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舞:锦瑟烟雨 韶华如梦
这一世,恍然如梦。
那一年,我体会了家破人亡。那一年,我在痛苦中沉沦。那一年,我遇到他——那样不惹俗尘的一个人,衣袂胜雪。那一年,我十五岁。
京城。繁华无双。
这里是锦瑟楼——京城最大的妓院。
我叫韶然,姓什么,很久以前就忘记了。我记得我叫韶然,因为在脑海深处,伴随着那些惨痛的记忆一起残存下来的,是那样美好的画面——长满纯白色蒲公英的山坡上,我的手中握着风筝线,抬头仰望蓝天,那么高那么远。笑语如铃。不远处,父亲母亲携手而坐,含笑看着我的身影,仿佛拥有全世界那样美好。我可以听到母亲温柔的呢喃,她总是那样叫我:“小然,小然,你慢点啊!小心。。。”然后,我们可以在夕阳的余晖下一起漫步回家。前方,会有家的味道。
“如梦!如梦!”连续不断的叫喊可以听出说话人的急促,啊,是妈妈。“如梦,你在发什么呆!快准备一下,要出去了!”
啊,对了。我现在在锦瑟楼——京城最大的妓院。我叫如梦。十三岁以后,我只叫如梦。
这样的名字,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与那些平常的少年不一样。
“ 你给我放点精神在这里,不要整天魂不守舍的!给那些爷看到了,谁会要你啊!真是的。。。”妈妈拖了我出去,还在不停地念叨,说的话,无非有关与权势、金钱、利益。。。“听到了没?你个臭小子!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别看你现在是花魁,风光无限。你看看人家如烟、如水,比你会讨好客人啊。在这样下去,你就准备被人踩在脚底下吧!这种事,我见多了。。。你是知道规矩的。你要再不放点心,小心挨揍!”
这里的规矩很简单,就是客人说了算。得罪了客人,便是用身体来代替的。刑房里有各种各样的工具,可以是客人亲自动手,也可以由店里代替。知道客人满意不再计较为止。
刚开始的时候不懂规矩,也没少挨打,严重的时候很多天下不了床。只是后来接触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再加上成了花魁,挨打的机会几乎没有了。
是啊,有谁会对一个花魁不满意呢?就算是顶撞了客人,也可以理解为调笑吧?
妈妈还在说。我听得烦了,也不愿意与她争辩什么,只是淡然地笑笑:“好了好了,你再说下去客人们都等得烦了!出去吧。”
妈妈看我打发人的态度,也习惯了。便也不再说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啊。。。!”
是啊,我也觉得。妈妈一定是很无奈的吧?换了谁都无奈。像我这样的男倌,怕是挺折腾人的。我知道我在这个妓院里,是最特别的。说句俗话,就是“卖艺不卖身”。这话说的烂俗了,可是在锦瑟楼这种地方,要说出这句话却不是简单的。但是我却做到了。卖艺不卖身,照样让那些达观贵胄为博一笑,而花出大把大把的银子。看,我还是很有本事的吧?
十六岁的时候,我刚来到这里。我说,我只是来要份工作,打杂的就行。
妈妈斜了眼看我:“这样啊,我们这儿又不是捡流浪狗的。你说呢?”
我懂妈妈的意思,迫于无奈,点了点头。但我倔强地捍卫最后一丝尊严:“我只卖艺,不卖身。”想了想,终究觉得这样讲不妥,于是放软了语气:“行么?。。。求求您了。”
妈妈哼了一声,语气中有满满的不屑:“你算什么东西啊?你看看你,我们这儿比你好的姑娘多的是,凭什么你要卖艺不卖身啊?那那些有才色的摆那儿啊?”说着,拍了两下手,便有三四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倌进来了,果然都是绝色。“怎么样?明白了吧?就一句话,你做还是不做啊?”
我顺眼看了自己一下,哎,还真是差了好多啊。从么?不!我决不放弃自己的尊严!可是,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抬起头,无视了不安与胆怯,望着妈妈的眼睛说:“我只卖艺不卖身,您可以赌一把,我一定会超越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样的令人震撼,总之,妈妈竟然应允了我的要求。只是吩咐:“带他下去,好生照料着。”
于是,我有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并且延续到现在。
想到这里,我突然问旁边:“妈妈,我想到,你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要求呢?”
妈妈楞了一下:“你怎么想到这个?”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其实也没什么,”妈妈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当时的你,有一种让人折服的光彩。我就觉得,说不定你说的话会成真。”说完,抿嘴笑笑:“看,我的直觉还不错是吧?没想到本来看上去在我面前畏畏缩缩的傻小子,打扮出来竟是这么惊艳。。。”
我也跟着笑了笑,这倾国倾城的一笑。
出了内堂,我可以看到,满座的人,带着好奇的、期待的、谄媚的、肮脏的。。。表情,出现在不同的人脸上。让人觉得反胃。我拼命忍住了想要呕吐的欲望,带着迷人的微笑,侧目,用不可一世的神情往下看。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沉醉万千。
哈,我早已经习惯了啊。习惯了在哭泣时微笑,在疼痛里佯装幸福。
我目无旁人地坐到最高的席位上,品着新出的龙井。耳畔还可以听到如云和如期的细小的说话声:“切,你看他那么嚣张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哦,这是如期的声音。原来他是这么看我的。
“就是呀,没办法。谁叫那些老爷们喜欢他这种调子呢?不过就是些伎俩么,谁不会啊。”
我听了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难以想象说出这些话的如云,在昨日晚上还拿着冰镇的燕窝粥,笑脸盈盈地对我说:“妹妹啊,瞧云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你不是最喜欢喝冰的么?。。。”本就是厌恶的。虽然男倌已经是一个事实,但还是无法忍受“姐姐”、“妹妹”的叫法。
哎,原来那是的笑脸是那么的狰狞,也不知那燕窝粥里是否被下了毒药。好在我早已习惯了这些。在这里,永远不存在什么真心相对。
“你可别说,他这些狐媚的伎俩,也不是人人都学得来啊。”如期停住了,四下看了看,接下去,“上次那个不懂事的小子,叫什么来的?如丝?不是学了他的,故作清高。结果呢?被一个老爷说是不识好歹,硬生生赶了出去。我听说啊,现在乞丐一个,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
如云显然露出很吃惊的神色:“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么!”
“哎。。。我就说呀!谁能像他那么贱,什么不稀罕金银,还不都是装的!只不过他装的像了些罢了。”
我听到这里,觉得好笑。我是装的么?可是。。。他们手上拿的亮闪闪的金银和白花花的银票,沾满了那种令人恶心的气味,我是真的真的不想要。
想着,我走过去。背对我的如云没看到我,倒是如期看到了。如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他是哪里好了。。。”我看见如期拼命拉如云的袖子,使着眼色,只是如云完全没当一回事:“你干吗呀。。。拉我干什么。。。哎,你。。。”顺着如期的眼神看到了我,他顿时焉了,“我。。。我只是。。。你。。。”结结巴巴地说不完整话。我也没踩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你们想要钱么?我那儿很多,给你们一些?”说完,便转身欲离开。两个人都怔在原地,也不知回话。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别忘了去刑房领三十藤条。”
“凭什么呀!”如云还想说什么,却被如期拉住了。呵,他们怎么敢得罪我呢?那三十藤条怕是可以让如云躺个几天了。
留下被愤怒和嫉妒充斥的如云以及脸色难堪的如期,不顾了。
这时,赏花大会已经正式开始了。赏花大会,是男倌们比试的日子。这一天对锦瑟楼的男倌说都很重要。每年的这一天,锦瑟楼的排行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被贬的被贬,被升的被升。周围的看客有一大堆,这种大会在许多地方的妓院都会有。而锦瑟楼的演出,格外盛大,格外吸引人。
——只是,没有人会对那些因为风华不再而躲在角落默默哭泣的人抱有任何的同情。
我坐回原来的位子,听到妈妈在台上报着姑娘的名字。一个一个,大多是不知名的。毕竟是开场,还没到高潮。都是一些不怎么有名气的充充场子的。离我的名字还很远吧。因为——我是用来压轴的。
随着大会时间的渐渐流逝,我听到了几个熟悉的人,也是这两年来和我争夺花魁的人物。看来,已经快到我了吧。
首先听到的是如茵,一个很靓丽的男孩子,充满朝气。精神焕发,煞是可爱。他唱了一曲《吟春》,夺得一片叫好。场后,我看到他略带挑衅的一眼。
接下来的还有如烟的古琴、如期的画、如水的诗词。。。各具风采,只是我自信,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依次表演后,还差最后一个便是我了。
最后一个了,还有谁呢?
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原来是如云走过来时,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望着她,此刻的她,穿着一身大红长袍,一眼便可看出是舞裙。我惊诧。原来她和我一样是跳舞么?
我束了束青丝,对她说:“你可真是无礼。”
她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我。径直走向台去。
我目视着她走上台,起舞。我想:惊鸿舞,是舞中之王了吧。纵使如云也是跳舞,又怎么比得过我的惊鸿舞呢?
台下一片掌声,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惊鸿舞!如云跳的竟也是惊鸿舞!
怎么会呢。。。怎么办呢。。。
还没有等我慌张,一曲已毕。接下来,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
然后,我听到妈妈含着职业化的笑,说:“大家一定等很久了吧?那么,接下来呢,就是我们上届的花魁——如梦!”
我坐在位子上僵硬的不能动弹。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呢?难道再舞一曲惊鸿舞?不可以!如云的惊鸿舞已经先入为主,我再跳根本没有新意。那便断断不可能获胜了。
我听到了妈妈的催促声,以及下面略微不满的声响。“开始么?”“他怎么不出来啊?”“还要等多久啊?”。。。
以及,我看到如云迈着妖娆的步子走过来,然后对我说:“你干吗呀?玩欲擒故纵呢?”然后,他笑得嚣张。
妈妈再次催促我的时候,我心一横,大步跨了出去。如云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他一定觉得我会弃权的吧?是啊,没有了表演的舞,我还能怎样呢?
无奈,我也要撑下去!
走到场上,下面安静了下来。我忽然觉得害怕,仿佛下面的那些人,安静是为了等待我的出丑。
又过了一会,我仍然呆立在台上,连妈妈都忍不住了,在旁边掐我的腰,“你倒是快点啊!你在干嘛?”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在想啊,我在干嘛。
突然!一抹淡定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他!!真的是他!!!怎么会是他!!!
我想起,那个初夏的午后,阳光那么灿烂、我第一次遇到他——那样不惹俗尘的一个人,衣抉胜雪。
我记得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你真可爱啊!”
我记得他说我们相遇的日子是四月一日,以后一定不要忘记。
我记得他总是在街上拉着我的左手,把我放在他的右边,因为他说右边离危险远一点;而漫步时却总是把我放在他的左边,因为左边离心脏近一点。
我记得天空那么蓝,阳光那么灿烂,而我的眼睛里却只找得到他的身影。
我记得。。。
我记得分别的时候,他含泪说的“对不起,等我!”
我记得这许许多多,却惟独不记得那天他说:“我会回来。”
所以,我放弃了等他。其实能是放弃么?我无路可走。
那些回忆的画面,像被定格,留给我一点点回味、一点点疼痛。但是,却忍不住的感到幸福。不知不觉,嘴角扬起了欣喜的弧度。
我并不知道台下的人看到我的笑是多么的惊艳。只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抹白色已经不再。我焦急地用目光寻找着,竟顾不得我正在表演,只匆匆说了一句:“我的表演结束了!”说完,便冲下台,甚至来不及看到妈妈的脸色是多么的难堪。
我冲到刚才目光扫到的那个角落,人,果然已经不在了。
满心的欣喜顿时化为乌有,更多的,是失望、沮丧、难过。。。
不过,总是要想好的那一方面吧?这样不是很好么?幸好,幸好他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是这样的堕落。
我失魂落魄的往回走,走回房间,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只是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闭上眼睛,极力克制住眼泪,不让它浸湿我的眼角。
“砰!!!”一声巨大的声响打断了我的伤心,转头一看,是妈妈怒气冲冲的脸!妈妈拉起我,吼道:“你给我起来!还敢睡,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想死了是不是?居然敢给我做出这种事!”说完,扬手便想朝我的脸上甩。手到半空,停住了。是啊,我的脸还要赚钱的,怎么能打?
妈妈怒极了,扬在半空的手转了一个方向便将我按倒在床上,另一只手随即抄起床边上的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便往我的的臀上抽。
“啪!”
“啊!”我是真的太久没挨打,连这样一点的痛都有些吃不消了。转头一看,握在妈妈手上的,是一根竹棍。还来不及想为什么我房里会有这种东西,便又有一记抽上来。
“啪!”
疼得我想哭,这次,我努力克制住没有叫出声,只是呜咽了一下。我死死咬住嘴唇,妈妈却丝毫没有留情,一下一下的抽下来。
啪啪啪啪啪!!
因为疼痛不安地踢着双腿。却被妈妈一棍子抽在小腿上,啪!“不许动!你还真是没规矩了!”
我吓了一跳,再不敢乱动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忍的过去了。
没想完,妈妈便停手了。
“给我长点记性!这次你要不是花魁了,也是你自找的!”说完,扔了竹棍,扬长而去。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哭得无声。
其实,妈妈说的也没错。这一切,果然都是我自找的吧?我第一次是这样的感激妈妈,感激她的爱之深、责之切,让我品尝到了久违的关怀。
那么,刚才的那个人,是他吗?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我真是该死,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花魁大抵是做不成了,还是想想今后该怎么办吧。
“咚咚咚、”正当我沉思之际,听到了敲门声,“进来。”
是一个在妈妈身边伺候的小丫头。
“少爷,妈妈说竞选结果快出来了,要您现在出去。”那婢女看着我,竟有些局促不安。我还可以看到她面颊上的一缕绯红。
“好,我知道了,和妈妈说我就到。”我淡淡地吩咐。
那婢女应了一声“是”,便小跑着离开了。我走出房间,身后的伤并不重,但还是有些不适。我只能慢慢的沿着墙走,才能缓解一下疼痛。
看着那个婢女羞涩的背影,不免感到伤怀。彼时,我在他眼前,恐怕也是这样简单、纯真的吧?现在,轮到我来惹人心醉了。这样的我,却是再也无法站在他身边了。
当我到达大厅的时候,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妈妈站在中间,撇到站在一旁的我,看了一眼后便不再理会。
我无奈地站在边上,听着妈妈报着每个男倌的票数,只等到我的票数公布的那一刻。心里的恐慌是随着票数的增加而增加的,我是最后一个,现在的最后已经不再是压轴了,只是充当一场笑话。
真的,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我甚至有点想逃了,却只能强迫自己站在这里。不管前方是风是雨,都必须挺下去。以前的那么多艰难,不也挺过来了吗?
“好,现在我们来读取最后几个名倌的票数。”妈妈的声音还在继续。
“如水,3258票。”
“如烟,3998票。”
“如期,4326票。”
“如云,5862票。”
“接下来,是我们的花魁,”妈妈看了看,声音里有抵制不住的惊讶,接着道,“票数是——”
我的心都寒了,妈妈声音里的惊讶让我知道,我的票数一定很低、很低。我轻轻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票数是——8469票!”
我蓦地睁开眼睛,什么?8469票?!怎么可能!!
我抬头望向妈妈,试图询问些什么,得到了一个抚慰的笑容。
哈,原来竟是这样!原来我刚才在台上,那温顾旧时甜蜜的笑容,迷倒了成群的人,轻易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看,我多厉害啊。只要笑一笑,便胜过了那些精心策划、花枝招展的才艺;只要笑一笑,便又拿到了一个花魁。。。我真是厉害。。。
我是应该高兴么?那么,我脸上的潮湿是哪里来的呢?难道喜极而泣么?。。。
至少,我的生活不会有变化了。我还是要这样做下去。我整理了一下妆容,带着那不知是喜是悲的笑容,走上台去,踏过脚下愤怒的目光、恶毒的话语,去迎接那早已习惯的光荣。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今后会怎样。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沉沦了。如果我知道。。。该有多好。
距离赏花大会过去已经很久了,但风潮依旧不减。我照样过指自己的生活。平淡无波澜,偶尔会有那样一些不平常的事。但我大多不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阳光很灿烂的日子,我的心情因了这天气也变得例外的明朗。早上吃完清淡的早饭、下午独自一人在吟水湖漫步,很惬意的享受。一日无事。晚上回到锦瑟楼,面对的却是楼里忙忙碌碌的情景。
我随手抓了一个小婢女问:“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
没想到,那婢女看到我却是一脸惊喜,“哎呀!如梦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妈妈找你人呢,有位公子点你牌啊!”
我一惊,“恩?什么。”心里却道,怎么会呢。现在我是花魁,价格高不说,点的起的已经没有多少人。况且若是没有权力的,妈妈都会帮我挡掉的。花魁,最大的用处便是用来撑场面吸引客人的。一个花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心里想着,我也只是淡然置之:“是么,待我去看看。”
婢女忙领着我去内堂。啊,是平时几乎都不用的雅座呢。
我作出略显惊讶,用甜腻的声音冲里面说:“妈妈,我回来了。是谁这么大台面呀?”边说边往里面走。演绎一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还是妈妈教我的,她说,这对一般的客人都是有吸引力的,可以牢牢抓住客人的好奇心,激发他们的探索欲望。
我不自觉便笑了,看来妈妈教我的还很多呢,我也都学得这么好了。真是一个好徒弟。
我迈着细小的步子,婷婷走进里间,“瞧瞧,是谁呢?”
一抬头,表情顿时僵硬在脸上。我觉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是他!怎么会。。。竟然真的是他!!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以这样的身份。。。
妈妈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不知所措。只是笑吟吟地寒暄:“哟,你可算是来了!这位爷可是等好久了呢。他点了你的牌,今晚你要好好伺候他啊。”
我看了一眼妈妈,她完全置我于不顾。淡淡地说:“人家点了你的,不打扰你们,我出去了啊。”便大步离开,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耳语吩咐:“放点心!是位大人物。”
我就木讷地站在那里,许久,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终于,我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我想,我们是不应该再有交集了。算了,就这样吧,就当我认识他好了,现在,他只是我的客人。只是客人。
“公子,您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我尽可能放淡语气地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只是我的心,好闷、好痛。
回答我的,是绝对的沉默。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公子,请问。。。”
“哗!”他猛地站起身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我。。。”我真恨自己,这么怯弱。“我”了半天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并没有急着催促我,只是看着我、看着我。这样的眼神却让我害怕,让我想要逃离。
最后,我竟然不争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天啊,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谁能来帮帮我。。。
“对不起?你还会有什么对不起的吗?”
无言。
可是,看着他——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罪恶。我为什么要惹他生气呢?我多想对他说,你不要生气。。。像以前那样,说:“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嘛!”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今天的房间真是静啊,静得我受不了。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说吧,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等我?”[正文:4-6]
“。。。我没有。”我没有不等你啊,在这里也是迫不得已。
“没有什么?”
“没什么。。。”算了,还是不要说了。再告诉自己一遍:他是客人!
“你!!”
他一定更加生气了,一把抓过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前。我有些疼,用力挣扎,他却只是抓得更紧。我看到越来越近的他的脸,以及慢慢靠近的唇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我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沾着一些细小的水珠。
你哭了吗?
傻瓜,为什么要哭啊。
那漆黑的瞳孔里,闪动着光芒。像金子一样,亮闪闪的,好漂亮啊。这样的金色,我才不会觉得恶心。
只是,我知道。他在生气,很生气。
一如初遇他时的那样——一袭白衣胜雪。纯白色的服装,温润如玉的脸。精致但不失阳刚的五官搭配的翘到好处,细腻洁白的皮肤可以比拟他身上的白裘。。。我一直觉得,他才是最美的人。那样绝俗的气质,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
哦,我想起来了。他在生气呢。是我又惹他生气了。
你知道,这样的你,让我有多痛。你知道,感受到了温柔后,却必须狠狠推开,有多痛?
终于,在我遐想的同时——他的唇,深深的吻了下来,那待着狂热的、不安的、激动的情愫,吻得我即将窒息。
可是、可是,不可以啊。。。
我试图推开他的身体,收回我的手,可是根本就是徒劳。是嘛,三年前我就没办法拒绝他。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反抗,越发过分地向我逼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拼命后退,后退。蓦地,我感到后背一阵冰凉——啊!我已经被逼到墙角。
可是,他并没有因此放过我。仍旧持续着他的行为。我急了,狠狠咬破了他的嘴唇。嘴里有一丝血腥,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呆住了,似是没有想到我的抗拒是这样的剧烈。然而,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可置信却让我在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滋味。
我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那个被我遗忘了三年的名字:“雪,雪,你别这样。。。我不是。。。”说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讲清楚,定了定心神,“慕容公子,请您自重。”
“你叫我什么?慕容公子?”他听到我的称呼,又激起了怒气,提高了声调,“你可还记得有我慕容覆雪这样一个人吗?”
“我当然记得,至少您现在是我的客人。”我要直接说出这句话,告诉他,更告诉我自己!
“客人,你就是这样服侍客人的?”
“慕容公子,我卖艺不卖身。”
他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见他的嘴唇还滴着血,越发的妖艳。我忙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擦拭着他的嘴唇。
占了鲜血的白色帕子看起来那么像盛开的昙花。
他也不说话,只等我静静地擦完,我刚想收回帕子,不料他又一把抓过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说“公子,请自重!”之类的话,他便用另外一只手指了自己的嘴唇,说道:“我是客人是吗?那你现在得罪了客人要怎么办呢?”
我惊住了,没想到他会强调我一直拿来当借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