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YESK的求文贴,想起五年前关于严蕊故事的一场讨论,现在把我下载的有关材料和我的文章一并发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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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边月的“征答”
一个历史问题(征答)
日前在网上看到如下一段文字:
明代大理学家朱熹有一次在晚宴上看中一个美貌歌伎,硬要人家喜欢他。他
一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还要人家十六七岁的小姐爱上他?小姐当然不肯。
朱熹顿时觉得很没面子,竟命令家奴把该小姐的屁股打得稀烂。
以前只听说过朱熹这严刑拷打天台营妓严蕊的故事。不知上面所说得这个小
姐是否就是指严蕊,但从未听说他要严蕊“爱”他,不知这是将严蕊的故事
穿凿附会的走了样呢,还是他真的另有这样的“风流”事?希望熟悉历史的
同好能够给出一个解答。若朱熹这老官儿还有这种事,那他可真是太…
尽管朱熹为著名理学家,历史上地位似乎甚高。但本人对他一直非常感冒,
“存天理,灭人欲”可能是他最著名的口号,但这与稍后西方文艺复兴中的
人文精神正好是背道而驰的。而且总觉得这家伙有点伪君子的味道,就说他
拷打严蕊一事,本来是他与另一官员唐仲友之间的矛盾,他却对一个弱女子
大打出手,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汉,很不君子的。有着一副正人君子面目的
朱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在那黑暗的封建社会里,那些赃官虐待女性的事情
肯定也是层出不穷的。因为严蕊要不是善诗词,有骨器的话,她的故事可能
也就淹没无闻了。希望象小白鞋等文学历史功底深厚的同好诸君多挖掘点这
方面的材料,一定能写出很多脍炙人口的spank故事来的。
2001-8-1 9:16:08
天边月
Re:一个历史问题(征答)
不用看,也觉得太正常了。中国封建时代的老年男性知识分子一贯如此。
核心问题是:中国的性伦理和性道德的禁忌,另外就是老年男性更年期心理
问题不敢涉猎。
哈哈~~肆意追求女子的男人,是花花公子;肆意要求女子的男人,却成了正
人君子,这就是中国人的逻辑,其实他们的心理是一样的。
2001-8-1 11:10:07
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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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keyboardr的长篇小说
一则历史故事(附征文启示)
兼作征文启示
天边月在讲坛社所发的一篇征答所引起的。
下面转载一部后世作家根据大量史料写的现代文稿(供大家作素才用)
天台的三月,一片春意盎然。北面的天台山高峻绵延,势若游龙;山涧丘壑,危崖绝壁比比皆是,浓郁的密林中,依然保留着早春的气息;山麓的南坡,却已是繁花盛开,芳菲绚丽!天台县背靠山麓,南临丰溪,仿佛处在一卷画轴最显眼的位置,风光旖旎,无限春色。
严蕊独自来到郊野,游春赏景。
自从得到唐仲友的承诺,她时常到荒郊野外悄悄地察看,静静地默想,有时还跑到农户家去问农事,学农活。她决心离开青楼后做个自食其力的人。有一次,她买了几只小鸡养在后院,被鸨母骂了一通,只好拿去送给附近的农民。她劈竹篾、采茶打柴,纺纱织布,什么都学,一双细嫩的手变粗了,青楼的姐妹们都笑话她,说她真快要象个乡下婆了,她却满不在乎。她纤美,但不娇弱,又天生聪明,学什么活都一学就会,街坊上有家竹器店,她编的鸡笼子店家还夸她编得光精。
看着山坡上山花烂漫,想到自己快要如愿以偿,过上自由的生活了,她掩抑不住内心的高兴;可究竟还要等多久呢?她相信唐仲友会履行诺言,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常常有种焦虑不安。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她除了无法推辞的官家酒宴外,尽量闭门谢客,少抛头露面,或者干脆躲得远远的,跑去农户家学手艺。
可是命运好象有意作弄人,正当严蕊急切地盼望的时候,唐仲友被调离台州,改任江西提刑。这次变动十分突然,连唐仲友自己都没有思想准备,他匆匆向严蕊告别,并对在他任内没有实现承诺表示歉意,会交代给继任知府,希望能看这他份上办好这件事。严蕊心里暗想,唐仲友枉称才子,却不是当官的料。你也太天真了,官场上从来都是人走茶凉,谁还认你的账?况且突然调动恐怕不是好事,搞不好自身难保。好歹他是一片诚意,因而提醒道:"唐相公自己珍重。宦海多暗礁险滩,相公为人忠厚,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次调任太突然,如果不是朝廷有重大变故,就是有人意图对唐相公不利,要处处当心。"唐仲友并不在意:"多谢严姑娘好意。仲友自问虽没有大的建树,却也没有大的过错,不贪赃枉法,四境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在朝廷也未曾与人有什么过节,有人想扳倒我,怕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严姑娘尽管放心好了""如此最好。总之唐相公能平平安安,或许我们还有重见之日,那是唐相公之福,也是幼芳之福。"严蕊最后说的都是客套话。她见唐仲友毫无警觉,也不便多言。
唐仲友走后,继任的知府石滂比唐仲友更懦弱。唐仲友没有治世之才,办事不果决,但自身还算能讲良心,也还能发号施令;石滂下面被地方实权派架空,各县衙不听号令,而上面受制于同时到任的两浙东路提举朱熹。朱熹的官位并不比知府高,他不属于地方行政官,但管的范围却比知府大,石滂没有人支持,只有靠声望比自己高的朱熹来撑腰。
朱熹字元晦,号晦庵,这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官位并不高,却名气很响,往往能在朝廷影响一大批人。这是因为他学问高深,被誉为道学正统,当代圣人,学生门徒众多。据说他不仅学问好,品行更是无可挑剔,对自己十分严格,因而虽然他常常批评指责别人,却没人能够反驳他;尤其前年他主持修复了白鹿书院,还批注四书,被称作宋室南渡以来文坛的第一盛举。要知道南宋是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战火纷飞,天灾连年,还要向金国纳贡,国库空虚,饥民衣食无着,四境之内盗贼蜂拥而起,前方戍边的将士单衫过冬,他却能在任南康知府的短短两年之内筹得巨款修复书院,并潜心著书立说,满朝上下都盛赞他有圣人之心,且有增加赋税的能力。孝宗皇帝为本朝能出圣人感到很高兴,准备提拔他的官职,可另一位有名望的学者陈亮却上书说,专讲"正心诚意"之学者乃"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于国无补,横征暴敛必激起民变。孝宗改变了主意,命朱熹提举两浙东路,专门查访官吏的行为政绩,是以同级别的地方官为了能得到他的美言,都阿奉他。
两浙范围很大,朱熹偶到台州,有人递上一份状纸,状告前任台州知府唐仲友办案不力、纵情声色。朱熹一下子找到事做了。他为人不苟言笑,一向作风严谨,对自命风流,喜欢拈花惹草的人深恶痛绝,天下以德为本,身为朝廷命官,如何能有伤风化?因此决定好好整治一番。另外,还有一段隐情。唐仲友不是当朝宰相王淮的同乡加亲戚么?当初朱熹受老臣胡世将推荐,来到临安求官,写了份长长的奏章给孝宗;为了表示自己看问题透彻,把朝中大臣逐个品评了一番。孝宗很不高兴,认为他太狂妄自大,当时的宰相赵雄说,这是文人想出名的手段,这种人治国好虚不务实,天下要乱。王淮那时还是副相,他认为好名也无妨,可用其长,避其短,既然他自命清高,就用他来整肃吏治,且看他才干究竟如何,也让他自己掂量掂量,省得他总觉怀才不遇。提议让他担任江西提举,负责那里救荒。江西是穷地方,这年又正闹灾荒,这可不是好差使。尽管他因王淮一句话才得了官,但也知道王淮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不过是有意考究自己罢了。他想做出一番业绩,让那些大官僚们看看,可是,他累得半死,税收不上来,赈灾款却被手下大量贪污,饥荒愈演愈烈,王淮奏请改任他当浙东提举,职权削减了一半。不久,监察御使陈贾又上书论道学之士不可信。他素有声誉,却在朝中一再受挫,算来都是王淮、陈亮、陈贾这干人与自己过不去,而且他们都是同乡。想到这一层,任他圣人襟怀,也心生怨怒之意。在南康修白鹿书院后,尽管官职没有提升,名声却又大了许多,这时碰上不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机会么?打击唐仲友就是打击王淮,只要查实证据,不怕参不倒他。
严蕊进了台州府衙。她不止一次来过,以往是应邀前来做客,可这次不同,座上宾变成了阶下囚。在朱熹看来,没有充足的证据要对付唐仲友这样有头有脸的士大夫既不合情理,也没有这个职权;只有从严蕊身上下手,拿到证据,那唐仲友就百口难辩了。而严蕊只是比草民的地位更低的营妓,根本谈不上志节操守,要对付她只要晓以利害,就算她嘴硬,也不过一顿板子,不怕她不乖乖就范。
可是,他想错了。当严蕊站到公堂上,站在他面前,他对自己的意想产生了动摇。只见她光彩照人,不可逼视,更蕴涵一种天然的气质,看似温柔娴雅,却又冷傲难犯。他眼睛一花,霎时呆若木鸡,直到严蕊问:"大人唤奴家来何事?"他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敲响惊堂木:"见了本官为何不跪?""奴家所犯何罪,请大人明示。""公堂之上,跪下答话。"严蕊跪下了。朱熹重新清了清嗓子:"你可是叫严蕊?""奴家正是。""我且问你,前任知州唐仲友与你交往甚密,可有此事?"严蕊心里一凌,果然他要为难唐仲友。自己怎样才能脱掉干系,躲过这一劫呢?她暗暗盘算着"为何不说话?有无此事?""禀大人,奴家身份低微,官衙应酬侍侯各位大人老爷是有的,说不上交往。"朱熹脸色沉了吕矗?quot;有人告发你跟唐仲友有私情,可是事实?""并无此事。奴家与唐知州不过数面之缘,而且都是在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哪有什么私情。望大人明鉴。"朱熹又拍了下惊堂木:"好你个刁妇!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奴家所言句句实情,决无虚假。"朱熹顿了顿,说:"好,我还要继续查证,严蕊,你可要想清楚,公堂之上,若有虚言,罪加一等!今天就到这里,来啊,先收监候审!"
一审就这样草草过场了。
以后会怎样?朱熹大人会罢休吗?他还会使出什么招数?严蕊思考着对策。自己卷进这场讼案实在不值。平心而论,唐仲友算不上一个好官,优柔寡断,却又一派大老爷作风,对女人柔情似水,对同僚下属有时却脾气暴躁。他与朱熹之间的恩恩怨怨与自己无干,但偏偏朱熹要拿自己开刀,她料定,就算扳不倒唐仲友,他也会把气撒到自己头上,除非自己曲意顺从。但她万万不会这么做的。唐仲友的是非功过自有老百姓评价,有朝廷定夺,他对自己非常爱护,对一个身份地位低下的青楼女子从不作威作福,把自己当作朋友看待,自己怎么可以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呢?再说,凡事总有个是非曲直,叫她诬陷别人,她是做不出来的。唐仲友喜欢泡在诗会酒宴上,自命风流,对自己青睐有加,这是事实;但他爱花不摘花,尽管他有钱有势,从没有提过非分的要求,"好色而不淫"来形容他是最恰当的。被誉为当朝圣人的朱熹大人难道比他好吗?严蕊不是只靠出卖色相赚钱的妓女,也不是只懂得花前月下饮酒赋诗的那种才女,悲凉的身世早让她看透了这个世道。
朱熹并没有很快提审她,她知道,他是在磨她的性子,好叫她天天提心吊胆,精神崩溃了,自然乖乖就范。她打定主意,尽量跟他软磨,实在磨不过要用刑,也只能咬牙顶着,决不妄言半句。
过了几天,牢头亲自来给她送饭,还备了几样小菜。自从关进大牢,每天伙食极差,隔年的陈米,蒸出的饭点点黄斑;菜也不过是边皮烂叶,比刚进来时,严蕊已经消瘦了许多,精神也委顿下去。但这顿好饭好菜并不好下口,她先要听一番软语劝告,再不顺从,等待她的将是一顿板子。她暗暗对自己说:不管他,先吃下饭,吃足了才有精神抗得住板子。
牢头看她吃得挺香,说道:"多吃点,姑娘是天台的一朵花,我们都是天台人,看着姑娘受苦,唉,我们也不忍心。"
严蕊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又继续划饭。
牢头又说:"提举大人虽然官大,可毕竟是外人,我们大伙儿心里都是向着姑娘的。可人家官大权大,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严蕊又停下,看看他。
"县衙里到几位老爷都替姑娘求情,提举大人答应,只要姑娘如实招供了,就立即放你出去;如果姑娘肯合作,当面佐证唐仲友的私情,提举大人还会赏赐你。姑娘啊,那唐仲友和你非亲非故,你又何必替他隐瞒,自己在这里受罪呢?"
终于说到正题了。什么县衙老爷求情,还不是朱熹一手操纵的,严蕊不露声色,很平缓地说?quot;老人家,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从来就没有隐瞒什么,唐相公与我来往,可从没有什么私情,我怎么能够诬赖人呢?老人家,你说是不是?"
"咳,其实我也看得出,你不招供,提举大人决不会放过你。现在保命要紧,管他是真是假,只要你招了,就能够出狱;你不招,怕有得苦头吃,我们有心帮你也帮不上。"
严蕊笑笑说:"听说朱大人是当朝圣人,仁义为怀,定能够明察秋毫,怎么会随便冤枉好人呢?"
牢头叹口气,摇摇头提着饭篮走了。
次日,朱熹升堂再审严蕊。
一上堂,严蕊就很识相地跪拜:"见过朱大人。"朱熹见她态度谦恭,也平声静气地问:"严蕊,你可想通了?"
"奴家早已想通了。"
"好!那你就从实招来。唐仲友和你可有私情?"
"没有私情。"
朱熹仿佛受了愚弄,一下子脸色铁青,狠很敲着惊堂木"大胆刁妇!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唐仲友曾赠你双缣,可有此事?"
"有。奴家身为娼家,收受缠头并无不妥。奴家在青楼日久,赠礼者远非一人,比双缣贵重的不知多少。这与私情何干那?闻说朱大人乃当朝圣人,是非曲直还望明察。"
朱熹冷笑一声:"你休要巧于辞令,我只要你的供词,无须你恭维。你到底招是不招?"
"巧于辞令也罢,口拙也罢,事实终究是事实,严蕊岂敢诬陷别人,大人尽管核查。"
"一个娼妓如此嚣张,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供了,来啊,大刑伺候!"
严蕊愤然站起:"原来大仁大义的朱圣人也就靠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如此看来你根本就没想我从实招来,而是要从你招来!"
朱熹气极:"公堂之上竟敢污辱本官,给我掌嘴!"
一个衙役上前对着严蕊脸上扇了两记耳光,鲜血从她嘴角淌下来;那衙役又对着她膝弯一脚把她踹倒。
朱熹气得连惊堂木也不用了,用手拍着案板:"你再不招,休怪我手狠!"
严蕊轻轻说了声:"我招。"
朱熹大喜,这女人就是犯贱,好言好语她偏偏顽固,两个巴掌一打,就服服帖帖。他似乎再次证明了他对女人的看法,这现实是对自己的理论多好的印证啊,他由生气变为高兴:"早知如此,又何必吃冤枉苦头呢,你从头招来。"
严蕊说:"拿纸笔来,我自己写。"
"如此甚好。"朱熹道,"久闻你是天台才女,措辞必定得当。只要你跟我好好合作,我一定还你自由,还另有赏赐。本来么,妓女接客不算罪,我不过是要取证,你妨碍公务就有罪,你提供了证词,就没你的事了。"
衙役取来纸笔,放到严蕊跟前。严蕊挥手疾书,只写了一行字,交给朱熹。朱熹一看,仅五个字:"白鹿后院,胡。"顿时脸色惨白,几乎要倒过去。
四、"白鹿后院"的"韵事"
重修白鹿书院使朱熹名声大振,可为什么对"白鹿后院"讳莫如深呢?
书院是古时学者读书、研讨学问的地方,并没有所谓"前院""后院"。白鹿书院是举国闻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几经兴废,作为一名学者,总希望在财力许可的情况下振兴它。朱熹所做的,如果撇开其他因素,就修复书院这件事本身而言,得到了众多读书人的拥护。"白鹿后院"是种隐晦的说法,其实和白鹿书院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关联,除了四五个知情者,别人是不懂它的含义的。这关系到一桩极大的隐秘,令朱熹惊讶的是,竟然严蕊会知道!
台州是浙东地区的中心,严蕊往来于这一带,认识不少青楼姐妹。但她生性高傲,很少跟人深交。但有个叫丽娘的,颇有才情,与她意气相投,互相敬重。虽然不常见面,却保持着联络,每逢节日,或对方生日,总要互赠贺礼。严蕊长于诗书,丽娘长于琴曲,两人的身世也有相似处;丽娘年岁稍长,在浙东不足一年,曾有一段离奇的经历。她被人拐卖到这里,别人问她以前的事,她都说忘了。她只告诉过严蕊,她本姓胡,是南康人。
丽娘的父亲是个秀才,笃信理学,与同乡另一个姓冯的理学信徒交好,在丽娘周岁时就许配给冯家九岁的少爷。冯少爷自小体弱多病,长大后瘦骨伶仃,还是疾病缠身,丽娘却出落得如花似玉。丽娘的母亲怕他寿夭误了女儿一生,想提出退婚,但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说要诚信守礼。冯家更是怕久则生变,眼看儿子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提出要丽娘过门"冲喜"。两家商定吉日,准备给他们成亲,偏偏冯少爷命薄,两脚一蹬死了。
丽娘暗暗庆幸逃过一劫,可以改变命运了,谁知她沉迷于理学的父亲竟要她"抱牌成亲"!她不肯,父亲竟和冯家的人一起,把她反剪着双手塞进花轿,抬到冯家。拜完天地,被带到厢房,直到晚上客人散去,才被送进"洞房"。"洞房"就是她"死鬼丈夫"生前的卧房,窗上蒙着黑布,案上供着灵位,一股刺鼻的香烟味熏得她头晕目眩。她既悲哀又恐惧,晚上不敢睡,想出去,门又被反锁着,只好靠在门上坐了一夜。第二天冯家人进来叫她吃早餐,她夺门就逃,被拉了回来,她不吃不喝,吵着要回去。冯家把她父亲叫了来,责备说:"你也算知书达礼的人,怎么教导女儿的!这样闹下去,我们道学之家可要颜面扫地了。"父亲羞红了脸:"我再好好开导她。"就单独进了"新房"。一看到"新房"里的陈设气氛,一股森森鬼七,心里也颤抖起来。
丽娘说:"这哪是人呆的地方,爹爹如果不肯让我回家,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父亲说:"这都是命。你违背礼教,给人落下笑柄,叫胡、冯两家今后怎么做人呢?能忍就忍吧,实在不愿意忍,那就殉夫做个节妇,也不辱没门庭"丽娘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生身父亲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悲痛欲绝,说:"爹爹你好狠心!我才十八岁啊,我还不想离开人间。我从来就不认得什么冯家少爷,他是好人是恶鬼我一概不知,他死他的,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为他死节?"父亲说:"不是爹爹狠心,名分是早就定下的,你就是他的妻子。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反正不能做出有辱门庭的事来。你既已嫁到冯家,就是冯家的人了,我不能带你回去。你不想死,就忍吧,是忍还是死节,两条路,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勉强你。"他说完就走了。
到晚上,房子着起了大火。丽娘连忙去推门,才发现门被反锁着。她骤然醒悟:冯家人决心制造一个"殉夫的节妇",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门庭的荣耀。她满怀悲怆,难道自己年青的生命就葬送在这里吗?她不甘心。眼看火势越来越旺,她奋力推门,推不动;砸窗,窗也被堵死了。她急得跺着脚,抓起灵位牌向黑色的帷幕砸去,却意外发现,帷幕后还有扇小窗,万幸没有堵上。她冒着滚滚浓烟从小窗里逃了出去。
冯家的大火在左邻右舍的帮忙下很快救灭了,其它房间损伤都不十分严重,只有新娘子的"新房"烧得一片焦枯。冯家人说,怕是新娘自己纵火殉夫。还向府衙报告了情况,希望衙门表彰烈女。时值朱熹任南康知府,他遇到这样一个节妇的典型,正是弘扬道学的好材料,怎肯轻易放过,决定在乡里为"冯胡氏"建造贞洁牌坊,还亲笔题写了"烈女冯胡氏贞洁牌坊"的大字。丽娘乔装后来探听消息,得知此事,觉得又可笑,又悲哀。冯家的人肯定很风光,可自己的父亲呢?他会高兴?自豪?还是哀伤?她只有远走他乡,去寻找新的生活。
一个女儿家,举目无亲,靠什么来生活?不幸的是,她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毫无社会经验的她被人拐骗卖到了浙东的妓院。她痛不欲生,想一死了之,可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就这样死去太不值了,既然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要忍着耻辱,有朝一日要把礼教嘲弄个够!
她本就擅长琴艺,进入青楼后凭着她的才艺,很快出了名。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从不跟人说起自己的姓名以及过去的事情,只有严蕊和她性格脾气相象,又才华出众,两人惺惺相惜,气同金兰。可是,就在文人雅士起劲谈论"白鹿书院"在朱熹主持下修复的时候,她却悄悄潜走了。她留了封短信给严蕊,说她要潜回南康,去见知府大人,让这位给妓女立贞洁牌坊的当代圣人知道自己是如何圣明,让天下人都知道道学的虚伪残忍。后来,严蕊就没有了她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有个叫袁庆的人带着丽娘的亲笔信来找她。
袁庆曾是朱熹的亲信,他不信奉道学,却很能办事。朱熹内心也知道,那些整天把道义挂在嘴边,开口闭口"圣人云"的人是不可交托事情的,他们有的迂腐顽固,没有实际能力,更不会根据需要灵活处事;还有的工于心计,圆滑世故,心口不一。他被一群道学之士围着,但身边也需要一个袁庆这样的人办些生活中需要,却不便在台面上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