉中他隐约听到有人报出来“五十五”这个数字,好不容易啊,捱过一大半了,还好是先只打一半的杖数,不然他可能真的无法撑着申诉了,只要熬过这八十杖去,阿朗的事就能有了转机,只要阿朗能没事,拿他的那不值一钱的生命换又算什么?

在座的大半数人都扭转过头去,红棍击打在□上沉闷的声音令每个人的心都震颤,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心甘情愿的承受这样的苦刑?纵使最初听了他自述身世后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的人,现在也不禁为他这份义气而悚然动容。

三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老爷子,不是不心疼的吧?将这一对兄弟逼到如此地步,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做事情总是难免有所牺牲,那一句“帅亦难为”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啊。

又一次昏迷在杖下的小傲在冷水的浇激下缓缓苏醒过来,三爷忍不住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实在撑不住就算了吧,再想别的办法,别过不去硬要过。”小傲牵了牵咬得流血的唇,淡淡的浮出一丝笑意:“过的去…是幸,过不去…是命,小傲…多谢…三爷了。”三爷叹了口气,走回了座去。

锥心啊,那痛楚,真的要撑不住了啊,快有七十杖了吧,生命为何如此艰难?艰难的似乎永远看不到希望,上天在谴责他的贪婪,惩罚他不该有非份之想,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更多,难道他还敢有什么幻想?眼前层层黑云,如果他最终撑不过去,阿朗……

不,他要撑过去,他必须撑过去,他不该怨怪上天,上天总算还给过他一线希望啊,它给了他选择的机会的,难道他不该感恩?

是的,感恩,他感激遇到秦朗的那一个冬日的午后,让他在他那仿佛迷雾中永不见天日般的生命中第一次看到一缕阳光;他感激有阿同和阿杰陪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们让他觉得他的生命依旧有存在的意义;他感激那一个若尘看日出的早上,是那个早上让他拥有过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唯一的一次渴求……

众人屏息静气的看着刚刚被从刑凳上抬下来的小傲,五爷气喘吁吁的单膝跪拜后交还了红棍,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呢,只有内八堂的位份的人才能配他亲自动手,老爷子费那么大的劲定要让小傲成为新服是怕他会让手下人做手脚的吧?五爷疑惧的看了一眼老爷子,起身转过来看着正费力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想要爬起身来的小傲。

“老五,让人架他起来吧。”三爷嗔着道,还没见人被打了八十红棍还能自己起来的呢!这孩子也真是执拗,打成这样也不肯吭一声。

五爷走回位上坐了,挥了挥手,小傲被刑堂执事架了起来,勉强摇摇晃晃的跪着,口唇上都是鲜血,额上鬓边冷汗不住的滚落,见了他这副模样,在场的人大半叹息,五爷冷冰冰看了他一会,方才问道:“你的呈文,在坐的各堂主事都传看了,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傲努力集中意识,提着一口气,艰难的开口道:“回……五爷…话,四海…制贩毒品一事……实为他人陷害,秦朗…六爷…并不知情,求刑堂明…察。”

申诉

五爷笑了:“陷害?一吨的冰?怎么没人拿来陷我啊?现在成品冰毒最低也要五百元钱一克,一般都是六百到七百元钱一克,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一吨的冰是什么概念!谁会拿五六亿元来陷害人?证据呢?连麻黄素都搜到了还想狡赖?”

小傲淡淡笑了一笑,尽管流血的唇角和苍白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怖,但那笑容却是如此的自信与从容,令人突觉眼前一亮:“五爷说得…对……小傲也…不知道……什么人…会用这么大…手笔,一定要…置六爷于死…地,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嗬……就…是为了要…让六爷辩…无可辩,但也正因为…他的手…笔这么大,才…留下了一…一个大破绽在这里……”

因为伤势过重,这短短的几句话他说得极为吃力,间中不得不稍停以略做喘息,但众人还是都大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都开始狐疑那个破绽究竟是在哪里?

小傲颤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调整着呼吸,极力想让话语连贯,声音从容:“甲基苯丙胺…又称去氧…麻黄素,它的主…要原料是麻黄…素,但是这样大…量的麻黄素需要多…少麻黄草?中国国内…麻黄草很…不容易弄到,四海从…成功收购…药厂到现在不…足二十天,既要瞒…天过海的运进大…量的麻黄草,又要在…提炼麻黄素的同…时制造出…嗬……这么大…大…数目的冰,力量……未免过于…强…强大了吧?而且…药厂…也并未搜出…有…麻黄草啊?”

“哦?”五爷沉吟着扫了一眼在坐的众人,见不少人都颇有了悟之意,不禁犹疑的看了眼老爷子,老爷子微微一笑,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盖子拨了拨盏中的茶叶,转头看着一侧旁听的宇文若龙:“二爷是四海的法律顾问,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啊?”宇文若龙从紧盯在小傲的脸上收回有些失神的目光,定了定神才道:“这个么,或许出庭时可以做为疑点提出来,但不一定站得住脚,因为现在麻黄素也不一定需在麻黄草中提取,在几种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中都可以提取出脱氧麻黄。”

五爷恍然大悟,低头向着地上的小傲:“你听到宇文二爷的话了?”

小傲眼前昏黑,身子向旁一歪,两手斜撑在了地上,身上的剧痛令他一阵一阵的抽搐,但面上却笑得更加从容得云淡风清了:“宇文二爷…说得对,的确…从某些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中都可以提取出……脱氧麻黄,每一百元就…可以制作成品冰毒四…到五克左右,虽然比…在麻黄草中提取麻黄素…的方法贵很多,但却…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药物…中所含的麻黄数…量毕竟有限,需要多少…药物才能提炼取…出这样大数量…的麻黄素?这样又会…产生多少废品?四海收购的…那间药厂并没生…产过这样的药,嗬……国内大部分含…有麻黄素的药物…都是受管制的,做为一个药厂…向其它厂商购进…那么多成品药,不是更会惹人…怀疑吗?更何况…只有麻黄素也不能就…制造得出冰毒,为什么做为催…化剂和氧化其…液态的红磷、碘或者…氢氧化纳、盐酸、蒸馏水等却…没有被大批量…的发现?制造冰毒…需要先制做出雏形液体…之后再使其结晶成…冰状,那么短的时间…制造那么多…冰,需要多少…工人日夜赶工,需要用多少…防毒面具、耐酸手套?需要多少…个液化池?垃圾要如…何处理?污水的排放…渠道又在哪…哪里?”

小傲忍着剧痛一路尽量不加停顿的说下来,只怕自己撑不住这一口气转不过来,便前功尽弃,勉强咬牙一一说出所有的疑点后,终于支撑不住,两手一软,栽倒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只是哆嗦着不住的喘息,再也无力起身。

堂内堂外所有人一直都鸦雀无声听他辩诉,直到他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终于不支而倒后,议论之声才沸然而起,堂上诸人神情各异,老爷子不动声色的低头饮茶,三爷神情关切的注视着小傲,五爷目瞪口呆的琢磨着小傲的辩词,宇文若龙本就复杂的神情中似又掺杂了少许钦佩,骆世豪愣眉愣眼的看着小傲伏在地上忍痛喘息,其他人有钦佩的、有怜悯的神色各异。

许久之后,五爷方始回过了神来,有些尴尬的向着老爷子笑了笑:“小傲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老爷子看呢?”

老爷子淡笑道:“这是刑堂审案呢,怎么问起我这闲人来了?”

五爷越发尴尬,前几天一听四海出了事,心中自然高兴,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还想更多,当即便将秦朗传堂,想着老爷子已多日不问帮务,这一次自己最疼爱的亲孙子又给牵了进去还能再护着秦朗?三日内秦朗竟然没有到堂,自然是看出了事自己溜了,便即刻发出了红旗令派了人黑传,料来老爷子也该看透了他这个徒弟,刑堂除了秦朗也算是给老爷子出了口气,骆天宇有了这次过失,便算得救出来,日后也再没资格承继大位,那么未来龙头的位子便要换个人坐了,没想到眼前奇峰突起,早已离开四海的小傲突然杀了回来,不但以极快的速度顺利的入了帮,还冒死代秦朗矮举,这件案子本是证据确凿,却能经他提出这么多疑点,眼下见老爷子这个意思,分明是怪刑堂擅专了,眼见得空欢喜了一场,还要看这老头儿拿架子,心中只觉十分恼火,面上却只有赔笑道:“听小傲这么一说,此事也确有可疑,如何定断自然还要请老爷子的示下。”

老爷子没出声,缓缓将目光看向宇文若龙,宇文若龙有些牵强的笑了笑:“要是这么说这场官司也许还真有点希望的。”

老爷子笑眼一眯,“哼”了一声:“这么说秦朗是给人冤枉的了?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连义顺堂未来的龙头都敢谋害!只是这使计的人也还是太笨了或是太心急了点吧?竟给人留有这许多的破绽。”

说着目光冷冷的在众人面上转了一转,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又对五爷道:“既是这样,刑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五爷忙道:“是,刑堂这就通告各公口,收回红旗令,传回派去黑传的杀将。再补传秦朗到堂吧。”

老爷子点了点头,五爷转头向小傲道:“小傲,你的申诉,刑堂准了,这件案子的疑点刑堂自会想办法查明的。你可听见了?”

小傲在地上匍匐挣扎了几下,终还是没起得身来,只勉强抬起了头,缓缓吐出口中含着的参片,扯起一丝淡笑回到:“多谢…刑堂明…辩事非,小傲申…诉已毕,敬领…未完的责…罚。”言罢含笑垂头,晕厥过去。

得赦

申诉已毕,小傲似是了无牵挂的放松下来,晕厥了过去。然而这一句“敬领未完的责罚”,却令刚刚稍静的人声又嘈杂了起来,有人惊叫,有人叹息,有人质疑,有人议论,一时闹哄哄的乱成一片,大家一双眼便都盯在了五爷身上。

眼见小傲再度晕厥,五爷走近前,心中也颇踌躇,本来是教训他狂妄,让人看看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下场,现在秦朗之事有了变化,眼见得人心又偏向了他,便不免暗悔刚刚落手狠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禁打,现下看剩下的这八十棍再怎样他也过不去了,可若是无故宽贷,刑堂又怎样下台?右手一挥,便有人提了水桶上来,将刑凳再次摆放好,取来适才寄放的红棍。

三爷不忍,转头去看老爷子,老爷子却只低了头饮茶,仿佛眼前之事与他全无关系一样,三爷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但思及刑堂执法,龙头也无权干预,只得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地上悠悠醒转的小傲。

小傲从迷蒙中醒来,手指触碰着冰冷的地面,身后锥心的痛楚在全身蔓延,他颤抖着抽着气,好半天才吃力的睁开眼睛,他还活着?是啊,这里还是刑堂,还有八十红棍等着他挨呢,小傲心里叹了口气,他竟然敢奢望眼睛一闭一切就都过去了?

爷手执红棍,走向被抬上刑凳的小傲,心中方在踌躇该当如何落手,身后一个莽撞的声音已叫了出来:“还打啊?五哥,你真想把他打死啊?”

这一声出人意料,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人竟是七爷骆世豪,不禁满堂诧异,帮内人人都知他与小傲上次的过节,为着那一次的事,老爷子两度怒责儿孙,之后骆世豪连羞带气的几个月都没来帮中,想不到他现在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骆世豪见众人都在看他,微觉不好意思,左右看了看,口中嘟囔着道:“都看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禁得起再打了吗?难道打死了他好看吗?”

他性情鲁莽傲慢,偏又志大才疏,但心地其实并不坏。秦朗在义顺堂本来人缘不错,但自老爷子升了他上位之后,不少人心怀妒嫉,认为他年纪轻轻的,对帮内又无特大的功绩,不过是倚仗老爷子的偏宠才得了势,一些人心内不服,自己不敢出头,便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从中挑唆。骆世豪便也不忿老爷子偏宠秦朗,对他这亲生的儿子反而百般的看不上。后来寿宴之上,老爷子竟当众将大位传了秦朗,心中更是不满,多喝了几口酒,让人在耳边吹了几句风,便将一肚子的气撒在了小傲身上,却因此被老爷子打得个半死,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替他去出头,又集体被老爷子责罚了,心中对他兄弟二人更是恨得入骨,后来见秦朗出了事,连带着天宇也给抓了起来,虽不至落井下石,见风点火,但亦自有兴灾乐祸之意,心想这回老爷子该当明白了,若非他平日太过纵容秦朗,便不会有此事发生。

但今日在香堂上听了小傲自述过身世之后,竟颇为震撼,他是个直性之人,心中没有那么多礼教观念,小傲幼年时意图弑父的行径他人或为不齿,但在他听来却认为为母亲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竟莫明其妙的产生了同情。及至见小傲冒死矮举,不惜暴诸苦刑而代兄申诉,终于辩明冤情,不免动容,感其义气之余,不禁也想起了平日秦朗待人之仁侠仗义,于是嫉妒之心渐减,怜悯之意顿生,现在眼见他伤重之躯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要继续承受苦刑,难免心生恻隐,又见帮规所系,没人敢开言求情,他说话做事自来不经大脑,竟仗着与五爷一向交厚,当众为小傲求起情来了。

众人听骆世豪此言都觉有趣,大家一起瞧着五爷,看他怎样答复。

五爷被他一句话问得颇为尴尬,暗骂这个无脑莽夫不分场合的胡说八道,这样的话当着老爷子和众人的面说出来,让他现在真打也不妥,不打又没话说。

便在此时,老爷子的长女,金姐骆世英起身开了口:“大哥这话说得倒不错,五爷,按理说刑堂执法,各堂口无权插言,五爷禀公行事,也是帮规所系,并非为一己私怨,只是看眼前的情形,新服大爷只怕真的是受不得了,就看在他代六爷辩明了冤情有功,保全了咱义顺堂的声誉的份上,请五爷网开一面,先记下这杖数,等他好些了再打吧,再说老爷子刚收了门人,这第一日上便给刑堂打死了总说不过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有理,骆世英为外四排堂主,统带门中所有金凤,为人性情豪迈洒脱,处事磊落有丈夫气,颇得老爷子欢心,只可惜女子入不得堂,平日不能参与重要帮务,但在门中却是极有人缘,受人尊重,连她那个莽撞的大哥有时都服她。如今她一开口,不少人便跟着随声附和,骆世豪第一个便得意了起来。

五爷本来尴尬的,得她恭维了这几句,脸上也有了面子,又见提起了老爷子,便不免转头向上看去:“老爷子看这事……”

老爷子微笑看他:“这是刑堂的事,五爷觉得怎样合适便怎样办吧。”

五爷见他不吐口,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明明心里舍不得,却偏偏不向自己讨情,定要自己将这人情送上来。有心拿他一把,便故做为难道:“这个么……本来就算是国法家规也逃不过天理人情,只是这罚要罚得有理,这放么也得放得有据,虽说小傲替六爷申诉得准,但冰毒一事毕竟尚未查明,这是不是有功也还难说,这件事可有些难办了……”说着偷眼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一笑,看着他道:“这么说五爷是真想饶他?”

五爷道:“是啊,只是这规矩……”

老爷子呵呵一笑,藐着他道:“本来他初入门中便行径狂妄,我也是很生气,想借刑堂的规矩教训他一下来着,现在既是五爷都为他讲请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五爷说得对,既便是要放,也要放得有理有据。”转过头看着几乎又要昏迷过去的小傲,冷声问道:“小傲,我来问你,你父独孤桓是青帮中人,那么你可有入过青帮?”

小傲早已疼得撑不住,湿淋淋的身上被自堂外吹来的冷风吹得不住的颤抖,听了老爷子问话,在刑凳上费力的抬头,死抵着牙关间的战栗,颤声答道:“有……”

只这一个字,众人不禁又是一片哗然。

青帮来源于洪帮,相传有洪门中人翁某,钱某、潘某被清王朝收买叛变,把洪门反清复明之宗旨,改为安清保清,另立门户,成立安清帮。不再以“忠义"为本,而以混杂的僧道俗“十三祖”为供奉的偶像。他们把过去的兄弟相称,改为师徒相传。组织形式,以帮命名。例如北方常见的“嘉白帮”、“江淮四帮”、“嘉海卫帮”等。安清帮香堂分大小两种,大香堂供“十三祖”,有达摩、慧能、陆祖、罗祖……,以及创帮人翁、钱、潘等;小香堂只供翁、钱、潘三祖。安清帮的辈分,原定二十字,即“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到了清末,这二十个字用完,又添了“大通悟学”四字,即二十一辈至二十四辈。民国以后,帮中人又续添二十四个字,即:“万象依皈,戒律传实,化渡心回,普门开放,广照乾坤,带法修行。”在帮中称之为“前二十四代”、“后二十四代”。

安清帮投靠清王朝以后,清廷责成安清帮护运军粮,从杭州运到通州,沿运河设码头官,分段护卫。洪门视青帮为叛徒,长江航运原在洪门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洪门见安清帮护送的粮船就打,并曾杀了不少安清帮的码头官。后经妥协,粮船碰到洪门阻拦,立将船尾放下,表示卸尾而过,洪门方才放过了他。后来海运发达,粮食改由海道北运,运河失去作用,安清帮的经济基础发生变化,转而投向其他行业,如开设赌局、妓院、烟馆、戏院、戏班、澡堂、茶楼、饭庄、旅店等等,以至走私贩毒,贩卖人口,或为军阀、政客、资本家充当保镖,打手、刺客等。后来更有不少政客为了巩固地位和扩充势力,也加入了进来。

洪门家法森严,入了洪门便绝对不得再入青帮,但青帮之人如改投洪门便会受到隆重的欢迎,洪门有一谚语:“由青转洪,披红挂彩;由洪转青,剥皮抽筋。”概因青帮之人再投洪帮,洪门中是以叛徒归来对待,入门时对其一些过失会实行适当的宽免,以示准其戴罪立功的宽仁。

小傲自九岁起便由他父亲带入了青帮,后来出逃后隐姓埋名,自是未曾退帮了,如今既入了洪门,便可算得是由青转洪,按照规矩,这剩下的八十红棍当可免除了。

突围

就在小傲拜堂盟誓,正式进入洪帮的同时,在相隔十三个小时时差的大洋彼岸,秦朗也已走到了一个紧要的关头。

入夜时分,刘啸天拿着刚刚特地命人加急送来,尚未拆封的航空邮件,径直走向秦朗的房间,身后几个手下都是杀气腾腾,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这是致公堂最后给秦朗的机会了,邮件尚未开启,只要秦朗答应合作,这封公函就说当没收到好了,如果他仍然不识抬举,说不得,便只能做了他,虽然有点可惜,但是那个叫小傲的人已经回来了,并且马上就要拜入义顺堂,据二爷宇文若龙说此人非同小可,连义顺堂的骆老头都忌他三分,若得收伏了秦朗便能将此人收入帐下,如若不然便绝不能将秦朗纵虎归山,让他们有机会翻牌。宇文若龙的心机智谋在致公堂是人人敬服的,致公堂能在数年之内便发展得如此庞大,大半数是他的功劳,一个连他都说了要忌惮的人只怕真的是非比寻常,所以这最后一次与秦朗的谈判便显得极为重要。

房门启处,室内空无一人,秦朗不知所踪,刘啸天大惊,这房间与其它房间都不相通,门外、窗外几十个兄弟守着,秦朗就算是插翅也飞不出去啊,正惊疑间,身后的兄弟叫了一声:“五爷!”向浴室内一指,刘啸天看了眼满是肥皂泡泡的浴缸,不禁笑了。

因为意图合作,致公堂虽是拘禁了秦朗,但在物质方面却并未亏待他,这房间虽说不大,洗浴等生活必备的设施都还是有的,饮食方面也是事事尽礼,并未屈了他义顺堂未来龙头的身份,眼下的情形,想是秦朗藏在了浴缸中,意图让他们认为他跑掉了,然后乘他们搜查别的地方的时候再逃走。

“秦爷出来吧,这等小孩子玩的花样还骗不得人的,秦爷难道还真能舍下兄弟自己逃了吗?”早知秦朗悍狠,但待手下兄弟却是极有义气的,所以这些天倒并不担心他会扔下冯杰他们一个人逃走。

浴缸里并未有半点动静,刘啸天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浴室的门口,将头微微一摆,一个手下举着枪,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拔枪在手,对准了浴缸。

那人一手持枪,一手抓起一条浴巾向浴缸挥了过去,众人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肥皂泡被浴巾向一边拂开,露出下面波动着的水面,没人……

刘啸天心里一紧,刚想走上前去细看,身后一声轻响,还未来得及回头,身旁的一个手下已被人一脚踹入了浴室,另一人手中的枪被踢飞,跟着自己被一双大手抓住,挡在了枪口前,一个尖利的东西抵在了右眼上,秦朗一手卡在刘啸天脖子下面,一手拿着一支钢笔样的东西,极副磁性的清朗声音在他耳畔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我觉得你们最好放下枪。”

刘啸天的手下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不是要听他的话,秦朗手下微一用力,刘啸天轻“啊”了一声,眼皮上流出少许鲜血,秦朗微微一笑:“我这支笔是特制的,很锋利的,从前还喂过毒呢,很久没用了,也不知道毒性还有没有了。”他说的并不是假话,这笔本是萧让的东西,原来是用在一副小弩上做箭用的,后来他看着好玩,萧让便稍加改动后送了给他,这笔的前端约半寸长,尖利如刀,内胆为精钢制成,必要时将内胆取出安装在前端可加长其刃身。

刘啸天吓得浑身一凉,忙命手下放下枪,秦朗命他们将枪扔在了地上,用脚踢了过来,然后让他们背转身去,知道刘啸天的身手也不简单,他刚刚是利用那浴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将中央空调的罩子打开攀了上去,乘他们不备时跳下来出其不意才得了手,现下可不敢俯身去捡枪,挟着刘啸天一步步缓缓向后退至门边,然后迅速闪身而出,转过身来身体靠在门外的墙上,外面走廊上的帮众这才发现情况,围上来看时,见刘啸天落在了他手中也都是不敢乱动。

秦朗让刘啸天命他们扔下枪,自己背部紧靠着墙,将刘啸天挡在身前,一边向外挪去,一边问刘啸天:“我的兄弟们在哪儿?”刘啸天道:“你就是找到他们也出不去这个门的。”秦朗“哼”了一声,手上微微加劲,笔尖在刘啸天的眼皮上又割出了一道口子,刘啸天只得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指了指。

便再此时,前面传来“呯呯”几声枪响,秦朗吓了一跳,忙快速向前挪动,前面的门已经开了,走廊里的人见刘啸天在秦朗手上,也没人敢向那房门靠近,“呯呯”又是几声,那房内几颗子弹向外射了来,同时一个人着地滚出,却是猛鬼,原来冯杰和猛鬼方才也已成功的诱到看守他们的人进来,夺了枪冲了出来。

“老大!”冯杰见了秦朗平安无事的出来,还挟持了刘啸天不禁喜出望外,秦朗见他没事,心下也是又惊又喜,两下汇合一处,乘着致公堂投鼠忌器,又将义顺堂带来的弟兄救了出来,缴得了武器,大家聚在了一起。

此时外面致公堂众人尚未完全到消息,秦朗知对方人数众多,若强向外冲,必无幸理,好在有刘啸天在手,挟了他命人开过车来,自己用枪顶住刘啸天,让弟兄们一个个的先上了车。眼见最后一个兄弟也上去了,刚想挟刘啸天退入车中,突然一声枪响,刘啸天被人一枪狙中,致公堂众人一愣,秦朗急向后退,迅速跳上了车。

猛鬼忙发动汽车,一行人向外闯去,这时致公堂的人手已越集越多,便有人开了车追来,一路枪声不断,混乱之中杀了对方不少人,义顺堂有两个兄弟受伤,猛鬼肩上也中了一枪,车子终于开出了唐人街……

暗夜

冲出唐人街后,致公堂的追杀不再是明目张胆,多少有了些顾忌。

在纽约,几乎所有的街道都狭窄到局促,但穿过那些脏乱拥挤的街道,来到百老汇大街之后,纽约仿佛换了容装,露出娇艳妩媚的一面,巨幅广告霓虹灯不断变换着各式图案,灯火辉煌,明晃晃的夺人二目。秦朗等人对路径不熟悉,更无心去看夜景,只是开着车到处乱闯,希望在宽敞的一些的街道上能跑开速度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的甩开去。

经过华盛顿广场的西侧,前面一辆汽车迎面撞了过来,熟悉道路方向的致公堂会众已绕道来包抄了,猛鬼打转方向盘,骑着路边的人行道开了上去,一阵风狂的扫射,众人忙伏下了身,猛鬼狂踏油门,汽车飞一般的冲出华盛顿广场,穿过衣冠楚楚的繁华百老汇,来到背后□骚乱的四十二街后转入了一条黑暗的巷弄。

一声尖锐的鸣叫后,汽车无力的停了下来,冯杰忙从方向盘上扶起受伤的猛鬼,秦朗命几个兄弟下了车,分别守在巷弄的两头,自己走过来察看猛鬼的伤势。

猛鬼颈部、肩部都中了枪,倒还不重,但胸腹部的几处枪伤却是致命的,冯杰含泪将他拖下车,抱着他坐在了地上,猛鬼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朗,口中不断的流出鲜血,显然是伤到了内脏。眼见他命在垂危,秦朗不禁心中酸楚,脱下身上的外套,走过来盖在了他身上。

“老……大,”猛鬼费力的叫着秦朗,秦朗俯下身来,听他在自己耳边说出了一连串的数字,秦朗疑惑的抬起身子看着他,猛鬼微微笑着:“傲哥……的电话……”

冯杰惊愕的“啊”了一声,抬头看向秦朗,秦朗心中一震,顾不得追兵还在不远处随时可能来袭,蹲下身来仔细的看着猛鬼尽量镇定的道:“不要急,慢慢说。”猛鬼咧了咧嘴,扶着冯杰的一只手向上抬起身子,冯杰忙将他扶了起来,猛鬼靠在冯杰身上坐直,略喘了几口气,随着生命缓缓的流逝,眼中开始现出异样的光芒,说话却稍稍连贯了些,秦朗知道,那是临终时的回光返照。

“傲哥一直和我……有联系,他临走时留了这…个电话号码给我,要我将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上次老大去接傲哥,是我提前给傲哥打…了电话,他那样做是故意的,想让你死了心,我知道…傲哥有苦衷的,他不说,我…也不敢问,但我知道,傲哥…不会害老大……”

见秦朗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猛鬼稍稍缓了口气:“我…从前得罪了傲哥,本来…没想到他会收我,但那时我和我…的一票兄弟得罪了人,对方势力大,我们斗不过人家,给逼得走投无路,进四海,只是想借四海的名声…罩着来避祸,我想…以傲哥在江湖上的名声来看,他也许不会记…恨我。我不知道傲哥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他不动声色的替…我摆平了,也…没和我说,后来我无意中才知…道的。我得罪了傲哥,傲哥却全不计较,明知道我…不是真心来投靠,却还肯在暗中帮…我,我心里惭愧极了,我问傲哥,要我做些什么来报…答,他说不用,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他没想过要我…报答,杰哥成功的和项锋交易…后,傲哥找到我,问我肯不肯帮他…一个忙,我说,别说只是帮忙,要我死都行,傲哥对我说,他要离开了,让我发誓不…告诉你们,说等他走后会再和…我联系,要我看着杰哥,不能让他出事……”

“傲哥……”冯杰哭出了声来,秦朗定定的看着猛鬼,心里又惊又痛,小傲……

猛鬼吃力的笑看着他:“傲哥从没放弃过…四海,没放弃老大和杰…哥,这次在美国,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时间通知…他,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回来的……老大……”

秦朗忍着心酸点点头,用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你歇一歇吧。”

猛鬼摇摇头,抬头看着冯杰,冯杰哭叫了声:“阿鬼……”猛鬼勉强向他笑了一笑:“对…对不起,杰哥……你上次让我查…宇文若龙…我…是查到了一点…眉目的,但…傲哥不让…我告诉你,老…老大……”猛鬼的眼神开始涣散,目光茫然的搜寻秦朗。

“我在这儿。”秦朗用力握着他,知道他此时大概已经看不见了。

“宇文…若龙和…四…爷有来…往,我…有一次看…见他们……”声音见低,终于再不可闻。

冯杰无助的看着猛鬼在他怀中闭上了眼,不禁失声痛哭,从最初的排斥,到最后的全心信赖,这近五个半月的时间里,猛鬼曾陪伴着他渡过了150多个日日夜夜。而在纽约,这个天堂和地狱夹缝中的城市,秦朗陷入了他此生有始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夜……

微风轻拂着月白色的薄纱窗幔,温暖的阳光隔着窗幔透入落地长窗后的客厅,轻盈的微尘在阳光中欢快的跳跃着,似乎在为那纤细的指尖下流淌着的动听琴音在伴舞,“妈妈……”朦胧的喜悦中,他向前急步奔了过去,钢琴前,那梳着优雅发髻的高贵女子含笑回头:“错儿……”轻柔的语音在耳边呢喃,母亲鬓边的碎发擦得他头颈痒痒的,他轻轻的抬起头,眼前却是一双清澈明亮而又柔和坚定的如水双眸,“若尘?”他呐呐的叫了一声,犹豫着伸出了手,那明眸却融入了一团迷雾,无限凄凉的包裹在他的身周,迷雾中秦朗阳光般灿烂的笑脸逐渐逐渐清晰浮现了出来,一如十几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

“嗯……”小傲低低呻吟了一声,身体自腰身以下似乎已不存在了,只留给了他那刀割火炙一般的剧烈疼痛。

“上帝保佑,他醒了!”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奔向了远处。

上帝保佑?天知道,他与上帝的关系从来都谈不上亲密,上帝是不会保佑他这个受诅咒的灵魂的,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去救赎。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记了可以按铃的……”那清脆的声音在向某人解释。

“怎么这么大意!要是他碰到伤处怎么办?”一个声音嗔怪的的说。

声音渐近,小傲费力的轻轻转动着头颈,迷蒙的睁开了眼睛……

阴谋

猛鬼死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死在这让人无比憎恶异国的土地上,他们甚至不能将尸体带走,而只能将他抛在街上。要冯杰放手猛鬼对他来说是件极残忍的事,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前去无路,后有追兵,如果他们不能逃脱的话,猛鬼的牺牲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六爷!他们上来了!”一个兄弟急切的喊着,向秦朗跑了过来。

“你们先上车!”秦朗一边说,一边拿起枪向着巷口走了过去。

“六爷!你不能过去!”

“老大!”冯杰带着哭腔喊着秦朗,秦朗转回身:“阿杰,放开阿鬼,开着车子走!”

“老大!”冯杰轻轻放下猛鬼的尸体,镇定的站了起来,拿起了枪,毅然决然地走到秦朗身边,秦朗伸出手,轻揽了一下他的脖颈,知道此时已无需多言。

“秦大当家,能说句话吗?”巷口传来一个声音。

秦朗摆摆手,制止了一个要开枪的兄弟,朗声着:“要秦朗投降是绝不可能的。”对方没有开枪,显然也是有所顾忌的,因为巷子里较黑,对方一时不敢冲进来,而如果持续枪战的话,警察会很快被引来,由于犯罪率极高,纽约的警察也相对的比较有效率。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我很佩服秦爷这份硬气,不过秦爷觉得还能离得开纽约吗?别说你们没有护照,就算有护照还能逃脱警方的通缉?难道秦爷还以为这里会有人敢偷渡你?秦大当家杀了致公堂的红旗五爷,致公堂能就让你这么走了?”

秦朗没说话,在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致公堂收走了他们的手机、护照、掌上电脑等,对方说得不错,以致公堂在本地的势力来看,的确就算现在他们能够杀出去了,也仍是很难成功离开这个罪恶的城市。

那人听秦朗不出声,笑了一笑,续道:“秦爷不在乎命,也不在乎兄弟的命,可怜你那个兄弟还关押在监,苦苦的盼着你回去救他呢!”

秦朗心中一绞,阿同……

那人嘿嘿了两声又道:“我知道秦爷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是骆老爷子偌大年岁的人了,你居然也忍心让他不得善终吗?”

秦朗拿枪的手微抖了一下,果然,他们是要对老爷子下手!

耳边听得对方说道:“秦爷与我们合作,既能保全师徒之情,兄弟之义,也能保得义顺堂百年基

业不毁在你的手里,否则玉石俱焚,于秦爷来说可是为全自己的节名,却失了忠义孝道了。”

秦朗默然片刻,突然道:“你们是四爷的人吗?”

对方一阵沉默,然后嘿嘿笑了起来:“听闻四海秦朗是个直性汉子,原来也挺聪明的嘛!怪不得四爷看重你呢,既然秦爷已经知道了,那么秦爷也该明白,与四爷合作才是秦爷最好的选择。”

秦朗心中豁然明白了过来,从刚刚猛鬼的话中他已隐隐感觉到,自己正陷入了一个极大的阴谋中,以刘啸天红旗五爷的身份,致公堂居然有人毫无顾忌的将他杀了,而现在说话的这个人一直自称“我们”,对致公堂也不以本堂相称,他便心里一直在琢磨,想起猛鬼的话来,便出言试探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那么,杀刘啸天的便是他们了,为的便是要让自己无路可退,乖乖的与他们合作,没想到那个一向缠绵病榻四爷的竟然心机这样深。

老爷子不知此时是否已陷入了危险中?一想到此,秦朗心急如焚,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恨不能立刻插翅飞了回去。

对方没有再说话,显然是在给他时间考虑,秦朗悄悄一摆手,弟兄们会意,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向汽车走去,秦朗自己拿了枪在车门边上守着,让大家先行上车,最后,义顺堂的兄弟都上去了,只有一个叫何虎的和冯杰秦朗一道站在车下,何虎向秦朗道:“六爷,你们先上,我在下面看着。”

秦朗“嗯”了一声,“阿杰,你先上去。”将冯杰先推上了车,然后自己低头便往车上上来,便在此时,只觉背后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何虎的声音从背后冷冷的传来:“六爷,对不住了!”

“千万别动!”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医生打扮的人向他探过头来,小傲张了张伤痕斑驳的唇,微扯了一下嘴角。

“水!”那个医生向后吩咐了一声,一个皮肤白晳面容秀雅的年轻护士忙拿过一个水杯,用小勺盛了水轻轻喂入他口中,小傲费力的咽了两口,喉咙里似是烧着一团火,疼得连水都咽不下去,便微摇了下头,表示不喝了。那护士细心的用勺子沾了水,在他唇上洇了洇,干燥的唇得了水的滋润,稍稍的舒服了一些,小傲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我叫媛媛,是你的私人护士,这位是负责替你治疗的路医生。”清脆的声音甜甜的介绍道,白晳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晕。

门边脚步声轻响,一个人缓步来到床前,“可好些了?”老爷子微笑着问道

小傲吃力的抬了抬头,努力想露出一丝微笑。

“别动!”老爷子轻轻用手按在他肩头,在媛媛端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转头看着路医生:“不要紧了吧?”

路医生毕恭毕敬的答道:“醒过来了,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了,不过……”眼神迟疑的看了一眼小傲。

小傲心中明白,若不是老爷子那粒药丸,只怕自己在刑堂上就撑不过去了,现在醒了就是捡回了条命,至于这八十红棍的后果:伤筋动骨,肌肉脱落是轻的,弄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点残疾,所以这位路大夫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老爷子想也猜到了路医生的意思,便没再问下去,路医生便带着那个叫媛媛的护士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他们两师徒。

老爷子看了看那张憔悴得一无血色却仍难掩俊逸的脸孔,轻叹了一声:“觉得很委屈吧?”

小傲忍着疼,忙向上撑了撑身子,吃力的回道:“小傲……不……”说着下意识的咬住了唇,一来是被自己突然变得异常嘶哑难听的声音吓到了,二来也觉得这句话无论怎样说来都是不对,若说不委屈,显然不是真话,老爷子费尽心机算计了他,自己怎样倒也罢了,却忍心让阿朗陷入危险之地,以至于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若说不敢委屈,岂不又成了敢怒不敢言了,反正怎样说都是不对,还是索性不说的好。

暗枪

何虎用枪顶在秦朗背后,一手伸到前面来夺下秦朗手中的枪,冯杰惊怒的叫了一声,其他义顺堂的兄弟都是目瞪口呆。

“把枪都扔下!下车!”何虎将秦朗向后拉退了几步,用枪指着他们恶狠狠的喊道,众人见他用枪挟了秦朗,只得扔下枪,下了车。

何虎用一把枪指着众人,顶在秦朗背后的手枪向前用力一推,“站过去!”

秦朗走到冯杰身边,冷冷的回头,是啊,四爷既然这么大的手笔,那么堂中自然也安插了不少人了,看来老爷子的处境真的是很危险啊!当日听了刘啸天的话语中隐隐有欲加害老爷子之意,心中焦急,之后便决定冒险从致公堂的软禁中逃走,想着逃出来哪怕是能给老爷子打个电话也好。

他掌管执堂不久,手下兄弟都不是太了解,这何虎平日很能干,这次主动要求跟他出来他便允了,却原来他是四爷早就安插在堂内的奸细。

“何虎!你敢叛帮!”一个兄弟大叫了一声。

何虎看着他“哼”了一声:“闭嘴!我没叛帮!四爷也是帮中的人。”说着一边用两把枪同时指着他们,一边向巷口处兴奋的大叫。“我得手了!抓住秦朗了!”

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声,几十条黑影自黑暗中向他们跑过来,“何虎,了不起!这次告诉四爷记你个大功!”

“认识一下吧,秦爷?”黑影走到秦朗身前不远处,双手抱了抱拳,“小姓龙,龙乘云。”

秦朗冷然的点了点头,四爷龙入海有两个儿子,长子龙乘风,次子龙乘云,都未入洪帮,据说四爷七、八年来一直病得很重,秦朗入帮十一年,从前位份低,所以在四爷得病之前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至于他的两个儿子,他只见过龙乘风,这个龙乘云,并没见过。

“你们要的是秦朗,放了我的兄弟,秦朗跟你们回去就是。”

龙乘云笑着看了看他们的车:“秦爷这话是骗小孩子呢?江湖上谁不知道秦爷是不要命的人?放了你的兄弟秦爷还肯就范?难道我会放人出去给骆老爷子报信?”说着摇了摇头,笑道:“其实秦爷难道不觉得和四爷合作才是救骆老爷子唯一的办法?秦爷若是肯和我们合作,我保证没人会动老爷子一根汗毛,秦爷还可以提前接位,正式当你的龙头大爷,骆老爷子也可以退休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

秦朗心中冰冷,听对方的意思,似乎老爷子已在他们掌中,心内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是要秦朗先来做这个傀儡,到时再请四爷出来垂帘听政么?四爷的算盘打得可真响啊!”看龙乘云微笑默认,秦朗的笑容更深,“要是秦朗不识抬举呢?便要秦朗血溅当场,落得个因违犯帮规制毒贩毒,被同门奉红旗令追拿后负隅顽抗,杀死致公堂的红旗五爷,而终被清理门户,致公堂反成了受害人,而秦朗身死名裂,四爷却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龙乘云哈哈大笑:“秦爷这几步路数想得挺明白的嘛!”

秦朗笑道:“这么明摆着的事还想不明白,那秦朗便真是个白痴了,不过为要秦朗就范却将刘五爷一条命搭上,这手法未免太狠了吧?”

龙乘云嘿嘿笑道:“这样做也实在是逼不得已,怎么样?秦爷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秦朗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需要了,这样的条件……”转头看了眼冯杰,伸手拍在了他肩上,实在舍不得这个弟弟陪他一起将命送在这里。

见龙乘云脸现喜色,秦朗心中暗自伤痛,面上却笑意更浓:“秦朗绝不会答应的!”

龙乘云面色微变,冷笑着道:“秦爷便真的不顾忌骆老爷子?”

秦朗凛然道:“当然顾忌!只是若是秦朗答应了你的条件,就算能保得老爷子一时平安无事,事后老爷子也是绝计不肯活在这世上了,到时老爷子便算不给气死,也会为自己竟然教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羞死,秦朗不能自己行这无耻之事,而反害了老爷子一世的英名!”

龙乘云收了笑容,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这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啊,多说无益,”向后退了几步,将头一摆,“天快亮了,乘黑送秦爷上路吧!”

秦朗已知今日无幸,微微一笑,向前一步欲挡在冯杰身前,突然一阵急速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自巷口狂冲了进来,车灯晃得人人眼前一片亮白,“叭叭”几声枪响,龙乘云的几个手下应声而倒,众人都是一愣,冯杰反应快,本来就一直在盯着何虎手中的枪,早已蓄势待发,乘他疏神立时飞起一脚将他左手的枪踢落,跟着合身上前,将他右手的枪弯转送入怀中“嘭嘭”几枪结果了他,将枪抢在手中,举枪又射倒一人。

秦朗则迅速放倒了身畔的敌人,夺过枪叫手下弟兄:“上车!”义顺堂的兄弟也动起了手来,龙乘云的手下一齐开枪,一时之间子弹齐飞,两个兄弟倒在了地上,冯杰躲避不及,臂上中了一枪,秦朗冲到他身前拉住他闪入车后。

早有人开枪射向摩托车,车子从人群中冲过,车上人开枪又放倒了几人,巷弄狭窄,摩托车从汽车旁穿了过去,这时人们才大至看清车上是两个人,龙乘云忙将身体躲入暗处,秦朗借着车灯一闪,已看出摩托车后面坐着的人是萧让,心中一喜,一边躲闪子弹,一边拉住冯杰扔上车,举枪射倒两人,又将两个兄弟送上车,自己俯身扶起地上受伤的兄弟。

便在此时,暗处一声冷枪,秦朗但觉胸前一阵剧痛,迅速涌出一股温热,抬眼见躲在暗处的龙乘云正带着一脸得意的笑看着他。

“老大!”冯杰大惊,跳下车来扶住秦朗,轰鸣声又近,摩托车已冲了回来,一道寒光闪过,龙乘云咽喉被萧让的飞刀透颈穿过,秦朗笑了一笑,身子一晃,一头向前栽去,冯杰忙抱住他,萧让自摩托车上跳下来,接过秦朗迅速跳到了汽车上,冯杰将受伤的兄弟送上车,跟着跳了上来,摩托车在前面开路,汽车向着巷口冲了出去。

脱险

秦朗伤的不轻,子弹透胸而入,鲜血不停的涌出来,冯杰手忙脚乱的用手去堵,却哪里堵得住,急得伏在他身上大哭。萧让拉开冯杰,将秦朗的衣服撕开察看,伤处就在心脏附近,大概是伤到了大动脉了,所以血流的很急,十分危险,苦于现在是在车上,没法治疗,萧让冷着一张脸,用手指摸索伤口靠近心端的动脉压迫点,用力将动脉血管压在了骨骼上,指压止血是较迅速有效的一种临时止血方法,血流的速度登时缓了下来,冯杰立刻一脸崇拜的看着萧让。

汽车在摩托车的引领下,乘着夜色从一排排林立的楼宇间七转八转的绕着,渐渐的冲出街区,停在了哈莱姆河边上的一个隐蔽之处。

萧让命冯杰接替他按住秦朗的伤处止血,自己走下车,向摩托车上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骑着车走了,萧让打发几个没大伤的兄弟四下守着,自己转身回到车上,秦朗脑中昏昏沉沉,就快失血性休克,撑住一口气,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冯杰哭得的泪人似的脸,眼睛急切的看着萧让:“阿公……”

萧让点了点头:“老爷子没事。”

秦朗笑着吁了口气。

不一会,摩托车驶了回来,车上带着一个拿箱子的黑人,莱姆区是黑人居住区,这里有很多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贫民,也包括一些黑市医生。

骑摩托车的人带着黑人来到车上,冯杰转过脸来,见那骑手左边脸上鲜血淋漓,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尤自在向外渗着血,不禁吓了一跳:“明威!怎么是你!”已是半昏迷状态的秦朗听得这一句也是心头一震,张开了眼睛。

明威咧嘴笑了一笑,脸上的伤口使这一笑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萧让可没心思让他们叙旧,一把拉过那个黑人医生,向躺在车座椅上的秦朗一指,医生点了点头,俯身察看秦朗的伤势,好半天才抬起头叽哩咕噜的说出一串英文,萧让转过头看着明威。明威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替他翻译道:“他说必须马上做手术,但不能在这里,得到他的诊所去。”

萧让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在这里。”

明威看了他一眼,用英文和那黑人医生交谈了几句,那医生好像很生气,指天画地的说了半天,一再摇头显然是不肯,萧让听着听着不耐烦了起来,拔出枪来一下顶在了那医生头上,依然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在这里!”

医生吓了一跳,转头向着明威大叫,明威为难的看着萧让:“他说这里没有设备,光线也不行,老大伤的这样重,他不能保证他平安无事,没法做手术。”

秦朗一直看着,知道萧让之所以不同意去诊所是怕敌人会找过去,对方知道他受了伤,一定会搜索附近所有的黑市诊所,此时听了明威的话便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叫他…尽力而为吧,要是出了…什么事,任何人…不准伤害…他。”他伤势不轻,精神已见痿顿,但这一笑却仍是豪气干云,这几句话语气虽轻,但从他那天生强势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带着不容任何人的违拗的成分。

萧让看了秦朗一眼不语,只将枪又向前顶了一顶,冯杰低头想了一会,让一个弟兄替他按着秦朗,将明威拉到了一边,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明威脸现喜色,走回来对那医生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外面的摩托车,那医生仍是踌躇,冯杰心急如焚,脱下腕上的金表,塞到那医生手里,医生先是有些诧异,最后终于很勉强的点了点头,众人都是心头一宽。

萧让缓缓放下枪,医生便打开工具消毒,明威下了车,对外面的几个兄弟说了几句话,那几个人立刻打开摩托车的后备箱,拿出工具拆卸起摩托车来。

摩托车的车灯和电瓶被拆下,车灯接入了汽车中,光线的问题解决了,萧让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冯杰,拿了枪坐到秦朗身边看着。

由于没有设备也没有足够的麻醉针,手术的过程十分的危险和痛苦,秦朗凭着一惯的硬气,咬牙强挺,多亏了纽约那惊人的犯罪率,那黑人医生的手法竟然十分高明,天光放亮的时候手术终于完成了。

明威又让那医生替受伤的冯杰等人治疗后才放了他离开,众人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开车上路,秦朗虽取出了弹头,但由于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加上手术时消耗体力过多,手术之后便开始昏迷,萧让不敢明目张胆的带他们回酒店,便在美国最为贫困的黑人居住区——贝德福区中心的诺斯特兰大道上,找到了一个专门为偷渡客提供住宿的廉价公寓,暂时算是脱离了险境。

“阿朗有消息了,”老爷子微笑着告诉小傲。

小傲颤抖着抬头,身上虽是疼得钻心痛髓,笑容却已如往日般温润。

老爷子轻叹了一声:“他受了点伤,不过没事了,萧让已经找到了他,待他好一些了,他们就回来。”

小傲眼神微黯,俯首不言。老爷子说是受了点伤,但他深知秦朗的性格,他是不会让一点小伤阻住了他回乡的脚步的,现在居然要等“好一点”才能回来,必是伤得极重,老爷子这一场生存实验,未免过于残忍了。

老爷子猜到了他的心思,知他对这样的手段必是颇不以为然,心中微微感叹,这一次的他之所以放任事态的发展,一来是要锻炼秦朗,二来为逼小傲入帮,三来是要引得这帮中近二十年来始终埋藏着的这个隐患浮出水面来一次性的做个了断。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这两兄弟,尤其是小傲,这次也是存心想要挫一挫他的这份傲气。但看着他埋首枕上,死忍着刑伤带来的剧烈痛楚,咬着唇不肯少做呻吟,心下也不禁多添了一份疼惜。

纸鸢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朗渐渐苏醒,睁开眼睛便看见冯杰眼睛红红的伏身坐在床边,一张距离他的脸不足一尺的白皙的俊颜因疲累、受伤和惊吓而更无半分血色。秦朗抬起手来,用手指背面在他脸上轻轻抚了抚,然后揽住他的脖颈,笑了,这次自己受伤,把阿杰的大半个魂儿都吓没了吧?

冯杰流着泪,就着他这一揽,将头伏在了他身上,小心的不碰到他的伤处,口中抽咽着:“老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老大终于醒了,天塌不下来了。

秦朗微笑,这几天真够阿杰受的了,先是软禁,接着是紧张的出逃,然后猛鬼又死了,现在在加上自己受伤,他身上的刑伤还在,后来又受了枪伤,还能支撑到现在真的是很不错了。用手缓缓捋着他的长发,转 可怜

“不要叫我龙爷!我不姓龙,我只有宇文若龙这一个名字!”宇文若龙失态的咆吼道。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一句龙爷让宇文若龙乱了神志,他竟然没注意到自己这样大声咆吼却并未引来值班的医护人员。想来这宇文若龙也是有其可怜之处的啊,放眼这江湖之上,又有几个没故事的人呢?

想到日前自己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揭开那鲜血淋漓的伤疤之时的切肤之痛,不由得心中略觉歉然:“抱歉得很,是小傲莽撞了。宇文二爷不肯姓龙,却要帮助龙家做事,想来对于二爷来说,心中也必是极挣扎彷徨的吧,二爷不愿意提,小傲能够理解,既是二爷无意让小傲明白,那么二爷就动手吧。”

骆天宇吓了一跳,怕宇文若龙真的会立时开枪,犹豫了一下,便欲起身挡在小傲身前,被小傲轻轻拉住,向他含笑摇了摇头。

宇文若龙诧异的看着小傲,声音略有些嘶哑:“你不想知道?你就要死了,难道不想死个明白?”

小傲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短短的八个字让宇文若龙和骆天宇均是浑身一震,一起定定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一脸憔悴病容,声音虚弱无力,时不时的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男子神色平和,言辞肯切,笑容一如往日般温润,这“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没人不懂,但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并且做得如他这般真实自然?

宇文若龙矛盾的看着小傲,也许心事在胸中压抑得过久,急欲向人倾诉,也许是小傲宁静柔和的眼神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一丝柔软,也许是因为觉得小傲就要死了,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半晌,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点了点头伸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好,我说给你听!”

小傲目光柔和的静静听着宇文若龙用他那极好听的男声,低低的诉说起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的母亲宇文芷是一个护士,她是一个腼腆漂亮、温柔敦厚的女子,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了龙入海,龙入海那时三十岁,留学生出身,成熟、英俊、幽默、风趣,有着一流的学识跟素养,我母亲是个乡下女孩,当时不知他的帮派背景,被他的魅力吸引到不可自拔,明知他有了妻室还是跟了他。

“洪帮里十大禁条中有明规不得停妻纳妾,所以我母亲从未奢望过能得到什么名份,龙入海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之后的几年里,我那身体虚弱的母亲为他数度堕胎,但却依然爱他到无怨无悔,然而龙入海可不止她一个情人,他天性风流,从未真正爱过任何女子,又总以为自己聪明过人,便一直肆无忌惮的玩着这些小把戏,谁知后来有一次,他意外招惹了一个烈性女子,那女人后来怀了孕,便想迫他离婚,如果他不同意,她便要将此事登报。

“而此时,义顺堂的前任龙头即将金盆洗手,而精明强干,风度翩翩的龙入海被公认是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他怎能让一个无知女子坏了他的大事,几经纠缠而无法摆脱之后便起了杀心,指使心腹想办法将那女人弄到外面撞死,再造成车祸的假象。他在安排这件事的时候,被我母亲不慎在门外听到,我母亲心中十分害怕,但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是那样危险,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偷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地址,寻到门上去警告她。谁知那个愚蠢的女人竟将我母亲当做了龙入海的元配,认为是他们夫妻做戏想骗她,当即便不管不顾的将事情声张了开来,事情败露,帮内传堂,训诫过后,要龙入海按规矩磕转转头,向堂内各当家一一磕头表示悔过,此事本风流小过,算不得大错,降了一级之后也就罢了,但龙入海终以“不德”之名而错失了龙头之位。

“事情发生后,我母亲自知危险,便乘乱逃回了乡下,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几个月后,龙入海找到了她,他对我母亲说,他其实只爱我母亲一人,那个女人不过是一时酒后糊涂的结果,他也并没有真想杀她,只不过是想让人吓唬她一下,他说虽然我母亲害得他声名扫地,并且连龙头的位子也丢了,但他从没怪过我的母亲,在他心中,她比什么都重要。

“我母亲本就极迷恋于他,招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又见他远路来寻,极尽其诚,便十分感动的跟了他回去,从那以后,龙入海对我母亲越加温柔,几乎每天都伴在她身边,没多久她便又怀了孕,龙入海对她说,他希望她能为他生下他们俩爱情的结晶,我母亲自是喜出望外,她身体本来虚弱,怀孕后反应严重,十分辛苦,但为了让龙入海高兴,还是坚强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是个男婴,龙入海当时已有两个儿子,但龙入海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并且更加爱惜于她了,孩子长到一岁左右,呀呀而语,蹒跚学步,最是惹人疼爱之时,此时我母亲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是便在此时,龙入海突然一声不响的将孩子带走了,命人将我母亲痛打了一顿之后赶出了这个城市,永远不许她回来,他对她说,既然她令他将已到手的东西失去,他也要让她尝到得到再失去的滋味,他不杀她,他要她永远都生活在痛苦里。”

宇文若龙只讲到这里便停住了,小傲静静的看着他,一时沉默无语,原本只是好奇他上次说的“我们都有坎坷的过去,不欲人知的身世,不同寻常的经历,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原来宇文若龙的身世果真与他有几分相似。他无需去追问他是如何成长的,也无需了解他是如何得知了这一切,龙入海既然有如此的用心,宇文若龙从前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他自幼在此种环境下成长,养成的心机手段也自与常人不同,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对父亲的那种心情想必也与自己当日之心一般无二吧?而与自己相比,他的痛苦是他选择了帮助父亲,而又因为这样的原故觉得愧对母亲。他与自己同样的矛盾,同样的纠结,同样的无法摆脱过去。
头寻找萧让,萧让如雕像般整个人坐在窗台上,见秦朗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便轻轻跳了下来,慢慢走到床前。

“干嘛不等我死了你再来?”秦朗笑看着他轻轻的说,萧让嘴角微牵了牵,听他说话声音虽还虚弱,但语气连贯,心里这才踏实了下来,想是没大碍了。

秦朗目光转到角落里的明威脸上,明威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秦朗探寻的看着他,半年不见,明威比先时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从前那孩子般的稚气已脱,眉宇间开始有了青年人的英气,左脸上用纱布贴着,上面渗着血渍,更显得有几分沧桑了起来。

秦朗看着他便想起了当初小傲在杖下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心酸的痛,“你怎么会在这?”

明威低下头,半晌说道:“我是常惠的弟弟。”

“怎么老是这样?”护士媛媛嗔怪的看着小傲,用棉棒沾了药轻涂着他的唇,“又流血了,你干嘛总是跟它过不去?”

小傲哆嗦着不语,刚刚上完药,下身象是被用烧红了的烙铁整个烙了一遍,疼得他通身是汗几乎再度昏厥,嘴唇咬烂了,两节小臂上也都是一排的齿痕,依旧难抵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真是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熬得过去了。

媛媛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十二分的同情了起来,由于棒伤过重,不少肌肉都已脱落,还有一些未曾脱落的但却已糜烂,只能都割了去,这样就更加重了伤状,而疮面过大,也是上药时痛楚会更加难以忍受的原因。

“你这样不行的,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咬着这个吧。”媛媛拿出一方手帕,放在他枕边,“是干净的。”看着小傲微带诧异的样子,赶紧红着脸补了一句。

小傲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我是常惠的弟弟。”

秦朗的脑中一片轰鸣,一切都明白了,他一直无法了解为什么当初小傲不惜承受重责送走明威,若只是想保全明威根本就无需这样做的啊?原来不是,原来小傲一直想保全的是他,是他秦朗啊。

“傲哥当初送走我,告诉我不许我再回来,可是我忍不住,我无法不想傲哥。从春节后我就偷偷回来了,但我怕傲哥生气,一直都在外面躲着不敢回四海,后来我才打听到傲哥已经离开了,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他也不会让我去找他,后来老大来美国,我就悄悄跟着来了,你们被致公堂的人带走时,我就在不远的地方躲着,可是我没办法救你们出来,后来让哥来了,我看见他在周围查勘地形,知道他是来救你们的,我在英国上过学,能说一些英文了,所以我找到让哥,问他能不能让我也参加。我是傲哥放在江湖上的债,这笔债,我只有还在你身上傲哥才会开心,老大!求求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傲哥身边,我不敢求你饶恕,无论你要怎样惩罚我都愿意接受,只要能准许我回去……”

秦朗满腹悲酸,怔怔的看着那张迫切而又坚毅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傲啊……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小傲静静的看着老爷子刚写下的这幅字,默默不语,竹不倨傲自矜,虚心有节,梅不媚俗向上,一身傲骨。老爷子是在教训他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傲气与傲骨之间的尺度的确是极难把握,老爷子是诫他骄气太盛,过于狂傲的吗?

小傲俯首枕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在刑堂上的时候,老爷子其实早已有成竹在胸的,并没有打算让他再挨那剩下的八十红棍,但他就是不说话,硬是逼着五爷自己说出来想饶他却没有依据的话,然后才提出自己入过青帮的问题来,轻易的就将这招化解了。现在想来,那金姐骆世英的一番话显然是早已安排好的,正好那个直性的七爷骆世豪先出声将话题引了出来,便把五爷给绕了进去了,老爷子是忌人在他面前动心机的,这顿红棍也算是对他当日品茶时故意将那茶说错而意图隐瞒身世的一点教训吧?借这个机会既惩戒了他,也教训了五爷,可谓是一举两得呢。

只是老爷子虽是算计了他,但说到底他是明知这是圈套却心甘情愿的跳进来的,他是那空中的纸鸢,而秦朗就是老爷子手中的线轴,老爷子要放的时候他不得不飞,要收的时候他了也只能低回而下,但这一切,他无怨。见老爷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轻轻咬了下唇,回以一笑。

照将

“我们现在就回去,马上!”秦朗声音虽低,但语意却斩钉截铁,精神稍为恢复了一些后,他便再也躺不住了,龙乘云死了,自己被萧让救了出来,四爷自然知道他的阴谋已经败露了,一定会立即向老爷子下手,虽然萧让说老爷子已有所准备,但毕竟老爷子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万一有所闪失……

再说阿同还在里面,怎能忍心就这样让他日夜身心煎熬?

萧让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心中同样惦记着老爷子,只是因为怕自己的伤在长时间的高空气压下撑不住才不同意马上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萧让走了回来:“今晚十二点前如果我们能顺利到达海军航空站,就会有架私人直升机送我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以在那边的子夜之前回到家。”

秦朗放松费力抬起的头,轻轻的落回枕上,老爷子的政治关系在此刻显现出他的作用,在美国,国家的政党就相当于帮派,民主党和共和党就是帮派之争。而美国犹太帮则是这些党派的智囊,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犹太智囊,小布什的智囊——副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与老爷子一向有交往,弄个直升飞机送他们出去还不是什么难事。

“老爷子还让我告诉你,小傲回来了。”萧让简单的说。

“啊!”冯杰与明威同时叫了一声,秦朗怔愣住,心中一瞬间又是酸涩又是痛,虽然猛鬼临死时告诉了他小傲的电话,但以他现在情形看来只怕回去后处境也不容乐观,所以他忍下心没有联系小傲,却不想小傲还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萧让这简单的一句话令他再也无法平静下心情,对老爷子的担心、对小傲的思念、以及对舒同的牵挂让他无法忍受再耽搁哪怕多一分钟。

入夜十分,天暗星稀,众人草草吃了饭,乘着夜色的遮掩匆匆离开了贝德福区。致公堂的搜索还在继续,龙乘云带来的手下也在四处找寻他们,一众兄弟大半身上都有伤,而秦朗的伤更是全凭着一股狠劲勉强支撑,很难再应对路上发生的状况,海军航空站位于罗克韦湾,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一路上大家都在全神戒备。

也许是上天注定秦朗不该客死异乡,一路竟然平安无事,并没有遇到预料中的围追和堵截,在经由弗拉特布什大街那长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海军航空站外,已经接到指令的飞行员正在飞机边上等着他们。

异国的星空下,直升飞机带着刺耳的轰鸣凌云而上,秦朗等人终于飞离了这个让人无限绝望和仇恨的魔鬼之邦,来到了浩瀚的大西洋上。而在归心似箭的他们即将返回的那个日思夜想的故土之邦,这一切一切都会了断在他们回来的这一个晚上……

“将!”三爷一边笑着,一边又推了一步杀着,这已经是他本局第四次连着叫将了。

老爷子微笑着一边悠闲自在的饮着茶,一边将“车”推了过来,拌住了对方的“马”腿,化解了己方的被照,同时又还照住对方,这一招“解照反照”十分高明,三爷的“将”终于无处可躲。三爷哈哈一笑,着手将各个棋子归还原位,又重新开始了一局。

夜,深沉而宁静,佣人们都已被早早遣开,房间内只有那个清康熙年间的古董座钟在不停的“嘀哒、嘀哒、嘀哒……”的响着。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声响,接着一阵纷乱过后,人声开始渐近,“来了!”三爷心中一紧,轻轻抬起头,叹了一声,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病房的门无声的开启,轻缓的脚步声移近床边,伏在枕上的小傲轻轻转头,宇文若龙温文尔雅的站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回来?”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不语,因伤痛而渗着微汗的苍白憔悴的面上淡淡的挂着一丝迷离的浅笑,清润的眸子中目光淡定而平和。

宇文若龙盯在他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缓缓举起了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斯文的说:“我知道我们无法成为朋友,但是,我是真的不希望你站在和我敌对的一面,你已经离开了,这里的事原本与你无关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你?”

小傲平静的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唇角微扬。

“导师,你好。”静寂中一个带着一丝轻颤的声音如幽灵般在身后响起。宇文若龙浑身一颤,霍地转过身去,骆天宇一手拿着枪,眼神幽怨的自落地窗帘后面走了出来,“傲哥说你一定会亲自来杀他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导师给我一个解释。”

“天宇……”宇文若龙费力的舐了舐下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你怎么出来的?”

“导师是不希望我出来的吧?是不是也派了人进去杀我了?对于导师来说,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呢!”骆天宇微带着颤抖的声音里充满着伤心和失望,小傲心内不由得一声叹息。

宇文若龙眼神略黯了一下,随即一笑,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还要我解释什么?”

骆天宇拿枪的手颤抖了起来,虽然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亲耳听宇文若龙说出来仍觉是那样的难以接受。

宇文若龙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枪稳稳的对住了他:“不错,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从一开始就是刻意在接近你,”见骆天宇一脸的悲愤,宇文若龙微微一笑,“现在你都知道了,开枪吧!”

叛乱

四爷龙入海西装革履的走入花厅,向着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叛乱帮众围在花厅正中,尤自守着在一副未完的残局边上的老爷子和三爷微微一笑,他个子不太高,六十七八的人了,看起来却还像是六十左右岁的年纪,那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和保养得很好的白晳皮肤以及那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旧留学生洋派头的翩翩风度中都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潇洒英俊倜傥风流。

“在下棋?”四爷轻轻摘去手上的皮手套,走了过来,俯身在棋盘上细细的看了一会儿,

“嘿!”了一声,直起了身,笑脸转向了老爷子,“这盘棋要赢可不易啊!”

老爷子微微一笑:“这盘赢不了就下盘再想办法赢好了,既然是棋逢对手,那有局就未为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四爷“呵呵”而笑,仰起头,拿着手套的手背负在身后,在厅内来回踮着脚走了两步,然后站在那轻轻摇了两摇:“说的是啊,这么多年来,师兄可是欣然的时候太多了,可想过也会有亦喜之时?便是有局,若是败局已定,空守残局又有何用处。”

老爷子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微笑道:“残局未必便是定了胜败,有时乍一看几步棋就可以取胜,其实也许不然,保不准它是个变化莫测,处处都是陷阱的江湖局呢,这样的残局还是轻易不要接手的好,当心一步不慎反让自身落入败局。”

“哦?”四爷探寻的看着老爷子,低头又看了一遍棋局,摇了摇头:“这红棋让对方进马过河,先已失察,又平炮弃车,让人直杀了底线逼宫,我看大局危矣呢。”

老爷子微微而笑:“那也未必!”慢悠悠的伸手推动了棋子,“红棋可以先退车蹩马解将,再利用中炮威力组成攻势,弃车吃士是隐伏手,炮镇当头,马入卧槽,车占要塞,有兵渡河自可斩将擒王,黑棋虽是苦心经营,但只怕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自己反入了瓮中。”

四爷凝神细看,这几步棋下来,局势果已不同,心下微惊,抬眼看着老爷子一双鹰目深不见底,不由得身后略退了一步,心里琢磨着那马入卧槽,有兵渡河自可斩将擒王之意,回头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见各人神色如常,略略放心,想是这老狐狸在使疑兵之计,嘿嘿笑了一声:“师兄的棋艺果然出神入化,这些年来想是多用了不少心机,不过我听人说师兄常在抱怨什么帅亦难为,想来人对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不太珍惜的。”

老爷子看着他叹了口气,极认真的点了点头:“轻易两字或许是对了,当初要不是你出了事,这位子的确是落不到我的头上,只是得的虽然轻易,坐着却并不轻松呢,身在高处,有时也是寒不自胜呢。”

四爷冷笑一声,心中便是恨他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轻狂,话已挑明,也就不想再拖延,阴森森的道了一声:“既是高处不胜寒,师兄也是该歇歇了,便下来暖一暖身子,好生颐养天年吧!”向后又退了一步,手向前一挥,他手下之人便向前面聚来。

老爷子笑了一笑:“何必这样急呢,是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吧?你刚刚回头去看,可是在找那卧槽之马?世事如棋局局新,这江湖本就是一盘变数频生的好棋呢!”

随着宇文若龙的一句“开枪吧!”“噗!”的一声轻响,骆天宇右臂一痛,“啊”的一声,手枪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宇文若龙微微而笑,“竟然敢在我面前玩枪了,忘了我还教过你枪法的呢,我和你相处三年多的时间,你若能果断的向我开枪的话,当日的大位就不会落在秦朗的头上了。”

骆天宇难以置信的看着三年来他无限钦慕和崇拜的导师,心中悲伤竟是多于愤恨,他自幼父母早亡,只一个大伯人虽不坏却是有点浑,祖父对他虽是关爱,但一来家教严谨,二来帮务繁杂,对他总是教育得多,宠溺的少,总让他心存敬畏,不敢太过亲近,一直以来他努力读书,不想让祖父失望,并刻意习学兵法,以期获得祖父的青眼,但在祖父眼里,他那些小孩子口中谈出的机谋自是过于稚嫩。

在美国读书三年之后,某一日新来的法律系教授看见了他,因为同是华人,便叫了他去谈话,这位宇文教授年轻、英俊、儒雅、斯文,教养学识都是一流,更兼谈吐不俗,风度翩翩,令他立生仰慕之心,而宇文教授对他极为温和,毫无架子,从那起两人便时常聚首,一段时间过后,几乎已是无话不谈,但骆天宇严守帮规,并未透露自己是洪帮中人。宇文若龙循循善诱,骆天宇在读硕士学位时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法律做为专业,此时宇文若龙便将自己是致公堂的法律顾问一事告诉了他,并告诉他从前的两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和罗斯福都曾经做过这个职位。骆天宇在惊喜之下便按照帮内同门相认时的切口试探了一下,果然是同门中人,宇文若龙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欣喜,当日便带了他去致公堂参堂,后来又做了他挂牌记名的荐兄。

他自幼失了双亲,在美国又是无依无靠,难得宇文若龙如此的文韬武略,又对他如父兄般关爱,时常在生活上照顾,在身手上加以指点,他年少的心便将那一腔热情都化做了对他的感佩和崇敬。只是越是这样的全意的付出到最后,却是伤得越重,那种被欺骗、被利用、被玩弄的悲伤和心碎便越是痛得人无法形容。

“天宇,”见骆天宇一脸的悲怨,臂上的伤鲜血侵染却仿佛都不觉痛,小傲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向他伸出了手,骆天宇犹豫了一下,走近床前,小傲抓着他没受伤的左手,忍着痛吃力的缓缓挪动着身体,稍稍侧转过来,宇文若龙冷冷地看着,持着枪并未急着动手。

小傲稍做喘息,拉着骆天宇坐到床边,淡淡的笑着看向宇文若龙:“承蒙龙爷看得起,一直想与小傲做朋友,龙爷今晚要杀了我,可是我还不知道龙爷的真实名字呢,不知龙爷可肯见告?”

骆天宇不解的看着小傲,宇文若龙握枪的手微微轻颤,眼睛盯在他脸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猜到多久了?”

小傲淡淡一笑:“不久,在刑堂回来,两日来趴着没事,身上疼得睡不着,便琢磨着打发时间的。那么说我猜得不错了,龙爷真的是四爷的儿子?”

“不要叫我龙爷!我不姓龙,我只有宇文若龙这一个名字!”

输家

直升机乘着夜色在近郊降落,由于中途遇到了强气流,飞机比预计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秦朗归心似箭,一下飞机就强撑着一路的疲惫伤累坐上前来接应的汽车,以尽量快的速度奔向骆府。

骆府内外安静得不同寻常,隔着紧闭的豪华自动化遥控铁艺大门,却看不见往日四处巡察的值班弟兄,秦朗与萧让对视一眼,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进得院门,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穿过客厅,地上触目惊心的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卧着,萧让立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秦朗也顾不得牵动伤处的剧痛,在冯杰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奔向花厅。

一切都已过去,地上只留下一具具尸体和触目惊心的片片血迹,一小群被迫弃械的叛乱帮众被围在了墙角处,洪帮各堂堂主云集在老爷子身旁,四爷龙入海被他自己的近身欧阳用枪指住,秦朗和萧让冲入的那一刻,尘埃已落定。

“阿公……”秦朗虚弱的声音中充满着惊喜,老爷子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目光在他鲜血缓慢却不断渗出的胸前不经意的扫过。

龙入海一脸惨然的坐在椅中,眼中满是恨怨的看着骆老爷子,他苦心筹划了多年,想不到对方却是早有准备,就在他正为自己的胜利在望而欢喜欲狂之时,却发现原来他身边最信任的手下却是对方的卧槽之马,不但如此,大半随他叛乱的帮众原也都只是在装样而已,在老爷子一声轻笑之后纷纷阵前倒戈:“骆一清,你狠!”

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我狠?有你狠?你以为我真的相信十五年前世杰的死是个意外?”

龙入海一震,看了他好半晌,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老狐狸!”

老爷子看着他淡淡微笑:“彼此彼此。”转过头冷冷扫了眼一脸讶异的秦朗“哼”了一声:“你怪我逼你接位,看见了吧?你不稀罕这个龙头,有得是人稀罕呢!你是愿意看着我落到这样的下场吗?”

秦朗心中惭愧:“阿公……”

老爷子看了一眼龙入海,长叹了一声,对五爷道:“先请四爷去歇了吧,”转头又对众人轻轻摆了摆手,“今晚我累了,都下去吧。”

五爷应了声:“是!”领着手下人将龙入海与一众叛乱的帮众带了出去,各堂主带着手下人打扫战场,抬出尸体,然后也纷纷告退,秦朗见龙入海出门时回过头来一脸的怨毒的看了眼老爷子,心内徒然觉得一阵发寒,目光不由得转向老爷子看去,见老爷子眼神也是极为复杂,心中十分困惑不解。冯杰乖巧,知老大刚刚回来,老爷子也许有话要说,这是洪帮的内事,外人不便与闻,忙回了秦朗拉着明威退到了外面。

室内除了三爷,便只秦朗和萧让留了下来。

秦朗不敢正眼去看老爷子,向前走了两步,矮身在厅上跪了下来,低声叫了一声:“阿公。”他当家不久,便出了这样的大事,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轻饶了他这场责罚的。

老爷子低头看了他良久,不动声色的道:“小傲那边也该差不多了,你先去医院看看他吧,顺便把伤口再包一下。”

秦朗愕然抬头,小傲在医院?那他……

“老三,你陪他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回来再说。”

“是。”三爷点了点头,老爷子疲惫的起身回入后堂去了。

警察冲入的时候宇文若龙似是毫不意外,他十分斯文地扔下了枪,脸上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临出门时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迎面走来的苏维扬,回过头给了小傲一个优雅的、只有小傲能够明白的略带着得意的微笑,然后他带着那种从所未有过的轻松心情和他那优雅的笑容潇洒的任警察将他押走了。

“傲哥……”骆天宇迟疑的看着小傲,见小傲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心下稍安,站起了身,苏维扬在小傲床前稍坐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小傲淡淡而笑,并不多言,苏维扬也笑了笑,起身带了骆天宇出门去了,今晚得将他送回里面去,等着明天宇文若龙的口供录完后,和舒同一起再放出来。

小傲看着一众人在他眼前关上了门,房间内徒然陷入一片死寂,小傲将头埋入枕中,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对于宇文若龙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较好的解脱方式吧,虽然他不肯姓龙,但小傲毫不怀疑这所有的事他都会一肩担承下来,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还清了父亲养育他的债务,然后在他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尽情的去恨他。而他之所以可以在小傲面前拥有如此得意的笑容,是因为他知道,小傲永远无法象他一样获得解脱,他此生永远不再有机会脱去背负在身上的沉沉的罪恶感。这一阵,是小傲胜了,但是,真正的输家却不是他宇文若龙。

枕畔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打破午夜的沉寂,该是老爷子那边的事了了吧,小傲拿起电话轻轻按下按键,三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边的事完了,我和阿朗现在去看你。”

宽厚的大手颤抖着推动虚掩的门,秦朗的心疯狂的跳到窒息,冰冷的理石地面上是早已摇摇晃晃的跪得一头冷汗的小傲,“老大……”血痕斑驳的唇间轻颤着吐出这两个字,因剧痛而略略抽搐的唇角淡淡的溢出一丝温润的浅笑。

这一声叫得秦朗的心如被绞碎了一般,愣愣的站在门边一步也挪不动了。

“对不起,老大……”小傲费力的开启颤抖的唇,轻轻的仰起头笑看着秦朗:“老大说过,不要小傲入帮…来趟这浑水的,对不起,小傲没听你的话;……老大不许小傲向…警方人员行贿的,对不起,小傲也没听你的话;……小傲在老大不希望小傲离开…的时候离开了,对不起,是小傲不该算计老大;……小傲在老大不希望小傲回…来的时候跑了回来,对不起,是小傲不该欺瞒老大……”

秦朗傻傻的听着小傲说的每一句对不起,拖着沉重得如被胶粘住了一般的脚步迟缓的走到他身前,看着他面上一如继往的温润的笑,“……小傲千错万错,打死无怨;……老大千恨万恨,小傲只求老大一句话,……让小傲……回家吧!”

一瞬间秦朗只觉万箭攒心一般的痛直逼了上来,再也不能忍耐,扬起手来重重的一掌掴在他脸上,小傲本就不停摇晃的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爬不起身来,秦朗在他身前跪了下来,不顾小傲重伤在身动弹不得,伸手一把从地上拽起他直拉入自己的怀中,一言不发的紧紧抱住。

胸前本就有些挣开了的伤口在大力拉扯下崩裂开来,温热的鲜血立即大量涌出,然而他不去理会,只是将怀中疼的阵阵轻颤的小傲紧紧的抱着,任凭那伤处用疯狂的剧痛来抗议所遭受的致命的挤压,他只是将小傲越拥越紧,天知道,就是要这样的痛来提醒,才能让他明白他对小傲的亏欠究竟有多深。

团聚

秦朗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天已微明,自己睡在病房内的床上,小傲不知是昏是睡的在另一张床上伏着。

小傲?!秦朗一跃而起,刚包扎好的伤处牵起一阵剧痛,令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啊…”的一声骤然跌回了床上。

“不要动!”刚进门的路医生急忙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担心的三爷。

“三爷……小傲……”秦朗忍着胸口的剧痛喘息着慢慢坐了起来,口中焦急的问。

“他没事,是路医生怕他再牵动伤处,给他输了镇定剂,”三爷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顾着自己的伤不说,小傲伤成这样禁得住你折腾的?”

秦朗赫然松了口气,那种强烈到莫可名状的心痛又清晰的涌了上来,方想起昨夜自己只顾拼命的抱住小傲,把伤口挣裂了,可能是连日的疲惫伤累,大量失血加上见了小傲后急痛攻心竟然晕了过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样一种渴望,当你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只想将他抱得紧,再紧,更紧,拼命的想将他挤压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融到一起,他所有的伤、所有的痛,让自己来一同承受,那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让秦朗相信:人的心是真的可以将你疼到死掉的。那种让人窒息的心疼远远超过了身上的枪伤带来的剧烈痛楚,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想那样拥着小傲一直、一直、永远也不要再放手,永远也不要再分开……

小傲啊……他心酸的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孔,“路医生,他的伤要不要紧?”他久跟在老爷子身边,认得路医生是老爷子的私人医生。

路医生看了眼三爷,没出声,三爷叹了口气:“阿朗,路医生会尽力的,你先别担心了。”秦朗心下一惊,难道小傲……“告诉我,我要知道!”路医生见三爷无奈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仍在昏睡中的小傲,便向秦朗微点了下头,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医生办公室内,路医生手指着灯箱上的几张X光片无可奈何的对着秦朗:“大部分肌肉都已坏死脱落,还有一些虽未脱落但却已糜烂,为怕感染严重造成败血症,也只能都割除了,另外骨皮质、纤维性结缔组织、关节处的软骨都严重受损,你是知道红棍的威力的,他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

路医生越说声音越低,秦朗跌坐在沙发上,将面孔埋在掌中,三爷难过的看着他,半晌,秦朗方抬起头来,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你是说他会有残疾?”

“老爷子已经在欧洲联系最好的骨科医师,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秦朗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又轻轻的转回身来:“他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会不会复发?”

“伤势控制的极时,还没有出现高烧,但是如果持续像现在这样低烧的话……你知道的肺病是最怕出现长时间低烧的,这几日又累到了,所以情况还不好说……”秦朗不等他说完就匆匆出门而去。

明威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小傲的一只手,一手用毛巾轻轻为他擦着额上不住渗出的细汗,小傲伏在床上,苍白的面容上神态安详,伤痕斑斑的唇角微有一丝笑意,冯杰坐在床的另一侧的椅子上,将小傲的另一只手臂紧紧的抱着,已经伏在床边睡着了,数月来他苦盼小傲回来,日夜煎熬,在美国最后这段时间更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猛鬼的死,他自己的伤,秦朗的命悬一线,终于见到小傲后的悲喜交集,这一切令他心力交瘁,一场痛哭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明威见秦朗走过来,轻轻放开小傲站了起来,秦朗走过来从他手下接过毛巾,坐下来握住小傲的手:“你留下来吧,小傲醒了我会和他说的。”

“老大!”明威喜极而泣,昨夜秦朗突然晕厥,小傲伤痛加上慌乱之后又乍见他脸上带着伤回来,可着实吓了一跳,路医生赶来后怕小傲情绪波动过大再加重伤势,便强行给他输了镇定剂,所以明威一直在担心小傲醒来后会赶他走。

护士媛媛手拿盛药的托盘从外面进来,语气生硬对秦朗道:“请回到你自己的病床上去。”

秦朗只得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小傲的手,明威忙过来扶住他起身回到他自己的病床上,媛媛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将冯杰叫醒,将他和明威一道赶了出去,然后拉上病床周围的围幔,开始替小傲换药,小傲的伤经过夜里的一番折腾明显恶化了不少,媛媛不禁回过头隔着围幔向秦朗的方向又瞪了一眼,这个野蛮人!

“嗯……”镇定剂的效力虽未完全消失,但药物的强烈蜇疼仍是将小傲刺激得醒了过来,秦朗忙起身欲走近前来,又被媛媛拉开围幔的一角用严厉的目光的警告着停在了不远处。

终于结束了,小傲从那死去活来的酷刑中又一次熬挺了过来,围幔开处,他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秦朗,秦朗缓缓走过来,坐在床边,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孔相对无言。媛媛替小傲擦去头颈上的冷汗,轻轻扯下刚才上药时塞在他口中的手帕,拿出一方新帕放在他枕边,转头又瞪了秦朗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老大……”那忍着痛淡笑着的秀雅男子,虚虚的叫了一声,秦朗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小傲颤抖着向他伸出手,“大哥……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依旧是那样笑中带泪的顽皮目光,就连语句和语气也与半年前毫无二致,这几句话数月来曾日夜不停的萦绕在他的脑中,今日听来却仿佛间已是前生的事,想到这短短的数月,小傲受了多少的委屈折磨,将来还不知要承受多少的艰辛痛苦,秦朗不由得悲从中来,握紧他的手,两颗与面孔久违的泪水终于毫不掩饰的在他面前滴落。

阿朗……素来都是铁骨铮铮的阿朗啊……竟然再次为他落泪了么?小傲略有些无措的流着泪笑了,所有的隐忍着的委曲都无需再言,只这两滴清泪他便死而无怨。

“老大!”冯杰冲入进来低声叫秦朗,“阿同回来了!”

秦朗与小傲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是一喜,“阿朗……”小傲抬手拉住他,秦朗向他点点头,在他手上轻拍了拍,笑了一笑,起身走到门外。

舒同低着头站在外面,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秦朗心内一声低叹,小傲这个爱咬唇的毛病可是被他学了个十足十,走到他身前轻咳了一声,舒同立时一阵轻微的战栗,头垂的更低了。

“阿朗哥……”骆天宇一脸愧色的站在舒同身后,秦朗微一点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叫他和明威在外面等着,自己带了舒同和冯杰进来房内,这一刻,无论哭也好,笑也好,吵也好,骂也好,这期盼了多日的团聚应该是只属于他们兄弟四人的。

“傲哥……”随着一声颤抖的轻唤从唇间吐出,舒同再也无法自持的扑到小傲的床边,所有的思念、难过、委曲、惭愧随着瞬间滑落的泪水全都释放在这一刻,小傲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略有些尖削了的圆脸,轻轻替他拭泪,自己的泪珠却也止不住的滴落。

一旁的冯杰早哭得不行,转头去看秦朗时,却意外的见到老大的眼中竟似也隐隐有泪光闪动着……

求恳“啊……”杖下的骆天宇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伏在地上的身子辗转得更为猛烈了,本来充满着阳光般的俊秀的小脸抽搐成一团,冷汗早已滴落如雨,已经打了几十板了,最初红肿的肌肤都已绽开,鲜血顺着双腿两侧流了下来,他自来还没被这样狠打过,熬到此时便熬不过去了,虽明知爷爷听了必会不快,怎奈实在那钻心的剧痛疼得他忍受不住了。

“阿公!”秦朗垂手低眉站在一旁,见骆天宇实在已难以支撑,忍不住又开言求起了情,“这件事不能怪天宇的,他年轻,人家故意设计他呢……”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冷冷的打断了他:“年轻?当年常惠的事发生的时候,你比他不年轻?既做错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我让他跟你,不是让你教他怎么逃避责任的!”

秦朗心头发紧,忙答了声:“阿公教训的是!”低了头不敢再回言。

三爷一旁笑了:“阿朗没当几天家,倒学会护短了呢,也难为他这样疼天宇,我看天宇也知道错了的,这也打得差不多了吧,老爷子念着他们身上都有伤,这几日在外面受的也够了,就轻打轻罚饶过他们了吧。”

老爷子见三爷开了口,方“哼”了一声,又看着萧让打了十来杖,方令他住了手,骆天宇含着泪哆哆嗦嗦的扬起脸:“爷…爷爷……”

老爷子淡淡的看着他道:“这次先给你个教训,自己到后面跪着去想明白,别白挨了这顿打。”

“是……”骆天宇拼命忍着泪不敢落下来,颤声应了,被萧让扶出去交给了外面的佣人。

这边秦朗便上前了几步恭谨的站了,知道处置完了天宇,就该轮到他了。

老爷子将目光从骆天宇身上收回,转头看着他:“听说你昨儿夜里不但差点把小傲折腾死不说,还把自个儿也折腾个半死呢,你这是想自杀是怎么着?”

秦朗愧笑着看了眼三爷:“三爷不疼阿朗了呢,何苦说给阿公,等下又得多挨上几板子了。”

三爷呵呵一笑:“要为这个打啊,嘿!我可绝不拦着。”

老爷子眼中微露笑意,口中却“哼”了一声,“还没等板子上身,先就觉着屈了呢!”

秦朗心下黯然,低了头道:“阿朗不敢,出了这样大事,都是阿朗太过无能,让阿公受惊受累,还要跟着操心,阿朗实在是万死也不为过,惶愧还不及,哪里还敢委屈?”

老爷子一双鹰目在他脸上盯了片刻,“嘿”了一声,伸手拿起了茶,秦朗暗吁了口气,老爷子不出声了,那就表示会像天宇这样私下教训,可以不必发落到刑堂了,虽然责罚上未必能轻多少,至少还给他存了少许颜面,想来老爷子是看在他伤重的份上从轻发落了,适才两度出言为天宇求情已是惹得老爷子略为不快,此刻自不敢稍做迟疑,忙跪了下来:“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端着茶向萧让点了下头,萧让默默提着杖走了过来,待秦朗褪下裤子伏下身来,板子便结结实实落了下来,秦朗咬紧了牙,不动也不哼,一下一下默默的挨着,老爷子没说打多少,省却了报数的尴尬,只是胸口的枪伤却跟着疼的厉害了起来,伤后身子虚弱,疼痛越加难捱,十数下过后便已汗流浃背,将将的打了四十来下,三爷看他熬得辛苦,开言向老爷子求情,老爷子也怕他伤重难支,便叹了一声,叫住了萧让。

秦朗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谢阿公…怜恤……”

老爷子淡淡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这次能留着条命回来是你的运气,以后要是再敢如此大意,你就是不死在外面,回来我也打死了你!”

秦朗低头应“是”,老爷子又教训了几句,便命他道:“下去吧。”

秦朗略迟疑了一下:“阿公……”老爷子淡淡“嗯?”了一声,审视的看着他。

秦朗暗自里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向前膝行两步,颤声道:“阿公,这件事情…已经了了,阿朗…斗胆求求阿公,让小傲…拔了香头,放他出…帮吧!”

老爷子瞬间的略一失神,正待放下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定定的低头看着他:“是小傲让你来说的?”

三爷暗叫声“糟糕”,本来自己今儿陪了他们来是想为他打个圆场,先已将夜里的事说与了老爷子,老爷子果然念着他伤重不曾狠责于他,偏他竟提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戳老爷子的心窝子吗?

听出老爷子语气中略有一丝不悦,秦朗心下不由得一滞:“不是,是我觉得这件事…太过委屈他了。”

老爷子拿着茶盏,沉吟了半响不动声色的淡淡问道:“小傲入帮的事,他怎么和你说的?”

秦朗一愣:“小傲没说什么,只说不…该私瞒了我。”

老爷子淡淡的道:“他没和你说当初为何离开四海?”

秦朗摇了摇头,忍住伤处阵阵的抽痛,仰头哀恳道:“阿公不是说…小傲是只鹰吗?他不适合江湖的啊,一切规矩,阿朗…甘愿代受,求阿公开恩吧!”

老爷子面色微变:“规矩?你现在还知道什么是规矩?我看你是都忘了规矩是什么样了!你当洪帮是什么地方?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以为他还走得出去?”便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喝了萧让过来,“给我狠狠的打他一百板子,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规矩!”

“阿公……”秦朗心中一颤,本来还想再求的,见老爷子变了脸,不敢再言,只得再褪了裤子伏下受杖。

三爷见老爷子发了脾气,也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秦朗俯首受杖,哆哆嗦嗦的一五一十报着数,心里暗暗叹息,老爷子算计小傲入帮之事,其中内情秦朗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此时死在杖下的心都有了。

强撑着又挨了三十几杖,秦朗渐渐觉得眼前黑了上来,胸前的枪伤也随着喘息的急促越发的狠疼着,报数也跟不上来了,只觉那肌肤上不断被撕扯着的火热灼痛从臀上渐渐下移,逐渐覆盖了整个大腿,胸前与身后,温热的血液随着竹板的起落,涔涔的流着,清凉的板风掠过时,心便跟着恐惧的颤抖,百杖尚未过半,口中已再也发不出声息来了,在这样难熬的剧痛与惶然的惧怯中,渐渐晕厥了过去。

绝望

“阿朗,阿朗……”三爷的声音渐渐清晰,火热的灼痛从身前身后阵阵袭来,秦朗缓缓睁开了眼睛,伏在地上的身体止不住的簌簌的抖着,“老爷子,阿朗一时糊涂,老爷子念在他身上有伤,就饶了他吧,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啊!”

“打死了正好,省得跟他生这份闲气!”

“阿公……”秦朗虚弱的叫了一声,三爷摇了摇头,轻轻扶了他跪起,老爷子见那胸前的伤口又在不住的渗着血,也知他实在是不能再受了,“哼”了一声便没言语。

“老爷子……”三爷欲言又止,秦朗伤口挣裂,棒伤也颇为不轻,应该送他回去医院,只是老爷子没发话饶他,他也不敢做这个主,“阿朗,还不快和老爷子认错!”

秦朗微微抬头,勉强撑着身子,见老爷子仍是青着一张脸,显是气得不轻,心中不禁愀然,老爷子若大年纪了啊!低了头道:“阿公,是阿朗…不该惹阿公……生气,阿朗该死,以后再…不敢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是吗?为了小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秦朗哆嗦着默然无语,他亏欠小傲太多,只是想为小傲做一点点事情,虽知此事几乎是绝无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实是盼老爷子能一时心软念着小傲伤重稍加怜恤。

老爷子低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冷然道:“老三,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和他说。”

三爷微微僵了一下:“老爷子……”知道老爷子是要摊牌了,这个时候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事实未免过于残忍,但见老爷子神色绝然,知道劝也无用,不禁怜悯的看了一眼秦朗,带了萧让退了出去。

秦朗强忍伤痛,哆哆嗦嗦的在地上跪着,老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平静的道:“小傲的伤势,你是知道了?路医生说:他有可能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秦朗低垂了头,一阵难耐的心酸又涌了上来,小傲啊……他便算倾尽此生,又如何能弥补他万一啊!“是……我害了他……”

老爷子淡淡的说了句:“不是你,”缓缓走下座来蹲在他身前,对住了他诧异的眼睛,“是我!”秦朗略微一呆:“阿公……”老爷子微微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含糊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傲没有对你解释当初为什么离开四海,那是因为他无法对你解释,因为,是我逼他离开的。”

秦朗心头一震,脑中一阵晕眩,强笑着颤声道:“阿…阿公…说什…么?我…我没…听清……”他听错了,定是流血过多了,定是身上太疼了才出现了幻听幻视。

老爷子站起了身来,如炬的目光看着他不语,秦朗心神慌乱,抬眼见老爷子神情郑重,忽然莫名的有种害怕的感觉,心内不由得“咚咚”的打起了鼓来,哆嗦着移开目光四下去看,慌乱的躲闪着那冷酷的眼神,不肯抬头:“阿公……我…阿朗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不敢了……”老爷子定是被他气昏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说?秦朗哆嗦着爬过去,抓起萧让刚放在一边的刑杖,“阿朗…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阿公打……死我吧……”

老爷子低头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怜悯,随即又换上了先时的那种冷漠:“我不打你,小傲对你来说重于性命,你对小傲也是如此,所以我利用了你算计了小傲,四爷和宇文的图谋我早就已知道,我有意让宇文进入四海,利用了这个局,也算计了你,一直以来,操棋的人是我,宇文也好,天宇也好,你和小傲也好,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而已……”

“嗯哼……”秦朗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天色已经全黑,胸前的伤口已再次被包扎完好,一个护士正在替他身后的伤处清创敷药。窗前一个黑影向床边缓缓踱了过来,老爷子的面孔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那如炬的目光让他下意识的悚然向后躲了一下,“啊…”伤处牵扯着连心的剧痛,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在梦中:“阿公……”日光灯刺目的光芒晃得他有想流泪的错觉,他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呢。

从入帮以来已不知挨过老爷子多少打了,记忆中这是第二次在狠打了他之后老爷子守在他身旁,而上一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傲肺叶受伤,几乎送命,而他因为私组社团,并泄露了常惠的事给小傲,按规矩在刑堂上三刀六洞七孔流血之后又被责了四十红棍,流血过多的他在棍下两度痛极昏迷,最后一次醒来后也是在医院里,一直守在床前的老爷子痛骂了他一顿,但从那以后却不再像前两年间那样不瞅不睬的冷落他了。

护士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东西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老爷子师徒二人,秦朗默默的回味着六年前心酸的温馨,老爷子静静想着这数月来发生在眼前的每一件事情。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悄然无语。

许久之后,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是个事实。”

秦朗怔怔的看着老爷子,昏迷前老爷子冷漠的眼神,残忍的语气,都化做一阵阵寒意蚀入了骨中,不要!不要……他心中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惊惧,下意识的,他将瑟瑟发抖的身体缩向床的另一边,口中喃喃的哀求着:“阿公……阿朗…不敢了,阿朗…知错了……阿公……饶了…阿朗吧……真的…不敢了……”

“啪!”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眼花,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浓密的黑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的响着:“该是你担当的你逃不掉也躲不掉,你跟了我十二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去逃避?”

秦朗颤抖着转过头,老爷子恶狠狠的一双鹰目近在咫尺,秦朗绝望的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了下来,他最爱的兄弟为他身受重刑并可能会终生残疾,而他此生最敬重的如师如父的老爷子却自承他是这事件事的罪魁祸首!多么讽刺!为什么他日间没有死在杖下?为什么他不永远瞒着他……

江湖

老爷子盯住秦朗看了半晌,才放开了他的头发,将他用力推在枕上,秦朗将双臂插入枕下,被老爷子那一掌煽得火辣辣的面孔深深的埋入枕中,如一头伤重垂毙的野兽般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你尽管恨我好了,”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从决定让你接位,到最后安排这一切,我从未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因为你没的选择!这一次的战局对你来说只是一场生存实验,今后你要遇到的还会更多,江湖永远是弱肉强食,你可以说我残忍,但你要是做不到象我一样的忍和狠,不会利用和掌控你身边的人和事,我保证你可以死的连渣都不剩!想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以!首先你要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不要觉得委屈,比你更委屈的多的是!我不想文过饰非,也不想多做解释,我对小傲做的一切的确不足够光明正大,但我的每一步落子之前都给了他提示,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步步踏入这个局,时至今日他不能怨也不该怨!你也一样,要怪只怪你不该入了这个江湖!”

秦朗颤抖着冰冷的身子,呆愣愣的听着,老爷子一句句狠话如刀子般狠狠的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然而老爷子并不肯就此放过了他:“我现在对你狠,总比以后比别人对你狠强,这些年发生在你身边多少事,你有没有用心去想过?这个位子,你虽不曾争过,可是人家早就向你下手了呢!常惠的事,你以为是平白发生的?那不过是被人利用想除了你的一个手段而已,若不是后来阴差阳错给小傲破了孔祥林,你以为龙入海能这么容易就入了我的套?你不想耍阴谋,阴谋又几时离开过你?你以为你做了驼鸟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见秦朗神情呆滞,面色因失血与疼痛而苍白如纸,老爷子心中不禁略略软了下来,从来还没见他这样过,从前多少次严厉教训,他也从无过怨怼之心,只怕是从没想过自己有算计了他的一日吧,想起方才他六神无主的那份无助,仿佛一时之间,突然天塌地陷,无处存身一般,这一次可将他吓得不轻呢!不忍心再骂他,坐在床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着上他浓密的黑发,低叹了一声:“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但是这中间来龙去脉你必要弄个明白,记得我和你说过小傲这些年来是一心为你可也是一心防你的话吗?我那时所言是为了让你与他生之间生出嫌隙不假,但这话却是实话!因为小傲比你明白,既入了江湖,一切便由不得你,很多事情也许最初你并不想做,可是最后却是非做不可,很多东西你并不想舍弃,到了最后也不得不舍弃,我这些年,执掌洪帮,外表风光无限,实则心中常自栗栗,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你那天见了四爷态度,一定很奇怪吧,一个年近七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见秦朗暂停了呜咽,呆滞的目光看了过来,老爷子似是自嘲的淡淡一笑“嘿!怨毒于斯人甚矣哉!”

“三十几年前,这位子本是龙入海的,后来他小有过犯,错失了龙头之位,但他并未反省自身,却一直以为是我诚心布局害他,从未甘心于居我之下,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也只能事事谨慎步步为营,十五年前世杰死于非命,我心知是龙入海所为,但辗转查勘,却无实据,于是我开始着手布子,暗中监视着龙入海的一举一动。

“三年后,无意中收了你,当时,也只是看好了你的悍勇,后来见你做事果断刚毅,颇有冲劲,行事大刀阔斧,有王者之风,心中更是风光霁月,纤尘不染,我老年丧子,内心空洞,不知不觉的感染了你的一份热情。

“常惠的事发生后,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后来便查到了孔祥林的头上,龙入海惊觉之后,称病以向我示弱,表面上断了与祥瑞的往来,那时时机尚未成熟,我也就顺势放了下来,假做不再追究。但我对你非常失望,待人以诚固然是你的优点,又何尝不是你的弱点?像你这样毫无机心在江湖上自是难以存身,冷落了你对你来说不失为一种保护,至少龙入海知你继位无望,不会再来伤害于你。

"想不到后来你居然自组社团,这才让我发现了你身边竟然有小傲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补你之不足,而又丝毫不会损伤于你。数年来我放纵四海任其发展,一是要看一看你们兄弟究竟能把它做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迷惑龙入海,让他以为我放你自立门户便不会再将这个位子传你,这几年,我对你们的每一个动向做了详细的分析,小傲与你两人配合几乎是完美得毫无破绽,我多次放出口风要收他入帮,但始终不能如愿,直到最近的几次你对他动了家法,才给我抓住了他的弱点。

"而这几年,龙入海将目标转向了逐渐长成的天宇,以为我会将位子传他,开始安排宇文若龙在美国入了致公堂,让他和天宇接近,并暗中拉拢致公堂,想内外合谋,孔祥林死后,他的计划被小傲给打乱,他心中焦急,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了,不想再等下去了,便乘着千家宴将宇文若龙安插了进来,我早知道宇文若龙是龙入海的儿子,便有意在他面前夸赞小傲之才,让他心生忌惮,更在千家宴上当众宣布了让你接位,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我让宇文若龙入四海任职,并暗示小傲我对他的身世嫌恶,希望他离开你,果然他为了你委曲求全,不惜自污辞会而去。

“宇文若龙才华不下于小傲,果然没让我失望,小傲去后,他便一步步的开始了他的计划,但小傲走时将事情安排的极为严谨,内有舒同,外有苏维扬,宇文几次下手都没能成功,于是我将天宇又放入了局中,利用天宇对宇文的信任,和你对我和天宇的信任助他一臂之力。

“然后我顺着他们的意思将你支去美国,另一方面我又派了萧让去暗示小傲回来,小傲看出我的用心,便想用结婚来做最后挣扎,但他晚了一步,我知他与苏维扬一直有联系,所以你一出事,我第一时间就让苏维扬知道了。

“小傲回来,以最快的速度入帮矮举得直,宇文和龙入海自然慌了手脚,向你下手失败后,便破釜沉舟的乘我身边防卫空虚前来逼宫,于是便入了我的瓮中。”

秦朗越听越是心惊,从枕上慢慢的转过头来,想不到看这一件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中间竟是环环相扣,老爷子杀子之仇可以隐忍十五年,而四爷的夺位之恨竟是长达三十余年之久,老爷子那两、三年间对他的冷落竟是为了保护于他,而为了赢这一局又千方百计利的用他算计了小傲,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是合情合理,一时之间竟让他难分错对。

老爷子站起身,缓缓踱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张狂的暮色,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回了身,语气渐转柔和:“当初小傲走时我便对你说过,要你接这个位子,也是势不得已,你素慕豪侠,心怀坦荡,一直只想仗剑江湖,做一个侠客,本不适合做这个龙头,但如果能有小傲在你身边我便可放下心来,现在是我在逼你,就算是再狠再残忍,也要让你学着如何生存,你也不必为小傲难过,小傲其才,伴在身边,当是良臣,放之江湖,则为劲敌,便算是不让你来接这个位,我也不可能放过了他,你不必和我说小傲不会怎样怎样,我也知他不会,但他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永远不会,他是青帮中人,洪帮与青帮世代为仇,他今时以你为重,你能保得他今后永远以你为重?我年纪大了,赌不起也输不起,不能冒这个险,不让他入了帮,我便是死也闭不上这双眼睛。

“我不会对你说我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虚话,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义正词严的大道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我现在所处的位子去出发和考虑,我已垂暮之年,还能担得几次大事,难道还要人来励我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任何潜在的威胁我都不会放过,不止是小傲,也包括你,你能接受能明白,那是你的福气,你心中要恨我要怨我,那也由得你。”

老爷子说完之后,打开门扬长而去,留下秦朗独自伏在床上欲哭无泪

熬煎

一连二天,秦朗几乎是水米未进,舒同、冯杰等心中都是十分忧急,一边要照料于他,一边又得千方百计的想办法瞒住小傲。老爷子始终没有再来,倒是三爷每日两次的前来探视,舒同只道是秦朗为这次的事被老爷子深责而心火郁积,心中更是极度的自责自怨。

秦朗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伏在床上发怔,老爷子没有再来过,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依然不停的回响在耳边。夜静更深的时候身上锥心的痛楚与心中那种蚀入骨髓中的阴寒更是让人熬煎的难以忍耐,越是这样,便越是想到小傲身心所受到的苦楚和折磨。

些时日以来发生在小傲身上的每一件事,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每一场惨酷的毒打,小傲咬着唇在刑床上的每一下辗转,每一滴冷汗,每一次死去活来的痛苦不堪,都不停的撕扯着他的心肺。更无法释怀小傲那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舍身跳入,而为此不得不舍弃他此生的最爱,更不得不在人前揭示他鲜血淋漓的疤痕。

小傲的一切苦难竟然都是源自于他!这样痛苦的想法日夜侵蚀着他的心,以至于他竟没有勇气去面对于他,虽然知道小傲那日已在自己的病房里给他加了张床,可这相隔仅几个房门的距离却咫尺间如隔千山……

这一种想见却又不敢见、不能见的伤痛,而更远甚于任何苦刑的折磨,让原本看起来十分强悍的他竟被脆弱的压垮了。

第三日上,秦朗发起了高烧,炎症令身上的枪伤棒伤更为苦楚难捱,这些年一向体魄强健的他意外的病倒了,这一烧,竟然便是数日,虽然是在医院里,治疗的及时,却仍是迁延缠绵的迟迟不能痊愈,舒同等到人越加慌了手脚,只不敢在小傲面前表露出分毫。

到得这一天夜里,秦朗终于退下了烧来,从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恢复了清醒,一直守在床前的舒同见状不禁喜不自胜,握着他的手,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秦朗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怔愣了片刻,忽然心中一阵酸涩,老爷子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首先得先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越想护着他们,也许反而倒是害了他们。

看着眼前一向忠厚憨直的舒同,秦朗默默的闭起了眼,舒同忙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是不是很不舒服?”

秦朗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檀黑的墨眸的空洞的看着他:“我想喝点水。”

老大终于没事了,舒同一时惊喜交集,手忙脚乱的倒了水来服侍他,秦朗从枕上缓缓抬头,略喝了少许,便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舒同站在床前又看了他一会儿,听他呼吸均匀平和,方才略略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一定是去告诉冯杰,不用说,这几日来他们两个一定担心极了吧,小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啊。

随着门声的轻响,脚步声轻轻移近,不是舒同,秦朗慢慢睁开眼,老爷子正站在床前不远处,秦朗浑身一阵轻颤,迟疑了一下,撑起身来便要下床来跪下,老爷子心中洞若观火,岂看不出他这一线犹疑,淡淡止了他道:“床上歇着吧,回头伤口又挣开了。”

秦朗神情一滞,胸中不由得一酸,低下了头去,如果是在旧日,能听得老爷子如此心疼他,心中定是温暖无限,然而此时心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一般,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一丝疏离,一时竟讷然无语。

老爷子看着他口唇上满是一串串的水泡,两个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显见这几日的煎熬,又见了他面对自己神色不似往日坦然,心中也不禁喟然长叹,当初设定这个局之时,这一点副作用原也是想到了的,只是真正到面对的时候,心中却仍难免有一丝伤心。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也病了数日了,要是好些了就回去小傲的房中吧,他还不知道你病了,担心你的紧呢。”

“是,阿公。”秦朗低低的应了一声,忍住喉间的哽咽,“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默然站了半晌,转身一边说了句:“好生睡一会儿吧。”一边走出了门去。

秦朗伏在床上细细回味着老爷子这片刻的言语神情,不禁又想起数日前的那一番“道理”,心中只觉酸楚无限,老爷子可以说是疼爱他的吧,不然不会这样深夜了还来看他,之前虽是狠狠的算计了他,可是那算计中却也是有着爱护他、扶持他的心意在内,便算是残酷,却并非无情。虽然这样的手段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没有小傲牵扯在内,他也决不会也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怨尤,想起老爷子临走时那淡淡的一丝落寞,心里对自己适才那一线的迟疑又充满了愧疚。

心中一忽儿是对无辜牵累了小傲的心疼难忍,一忽儿是对愧负了老爷子深恩的疚然,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舒同怎么还不回来?心中毕竟牵记着多日不见的小傲,忍不住挣扎着爬了起来,勉强撑着伤病虚弱的身子,扶着墙壁缓缓的向门口走来。

病发

双腿不停的打着战,不止是因为疼痛,多日来的高烧加上不曾进食,只靠每天那点葡萄糖和盐水吊着,身体自然亏虚,未等蹭到门边先已遍体的虚汗。

好容易一步步的捱到了门口,站在门前略缓了一缓,才待用手去拉开门,那门便被人轻轻的由外向内的推开了,秦朗忙向后退,立足不稳,跌了一跌方扶了墙站住了脚,冯杰张大了嘴巴看着他:“老大!你……”

舒同自后跟上来,忙过来扶住了秦朗,感觉到他身上的病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不禁吓了一跳。

秦朗略作喘息,看着他们勉强微微一笑:“我……想出去看看……”

冯杰心中亦喜亦酸,看来老大没事了吧,想是心中念着傲哥呢,忍不住劝道:“老大,傲哥睡着呢,你先别过去了,走廊上风凉,你又出了汗,这好不容易才退的烧……”

秦朗滞了一滞:“不要紧,我就去看一眼,不必叫醒他,我没事的,不必担心。”小傲还是睡着的好吧,不然见了面他该说什么啊?

舒同和冯杰见他坚持,也知道不去看上一眼,老大不会安心的,只好向衣橱里取了外套来披在他身上,一边一个扶了他缓缓的挪动了出来。

病房里,一盏昏灯发出朦胧的幽光,明威正在小傲床前俯着身为他拭汗,见秦朗等人进来,忙直起身,冯杰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小傲,明威会意,向后退开几步。

秦朗缓缓挪步,走到小傲床边,就着朦胧的微光俯身看着熟睡中的小傲,一路走来已听冯杰说起,因小傲实在伤重难眠,路医生每晚便给了他少量的安定和止痛剂,所以这几天多少便能睡一些了。

小傲伏在雪白的枕上的面孔已不似先时苍白,反而微微透着红晕,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室内光线昏暗的原因,被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含着的口唇看起来略有些紫红,吸气声稍有些重,额上浮着细细的冷汗,两条很好看的墨眉在紧闭的眼睑上方轻蹙着。

秦朗下意识伸出手去,想将那被虐待的下唇从牙齿的禁锢下解救出来,手伸到一半,犹豫了一下,又颓然的放了下来,心里一阵难言的酸痛。小傲蹙眉的样子很好看,这在他从前的时候是极少见的,秦朗禁不住心疼的想道:是不是这好看的眉头此生将再难舒展?

静静的看了一会之后,舒同轻轻扶了扶秦朗,秦朗回过神来,见他微怯的眼中满是哀肯之色,知是担心他伤病之后难以久站,轻轻叹了口气,便待要转过身来,小傲忽然咳嗽了几声,秦朗以为他要醒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小傲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一瞥眼间见他耳廓的颜色有些泛棕透红,似乎不是太正常,心下微惊,近前低头仔细看时,见口唇的颜色似乎也比先时深了一些,并微微泛着青色,与此同时,小傲的神情也开始痛苦了起来,汗水急速渗出额头。秦朗更是心惊,也不及再想其它,便拍着肩膀摇他醒,一面令冯杰按铃叫人。

冯杰急忙按下铃,犹恐人来的太慢,自己跟着便冲了出去。

小傲睡梦中突觉胸痛,不待秦朗摇他,便已痛得醒了过来,一阵急剧的呛咳,跟着只觉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便想挣扎着撑起身,方动得一动,持续性的尖锐刺痛立刻转为刀割般的疼,很快由前胸、腋下放射到肩、背、上腹部,随即呼吸便困难了起来,虽是见了秦朗意外的欣喜,却只勉强笑得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秦朗顾不得伤痛,忙轻轻抱住了他,小傲心跳得如打急鼓般快,冷汗不住的滴落了下来,手掌、指甲等处也都开始呈现出通红的颜色,有些地方更呈青紫,秦朗不知究竟,吓得抱着他不住的叫,路医生听到铃声,带了护士匆匆忙忙赶来,见了小傲如此登时脸上变色,立刻拿出听诊器来听,又查探了下脉搏,小傲□微微鼓起,不住的呛咳,跟着血便从口腔中涌了出来,面色随之变得惨白,呼吸已近衰竭、意识也不清醒了。

路医生来不及理会几乎要失控的秦朗,立刻带了人将小傲推进了急救室。舒同等忙扶了秦朗跌跌撞撞的跟着,一行人焦急的等在急救室的门外,看着一些医生护士们忙碌慌乱的进进出出。

十几分钟后,路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秦朗忙拉住他询问:“究竟怎么回事?小傲怎么会这样!”

路医生神色凝重:“是突发性血气胸,已经有胸外科的值班医生在里面急救,他肺部受过伤,又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所以肺泡壁结构较为薄弱,易形成肺大泡,可能是持续性低烧,加上长时间俯卧对肺部压迫过久,以至于肺内压力突然升高,致肺泡破裂,气体通过裂孔进入胸腔内,造成自发性气胸;自发性气胸引起肺压缩时,又牵拉粘连带,致粘连带撕裂,可能是粘连带中的小动脉破裂出血,造成了自发性血胸。”

秦朗不太听的明白他说的专业术语,但对于小傲这个病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心神慌乱之下,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要…要不要紧?他要不要…要不要紧?!”

路医生一脸歉然:“我不是胸外科的专业医生,只知道血气胸如果失血过多,会导致血压下降,甚至发生失血性休克,但已经抽气排液急救了应该没有大的危险了吧,除非是大的血管断裂,否则肺完全复张后,出血多能自行停止,要是继续出血不止的话,可能除抽气排液和适当输血外,还要考虑开胸结扎出血的血管。”

开胸!秦朗眼前登时一黑,向前一头栽了出去,舒同、冯杰齐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住,秦朗过得半晌方听得众人在他耳边的呼喊,慢慢的,眼前才又有了光亮,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舒同焦急的脸,冯杰流泪的眼,明威的惊恐万状都渐渐回入到眼中。

不行!秦朗不由得紧紧咬牙:他得撑住,小傲现在需要他!决不能,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阿同,替我给童院长打个电话……”

手术

深夜,睡梦正酣的童院长接到秦朗的电话后,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来。

而此时,小傲的情况已经危急,抗休克的效果不佳,血压下降至极低,引流瓶中持续大量溢气,肺部仍不能复张并且大量咳血不止,童院长赶到后迅速而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与该院的主治医师简单做了下会诊,童院长是胸外科的权威,虽然不是本院的医生,但人们都对他很信服,加上小傲状况危急,主治医师也怕真出了事的话骆老爷子那儿脱不了干系,所以立即便全力以赴的配合他。

路医生见小傲情况不好,不敢耽搁,只好惊动了老爷子,刚回到家中不久的老爷子立刻也赶了回来,秦朗早已心神俱乱,双目如欲突出来一般,只是直直的盯着急救室的大门,对老爷子来到身旁居然丝毫都没能觉察,老爷子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下也不免凄恻,默默用手在他肩上轻拍一下,便坐下来和大家一起焦急的等着童院长最后的诊断。

秦朗强撑着伤病之躯,守在急救室门外,眼巴巴的寸步不离,一看到童院长出来,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腿却向前迈不出步去,只怕会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抢救无效”这几个字。

童院长目不斜视的走到秦朗面前,郑重的看着他:“阿朗,现在你有个严峻的事实要告诉你,据我初步判断,小傲的状况是张力性气胸与支气管断裂,导致胸腔活动性出血,正常来说应该立即进行开胸手术,但开胸手术风险极高,以目前小傲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是毫无任何把握,而且即便是手术成功后,复发率也极高,他现在又有大面积创伤,术后的抗感染也是十分的不易,但现在胸腔闭式引流已经没什么效果,如果肺部持续不能复张的话,危险就在眼下,所以你要需要立即做出决定,这个字你要不要签?”

秦朗脑中空白一片,目光空洞的看向其他人,舒同、冯杰、还有明威、阿亮等一起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该签吗?小傲也许会怪他的吧?也许他更宁愿这样得到解脱,也不愿意再面对手术和手术之后,那更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折磨了吧?

秦朗浑身发颤,只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想到小傲身上伤重,却还要经受如此折腾,若他就此不治,那么上天竟是连半点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了?这一次重逢,甚至也没能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好不容易自己鼓足勇气半夜来看他,难不成今日他发病时的勉力一笑便成了永决?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苦,目光不自觉的向老爷子看了过去,见老爷子也是神情惨淡,老爷子千算万算,不知可算到了这个变数?恐怕这个意外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吧?只是现在却不是难过的时候,小傲在里面命在倾刻,他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生死,秦朗闭起眼,惨然一笑,从牙缝间缓缓挤出了两个字:“我签!”

这两个字一出口,心中忽觉一片空明,护士拿过手术同意书时,他签字的手竟然没有颤抖,眼看着童院长向他微点了下头,匆忙回入到急救室,秦朗平静的转回身缓缓扶了舒同的手向自己的病房走了回去。

老爷子意味深长看着他似已恢复了如往日般坚毅的背影,喟然一声长叹,如果小傲有任何不测,也许他失去的将不只是小傲一个,秦朗的人即便算是还在,只怕心也已成灰了。

心中忽觉被什么利器狠狠的扎了一下,那种心疼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清晰而又熟悉,自十四岁起踏上江湖这条不归路,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已别无选择,三十四年前跪在临终的义父身前时候;三十二年前抱着因受惊吓难产而亡的妻子的时候;十七年前二女儿世秀离家出走的时候;十五年前意外得知世杰死讯的时候;这颗心也曾经这样狠狠的疼过……几十年来,他高坐上位,看世事变幻,听山水无言,再没有什么事是想不想为,愿不愿为,只有敢不敢为,当不当为,究竟是谁的心不曾柔软?后悔这两个字,不是人人都说得起的。

秦朗回到房中,艰难的撑着换下被汗水浸透的病服,将整张脸浸入了洗面池里,冰冷的水让心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对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的面孔静静的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将自己穿戴整齐。现在,他不是一个病夫,而是一个大哥,从十四年前他拿着卖血的钱来给小傲治病,到六年前他用颤抖的手签下那第一份手术同意书,小傲,就是他肩上的那一份卸不去的责任,这份责任,他只能担也必须担!他不能允许自己用任何借口来推脱逃避,这一个生死关头,他必须同小傲一起撑过!

带着这样一种信念来到手术室外的秦朗看起来镇定自若,令本来已六神无主的冯杰等人也稍稍安下了心来,大家一起守在外面全神贯注的等候着小傲的消息。

六小时的手术漫长得如同六个世纪,秦朗撑着一身的重伤和高烧刚退的病体一直站到了最后,当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静。

额上仍然有汗水流淌的童院长筋疲力尽的看着秦朗,许久之后,他欢畅的笑了:“手术很顺利,我们成功了,过了危险期就会没事了。”

秦朗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大恩不言谢,这一次是童院长第二次从死神手下将小傲的命抢下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小傲会熬过这一关,即便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满身伤疤,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要求,小傲就会为了他而咬牙撑过,至于手术后的各项问题,让他们共同面对吧,未来不管多苦多难,他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过关

麻醉的效力未过,隔离在重症监护室内的小傲犹在昏迷之中,为防感染,严禁入内探视。

秦朗被老爷子严令回去休息,而他此时实在也已支撑不住了,只得嘱咐了明威、冯杰守着,自己在舒同的陪伴下,恋恋不舍的回去了病房。老爷子又留了些人在医院看着,方自回去休息了。

秦朗一直只顾担心小傲,凭一股悍劲强自支撑,这一歇下来才发觉身上竟是无处不疼,心里松懈了下来,疲惫伤累也就全都涌了上来,只是心中惦念着小傲,终是不敢睡实,每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向舒同探问,过得两个来小时,估计麻醉的效力差不多要过了,便又挣扎了起来。

“老大!”冯杰正守在监护室的外面,看见舒同搀了秦朗走来忙也过来扶住他,“傲哥还要等一段时间才醒呢,你不多休息会儿?”

秦朗摇摇头,走到玻璃窗前,两手扶着玻璃,仿佛这样就能离小傲更近一点,他要这样静静的守着他,也许他会希望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吧?刚手术完的小傲只能仰卧在床,他身后的伤可能承受得住?手术时整排肋骨都被掀开,麻醉过后重伤在身的他要如何去抵受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看着穿着灭菌服的护士媛媛守在病床边上,正细致入微的照料着小傲,秦朗似乎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得意,他一生中从没有一刻是这样羡慕一个人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麻醉剂的效力早就过了,但小傲还是没有醒来,秦朗于是开始不停的看表,心也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只觉每一分一秒都是在煎熬。从不相信鬼神的他,不由得也在心底开始了默默的祈祷。

到得午后,童院长亲自赶来又做了一番检查后认为一切体征都还正常,有些病人由于过度虚弱可能会醒得晚一点,那是人体自身做出的机能调整,但已经过了危险期,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秦朗的一颗心稍稍又定了下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亲自在小傲床前守护了,他可以再次握紧他的手,陪伴他共同渡过眼前的这道难关。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小傲终于动得一动,生命似乎又缓缓流回了身体里,令他再度有了意识,胸膈间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几乎不能呼吸,每一下心跳仿佛都是一次牵痛,令他甚至无力张开牙齿去咬下唇,他轻轻的忍着疼向内吸入一口气,极缓、极缓的张开了眼睛。

秦朗苍白而憔悴的脸孔入目而来,干裂的口唇上浮着一串串的水泡,一对深陷在眼窝之中的寒星般的墨眸虽则疲惫却满含心酸的惊喜,小傲轻轻合了合眼睑,再度睁开眼来,滞涩的目光似又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秦朗强抑着想要揽他入怀的冲动,握着他的手贴近在自己的胸前。时间仿佛过了许久,秦朗方才醒觉,阿杰他们还在外面等着的啊,不舍得放开小傲的手,拿出电话拔给了舒同,眼睛只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傲,唯恐一眨眼间小傲就会从眼前消失无踪。

“傲哥……”首先冲入的是尚未入门便先已流泪的冯杰,舒同和明威含泪带笑的紧随其后,小傲的眼神缓缓自秦朗脸上移开,含着倦怠的笑意看向他们。

终于略放下心来的秦朗微松了口气,耳中听着冯杰伏在床边委屈的向小傲告状:“那个护士不让我们都进来看你,只许一个人进来,怕人多空气不好,老大也不肯和我们换换,傲哥,我好担心你……”秦朗抬起手在他头上轻打了一下,冯杰伸了伸舌头,扁着嘴不出声了。

秦朗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目光无意中移向门边,老爷子正倚着门淡淡的看着他,“阿公?”秦朗心中忽地又是一沉,默默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他心内眼内只有小傲,竟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老爷子见他人虽然站了起来,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小傲,面对自己的神情也似有几分尴尬,一种难言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小傲已过去了这道槛,可是眼看着小傲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的秦朗却不知何时能过去心中这道关?

小傲尚且说不得话,只将目光再度看向秦朗,心神渐渐恢复后,身上的痛楚越加敏锐,听到秦朗这一声阿公叫得极不自然,便从他的眼神里约略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禁一阵酸涩,阿朗还是知道了啊,他心中定是极难过的吧?艰难的转过了头,看见老爷子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了床前。明威忙搬来椅子,让老爷子坐在了秦朗对面,舒同一使眼色,带着冯杰和明威退了出去。

老爷子先抬头看了看秦朗,然后微笑着低头向小傲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这次委屈了你,阿朗可怪狠了我这个老头子呢,你要是再不醒,他可就再也不会认我了呢。”

小傲听老爷子若大的年纪,语气中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是身上疼的难捱,唇边却不自禁露出了笑意,虽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老爷子能这样做也是很不容易呢,不管怎样,老爷子还是很在乎阿朗的啊。

秦朗心中又一阵凄酸,低下了头,不觉喉间又在哽咽:“阿朗怎么敢。”

老爷子笑了一笑,拉起小傲另一只手,温言安慰了几句,又嘱了秦朗好生养伤,略坐一坐便去了。秦朗心中难过,老爷子从前可没这样对他软语温存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哄小傲,在他听来也是头一遭,想来老爷子心中也是有几分悔意的吧,自己刚刚那样的神情,只怕也很伤老爷子的心呢。

心里想着老爷子,低了头去看小傲,见小傲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四目相视的两兄弟,刹那间好似交换了万语千言,所有的委屈、伤痛、无奈、心疼、心碎、愧疚、不忍和不舍仿佛都消融在这一瞬间,没有谁对谁的亏负,也没有谁为谁可怜,无须任何人来了解,彼此纵然为对方百死也可以无泪也无怨。

唱歌

秦朗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修剪着小傲的指甲,每修剪好一个,便用锉子慢慢的锉齐边缘,护士媛媛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心中诧异这个粗手粗脚的魁伟男子居然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好了,”秦朗用小锉子细心的挨个指甲又锉了一遍,然后收起指甲钳交给冯杰,将小傲的手放回被中,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明威一旁听了,不待秦朗吩咐,忙倒了水过来,秦朗接了,用小勺盛着慢慢喂入小傲口中。

小傲稍稍喝得几口,便微摇了摇头,这几天伤痛的捱不住,尤其在换药的时候,将秦朗的手都抓得流血,所以今天他便要秦朗替他修剪指甲。“……我想睡一会儿,……你也去睡会儿吧。”他低低的说道,话音中仍夹杂着短暂的喘息。

秦朗“嗯”了一声,心知他不可能睡得着,因为这个血气胸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路医生再不敢给他用安定,止痛剂也不能多用,怕会成瘾。手术后最初的两三日里倍加辛苦,胸前的伤口不能动,身后的棒伤只能被压在身下,连上药也成了困难,只能在背后倚着个枕头,稍稍向左侧卧,咬牙苦熬,秦朗看在眼内,万分心疼,只是口中不言,撑着一身的伤,守在床前默默陪伴他,知道自己若是整日挂起一副还债似的面孔,小傲心中会更加不好过。

小傲猜得他的心思,为让他心中略略好受一些,有什么需求就毫不客气的让他去做,再加上冯杰、明威等都是前前后后的围着,倒是把护士媛媛的好多工作都抢了,媛媛没办法,又不能离开,怕小傲会随时出状况,只好坐到一边去啃书,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见秦朗只是口中应着,人却不动,小傲闭起眼睛,不再理他,由着他在床前守着,他是真想睡一会了,只是身上的伤虽比前几日稍强些了,一闭上眼睛却仍觉异常的清晰,实在疼的令人难耐,但他若是不睡,秦朗也舍不得扔下他一个人,定要在他身边陪着,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未好起来,秦朗便先累倒下来了。

过得一小会儿,小傲再度睁开眼来,向着秦朗淡淡一笑,秦朗也微笑看他:“你睡吧,我看你一会儿就去睡。”

“……我睡不着,你唱个歌……哄哄我吧。”虽然声音依旧低弱无力,小傲的眼中却多了一份恶意捉弄他的顽皮,秦朗一怔,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冯杰等人,这两日他对小傲百依百顺,只怕他没有要求,但却万料不到小傲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他唱歌来,他一个大男人,虽然平日应酬时也偶尔会去KTV坐坐,但每次都是喝了酒之后,唱得也都是些粗放豪迈的曲子,哪会唱什么歌哄人?

舒同、冯杰等听了小傲这样说,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合不上来,连本在看书的媛媛也抬起头来看向秦朗,倒要看看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唱歌哄起人来是个什么样。

秦朗见人人都在看他,心中越加发窘,红了脸说不出话,小傲见他突然之间憨态可掬,只觉有趣,便越发的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巴望神情来逗他,秦朗见了这样,便不忍拂了他,只得低着头搜索枯肠努力去想什么歌能哄人睡觉。他自襁褓中便丧了双亲,童年的生活都是在辗转着在几个孤儿院中度过的,哪有什么人会唱着歌哄他入睡,现在想找个这样的歌来唱还真找不出来,何况当着这么多的人,总不能让他唱儿歌吧?想了半晌方无奈的硬着头皮道:“我……唱‘满江红’给你好不好?”

小傲不禁失笑,他何尝不知道秦朗平日会唱的歌也不过就是那么几首,原是不想他太担心自己,所以当着兄弟们的面来开他的玩笑,只没听人说唱“满江红”来哄人睡觉的,刚想说是逗他玩的,要他不必唱了,一旁的护士媛媛忽道:“‘满江红’不错啊,我记得当时周总理病重的时候,就一直听‘满江红’来忍疼的。”

秦朗一听登觉受到了鼓励,立时感激的看了一眼媛媛,转回头略有些兴奋的看着小傲,小傲见他一时竟如个孩子般的渴望被认同,心中不自禁的感动了起来,若是从前要阿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来哄人睡觉,还不如让他自己扎上几刀来得容易些呢,本不是有意要听歌的,现下却真的微闭了眼睛,静静的期待了起来。

秦朗向捂着嘴吃吃偷笑的冯杰瞪了瞪眼,略稳了稳心神,有些拘束的开始低声哼唱,清朗的声音因受到了压抑而显得更加富有磁性,舒同与冯杰相视一笑,还是傲歌有办法,竟然这样捉弄老大的。

媛媛本来是笑吟吟的想看热闹,一边听了几句,他倒也唱得字正腔圆,满好听的,又见小傲难得的有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以稍缓疼痛,便悄悄放下了书,从衣袋中摸出一把口琴来,和着秦朗的节奏悠扬的吹了起来。

秦朗本是为了小傲高兴,硬着头皮的唱来哄他,不料却忽有人来以琴相和,这一曲‘满江红’本就是豪情壮阔、气荡山河,一直为他所喜,如今为琴曲所感染,越发激起了他那仰天长啸的豪迈气魄,慢慢的消弥了尴尬之心,不再似先时的腼腆,这阕词从他那一贯强势的口中唱来便更显得声情激越、气势磅礴,竟越唱越是激昂,听来只觉汹涌激荡、撼人心魄。

舒同与冯杰等从前时在家也都是听他唱过的,虽觉有趣,倒不觉得怎样意外,只明威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老大还有这样来哄人的本事。

小傲仰卧在床,见秦朗神情慷慨豪迈,不觉的想起了少年时几兄弟灯下嘻戏时的情景,心中温暖,一时之间忘了身上伤痛,只静静的看着秦朗,耳中听得琴音婉转悠扬,歌声铿锵清越,心神随之越飘越远,不一会竟真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小时,自入院以来尚未曾睡得如此安稳过,秦朗等人见了,不由得都是欣喜无限。

运气

“宇文若龙判了,时间就在下个月底。”老爷子微带审视的看着小傲,平淡的说。

这么快!小傲心中一凛,与秦朗对视了一眼,目光转向老爷子身后神情复杂的骆天宇,骆天宇一脸黯淡的低着头。

小傲默默的垂下了眼睑,心中叹了口气,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快,四爷的事已经平了,想来老爷子是没必要做这个手脚的,必是此案牵涉到毒品数量过大,有关部门不想扩大影响,所以速战速决了,宇文若龙既是供认不讳,判罪当然较为容易。

“天宇去看了他,他让天宇带话来,说他希望能见你一面。”老爷子的语调平平,一双鹰目将小傲的神情尽收眼底。

秦朗诧异的“嗯?”了一下,小傲则默不作声,宇文若龙到底心意难平,有些问题不问个明白他死都不会瞑目吧?见秦朗担心的看着自己,便淡笑着向他微摇了摇头。

“你自己决定吧,”老爷子看起来若无其事,“要是真想和他见面的话,你自己有办法的,只是伤处别再出状况了,别误了一个月后的坐草坝坝。”

秦朗倒吸一口冷气,略带惊悚的看着老爷子,一个月后!四爷终归要落到如此地步吗?以小傲的伤来看,就算一个月后也未必会大好吧?难道一定要他带着伤出席这样血腥的场景?心下忽觉酸楚,这样做对小傲来说算是个警告?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老爷子对小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从前他对老爷子的话从未多想过半分,但这次的事发生后,不知不觉的竟敏感了起来。

老爷子并不理会于他,只静观小傲的神情变化,小傲抬起眼睑,温润的双眸迎上老爷子的目光,淡淡然的笑了:“小傲知道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俯身向他手上轻拍了拍:“好好把伤养好吧,也好能多帮帮阿朗,也省得总是累我老头子一个人。”直起了身,转头横了一眼骆天宇:“你就跟这儿跟着吧,也不过挨了几下板子,就赖在家里动不得了,事情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倒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似的。”

骆天宇低声应是,和秦朗一起送了老爷子出门,转回身来怯怯的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站了。

秦朗看得倒笑了:“还委屈呢?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该教训几下?阿公算是够宠你的了,还能容你在家里赖上几天,换做了是我,就这么几十板子,打完了还不该干嘛干嘛去?别说象你这样赖着了,就敢动一下这个念头,让老爷子知道了,保管就十天半月的别想再爬起来了。”

骆天宇脸上一红,愧疚的看了一眼小傲,没出声。秦朗知道老爷子是想放他在这磨砺一下,也就不骄纵着他,虽见他步下蹒跚,伤势未愈,仍是叫舒同带了他出去,与洪帮的兄弟一起排班轮值。

小傲看着骆天宇出去的背影,细细想了一会儿老爷子方才说的话,默不作声,秦朗看着心疼,又怕他会多想了,心中委屈,讪讪的向他解释道:“老爷子没什么意思的,凡草坝场所有会众必要到齐,这是规矩……”

小傲笑着摇了摇头:“阿朗……宇文若龙的事……”

秦朗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有一点,不能再让自己出事了。”

小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把宇文若龙从里面接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是已判了死刑的,没人愿意来担这个干系,为怕秦朗过于担心,小傲虽觉无此必要,但还是由着他细细的做了一番布置,除了加强了护卫的人手,还另外在对面的楼房上安排了两个狙击手。秦朗尤自不能放心,又背着小傲暗请了萧让前来助阵。

午夜,苏维扬带着依旧温文尔雅的宇文若龙出现在小傲病房内,秦朗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阿朗,……你陪维哥出去坐一坐吧。”

秦朗默默看着他,虽是极不放心,但终究不忍拂了他的意思,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知道萧让已暗中就位,便点了点头,同苏维扬带了人退到外面,掩上了房门,舒同等人守在门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宇文若龙斯文的向小傲点了点头,神情坦然自若,虽是稍稍消瘦了一些,但举止仍如先时优雅,他没有坐在椅上,而是走到了秦朗的病床上坐了,目光微有几分嘲弄的看着小傲:“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定要见你?”

小傲微微淡笑:“你是想问我,……如果我父亲不是突然出事,我……会不会实施我的计划,或者……我会不会与你走相同的路。”

宇文若龙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带着挑战的意味看着他。

小傲垂下眼睑,转过头低低的叹了口气:“世间万事,……最经不得的就是这如果两字,对于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情,你心中可以设想千百种……结局。我想你只是想证明,我其实并不比你高尚,我……只是比你有运气。”

小傲停了一停,费力的稍做喘息,然后笑着看向宇文若龙,“你的确有理由不服气,……我确实是比你幸运。那是因为,我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遇到了……影响我一生的人,如果我不是遇到他,我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宇文若龙不屑地笑了:“你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不觉得他遇见了你才是运气?”

小傲摇了摇头,柔和的看着他的眼睛:“不,那是我的运气,当你在迷雾中失去方向,当你在失意中……疑问自己究竟为何而生,当所有人都鄙视你、嘲笑你、算计你、带着……绝不单纯动机的接近你,但你却遇到这样的一个对你毫无目的,不问你的出身,不问你的过往,不期望你的付出,不……介意你会成为他的负累的人,不畏艰难的在风雨中……与你携手并肩同进同退,这难道……不是你的运气?如果你能象我一样……遇到他,也许你的人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宇文若龙定定的看着他,默然良久,优雅的站起身来:“很谢谢你能这么坦率,你认为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发生的话,我们会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小傲看着他笑笑不语,会吗?会吧?

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能不能为我做件事情?”

芥蒂

“舍得回来了?”老爷子看着秦朗不咸不淡的问。

秦朗微低了头,不自然的笑了笑,声音低低的道:“阿朗不孝,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也没能替阿公分忧,这些日子,阿公受累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再大的事还能有小傲重要?”见秦朗低头不答,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伤好些了?”

秦朗头垂得更低:“没什么了。”老爷子从前很少会过问他的伤的,打得再重,伤得再狠,只要还能站得起来,老爷子几乎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若偶尔能有一个体贴的眼神就足够他感动上半天了。

老爷子微点了下头:“小傲昨天和宇文见了?”将茶盏拿了起来。

秦朗应了声:“是。”见老爷子将拿起的茶盏又放了下来,知道是空了,忙过来取了,重新将水续满,恭敬的递到老爷子手上。然后退后几步,垂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不曾抬头。

老爷子等了他半晌,见他再没了下文,先已有些不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觉着不是滋味,从前秦朗虽是敬畏于他,他终究是敬多于畏,一言一行虽是半点也不敢放肆,但语气眼神间却总是透着亲近,如今不知不觉间这闪烁的畏怯压低了挚诚的崇敬,自然的亲近却换做了淡淡的疏离,想到自己辛苦操劳谋算半世,换来的这些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打也打了,哄也哄了,所有的利害得失了也都掰着瓣的讲明了,怎么就换不来一份理解和体谅呢!越想越气,手一抖,一盏热茶便迎面泼了过去,跟着将杯子在他脚下摔了个粉碎。

秦朗被烫得一啰嗦,尚未明白老爷子因何发怒,积威之下,哪敢做声,稍一迟疑,便在原地跪了下来,细磁茶盏锋锐的碎片立时穿透了裤子割入肉中,疼得满身的神经立时抽紧了,却只微敛了下唇角,咬牙忍住不哼,一滴冷汗却顺着浓密的鬓边滚落了下来。

老爷子见了,心中竟是微微一酸,忽觉周身疲累不堪,叹了口气,手向上缓缓摆了摆:“你起来吧。”

秦朗低低的道:“是,……谢阿公。”声音中微带哽咽。本是因为昨日听老爷子说一个月内就要处置四爷,这中间帮内事务必会繁多,再者因为这次的叛乱不少人都有参与,一下子空了不少位子,怕老爷子用人时不顺手,是以今日才撑着伤回来了帮中。想来自己入院也有十来天了,总不能只顾着照料小傲就万事不理,老爷子破例没有怪罪,自己也该识得个分寸好歹。只是心中想得虽好,见了老爷子原也想如旧日般尽心尽孝,却不知为何心中就是别扭,终究还是惹了老爷子生气,想想也是自己不该,老爷子这样的年纪了,难道还能容得他来给委屈受的?

两手撑在腿上,艰难的站了起来,又忍着疼,挪动了伤腿过去另取了茶盏,斟了茶递了上来。

老爷子叹了一声,默默的接了过来,师徒间一时无语,良久,老爷子方道:“龙乘风前天死了。”

秦朗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老爷子,老爷子挥了挥手:“你去吧,把这事处理一下,草坝场那儿,该安排什么就安排吧。”

秦朗低头称是,看老爷子靠在椅上微闭了眼不再说话,便默默的躬了躬身,退了出来。

自到下面先处理了膝上的伤,找了镜子来看时,只见面上颈上,火辣辣的烫红了一大片,用冷水冲时稍觉得舒服了一点,水一干,灼痛便又开始了。心知回去瞒不过小傲,不觉叹了口气,只好在水还不是滚的,不然只怕这会儿都起了泡了。

在帮中忙了一天,出来时天已渐暗,但心细的舒同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烫伤,帮中的事也不敢问,只得买了烫伤药来央着他敷了。

回到医院,尚未推开病房的门,便听得冯杰在里面学着他的调子在唱“满江红”,逗得明威和护士媛媛前仰后合的格格直笑。

秦朗心头一片温馨,手扶着门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来,小傲现在一定很开心吧,还是先别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了。

在医生办公室同路医生又研究了一会小傲的伤,终是得不到一个令人轻松些的答复,本就一身的伤,连日又没睡好,现在再加上一天的劳累,便有些吃不消了,略事休息了一会儿才又走回了病房。

小傲先已听舒同悄悄的告诉了他,知他不欲自己难过,当下便装作视而不见。兄弟们吃过饭又略略聊了一会儿,小傲说累了,便打发了舒同等人出去休息了。

秦朗握了小傲的手守在床边,将今天帮内的一些事情约略的说与他听了。

小傲听得龙乘风的死讯毫不意外,只微笑着问秦朗:“可知老爷子为何要在一个月后就处置四爷?”

秦朗愣了一愣,这个还真没往深处去想,小傲淡笑着看向他:“四爷有几个儿子?”

秦朗不由得叹息了起来,四爷两个儿子,次子龙乘云因在美国暗算他死在了萧让的飞刀之下,这长子龙乘风随父亲一起带人来逼宫,混战中受伤被擒,现在也伤重而死,那么现在只有宇文若龙这个不被承认的儿子还在世上了,却也要在下个月月底就要执行死刑。

心中不觉也是黯然,四爷也算是有胆有智的枭雄了,现在不但自己要死了,竟连一线血脉也留不下,临死连个送终之人都没有,忽想起老爷子急着处置四爷,难道是……

小傲见他了然有悟,不禁微微而笑,向他点了点头,秦朗心中豁然洞开,老爷子经历过丧子之痛,他也是怜惜四爷无子送终,所以才要赶在宇文死前处置了四爷,也算是聊做全了师兄弟间的情意,只是老爷子的心思这样的深,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唉,怕也只有小傲吧,才能猜得到他几分。

小傲抬起被秦朗握着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看着他脸上红红的烫伤,心疼的道:“阿朗,我知你是为了我才心里不舒服,但入帮一事,是我自己求了老爷子的,便算是受得些苦楚,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老爷子执掌帮务,心中的难处自是常人难以想见,从前你不想做这个龙头,不想我入帮,便是为此。处在那样的位子,自是处处杀机,时时凶险,便是是心机万变,又有哪一招敢说是必胜?有时使用些非常的手段也是无可厚非。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不然总是存有这个芥蒂,老爷子心中不好过,你自己也是为难。”

秦朗长长的叹了口气,拉着小傲的手久久无言。

生日

“傲哥,还是休息一会吧,刚才好些,别再累到了,老大会生气的。”冯杰蹲在小傲床前,心疼的看着小傲额上浮出的细汗,拉着他的手轻轻央求道。

小傲笑笑:“没关系,我还不累。”

冯杰嘟了嘴:“老大要我看着傲哥的,傲哥总是这么不听话,回头老大把我拉出去行家法,傲哥可救不得我呢。”

小傲被他逗笑,曲起手指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动了动脖颈,也确实觉得有些乏了,便将手上的文件放了下来,明威忙过来接了收好,冯杰扶了小傲缓慢移动身子,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喝点水稍事休息。

“傲哥,老大今天又会很晚才回来吧?”冯杰坐在床边,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小傲微微一笑:“会吧,老大最近很忙的。”

秦朗自从回了帮中,几乎日日都是深夜方才回来,忙了一个星期多才将手上的事务处理了个大概,而小傲伤势稍轻,精神略复,便开始侧在病榻之上,指导着舒同、冯杰一步步将四海受冰毒事件牵连影响的烂摊子逐渐收拾起来。

四海经此一事,元气大伤,还好小傲回来的早,及时稳住了局势,各堂口的把子们也都是经过事的,关键时刻还都把持得住,因此上根基尚未曾动摇,小傲因自己入了洪帮,以后只怕兼顾不暇,索性将一些平时较乱的地头弃了,只着重恢复正行上的生意,和一些大宗的交易,慢慢的将各项业务逐渐理顺。

“嗯,傲哥,你说,要是老大不忙,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冯杰笑眯眯的看着他。

不忙?小傲微微叹了口气,以后想不忙了可不容易了呢,秦朗虽未上位却已将洪帮的事务接手了大半,四海劫难刚过,百废待兴,舒同、冯杰都可独挡一面,但要总揽全局的话仍是有欠火候,自己初入洪帮尚无职务,但伤病缠身,心劳日拙,这几日,连秦朗在内人人都避而不谈他的伤况,这个伤多半怕是好不了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老爷子要的只是他的这颗脑袋而已,是不是能走恐怕没什么分别。

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对老爷子来说,也许,不能走了反是个好事吧。见冯杰有些担心的看了过来,忙转过头遮掩了。

“傲哥乖啊,便算是睡不着,也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冯杰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傲摇摇头,被他这副无赖磨得笑了,“嗯”了一声,轻轻阖上眼睑。

冯杰薄唇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抬起手向护士媛媛做了个OK的手势,媛媛点点头,笑吟吟的从衣袋中摸出口琴,轻轻的吹了起来,舒缓的音乐立即如水一样从每个人的心上流过,“月映禅心水拂琴,山空云静花无影。”这首本是古筝曲的“云水禅心”是媛媛特地刚从她一个外号叫果冻的姐妹——阿喜那学来的,用口琴吹来,虽不及古筝空灵悠远、气韵清越,但却多了一份轻柔婉转、柔和飘逸。

小傲面带微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希望他能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也就不再固执,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绵绵琴声带来的悠闲的恬静,思绪在曲调的漫卷漫舒中淡淡飘散,逐渐的睡意朦胧起来。

冯杰抿着薄唇,难掩得意的慢慢站起身,蹑足走到门边,将门轻轻的拉开,让琴音悠扬的飘送出门。不一会儿,几个人顺着琴音悄悄摸进了门来,冯杰将食指坚在唇边,手掌下压,做了一个“慢”的手势,然后满意的看着他们轻手轻脚的脱下鞋子,悄无声息的走进门,各自忙碌了起来。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小傲迷迷蒙蒙的醒来,睁眼便见到了秦朗,先是一喜,尚未来得及诧异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便被所处的新环境吓了一大跳。

只见头顶上朗朗的天空里,几朵白云在自在的悠然飘游,低下头,触目是竹林扶疏,泉石相映,远处花朵碎密如锦,飘浮在绿枝之间,更隐隐的有空山鸟语、流水潺潺、亦真亦幻,竟宛然一派溶天地万物的宁静清幽。

小傲怔愣的看着,耳边仿佛仍有那琴曲在氤氲的缭绕,一时只疑犹在梦中。

秦朗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抬起头向冯杰微微一点,冯杰笑着向前几步,举起手来潇洒的打了个响指,小傲只觉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天空上现出点点繁星,随着夜色渐深而越来越璀璨明亮了起来,低头看时,原来的清幽景致都已不见,他似是正漂浮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央,四周是绵延的海浪,远处若隐若现的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正随着海浪飘动过来,渐近时,方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只小小的纸船,每只纸船上都燃点着一枝蜡烛,温暖的烛光对应着天上的星光,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飘渺的琴音再一次在耳边悠扬的回荡,换下的护士服的媛媛长发披肩,正持琴在唇边,微笑着踏浪而来,一袭白裙在月光下宛若凌波仙子。

紧跟在媛媛的身后推过来的是一个插满蜡烛的巨型蛋糕,生日歌的曲调从未有一刻听起来是这样的动人心肠,舒同、骆天宇、明威推着蛋糕来到小傲的床边,老爷子、三爷、路医生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一艘游艇缓缓的驶近,“四海一傲”几个大字直书在船头上,却是老爷子的亲笔,下面还有一行字稍小一些,曰:“乘长风破万里浪。”

小傲微颤着转头看向秦朗,秦朗檀黑的墨眸中柔情无限,这副3D虚幻虚拟仿真全息投系统,是他花费千万特地命人赶制的,采用独特技术开发的投影仪用背投式薄膜屏幕,以优质平滑的聚酯薄膜为材料,由具有扩散性的粘着层、硬处理层、防静电层构成,可以方便地用水粘贴,用虚拟现实和视景实现仿真手段,虚拟空间环境形像逼真,具有高度临场感。小傲伤后已多日不能出门,每天只能对着这个病房,连看一眼夜景都成了奢侈,借着今天是小傲的生日,便提前做足了准备,悄悄的布置了给他一个惊喜。

老爷子走过来笑着坐在小傲床边:“三月初三是你生日?阿朗说你忘了呢,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悄悄的忙着筹备,今天我老头子也来凑个热闹,来给你唱个生日歌。”

小傲微带惊愕的看着老爷子,这段时间只如是在山中,连日子都忘记了,确实是没想起来自己的生日,但他们兄弟的生日秦朗却从未忘记过一次,所以他虽然惊奇,却并不意外,秦朗想为他庆祝的话,是怎样做都不会嫌过份的,但老爷子亲要为他唱歌,可让他有点吃不消了。

眼见老爷子笑咪咪的伸手招过媛媛:“丫头过来,好好给我伴奏啊。”

媛媛微笑着再度吹奏了起来,老爷子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唱起了生日歌,小傲起初觉得有些滑稽,继之而来的却是感动和震撼,老爷子堂堂一帮之主,以龙头之尊亲来为他唱生日歌,却绝无矫情和做作,这样的在人前毫不掩饰婉转迁就之意,较之背地里开口来哄他又不知难过多少倍,看着秦朗望向老爷子的墨眸渐渐湿润,心中也渐觉温暖无限。

抉择

“怎样?”秦朗向前几步,语音微颤,拉住Vincent,“咳,”老爷子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秦朗顿了一顿,稳住心神,才想起Vincent听不懂他说的话,便将目光转向路医生,Vincent是老爷子从加拿大专程请来替小傲会诊的骨神经专业医师,他的答案对秦朗来说至关重要。

路医生见秦朗看他,便叹了口气:“抗感染治疗和生肌的效果都还不错,但肌力却不能恢复,神经纤维的血管损伤,形成不同程度的血肿,压迫神经纤维,另外还有周围组织的瘢痕收缩压迫,Vincent建议立即进行坐骨神经修复术,但小傲现在的情况……”

“又要手术?!”秦朗发觉他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浑身发寒。“不能保守治疗?”老爷子黯然的问。

“可以先保守治疗两到三个月,若症状无改善时再行手术治疗。但及早的手术有助于坐骨神经损伤的恢复。坐骨神经损伤后的病程越短,手术疗效也就越好。”

“没别的办法吗?”秦朗近乎是哀求的看着路医生。

路医生叹了口气:“DoctorVincent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总神经损伤病程越长,肌电图检查发现正尖波越多,神经损伤变性加重。病程1月内的患者表现为H反射潜伏期延长,而病程半年的患者则H反射消失,胫神经变性加重。伤后病程时间越长,神经束变性坏死瘢痕化也越重,与周围组织粘连也越严重。所以一旦有神经损伤的症状和体征均应立即手术治疗。”

秦朗默然闭起了眼,半晌才睁开眼睛,颤颤的问:“那是怎样的手术?我是说,那是怎样的一个过程?详细过程!”

路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你不会愿意听到的。”

“我要知道!我要了解到底还有多少苦要……他来承受!”秦朗咬着牙,尽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路医生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老爷子,见老爷子无奈的点头,只好叹了口气,将手术的方式大略讲与他听:“先用电刀切开臀大肌外侧附于髂胫束及股骨的腱性纤维,并将……臀大肌向内翻起,暴露坐骨神经及梨状肌。然后从损伤部位的两端正常组织开始,逐步游离至受损伤部位,正常部位游离出神经后,用湿的阔长皮片将神经干轻轻牵引提起,逐渐向受损部位游离,保留正常的神经分支,将坐骨神经周围粘连,清除神经外膜表面瘢痕组织,……用尖头刀或剪刀将神经仔细从瘢痕中分离,瘢痕致密不易分离时,需要在瘢痕与神经外膜间注射确炎舒松,边注射边分离。如果……发现坐骨神经受损部位无光泽,质地变硬,沿神经纤维方向,要用细头注射器在坐骨神经受损部位四周,向神经外膜内注射醋酸确炎舒松。然后……在放大眼镜下,用尖锐刀头沿神经纤维方向,纵行切开松解神经外膜。如神经质地仍硬,要进一步行神经束间松解,但有可能损伤神经束间斜行交叉纤维,在行束间松解时也可在束间注射确炎舒松-A,边注射边分离,直至神经质地变软。手术中需要用电麻仪对坐骨神经进行脉冲电刺激,一是术中了解手术的疗效,刺激受损部近端看有无小腿肌收缩,了解坐骨神经损伤部术后的传导功能,二是直接的电刺激能促进神经的恢复。”

秦朗难以置信的听着他描述着这样恐怖的过程,不由得向后跌退了几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绞烂了,老爷子一旁也是黯然神伤,叹息着问道:“手术之后保证可以恢复正常?”

路医生为难的摇摇头:“这个还不好说,要看远期疗效如何,一般来说完全恢复的可能是20%,肌力部分恢复的可能是50%,如完全无好转还需进行肌腱移位术……”

秦朗不等他说完便转身冲出了门去,狂奔到医院的花园里,跌坐在一张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许久之后,那瞬间漫上来的窒息感才逐渐轻了一些,秦朗抽搐着缩紧身体,无力的跌落在北方初春的草地上。

当秦朗能够若无其事的走进小傲的病房时,悠扬的琴音正在房内缓缓流淌,小傲静静的对着一幅油画在凝神微笑,那画中是一片晴翠相接的连天碧草,一个女子一袭翠绿的衣裙,怀抱一束官司草,在微风中侧转了身子回眸凝笑,微卷的长发与翩翩的衣袂在风中飞扬飘逸,女子清雅的笑容令人只觉无尽的恬淡洒脱。

这副画是在乌镇上小傲与若尘的新房中找到的,本来秦朗是想在小傲生日那天把若尘接回来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但当秦朗派去的人找到那里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那木屋小傲当初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所以屋内的一切仍都保持着原样不动,秦朗让人高价买下了木屋,然后将那幅画带了回来,却在小傲生日过后才说给他知道。

小傲没发觉秦朗的到来,只在绵绵的琴音中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媛媛忘情的吹奏着这一首“云水禅心”,望着小傲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之色,秦朗看得心中一动,小傲现在,的确是应该有一个这样的人常陪伴在身边啊。

许久之后,不经意回头的小傲,发现秦朗神色温柔的注视着他,便温润的回以一笑,将画像放在了一旁。

秦朗走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傲自从伤势稍愈,已不似前些日子憔悴,精神上也稍好一些,脸上也已稍有血色,怎能忍心再让他遭受一次甚至几次的手术折磨?可是要是不做手术,难道终此一生都要他在轮椅上渡过?心中矛盾百端,实是难以抉择。

小傲察颜观色,便知他心中在为自己难过,这几日老爷子自加拿大请来一位专家,一直忙着给他做各项检查,看来是情况极不乐观呢。不想他为此而纠结,故意笑道:“老大不开心呢,可是为了后天坐草坝子的事?”

秦朗看着他默默无语,是啊,就算是要做手术也得等从草坝场回来了,还是等等再告诉他吧,便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

小傲见他笑容里仍有几分勉强,便笑着对他道:“外面的天气好象不错吧,推我出去走走好不?老是对着这些全息影像快闷死了。”

秦朗笑笑,站起了身,明威忙推过铺着厚厚垫子的轮椅,秦朗俯身抱起小傲,小心翼翼的放入椅中,接过舒同递过来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将毛毯盖住他的下身,几个兄弟前呼后拥的推了他走向园中。

极刑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呼呼累死我了.

胆小的明天再看啊,今晚不要看了.料峭春寒,正是北方的四月天气,一整天,天空都是灰灰的,下午还飘起了濛濛的细雨,这样又湿又冷的天气,让小傲只觉得周身的伤处都是又酸又痛。

入夜之后,雨开始渐渐大了起来,狂风偶尔夹卷着数点急雨凄厉的敲打在窗玻璃上,仿佛且怒且哭的诉说着什么。小傲略觉不安的看了看表,估计秦朗也该来接他了,便提早吩咐明威帮他换好了衣服,坐入轮椅中等待着,二十分钟后,同样一身黑衣的秦朗和骆天宇匆匆进门,在舒同等人略有些担心的目光注视下推了他离开医院。

汽车在雨中缓慢的行进,秦朗怕小傲路上颠簸辛苦,不时的回头去看他,雨越下越大,路也越走越窄,车灯惨白的光芒射向茫茫的夜幕,更显得诡异非常。

两个多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城南寄骨寺,百余年的江湖禁地,向以闹鬼闻名,平日少有人近。但千年之前这里曾是三江汇流的繁华所在,多少英雄在此笑谈古今,而今风云翻卷,时世变迁,英雄泪何处寻问?不过是恍然如梦罢了。

方圆十里之内,严加戒备,虽是荒凉僻静之所,亦要小心有人意外闯入。草坝场的所有准备都已就绪,寄骨寺破败的殿堂被打扫干净,摆放好了香案和坐椅,殿内无灯,众人点起了火把,火光照在黑黝黝的大门上更显阴森恐怖,寺前不远处是一道深深的沟壑,俗称做万人坑,内里时而闪着瓦蓝瓦蓝的鬼火,无情的风雨惨凄凄的呜咽着,更象是内中纠缠着无数的冤魂……夜,是阴惨惨的。

近十点钟左右,雨势渐小,老爷子的车子徐徐开了来,早已陆续到齐的各堂人众纷纷就位,老爷子居中升位,内外堂主事分立在殿内两厢,其他帮众就手执着雨伞和火把在门外空场上。秦朗将小傲安置在相应的位子上,嘱了天宇守在一旁看着他,自己走回老爷子身旁站了。刑堂执事将洪帮镇帮法器“七星刀”高悬于门首,一时风凛刀寒,满堂肃杀之气。

四爷龙入海上身绑缚着被带了进来,虽然仍是穿着西装,但昔日那旧留学生的绅士派头却早已一扫而光,原本保养得很好的白晳的脸上满是乖戾之气,入得门来昂首不跪,只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老爷子。

刑堂执事在他膝弯中轻踢了一脚,龙入海身子一歪,单膝落在了地上,那执事还待再向另一条腿踢去,秦朗轻喝了一声止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四爷怎么说也算是一代枭雄,想来老爷子也并不愿在众人面前折辱于他。

龙入海也并不站起,只抬起头,看着老爷子微微冷笑。刑堂执事将一卷红毡扔在他身前,然后回头看向五爷,五爷面色青白,沉着脸微一点头,两个执事上来将四爷的绑缚解了,然后向后退开两步。

按帮中的誓词,若有二心,五雷击身,光棍犯法,自杀自埋。谋逆之罪等同弑君,应受千刀万剐,但如能悔过认罪,便能得龙头之垂怜,许其自找点点(自杀)。

规矩是上排哥弟越了教,自己安刀自己杀,中排哥弟越了教,自己挖坑自己跳,下排哥弟越了教,打出光棍命一条(杖毙)。

内八堂为上排,许其自己安刀自己杀,受刑者须自铺红毡,袒露上身,跪于红毡中间,行刑之前应由龙头大爷打红脸,当家三爷和管事五爷抹花脸。由执法管事辅助行刑,三刀六洞,胸心腹对穿,死后用红毡掩埋,并立碑记,这叫做人死仇散,不失义气。

然而四爷脱缚之后并未去铺红毡,而是立即抖开两手振臂而起,站在老爷子身旁的秦朗下意识的向前踏了一步。

老爷子见了心中一暖,口中却轻咳了一声,横了他一眼,秦朗自觉失态,低了头退了回去。

五爷叹了口气:“四哥,事已至此,抗挣何意?若是有理,今日众人俱在,可以当众辩明,既是当初决意聚众谋叛,就该想到入帮时立下的誓词,光棍做得受得,怯死的不是好汉。”

龙入海愤然抬头,“哼哼”冷笑了两声,并不去理他,只用眼盯着老爷子:“骆一清,所谓成王败寇,你现在当然怎样做都行了,想当初,你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有没有暗室亏心,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吗?”他自知今日已然无幸,只是这口怨气憋了几十年了,虽然终是心愿难成,报仇无望,至少也要说个一吐为快。

满堂寂静,老爷子低头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这件事,几十年前我就向你解释过了,今天,我也不用再多说了,你喜欢怎样想,都随你吧,若是有证据,就当堂举出来,我立刻按香规受死便是。”

秦朗心下一寒,看了一眼老爷子,龙入海咬着牙怒目而视,众人都面面相觑,做不得声,小傲不禁暗暗摇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不过显然四爷是没有证据的,否则何须隐忍数十年?只不过是临死不能甘心罢了。

此时,夜雨渐渐停了下来,夜空依旧笼罩沉沉的阴霾,龙入海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门外手执着火把的帮中弟兄,目光转回来在堂上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仰头慨然长吐出一口气:“我若是有证据,你能安坐上位几十年?骆一清,咱们良心放在中间,公道摆在面前,当初,仁字堂何等兴旺,不论江湖声望还是帮中地位,怎是你们二房所能比拟?你义字堂借我父之势才得将仁礼二堂合而并之,接管了锦华山的祖堂,祁凤翔在众人面前收我入座下,信誓旦旦的指我接位,却原来你们父子师徒,早就想好了如何过桥抽板,借风流小过,大做文章,设计害我,夺我大位,我父地下有知,也须放你不过,我今无证无据,也不图多活那几年,我祖孙三代,数条冤魂,便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着便俯身铺开了红毡,脱去了上身衣服,两眼紧紧盯住老爷子,慢慢矮身,跪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令得在坐之人不由得都向老爷子看了过去,年纪稍长的,略知过往之事,难免满腹狐疑,老爷子却面沉如水,不动不言。

五爷等了半晌,见龙入海再无他言,便向后招了招手,有执事之人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颜料,奉了上来,老爷子轻叹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那执事便又退了下去。

五爷便向前了几步,来到老爷子身前扯歉子跪了下来:“犯律之人已伏罪,请龙头大爷开恩赐大宝以全兄弟之义!”

洪帮之中,刑堂用来道歉之罚,即所谓的七孔流鲜血(大腿上插三刀六洞,左臂上再刺一刀),此刀称为小宝,极刑所用的七星刀称为大宝。

老爷子微微点头,刑堂执事自门首取下七星刀,恭敬的放入五爷手中,五爷接刀在手,高举过头,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梁山寨上一座城,城内一百零八人,唯你不听拜兄教,违法越教犯律条,千刀万剐身应受,三刀六洞谁恕饶?今朝人死义气在,来生恶业尽皆消。”

然后低下头看着四爷:“锦华山陪堂龙入海,你违法越教,聚众谋判,本应身受千刀万剐,现龙头大爷开恩,赐你自杀自埋,你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出来吧。”

按规矩死者可要求照顾家小,龙入海两个儿子已死,更知宇文若龙也绝无生理,倒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眼盯着老爷子冷笑一声,长声吟道:“牡丹将放身先残,未饮黄龙酒不甘,后来若有继我者,剑下孤魂心自安。”此诗为当年洪帮的始祖洪英死前的绝魂诗,却被龙入海此时吟了出来,众人都是听得心中一凛,知他真的是此恨难平。

老爷子面无异色,只当做没听见,五爷叹了一声,叫人取过绝魂酒来:“四哥,生死命定,无须怨尤,饮过此酒,安心上路吧。”

龙入海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五爷将七星刀交与了今日抽签选出的刑堂执事,那执事来在龙入海身前,将刀递上:“请四爷上路!”

龙入海接过刀来,拿在手中转了几转,雪亮的刀光映照在他神色凄厉的脸上,看得人一阵阵的发寒,龙入海“嘿嘿”两声惨笑,转过刀头猛的一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小傲不由得转过了头去,半晌回过头来,只见那刀透胸而过,赤裸的胸膛和背脊上,殷红的鲜血潸潸的流了下来,他咬着牙,苍白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手上用力,狠狠的将刀拔了出来,鲜血箭一样的激射而出,殿上几乎是人人变色。

那刑堂执事向前一步,抓住他握刀的手,向前挥动,迅速的在他的小腹、心口各自对穿了一刀。

鲜血从身前身后的六个血洞泉涌而出,龙入海的身子软软倒在了红毡之上,但眼睛却始终盯着老爷子未有片刻移开,慢慢的,他的唇角也流出了血来,他狞笑着牵动流血的唇角,缓慢而嘶哑的吐出了最后几句话:“白骨可成尘,游魂终不散,黄泉业镜台,待汝来相见……”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怨毒,殿上众人只觉一阵阴风吹来,火把似是忽明忽暗,不少人都毛发倒竖,后背发寒。

小傲闭起了眼睛不忍再看,忽觉肩上一暖,秦朗已来到了身后,小傲抬起头来,兄弟对望了一眼,均是默默无言。

决别

从草坝场回来后,小傲受了点凉,微微有些发烧,秦朗只道他是吓到了,拉着他不停的问到感觉他真的是没事才放了了心来。

而骆天宇是真正的吓到了,当夜就高烧了起来,不停的说着梦话,秦朗也不禁叹息,老爷子的孙子,不是容易做的啊,好在第二天早上烧基本退了下来,秦朗怕老爷子知道会责罚于他,人前替他遮掩了。

草坝场之后是月会,这是小傲入帮之后第一次在帮中开会,秦朗虽是心疼他伤势未愈,也只得让他在轮椅上坐了一整个上午。

这一次坐草坝坝,义顺堂共计坑杀叛乱帮众五十六人,凡当日参与逼宫之人一个不留,是有始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以至于第二日月会上,几乎人人都是面色青白。小傲从众人的神情上便看出,老爷子这一招杀鸡儆猴十分奏效,相信秦朗承继大位的路途上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前期因内乱而暂时搁置了的事务又都按部就班的提上了日程,时间已是农历的三月末,距离五月十三单刀会不足两月,帮中开始安排各项事宜,联络各省大洋的同袍相与,邀请江湖上有名望的前辈名宿,更由于此次单刀会非同寻常,一是老爷子金盆洗手的喜事,二是秦朗接承大位的庆典,三是这一次义顺堂会同时抽活千名弟兄,门内也会进行一次最大型的提升补调,这在大多数公口都处于衰败形式下的洪帮已是多年未有的盛况,此次的单刀会将是空前绝后的隆重,所以刚经历了一次大规模叛乱的义顺堂格外不敢掉以轻心。

月会结束后,小傲请得老爷子允准,同秦朗带了骆天宇来见宇文若龙最后一面。

在苏维扬的关系和秦朗的金钱的双重做用之下,他们在一间单独的接待室见到了一身重铐的宇文若龙,虽是一身囚衣,脚拖铁镣,他斯文优雅的气质非但未损分毫,反而多了一份安适和恬淡。

宇文若龙在接待室的长桌一端悠闲的坐了下来,目光微带讥讽的看向小傲身后的秦朗,秦朗将小傲的轮椅安置好,便按照小傲事先的要求退到了门外,将他和骆天宇留在了里面。虽然心中一直因着小傲的缘故对宇文颇为反感,但毕竟曾与他共处过不短的一段时光,想到四爷昨夜身死的惨状,再看看眼前就要面临枪决的宇文若龙,秦朗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难言的惆怅。

“他走了?”宇文若龙低低的问小傲,小傲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宇文若龙该是深知四爷的脾性的,所以他不会问他走得是否从容。

宇文若龙面无表情的静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玩世似的耸了耸肩。

“你上次说的话,我想明白了。”他微笑着看向小傲,小傲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会的。”

宇文若龙长长的吐了口气,靠向椅背,轻松的向前伸了伸腿,用一种仿佛无所谓的语气问道:“你来见我是想和我道个别?还是……”

小傲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从毯子下面拿出一个档案袋,默默的从桌上推了过去,宇文若龙目光在小傲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移到桌面的袋子上,定定的看了几分钟,伸出带着手铐的手在袋子上捏了捏,将袋子拿在了手中,迟疑了半晌,又猛的放了下来,将头转了过去。

小傲只静静的看着,并不开声,许久之后,宇文若龙慢慢回转头,平静的打开了袋子,拿出里面的文件一页页仔细的看了起来,慢慢的,他的手似乎微微的有一些颤,唇也轻轻的抖动了起来,最后他拿起文件中的一张七寸的照片,仔细的端详的半天,唇角边慢慢泛起了一丝微笑,站在小傲身后的骆天宇好奇的看着这一切,一时竟忘记了他和小傲是和宇文若龙来做临终的决别。

宇文若龙抬起头微有些激动的看着小傲,举了举手中的照片:“我……能留下这个吗?”

小傲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你会害了他的,今天出了这个门,这些东西便须即刻销毁,包括这里的监控录像,也必须抹去,不能留一点痕迹。”

宇文若龙黯然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说的对。”过了一会,他极轻极轻的笑了,“如果……有什么事……你会帮他的吧,……不是为了我。”

小傲望着他忽然充满期盼的如水双眸,心中不觉一阵伤感,认真的看住了他道:“我会的,为了你也会的。”

宇文若龙一时似是颇有些动容,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你的运气,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机遇。”

小傲看住他,回手拉过身后的骆天宇,淡笑着轻摇了摇头:“你有的,只是你那时已陷得太深了,所以你没留意。”

宇文若龙质疑的歪了歪头,没做声,感觉到骆天宇的手在他手中微微的抖着,小傲稍稍用力的将那手握了一下:“问你自己心中的感觉吧,”他温润的看着宇文若龙,“人最骗不过的,就是自己的心。”说完他仔细的收好那个档案袋,轻轻转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将骆天宇和宇文若龙单独留在了房间内。

门外,秦朗正两手插在裤袋内,背靠着墙,一只腿微曲着,脚尖无意识的转来转去。看到小傲出来,他什么也没问,推了他的轮椅走到走廊尽头装有铁栏的窗前,小傲对着窗外明媚阳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回转头笑看着秦朗。

半小时后,骆天宇红着一双眼睛从接待室走了出来,默默无言的走到了他们身边。他没有问过小傲给宇文若龙看过些什么,也没有与小傲说过这半小时内宇文若龙曾和他谈起过什么,但从那一刻起,他对小傲不再似从前那样充满了愧疚,而是在钦佩、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亲近。

第二天上午,在远郊的刑场上,宇文若龙从容而平静的结束了他三十二年来始终徘徊在天堂地狱之间的矛盾人生。

攘外

四周是深邃而冷寂的太空,一轮大得只梦幻中可见的月亮发着璀璨的白光悬浮在中央,极缓极缓的慢慢转动着,一颗颗星星在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现,慢慢的越飘越近,变成一块块的看似冰冷的石头,这是病房中的全息影像模拟出的宇宙飞船穿越在太空中的壮丽场景,却是冯杰想着他平日喜欢看星空,特地费力去寻来的新程序。

媛媛俯身在小傲的床边,柔软的双手在他的膝弯以下轻轻按摩着,土星带着它巨大的光环在她的身后缓缓的转动,时有流星滑落在幽暗的远方。

“好了,休息一下吧。”小傲略带着歉意看着她累得有些发红的脸柔声说道。

媛媛调整了一下微喘的气息,抬起头腼腆的回以一笑:“我不累。”由于坐骨神经的损伤,小傲的下身的肌力始终无法恢复,这些日子媛媛便每天给他没有伤处的小腿做按摩以尽量防止肌肉的萎缩。

小傲虽不知自己的伤势究竟如何,这些天来却也猜出了个大概,虽是自问早已将此事看得开了,但心中仍难免有少许的自怜,毕竟他才刚满二十七岁啊!不过聊以□的理由是:□是灵魂的囚牢,如果他的灵魂从此终日被囚困在一个瘫废的肉身之中,也许对他倒未必是一件恶事,也许从此之后,老爷子便再也不用对他设防了吧?不过每看到秦朗眼中那深深的痛,心中又不免伤感,若他此生再难站得起身来,只怕这一生便难再见阿朗真正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了。

心中一阵感慨,微叹着转过了头去,这一转头却又看见了明威脸上的伤疤,心中便又是一阵难过,这孩子这些天怕都没敢照镜子的吧?

伸手招了他过来床前,托起那原本俊俏的小脸儿仔细看了看,笑了一笑:“等回头得好好磨磨皮才行。”

明威红了脸:“傲哥,不要紧的,是男人哪有身上没疤的,整容是女孩子才做的事。”

小傲笑了,男人就得有疤?这么说想真真正正做个男人还真辛苦呢。

正要再说些什么,秦朗自外推门进了来,迎面一块巨大的石头飘了过去,吓了他一跳,本能的一闪身,那石头便撞向他身后的舒同和骆天宇,舒同下意识的伸手去挡,手却从石头中间穿了过去,一旁的骆天宇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逗得冯杰一下子笑翻在小傲的身旁。

明威忍住了不敢笑,忙去开了灯,将全息影像关了,病房立即恢复了原状,秦朗定了定神,也笑了,走过来拉了冯杰喝他道:“又是你弄来的吧?整天的出花样,还不快起来,看碰到你傲哥的伤我不打死你。”

冯杰向着舒同吐了吐舌头,一边起身一边口中嘟囔着:“现在做老小儿的是越来越不吃香了,动不动就要被打死,在老大眼中,我们连傲哥的一根头发都不如了呢。”

秦朗站在床边,听了这话,反手一掌便拍了过去,冯杰忙一跳跑开了,嘻笑着躲到了舒同的身后,小傲笑看着,知道秦朗不是真的动怒,也就不开口去拦,秦朗打了一下没打到,便转过了头不去理他,径向小傲身边坐了。

媛媛乖觉,见他们兄弟玩闹,便停了手,拉过小傲身上的被子来盖好,自回外面值班室去了。舒同等也见秦朗今日破例回来的早,恐是帮中有事商量,闲闹了一会,也便要向外退出去,秦朗正拉着小傲的手说话,瞥眼见他们正向外走,便转头道:“阿杰、明威留一下。”

舒同一怔,便自己关了门去了,冯杰、明威对望了一眼,走回床边站了。

秦朗见舒同离开时眼神略黯了一下,不禁微一失神,方省起满屋的兄弟只出去了他一个,也难怪他会多想,心中忽有些心疼,低头见小傲面色微惑的看着他,知他不欲伤了阿同,便笑了笑:“是帮中的事,不好让他知道,回头我会和他说的。”

小傲笑笑,看了冯杰、明威一眼,没做声,静待秦朗的下文。

秦朗握着他的手,拇指无意识的轻轻揉搓了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萧让、欧阳和天宇后天要随三爷去美国。”

小傲静静的听着,并不觉得意外,致公堂勾结四爷,竟起意谋害义顺堂未来的龙头,此事老爷子自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前段时间没顾得上,现在单刀会会期日近,这个后患当然得先摆平,既是三爷亲去出面,那是要先礼后兵了,骆天宇还在致公堂那儿挂着牌,宇文若龙的事当然也须有个交待,否则单刀会上怕少不了有公口问出来,费不必要的口舌,看来老爷子是采取的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先平定了内乱,现在要抵御外侮了,这一次,老爷子是要义顺堂大震声威呢。

秦朗知他会意,也就不再多说,回头看了眼冯杰和明威,转回来对小傲道:“萧让想带他们两个同去,老爷子已允准了,要我回来和你说一声。”

小傲一怔,本来先已猜到几分,上次的事,冯杰、明威都有参与,这次带他们同去倒也不算什么,只没想到是萧让提出来的,明威能说英文,带了去倒也罢了,阿杰……

秦朗笑了一笑:“萧让不知怎么看中了阿杰这傻小子,想□他些功夫……”他话没说完,冯杰“哇”的一声大叫着跳了起来,跟萧让学功夫啊!酷!!!

明威与骆天宇立即一脸的羡慕之色,小傲怔忡半晌,看了冯杰兴奋的样子便没做声,秦朗知他心中舍不得,跟萧让学功夫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怕要狠吃些苦头的,冯杰一向被小傲宠溺惯了,自是不忍他受罪。只是这段时间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心中颇有感触,自己便是再能再强,弟弟们终是要长大的,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倒不如让他们多些本事,也好在江湖上安身立命,是以他今天狠了狠心,没和小傲商量便答应了萧让。

小傲心中明白,猛鬼命丧异国,秦朗虽是口中不说,但心中也必常是梗梗,冯杰更是提起来就伤心,这次去美国,也算得是给猛鬼讨回个公道,便是冯杰受些个凶险,也是他这当大哥的份内之事,以萧让的功夫,既提出来带了他去,便当能护他周全。至于学功夫嘛,他本不赞成冯杰去学萧让那些残狠的必杀技,不过见他兴奋得什么似的,倒也不忍泼他的冷水,何况秦朗的态度已表明他已经答应了,他想让阿杰能多些保护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也不就好再说些什么。

看了秦朗笑笑:“老大怎么说便怎么是吧。”

秦朗知他必能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就不多解释,握了他手不再说话,两兄弟心意相通,都知今后的日子里更有无数的艰险要他们去共同面对。

许久之后,小傲看着秦朗道:“阿朗,明天安排我做那个手术吧。”

释然

虽说是小傲自己要求要做手术,秦朗仍是犹豫了很久才下了这个决心,而即便是路医生再而三的保证说这项手术不会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险,但当小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秦朗还是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强迫着让自己放开了握着他的手,看着在他眼前关上的那两扇门,心中依旧觉得那冷冰冰的手术室是一道鬼门关。

手术在全麻下进行,三个多小时的时光成为此生秦朗最煎熬的等待。因为此前路医生的一番描述,会令他不由自主的去设想手术进行到了哪个步骤,那本已羸瘦不堪的肌肉是如何被电刀切开并翻起?所谓的阔长皮片会不会在牵引提起神经干时再次碰伤那些已受损的部位?那尖头刀或剪刀是否可以顺利将神经从瘢痕中分离?在已经切开的肌肉上注射那个什么什么松的东西会不会将小傲痛得醒过来?麻醉的药力是否能麻痹到那即将被切开的神经膜内侧?小傲他在麻醉中会不会还保持着内心深处的一丝清醒?如果是,他要怎样捱得过那些非人所能承受的痛楚啊!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什么电麻仪对坐骨神经进行脉冲电刺激时,伴随着小腿肌的收缩,小傲的脸上现出的无限痛苦的神情……

在这种种想象中煎熬的秦朗甚至远没有当日小傲做开胸手术时的镇静,他不停的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焦急等待着手术室中传来的每一个消息,当路医生微笑着告诉他手术过程相当顺利,脉冲电击测试显示,效果十分理想时他心中竟没有丝毫欣喜,那本应是属于小傲的健康居然要他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才可以换得回来,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是认为这是数月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DoctorVincent甚至高兴的宣布说,看情况可以不用进行第二次手术,如果坚持复健的话,半年至一年后走路时应该可以完全看不出痕迹来了。

看着再度伏卧在病床上安然昏睡的小傲,秦朗总算稍稍的放下了心来,不管他吃了多少苦,这一切终于算是过去了,他现在终于又能握着他的手,等待着他醒来时的唇角牵起的第一个微笑,便算是这手术没能成功,他也绝不会让他再第二次去受这样的罪了。

这次小傲醒来的较晚,一直到夜半时分麻醉的效力才渐渐的消失。睁开眼时巨大的火星正在迷人的太空上缓慢的转动,秦朗微带着泪光的一双墨眸如同天空中的寒星一般的闪亮。小傲轻轻抬起头,修长的手无力握住秦朗结实的铁腕,将那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秦朗轻颤着抚摸他苍白消瘦的面庞,两滴温热的泪从小傲微笑的眼中缓缓滑落在枕上。

这一夜秦朗便亲在小傲床前守护,舒同与冯杰也都团团的围着,几兄弟整晚讲着小时候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早上,秦朗亲自送了冯杰和明威去与三爷萧让等会合一起往美国去了。

“听说手术做的还不错,我多留了那个Vincent一个星期,要是有什么事就及早和他说。”老爷子看着自己刚刚写的字,头也不抬的说。

“是。”秦朗垂手应道,走过来替老爷子轻轻的将墨研足了,那古砚晶莹润泽,下墨无声,正是小傲旧时送的寿礼。

老爷子低了头不去理他,只管自己写字,秦朗讪讪的站了一会儿,见老爷子无话,便慢慢的向门口退去。

“前儿天宇病了?”老爷子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秦朗顿住脚,犹豫了下,答道:“有点发烧,想是在草坝子那儿受了点寒凉,因怕阿公担心,便没敢回,路医生说不妨事的,想来不甚要紧。”

“有点发烧?”老爷子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受了点寒凉,你说谎的本事可越来越高明了呢!”

秦朗低了头,抿着唇没做声。老爷子放下了笔:“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秦朗头皮一紧,只得向前走了几步:“不敢骗阿公,天宇是稍受了点惊吓,不过他还是孩子呢,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阿公别怪他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不说你呢,你还真护起短来了,老三都看出来了呢,你这样带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孙子?你当你纵着他我就高兴了?”

秦朗低了头不敢说话,老爷子“嘿”了一声道:“要纵着我不会纵?要你来帮忙?看再有下次我不连你一块打!”

秦朗忙嘻嘻笑着应了声“是”,知道老爷子这样说便表示这事过去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搁下了笔,自向椅中坐了,秦朗忙过来将茶奉上,回身将笔拿去洗了挂好,又将砚台盖好收在一边,才来在老爷子身侧不远处垂手站了。

老爷子看了他半晌,才向一旁的椅上轻指了一下,秦朗这才微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谢过坐了。

“等从美国回来就让萧让跟着你吧。”老爷子淡淡的道。

秦朗微微一怔:“阿公……”知是老爷子疼他,竟将自己身边最知近的人给了他,心中不由得一热,虽说老爷子退休在即,而且身边也不止这一个近身,但萧让毕竟要比其他人更懂老爷子的心思,一旦离开了,老爷子难免会有些微的不便,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讷讷的不知从何说起,只叫了一声便停住了。

老爷子一笑止了他,喝了口茶,才悠悠的续道:“至于欧阳嘛,便让他跟了小傲吧。”

秦朗心中微微一惊,欧阳?那不曾是老爷子放在四爷身边的卧槽之马?老爷子将他放在小傲身边是否另有用意?难道老爷子对小傲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老爷子见他稍一迟疑,面色已变,知他必是多心了,心中不免充满了苦涩,他们师徒此生便再不能倾心相待了吗?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道:“欧阳是我从前暗地里培养的,你在帮中出入,不曾有个体已的人跟着,本来是打算老四的事结束后,把他给了你做近身,现下小傲恐怕一时半会的恢复不了从前的身手,他又是初入帮中,身边乏人,才将欧阳给了他,若你不想这样做,便另外安置他吧。”

秦朗一呆,不觉自愧,原来老爷子是为了把本来给他培养的近身给了小傲,才将自己最知近的萧让给了他,自己竟是曲解了老爷子的一番心意了。听得老爷子语气惆怅,心中不免一阵凄酸,这段时候,凡涉及到小傲的事,在他心中都变得无比敏感,毕竟老爷子当初对小傲有过那样的算计,虽说事后也看得出老爷子倾尽全力,真心诚意的想要做出弥补,而小傲也终于有了痊愈的希望,但心中对那些事却仍是未能完全释然。

眼见老爷子神色黯淡,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处处为他设想和打算,为了他一时的不理解和迟疑竟还小心翼翼的来向他解释,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十分过分,这段时间竟然一直刻意的疏远着他,一时愧悔难当,双膝一曲,便从椅上直接跪落了下来:“阿公……”

这一句“阿公”发自内心的叫了出口,旧日所有点滴的过往一一在眼前回放,秦朗向前跪爬了几步,将头伏在了老爷子膝上,双手抱住了老爷子的腰,自十岁以后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的哭出了声来……

情绪

叮叮咚咚的雨声频滴在耳迹,犹如一曲动听的歌,清澈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全息影像将这本就悠闲惬意的诗画中的景致模仿得如梦似幻。

小傲伏卧在床边,一只挂着吊针的手臂弯在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垂于床下,徒劳的试着去搅动那看起来触手可及的水面。搅了几下,却只搅到了满手空气,不觉心中落落的甚是无趣,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一旁的媛媛同情的看着他,任谁在床上一连几个月的躺下来,还能开心得起来啊?

“傲哥,要不换副场景吧?”舒同见小傲郁郁不乐,一边用湿毛巾替他擦汗,一边小心翼翼的探问道。

小傲摇了摇头,换来换去的还不都是虚拟的?阿杰他们去美国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阿朗怎么那么多事要忙啊!心中只觉烦闷,见舒同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不想他跟着不快,便淡淡的笑了笑:“你整天在医院陪我,公司不用管了?”

舒同心中一阵愀然:“傲哥……”冯杰、明威、天宇三个一走,病房中便觉空荡荡,老大虽留了他服侍傲哥,可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象阿杰那样变着法儿的逗傲哥开心,老大又整天的不在,傲哥总对着他这样一个闷人,难怪心情不好吧?

小傲见他神色黯淡,不禁想起日前他独自退出病房时眼中的那份失落,心中便无限疼惜,阿朗也真是的,虽然这次药厂的事并没打算责罚阿同,但却就是不和他说,便让他每天这样的惴惴不安的似待罪一样,但知秦朗是有意教训他,才这样冷着他的,也不好把话说破,伸手拉了他坐在床边,柔声道:“阿同,那天的事是帮中的事,老大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帮规所限,他也不能坏了规矩,你别多心。”

舒同憨厚的笑笑,点了点头:“老大和我说了,我明白的傲哥。”见吊瓶中的药已将滴尽,便让媛媛过来将针拔了去,自己拿药棉替他按住针孔,扶了他轻轻挪动了下身子,因为长期卧床极容易患上肺炎和褥疮,路医生要求小傲必须经常变换姿势,一方面减少发病的几率,一方面防止肌肉的萎缩。看着他瘦削得有些纤细了的手,舒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长期输液令小傲两个手背上都是一片青痕,所有血管都已变的十分脆滑,这几日即便是媛媛这样的高手都要连扎几次才能将针准确无误的扎入血管。

傲哥这段时间真是受了太多的苦了啊!舒同心中难过,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无奈生来口拙,讷讷的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小傲见了他这样倒笑了:“我想吃点东西。”

舒同大喜,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身边所有的吃的都找了来,小傲看了半晌,却没一样想吃的,他本来就口味清淡,这段时间身上又有伤,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最近路医生又建议他吃药膳,秦朗便特地叫城中一家有名的药膳楼跟据他的病情,每天换着花样的做了来,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色香俱佳的精致食物,吃起来却总觉得蜡一样的味道。

本想说不吃了,但见舒同眼巴巴的看着他,不忍他伤心,便顺手拿起个橙子来,舒同忙找来小刀子切成小块送在他口边,小傲略吃了一点,还是觉得吃不下去,怔了会儿神,摇摇头不吃了,将头埋在了枕上。舒同正发愁间,门开处,秦朗走了进来,“老大!”舒同不禁喜出望外。

秦朗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蓝草莓交到了他手上,自己走到床边,小傲从枕上轻轻抬起头,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怎么有空回来?”

秦朗笑笑,坐在床边上:“开车经过,看见这个还新鲜,买点回来给你尝尝。”

小傲见那草莓确是新鲜得如欲滴出水来,便笑了,媛媛忙向舒同手中接过去洗了送上来。小傲拿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品味那股清新的甘甜。想着秦朗百忙之中还惦着他最近没什么胃口,巴巴的买了吃的来哄他,心情不觉好了许多,在他的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便又多吃了两颗。

秦朗看着高兴,舒同憨厚的圆脸上也立时露出了喜色,小傲心中不觉歉然,想着自己适才不该一时闹情绪,让阿同跟着揪心,笑了一笑,招了舒同过来,拿起一颗草莓塞到他嘴里,舒同憨笑着吃了。小傲看着他喜不自胜的笑脸,心中也是一片暖融融的。

“阿朗,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吗?”推开眼前的草莓,小傲慢慢试图将身子侧过来,秦朗坐到床头边,轻轻扶起他,让他上身在自己腿上侧伏了,看着那满室徐徐坠落的雨滴,微笑道:“怎么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还去找过呢,不过已经拆了。”

小傲侧着身子向舒同招招手,拉他坐在床上,温柔的回味着:“那时候,每到下雨就有点象现在这个味道的。”

秦朗笑了,小时候下雨哪有这样的惬意啊,他们的那个窝,每到下雨时便会漏,他们也没钱去修,只能用家中所有的盆啊、桶啊的去接,屋子又下窖,里面的地面比路面低了20公分,每次下雨他就会用一块半米宽的厚铁皮板插入门框两边的卡槽内,再用泥将缝隙处堵好,但如果雨过大的话,还是会有水涌入屋内,几个兄弟便赤着脚,找来盆子不停的向外淘。

小傲笑着抬起头仰望着秦朗,难得他白天能抽时间回来一次:“还记得那次你做的诗不?”

秦朗哈哈一笑,用毛巾替他擦了擦额头:“什么诗啊?我还做过诗?嘿嘿,还那么有才情呢?怎么我都不记得?”护士媛媛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实在难以想向这“野蛮人”也能做什么诗。

小傲笑笑不语,那一年的那场雨特别大,水自屋顶的各个漏洞灌入屋中,只有他们兄弟平日挤着睡觉的那张床的上方还漏得小点,门上的那块铁板跟本失去了做用,屋子里的水很快就和外面路面上的一平了。秦朗见再做什么也已无济于事了,索性决定放弃努力,几个浑身湿淋淋的兄弟一起挤到床上去,无奈的看着雨水即将漫上床来。小傲揽着瑟瑟发抖的冯杰忽然笑了,对秦朗说:“可惜这水中连株残荷败叶也没有。”秦朗诧异的问他要残荷败叶做什么?小傲便说了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秦朗兄弟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自然不能明白这意思,小傲便将李商隐的这首诗细细的讲给他们听。

听完了,秦朗笑说:“要什么残荷?这样的诗我也会做!”几个兄弟便嘻嘻的笑看着他,秦朗笑着在床上站了起来,指天画地的道:“听雨何必留残荷,破屋漏顶乐趣多,瀑布条条梁上落,波涛滚滚床下歌。”这首歪诗在当时真是又对情又对景,以至于小傲都拍手叫绝,说他这几句豪放得委实不下于汉高祖的“大风歌”。当时几兄弟便不再情绪低落,在床上又笑又闹的疯做了一团。

那一年,秦朗十七岁,最小的冯杰只有十三,虽然那一场大雨几乎冲走了他们贫困家中的所有家当,但却并未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多么凄惨可怜,这一份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令他们比之旁人幸福过不知有几多。

七日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来晚了,没能更新,不好意思,今天晋江又欺负我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

那个,上一章更的是宇文的番外,在第89章,可以有的朋友没看见,以为没更,嘿嘿,下次要记得看临风的留言哦~~~~~~~~~~~

“傲哥!”在小傲每天伏在床上,不安的数着日子渡过了寂寥的整整一周之后,冯杰充满兴奋和喜悦的笑脸终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我了没?”冯杰嘻嘻的笑着飞扑到床边,俯身趴在了小傲背上,脸孔在他肩头腻腻的蹭了又蹭。小傲身上给他压住动不得,头也抬不起来,只一只右手慢慢的弯回来,摸到他鼻尖轻刮了一下,一脸溺爱的笑了。

舒同一旁看得又是高兴又是酸楚,还是阿杰会撒娇啊,这么多天就没看见傲哥这么开心的笑过。自冯杰身后进来的秦朗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静默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舒同心不由得又是徒然向下一沉,牙齿咬紧了下唇。看着明威和天宇都陆续进了来,必是要说起在美国的事了,自己不便与闻,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秦朗笑着从小傲身上拎起冯杰,怕他压坏了小傲,眼角的余光扫到默默退出的舒同,心中却也是一疼,见小傲担忧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不想他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心情又再不快,便行若无事的笑喝着冯杰道:“就会欺负你傲哥,不知道他多担心你么?还不把美国的事讲给他听,让他好好看看你出去一趟可少没少些什么。”

冯杰笑嘻嘻的坐在床边,一脸兴奋的开始讲起了在美国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到达纽约的时候是晚上,当天,他们并没有去拜会致公堂,而是先到酒店落下了脚。

当天夜里,萧让独自带了冯杰出门,径奔致公堂的五祖祠,在门外转了一会儿,寻得一个隐蔽的高处躲了起来,静静的监视着里面的动静,到得天快亮时便悄悄的回来酒店睡觉。冯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萧让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敢问,他向来乖巧,也不做声,只细细留神着萧让观察的是什么。

第二天,三爷带他们大大方方的来到致公堂,按礼数入堂参拜,致公堂显是事先毫无准备,着实乱了一阵。许久之后,方由当家钱粮出来会客,称龙头石志兴碰巧出门,暂不能相见,语意冷淡,神情漠然,言词之间绝口未有提及宇文若龙的字样,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三爷也不多言,只在五爷刘啸天灵前上了祭,便辞了出来,下午带了他们几人在曼哈顿一带闲逛了半日。

晚上,萧让带了冯杰和骆天宇出来,留下欧阳和明威陪伴三爷。三个人在人潮拥挤的街头乱转了一阵,去四十二街找了几个□,萧让看准时机叫骆天宇带着几个□引开了身后跟踪的人,自带了冯杰又去致公堂查勘。

冯杰见萧让如此仔细,猜测他是要有所行动,因此在观察上便更加意留心。头一日已观察到致公堂巡夜的帮众是在凌晨两点时交班,到时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内后面的防守只有两人,今天又仔细的验证了一下昨天观察到的结果。之后两人悄悄去会合了骆天宇,又招摇的回来了酒店。

第三日致公堂毫无动静,三爷让天宇做向导,带着他们几人又吃又玩的过了一整天。夜里,萧让叫了冯杰到房间,扔了个袋子给他背着,那袋子颇大,里面的东西却似并不多,也不甚重,冯杰本来好奇的想打开看看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了萧让的冷面便没敢,忙忙的背起袋子跟了他出来。

萧让也不和他多说,叫了欧阳一块儿,寻到事先已觉察到的酒店附近前来监视的致公堂帮众,两人同时出手,几下料理了个干净,出手果决,竟未留活口,这一来,可着实将冯杰惊得不轻。

然后若无其事的欧阳自行回去酒店,萧让带了冯杰再次来到五祖祠外,静静的在隐蔽处守着。待到致公堂巡夜的人员交班的时间一到,萧让从冯杰所背的袋子内拿出一副飞虎爪,然后将空袋子背在了身上,自后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三楼的一间窗子,不知用什么切开了玻璃钻了进去。从头至尾,萧让没嘱咐过冯杰一句他该做些什么,冯杰只好根据自己的猜测,小心留神着替他把风。

不一会儿萧让又从里面出来,整个过程用了约只十分钟,刚好避开了交班的帮众,下来收了爪索后将袋子依旧交与了冯杰背着。冯杰觉出袋内的东西从形状和重量上都已有所不同,只不敢问,萧让也没和他说,径带了他回去酒店睡觉。

到得第四日早上,早早的便被吵了起来,听说是致公堂的龙头石志兴亲来回拜三爷。

石志兴同三爷见面,言语客套,先道仰慕之情,次叙同胞之义,再言结好之心,三爷不动声色,一一周旋了。

当晚致公堂设宴接风,事事尽礼,彼此于昨夜之事一字不提。三爷也并不问起当日秦朗等人之事,双方略谈时事趣闻、江湖掌故,一派和乐融融,石志兴言语谦和,深相结纳,三爷放量豪饮,酒到杯干,深夜方尽欢而散。

第五日,致公堂的当家钱粮前来相请,带着他们来到警局,出动金钱与关系,以旅游中途遇害、家属前来认领的名义办了手续,领出了猛鬼的尸首和遗物,冯杰触动旧情,不免又恸哭了一场。当日将猛鬼的尸首火化了,致公堂代设了灵堂做祭,之后又将早已火化了的龙乘云的骨灰交与了他们。

第六日,三爷带了他们几人来向石志兴辞行,致公堂摆酒相送,席间,致公堂的当家钱粮方略说起了四爷之事,语气委婉,将过往之事一律推到了宇文若龙与刘啸天的头上,声称一切都是由宇文若龙指使,刘啸天擅自专权,本堂石大当家当日并不知情云云,并对龙乘云为制造两堂之间的嫌隙,竟不择手段的谋害秦朗并杀害了刘啸天一事深加谴责。最后取出石志兴的亲笔书信一封,请三爷转呈骆老爷子,并在老爷子和秦朗面前代为解释。

三爷微笑听着,也并未多加指责,只略言老爷子对本堂未来龙头在美遇险一事本来十分气愤,但念及三十几年前曾与石大当家的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石大当家为人磊落爽直,绝非是如此无义的小人,此事必是有人从中做梗,本堂未来的龙头秦六爷气度恢弘,向不记嫌,亦不忍为些小误会伤了同袍之义,此事既是已水落石出,自当揭过这段过节,重修旧好,老爷子金盆洗手之际,亦愿能在单刀会上与石大当家再缘一面,以慰故旧之情。

当夜宴后,萧让再次带了冯杰夜探致公堂,虽然对方已明显的加强了警卫,但萧让凭着神出鬼没的身手和一身的胆色,仍是潇洒的出入自如,将前夜所盗之物归还了回去,这一来令冯杰越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七日,三爷带领他们几人安然返程,此一行几乎是无惊无险,顺利非常。

小傲静静的淡笑着听冯杰兴高采烈的说完了整个过程,又由着他嬉笑着撒了会儿娇,方说累了,打发了他们几人下去休息了。

这里秦朗便将来龙去脉细细的讲与小傲:原来三爷动身之前,老爷子早已做好了一切部署,当日萧让来救秦朗,因事前不知他被软禁在何处,曾遍查五祖祠堂,无意中探得了致公堂的镇帮之宝七星刀与《海底》(洪帮中各堂的诗证、隐语、切口、人员名单等)的收藏之处,此次三爷前去参堂,遭到冷遇,萧让便展开行动,出手将七星刀与《海底》盗了来,然后在堂内放了一个玩具炸弹示警。

而当夜,致公堂几个大盘口突然被军方以搜查恐怖分子的名义控制了起来,一夜之间损失惨重,致公堂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是以态度上前倨后恭,低头以求和解。

小傲从前不知老爷子原来竟有这么强大的政治关系,竟能操控于彼岸重洋之外,想想也不由得心惊。这么看来,老爷子煞费苦心的逼了他入帮还真是太瞧得起他了呢。

雁归

“傲哥,这幅画……”舒同犹豫的看着有些怔神的小傲,轻声请示道。

小傲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立在桌上的若尘的自画像,心中一声微叹,轻轻点了点头。舒同便向桌上取了画像,亲手用白纸包裹好,小心的交与阿亮带了出去。

这边前来拆卸全息影像设备的工人们也已拆卸完毕,病房内一时有种满目疮痍的凄凉。小傲轻轻的吸了口气,终开要离开了!

冯杰回来后的第三天,他央求着秦朗允准了他,撑着伤坐在轮椅上参加了猛鬼的葬礼,回来后,他便等不及的要求搬出医院去,他的伤口尚未拆线,但秦朗又一次纵容了他的任性,与路医生商议了安排他出院的事宜。所以今天一早冯杰就带人来将全息影像设备拆了装回他在家中的卧房去,并打点一切东西,只等秦朗下午来接他回去。

媛媛背转了身去,黯淡的低下了头,他终于要出院了,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照顾着他,从最初的同情到后来发自内心的疼惜,直至满怀欣喜的看着他的伤势一点一点的好起来。虽然他身边兄弟众多,许多时候她想照顾他都插不上手去,他们也没有单独说过几句话,但这么久的日子里守着他、照顾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如今这种习惯要被改变了,让她心中竟无尽的失落了起来,好像突然的竟有些怨怪他的伤居然会好的这么快了。

“傲哥。”骆天宇带着他在秦朗和小傲面前特有的几分腼腆走了进来,小傲心中一阵失望,淡笑着问道:“阿朗有事不能回来?”

“不是,傲哥,阿朗哥去和路医生说几句话,要我先来看看傲哥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小傲心下一松,面上的笑容不易察觉的深了几分。后面秦朗进来的时候,看到早已坐在轮椅里等待的小傲禁不住笑了,这么久的时间了,可真是把人给闷坏了,竟把小傲这样恬淡的人都闷得耐不住性子来了。

秦朗身后跟着萧让和欧阳,老爷子的话他先时已告诉了小傲,今天回了老爷子接小傲出院的事,老爷子便正式将欧阳派了过来。秦朗伸手拍了下欧阳的肩,带着他走了过来:“这是欧阳,老爷子特别安排来保护你的。”

欧阳走上前来:“傲爷!”小傲一滞,这称呼……

秦朗笑笑:“叫傲哥好了,不然就叫傲总吧。”

欧阳微一躬身,改口道:“傲总!”小傲吁了口气,帮中内八堂称爷,外八堂称哥弟,但没有职司的闲爷配置近身的他还是第一个,若再给人前人后爷长爷短的这么一叫,怕又不知生出多少事非来。见欧阳语气谦恭,颇有些拘束,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欧阳一米九○的身高,黝黑的脸,面容方正,标准的保镖形象,虽是进了房间,仍是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看外型只觉得该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彪形大汉,与身材瘦小,面容尖削的萧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小傲暗暗点头,正是这副粗犷的外貌才让四爷那样心机深沉的人也着了道吧?

转头见秦朗已带着天宇走去媛媛身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媛媛红着一张俏脸点了点头,跟着骆天宇出去了。小傲微觉奇怪,见秦朗没说什么也就没多问,秦朗走回来亲手推了轮椅走出门来。

时已近夏,汽车一路开来,两旁的树木都已绿叶成荫,小傲暗暗叹息,入院三个月有余,竟把春光负尽了。

一公里长的私家路渐行渐近,小傲渐渐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半年前,他是那离群的孤雁,徘徊凄恻,无人知其鸣声哀哀,半年后,终了却这旅愁荏苒,玉关重见,却已是寒风折翼,失却天涯伴,几难再见水阔天远。

汽车停在阶下,“傲哥!”冯杰带着阿生阿洪等一众兄弟从里面飞跑出来,拉开车门,将特制的踏板拉开放平,那是秦朗专为方便小傲的轮椅上下而特别改装的。

舒同抢先下来,在下面护着,秦朗推了小傲,缓缓来到门前的台阶下,放开轮椅自后面绕过来正要抱了他起身,小傲却转动轮椅向后滑出了几步,两手撑住扶手抬起身来,从轮椅上直跪下地来,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抬眼望向秦朗,语音微颤着道:“小傲昔时无状,冲动辞会,寒了老大和众兄弟们之心,其罪万死难赎,今日诚心悔过,盟老大开恩,准小傲重回四海,小傲感激涕零,愿受万刀之刑,从此一定严守家规,再不敢违犯!”

“傲哥……”冯杰心中惶急,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秦朗心中一阵狠疼,小傲当日辞会,言词绝决,众兄弟都是亲身见闻,按照规矩,自不能就这样毫无交待的就让他进门,小傲这样做,是不想自己难做,日后在兄弟们面前落了口实,失了威信。只是若按规矩,已拔了香头的兄弟要想重新入会,至少要三刀六洞,以示悔过之诚,这样的罪,如今他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小傲去受了。

走近前来,也不多言,俯下身一把抱起了他,转身走了进去,四海众兄弟面面相觑,好半晌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冯杰立刻嘻笑着跟了进去,舒同先是一喜,随即心又沉了下来,低了头跟在冯杰后面进了来,吩咐了阿亮将轮椅送到楼上,又命人将萧让与欧阳带到后面安置好,自己走回来默默地在厅上跪了。

冯杰跟着秦朗跑上楼接过阿亮送上来的轮椅,一等秦朗放下小傲,便兴高采烈的推着他四处转了起来,小傲见他的房间内除了新装上去的全息影像设备,一切仍是旧时模样,心中感慨万端,这一番场景本来以为今生只有梦中才能再见了。

“好了,一会儿你傲哥都被你转晕了!”秦朗笑看着冯杰推着小傲在楼上转了个遍,这才喝着他停了下来,俯身对小傲道:“那个护士尹小姐,我和路医生说好了,将她借聘过来,天宇带她回去收拾一下,这段时间就让她住在这照顾你吧。你先休息一会儿,晚上我们兄弟好好庆祝一下。”说完便转身欲下楼去。

“阿朗……”小傲犹豫的叫了一声,秦朗回转身走过来,小傲淡淡的笑看着他:“阿同……这些日子教训得他也够了,老大既是今日已饶了我了,求老大再给个恩典,连阿同也一并饶了吧。”

“就是就是,老大开恩吧,今天是大赦日,哈哈……”冯杰冲过来抱住秦朗,“老大最好了,是不是?”

秦朗笑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转身走下了楼,舒同已在下面跪了半个小时了。

秦朗走到他身前,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舒同惴惴不安的战栗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抬起了头来:“老大,药厂的事,是阿同疏于防范,请老大按规矩治罪吧。”

秦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本不能都怪你,我和天宇也同样被宇文若龙设计了,要是单罚你一个,只怕你也觉得委屈。不过这么多冰能运进来不能不说是你的疏忽,你傲哥告诉你看着货仓你就看着货仓,告诉你守好码头你就守好码头,就不提防人家会从别的方面下手?这些日子你也该想想清楚,以后我和小傲都身在帮中,不能兼顾四海的事,四海就靠你和阿杰了,你别总是一根筋的做事,也要学着照顾全局的。”

“是!”舒同低低的应了一声,“这件事是阿同的错,阿同不敢委屈,请老大重重责罚。”说着咬紧了下唇,老大这些日子一直都冷着他,显然是气得不轻,看来这次的责罚轻不了。

秦朗微微一笑:“知道错了就好,以后注意别犯同样的错误了,你起来吧。”

舒同诧异的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大……”见秦朗对他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脸,这才相信老大是真的饶了自己,不禁感愧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朗微笑道:“叫兄弟们好好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担当

“老大!”舒同跪在地上哀声求恳,“你罚阿同吧,阿同知错了,求求你老大……”

秦朗伸出大手,在他憨厚的圆脸上轻抚了一下,朗声笑了:“这几个月不是一直都在罚你?你的错已经罚过了,现在该受罚的是我,把宇文引入四海的人是我,接小傲回来的也是我,这一切的后果本就应是我来承担,规矩是在我亲订的,决不能在我手里废掉。”

舒同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看着稳步走向刑室的秦朗仍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老大……”冯杰声音颤抖着迎上秦朗,秦朗轻揽了一下他的脖颈,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利落的脱下上衣和衬衫扔给他,走入了刑室。自己从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最粗的藤条,交到了德哥手上,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下,稳稳的步上刑台,跪倒在刑架底端的横木上。

众人看着那宽阔坚实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和那根直径足有寸许的藤条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刑堂的兄弟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先恭敬的叫了声“老大”,秦朗微笑点头,任由他用绳子将两手绑了,但当裤子被拉下来时,秦朗仍是无法抑制住羞惭的闭起了眼睛。

“呜……啪!”“呜……啪!”“呜……啪!”……

满室只听见藤条凌厉的破空声、凛冽的着肉声,以及秦朗偶尔控制不住而发出的压抑的喘息声。

“呜……啪!”“呜……啪!”“呜……啪!”……

汗水顺着刀疤交错的脊背涔涔的流淌,这一场刑罚是如此猛烈的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心魄。德哥心中叹息,老大当众受刑,本来他是建议可以鞭背的,但秦朗不肯投机取巧,宁愿在人前承担这份羞辱,他明白老大的心意,既是当众受刑,便是为免落人口实,疼痛还在其次,最难堪的是这番羞惭,自己若是稍有徇私,老大这番苦就白受了,因此行刑时绝不留手,一藤狠过一藤,鞭鞭裂肤,到后来不止臀上无处受鞭,大腿自膝弯以上也都再无一块完整皮肉。

“呜……啪!”“呜……啪!”“呜……啪!”……

随着藤条最后一下狠狠的击落,刑架上的秦朗一阵剧烈的颤抖,头向后仰起,身体绷直挺到了极限,刑室内连呼吸声都不可闻,所有人都窒息的看着这一幕。德哥收住了手,默默后退,今天用刑选用的是刑堂最重的藤条,八十藤下来,秦朗竟晕厥了两次。

好一会之后,秦朗方松开紧咬的牙齿,浑身颤抖着瘫软了下来。一脸泪痕的舒同和冯杰忙冲上前来将他从刑架上解下来,小心翼翼的勉强替他整理衣裤,扶出了刑室。

“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在小傲…面前提一个…字……否则……”秦朗浑身是汗,手撑着会议长桌重重的喘着,强抵着眼前的昏黑,从齿缝中一字一字挤着吃力的命令道,众人看着他惨白的面孔和不住滴落在桌上的汗珠,凛然应是,人人战栗不已。

昨日小傲回来后,四海如狂欢般一直热闹了整夜。

今天一早,秦朗和老爷子请了一上午的假,回到公司招集各堂口的堂主,到四海集团主楼顶层会议室内的刑室,当众领了这八十藤条,为宽赦小傲回四海以及四海被冰毒所陷一事做了交待,堂堂四海的老大,洪帮未来的龙头,为维护会规当众扒了裤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几度昏厥,四海人人悚然惊惧之下,也都钦佩不已,对他所命一一凛遵,之前本来因受冰毒事件的打击而有些低迷了的士气也重新振奋了起来。

“啪!”“将!”老爷子落下最后一子,对着三爷“哈哈”一笑,拿起手边的茶盏,转回身来斜睨着两腿打战、因疼痛而面白如纸的秦朗:“你是要我帮你背这个黑锅了?”

见秦朗低垂了头不敢答腔,便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事我不管,别往我头上算,凭什么你逞了英雄要我来当恶人?”

秦朗听老爷子语气不似在生气,心头一松,忍着疼向前蹭上几步,贴着老爷子身前跪了下来,两手抱着老爷子的膝盖陪笑央着他道:“阿公……就疼阿朗这一次吧,不然…就当是疼小傲好了,小傲的伤还没拆线呢,阿公也不想他又…伤了神再咳血什么的是不?”

一旁的三爷看着秦朗如孩子般偎着老爷子,不禁笑了,老爷子一向将秦朗当做老来子一样,有时面上虽怒,其实心里还是疼他的,只是他向来待秦朗严厉,稍有差池重罚立至,弄得秦朗总是战战兢兢的,心中虽然也想亲近,却极少敢撒痴耍赖,此刻仗着伤重,老爷子多少会心疼些,才敢放胆撒娇,其实老爷子虽是心疼生气,但心中却也必会赞赏他这份担当,便笑着帮腔道:“看阿朗说得怪可怜的,看在他也是疼小傲的份上,老爷子就帮他这一次吧,反正平日也不少打的,说是给老爷子打的也不意外。”

老爷子抬头瞪了三爷一眼,低头看看秦朗脸上疼的惨白却还强撑着笑意,浓密的鬓边汗水涟涟,说话虽极力控制却仍难掩虚弱的颤抖,自己平日打了也就打了,不是自己打的看着却觉着特别的心疼,再加上秦朗平日极少敢表现出这样的依恋,给他这么偎着一央告,心中一阵温暖,“哼”了一声道:“你这么做之前就做好打算让我背这个黑锅了?就会算计我!打量着我不舍得打你呢?”

秦朗心中偷笑,老爷子要打可不会管他有伤无伤,更不会和他废这么多话了,现在这样说,明明是舍不得了:“……就算阿公再生气,也等阿朗伤好一些再罚吧,不然…阿公看着也要心疼的。”

“你自己找罪受,我才不心疼!”老爷子冷着脸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最好给我消停点,要是再出什么状况误了单刀会,看我饶不饶你!”

秦朗笑着松了口气,伏在老爷子膝上颤颤的应了,又和三爷道了谢。不敢去用力撑老爷子的腿,按着自已大腿挣扎着撑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再一用力,痛楚愈甚,一个不稳向前栽入老爷子怀中。老爷子叹了一声,扶了他起来,交与萧让扶他出去,待他走到门边时想一想忽又叫住了他:“小傲不是后日拆线?你这两天就别回去了,小傲回去那边,楼上楼下的也颇为不便,帮中这些日子事又多,单刀会的时日渐近,他也需要来熟悉礼仪,与其离这么远每天折腾的辛苦,不如等拆了线让他也搬过来和你住上一段吧,等单刀会后再搬回去。”

秦朗怔了怔,垂手应了,萧让扶了他蹒跚着走了出来,到骆府中他自己的房内稍歇。知道老爷子想的周到,自己现在这副惨相,回去小傲就算不知内情,看着心中也定是极难过,当晚便依了老爷子的话没回去。骆府中的这间房是一直为他备着的,从前老爷子有事留他晚了或是有时犯错给打得重了回不得家时便睡在此。

秦朗一连两日未归,舒同和冯杰严守口风,瞒他不说,小傲只道是帮中事忙,自己不愿每日闷坐家中,在舒同、冯杰的陪伴下回来公司,略做了一番视察,招来各部门负责人开会。经过了这样一场大劫难之后的四海境况不佳,股票一度跌至历史最低点,但秦朗不肯裁员,一边维持着庞大的费用开销,一边又极尽奢侈的花费巨资造好了给小傲的游艇,又买下了乌镇的木屋和那套全息影像设备。而之前那一项医疗项目投资巨大,短期内又看不到效益,公司的财政已出现赤字。还好冯杰第一时间稳住了项锋,保障了钻石的货源,舒同又在查封令撤销后,及时的将四海旗下的娱乐场所整顿开业,保障了现金的收入,现在四海的一切运作都靠这些娱乐场所和那几家珠宝工厂的进项在维持着,但仍难免左右支拙。

小傲知秦朗的心意,凡是跟过他的人只要不弃他而去的话,他就决不会抛弃对方,所以裁员的事他是不会做的,而这段时间为了哄他开心又花费过奢,现下要急也急不来,只有按部就班的慢慢捋顺了。

各部门主事见傲总终于回来,都是心中欢喜,知道以他的才能必能带他们一扫阴霾,还旧日朗朗的晴空一片。

承欢

“我没事,只是抽了几藤而已,事后老爷子心疼了,才没让出去,哪里就动不得了。”秦朗笑对着小傲,极力掩饰声音中的虚弱,“正好躲几天懒的,不然哪有时间歇着。”

小傲看着他苍白泛青的面色默不做声,刚刚伤口拆了线,就被老爷子接来了骆府,来了方知秦朗两日未归,是“受了老爷子的家法”,也不敢向老爷子动问原因,略周旋了几句,便急急的先来探视。

舒同和冯杰背转过去悄悄落泪,只不敢让小傲看见,老大忍着疼强颜欢笑是不想让傲哥过于难过,只是他憔悴成那样,傲哥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有多痛?

秦朗怕他们在这儿时间久了,小傲面前露出马脚,和他们说了老爷子接小傲来住的意思,便要打发他们回去,舒同与冯杰虽然舍不得,但不敢拂了老爷子的意思,见老大一个劲儿的赶他们走,只得留了明威和媛媛在外面服侍,兄弟两个自回去了。

小傲见他们兄弟走远,这才咬着牙,颤抖着揭开秦朗身上盖着的薄被,看向那青紫淤黑、血肉模糊的臀腿,见虽已过了两日,仍是肿胀的吓人,横贯交叠的条条裂口深入肉中,血水仍在不断渗出,其状狰狞,惨不忍睹,心中一阵狠狠的绞疼,转头咬紧唇忍住泪,只觉半晌喘不过气来。秦朗知他难过,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就打成了这样了?”小傲压低了声音,忍着心颤的疼问,虽知他两日未归想必是这场责罚不轻,但仍未料到竟是打得如此之重。

“没什么,自然,是有该打的原因了,也没打多重,过两日便好了。”秦朗笑着慢慢的说道,尽量让语气中不掺杂喘息。

“咳……”老爷子轻咳一声,带着三爷和骆天宇自外进来,秦朗来不及遮掩伤处,慌不迭的向床内缩去,拉过薄被盖上,牵扯得急了,疼得汗珠直滴下来,老爷子“哼”了一声,走到床前:“敢是在这儿抱怨我呢?”小傲转动轮椅,向后让出了两步,让老爷子坐在了床边,秦朗忙半撑起身子陪笑道:“阿朗怎么敢,是阿朗的错,原该受些教训的。”

老爷子斜眼瞄了小傲一眼,笑了:“你不委屈?有人可代你委屈,嘿!也不知道是谁受委屈了呢。”

小傲淡淡笑笑不言,秦朗怕他听出老爷子言外之意,颤抖着抱住老爷子一条腿软语央告:“阿朗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

老爷子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回头向小傲道:“单刀会上预备提升的人员名单报上来了,你的名字在上面。”说着将册子递了给他,小傲微微一怔,先转头向秦朗看去,见他也是一脸迷茫的看着老爷子,老爷子笑笑:“你别看他,他这两天趴窝呢,这事还不知道。”

小傲心中疑惑,接过名册缓缓打开,饶是他一向淡泊,也不禁骇了一跳,只见上面第一个名字便是秦朗,自己的名字赫然列在秦朗之下,后面的荐职更是让他一惊,轻轻抬起头:“老爷子……”

秦朗见老爷子面色微沉,忙先抢着嗔怪道:“怎么还叫老爷子?”

小傲略一迟疑,微窘的低了头:“……阿公。”

三爷一旁看着呵呵一笑,嗔着秦朗打圆场道:“阿朗何必多这个嘴!不过是一时改不过口来,难道还怕老爷子会见怪不成?”

老爷子便也笑了,“嘿”了一声道:“还是打得轻了,不然哪有力气多嘴。”

小傲笑笑,无奈的看向秦朗,将名册递了给他,秦朗怔怔看了半晌,忐忑的看向老爷子:“阿公,这个……是不是弄错了?”

老爷子冷冷的道:“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洪帮会弄错?”

秦朗勉强向上再撑了一撑,急道:“阿公,我堂自来未有过圣贤二爷,小傲初入帮中,寸功未建,这位子让他来坐不妥吧?”尚无正式职司便已带近身出入帮中,现在更要一步登天,怎能服众?只怕从此更成了众矢之的,老爷子也要落得个偏私的话柄。

三爷见秦朗不顾伤势,便要爬起身来,知他是真的急了,便笑了:“这只是个提议,还要半数以上的票数通过才行,老爷子也并不是偏私的,多亏小傲替你矮举,才破了四爷和宇文的叛帮之谋,这对帮中就是大功,这样的德行比拟关二爷也不为过,小傲的智谋也是江湖知名,这件事,老爷子和我都通过了,量来反对的人也不会多的。”

秦朗伏下身来,看着老爷子一时无言,虽说老爷子千方百计的将小傲算入帮中,必是要委以重任的,只是小傲入帮不足三月,而且是重伤未愈,三月来在帮中连面也没露过几次,这一上来就提名为二爷,若是通过了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嫉恨,通不过更岂不被人嘲笑?不过老爷子既有此举,想是心中极有把握的,趁着他养伤这两日办理此事,也正是不想让他担干系,老爷子为了他可说是费尽了心思了。心下感动,默默的伸手,揽住老爷子的腿,老爷子“哼”了一声,将他的手拂了下去,眼中却微有笑意,秦朗心中暖暖的,从前在老爷子跟前可不敢这样放肆。定了定神方道:“其实,提名小傲补六堂的空儿也便好了,怎敢越过了三爷去?”

老爷子伸手在他臀上用力一拍,秦朗促不及防,疼得一个哆嗦,张了大嘴巴,憋了许久才没让自

己叫出声来,骆天宇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急忙将脸转了过去,老爷子笑喝道:“三爷都不计较,偏你那么多废话!”转头向小傲道:“当仁不让,别学阿朗这没出息的模样!”

小傲淡笑着应了:“全凭阿公吩咐。”见老爷子对秦朗明显疼爱多于责怪,心中也自高兴,这一声阿公叫得便比先时自然了许多。老爷子和三爷坐着又说了会闲话,也怕秦朗伤重撑着艰难,便离开了。

秦朗伤的虽重,只这伤是自己打的,不敢因私废公,得老爷子疼惜稍歇了两日,眼见得单刀会的会期日近,好多事不能耽搁,便仍强撑着照常回帮中忙碌,还好有小傲每日里伴着,兄弟两个遇事有个商量。

小傲每天上午由舒同和冯杰接回公司打理四海的事务,之后由媛媛、明威和欧阳陪着去复健,下午由秦朗安排熟悉单刀会的各项程序,晚上便陪老爷子喝茶、聊天、下棋,听京戏,才几天的功夫,便哄得老爷子连三爷都不理了。秦朗每在旁观着,心中也甚是欣慰。本来老爷子要接小傲来,他还有些担心,怕小傲不知规矩,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被老爷子教训,现在看来,倒是不必如此谨慎了。由于一众儿孙各有不足,老爷子膝下乏人,老怀寂寞,小傲承欢膝下竟是日益讨得老爷子的喜欢起来,渐渐的偏宠尤甚于秦朗和骆天宇。

随着气候一天一天的变暖和身体一天天的强健,小傲在户外活动的时候也逐渐多了起来,老爷子得了他这个良伴,心中欢喜非常,有时晚饭后一老一小便在园中喝茶对弈,

而天宇和小傲相伴日久,也开始不似先时腼腆,渐渐的也越发依恋了起来,不但明威有些妒嫉,有时冯杰来了见他和小傲亲近都笑言自己要吃醋了。

会选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七星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

清晨的骆府后园,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轻雾中,晓花含露,柳丝低垂,扬花迷人之眼,远远从老爷子房中飘来《西厢记》凄婉哀怨的唱段,听来让人只觉无尽的惆怅。

小傲痴坐在水边,静静的看着点点扬花落入水中。

骆天宇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园中小径悄无声息的走来,远远听得的小傲淡淡的一声叹息,极轻极轻的念道:“沾泥也好,莫化浮萍。”骆天宇只觉心中一滞,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抬头看向陪伴在小傲身后的媛媛。媛媛向他微摇了摇头,和小傲相处越久,对他便越是觉得琢磨不透,每到无人之时总觉得他眼中有着迷茫的伤痛,然而当他面对你的时候,那令人心疼的温润却绝对能让人舒服的不想离开他的视线,

“傲哥,来吃早餐吧。”骆天宇轻声叫小傲,小傲转头,看着他点头笑笑,明威便推了他跟着骆天宇向餐厅走去。

餐厅在正厅的后面,从窗内可以看得见外面花园,老爷子不喜住楼房,说是人老了得多接地气,骆府是一座旧式的二进院落,原本是民国时期的一座帅府,除了那院门是改装的新式遥控的铁艺大门之外,一切都还保留着旧式的风格,院内宽阔平坦,树木葱郁,花草繁多,假山池塘,曲桥亭台,景致怡人,倒是个很好的休闲所在。

入得厅中,老爷子尚不曾来,小傲便不入席,与骆天宇在一边候着,少时,秦朗和萧让伴着老爷子走了来,远远的看见小傲轻轻点头,小傲淡淡回以一笑,问了老爷子安,明威与欧阳等自下去用餐,小傲待老爷子入座后,才转动轮椅靠上前来。

老爷子笑看着他:“紧张不?”小傲轻轻含着下唇,缓缓摇了摇头,笑了,今日帮内会选,就要投票决定他提升为圣贤二爷的事。

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向仍侍立一旁的秦朗皱眉道:“怎么还坐不得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气了?少时在帮中你也站着?”秦朗不敢回嘴,连忙赔笑应了,叫佣人填了粥来。他伤势本重,十几天功夫自然未曾大好,每日都是服侍老爷子吃过之后下去胡乱吃一口便罢了,现在见老爷子嗔怪,只得咬牙忍疼,挨着老爷子坐了。

萧让平日是见惯了的,只顾低头吃饭看也不看,骆天宇自小也不是第一次见,因怕秦朗尴尬,也不敢多言,小傲一旁默默看着,料得老爷子平日教训严厉,不免心疼,这餐饭便有些吃不下去,秦朗怕老爷子多心,向他微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饭后,兄弟几个随老爷子来到帮中,自三爷以下,帮中三十六位份的人员均已在堂上等候,小傲进来,所有目光立即焦在他的身上。这次会选是洪帮大事,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新要上任的龙头本就年轻,如今又打破惯例要提升入门不久的新服做什么圣贤二爷,老爷子这一年来行事多出人意料,众人私下早有议论,只不敢当面说出来。

小傲知道自己惹眼,心中不免无奈,这些日子每日坐轮椅出入,又有欧阳寸步不离的跟着,实在是太过张扬了。

老爷子入得厅来,居中升座,秦朗侍立一旁,骆天宇与小傲按班归位。老爷子微微一笑,摆手令众人坐了:“今日的会选内容,大家事先都清楚,我老头子在这儿也不多说了,如果谁有什么意见就现在提出来,否则……”说着,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众人在他的目光之下都瞬间低下了头,老爷子淡淡一笑,“就请在结果出来之后永远保持沉默吧。”

小傲留神观察老爷子,见他的目光在五爷和七爷的面上掠过时并未多加停留,心中暗暗摇头,自从秦朗接手帮中事务以来,老爷子便极少过问了,今日这几句话看似不着痕迹,实际上是特地说给五爷和七爷的吧?见五爷阴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七爷看着五爷的神色则似颇为困惑,隐隐预感有事要发生,料来老爷子也是心中有数,只是自己当然不能象秦朗当日那样当面辞位,也就只能坐观其变。

在堂上众人的一阵沉默之后,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秦朗可以开始了。

便在此时,五爷站起了身来:“老爷子,赵五有几句话想当着众兄弟的面和老爷子说一下。”

众人都是一怔,五爷向来与秦朗不睦,小傲入帮第一日就差点死在他的红棍之下,到现在还坐着轮椅,小傲提升一事,他要反对也是正常的反应,但现在秦朗继位在即,老爷子要提升小傲的态度也是极为坚决,这个节骨眼上他再来说长道短的,显然是不明智的。也有人本就心生妒嫉,只是老爷子面前不敢出声,现在见有人来出头,心下不免高兴。

老爷子看着五爷,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秦朗心中微微一紧,虽知五爷未必敢在老爷子面前放肆,但毕竟是众人之前,若是他一时沉不住气,说几句难听言语,小傲如何承受?

五爷并不理会众人看来的目光,向前几步,走到堂中,先向众人团团抱拳:“赵天阳入帮以来,蒙老爷子信任,执掌刑堂近十五载,帮内不少弟兄在赵五手下受过家法,以往得罪之处,念在赵五也是职责所在,还请众位兄弟不要见怪。”说罢转过身来,再向老爷子微一躬身,“天阳如今年岁渐长,气力渐衰,这刑堂上的事也渐渐的顾不过来了,老爷子既是要金盆洗手了,念在天阳追随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份上,准许天阳提前退休,在单刀会后另选贤能之人接掌这刑堂之任吧。”

众人听得他这一番话,心下都是雪亮,五爷执掌刑堂,多年来秦朗在他手下没少吃苦头,新入门的小傲也几乎在他杖下致残,现在眼见要改朝换代了,他既是无力阻挠秦朗接位,那么自是要抽身退步以求自保了。只是他如今只四十多岁,这年长力衰的理由未免牵强。

“五哥!”七爷骆世豪先就起身叫了出来,被老爷子冷冷的扫了一眼,愣了一愣,又嘀咕着坐下了。

老爷子静静看了五爷片刻,笑了:“老五既是嫌这差事得罪人,不愿意做也罢了,只是单刀会上少不了还要你费神,这事我先准了,等单刀会后,择了人选再行安排吧。”

五爷抬头看着老爷子,默默的一躬身,退回了坐上,知老爷子明白了他的心思,彼此心照不宣。

众人见五爷才一开口请辞,老爷立时便准了,心下都是凛然,知道老爷子心意已决,小傲上位,是铁定了的,决不允许人来横加阻挠了,当下各人再无一言。

之后三爷一番荐辞,细言小傲巧识宇文若龙与龙入海叛帮之谋,对帮中是为大功一件,而甘受重刑,代拜兄矮举之德更是当世罕有,可说是智勇双全、德行兼备云云。而当日会选的结果竟是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

接位

“阿公,明天我真的也要穿这个?”秦朗有些尴尬的看着老爷子,小傲和骆天宇在一旁强忍着笑,虽然半个多月来对单刀会的礼仪都已熟悉了,但秦朗这一身长袍马掛仍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老爷子和三爷穿也就罢了,秦朗穿来看着真是太滑稽了。

老爷子没理秦朗,转头看着小傲笑笑:“上位后参圣的时候是必须穿的,你也一样。”小傲愣了一下,看了看老爷子指给他的那一件银灰色的长袍,点头应了声:“是。”秦朗犹豫了下,看了看小傲没做声。

会选一周之后,义顺堂筹备了多日的单刀会终于渐渐拉开了序幕,三日内前来参会的各公口代表均已到齐,致公堂的龙头石志兴更是亲来向老爷子和秦朗道贺。

因为本次的单刀会上有老爷子金盆洗手,秦朗接承大位这样的盛事,外码头公口来人极多,义顺堂决定一切遵循旧礼,以免其他公口嘲笑和指责。按规矩,自五爷以上,参圣时都必须着长袍免冠,秦朗虽是心疼小傲行动不便却还要几次三番的更衣,只是事关礼法,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日,便是单刀会的正日,一行人等早早便起身向城北的关帝庙行来。

“单刀会”是一年之中洪帮最大的一次聚会,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日,为纪念武圣人关云长单刀过江去东吴赴会的英雄事迹,各公口约集本堂哥弟在关圣殿(武庙或关岳庙)举行大会,以示敬仰和追念。这一日帮中要悼念死亡的同袍兄弟,同时抽活新人、对帮内兄弟提升和补调。

由于此次活动与会的人数众多,难免引起多方的关注,事先秦朗已请得老爷子同意,通过关系,以某电影公司拍戏的名义拿到了相关的批文,因此洪帮这次聚会竟是大张旗鼓,堂而皇之,行至关帝庙前千米之外便有执事的帮众在道路两旁设岗迎宾警戒,站条子问切口,接待来宾。

来至庙门前,五爷早已一身黑色西装,站立在门首,静候前来参会的宾客到来。因为这是洪帮的例会,按规矩不许外人参加,所以前来参会的都是在缘的哥弟,其他江湖前辈,故旧友朋少时会后的筵席再行招待。

入得庙来,秦朗将老爷子和小傲先安置在偏殿内暂歇,自带了天宇去外面安排照应,不一时,各公口参会的代表陆续到了,上午八点整,单刀会正式开始。

第一项便是迎圣:关公圣像前点大红烛1对,巨香3支,神灯一盏,敬茶3杯,供品四色,圣像右侧设三十六把交椅,义顺堂自老爷子以下三十六位份人员一律在此就位,内八堂各主事坐在最前,其他人众按位份向下排开,前来与众的各公口代表则按年纪长幼在圣像右侧就座。

五爷抖擞精神上前,例行性的先请示掌旗龙头有无赏示,老爷子摇头称没有,五爷方宣布大会开始,全体人员立即起立,整齐衣冠,面对圣像,门外鸣放鞭炮,红旗五爷恭读迎圣令:“眼看天空彩云飘,圣人夫子下天朝,弟子今日来迎圣,恭请圣人坐中堂。”

鸣鞭喧令之后,便算是请来了关帝圣君,一众人等均不得喧哗吵嚷、交头接耳,否则将以不敬神灵之罪处以重刑,秦朗的位份与小傲不同,虽然离得不远,却也照顾他不得,只能看着他由骆天宇架着,紧咬下唇,勉强撑着站立。

第二项是悼念帮中亡故的兄弟:关公像下两侧悬挂亡牌,亡牌以绫绸裱糊着色,十分精致,中为宝顶形,左右为飞檐飘带。宝顶下俱用墨笔楷书:“慎终追远”四字,下为死者姓名,按礼数,死者为大,不管是为帮中出力牺牲的还是犯了帮规依法处决的,只要不是被黑传除名了,到了这一天都可享受祭奠,小傲倚着骆天宇的臂膀抬头细看,果然四爷的名字也在亡牌之上。

五爷按规矩主持,点神灯、焚香烛、献祭品、放鞭炮、烧黄纸、仪式简单而隆重。

第三项才是参圣:已换了一袭青衫的五爷走至圣像左手下方,依次朗声高喊:“有请本堂龙头大爷参圣!有请钱粮三爷参圣!”老爷子和三爷各已换过中式长袍,外穿马掛,先后于神像前施礼,之后,五爷携余人共同参圣,各人先要检查好扣子扣没扣好,以免神前失礼。参圣要三跪九叩,小傲双腿不能着力,虽有骆天宇在一旁帮扶,仍是被折腾的遍体虚汗。

然后五爷再请外码头公口的代表们参圣,这是礼数,向来一般的代表是不会在其他码头参圣的,所以多数代表都敬而谢之,只致公堂的石志兴和另外几个公口的年长者到神前行了礼。

参圣完毕,鸣放鞭炮,五爷开始朗读安位词,(参圣时所有与会人员均系站立,故要安位):“大哥请登龙虎坐,二哥请登上将台,虎皮交椅三哥坐,四哥红凳往上抬,五六七八金阶上,幺满十排两边排。三十六把金交椅,七十二座软八抬,金交椅,软八抬,愚弟早安排,龙归龙位,虎归将台,请列位哥弟请得位安位!”

各人这才回到位子上坐下,安位完毕,五爷向老爷子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向外,宣布资金准备开始金盆洗手的仪式,老爷子微笑起身走到厅中,向四方团团一揖:“众同袍远路前来捧我老头子这个场,骆某人感激不尽,我老头子在堂中多年,未曾有尺寸微功,承众兄弟的信赖,腼颜执掌帮务,今日以老废之身行金盆洗手之礼,从今而后,本堂之事就有赖各公口码头多多照应了,骆一清在此先行谢过!”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三爷近前致辞,对众历数老爷子之德,一番恭维之后,代表众兄弟向老爷子道了辛苦及众人不舍之意,之后,五爷方命执事之人捧上金盆,捧盆之人是经过帮内严格选出的,必要外五排以上,五官端正,于帮中有过功劳,并且五服俱全的年轻子弟才有荣幸担当此任,捧盆之人一身金色短装,手捧金盆在老爷子面前双膝跪下,将金盆高举过头,老爷子先用右手中指入盆中沾了水,分别弹向天、地、四方,然后才双手入盆略洗了几下,在众人一片掌声中结束了仪式。

然后才是秦朗的接位仪式,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秦朗今日一身宝蓝色的西装,在厅中一站,让人只觉稳如泰山,在五爷的主持下,三爷宣布秦朗历年来为帮中立下的八项大功,秦朗当众誓词,表明今后的担当,再面对关帝圣像跪倒,双手向上高擎,老爷子亲手将代表着龙头极权的船舵、七星刀、红棍一一交到他的手上。

之后,才轮到堂内人等的提升和补调,小傲在天宇的帮扶下跪于厅上,外码头的贺客也有见过他的也有没见过,但四海一傲在江湖之上却是多有知名,众人见了那身着浅青色西装,之前一直坐在轮椅之上一脸儒雅温润的青年,都不免诸多猜测。在各公口代表诧异的目光与交头接耳的议论中完成了提升仪式,再乘其他人举行提升仪式之时与秦朗退入偏殿换了长袍出来,由秦朗带领所有被提升的人员先在神前参圣,再对老爷子行礼,叩谢提携之恩。小傲这一轮折腾下来,更是头晕眼花,再换回原来所着的西装之时发现内外衣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了。

接位上位之后便是开香堂,抽活兄弟,这是洪帮一年二大会期中必须举行的一项隆重仪式,五爷先面向外面宣布人事戒律令:“红旗大令执在手,在缘哥弟听从头,奸盗邪淫不能有,违法乱教不能留。要想入流不能够,除非认母把胎投。非是小弟言语陡,前传后教一脉流。”

大令人传毕,五爷转向秦朗请新掌旗龙头赏示,秦朗将手里的新学、顺社、提升、补调的红纸名单交由五爷宣布,今日会中抽活的人多,无法全都入殿,便俱都在庙门外面的空地上,宣布时,被宣布的人面向圣像,宣布后,对着殿内方向参圣,然后分批入门,四礼八拜向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谢恩,拜兄站在圣像右侧,举手答礼,连呼“高攀”、“请起”、“诸事顺遂”“步步高升”。

人事宣布完毕,大会便接近了尾声,五爷起身迎宾前往酒楼饮筵,致迎宾辞:“今天是敝公口举行盛会之期,承蒙城乡内外邻坊各声左中各社,老拜兄、老恩兄,赐步光临,敝公口未能五里铺毡,十里结彩,迎风接驾,谨备菲酌,以表谢忱,少时席面之上,不能临桌一一致谢,有招待不周,礼仪不到,请各位老拜兄、老恩兄、一众龙哥虎弟,回龙转驾之时,花花旗,龙凤旗,日月旗与兄弟敝公口打个好字旗,兄弟这里先赔礼了!”来宾一起回礼齐声说:“谢了,谢了!”

致辞完毕,大会结束,执事人等安排贺客离庙前去赴宴,开席之前五爷方介绍本公口三十六位份的人员同来宾相识:“各位拜兄,各位恩兄,各位龙哥虎弟,有同小弟见过面的,见过面的重施一礼,未见过面的,兄弟只能素口声登上复,作自我介绍,兄弟姓赵,草字天阳,敝小地方山东小码头锦华山,虚在义字出管五,兄弟只知江湖贵重,浅学江湖礼节,刚才迎圣接宾,如有言语不周,礼节不到,请各位恩拜兄海涵,海涵!”

介绍了来宾与本公口值事人员一一相识之后宴会开始,一众贺客纷纷身老爷子、秦朗道喜敬酒,宴后义顺堂表演了舞狮等节目祝兴,这是多年江湖少有的盛事,义顺堂做得事事尽礼,这一日宾主尽欢而散。

琢玉

“傲哥,还是别去了,才刚好了点,回头再累到了,老大知道要不高兴的。”明威央求着道。

“不妨事的,我有分数。”小傲笑笑,“出去略走走就会累到?哪里便这样娇弱了!”

单刀会后本要辞了老爷子回去,谁想会上一整日折腾下来,本就虚弱的他被累得不轻。会中多数时间是要站着不说,仪式时又要跪倒爬起的行礼,因为会上有敬神、悼亡这样的仪式时礼数上必须要穿着得庄重,参圣时又要更换长袍,再下来再换回西装,大会结束才可换便装去酒店。虚汗涟涟之后几番更衣,便着了风寒,回来后发烧咳嗽,秦朗怕他旧病复发,吓得整夜守着他眼都不敢眨。

第二日上略退了烧,老爷子不放心,又请了中医大夫来调理,说是伤病之后又接连几次手术,元气亏耗,劳累后风寒入体,散了寒热之后便开了药来滋补,嘱他宁神静养,不得劳心,秦朗便暂不让他去公司和帮中,仍旧住在老爷子府上。小傲长时间没回去,不免惦念,偏几日来只舒同来看过他两次,冯杰连面也没朝过,小傲心中奇怪,今日觉得身上略好些,便想回去看一眼他们兄弟。

明威苦劝无效,只得推了他出来,小傲回明了老爷子,老爷子也不拦阻,只让欧阳多带了几个人跟了他出门。

“傲哥!你好了啊?怎么出来了?”舒同扑到轮椅前。

小傲看着他憨厚的圆脸淡淡而笑,连日病中无力,舒同来了两次却都不曾仔细看过他,他比先时微黑了些,本来微曲贴服的短发有些长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令本就稳重的他更加成熟而内敛,但一双圆眼中那黑如点漆般的眸子一瞬间透出的惊喜,仍是带出了几分在小傲与秦朗面前才会有的孩子般的稚气。

小傲心中充满怜爱,阿同也不过比阿杰只大一岁而已,往日只见阿杰撒娇讨巧,阿同却始终懂事得让人心疼,前一段时间被阿朗那样冷落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声,用手抚着他的脸:“老是闷着难受,过来看看你们,怎么瘦了啊?头发也长了,是不是太累了?”

舒同眼中微觉湿润,傲哥才真是瘦了呢,才好了几天又病了,身子这么弱可怎么好啊?不敢惹他伤心,憨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瘦了,这两天老是在外面给风吹的黑了,头发一长就显得瘦,等下去剪下头发就好了。”

小傲笑了,这段时间地头上有点乱,他们弃了的地盘被一些新出道的“生章儿”捡了去,这些毛头小子没根没派的,也不知行情,以为四海失了地头就是衰落了,竟起了蚕食之心,公然来抢地盘了,必了被阿同教训了,这些事情阿同和阿杰都应付得来的,也就不去理会,微笑着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不剪就留着吧,留到阿杰那样长也会很好看的,对了,阿杰呢?”

舒同的神情瞬间一滞,舔了舔下唇,轻轻叹了口气:“阿杰这几天在和让哥学功夫呢,每天下午都不在公司的。”

小傲点点头,差点忘了当初秦朗说起过这件事的。“带我去看看。”他淡淡的说。

宽敞的训练室内装着几个简单的架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一半的地方用隔音玻璃隔开,骆天宇带着耳套正在里面练习射击,外面的一侧墙面上挂着几幅人体骨骼结构图和器官分部图,另一侧墙上是几个简易的靶子,萧让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小桌边,静静的看着前面不远的地方出神,右手不时的摆弄着一根比手指略细,半米多长的乳白色棍状物,桌上的一个盒子内是一堆被拆散了的枪枝的零部件。

冯杰站在一个齐肩高的架子前,一条腿搭在架子上,尽量靠前绷紧,另一条腿在地上站得笔直,上身努力向前压着,面红气喘,一脸痛苦之色。

几分钟后,冯杰偷瞄着萧让的眼睛没看过来,便略向上抬了抬上身,想缓一口气,这口气刚呼出来,还没等喘匀,便见萧让已如鬼魅般欺到了跟前。冯杰看着面色木然的萧让,心里直哆嗦:“让…让哥……”

萧让也不出声,用脚轻向前踢了踢他站在地上的那只脚,冯杰只得努力将那脚向前挪去,眼睛不时的瞄着萧让手中晃动着的的细棍。

向前挪了大约有两寸许,只觉两条大腿内侧的筋便如要断了一般,再不能向前了,但萧让仍旧轻踢着他的脚,冯杰努力试着又动了一下,却没挪动得半分,只得可怜巴巴的央求萧让:“让哥,不…不行了…真的……”

萧让一言不发,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放在他的腰上,突然用力向前按了下去,冯杰只觉大腿内侧象被猛然撕裂开来一样,痛彻心脾,不由得“啊……”的一声惨呼,两行泪水立时滑出眼框,立在地上的腿不觉弯曲了一些。

萧让一手按着冯杰的肩,让他保持住现在这个姿势,一手提起手中的细棍便向冯杰微弯的大腿内侧抽去。冯杰又是一声惨叫,差点跳了起来,这一动,又令他赢来了更狠的第二记鞭打。几下过后,一脸冷汗的冯杰努力将腿挺直,咬着牙不再叫,萧让又抽了几下才住了手,松开他的腰,自回座去坐了。

冯杰一动不敢动,忍着疼尽力下压,一直到萧让用手中的细棍在桌上用力敲了一下,才从架子上下来,大腿内侧的鞭伤火灼般疼,浑身又累又酸又痛,几近瘫软,但看着萧让冷然的眼神,不敢稍歇,撑着向他走过去,才走了几步,又愣愣的停住:“傲哥!”

小傲看了看冯杰青白的小脸儿,没做声,只笑着向萧让缓缓点了点头,萧让缓缓站起身,小傲知道他早就看见了自己,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冯杰数日不见小傲,心中不禁高兴,转身便想走向他身前。

“啪!”萧让的细棍又在桌上敲了一下,冯杰心中又是一哆嗦,哀求似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萧让张了张嘴唇,又委屈的看了一眼小傲,最后还是转回身向萧让的桌边走去了,和萧让讨价还价是绝对没什么好处的,这是他这几天总结出来的实践经验。

萧让仿佛毫不心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等着,看着冯杰一步一挪的磨蹭着走了过来。

隔音室的门开了,骆天宇拿着枪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小傲一怔,见了萧让和冯杰的样子也没敢说话,只腼腆的向小傲笑了一笑。

冯杰走到桌边,红着脸乞求的看着萧让,萧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冯杰只得磨蹭着将裤子褪到了下膝下。小傲才知他是去领罚的,心疼得一抽,咬了咬唇,见那臀腿上累累的鞭痕露了出来,纵横交错、重重叠加的肿成一片,多数是黑色的,有些深紫色尚带着血痕的大概是新打的,已经变得瘀青的大概是一两天前的,显是这几天没少吃苦头了。

冯杰将两手撑在了桌沿上,知道小傲、舒同、明威、天宇都在看着他,羞得闭起眼不敢转头去看。

只听萧让在身后冷冷的说了句:“加十下。”冯杰一个战栗还没打完,鞭子已落了下来,臀上锥心的痛楚疼得他猛的向上一挺,强压着冲到口边的惨呼“唔……”了一声,全身颤抖了起来。

萧让这根鞭子是用几根热溶胶烧过之后对接而成的,此物看起来平常,但却即有藤条鞭类的韧性,又有木板类的厚实,一抽下去就是一道经久不褪的紫印子,虽不似藤条般尖锐而轻易见血,造成的内伤却比任何伤都疼。

冯杰这几日被这东西折磨得狠了,身上的伤不用碰都疼得要命,这几鞭下来,便撑不住了叫出了声来,按萧让的规矩,刚刚偷懒要打二十下,为他见了小傲磨蹭着想逃责,便又加了十下。

萧让并不似秦朗打人时那样怒气勃发的快打,而是稳稳地保持着可怕的重击力道,每一鞭打完,总是稍微停歇一会,让他充分地去体味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半数没打完,冯杰便觉得要撑不过去了,忍不住咬牙哀叫道:“傲哥……啊!傲哥……”

小傲一旁心如刀割,见冯杰疼得冷汗滴滴滚落,着鞭处紫痕相连胀成一片,只得转了头不去看,听他口中不停的叫着自己,却也莫可奈何,萧让能当着他的面来打阿杰,他便是开口求请也只能是白费。

好在三十下还不算多,萧让一丝不苟的打完了剩下的鞭数,将鞭子扔在了桌上,转过头漠然的看着小傲。小傲松开咬着的唇,若无其事的抬头向萧让笑了笑:“让哥,我想和阿杰说几句话可以吗?”萧让微一点头,一言不发的向外走了出去。

明威推着小傲走近来,舒同连忙从桌上扶起了早疼得浑身哆嗦的冯杰,帮他整理好衣裤,扶到小傲面前,冯杰想要扶着轮椅的扶手蹲下,两腿却不听使唤,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小傲心疼不已的看着他,伸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傲哥……”冯杰的声音高兴中透着委屈的哭腔,将头伏在了他腿上。小傲用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和脖颈,轻叹了一声。看他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也是肿的,抓起来仔细看时只见上面也都是一条条的紫痕,狐疑的抬起了头看身骆天宇,骆天宇无奈的指了指那一堆拆散了的枪支,轻声道:“要在让哥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拆装,每晚一分钟打手心五下。”

小傲心中更是疼得直颤,只学这功夫的事是秦朗定的,冯杰自己也愿意学,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温言安慰了冯杰几句,嘱咐他用心练功,又看了天宇,见他好象倒是没什么伤的,心中略觉放心。

冯杰也知撒娇也是无用,身上疼得稍轻些,便定了定神抬起了头,反倒拉着小傲问长问短的,少时萧让又走了进来,小傲不便多打扰他们,只得离开,冯杰恋恋不舍的送了他到门口,这才含着泪拖着蹒跚的步子回去了。

小傲来到车前,转动轮椅回过头去看,想着冯杰在里面不知还要受什么样的罪,不禁怅怅的极是难过,只得向舒同嘱了又嘱。

才要上车,前面一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小傲仔细看时却正是叶诚,想着多时不见他了,心中不禁一阵高兴,舒同笑着叫了声“诚哥。”欧阳看小傲的神情知道他们是相识的,又听舒同和他说话,便向后退开两步,放了叶诚近前,小傲抬起头正要开口,叶诚突然挥起一拳,重重的打上了小傲的下颌,小傲毫无防备,轮椅翻倒,摔在了地上……

祝福

“诚哥……”刚要伸出手去扶小傲的舒同迅速抽出了枪,回身指住已将叶诚反扭在车身上,用枪顶住他后颈的欧阳:“放开诚哥!”虽不知诚哥是为了什么打傲哥,但这是他们自己兄弟之间的事。

欧阳看了一眼正拖动着伤腿,在明威等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的小傲,“欧阳,放手。”小傲的命令温和而简单,欧阳缓缓放开叶诚,收起了枪。

叶诚轻轻转动着刚刚几乎被欧阳扭断的手腕,冷冷的看着重新坐到轮椅上的小傲。大半年了,他仍是那个清冷孤傲、目下无尘的男子,即便他坐着轮椅,即便他身上沾染了灰尘,即便他颌上有些微的青肿、唇角渗着血渍,他的目光仍然淡定,语气依旧温和。

“诚哥……”舒同哀求的看了看叶诚,又回头看了看小傲,刚刚拔枪指着欧阳的那份勇决和果断不见了,面对这样两个他亲近和尊重的人的对恃,一向敦厚的舒同有些不知所措。

叶诚冷冷的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小傲轻轻抚了抚刚刚着地时磕破了的右肘,流血的唇边牵出一丝苦笑,黯然的轻叹了一声。

“二爷!”欧阳惭愧的走到小傲面前,小傲笑了笑:“没事,不关你的事。”

“二爷在生萧让的气?”秦朗将微有些淡淡抑郁的小傲从轮椅上抱起来横放在长条沙发上,故意逗着他说,“他就是那个样子,不是针对你的,对你算客气的了,阿杰跟了他去的第二天,我偷偷的从门外看了一眼,给他察觉了,你猜怎么?他把门直接甩在我鼻子上了,还好我躲的快。”

小傲略笑了笑,轻轻舒展着在轮椅上困了大半日的躯体,知道秦朗是有意在哄他,他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和萧让计较。秦朗在沙发扶手上挨着他的头坐了下来,俯身用红花油按揉着他被叶诚那一拳打青了的下巴:“阿杰暂时吃点苦头,那是萧让有意要磨砺于他,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了。”

小傲仰头看着秦朗,轻轻叹了口气,“萧让怎么就看上了阿杰了?他两个的性情完全不搭调的啊?”

秦朗笑笑:“去美国走了那一趟,不知怎么就对了眼了,萧让不轻易看得上谁的,前些时候,天宇和明威都看着阿杰羡慕,我和萧让说他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就连他两个也一并带着吧,他倒是没拒绝,但在课程上却明显做了区别对待,对阿杰,他是一点一点的从基础上教起,先要给他打好底子,天宇那儿,恐怕除了些枪法他肯教的就有限了。”

小傲笑了,什么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当萧让是在放羊么?怪不得天宇的样子象没挨过什么打的,原来是这样,只是天宇心里会很受伤的吧,萧让难道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秦朗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着道:“萧让就是这么个脾气,连老爷子的账都不买呢。最好笑的是阿杰头两日还来和我抱怨,说萧让偏心天宇,一开始就教他枪法。”小傲也笑了,阿杰是撒娇而已,他自然想得明白的,否则早就吵着不学了。这样说来阿杰倒真是遇上了机缘呢,只是……

“阿朗,你真觉得阿杰可以成为萧让那样的……”秦朗看着他一笑:“狼,是吧?”小傲笑笑,秦朗站起身来,“阿杰不会成为一只狼的,但是,他会成为一只吃狼的羊!”

小傲在沙发扶手上仰起头,听着秦朗语气中隐隐透着的豪气,看着他骄傲而坚毅的面容,静静的笑了。

“阿公想出去走走?”秦朗诧异的道。

老爷子翻了他一眼:“怎么?怕我这把老骨头扔在路上?”秦朗确实是担心老爷子年迈,不宜远行,给这一句话噎住,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小傲微笑着将刚泡好的茶送到老爷子面前,听秦朗讪讪的道:“阿公的身子骨儿这么硬朗,自然不用担心,阿朗是怕不伴在阿公身边的时候阿公寂寞呢,只是帮中一时又抽不开身来,小傲也还没大好,不如过一段时间小傲好些了,我们兄弟陪阿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着秦朗递过来的一颗皮已经剥开了一半的荔枝,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不用!你们都忙着呢,和我这没用的老头子一起只会拖累你们,你们也不用总是来看我,忙你们的吧。”

小傲与秦朗相视而笑,果然老爷子是生这个气呢!

单刀会后,义顺堂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各路人马都急着结交这新上任的龙头,帮中事物一件接着一件,小傲病体稍愈,与秦朗辞了老爷子搬回家去住了,老爷子无事一身轻,又突然寂寞了下来,难怪闹情绪。

小傲想到老爷子年迈孤清,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园子,却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也不禁伤感,柔声说道:“阿公,这几日是忙了点,没能经常在阿公身边尽孝,是我和阿朗的不是了,阿公要是不嫌我们在这里吵得烦气,我们就搬回来住好了。”

老爷子立时笑了,将秦朗刚又剥好递上来的荔枝转手递给了小傲,回头斜了秦朗一眼:“你看看,你就不及小傲一半孝顺,哼,整天只会和我说好听的,没点实事儿!”

小傲忍着笑,看着秦朗一脸的委屈:“阿公未免过于偏心了吧,这话阿朗也刚想说呢,不过小傲说的早而已,小傲才进门几个月啊,阿公就一点也不念着阿朗的好了。”

老爷子给他逗笑,爷儿几个说笑了一回,老爷子叹了口气,又说到了正题:“我已是七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帮中勾心斗角、江湖上血雨腥风,看得也累了,这山堂从我手中顺顺当当的交到了你们哥俩的手上,总算对得起锦华山历代先人了。我本是苏州人,人老了,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临死之前,怎么我也得回去看一眼。世秀一个人常年在外面,我还想去向她问一句话,是不是我死了她都不打算回来哭一声了?世英会陪我去的,她那个儿子猫儿在加拿大读书,她也想去看一看。帮里嘛,五堂的人选要早定,既是准了他退休,再留得久了难免节外生枝,世豪是个浑人,我不在的话,只怕他会闹出事来,该收拾他就收拾,别手软,必要时老三也能帮着压他一压,你们兄弟年轻,又是新上的位,难免人心不稳,我离开这段时间对你们来说也是个考验,不必惦记我,好好守好这个摊子,别出什么岔子,就是对得起我了。”

秦朗与小傲听得心中凄凉,只得强笑着说些话宽慰,过会儿见老爷子倦了,兄弟两个才告辞了出来,一路上心中想着老爷子的一番话,一时相对无言。

三天后,老爷子动身去了苏州,先在苏杭一带转一转,再飞去加拿大。如果心情好,还有可能会去欧洲的几个地方走走。秦朗满心牵挂,本想让萧让或是欧阳同去,但老爷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只和金姐骆世英带了日常的几个近身随行,秦朗无奈,只有暗中多派了些人一路上偷偷跟着,与小傲送至机场,隔着玻璃看着飞机起飞了,这才怏怏的回头。

回来的路上,行到一条拥挤的商业街,汽车走走停停的令小傲觉着气闷,便伸手按下了车窗,路边一家店面正放着流行歌曲,随风送来了两句凄婉的女声:“蝴蝶儿飞去,心已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竟是曲调幽怨、动人心弦,小傲心神一阵恍惚,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锥心而来,急叫了一声:“停车!”

秦朗的车本来在前面,从倒视镜内看到小傲的车停了,忙也吩咐停了下来,前后跟他们的一排车随即都停在了路边,欧阳等人诧异的回头看着小傲,小傲低声吩咐明威:“回去那家店问问,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萧让伴着秦朗下车走近时,明威已从那家店子里出来了:“傲哥,那首歌的名字叫《葬心》,碟子我替你买回来了。”

小傲听着那两个字心头一颤,咬了咬唇,看着明威手上的唱盘没有去接,向急急走过来的秦朗摇了摇手,靠向椅背闭起了眼,淡淡的吩咐:“开车吧……”

“叶诚……下个月要结婚了。”秦朗看着小傲小心翼翼的说。小傲心头一震,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抬头看着秦朗。

“新娘是他的一个病人,认识很长时间了,人很漂亮,在水利局做事。”秦朗简单扼要的说。

小傲默然点了点头。若尘、叶诚各自用他们的方式葬了自己的心,而他的心呢?那一拳,是叶诚在替若尘不值啊!目光不自禁的看向明威放在桌上的光碟,耳边似又听到那凄迷的女声在幽怨的低唱:“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秦朗默默的握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疼惜和歉疚,几个月来他不断的派出人去寻找若尘,但除了打听到她离开后去维也纳看过一次她的哥哥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她的哥哥和家人都说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秦朗只有留意着新闻,每有大型画展便派了人去寻找,但似乎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叶诚拒绝了秦朗送他的一栋近海的小别墅、汽车及新娘的全部首饰,只在四海旗下的珠宝行选了一对不足五克拉的钻戒。

由冯杰全权设计和打点、舒同任伴郎的这场婚礼,简单庄重而又充满了温馨和浪漫,新娘的家人很通情达理的同意不请过多的宾客来参加,只邀请了知近的亲朋和新娘平日要好的几个姐妹。

在诊所后面那个不算大的小花园中,翠绿的草坪上数千枝百合花带着芬芳怡人的香气在阳光下绽放,一条红毡自大门外直铺到一个大丛红白玫瑰相间着环绕装点的心形平台下,平台的左前方是一架白色的钢琴。当新朗新娘随着钢琴声相挽着走过红毡时,无数的肥皂泡泡伴着满天的花雨在他们的头顶上纷乱的飘落。

简单的宣誓后,是温馨的祝福,婚宴是自助式烧烤,没有挨桌敬酒,没有繁琐的礼节,大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小傲在媛媛的严格监管下,略吃了一点点烤制的肉食,这段时间,媛媛是他的护士、保健师、营养师,所有饮食都要由她来安排,而媛媛也经常会亲手做一些清淡的小食来调剂他的胃口,小傲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身子一天一天的开始结实了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叶诚似是幸福的微笑,小傲心中无比怅然,如果当初他不是和若尘一起离开,今天和叶诚结婚的会不会是若尘?

趁着媛媛和明威又去拿食物的当口,小傲转动着轮椅,缓缓离开人群,“傲哥,你要去哪儿?”骆天宇跟了上来,小傲转头向他笑着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自从老爷子出了门,天宇就搬来与他们同住了,现在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这个家了。“我到那边转转,你玩吧,不用管我。”

来到钢琴前,秦朗豪迈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刚在冯杰兴高采烈的起哄下,一口气将一整瓶啤酒灌入了腹中,小傲笑了一笑,闭起了眼,手指在琴键上虚按,清清的花香中,隐隐似有着童年的甜蜜和酸涩。

“为我弹一曲吧,”叶诚手中端着一块结婚蛋糕,侧身靠在钢琴上,眼睛看向不远处他的新娘,“什么都好,在今天,为我祝福。”

小傲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微颤的手抚上了琴键,轻轻的试了几次后,看到众人的目光齐齐的向他看来,小傲有些尴尬的笑了,深吸了一口气,静下了心来,一串并不流畅的音符从他的指尖跳跃了出来。《梦中的婚礼》,是对结婚的新人最好的祝福,虽然他已并不能够熟练的弹奏了,有些音符也已记不大准,但这显然是不重要的。

在一片掌声中,小傲抬起了头,叶诚的目光正好转了过来,两人对望了片刻,叶诚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蛋糕放在了钢琴上,默默的走了回去。

夏夜的海上,浪花翻滚,深邃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冯杰站在小游艇的甲板上,将小傲的天文望远镜对准了天边那一轮柠檬色的圆月:“傲哥,月食怎么还不开始啊,等得人脖子都要长了。”

秦朗走过来脱下上衣披在小傲身上,不让他去理会冯杰:“谁叫你还没到时间就趴那儿看个没完?别闹你傲哥,下去帮阿同去。”

“不用了,天宇在下面,他开的很好,在教明威呢。”舒同笑着走上了甲板,“傲哥,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傲摇摇头:“我想到前面看看。”秦朗推动轮椅,小傲转头止住他,“我想走过去。”

秦朗怔了怔,一时想不起什么话说,看着小傲向他伸出了手,只得和舒同一边一个扶住了他。小傲不让他们使力,自己腿上用劲,握着秦朗和舒同的两手不住的抖着,吃力的努力了很久,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秦朗和舒同惊喜非常,冯杰一旁的兴奋的大叫。

小傲再次努力,向前迈动左腿,半天功夫终于迈出了小半步,却因为力气用尽,又向后跌回了轮椅中。

虽然没能成功,但这对秦朗三兄弟来说已是意外之喜,秦朗接过冯杰递上来的纸巾,为小傲擦去头上的汗,欣喜无限的看着他,小傲带着微微的气喘,看着他淡淡的笑着。

柔柔的海风轻轻的吹着,秦朗从轮椅上小心的扶起小傲靠在船头的栏杆上,“乘长风,破万里浪。”今后,他们将在老爷子的期待中,开动洪帮这条大船,驶向那未知的前方……

后记

心中有梦,本不足为外人道,诉诸文字,只为放不下深藏的那一份渴望。《新家法》是心中憧憬了很久的一份兄弟之间的情义,这篇文中,有临风对这个世界和生活的全部幻想,秦朗的大气豪情,小傲的温润淡定,若尘的洒脱帅气,舒同的敦厚忠诚,阿杰的顽皮可爱,非亲兄弟间患难与共的真情,生死不离的义气,风雨飘摇中的相互扶持,不管相隔多远、分离多久,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互信任。这篇文中,也有临风对这个世界和生活全部的无奈,江湖的险恶,人心的狡诈,世态的炎凉,成长的沧桑,生命的脆弱,世途的坎坷,逼得人不得不步步为营、事事谋算,洒尽滴滴珠泪,痛断寸寸柔肠。

然而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世界中,我们仍需要有这样的梦、这样的憧憬和幻想,让我们能在这人生的漫漫长路上,满怀希望的从一个他乡来到这一个他乡,再从这一个他乡奔向下一个他乡。

终于结文了,心理上却没有期待中的轻松,反而觉得有些沉重,而对着大家的失落和不舍,临风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仿佛是临风在亲手扼杀数百人快乐的根源。

开篇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从天空转到风隐、又从风隐转战到晋江,从一开始时只想写二十章左右,到现在共有内文150章、番外8章,结字30余万。更从最初的每章随兴想写多少字就写多少字,到后来每章保持在1500字,再后来每章2000——2500字,再后来3000——3500字,更文的进度也从一开始不定期的想起来就写一点,变成日更、甚或是一日两更,到最后,又迫于颈椎上的病痛,而转成了两日一更,有时甚至是三日一更。

这样的转变,其动力完全是来自于众多朋友的不断支持、鼓励、体谅和期盼。临风不是个专业作者,学历低、读书少,以前从没写过任何文章,也没有在任何一家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字半句,也没有在网上发过一个字的帖子(那个,广告除外),最初发文本为自娱,发出来的时候甚至于掩耳盗铃的窃望它不会被人看到,直到后来被一些朋友鼓励着才慢慢下定了决心,将这一个梦一字一句的落在了纸上,真没想到这一篇文章会有这么多朋友关注。说实话,本文的点击率并不高,但长评却不少,在这里感谢众多姐妹兄弟的大力支持了,临风不会说好听的言语,只觉得如果只是单纯的说一声“谢谢!”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

回看本文,由于临风从未有过写作经验,功底浅薄,很多地方描写的不太深入,刻画的可能不够淋漓尽致,也不喜欢过于哆嗦的描写细枝末节,令有些朋友看起来觉得比较晦涩。而更由于临风一贯有懒散的恶习,从小写作文就不喜先做出大纲,学画画时也不肯先按比例构出框架(因此学了三天素描就被老师劝退了),写这篇文时一直是信马由缰,笔随心走,往往是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写什么(那个,真的不是不肯剧透,实在是本人也不知道明天会胡说些什么)。有时为了使情节上能够吸引人,往往四处埋下伏笔,之后又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这些伏笔一一解释给大家,就好像无意中说了一个慌,以后就不得不用上百个谎来圆它。

由于临风每天需要工作,还要操持家务,能写文的时间实在是有限,有时也很贪玩,喜欢在群里和大家聊天玩耍,所以每天的文章都是匆匆写就,然后略改一下就发了出来,甚至于有时从头写完都不看一遍就发文了,事后也极少到文中去检查,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造成了文中有些错字、别字至今未曾修改,给大家读文时带来了一些困惑和不便,希望大家能原谅,临风会抽时间来尽快修改的(那个,解释就是掩饰,理由等于借口,嘿嘿,临风不多说了,下次尽量注意)。

最近这个颗头象是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脑筋也跟着不大清楚了,所以有朋友反应这个文结了有点过于平淡,让人失望了,而且,最近很多评论甚至长评都没能回复,但请原谅临风力不从心,就象之前临风所说的,临风实在太累了,而且黔驴技穷,无力再出新了,请大家见谅。请允许临风结文后休息一个月,做下调整,以便能够让续文《新天地》顺利的开文。

续文《新天地》是《长路漫漫伴你闯》的系列之二,接承前文《新家法》着重写秦朗、小傲兄弟在洪帮这个新天地中所共同面对的一些新问题,另外有许多新人物,新面孔将和大家见面,新文最不敢说比旧文情节突出,文笔进步,但由我临家班全体演员披挂上阵的演出阵容将会十分庞大,希望可以异彩纷呈,惊喜不断,而临风也会坚持贯彻将虐心进行到底的一贯风格,争取多赚大家的眼泪,希望大家能喜欢。

结文了,临风也很惆怅,以上多为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希望大家见谅,也希望文虽已结,但大家的支持仍在,帮忙继续顶吧,尤其一向潜水的朋友们,请在序幕拉上之前,勇敢的出来冒个泡吧,我家阿杰可是学会了萧让的全套功夫了,小心去他去追杀你哦~~~~~~~

再强调一次,本文浑水群号4064160、清水群号80127346,临风在群里等候大家的到来~~~~~~~~~

PS:《新天地》全体演员阵容将在近日公布,另外有几篇番外临风也会抽时间写完的,请大家留意关注吧,嘿嘿~~~~~~~~~

新家法之秦朗番外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 一

五爷安坐在刑堂外的门廊下,悠闲的喝着茶,手下兄弟在他身后轻轻的打着扇,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面带不忍的三爷,轻笑了一声,再转回头看着院内的秦朗。

秦朗紧紧咬牙,尽量控制着不让牙齿打战,却难以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头顶上似火的骄阳正无比慷慨地奉献着他的全部热量,身下堆着小孩儿手臂粗细的铁链,秦朗的双膝正跪于其上,唇上干裂的皮肤已有鲜血在渗出,汗水,顺着浓密的鬓发不停地流淌,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膝盖痛得难以形容,他努力挺直身子,不肯少动。

“还没想好?”五爷威严的声音从上座传来,“究竟说还是不说?”

秦朗颤抖着抬头:“回五爷的话,秦朗…没什么可说的。”

五爷叹了口气:“阿朗,你是老爷子身边的人,我是给老爷子面子,才没对你用刑,你别心里没数。老爷子宠你、栽培你的一番心意大家有目共睹,你竟然敢吃里爬外出卖同袍,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老老实实说出来,免得受苦,不然的话,先别说板子、棍子,单是把这铁链换成玻璃碴儿也够你受的,更别说把这铁链烧红了是什么滋味!”

秦朗忍不住心里一阵哆嗦,刑堂的各样酷刑他早有所闻,想不到今天要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五爷见他害怕,心中得意:“老老实实说出来,好好认个错,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求老爷子给你留个全尸吧!”

秦朗吸一口气:“五爷的话,秦朗不懂,秦朗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帮中的事,请五爷明察。”

“明察?不明察还查不到你呢!帮中大事有多少人可以与闻?难道内八堂的爷们会出卖帮会不成?你没做过对不起帮中的事,为什么你做老爷子近身之前这种事从没发生?你推得干净吗?”

秦朗叹了口气,默默低头,五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几次发生的事都是在自己跟随老爷子入堂听议之后,这本是老爷子有意让他多学点东西,却成了自己受怀疑的根据,这件事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爷见他无言,冷笑一声:“怎么样?你倒是解释啊!”

秦朗咬咬牙,摇了摇头:“秦朗无话可说。”

五爷点了点头:“好!”手一摆,立刻有人拿了刑具、水桶过来,将秦朗身上的衣衫除了下来。

“慢着!”一旁观审的三爷忽然插话:“老五,你再让阿朗好好想想,这孩子年轻新进,又没什么背景,这等叛帮大事未必是他所为,许是他无意中说给人听了,被人算计了去也未可知。”

转头对秦朗道:“阿朗,你想一想,你有没有将这些事说给别人,事关你自己的小命,你可得想仔细了,别不明不白的代人背了一个内奸的罪名。”

秦朗心下感激,心知三爷是有意周全他,这些事,他确实对人说过,那个人便是常惠,莫非是他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若是将他招了出来,自己当可脱罪,大不了挨顿家法,坐个过失,只是常惠就死定了,自己无辜受罪也就罢了,何必再害了兄弟呢。

他抬头对三爷淡淡一笑:“多谢三爷周全,只是秦朗真的想不起来对谁说过,秦朗也绝未做过叛帮之事,就是用刑,秦朗也是无可招承。”

三爷长叹了一声,转过了头。

五爷头一点,掌刑的兄弟便走了上来,“哗!”一瓢冷水浇在了秦朗背上,秦朗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还没等缓过神来,两指宽的皮条已打落了下来……

“呃…”疼痛立时如一条火链贴在了背上,甩也甩不掉,一鞭、两鞭、三鞭……

秦朗咬了牙,两手掐住大腿,挺直脊梁,默默地捱着,皮条抽打在湿淋淋的皮肤上,每一打一下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带来数百根针同时扎在身上般的疼痛,每五鞭之后,便再淋上一瓢冷水,以保持皮条着身的凛冽。

堪堪打了三十鞭后,秦朗背上满是条条的红痕,映着晒成浅棕色的皮肤,颇有些狰狞的艳丽。

五爷淡淡的道:“这三十下条子,只不过是热身,算是给你的警告。”手指了指一旁摆放的刑具,“这些东西你可想挨样尝尝?”

秦朗平伏住呼吸,仰头向五爷一笑:“五爷要秦朗尝尝,秦朗想不尝行吗?”

五爷听他贫嘴,心中着恼,便要再吩咐用刑,三爷已经拦在了头里:“老五,我看今天不早了,先到这吧,给阿朗时间好好想想。”说着使了个眼色。

五爷心中明白,刑堂虽是怀疑秦朗,但毕竟未有实证,秦朗是老爷子的入室弟子,第一天就打重了,老爷子面上须不好看。当下吩咐将秦朗暂囚在刑房,明日再审。

秦朗跪了半日铁链,又给打了一顿,身上的伤倒也罢了,只这两腿便如残废了一样,站也站不起来了,只得由刑堂的兄弟拖了,关入了阴暗的刑房,默默忍着刑伤。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二

第二天,刑堂一早提审,秦朗昨天在太阳地里熬了半日,关入刑房后又水米未沾,嘴唇干裂,面无血色,神情颇为萎顿。

来到院内,见昨日的铁链果真已换成了玻璃碴儿,苦笑了一下,只得咬牙跪了下来,锋锐的玻璃割入皮肤,鲜血点点滴滴的流下,秦朗痛得全身颤抖,两手在腿上绝望的握紧了拳头。

五爷满意地看着秦朗额上迅速渗出的冷汗,唇角微微露出笑意,就不信执掌刑堂十几年,奈何不了你个小毛孩子。当下也不急于用刑,任由秦朗在那默默的跪着。

三爷自外进来,见五爷并未等他便提审了秦朗,先就有些不高兴,待见了秦朗身下的玻璃碴儿,更是十分的不悦。

他一向喜欢秦朗,这孩子性情爽直,行事仪义,虽自幼坎坷,心理却并不阴暗,有着阳光般的开朗和热情,最难得的是久在世情中打滚却仍保持着不羁的本心,不阿谀奉承,不趋炎附势,待人真诚,并未倚仗老爷子的偏宠便桀骜不驯。

这次老爷子迫于公议送他来受审,却安排了自己听审,便是希望自己能周全于他,然而看老五的意思已经认定了秦朗是内奸一样,定要让他招出个一二三来了。

秦朗见三爷看他的眼神中有不忍之色,心中一片温暖,向他微微一笑,忍住痛楚,尽量挺直了身子,控制着颤抖,避免三爷看着难受。

约摸跪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在秦朗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晕去了的时候,五爷缓缓开了口:“怎么样阿朗,这下想好了没有?”

秦朗勉强张开咬得几乎断掉了的牙齿,费力的回道:“回…五爷的话,秦朗…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想的……”

五爷似是在意料之中,并不着恼,只轻轻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将刑具摆放在周围,秦朗低下头,尽量不去理会。

五爷转头看向三爷:“三哥,你看呢?”

三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刑堂审案,用刑是不可避免的,说不得,只得让秦朗先吃点亏了。

五爷笑笑,向手下微点了点头。

“哗!”冷水再次淋在了身上,“呜!”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后,“啪!”的一声骤响,细韧的藤条咬在湿淋淋的背上,刀割般疼……

秦朗咬紧了牙,努力去想些别的事情,昨天一夜没回家,三儿和小傲一定很着急吧,不知道常惠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进了刑堂的事?常惠是不是很怕?小傲知道了会怎么做?怎么转来转去的,脑子里还是只有一个疼字啊……

藤条依旧在背上抽打,渐渐的秦朗疼得直不起腰来了,不用看也知道背上一定是面目全非了。

两手在大腿上一下一下用力抓着,汗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身下的玻璃碎片早已染成了红色,映着越升越高的太阳,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三爷慢悠悠的道:“老五,我看差不多了吧。”

五爷笑道:“三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这才哪儿到哪啊儿!”

挥了挥手,手下人停止了行刑,背上疼得火烧一样,身下的玻璃碴儿在压力之下都已细碎,钻入了肉中,秦朗强自忍痛,忙极力去调整呼吸。

“还不招吗?三爷可心疼着你呢,别不识好歹了,赶紧说出来大家省事。”

秦朗咬牙抬头:“回五爷…的话,秦朗…真的是…招无可…招啊……”

五爷笑了,转头看着三爷:“三哥,这小子还真挺硬气的啊,你说我要是给他用上夹棍、炮烙、指缝插针什么的,会不会太不给老爷子面子了?”

秦朗心里一紧,知道五爷是有意说给他听,虽然五爷顾忌着老爷子,不好用重刑,可是这小刀不快薄薄片,滋味也是极难捱啊。

三爷脸上变色:“老五……”

“行了行了,”五爷笑道:“就知道三哥会不舍得,要不,再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

三爷松了口气,转头对秦朗说:“阿朗,五爷可给你机会呢,你再好好想想,别辜负了老爷子教导你的一片心意。”

见秦朗低了头不语,便走下座来,在他身前矮身蹲了:“阿朗,你要知道,这是刑堂私讯,若是正式的矮举甚或是坐草坝子,你这条小命早不在了!你别看五爷对你狠,他也是给你留着口儿呢,要不头一天你就撑不住了,你仔细想想,可别为了一时意气,枉送了小命!”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三

秦朗再次被关入了刑房,三爷说中午的太阳毒,怕他晒晕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知是三爷疼他,先发下话来,五爷也不好意思驳,就暂关了他,这次,还有人送来了些水和吃的,想是三爷暗嘱了人关照。

还好身子一向硬朗,只这两日渴得厉害,喝了点水慢慢有些缓过劲儿来,总算又过了一关,但不知自己能挺多久,背上撕心裂肺的疼,膝盖更是连伸一伸腿都不可能,侧伏在地上勉强缓了一会,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疼将刺入肉中的玻璃碎片一点一点慢慢拔了出来。

午后还有一关要过,不知道会审多久,难道自己一日不招,便会日复一日的审下去不成?还要矮举吗?会不会最后被拉去坐草坝场?想到帮中的一些旧日的传说禁不住不寒而栗。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只是自己现在根本就说不清楚,拿什么去矮举?若是不能讲明或查得证据确凿,便要当场执行家法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被拉去坐草坝子。

坐草坝场——洪帮内处置犯下重罪之人的方式之一,将帮中所有会众招集在荒野之地(多选在乱葬岗附近),当众宣其罪状,并给予申辩的机会,如果辨不明白,或证据确凿的,当场处以极刑,轻者斩首、溺水、活埋、杖毙,重者剜肉剔骨、千刀万剐、抽筋剥皮。若自知其罪难逃,认错伏罪的,多会允其选择自裁,即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安刀自己杀。

自己并未做过叛帮之事,便是打死也不能招承,当然不会认错伏罪,若果真被冠以叛帮之罪,还不得千刀万剐了?

心中叹了口气,希望常惠没有告诉小傲他们,只是自己被带走的急,没时间嘱咐于他,他心里也一定很担心吧,但愿他不会沉不住气,自己说出来,那样自己保全他的这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便拿起饭来胡乱吃了几口,要保住小命,老爷子定会将事情彻查的,不会让他莫明其妙的被冤枉吧,但愿查不到什么证据就放了他,毕竟自己并没有做过叛帮之事,心中无愧,多挺一挺许就过来了。

下午两点,秦朗再次被带到院内,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次又跪什么,别真是换成了烧红的铁链了吧?

远远的看着地上堆得还真就是铁链,心里便一阵打憷,本来趔趄的双腿就更加蹒跚起来,硬着头皮挨到跟前,还好,铁链还是老样子,没烧红,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上午的玻璃碎片也已被收拾了去,地下只留着小片暗褐色的血迹,在太阳的映照下隐隐发出红色。

秦朗依旧在铁链上跪了,虽是硌到伤处疼得刺骨,心里却如蒙了大赦一般。

五爷依旧没急着审他,他也约略明白了,五爷似是并不想真伤重了他,主要还是想消磨他的意志,所以并不着急,让他一点一点的熬不住了自己招认,免得老爷子怀疑他屈打成招。

这一跪便又是一个多小时,虽已过了正午,但夏日的太阳仍是毒得能晒死人,上午打了藤后便没再穿上衣服,现下一背的伤痕被太阳烤炽得又痛又痒,咸涩的汗水流在渗着血的伤口上带来阵阵蛰疼,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恨不得求着五爷赶紧用刑,给个痛快,胜于此等煎熬。

眼看要熬不住了,正在他迷糊的想象着自己倒地昏厥的样子的时候,五爷终于开恩般地缓缓开了口:“阿朗,你是自己挑刑具呢,还是让爷我给你挑一样啊?”

秦朗打点起精神刚要回话,门外一个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在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爷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秦朗一眼,转头对五爷说了一句:“老五,先别用刑了,等我回来!”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多小时,秦朗眼前发花,看什么都是双影,浑身只觉无处不疼,心里不停的猜度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常惠吗?不会是他出首想替他开罪吧?常惠,你可不要这样傻啊!

又或是小傲找上门来了?小傲不会那样没大脑,但是三儿的性格冲动,要是她硬逼着小傲来呢?洪帮的事情绝不准向外人泄露,即便是父母妻子也不行,若是小傲真的找了上来,会不会牵累到他?越想越是心焦,只觉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一分一秒都是难熬。

正嘀咕着,只见三爷陪了老爷子自外走了进来,后面四爷、六爷、七爷都在跟着,秦朗目光四下找寻,没见押着常惠,便先松了口气。

抬起头却见老爷子铁青着脸,一双深不见底的鹰目正牢牢盯在他的脸上。

秦朗心虚地看着老爷子,心里有点打鼓。

老爷子看着他冷笑道:“在找什么?找你那好朋友、好兄弟?”

秦朗一惊,老爷子怎么知道?莫非常惠……

正寻思着,只听见“啪”的一声,脸上一痛,身子一歪,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已被老爷子一掌掴在了地上:“目光闪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四

秦朗顾不得身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两腿早就不听使唤了,只能靠手勉力撑着跪直,垂了头战战兢兢的看着地面不敢答腔。

老爷子喝道:“抬起头来!谁许你低着头了?”

秦朗一哆嗦,只得抬起头,别看他在五爷的酷刑面前还贫嘴耍舌的,老爷子生起气来他可连大气也不敢喘。

“说!你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朗不见常惠,又不知老爷子究竟是否知道了,不敢招承,只怕牵累了他,硬着头皮回道:“回阿公话,秦朗…并没敢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又重重着了老爷子一掌,半边脸颊登时肿起,一手忙撑在地上,控制着没有摔倒。

“还敢嘴硬!”老爷子怒道:“不知死的东西!”

秦朗心下哆嗦,不见常惠,心里没底,又不敢问,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只得抬眼看着三爷求救。

三爷看着不忍,叹了口气道:“你那个要好的兄弟常惠,已经逃了,你也不必替他死撑了,就快说了吧,再不说老爷子还不打死了你。”

秦朗脑中“轰”的一声,一瞬间只觉天眩地转,常惠逃了?他为什么逃?这个傻瓜!难道他以为他会招出他来吗?他这一逃岂不真坐成了他是内奸了?要是被抓回来还哪有命在了?

眼见老爷子一双凌厉眼睛狠狠地看了过来,心知瞒不住了,只得垂了头,将常惠如何羡慕他得入内堂听议,如何好奇向他问询,自己如何却不过兄弟情面将事情说与他听了等等诸事一一招承了,末了还不忘求告道:“阿公,常惠不会是内奸的,阿公开恩饶了他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会务的内容告诉了他,不关他的事啊!”

老爷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小命就快没了,还想着替人求情,抬手便又是一掌,这一掌打得秦朗耳朵里嗡嗡直响,口角流血,脑中一阵昏沉,跟着胸前一痛,已被老爷子一脚踹翻在地上,背上的伤重重撞上地面,疼得他浑身僵硬的蜷缩在地上几乎晕去。

“起来!”老爷子冷冷喝了一声,秦朗死咬着牙挣扎着跪起,心知逃不过这一场重责去了,战栗着回道:“秦朗知道…错了,是秦朗一时糊涂,不该负了阿公的教导,违了家法,让阿公操心了,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冷笑一声:“少在这儿说体面话,帮中的家法少时自有五爷和你算去,你敢欺瞒刑堂,违犯帮规,看刑堂能不能轻饶了你!我现在先和你算咱们的规矩,你难道忘了该怎么做了?”

秦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知道这次就算狡幸不死也得扒层皮了,抬起头偷看了老爷子一眼,又迅速扫了一眼老爷子身后的众人,见老爷子面色阴沉,也不敢起身,只得勉强挪动着还在流血的双腿,跪爬至摆放刑具的架子旁,伸手拿起一根竹杖,转头又看了一眼老爷子,想了想,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又把这根放下,从旁选了一根梨木杖,两手捧着跪爬了回来,不敢择地,依旧在铁链上跪了,双手将刑杖高举:“请阿公…教训!”

老爷子先时已看到他背上的伤,此刻看了看他行来那一路血迹,转头似是不经意的瞄了五爷一眼,五爷低了头,心里一阵发虚。

老爷子也没言语,微向一旁点了下头,身后的近身萧让会意,走上前来接了刑杖,站在秦朗身侧。

秦朗脸上一红,咬了咬牙,低了头不敢向上看,双手迅速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了下来,身子向前伏在了地上。老爷子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先打二十,让他长长记性!”萧让垂手应了声“是!”挥起杖来向秦朗身上打去。

这梨木杖远较竹杖沉实厚重,平时老爷子私下教训多半都是藤条,实在生气也不过是打一顿竹板,都是只伤皮肉不伤筋骨的,打得再重,将养个十天八天的,也就能活动了。今天见老爷子气大,秦朗不敢避重就轻,自己选了重杖,俯首受着,咬了牙哆嗦着报数:“一、……二、……三、……”

感觉到臀上如油泼火炙一般,一杖下去就疼的非比寻常,只想张口狂呼,为要报数的,也不能去堵嘴,只能拼命忍着。好容易捱到二十板打完,秦朗忙缓了口气,臀上已是一片紫黑,满布细细的裂纹,隐隐渗着血痕,虽未皮开肉绽,却已痛入了心髓,这便是这梨木杖较于竹杖的狠处。秦朗疼得一头冷汗,哆嗦着抬头:“…谢……阿公…教训…”老爷子“哼”了一声,“想起规矩来了?”秦朗颤声应了声“是…”知道这二十板只是让他记住规矩,真正的惩罚还未开始呢。

老爷子看着他点了点头,转头对萧让道:“一百,狠打!”

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梨花木的板子坚韧异常,秦朗又是刚在刑堂苦捱了两日,眼见刚打了二十杖便已难承受,再打下这一百杖来还不打死了?

秦朗一阵心悸,苦笑了一下,知道此番只怕小命难保了,笑容未敛,刑杖已经落在了身上,疼得他向上一个挺身,拚命憋住了喉咙中的一声嘶喊,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一……”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五

梨花木的板子沉沉实实的,旧痕之上又添新伤,秦朗只觉得身后一团烈火在凶猛的烧灼着,又仿佛一把钝斧在臀上狂砍,钻心入骨,越痛越深……

萧让跟在老爷子身边已近八年了,是老爷子的二儿子骆世杰从越南带回来的孤儿,十三岁便入了帮中,越南全民皆兵,萧让自幼便身手非凡,只一年即被老爷子看中做了近身。冷脸的萧让一向以“酷”著称,据传幼年曾遭非人经历,因此行事与众不同,平日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是残狠异常,是以帮中人见了他都发悚。在帮中他也只听老爷子一个人的话,谁的账都不买,秦朗这几个月也做了老爷子的近身,方得与他接近,朝夕相处之后,凭着一腔的热忱和那一身少年侠气,倒是得了他一丝青眼,虽面上仍是冷冷的爱理不理,但秦朗若是在枪法和身手上向他讨教时,尚能得他指点上个一句半句的,平日偶遇过犯,老爷子想罚秦朗自己又懒得动手时,便是由萧让代罚,他倒从不手软,有时就算老爷子不在场,也不会放水少打两下。

指甲深深抓入小臂,抠得那一片皮肉上鲜血淋漓,身子尽量避免去转侧,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最看不上那没骨头的软蛋,越是转侧、呼号越会狠打。何况现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就算是打死也决不能叫上一声。

“三十……六……”“三……十七……”“三……”逐渐低弱的声音代表着身体已难再承受负荷,秦朗死抵着严刑带来的无以复加的痛楚,用那一线游丝般的气力执着的数着。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众人在这样一个严夏的午后战栗着感受彻骨的阴冷,眼看着那被一桶冷水浇醒后颤抖着在杖下咬牙苦撑的少年。

“老爷子,阿朗年少无知,难免行差踏错,老爷子教训他知道错了也就够了,看在这孩子往日懂事听话的份上,饶了他吧。”三爷忍不住开口求情道。

老爷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众人都是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开言。秦朗心往下沉,平日里老爷子人前人后的总会给三爷几分薄面,今日连三爷说话都不管用了,可见老爷子是气得狠了。深悔自己做事莽撞,连累了兄弟不说,更负了老爷子平日教导的一片深恩,心下惶愧,更不图免责,只死命的忍着那虎虎生风的板子带来的剧烈痛楚,不吭一声。

十数杖后,再一次晕了过去,萧让面不改色的等他被冷水泼醒后再次抡起了刑杖,看老爷子的意思,只怕是秦朗现在立毙在当场了,这一百杖也要打完才能罢休。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也不知是第几次晕厥了,虽然打到最后萧让落板的速度明显放慢,必等他报完那一个数出来才打下下一板来,但他伤重至此居然还能死命的撑着报出数来,就连刑堂那些终日对此等血腥场面司空见惯了的打手也不禁佩服他这股子狠劲儿。

用刑完毕,老爷子站起身来,对五爷淡淡扔下一句:“该你们刑堂处置了。”自带了萧让去了,对晕厥在地的秦朗竟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五爷对着一众惊异的看着他的诸人一脸的苦笑,老爷子把人打得只剩一口出的气了,刑堂还怎么处置?现在只怕再拍上两巴掌都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敢动?敢情打死人命的事都成了刑堂做的了!这老爷子什么时候开始护起短来了,宁可自己打死了,也不再给刑堂折腾他的机会。

眼见三爷定定的看着他,只得笑笑说道:“我看老爷子也罚得够了,刑堂不必再罚了,不过这

个过失终究逃不掉的,暂时挂个铁牌算了吧,三哥看呢?”

三爷微松了口气,洪帮五刑:极、重、轻、降、黜。极——凌迟、刀杀,重——活埋、溺水,轻——三刀六洞、或打红棍,降——降级、或挂铁牌,黜——逐出光棍、或降入生堂,按秦朗的过失,就算不逐出去光棍,也免不了降入生堂永不复用,洪帮逐出光棍的,任何帮派都不会收留,在江湖上永远抬不起头来,就算不逐出帮去,降入了生堂,那便一辈子只是个幺满,终此一生再无出头之日,这孩子今年只才二十一岁,且又是难得的聪明仁侠、慷慨好义,若是就此黜了岂不可惜?现只是挂了黑牌停了升迁,也算是从轻发落了,以后若能得机会立上个大功许还有起复的机会。洪帮的刑堂权位极重,堂上五爷号称管五,掌红旗令,手握生杀大权,如遇规矩上相犯,便是龙头也是干预不得,如今五爷肯如此轻易放过秦朗,看来老爷子这顿板子打得还是值的。

当下便点了点头,急命人将秦朗抬了出来,回明了老爷子安排人与他医治。

老爷子口中虽恨,却仍是派人将他送去医院精心调治,小傲数日不见他回来,急得多方去打听,洪帮之人口风甚紧,好不容易方得到些消息,瞒着三姐寻了来,见了他如此,自有一番伤心,却也莫可奈何。过得半月才勉强出院回得家来,这一场毒刑令秦朗股肉尽脱,筋骨皆伤,足足养了三个来月方看不出形迹来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从此冷了他不理不睬,倒是萧让欣赏了他的硬气和义气,时时点拨他些功夫,但秦朗自此意志消沉,不复昔日豪情。

初遇之——浮萍漂泊本无根

“你病了吗?”男孩儿低头看着他,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额头,他本能的躲了一下,那孩子伸到半途的手便怯怯的停住了。

嫌他脏?他微带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脑中昏沉沉的,仿佛仍飘浮在海中的船上。

男孩儿站了一会,无措的四下看了看,时值冬日,前两天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尚结着残冰,北风吹得人冷得彻骨,路上的行人都缩紧了脖子,匆忙而过,没人肯停下来看上一眼,男孩儿将身上残破的棉衣紧紧的裹了裹,犹豫了一下,拎着手中那一袋捡拾来的菜叶跑走了。

看着他跑走的方向,他苦笑了一下,连这样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都在嫌弃他了呢,怎么?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身家过亿的少爷?还会有绑匪来当他做奇货可居?现在,只怕连路边的野狗也不会对他多感兴趣一些的吧。那些人说他得了鼠疫呢,所以忙忙的抛了他下来自生自灭,悬赏千万的青帮小爷,毕竟不及自己的命来的重要。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本是靠在墙上的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就这样吧,没必要再起来了,他将身子又缩紧了一些,身上的单衣早已褴褛得遮不住肌肤,接触到地面上的已凝结成冰状的残雪,一阵如被烫到了般的剧痛,真好笑,明明是冷的啊,怎么会有被烫到的感觉?

“咳…咳……嗬……”蜷缩、辗转、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了,睡吧,睡着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妈妈……”他喃喃的低叫了一声,“咳、咳、咳……”

一只微带着温热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牵着唇角的笑意睁开眼睛,妈妈来接他了吧?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感受到痛苦了吗?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努力的向上看了一眼,一双如寒星般闪亮的檀黑眸子对上了他如水的双瞳,慢慢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感觉自己坠入了其中……

“他烧得很厉害。”秦朗看着眼前这个较自己约小两三岁左右的男孩子,冻得青紫的脸上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身上的单衣大得出奇,一双赤脚上都是伤口。“拿着。”他将手中刚从饭店带回来的一点剩菜剩饭交给了身边的舒同,伏身将地上的陌生男孩儿拉起来背在了背上,大踏步的向家中走去,两个小孩子忙连跑带颠的跟在了他身后。

“老大……”冯杰怯怯的挨近了来,秦朗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拨了拨手中的剩菜,寻到一小块肉,夹起来塞到了他嘴里,然后将剩菜倒入了锅内煮开的沸水中,看着冯杰得意的笑着转身跑开了,秦朗微微一笑,转头歉疚的看了一眼在床边笨拙的忙碌着的舒同,低下头用冻得通红的手将冯杰刚从菜市场上捡拾来的菜叶洗净切碎放入了锅中。每天从打工的饭店带回来的一点剩菜,加上捡拾来的菜叶炖在一起,就是他们丰盛的晚餐了。

“老大,他醒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叫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圆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下意识的扭转了头去。“老大!快来啊!”先时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他无力的转回了头,床前,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正一脸的惊喜,其中一个正是街上他看到的那个男孩儿。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儿走了过来,方正的脸庞,浓密的鬓发,一双英挺的剑眉下,嵌着他在昏睡前看到的那双寒星般闪亮的墨眸。

“这是我老大,他背你回来的。”街上见过的那个小孩儿骄傲的对他说。

“去吃饭。”那大男孩儿命令道。

两个孩子听话的点点头,跑开了。大男孩儿伸出手,取下了他头上盖着的湿毛巾。

额头不似先前烫了,退烧药有了一定的作用。看样子不象是个流浪儿呢,衣着也不象是本地人,不知谁家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了?秦朗低头看着那已被擦拭干净的俊秀面孔,诧异的想着,将毛巾投凉了再替他盖上了额头:“你再躺一会儿,粥要等下才好。”

他静静看着他走回房间中央的炉火旁,低头照料着火上烧着的东西。身上盖着被子,脏衣已被除去了,换上了一件宽大的旧衣。狭小的房间低矮阴暗,天花板上是多次漏雨后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水印,四周墙壁上的石灰因潮湿而剥落霉变。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带着锅巴的剩饭加上菜汤放在火上慢慢熬着,他们只有这一个锅,所以要等菜炖好了后才能煮粥。

五个干硬的玉米饼子和一盆菜汤摆到了窗子下面的一个小柜子上,舒同和冯杰站在柜子前狼吞虎咽的吃着,秦朗一边慢慢吹着刚煮好的那碗菜粥,一边要走向床前。看着靠在柜子前,眼巴巴的望着他的两个弟弟,默默地又走回身,将锅中还剩下的一点粥,分到了他们两个的碗内,又将剩下的两个饼子中的一个塞入了舒同的手中。

床上的男孩儿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秦朗托着他的上身扶着他稍稍坐起来一些,向他笑了笑:“我叫秦朗,那是舒同和冯杰。”秦朗看了看窗前吃饭的两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啊?”

“粥好了,先吃一些吧。”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秦朗盛起粥吹好喂到了他唇边。

热腾腾的粥飘着淡淡的菜香,他轻轻的动了动,腹中的肌火一下子烧了上来,但他却淡淡的扭转了头,将眼睛闭了起来。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的生命已经毫无意义了,这个世界上人任何人和事都不该来打扰他死前的安宁。

秦朗怔了下,微赧笑了笑:“现在只有这个,还算能填填肚子,我想你吃不惯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也要先吃点东西才好吃药的。”

床上的男孩儿没说话,只是用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秦朗等了一会,只得收回勺子,扶了他再次躺平:“我先给你留着吧,一会儿你饿了再吃。”将被子替他盖好,端了粥碗回去,放在了柜子上,看着冯杰眼睛看了过来,他笑了一笑,将那粥用一张纸轻轻盖住,推到一边,然后拿起最后一个饼子,掰了半个递了给他。冯杰摇了摇头,笑嘻嘻的说:“我吃饱了。”秦朗笑笑,又递了给舒同,舒同向后退了一步:“老大,你还没吃呢。”

“我回来前在店里刚吃的,不饿。”秦朗将饼子塞给他,又将汤里所剩无几的一点菜用筷子拨到他碗内,自己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饼子掰碎了泡在残汤里吃了。

这张床比他自已那张要窄一些,而且硬硬的,一动便吱吱的响。他迷迷糊糊的躺着,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眼前恍惚的掠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父亲临死时的眼神不断的在脑中闪现,意识一点点的流失。

走回床边时,那男孩儿仍旧紧闭着眼睛,秦朗用手摸了摸,见烧得比先时又厉害了,急促的喘息夹着阵阵的咳嗽,面色也苍白得可怕。秦朗想了想站起了身,穿上了外衣,将口袋中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还有不到二十块,应该够看一次急诊的吧?只是答应了阿同生日的新棉衣……秦朗看着正在洗碗的舒同,默默的一声叹息。

“老大,我明天就把那些东西卖掉。”舒同憨憨的看着他说,秦朗笑笑,点了点头,舒同和冯杰每天到街上捡拾一些饮料瓶、废纸壳什么的,这些天废品站的收价较低,所以一直没舍得卖。

“把门关好,压着点火,别熄了。”他用饭店老板送给自己的那件旧的军大衣裹在男孩儿身上,背了他走出门来。听到冯杰在他身后高兴的叫了一声,秦朗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买了一点点煤,加上舒同和冯杰两个每天在外面拣来的干树枝,和附近的工厂倾倒出来的锅炉残渣中未燃尽的焦炭对付着,平时不敢多烧,吃好饭后就熄了火,兄弟几个挤到床上早早睡觉,今天他说不熄火,他们两个就可以在下面多玩一会儿了。

“急性肺炎,住院吧。”医生面无表情的说。

“大夫,先打一针行吗?我……没带住院的钱。”

“青霉素,去外面划价。”医生不耐烦的将病志本扔了回来,“大人都干什么去了,让个孩子来……”

秦朗默默的抱起男孩儿,放到走廊的候诊长椅上,想了想又脱下自己的棉衣盖住了他的脚,跑去窗口划价。

“大夫,可不可以换别的药?青霉素要做试敏,我带的钱不够……”

在医生的几番白眼中,总算打了针出来,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冯杰已倒在床上睡着了,舒同一脸困倦的守着炉火。

秦朗将冯杰向里面推了推,将男孩儿放下来,又让舒同也睡到了里面,扯过被子将他们三人盖住,自己默默的守在了床边。

初遇之——愿随清风化做尘

冷……

四周都是火,而他只能感觉到彻骨的阴寒,火光中,那凄惨挣扎的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人声纷乱的在响在耳边:“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那个火人晃了过来,扑向他,“抓住他……抓住他……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兴奋的大叫,“锚呢?锚呢?把他绑上去,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帮之徒,他杀了他的父亲!”

“我没有……不是我!”他向后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反驳着自己:“是你,是你杀了他,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你成功了……”“我没有……不是我……”另一个他哭着说,声音小得只自己能听见,火烧过来了,那火人扑过来抱住他,他想动,想跑,想挣扎,却被抱得紧紧的,动也动不得,四周的人哄笑了起来,他哭喊,用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声,只觉得身上从极冷到极热,再从极热到极冷,火人伸出手,摸上了他的头,他的脸,他躲不开,只能无限恐惧的看着自己如蜡样的渐渐融化……

“怎么又来的这么晚?都快到饭口了,菜都还没洗呢!”

“对不起陈叔,我弟弟病了,我送完牛奶回去看了一眼,所以来晚了,我这就去洗,保证不会误事,对不起……”秦朗一边说着一边飞跑了进去。

洗菜,传菜,送外卖,洗碗,一直到下午三点钟秦朗才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直起腰来,用在水中泡得冰冷通红的手拿着账单,去市场上挨门挨户的去收外卖的钱。

“陈叔,我能早走一会吗,今天要买的菜不多,安哥一个人去应该可以了,还有……嗯……能不能……先借给我二十块钱……”秦朗将收来的账交上来,看着陈叔的脸色小声的说道。

“又早走?还借钱?你上个月你买煤借的还没扣呢,这个月又说你弟弟生日买棉衣,也求我别扣,我这是小饭馆,不是大酒店!你家里弟弟小,事又多,今天晚来明天早走的,一次两次的我都不说你,咱这店,租金贵、费用高,店面又小,就守着这么一个市场,饭口也只有中午这一阵子,全靠着客流量大来赚钱,不能雇太多人,一个萝卜得顶一个坑,上次你弟弟给人打伤了,你扔下句话就跑了,店里忙不过来,走了好几伙客人,耽误的生意我还没说呢,你还好意思借钱?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是福利院,我也得生存!”

“对不起陈叔,我以后尽量……但是今天我弟弟真的是病了……嘿嘿,谢谢陈叔!”

凭良心说,陈叔待他真的还不错,他没身份证,没介绍人,更没一技之长,十五岁的孩子硬说自己十七岁,刚从孤儿院出来那会,根本没人会雇用他。

最初,他每天在这家服装批发市场上转,看谁家到了货就上去帮忙搬,人家本来不想用人的,但看他一个孩子出了力,也就给他个三块两块的。

几天后,被市场上专门替人做搬运的工人知道了,将他打了一顿扔了出来,他才知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这样做是在人家的碗里抢饭吃,以后便再不敢去。

后来多亏陈叔收留了他,虽然每月只有一百二十元的薪水,但总算是有了份稳定的收入,中午还管一顿饭,晚上也肯让他带些剩菜剩饭的回家,陈婶还找了些旧衣服给他。几天后又帮他找了一份早上送牛奶的兼职,虽然每天早上五点就得出门,但却多了五十元的收入,加上阿同和阿杰捡来些废品,弟兄几个还可艰难度日。

“老大,今天卖废品的钱。”舒同将手中的钱交给秦朗,秦朗接了过来向他笑笑:“九块七?还真没少卖呢。”舒同憨憨的笑了。

秦朗在冯杰头上拍了下,走过来看床上的男孩儿,昨天打了针,烧却一点没退,炉火烧到最旺,他却还是抖个不停,秦朗用被子包住他抱在怀里守了一整夜。

“醒过没有?”他伸手向上拉了拉被子裹严了他。

“醒过两次,给他水,没喝,老大……他…会死吗?”舒同有些畏怯的望着秦朗。

“不会的。”秦朗心不在焉的回答,伸手摸了摸男孩儿滚烫的额头。

老大说不会,就一定不会了,舒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向前靠了一步。秦朗愣了一愣,方想起舒同说过,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病死的,把这个病孩子留在家中,这一天两个弟弟都吓得不轻吧?可是他必须得工作啊,不然几兄弟靠什么来生活?

秦朗默然站起身,走到窗台下的柜子前,伸手去拿昨天的那碗粥,粥碗上盖着的那张纸上的水印,与碗的边缘明显的不吻合,秦朗慢慢的转过身来,冯杰向墙角缩去,目光忐忑的看着他:“我…我没偷吃,老大……我…我就打开闻了一下,真的……”

秦朗没说话,将粥放在火上温了,分成两份给了他们两个:“你们先垫一下,我从医院回来再做饭。”

“大夫……急性病毒性肺炎必须住院吗?我们不怕传染的。”

“大夫……我不够钱交住院的押金,可不可以就在门诊治,我每天带他来就好……”

“大夫……能不能先开一天的药……”

“大夫……进口的青霉素我不够钱,国产的不行吗……”

“大夫……能不能先给他打针,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冷……

他昏沉沉的醒转来,迷迷蒙蒙的将头抬了起来,没人了?他又被丢下了吧?早就该这样做的,生而何欢?他为什么还要活着?死亡对于某些人来说实际上是一种解脱。一点点的撑着爬起了身,他半带讥讽的笑着,赤着脚从长椅上走下地来,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门边。

“大夫……我真的已经十八岁了,你看我的个子,我就快一米七了……”

他诧异的停住,慢慢的转过身,想了想,又转了回来,他没丢下他,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并没想要他的帮助,他要的只是离开这里,不再被人打扰。

“大夫……200CC少了点吧,我身体这么结实,可以多抽点的,400吧,好不好……”

“求求你了大夫,我弟弟病得很重,是急性病毒性肺炎,他就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呢,我等着这钱救命的,我真是第一次卖血,真的……”

眩晕,他扶住墙,慢慢贴了上去,靠住,向下滑坐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肌肉针带来的强烈痛楚自身后缓缓蔓延,一双并不坚实的手臂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打着颤,紧闭着双眼,脑中浮现出那一对檀黑的墨眸,如夜空的星星般灿然明亮。

冯杰和舒同笑嘻嘻的围在柜子边,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熟鸡蛋磕来磕去,兴奋的笑闹着,家里有人生病真好,有鸡蛋吃,还有馒头,好象过年一样。

“吃一点吧,这不是剩饭,是新米煮的,你什么都不吃,病是不会好的。”秦朗端着粥坐在床前,用小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内的东西,他紧紧的闭起了眼,不去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中疲倦的目光。

秦朗等了很久,试探着盛起一勺粥送到他口边,见他并没有扭转头去,便轻轻拨开那两片干裂的嘴唇,将粥上面的米汤顺着齿缝喂了进去,许久之后,男孩儿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将米汤咽了下去,秦朗大喜过望,轻轻的托起他的头,扶着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的将粥吹好喂给他。

身体轻轻的颤抖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唇,默默的将粥吞下,几口热粥入了腹中,身上开始有了一点暖意,本已如坚冰一般的心,被这一丝柔暖慢慢融化。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先少吃点,剩下的一会再吃,一下子吃多了不行的。”秦朗慢慢的放下了他,尽量将他的头放舒服。

他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他替他裹好被子,然后疲惫的走到柜子前,拿起盘中的玉米饼子,开始吃今天的晚餐,他缓缓将头转向床的另一侧,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枕边。

若尘番外之——别后相思隔烟水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上午的阳光透过木屋的玻璃照射进来,为那精心布置好的新房带来了外面暖融融的春意。

若尘将这一幅自画像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一片晴翠相接的连天碧草中,一袭翠绿的衣裙,在微风中侧转了身子回眸凝笑的自己,呆呆的站了片刻。

乌镇迷离的烟水不曾阻住小傲回去的归程,却隔断了他对她的思恋。

整整一个月,她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他回去,本就没打算再回来。

若尘轻轻的吸了口气,转回头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整个房间。

小傲走后,她开始默默的接手了他走前所做的工作,按照他事先的设想布置好了他与她的新房。

大红的喜字贴在了墙上、门上和窗上,客厅内和露台相接的地方吊挂着双人藤吊椅,露台的一角,是他们预备休闲时喝茶小憩的地方。小到一个灯饰,大到他们的婚床,这里的所有物品都是小傲亲手所选,都是他要求要他自己来亲手来摆放。

若尘走到吊椅前,缓缓的坐了上去,吊椅轻轻的摇荡着,若尘沉醉的慢慢闭起眼睛,头颈向后轻扬,唇角渐渐弯出一丝温馨的浅笑,手指温柔的顺着双臂向上,缓缓滑动到那曾被小傲自身后温情脉脉的拥住过的双肩。

啊……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他淡定的眸子、温润的笑面,那枕在她肩头的下颌和曾于她长长的秀发中轻嗅着淡淡微香的鼻尖,她喜欢他从身后用温柔的双臂圈住她的纤腰的那种温暖得让人觉得舒服的安全感,和那种仿佛被他那淡淡然的傲气所团团包裹笼罩着的幸福滋味……

若尘轻叹了一声,缓慢而不舍的睁开了双眼,大红的床盖在正午的阳光下看来越发的刺目,刺得她有种想流泪的错觉。她与小傲的品味都比较偏于淡雅的色调,但这结婚所需的一切床上用品,小傲都坚持使用传统中代表着喜庆的恶俗的正红,然而,即便是如此战战兢兢的极尽虔诚,亦未能打动那铁石心肠的命运。

若尘凄凉的笑笑,从吊椅上站起了身,走到编藤茶桌边,用手轻轻的整理了一下花瓶中的那一束官司草,然后默默的转过身来提起了行礼走向门边。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她没有在画像上留下片言只字,但这画中的意思小傲定能体会得到。

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幸亦或是不幸?

即便是这在容不得浪漫的江湖中,他毕竟也曾为她有过这样的停留和驻足,而风雨飘摇的天涯路上,她将永远记得自己曾在现实中拥有过这样一个美丽的梦。

相逢相识却不能相知相守,又何必定要相缠相恋相濡以沫?与其之后再在相厌相弃中相伴终生,莫不如相思相隔相忘于江湖。

与他的相逢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错误,如同拥有一夜绚烂的昙花,芳华刹那而注定零落成尘,而短暂的花期中,他曾真心的付出过,诚挚的祈求过,而她也曾为他真心真意的等过。这一生她夫复何求?

早知道终有这一日他要飞回那一片属于他的天空,她不能当他是来了又去的候鸟,让自己在分别之后仍在原地不动的为他坚守着明年他不一定会再度寻来的旧巢。

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

若尘黯然转身,在出门时做了最后一次回顾,再一次凄笑着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巨幅婚照中小傲那曾深情凝望过她的如水双眸。这一刻,她不要有泪,她要微笑着向他从容道别,而不要让他觉得她走得有多么哀婉凄绝……

漂泊是我的夙命

相逢是你的夙缘

若有天曲终人散

回首时我已在天边

我曾在梦里遇到你

你说愿带我去海中天际

梦里的故事哀艳凄迷

我徘徊其中不能离去

我将我一生的爱交给你

只为那梦里种下的夙因

若今生注定不能与你相依

请准许我带着你的牵挂在天涯浪迹

我不愿在幽怨中告别我深爱的你

我只好洒脱的向你挥手致意

风中的歌虽让我百转柔肠

我依然微笑着装作浑不在意

我知道分别意味着永不再聚

我的浪漫不是你今生的主题

江上烟波连绵无尽

你我的故事说不上传奇

而后我终将在岁月中渐渐老去

但我临风回首时的笑靥

愿你能终生铭记

纵使流年带走我曾经的美丽

只愿你心深处的我仍年轻如昔

若有天你忆起风中的旋律

请相信我从未曾将你忘记

回首你我的这段缘啊

终究是欠了一点夙份

曾经爱过我的你啊

我永远珍藏在梦里……

宇文番外之——往事悠悠君莫问

七岁……

“你能不能不一到过年的时候就把那个野种带回来?”楼下,女人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若龙踮起脚尖走去门前,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附耳细听。

“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你在外面怎样,我不会管也不想管了!我只想清清净净的过个年,难道这也不行吗?”女人抽泣着的声音幽怨而又愤怒,若龙无措的站在门边。

“呯!”门被大力撞开,若龙促不及防的被撞在门边的墙上,两个男孩子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坏笑的看着年幼的若龙,那是他的两个异母哥哥,乘风和乘云。

若龙倚着墙,双脚一点一点的向左挪动着,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过去的几年里,若龙每回到这个“家”中过一次年,回学校的时候必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比起象是有些发育过晚的若龙来说,乘风和乘云都生得很强壮,他不可能打得过他们。

打不过,只有逃,父亲是不会来管他的,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私生子,是父亲“外面”的女人生的,这个“家”从不欢迎他,除了过年时父亲会接他回来,其他的时间他都是在一所封闭式的学校中渡过的。

看着目光四下搜寻退路的若龙,乘风和乘云嘻嘻笑着对看了一眼,猛的一起扑了上来,早有防备的若龙迅速一低头,从两人中间的缝隙处窜过,逃去门边,但,显然他已来不及了。乘风扑到了他的一条腿,将他拽倒在地上,若龙情急之下另只一脚踹了出去,正好踹在乘风的手上,乘风一痛,松了手,若龙急忙爬向一边,却被乘云过来一脚踢中了头部,若龙连忙两手抱住了头,两兄弟扑上来一阵拳打脚踢……

十岁……

“我……今年想留在学校,有的老师不回家过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过……”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若龙放下电话怔怔的站了良久,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的走向前来接他的汽车。

“阿姨好。”若龙站在客厅的门口,规规矩矩问了声好。

“陈嫂,燕窝炖好了没有?”那一身珠光宝气的华贵妇人悠悠然站起了身,视若无睹的走入厨房去了。

一阵风声从脑后传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在身后,向前一低头,风声从头顶掠过,乘风抽冰陀螺用的小皮鞭甩了个空,若龙不敢怠慢,接着向左斜步侧身,闪开了合身扑过来的乘云,然后急退两步,站定下来,微带轻蔑的看着他的异母长兄。

乘风脸上现出怒色,什么时候起这小子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了?皮鞭一甩,便向他脸上抽来,若龙后退一步,一手抓住了鞭梢,向怀内一拉,乘风一惊,急忙用力回夺。若龙不及他力大,用手将那鞭梢在腕上绕了一下,另一只手抓住了鞭身,乘云见了便又向他扑了上来。若龙微微一笑,两手突然一松,乘风正自用力,不防他突然松了手,全身的力量便反作在自己身上,一跤跌坐在地。

这边乘云已扑了上来,若龙听得外面隐有车声,料知是父亲回来了,便不再还手,只一边躲一边向楼梯处退去。乘风一跤跌得大失面子,心中更怒,爬起身来挥鞭又上,“唰唰”两鞭迎头抽了下来,若龙向后躲闪着,举起手臂遮挡。乘风抽了几鞭,觉得鞭子过细,打不多疼不解气,便将那鞭子反转过来,挥动木制鞭柄兜头向他打来。

若龙看准时机,一步退到楼梯的一侧扶手边,正当龙四海推门而入之时,看见乘风的鞭柄狠狠的一下击在若龙的额角,若龙扑倒在楼梯上,乘风跟着踏上一步,再一鞭挥出,楼梯旁一只明代官窑的一人高细瓷花瓶被鞭柄砸中,登时碎裂。

那是农历二十九的晚上,乘风和乘云各自被父亲狠打了一顿,虽然明知父亲多半是为了心疼那古董花瓶,才惩治了他的两个兄弟,但却终于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头上的伤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过了个年。

十四岁……

若龙疑惑地走到校门口,在离来人稍远的地方站定,除了过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与他的“家”有关的人。

“你没见过我,我…我叫蒋琦,是四爷手下的人。”来人显然是有些慌乱,一边说话一边左顾右盼着。

这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相貌平平,若龙上下打量着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父亲的亲信和叔来接他,从学校直接到“家”里,从未让他见过其他人,当然了,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嘛。若龙微微冷笑的看着来人,并未开口说话。

“我没时间了,就直接和你说了吧。”蒋琦向前走上几步,不安的又四下看了看,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你母亲快不行了,宇文芷,你的亲生母亲!她想在死前见你一面,你跟我走吧!”

若龙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他就想明白了来人说的是实话,他点了点头,在蒋琦诧异的目光下,毫不犹豫的跟他上了车。

“谢谢你相信我。”蒋琦开着车,目光看向坐在身边神色冷漠的少年。

若龙一声轻笑:“你没有必要骗我,如果你想要胁我父亲的话,我是没有这个价值的。”

城外百公里远的一个小村镇,小路两旁的桦树林被秋天染得一片金黄,车子在一座小小的院落外停住,院门开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乡下女人抱着个差不多两岁大的玉雪可爱的婴孩儿迎了上来,看见若龙,微微一怔。

“阿婶,芝芝还好吧?”蒋琦伸手抱过婴孩儿,不安的问道。

“还好,刚才还说疼的,不过这会儿感觉精神了。”蒋琦抱着婴孩儿向她道了谢,那女人便出门去了。

蒋琦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婴儿:“那是我们的邻居,芝芝是你母亲的化名,这孩子……是我和阿芷的儿子。四爷赶她出来的时候她受了点刺激,我偷偷把她藏了起来,这几年她才慢慢的好了一些,可是又患上了肝癌,查出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你……还是先进去看看她吧。”

若龙按耐住胸膛中怦怦跳动的心,跟着蒋琦走入屋中。

不大的屋内摆着几件简单的家俱,有些零乱的床上睡着一个看起来约四十岁左右、苍白瘦弱的女人,蒋琦走到床边将婴儿放在床上,温柔的握住女人的手:“阿芷,我把他带来了。”

若龙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床上那奄奄一息的女人眼中突然一亮,她向他伸出手来,他却再也移不过步去了。这是他的母亲,他知道她是,她的那漂亮的蝴蝶鬓和那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扭曲了的小而精致的五官同他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蒋琦面带着求恳的看着他,无人看管的婴儿嘻笑着向床边爬来,在婴儿跌落床下的那一刻,若龙本能的伸手接住了他,那孩子并不认生,反而像觉得很好玩似的“咯咯”的笑了,这愉悦的笑声融化了若龙心底的那一丝抗拒,他轻轻抱起婴儿,默默的坐到了床边。

女人欣慰的笑了,伸出瘦得枯干的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脸,那婴儿却先趴在了他的脸上,胖嘟嘟的小脸带着婴儿特有的柔软和温热,湿嗒嗒的口水沾上了他的面庞。

女人无限温柔的看着这一幕,含笑闭上了眼睛,若龙心中一阵窒息的绞痛,放下孩子,转身飞跑出院门,冲入了外面的桦树林中……

三天后,若龙突然被从学校接出来送到了美国。

十年后,自海外学成归国的若龙怅然的站在那一片桦树林边上,眼前再不见那小小的院落,低矮的砖房,蒋琦和那婴儿早已不知所踪,他也没有见到任何可以看得出里面埋着他的母亲的坟墓。

小傲番外之——错中错局谁之错

五岁……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孩子微带着奶气的稚嫩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独孤桓按耐着心头的狂喜,不动声色的向孩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紫砂茶壶、茶盅、品茗杯、闻香杯、涤方、杯托、电茶壶、置茶用具、茶巾一一摆好,茶壶与茶盅并排置于茶盘之上,闻香杯与品茗杯一一对应,并列而立。电茶壶置于左手边。胖乎乎的粉嫩小手用茶匙将茶叶轻轻拨入茶荷内,然后颤微微的用左手拿起电茶壶,注满紫砂茶壶,接着右手拿壶,注入茶盅,这个过程叫做温壶。

温壶不仅要温茶壶,还要温茶盅,将茶壶内的热水分别注入闻香杯中,用茶夹夹住闻香杯,旋转360度后,将闻香杯中的热水倒入品茗杯。同样用茶夹夹住品茗杯,旋转360度后,杯中水倒入涤方。

茶荷的圆口对准了壶口,粉嫩的小手灵巧的用茶匙轻拨茶叶入壶,投茶量为1/2壶。独孤桓轻扬了一下眉,那孩子双手高举电茶壶,将100摄氏度的沸水高冲入壶。盖上壶盖,淋去浮沫。立即将茶汤注入茶盅,分于各闻香杯中。这是洗茶,洗茶之水可以用于闻香。

孩子再次手执电茶壶高冲沸水入壶,茶叶立即在壶中翻腾起来。1分钟后,完成了第一泡,孩子将茶汤注入茶盅,分到各闻香杯中。再将闻香杯与品茗杯同置于杯托内,双手端起杯托,送至独孤桓面前,请他品尝。

独孤桓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的脸,拿起闻香杯先闻杯中茶汤之香,然后将茶汤置于品茗杯内,闻杯中的余香。闻香之后便是观色品茗,品茗时要分三口进行,独孤桓手拿茶盅,轻轻的啜着,从舌尖到舌面再到舌根,不同位置香味也各有细微的差异,这种差异需细细品味,才能有所体会。接着孩子用同样的手法进行了第二次冲泡,时间比第一泡增加了15秒,然后,再次将茶奉上。

独孤桓满意的接过茶来,这是什么?这就是天赋!毕竟是他独孤桓的儿子!台式茶艺侧重于对茶叶本身和与茶相关事物的关注,以及用茶氛围的营造。欣赏茶叶的色与香及外形,是茶艺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冲泡过程的艺术化与技艺的高超,使泡茶成为一种美的享受。眼前这个孩子,就能够带给人这样的享受。而这一切来源于他的骨,他的血,和他那与生俱来的世所罕有的天赋!

“知道那是谁吗?”他伸手将孩子拉到身前,指着一轴画卷上的人像问那孩子。

“知道,是茶圣陆羽。”孩子用稚嫩的童音回答。

“那上面的字呢?认识吗?”

“认识,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就;十之图。”

“嗯,背过茶经吗?”“背过。”“背给我听听。”“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五岁的孩子,用他稚嫩的语调,逐字逐句的背诵着。

独孤桓极有耐心的一直听到他背完全篇:“陆羽有一个故事,听到过吗?”

孩子怯怯的摇了摇头,仰起小脸看着他,独孤桓静静的俯视着那张秀美如玉的小脸,那上面那双黑如点膝般的清润双眸闪动着灵慧的光芒。独孤桓轻轻用两手扶住孩子的两臂,带着一脸迷人的笑意温柔的说道:“这故事是这样的,茶圣陆羽有一天得到了一点好茶,命他的茶童为他烧茶。这个茶童比你稍大一点,他不太负责任,在烧茶的过程中,竟然睡着了。结果茶焦了。陆羽很生气,命人将那个小茶童绑了起来,扔进火中烧死了。”

看到孩子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独孤桓笑得更欢畅了:“你知道被烧死是什么样的吗?”孩子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惧意,“你会知道的。”独孤桓淡淡的放开了手,站起了身来,踱开了几步,然后转回身对着儿子:“那个蠢女人叫你阿错?”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的冷笑着:“也对,离开我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错!”他走回来再次坐到孩子身前,用手轻轻的将他推远了一点:“那就还是叫阿错吧,不过不是原错,你姓独孤,叫独孤错,是我茶王独孤桓唯一的儿子!你要记得你叫‘错’,记着那个小茶童的故事,记着你的人生不准有错,因为一次错误足以致命!”

小小的阿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发颤的点点头,牙齿轻轻咬上了唇。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意思,昨天晚上,妈妈死了!他还不太知道死亡的真正意义,但是隔着窗帘的缝隙所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让他小小的心中感到了深深的惊惧,他被关在屋子里,吓得不敢说话,不敢叫喊,只能用牙齿死命的咬住嘴唇,缩在墙角哆嗦。之后,他被这个让他叫他做爸爸的人从外公那间屋子里带走,来到了现在这个陌生的“家”,从那一刻起,他那小小的尚不能明白世事的脑子里就似乎隐隐约约的知道,眼前的这个爸爸,他无力去抗拒。而他那年幼懵懂的心更无法预知的是,从那一刻起,他的一生便走入了一个他此生永远无法逃脱的错局……

十岁……

“少爷呢?”“少爷在上课,先生。”“还有多久下课?”“半个小时,先生。”“下课叫他到桌球室来见我。”

“阿错,你走神了!”“是,老师。”阿错微微笑了一笑,松了松握得关节发白的拳头,“我们继续吧。”

“爸爸。”独孤错极力保持平静的站在桌球室门口,看着那个被他称为父亲却杀死了他母亲的人,自从想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死因后,这半年来他一直想着是不是应该杀了他,为他那可怜的母亲报仇。

独孤桓没有从球案上抬头,神情专注的将桌上的一个红球击入袋中。

“我听说你现在马骑的不错了?一会去骑一次我看看。”

“是。”阿错淡淡的应了一声。

“从明天开始,你的钢琴课和美术课取消了。”

阿错怔了一下,感觉到心里微微一痛,但他没有多说,仍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还有书法、哲学和佛学,那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做为一个人必要的修养,不能不懂,但不需要你去精通,你只需要懂得如何去鉴赏艺术,而不需要成为一个艺术家。”

“是。”阿错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让母亲坐在落地长窗内的钢琴前微笑回头的样子淡出脑际。

“明天青帮开会,会上要解决一个问题,你和我一起去。”“是。”阿错咬了咬唇,所谓的一个问题就是一个人。自从跟在父亲身边起,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听到他总是用这样一个字来回答,独孤桓皱起了眉头,不满地从桌上直起了腰,向他脸上看了一眼:“怎么?不高兴?”

“没有,”阿错心中一颤,连忙笑了一笑:“我在想,空出这么多时间,该用来做些什么。”

“哦?”独孤桓又看了看他,似乎很满意的笑了,“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不想的话我也替你想好了,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你喜欢围棋课,我给你留着,那个可以锻炼你的脑力,做为补充练习,我还请了人教你玩一些其他的棋牌类技法。从明天开始要增加兵法战事的演练,还有射击和击剑,股票和地产,以及对珠宝和古董的鉴赏。另外你从你母亲名下继承下来的产业,你也要自己试着去学习打理。”

虽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但是久在政界打滚的独孤桓却深深的知道,因为没有一个良好的出身,他失去了多少机会,所以他要让儿子在任何情况下都高人一等。

阿错从被接回来的那天起,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为了保持他有良好的味觉功能,独孤桓在饮食上对他严格控制。而为了让阿错培养出高贵的气质和良好的修养,独孤桓除了让他上最好的学校之外,还给他制定了许多额外的课程,如音乐、绘画、书法、星象、礼仪、茶道、佛学、哲学等等,除此之外,他还被要求学习政治、历史、经济、谋略、以及见识江湖中的一些非常手段。

“是。”阿错有些黯然的垂低了头。

“抬起头来!”独孤桓冷冷的喝了一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我独孤桓的儿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要我提醒你吗?!”

“不!阿错记得,阿错知道了。”阿错忙抬起头战栗着答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的提醒有多么可怕,为了将他培养成为一个“高贵”的人上人,父亲从不打骂他,因为独孤桓的儿子是不能被羞辱的。但是他对他实施的惩罚却比任何打骂罚跪等更加残酷可怕:曾经因为学校有个同学撞倒了他之后还骂了他,那个同学的父亲被人打得满地打牙,之后那个同学全家搬离了这个城市;曾经因为他的一次考试的成绩不是全年最好,他的那个班主任老师被迫辞了职,永远不准再教学;曾经因为他没有抓住缰绳从马上摔了下来,父亲枪杀了那匹他刚刚骑了三天的小牡马;曾经为了他一时“失态”,跪在地上逗弄了一下父亲养的一条长毛牧羊犬,结果那条可怜的牧羊犬被倒上汽油活活烧死……

父亲不能容忍他在任何人或者哪怕是动物面前低头,他要他永远保持他想让他拥有的高贵,他不能确定父亲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很爱他,虽然他甚至从来没有抱过他一下,而母亲的死更是让他永远不可能亲近他。看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阿错极力隐藏着自己又恨又怕又不安的心绪,心里慢慢开始酝酿着一个疯狂可怕的计划……

关于对临家班演艺成员要求的通知

长路漫漫伴你闯系列之二《新天地》开文在即,关于角色的争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蒙众多朋友不嫌弃敝码头小,都想进临家班来一显身手,但新文的角色有限,暂时名额已满,大家的要求怕不能都一一满足了,请大家见谅吧。如果实在想进的话,可以跟帖留言,能达到以下要求者,可做为预备演员或临时演员以备角色上有需要时可以随时上场。

一、临家班的演艺成员首先要有一个临家姓氏开头的名字,并将此名冠于你在清水或是浑水群的名字之前以便于大家熟悉你。

二、请在群中多参与讨论,说的白一点,就是让大家看着脸熟,这样的话,有角色时才能让临风第一时间想起你,才会增加你上境的几率,嘻嘻!

三、平时在文中要积极留言打分,支持你喜欢并想参演的这部戏,嘿嘿,如果你自己都不支持这部戏的话,怎么能期望让别人来支持你演的角色啊?

四、所有临家班演职人员必须听从作者的统一安排部署,不得对作者的写作意图及情节发展进行分毫干涉,不得对所属人物的命运及遭遇发表任何言论,不得怨怼或变相威胁利诱,否则,立即取消原有角色(写死或另觅更换演员)。

五、本文以情义为主导,讲述人间至情至性,参演人员一定要和睦相处,不得因小事吵闹生怨,若因此而影响到作者写文的心情,或导致读者对此文质疑甚至失去观看此文的信心及耐心,此文即无限期搁置,甚至弃文。

以上要求请临家班成员严格遵守,如有违反,后果自负,万望大家紧记。

临家班全体演员阵容表

原有人物(目前还活着的)——

秦朗、小傲、舒同、冯杰、叶诚、若尘、老爷子(骆一清)、三爷(荆展鹏)、萧让、骆世豪、骆世英、骆天宇、明威、阿亮、三姐、欧阳、苏维扬、项峰、石志兴、卢局长、阿生、阿洪、德哥、骆天赐、骆世秀。

已上人物不做变更。

新增角色及其饰演者如下:

荆孝睿(小睿,bat,三爷之子)——临布钊雨

卓皓轩(猫儿,CAT,骆世英之子,老爷子外孙)——临崖勒马

黎黎(四海夜总会的歌星、秦朗的女朋友)——临风照水

燕月涵(小傲的义妹,私人秘书)——临风弄月

骆天磊(FOX,骆世豪前妻之子,老爷子之孙)——临时加班

媛媛(小傲之特别护士)——临颢

嘉嘉(四海总经理秘书)——临霜傲菊

阮兰书(三爷之妻)——临傲兰书

贺鸣(洪帮五爷)——临家有女初长成

许诺(冯杰近身)——临风若兰

风沐人(银妹)——临渊羡鱼

沈燕飞(四姐骆世英近身)——临风飞雁

沈蝶舞(四姐骆世英近身)——临江漫步

莫云霁(秦朗近身)——临石观海

秋雨痕(秦朗近身)——临石有事

路医生(老爷子的私人医生)——临门一吻

囡囡(若尘的侄女)——临璃尽致

萧让番外——若使当时身不遇

他望着那翻滚的油锅,惊恐万状的向后退去,硬邦邦的冰冷枪口却抵在了后背上,蚀骨的阴寒遍体流转。

向前!或是象别的几个孩子一样倒在枪口之下。

没有别的选择!

烈焰在铁锅下燃烧,还没走到跟前就已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沸热,他咬住了牙,压抑住想转身逃跑的念头,向着油锅哆嗦着伸出手……

等,他没有如前几个孩子一样直接伸手去抓,而是伸着哆嗦的手,定住神屏息静气的等着,直到那在油中不住上下翻滚的纸张翻到了油面上,才迅速动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纸张拎了出来,然后飞快的向后退开几步,灼痛这时才传了过来,手一抖,那张纸便落在了地上,他握住受伤的手,抽搐着蹲下身,拼命的忍着模糊了双眼的泪水不让它流出眼眶。

“将军!”他听到身后的一个人半带着询问的叫了一声,那被称为将军的人威严的缓缓点了点头,于是他被推到了一边,和之前没被处死的几个孩子挤到了一起。

黑暗,饥饿,寒冷,他蜷缩在墙角,两手抱住臂膀瑟瑟的抖着。被带到这里一天一夜了,还没有过任何吃的,没有一口水喝,也没有看到过任何其他的族人或同伴,另外的那些孩子都在哪儿?他们为什么只关了他一个?

“哗!”门开处,一道亮光照了进来,同时被推进来的是一个和他年龄身高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两把匕首被分别扔到两个孩子身前。

“半小时,只能出来一个,出来的,有饭吃。”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

他愣愣的看着脚边的匕首,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被沸油灼伤的手指上,钻心痛楚阵阵传来。

对面的男孩子站了一会儿,慢慢的俯下身,摸向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颤抖着将匕首拿在手中,他看见他的手腕上套着有蚩罗族人标记的藏银手镯,

男孩儿缓慢的直起身,一步步向他走近。

突然他明白了那几句话的含义,要就只能出去一个,要就两个都死,京族人不会当这些异族是人,尤其是他们这些汉藏语系的民族。

走近,就要到他的脚边了,男孩儿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同样是汉藏语系,但藏缅语族的蚩罗族较汉语族的艾族、华族、或是汕潮族都要悍狠得多,狩猎的时候这些汉语族从不敢和他们争抢猎物。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孩儿,他缓缓的将自己的脚缩了回来,两手抱在了膝上,男孩儿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伸足踢向地上的匕首。

在男孩儿的足尖将要碰到匕首的瞬间,他突然飞扑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滚向一边,颤抖着向墙角缩去,男孩儿微诧了一下,匕首在手中继续抖动着,但脚下却没有分毫的迟疑,两个只能出去一个,半小时后如果没人出去,两个都得死!

过了二十几分钟,他打开门,匕首在颤抖的手中紧握,腿上、颈边和肩上各有一道伤口,身上血污一片,一走出这道门,他便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身后,之前进来的那个男孩儿瞪着一双死不能瞑的大眼倒卧在血泊之中。

之后,九岁的他对着那顿赢来的晚餐狂呕到吐出了胆汁。

几天后,他不再呕吐,几天后,他开始主动进攻别的孩子。

一直到他能在五个孩子混战的情况下,独自走出那道门之后,他被带到一个秘密基地,同另外几十个孩子一起,进行从肉体技艺到精神力量的残酷而绝密的训练。

海风习习,船在平静的海面上徐徐前行。

“骆公子真是义气啊,为了这件事,竟然亲自远路而来,实在的辛苦!”

“心苦命不苦,部长太客气了。”骆世杰微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举了举,“将军从前对敝堂在越南的生意多有关照,如今访华这样的大事,洪帮上下敢不尽力?何况将军参与此次敝国举办的亚运会,也是为了缓合两国的关系,两国的邦交若能得以恢复,我们的生意也好做不是?部长放心,凭义顺堂在江湖上的些小微名,这一路为将军保驾护航尚不成问题。”

“骆公子放心,湄公河再宽,南中国海再深,我也还是中国人的后裔,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从前的许多事,都是那个姓黎的搞出来的,将军其实一直是亲华派的,此次将军访华,有劳贵堂关照,只要两国的邦交恢复,贵堂在越南的利益绝对是有增无减。还有,上次骆公子的那个朋友不是说想在涂山这儿建一个大型娱乐场,同时经营博彩的?这件事,我想没问题了。”

“如此便要多谢了,世杰代敝堂上下以及敝友,同感将军和部长的大德。”骆世杰将酒杯高举,然后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利益相关,彼此心照。

涂山半岛距海防市区20公里,是越南北方的避暑胜地。海边的一座山头上,越南末代皇帝保大建有避暑行宫,涂山半岛海水洁净,沙滩细软,风平浪静,一片滨海风光,景色优美,是理想的海滨浴场,一般到海防旅游的客人都要到涂山一游。

骆世杰下了船,走上山头,在行宫前仔细看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从人走回到海边的船上,游船缓缓开动,离了岸边。

“多承部长盛情款待,百忙之中还抽时间陪世杰出来游玩,世杰明日回去便通知敝友着手准备,让他就有关此事的一切,起草一个详细的计划书呈到尊前过目,至于将军和部长的……”

一个看似亲随的人突然走近前来,在部长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部长轻轻点了点头,向着骆世杰笑笑,稍稍提高了声音:“骆公子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这些小事何必多说……”他身边的那亲随一挥手,两个人拉过一根绳子,无声无息的滑落船舷,向水中潜去,骆世杰会意,也高声笑道:“部长是豪爽之人,以前总是听人说起,今日世杰能亲眼一睹部长的风采真是不虚此行。”

近船的水面上突然浪花翻涌,似是几条大鱼在海面下翻腾着,隐隐的几缕红丝飘了上来,在碧蓝的海水中逐渐晕开,两人停止了谈话,之前的那亲随又是一挥手,又有几个人同时跳入了水中,加入了水下的搏斗。

好一会,几个人同时浮出水面,将抓到的人带上了船来。

“是个孩子?”骆世杰诧异的说。

之前下去的两人,一死一伤,伤者上船几分钟后也死了,后面下去的几人都挂了彩,骆世杰更为惊异,以部长这样的身份,又是来谈这样一件绝密的事情,跟在他身边的人绝对该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高手,这样的几个大人竟然要花费这样大的代价才能擒住一个孩子?

部长的面容阴冷,他那亲随走上前去,在那孩子腿上踢了一脚:“谁派你来的?”

孩子看起来只十二三岁的样子,面容冷峻尖削,身材瘦小,眼神中充满着愤恨的戾气,嘴巴痛苦而无力的张着,默不做声,骆世杰这才注意到,他的下巴已被打落了下来。

“说!是谁派你来的!”那亲随又向男孩子身上狠狠踢去。那孩子突然一动,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那个亲随已被他用两脚夹住双腿卷倒在了地上,跟着男孩儿手腕一抖,已翻出一把匕首握在了手中,迅速向着他的咽喉刺落了下去,擒住他的那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人一脚踢在了男孩儿小臂上,男孩儿手一偏,匕首擦着那亲随的颈边刺在了甲板上,锋利的刀刃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但他却迅速的翻转手腕,刀锋又顺着那个踢他的人的小腿划了上来,那几个人忙一起出手,再次制住了他。骆世杰见他小小年纪,身手却如此迅捷,心中不由和得暗暗称奇。

那亲随狼狈的爬开,脸上惊慌失色,定了定神之后才悟到自己适才已丢了大人,不禁又羞又恼,从身旁一人腰中拔出枪来,拉开枪拴,一枪打在那男孩子大腿上。

男孩儿面上一阵抽搐,受伤的腿上血流如注,口中却未发出半点声息,只用那狼一般的眼神狠狠的瞪着他。

“别在这闹,”部长瞥了那亲随一眼,冷冷的说,“不必问了,他是不会说的,带下去处理了吧,别在这儿扫客人的幸。”

那亲随一躬身,轻轻挥了挥手,几个人拖着那孩子向船尾走去,骆世杰知道这是人家的事情,自己没有问的必要,叹了口气刚要转回身,一瞥眼间,却看到那男孩儿脸上竟露出一丝极为天真的笑意,心中不由一动:“等一下,部长,这孩子……”

部长叹了口气:“那是渊隐。”

政治在任何时候都是残酷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已的特工,每个政客都有自己的死士。

渊隐,是一种极隐秘残忍的训练手法,整个的训练体系,建立在超乎想象的精神修炼基础上。要求每个人都能独自一人克服对死亡、孤独、黑暗乃至于饥饿、寒冷、伤病等诸多困难,能熟练拆装使用各种兵器及飞镖、飞刀、飞蝗石等暗器;能峭壁上攀爬跳跃,能在沙地上飞跑不发出一点声响,能在水中屏息长达五分钟以上,如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待上几天几夜,可以在无法安装窃听器的情况下,在水下偷听船上人的谈话,可以在水面和水底搏斗,能避开任何监视系统对目标进行追踪……这种种的超人技能都是通过各项非人的磨练习得的。

而他们所执行的大多是一去不回的高风险性任务,所以他们的杀人技艺也十分的高明,杀法凌厉,凶残怪异,有“一击必杀”、“出手必杀”、“一秒必杀”等手法的训练,高手可以在一秒钟内连刺数刀,而一旦被擒,多半会用咬舌等方式自尽,别想听到他任何口供。

骆世杰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训练的是人?

“部长,放了他吧,只是一个孩子。”

“放了他?”部长冷笑,“你以为他回去还能活命?做为一个渊隐,任务失败只有一死!何况我们所谈的事情是涉及到两个国家的机密大事,怎能放他泄露出去?”

骆世杰默默不语,那些人见部长转过了身,便又将男孩儿拖向后面。

“慢!他可以不回去的吧?”骆世杰抬起头。

“嗯?”部长质询的看着他,骆世杰笑笑:“世杰不远万里而来,部长可否送件礼物给我?不如把这孩子给了我吧,我想越南他不能呆了,不过回去中国的话,洪帮想罩个人还不是什么大事。”

部长迟疑的看着他,骆世杰笑着转回身:“我们刚刚的谈话还没完呢,部长你看,越南下龙的煤雕也是上等的工艺品,只是限于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才不能大批量的出口中国,但老爷子在海关方面的关系……”

叶诚番外——骨肉结交亦相因

“叶诚??”秦朗惊喜的叫了一声。

叶诚趴在地上,看着那打开的“窗口”后面欣喜的笑脸,沉着脸不语。

这是个一米见方的空间,所谓的一米见方,便是说长、宽、高都是一米,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不大的铁门,铁门的下方有一个方孔,用钥匙打开后能送东西进来,地上三十公分高的地方用混凝土砌着一块四十公分宽的石条,余下的空隙便只六十公分宽,一米长,关在里面的人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或是蜷起腿在石条上躺着,但秦朗每次被关进来时都是刚挨过打的,所以一般只能是跪在地上,将上身俯趴在石条上,象现在这样趴在窗口和他说话就会很辛苦,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伤处。

“怎么样?阿同和阿杰,他们没事吧?有没人被人欺负?老巫婆没不给他们饭吃吧?”说到吃饭,秦朗不禁咽了口唾沫,昨晚就被关进来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连口水都还没喝过呢,今天是15号,食堂每半月一次改善伙食——鸡骨架炖土豆,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好的菜了,可惜他现在却被关了禁闭。

叶诚没说话,默默的将一个盒子递了进来,秦朗尽量向旁边挪开一点,接过打开来,轻轻的“啊!”了一声,只见不多的米饭上面五六块瘦瘦的鸡架,还有小小的一堆土豆。

“快吃,我得赶紧去还钥匙,给发现了就死定了。”叶诚低声说。

秦朗笑了笑,蜷在地上看着那几块鸡架,虽然半月才能吃一次,但每个人也就只能分到两三块而已,现在这几块是他们三个都没舍得吃,才偷偷的藏起来留给他的吧?还好一般都是叶诚负责收碗洗碗的,才能不被人发现。饿极了的秦朗一边大口的吃着,一边想象着:阿同和阿杰这两个小子要怎样的强忍着口水,才能将这几块难得吃到嘴的鸡架省下来给他的啊!

“你刚刚说要去还钥匙?”秦朗含着饭,口齿不清的问道。

叶诚动了一动,这样俯着身太累了,可要是象秦朗一样趴下的话,衣服就会很脏:“是啊,院长叫我去打扫她的房间,她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

“你就偷了她的钥匙?”秦朗看着叶诚皱起的眉头笑了,叶诚很爱干净的,老巫婆偏偏每次都让他做这些脏活来折磨他,而对秦朗,她知道只要一动舒同和冯杰就能激怒他,这个小黑房间便是她这个老变态专门设计出来关他的。

“是啊是啊,你快吃吧,抓紧时间。”叶诚从方洞递过一杯水来,他不喜欢“偷”这个字眼。

秦朗接过水来,一口气喝下大半,才将口中残存的饭粒再咽了下去,就这已近腐败的民工粮,等闲吃到一次也是不易的。秦朗不禁怀念起自己转到这里之前住过的那几间孤儿院,虽然条件也很不好,但好在还没有一家是这样变态的,不知道叶诚在这里那么多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你……可能要被转走了。”叶诚等他吃喝完后,叹了口气,稍稍直起了身子。

“去哪儿?”秦朗一怔,老巫婆肯放掉他?孤儿院的孩子是政府补贴救助的,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收入,为了这笔钱老巫婆也不会肯的吧,何况她那么恨他。

“我在院长的房间看到一份文件,是给一个什么学校的申请,怕她醒了就不能给你送吃的了,没敢细看,等下我送钥匙时再看看能不能看到了。”叶诚闷闷的说,他始终不肯如秦朗那样叫院长做老巫婆。

“嗯。”秦朗应了一声,听出叶诚语气中的忧郁,由于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叶诚的性格比较孤僻和阴郁,身体也比较单薄,和这里的几个大孩子都合不来,舒同和冯杰毕竟还小,如果他被转走,叶诚就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得去了。”叶诚收拾好东西,忙忙的走了。秦朗动了动快要麻木的身子,挪到了石条上伏着,他都一米六了,这狭窄局促的空间憋得他就快要疯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哪里都比这里强的吧。

门外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抽抽嗒嗒的,一听就是冯杰,秦朗轻轻敲了敲铁门:“怎么了?他们又欺负你了?别哭,等我明天出去的。”隔着门看不见,但想来冯杰一定又成了个小花猫了。

哭声不见止歇,反而微微提高了一些,“小祖宗,你别哭了好不好!阿同在不?到底怎么了啊?”秦朗隔着门看不见,不免心烦,又不敢大力拍门,给人知道他们偷来这里又要被罚了。

“我在,老大。”舒同的声音闷闷的怯怯的传了过来,“他们说你……要走了,是真的吗?”

“嗯?”他们?这么快就都知道了?看来老巫婆是决意要弄他走了?难怪阿杰会哭得那么伤心呢,“还不知道呢,叶诚呢?”

床上传来如雷的鼾声,一室呕吐过的熏人酒臭,叶诚屏住气,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前,回头看了下,似乎没什么危险,便轻轻的翻动桌上的文件。那是一个关于将秦朗转去一个问题学校的申请,大意是说秦朗破坏孤儿院的纪律,欺负别的孩子,还有偷窃、破坏公物等恶劣行为,院方怕他会带坏别的孩子,所以申请将他转走,该学校已同意接收,请民政部门尽快批复云云。

叶诚微苦的笑了笑,这报告虽然不尽不实,但秦朗要真能去上学的话,怎么也比在这里要强得多吧?轻轻放下文件刚想转身出门,一不留神将院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碰到了地上,“啪”,一个小本子和几页纸从衣袋里掉了出来,下得叶诚一身冷汗,看床上的院长动了动,却没有醒来,才定了定神,赶紧拾起东西向衣袋内装去。

本子里掉出的一张名片吸引了他的注意,捡起来看时,却是某金矿的的一个负责人的,叶诚心意一动,又从衣袋内摸出那几张纸来,打开来略看了看,只觉全身冰冷,忙将纸张和本子收起,小心的将衣服又搭上了椅背,依旧拿了钥匙出来。

“他们要将你送到矿上去淘金!”叶诚不等秦朗的脸孔出现在窗口就急急的说。

“嗯?”秦朗愣了一愣,随即笑了,“也不错吧?还会比这里差?”

“你在说什么?这是非法的!”叶诚气愤的说,“他们把你卖了!你还不满十五岁!是童工!”

“嘘……”秦朗笑着叫他禁声,这孤儿院又有什么是合法的?“只有我一个?”

“还有大宝和陈亮、王志强,可他们都满十六岁了!”

秦朗笑了,十六岁也还是童工的啊,这才象老巫婆的做风嘛,怎么可能只卖他一个的,钱才是第一位,其次才是恨他。

“老大!呜……”本来在低声抽泣的冯杰又哭得响了起来,舒同张惶无措的拉住叶诚,“诚哥……什么老大被卖了?卖去哪里?”

“院长在给民政局的报告上说,是将你转去一家问题儿童学校,可是私下里却和金矿签了合同,明天一早,矿上就来接人了。”叶诚没答舒同,仍是向着秦朗说。

秦朗直起身子,默默盘腿坐在了地上,身下传来阵阵疼痛,是昨天那一顿教鞭留给他的“教训”。要离开了,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他从小到大,就在几个孤儿院中转来转去,外面是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离开对他来说,即便是做童工,也是一种诱惑的。

“老大……呜……”冯杰哭着趴在“窗口”上,苍白小脸上满是泪痕,舒同在他身后,眼神直愣愣的,一脸的茫然。

“叶诚……”秦朗叹了口气。

“嗯?”叶诚从静默中回过神来。

“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这个门,好不?”如果明天就要分开了,至少他该在最后的时间和他们好好说几句话的吧。

门开了,秦朗低着头从里面出来,冯杰立刻扑了过来,秦朗伸手揽住他,抬起头看着惶怯的舒同和忧郁的叶诚,忽然一阵冲动:“叶诚,有钥匙,不如我们逃出去吧,带着他们两个!”

“啊?”叶诚大吃一惊,冯杰和舒同一脸的惊喜交集。

秦朗一脸兴奋的昂起头:“我们俩个,带着他们去外面,既然老巫婆要把我卖了,说明我已经有赚钱的能力了,我们离开这儿,去组成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这不可能!我们两个都还不到十五岁,出去怎么行,他们两个就更不行了,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你想害死他们啊?”

“我们不做怎么知道不行?在这里我们也不少干活的,我有力气去矿上,就有力气去外面,叶诚,和我一起走吧,不管怎样,总比在这里让他欺负强,不然明天我一走,你一个人照顾不了他们两个的。”

叶诚低下头,秦朗说的对,虽然大宝他们明天也要去矿上,但剩下的几个稍小些的孩子一样会欺负阿同他们,他不喜欢打架,也打不过他们。可是要是和秦朗一起逃出去……

“叶诚……”秦朗热切的看着他,象往常一般用微带着央求的语气叫着他的名字。叶诚心里一热,若是明天他去了矿上,以后他就再也听不到他这样叫他了。

“阿朗,我们该先打算一下的,这样逃出去都不知道去哪儿。”

“没时间打算了,我明天就要被送走了,好不容易今天有这个机会,到了外面再说吧,天大地大的,哪里还不吃口饭。”秦朗低下头看着舒同和冯杰,“你们两个,愿意和我们走不?要是不愿意我就明天去矿上,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带你们走,你们好好想一下。”

“愿意,愿意,我愿意,阿同,他也愿意的,是吧阿同?”冯杰立刻说个不停,一脸的兴奋,舒同重重的点着头,秦朗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叶诚。

叶诚低下头,仔细的想了一会,闷闷的说:“如果你决定了,就带他们走吧,我不走。”

“叶诚……”秦朗无奈的看着他,叶诚总是这样固执。

叶诚抬起头,笑笑:“在这里等我。”然后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秦朗莫明其妙的愣在那里。

“老大,你真的会带我们出去?”舒同不能置信的仰头看着秦朗,圆圆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黑亮黑亮的,满是期盼。秦朗鼻中一酸,郑重的点了点头,要是把舒同丢在这里,只怕不被老巫婆虐待死也得被那几个坏小子欺负死。

夜从没这么漫长难捱过,他提心吊胆、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久去不回的叶诚,他会被发现吗?要是老巫婆抓到了他……

“我回来了。”叶诚轻轻的走来,声音低低的说,“这个你拿着。”“你……”秦朗低下头,无限惊诧的看着手中的三十几元钱。

昏暗的光线下,叶诚红着一张脸:“呃,你出去一半会找不到工作的,需要带着点钱的,你不是说院长平时克扣我们的伙食什么的吗,现在就算是替你拿回一点吧。”

“叶诚……”秦朗感动的看着他,叶诚平日最是洁身自好的,现在竟然为他……

“叶诚,和我一起走吧,好歹咱们兄弟能在一起。要是我们走了,你会被老巫婆打死的。”

“不会的,我有办法的,你们快走吧,再晚院长醒酒了,就走不成了。”

“叶诚……”

“快,这边!”叶诚不理会秦朗的叫声,带头向外走去,秦朗只得牵着冯杰和舒同跟了他出来。

几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孤儿院的大门,“叶诚,和我一起走。”秦朗一路都在想他做的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草率,如果他就这样走了,会害死叶诚的。

“我和你不同,你转了很多地方才来到这儿,我从小就在这里,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也不会呆太久了,满了十八岁就能从这里出去,出去了,我就去找你。”叶诚冷静的说,将门

在他们面前关上,落下了门锁。

“叶诚……”秦朗不舍的站在门外,从铁栏间伸手进来。

叶诚忍着泪,两只手成合抱状在那手下握了一下:“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院长一会酒就醒了。”他放开秦朗,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里面走去。

“叶诚!叶诚……”听着秦朗压低了声音,在后面拼命的叫着,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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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院长打死我也没用,秦朗他们已经跑了,院长和矿上签了合同,却和民政部门说转秦朗去学校,现在还这样大张其鼓的去抓人,要是事情传出去……啊……”

“秦朗不在了,矿上的车就来接人了,不如我替秦朗去矿上吧,院长也好交待,院长放了秦朗他们吧……”

临风醉话——点一盏心灯为你照明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

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

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

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

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

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

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归。

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

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

芬馨良夜发,随风闻我堂。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

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

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

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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