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父子(父子文)完 || 12.0万字

未名山庄

青山,掩映着丛丛不知名的小花,山间的溪流潺潺而下,世外桃园般的未名山脚下却有座气势磅礴的大庄园,庄园依山傍水而立,四季花草茂盛,迷死人了。

庄内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充满江南园林之灵秀,庄内人来人往,守卫的,种植花草的,养殖放牧的,有条不紊,俨然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王国,唯一不同的是,庄内各色人群人都身手矫健,似有功夫在身。

这座大庄园明摆着令人眼馋的富足,又一马平川毫无险势可守,但多年来竟没有一人敢打这里的主意,怪哉。

西有西川唐门,东有未名山庄,只是传说中的未名山庄比唐门更狠,唐门的毒并非都能要了人的命,但传说中招惹山庄的人从来没留一个活口,因此提起未名山庄庄主就不让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谁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呢。由于神秘,江湖上几乎没有人见过这杀人如麻的庄主本人,有人说是耄耋老人,也有人说只是个鬓龄孩童,传得神乎其神,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半年前,江湖中传闻未名山庄庄主下山了,救了一个被少林高僧震断心脉已没有呼吸的家伙,此人一个月后重出江湖时,身体恢复如初让人以为活见鬼,少林寺以为自己得罪了未名山庄吓得几个月来严阵以待,到处拉帮手。后来据那个家伙自己坦言,庄主嗜医有瘾觉得他这个病例“值得研究”,被问及关于庄内一切,他却仿佛石化,绝不透露一星半点。但自此,未名山庄庄主“神医”的抬头不胫而走,虽然大家心里从未奢望未名山庄能悬壶救世,但事出无奈时也有人会铤而走险,居然有人为了求诊也打起了未名山庄的主意。

南宫世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唐门、南宫、慕容、独孤四家各霸一方,南宫作为皇族更是呼风唤雨,权倾一方。

然而,南宫明,这个南宫世家现任的掌门人,却一筹莫展得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眉头紧蹙,唉声不断。

独子南宫昊遭人暗算,内府受伤,鲜血泉涌,抬回来时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靠着一颗千年人参维系着生命,但即便这样,也最多支撑三天了。在怨恨儿子惹是生非、好勇逞强的同时,南宫明更是为儿子的性命和南宫世家的后继担忧,难道南宫世家就此绝后了?

南宫明思前想后,决定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去未名山庄赌一把,他离开南宫家时安排妥了一切,留下遗嘱,同时一封快马加鞭的信函,恳求几十年过命的兄弟,武功深不可测的江湖传奇人物萧倬凡助他一臂之力,萧倬凡不仅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也是南宫昊的干爹,南宫明不确定萧倬凡肯否以身涉险,但只要他肯来,自己活着走出未名山庄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两天后,一骑乌骓马,一身玄色款袍,一柄墨色长剑出现在未名山庄入口时,喜怒不行于色的南宫明不禁老泪纵横。

“大哥,昊儿怎么样了?”马上的人风尘仆仆,来不及打招呼立刻驱马上前,话音中充满焦虑,萧倬凡没有儿子,南宫昊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跟自己儿子一样疼爱有加。

见到南宫昊如纸一般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嘴角还残留着渗出的血迹,萧倬凡没有二话不说掌抵南宫昊后心,一股纯厚的内力送了进去,半晌过后,南宫昊脸上晃过一丝血色,但,仅仅一丝而已,萧倬凡不禁呆立当场,他不敢看南宫明的目光,他知道这么多年南宫明在昊儿身上花的功夫,也知道中年丧子对南宫明和南宫世家意味着什么。

这也正是他收到大哥的书信时,看到未名山庄字样仅犹豫了片刻就即刻赶来的原因,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尽百倍努力,不试试怎么知道未名山庄是不是这么厉害。一向骄傲,自负的萧倬凡虽然这些年早已淡出江湖,但高傲的心性却从未改变,他不相信有人能霸道如斯,未知的对手激发了他强烈的好胜心,他按了按多年未用的墨玉剑,“走吧”,一行人向着山庄走去。

未名山庄一派湖光山水,风景迤逦,树木繁茂,渔舟唱晚,偶见农户头戴斗笠,荷着锄头,哼着小调,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山庄里忙碌着,黑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南宫明和萧倬凡一时忘了凡尘俗世,对这美妙的地方大加赞赏。

“站住”看似无人把守的庄门口突然传来一身喝斥。

南宫明回了神,无暇再欣赏风光,想起了这是“从无活口”的未名山庄,心中一凛,即刻恭谨抱了拳 “请通传,我是南宫家家主明,特来拜见庄主!”

“哦?”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从一棵老槐树上一闪而下,一身短衫干净利落,好奇得看着来人 “你们疯了,公子从来不见外人,不管你是谁,赶快退回去,饶你们不死!”

武林中堂堂两大人物居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堵在门口,如同戏弄孩童似的被训斥,南宫明都不禁皱了皱眉,不用看也知道萧倬凡一定气急败坏,忍不住要出手教训人了。

“哼,什么公子小姐的,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再拦着我就让你先横尸!”萧倬凡压抑很久了,暴躁的脾气终于有了发泄的一方,粗鲁得不着调。

“那就试试,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浓眉大眼的青年不急不忙得燃了个火折,一颗信号弹在山庄上空闪过。“仓郎”一声,宝剑出匣,一股凌厉的剑气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萧倬凡不敢大意,身形一动,浑厚的掌风飞扑青年,交手已近十招,萧倬凡不由赞叹青年的剑法精妙,这柄上下翻飞的剑气若行走江湖上也算把好手,当门卫实在屈才了……萧倬凡有怜才之意,趁两人错身之际,制住了青年的穴道……

“小子,功夫不弱啊,给我当个侍卫吧,看门是狗干的事!”萧倬凡笑眯眯得看着动弹不得的青年,不失时机地奚落着。

“呸,就你这两下子,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青年拧着眉,怒气冲冲得回骂道。

“哈哈哈”,萧倬凡笑着和南宫明跨入山庄大门。留下大骂不止的青年和南宫昊的马车、南宫家的随从。一个山庄侍卫的武功已然如斯,那庄主的功夫……深不可测?萧倬凡敛住夸张的笑容,与南宫明对视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神秘庄主

林峰,这位曾在江湖上被成为“玉面银剑”的世家子弟,现在的未名山庄的大管家,一向教导门人站立坐走都要注意形象,现在却提着衣襟一路小跑奔向后院,在书房门前才停下脚步,整了下衣服,调整呼吸,轻轻扣了门,小声询问:

“公子,可以进来吗?”

“嗯”。

一间宽敞的书房内各类书籍堆满的书架,一位少年身着素雅的白色长衫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他捧着一本厚厚的典籍,专心地看着,对走进房间的林峰不闻不问。

林峰垂首站在少年身侧,焦急得望着少年,却不敢出声打扰,硬生生压了喘气的声音,额头上的汗汇成涓涓细流不住向下淌着。

“什么事?”大约一盏茶后,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望着林峰,剑眉星目,目光清澈灵动。

“公子,有两人闯入山庄,我们本不想打扰公子清净,但飞花剑阵都拦不住他们,好几个兄弟都受伤了,老三受伤严重,来人已经进了二门了。”

“哦”,有人居然敢闯庄,还敢在山庄里伤人,胆子不小,本事也挺大,少年抬头望着林峰,面容恬淡,“走,去看看。”说着从书桌前起身,只见他一身白色缎面团花直衫上扣着一条碧青的玉带,头顶一支碧玉簪扣住顶心头发,其余发丝如黑瀑一般垂到腰际,愈发显得颀身玉立,目光炯炯,英气逼人。

门前的空地上持剑而立的南宫明和萧倬凡已有多处创伤,衣衫上划开数道口子,血痕依然,嘴角也沁出丝丝血迹,显然受了内伤,从山庄门口来到这里不过半里长的路,却花了他们半天的时间,看来自己果然低估了山庄的实力,居然被侍卫逼得狼狈不已;但萧倬凡不愧一代大师,竟被他突破了所有封锁,踏在从未有外人站过的未名山庄内院门口,“这里倒是藏龙卧虎啊”他与南宫明对望一眼,“未名山庄也不过如此嘛,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亮出来,不会就黔驴技穷了吧!”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排高手,目光如炬,嘴里不依不饶得奚落着。

忽然面前的侍卫都齐齐收剑,恭敬得退到两旁,一个白衣少年背着手,笔直得站在中门看着自己,面色平静如湖水。

“不请自来还出言不逊,阁下不觉得很没礼貌吗?”少年冰冷得声音不大却很威严。

萧倬凡和南宫明疑惑得看着来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英俊而显得孤傲的面容,面料奢华而款式素雅的服饰,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南宫明救子心切,见侍卫的态度恭敬,知这少年必然与庄主大有关系,顾不得年纪身份,忙走上两步躬身道“在下南宫明希望能拜见庄主,有事相求,烦请通传。”南宫明以一个世家家主身份对一个不知来历少年深深一揖,且自称“在下”已是自降身份,显然给足了未名山庄面子。

“哦,什么事?”少年目光清澈,口气缓和不少。

“我这里有个病人伤势严重,延请了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听闻庄主乃一代神医,有起死回生的仙术,想请庄主援手……”,南宫明居然厚着脸皮拍上了马屁,萧倬凡听了直皱眉。

“谬传了,莫如无德无能,当不起神医二字,你们走吧。”少年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火气和好奇。

“可否见庄主一面?”

少年淡然笑而不答,转眼望了林峰一眼,颔首。

林峰恭谨得向少年一抱拳,朗声对两人道:“这位就是我们未名山庄的庄主,你们贸然闯庄,伤我部众,罪在不赦;念在二位救人心切,公子已然放你们一条生路,请吧”

“他?”南宫明和萧倬凡鄂然,看着面前玉树凌风的少年,绝难将他和杀人魔头联系起来,未名山庄在江湖上几十年名声了,怎么算也不会是个小孩子当家。两人目光相交,同时摇了摇头,“不可能!”

萧倬凡仰起脸,举起墨玉剑:“哈哈,他是庄主,那我就是庄主他爹了!哼!我来领教领教高招!”

少年扫了萧倬凡一眼,显然是对他的话深表不满,目光一挑,一股凌厉的指风扫过,“啪”萧倬凡身后一棵碗口粗细的柳树应声折断。

萧倬凡和南宫明愣住了。

萧倬凡举着剑的手顿在空中,迟疑之间,又一道指风,“啪哒”,萧倬凡手中的墨玉宝剑应声断为两截。

指风扬起漫天树叶,少年顺势掸了掸衣袖上的落叶,静若处子。

萧倬凡真正震惊了,这把随着他走南闯北二十余年的墨玉宝剑是天然玄铁打造的,剑身厚重,切金断玉,锋利无比,不要说一般的宝剑,就是用锤子都砸不碎它,可今天,这柄重剑居然指风打断了,而且还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这需要多深的内力和指劲呢。他望着眼前这个儒雅的少年,脑后生出一股寒意。

萧倬凡完全可以离开,因为庄主和众侍卫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他可以从容地离开这个危险的境地,但他没有。

他记得父亲将墨玉剑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承诺过:“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这柄剑象征着萧家的尊严,是萧家世代家传之物。

现在剑已经断了,萧倬凡握着断剑的手微微颤抖。

剑花爆现,这招同归于尽的剑法凌厉无比,萧倬凡全身空门大开,所有剑气直指少年几处重穴。

莫如楞了一下,没有想到萧倬凡居然会拼命,他看得出此招招式怪异,但凶险无比,莫如斜退两步,堪堪避开剑锋,他下意识得挥出数道指剑,只听叮咚之声指风弹开道道剑花,突然萧倬凡招式用完,颓废得立在原地,莫如心道“不好”已有一道指风直奔萧倬凡的心口。

萧倬凡木立着苦笑,自己竟命丧于此。

南宫明泪流满面,闭上眼侧过头不忍看去。

“噗”一道血剑喷出,萧倬凡胸口多了个血洞,身子被震开三丈,重重跌落在地,顿时人事不省。

“当啷”,一块玉佩落在他脚下,乳白的玉佩上沾满鲜红的血迹。

莫如本无意杀人,见萧倬凡中指时心怀愧疚,后悔自己出手太重,眼见冥冥中玉佩挡了凌厉一击,暗舒一口气,忙走上前去搭救。

侧目之间,莫如见到地上那块玉佩有些眼熟,他拾起玉佩,轻轻拭去上面血迹,顿时怔住了。

玉佩之谜

萧倬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着软软的大床上,盖着苏绣的柔软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身上的伤处已经上过药,精心包扎好了,暗一运气,气血顺畅,内伤也治疗过了,低头看时,身上撕破的衣服不知何时换掉了,一件合身的素色中衣穿在身上,触手柔软,面料昂贵,想着自己昏过去时被人换了衣服,看了个遍,萧倬凡不禁脸上有些发烧。

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情况,满腹疑问,这是哪里?记得自己被少年一指击中心脏,怎么没死?想到那个少年萧倬凡仍是心存忌惮,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强大的对手,那无形的剑气竟然如此凌厉,此子一出,天下大乱啊。

环视周围,房间的陈设简单却雅致,一个博古架上有序得摆着几套书籍,一只羊脂玉的花瓶中插着新鲜的兰花,还带着早晨的露珠,散发着淡淡清香。八仙桌上摆着自己那柄断裂的墨玉剑,萧倬凡抚着断剑,心痛不已。

瞥见一人站在院中,白衣胜雪,黑发如瀑,一尘不染的衣诀在风中翻飞,如一页飘零的孤舟,敛去了所有戾气,静如处子般站着,俊朗的面容上不再是恬淡的笑意,目光中充满焦虑和不安,是未名山庄庄主。

莫如听得动静,看见萧倬凡站在窗口,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门口,轻声问:“萧……前辈,可以进来吗?”

“哼”。萧倬凡对少年仍是忌惮与愤怒并存。

“前辈,莫如伤害了您,恳请您谅解。”莫如深深一躬。

萧倬凡暗叹一口气,人家彬彬有礼,自己若再纠结就是无理取闹了,当下摆摆手:“算了,是萧某给贵庄添麻烦了,我的朋友南宫明在哪里?”

“他就在隔壁跨院,您放心”莫如顿了顿“有件事还望求教。”

“进来吧”。萧倬凡把莫如让进房间,两人坐在八仙桌前,莫如拎起紫砂壶倒了两杯茶,双手举起茶杯递给萧倬凡:“前辈用茶。”萧倬凡迟疑着接过茶杯,看着这个功夫卓绝的少年对自己换了一派谦恭的态度,闹不清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反正也没啥可被算计的,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当下笑笑“庄主客气了,什么事?”

莫如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萧倬凡。

萧倬凡接过玉佩,“这是我家传玉佩,”猛然想起那天受伤时指风未穿透自己心脏是玉佩阻挡住了致命一击。

“您的玉佩是一个还是一对呢?”莫如明亮的眸子中闪出期待的光彩。

“一对”,萧倬凡叹了口气,眼望着远方,隔了半晌才道:“我妻子有另外一块。”

“您妻子……”

“失散了,我一直在找她。”萧倬凡温柔得抚着玉佩,仿佛抚摸自己的爱妻。

“失散多久了”莫如追问,突然觉得这样问不太合适。

萧倬凡倒并不介意,可能痛苦压抑太久了,需要一个释放的借口“十六年了”。萧倬凡紧握拳头,压在额头上,掩饰着已然湿润的眼睛。

待他抬起头时,莫如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为什么庄主要问这些?待萧倬凡从痛苦的往事里回过神,感觉莫如问题蹊跷,疑惑满腹,将玉佩贴身放好,走出院门。

见到南宫明的时候他也见到了南宫昊,南宫明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南宫昊喝药。南宫昊斜靠在枕头上,一派父慈子孝的温和场面。

“大哥,昊儿,你们……没事吧”萧倬凡走过去拍了拍昊儿的肩。

“萧叔叔,为昊儿的伤连累您了,昊儿真是罪该万死。”虽然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嗯?”萧倬凡把手搭在南宫昊的脉上,脉象平稳,被截断的经脉已被一一打通,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才不过三天功夫,昊儿已经可以起床了。”

唔,三天了,自己居然昏过去这么久吗?萧倬凡暗自诧异,“是谁给昊儿治的病?”

“是莫如公子,未名山庄的庄主,哦,那个伤了你的白衣少年,真是神医啊。”南宫明面脸钦佩与感激。

“怎么治的呢?”

“昊儿的经脉多处阻断,为了接通经脉,莫如公子用内力调整了经脉的走向,逼出了体内淤血,昊儿第二天就睁开了眼睛,今天已经可以吃流食了。”

“嗯,真不可思议。”由衷地赞叹。

“你怎么样,你身上的伤?”

“唔”,都是些外伤,不碍事的。”萧倬凡也暗自诧异,自己受伤兀自不轻,但现在已感觉不到伤口疼痛,行走也很灵便,看来这“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那天你胸前满是血迹,我以为你已经都……”南宫明凝视着老萧,“公子封了你伤口周围十几道穴位后,把你打横抱进了他的房间,我跟上前去却被侍卫拦在门口。直到当天夜里,公子才推开房门,让下人安排我们住到隔壁院子,什么也没说,即着手为昊儿诊治。”

“只是他一边为昊儿治病,一边还掂着你”,南宫明一脸坏笑看着老萧,“每当下人将你的药送到我这里,他就放下一切事务,亲手端去你房间,好一阵子才回来。”

“哦”,萧倬凡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对这个少年人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如此

未名山庄的后山是禁区,一座青翠山峰与山庄隔空相望,约有二十丈远,山下是悬崖峭壁,无可攀爬。除了莫如,没人敢也没人能渡到对岸的山上。

莫如来到后山,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如一片落叶般轻轻飘坠在对面的山腰上,行得几步便见一座精巧的竹楼,楼上挂匾“空灵阁”三字劲秀灵动。

莫如径直走入空灵阁,一位少女忙闪在一旁施礼:“公子来了,夫人在楼上。”

青翠的竹楼淡出阵阵清香,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竹子做成,清新而朴素。

莫如提着衣角轻轻走上竹楼……

一个时辰后莫如缓缓步下竹楼,又依依不舍地回头凝望,却已只剩紧闭的房门……侧眼望去莫如眼睛有些红肿,腮边还挂着没有拭净的泪珠。

萧倬凡在出门走了走,直到日落才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远远看见总管林峰恭立在院门口,不禁疑惑得问:“林总管有事吗?”

林峰意味深长得看着萧倬凡,看得老萧有些发毛。

走进院子,又看见熟悉的一袭白衫,莫如公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正在看书,见萧倬凡进来忙放下书站起身来。

“萧前辈”莫如拱手行礼。

“公子又有何事了”,萧倬凡冷冷的,始终对莫如心存芥蒂。

莫如摸出一个红丝绒的精美小盒子递给萧倬凡,垂手站在一旁,目光炯炯望着他。

萧倬凡随意得接过盒子,对莫如这种故弄玄虚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盒子打开,是一块丝绸手帕,萧倬凡摇摇头,打开手帕。

呆住。

手帕里是一块羊脂美玉,乳白色的玉佩。

萧倬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玉佩,一把掏出来。

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散发着柔和的晕彩。

萧倬凡寻找了十六年的家传玉佩,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这、你哪里来的?”激动、紧张,萧倬凡有些眩晕。

“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母亲是谁”

“先母—韵竹”,莫如缓缓道。

“什么?”多年苦寻的爱妻终有音讯让倬凡一阵惊喜,但莫如为何口称“先母”,难道…难道…倬凡不敢再往下想,心头一阵悸痛,血腥涌上来,站立不稳。

莫如忙上前搀扶。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编排这样的谎言,多年苦侯的人终于出现她却避而不见,却让自己务必和他相认。眼见萧倬凡听闻妻子亡故痛心疾首,莫如深深内疚。

萧倬凡挥挥手,不希望自己的痛苦在他人面前流露,莫如没有争辩,深深一揖,告退离开了。

萧倬凡一手一块玉佩,站在小院中,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往事一幕幕又浮现眼前。晚风吹过,吹落了那块裹着玉佩的手帕,手帕上隐隐约约显出字迹。

玉郎:

“小竹自知不久人世,此生无缘相伴,愿来生再结连理;

幸有子莫如,君之血脉,孝顺懂事,望君善待之。”

韵竹绝笔

天啊!

萧倬凡以手覆额,那段痛苦却又纠结了半辈子的情感始终萦绕在倬凡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十八年前,出身武林世家的萧倬凡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背弃家门与心爱的女子韵竹私奔,血气方刚的他只希望和自己爱的人两厢厮守,和韵竹在山间竹楼渡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好景不长,一年后被怒不可遏的父亲寻到,萧倬凡仓促间作别爱妻,不想竟是永别。

“莫如,君之血脉”,萧倬凡抚着锦帕,突然从追思中醒悟过来,我的血脉,莫如?难道这个不可一世、傲慢冷峻的少年竟是我的儿子?

离庄之路

儿子,萧倬凡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很是激动。离开韵竹后,萧倬凡与父亲抗争多年,誓死不另娶妻,也从未想过会当上父亲,一个连妻子都没有的人现在居然有个弱冠之子,这岂不是天大的玩笑?自己苦苦找寻了这么多年的妻子走了,却留给自己这样一个“遗产”。

他应该认下这个孩子,好好照顾爱护他,完成韵竹最后的心愿吗?

萧倬凡一闭眼就想起那个目光清冷、下手狠绝的少年一指刺向自己心脏的镜头,同样骄傲的他咽不下这口气,丢不起这个脸啊,自己多年的威名不能毁在一个稚子手里,更何况莫如还挥手击断萧家家传宝剑…… 难道是天意!

倬凡轻喃道:“韵竹,原谅我!”

一沉思忖过后,萧倬凡仔细收起了锦盒,沉凝片刻,又取出盒子,将那方帕子轻轻抽出,贴身放好,将锦盒和玉佩置于桌上。收拾了包裹,萧倬凡准备离开未名山庄,趁着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连夜叫起了南宫父子,南宫明见老弟如此愁眉不展,多年的默契不用多问也知其必有难言之隐,忙扶起南宫昊快步向庄外而去。

未名山庄是什么地方,岂容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萧倬凡和南宫父子的前脚刚离开跨院,就有人向总管林峰汇报了他们的行踪。

林峰这几天总觉得公子不太对劲,心知和这伙不速之客有着必然联系,公子三番四次到萧倬凡房间造访,还借口支开自己,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林峰如坐针毡。刚才莫如还吩咐把他的乌骓马配上笼头和鞍子,常年不出门没来由要备马,莫非公子要离开山庄?

现在萧倬凡不告而别,林峰一凛,果然如此,他受老庄主重托要辅佐公子,现在山庄日益兴盛,公子怎么能离开呢。他压低声音 “让他们走,不许张扬。”侍卫退下,林峰细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案桌,心中隐隐不安。

萧倬凡三人本是做好一番恶战准备,却未料一路上出奇的宁静,有时遇到必然不及的明岗,对方竟然两眼一闭,靠在树干上装睡,让他们大摇大摆离开山庄。

毕竟南宫昊重伤初愈,萧倬凡的伤也刚结痂,三人见无人追赶,便放慢脚步,天明后在集市上雇了一辆大车,慢慢前行。

两日后官道上,萧倬凡和南宫明正笑骂着聊天,多年未重逢的老友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倬凡,这些年你忙什么了,几次中原论剑你是次次不到。”

“我早退隐江湖了,要不是你这破事,我怎么能动那把封了十几年的剑呢。”看来还真有报应,食言的后果就是剑断人——差点亡。

一阵沉默。

“你还是一个人。”南宫明的胞妹南宫馨儿苦等了倬凡二十年。

“唔。”现在还是吧,如果不算上那个从天而降的儿子。

“馨儿她……”

“大哥,对不起。”萧倬凡匆匆打断南宫明的话,提起痴情的馨儿,倬凡只有愧疚,永远没有下文。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这把年纪了还不要女人,我要是你爹早把你揍扁了。”南宫明为妹妹抱不平,恨恨得瞪着萧倬凡。

正巧南宫昊探出头来,听到这句话忍不出笑出声来。

萧倬凡敲了一下南宫昊的脑袋,“傻小子你还笑,他不是我爹却是你爹,你再不让他抱孙子等着挨揍吧。”南宫昊忙把脑袋缩回车内。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听就知道是两匹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奋蹄疾走,不是万分焦急的事谁也舍不得这么赶马,萧倬凡把马车往路边赶了赶,官道狭窄,既然人家有急事就让过他们。

狭路相逢(一)

隐隐看到扬尘中的两骑骏马,萧倬凡不禁暗暗喝彩,为首一匹乌骓马全身油光发亮,马腿颀长,体态健硕,马上之人一身白衫,骑术高超,贴马而行;后面一匹枣红马同样鲜衣怒马,与乌骓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萧倬凡眯起眼睛,估量着两骑马将在一瞬间闪过眼前并消失,打起精神想看看马主人的风采。

突然,骏马被人猛拉缰绳,长嘶了一声,定定立在离萧倬凡不到三丈的地方,马身上渗出如血般的汗,马上之人风尘仆仆,发髻凌乱却掩饰不住绝世风姿和傲人神采,萧倬凡愣住了,心头一阵慌乱,来人竟是未名山庄庄主莫-如!

南宫明也看清了来人,“公子,您怎么……”,却见莫如目光如炬,瞪着萧倬凡,眉心紧蹙,向来平静如水的白衣少年现在如烈火般熊熊燃烧,南宫明又惊又惑,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如咬着嘴唇,强压心中的怒火,用马鞭指着萧倬凡:“借一步说话。”尽自克制,声音仍然微微颤抖。

萧倬凡扫了一眼茫然的南宫明,示意“我去解决”,拨转马头往密林中走去,莫如跟在身后。

两人下马,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半晌莫如半仰起脸,压抑着怒火问:“为什么!”玉佩你看到了,锦帕上娘的信你也看到了,为什么你不认我,为什么你不告而别?

萧倬凡倒是一脸沉静:“凭据呢?就凭一块玉佩?就凭一封书信?我就可以轻信你吗?”

莫如紧握拳头,本是自我安慰萧倬凡的离开另有原因,却没想到果真是为了躲避自己,一时心痛、失望、自嘲,愤怒,五味杂陈。

见莫如被噎得说不出话,萧倬凡更是咄咄逼人:“我承认玉佩是我萧家之物,但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夺来或捡来的?书信确是韵竹亲笔,但当年她并没有身孕,怎么能说你是我的儿子,即便她有了身孕,又怎么证明你就是那个孩子?”话虽不善,但说得句句在理,不容辩驳。

看着萧倬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莫如真不明白自己何必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千里迢迢赶来非要认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父亲。

然而母命难违,莫如一向对母亲极为孝顺,想起母亲在竹楼上对自己声泪俱下的恳求,莫如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敢违逆。

强咽一口苦泪, 莫如低下头,缓缓道:“可以滴血认亲。”

萧倬凡一愣,他本以为这个骄傲的男孩会在自己一番嘲讽后头也不回得离去,可他错了。莫如不断退让着自己的底线,自己咄咄逼人的话语让莫如连连退让。

要走得干净就要彻底让他死心,萧倬凡咬咬牙冷笑着继续嘲讽,“血型相合之人不在少数,相同的血都会相容,你学医,不会不知道吧。”

莫如惊痛得看着面前之人,明摆着不想相认,自己如同飞蛾扑火,用生命去渴望光明,到头来只是化为灰烬。但,飞蛾即使化灰,也无怨无悔不是吗?莫如惨笑,半晌缓缓道“莫如身后有一处胎记,母亲曾提到和您胎记的位置形状一模一样。

萧倬凡闻此言一时呆住了,想起了韵竹常常抚摸着他后腰间状如小剑一般的胎记问“玉郎,我们的儿子会不会也带着小剑出生啊?”他总温柔地抚着韵竹秀发“会的,这把小剑才是我家祖传之宝呢……”言犹在耳,伊人已逝。

莫如见萧半天没有回应,反手将后襟掀起,略一沉吟,动手去解腰际的束带。

一只大手按住了莫如的手。萧倬凡对他刮目相看了,这孩子还真是个角色,十几岁,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狂放年纪就能如此隐忍坚毅,看来他统领未名山庄并不仅仅凭借无敌的功夫。想自己年轻时同样恃才傲物,同样狂放不羁,却绝对做不到忍辱负重。

“不用了,没有这个必要”,绝情到底就是不留露一丝一毫的情感。

卑躬屈膝至此仍唤不回一丝亲情与怜悯,子欲孝而亲不认,人间惨事莫过于此。既然已经如此,莫如没有必要再穷追猛打,自己并不缺亲情,更何况面前之人冷酷无情。

放手吧,疑惑一旦解开了,莫如反觉得轻松很多,他要将萧倬凡的玉佩还给他,活生生的人在面前都毫无温度,一块冰冷的玉又留待何用!

萧倬凡见莫如上前两步,右手从衣袖中探出,本就有些心虚的他,竟以为莫如含恨出手,前几次莫如的指风自己是领教过的,高深的内力不是自己轻易能够应付的,萧倬凡忙运足内力一脚抢在莫如出手之前飞踢其心口。

莫如大惊,侧身避开要害,仓促间提一口气护住内腑却已顾不得出手阻挡,萧倬凡脚已印到腰际,“咔嚓”发出裂帛般的轻响,莫如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勉强站住,豆大的冷汗瞬间滴落。

“公子……”飞奔赶来的侍从拔出剑指向萧倬凡,满脸敌意。

“小雨”,莫如出声阻拦,望着萧倬凡一脸戒备的神情苦笑一声,自己不过是想将锦盒还给他,却遭此无妄之灾,这就是自己苦苦等待十六年的父爱吗?罢了,权当这一脚还清他的生育之恩吧。

莫如默默将衣袖中的锦盒轻轻放在地上,在侍卫小雨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离开树林。

萧倬凡看着莫如渐行渐远的背影,拾起地上的锦盒,萧家的玉佩静静躺在盒中,倬凡心中一颤,莫名隐隐失落,他只是要将玉佩还给我?抑或是有心受我一脚以示恩断义绝?

狭路相逢(二)

傍晚,萧倬凡和南宫父子在一处小客栈歇脚,客栈不大,却也干净,掌柜的见来人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热乎得跑前跑后,招待周到。

晚饭后,南宫昊莫名其妙发起了高烧,南宫明急着差伙计到附近去请大夫,抓药。

伙计在搓着手,呐呐到“客官,大夫和药房离这儿几十里远,一来一回要四五个时辰,明儿天亮了我再请去您看成吗?”

萧倬凡搭着昊儿的脉,皱眉到:“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热,昊儿的经脉异常紊乱。”

难道是内伤未愈?两人同时想到这点,对视一眼,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揪了起来。

萧倬凡为昊儿度了些内力,南宫昊沉沉睡去。

“倬凡,你和未名山庄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南宫明对儿子伤情复发忧心忡忡,唯一能治愈爱子的莫如公子现在又和萧倬凡之间纠缠不清。

“大哥,我也很乱,让我静静。”

“你快说呀,你看昊儿还能撑多久?”南宫明痛心疾首。

“他……”萧倬凡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把事情都办砸了,“大哥,你别急,我就算豁出老脸也要把莫如找来,给昊儿治病。”

南宫明复杂得看着萧倬凡,心道“你豁个脸,你当莫如是什么人,你那张老脸能有多少分量?”既然萧倬凡不愿意说明自有难言之隐,逼他也是枉然。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门外又来了客人。

“掌柜的,您这儿有纱布吗?棉布也行,我要一匹。”

难道用来裹脚吗?住店还买布,萧倬凡和南宫明对视笑笑。

“公子,慢点,小心台阶……”

门外话音未落,屋内两人齐刷刷起身,冲出房门,向大门口望去。

莫如紧紧压住腰际伤处,面色惨白,汗水浸湿了发髻,如瀑的黑发一绺绺无序得散在肩头。小雨一手扶着主人,一手牵着两匹骏马,也是疲惫不堪。

从树林到客栈不过是三里路的样子,萧倬凡一行人下午就抵达了,可现在天色已晚,莫如才踏进客栈,可见两人并未骑马,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莫如一眼瞥见门内的萧倬凡,萧倬凡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一触即荡开去,彼此见面诸多尴尬,莫如权当没有看见;萧倬一半愧疚,一半痛惜。

同样视而不见的还有南宫明,几十年交情了,南宫知道倬凡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悄悄得独自回房了。

夜静阑珊,郊外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秋虫不知疲倦地叫着。萧倬凡不知不觉走到莫如房间,远远听见小雨不满的大声嚷嚷着,“公子,我说背着您走,您偏不肯,你看,这,这伤都加重了。”

“绷紧点。”莫如低沉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萧倬凡凑近两步,透过支开的窗户向内看去。

莫如坐在凳子上,腰际的伤处骇人得肿起,颜色乌青,更严重得恐怕是骨裂之后走动了许久,将裂痕再度震开,经脉错位的剧痛不是常人可以忍受。小雨紧紧拽住店家送来的白布一边,莫如扥住另一边将白布一层层紧紧缠绕在腰上,简单固定一下伤处,每圈绕道伤处都会不经意得皱皱眉,汗水静静滴落。

“公子,您说过骨折后该静养,避免震动;我们干嘛连夜就走呢,您这伤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再说了,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家客栈,我们去哪里呢?”

“我没事。”莫如抬起满是汗水的脸,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早点回庄上吧。”

店伙计拎着一个大号的铜壶走了过来,在门外喊“热水来了。”

“拿进来吧。”

伙计推开房门正待跨入,萧倬凡从一旁闪过,接过伙计手中的铜壶,悄悄走进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白药气息,桌上点着一个并不明亮的灯,莫如坐在桌前,正仔细得把布条打结后多余之处剪去,蜜色的肌肤紧致光洁,腰臀间青色的胎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萧倬凡拎起铜壶把水倒进面盆里,取过挂在一旁的帕子到水中搓了搓。

“我来,你下去吧。”小雨转过身,看着拧了一方热帕子走来的萧倬凡,怔了一下,随即眼中的怒火几乎将人融化,“你怎么在这儿?出去!”

萧倬凡没有理会小雨的愤怒,径直走到莫如跟前,递上帕子“来,擦擦汗”。

莫如缓缓撑着桌子站起身,双手接过,擦去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谈。”萧倬凡瞥了身边一脸敌意的小雨,欲言又止。

莫如点点头,让小雨退下,“您说”。目光灼灼得望着萧倬凡,几多期许,几分肯定。

萧倬凡避开莫如那灼人的眼光,简单叙述着南宫昊几天来身体恶化的情形,想请莫如再次出手救人,眼看莫如面无表情目光却越来约冷,咬了牙最后加上一句,“如果昊儿能得救,那件事情我…可以答应。”

静,房间里一地寂静。

莫如的自尊再度被踩得粉碎,暗骂自己自作多情,萧倬凡怎么可能关心自己的伤情,自己的一切本就无法引起他丝毫的兴趣,之前那温和的口气、温暖的举动不过是有事相求的铺垫,自己怎么会傻到以为找到了父爱。

空咽一口泪水,他把自己看做什么?交换条件?一个筹码?为了友情可以勉为其难承认的他本不想要的儿子。莫如难道在他心里就这么贱!贱到为了叫一声父亲要出卖自己的人格,自己的尊严。

“好,我这就去。”莫如打破僵局,态度不卑不亢,一贯的谦和有礼。在萧倬凡面前缓缓穿上中衣,外衣,抻到伤口又是一头一脸的汗。莫如却连皱眉都省了,心都碎了,身上的疼还会有感觉吗……

萧倬凡确是有些不忍,见到莫如裹伤的那一刻他的心也隐隐作痛,血浓于水,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毕竟是竹的儿子,举手投足间多少母亲的影子,骄傲坚毅的性格像极了自己。眼看着莫如惨白着脸一言不发收拾药箱,萧倬凡心中一阵抽痛。

同样骄傲

莫如盘膝坐在南宫昊床上,掌心抵住南宫昊的膻中穴,以精妙的内力重新疏通阻结的经脉。猛然一掌,一口黑血自南宫昊口中缓缓渗出。

受到震动,腰际伤口又一阵剧痛,莫如一手撑腰,一手扶着床架慢慢向下挪。

床前的萧倬凡看得真切,伸手去扶。

莫如侧过头,避开伸过来的大手,苦笑,伤害还不够吗,何必一次又一次残忍得撕开。

把南宫昊平放在床上,莫如从身上摸出一包金针,比一般的医用金针粗、长,不但意味着入穴更深,起效更快,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一个不慎可能会伤人性命。

莫如熟练得封了南宫昊的百会、膻中几处穴道,又凝神将金针扎入南宫昊的足底;继而又拍开穴道,金针扎入头顶重穴;针针游走于人生几大致命穴位上,一旁的南宫明和萧倬凡只看得心惊肉跳,屏气凝神,唯恐莫如一个不留神针走偏锋要了昊儿性命。

一炷香功夫,南宫昊头上汗水蒸腾,脸上也有了血色,莫如撤下金针,长舒了一口气。

“令郎经脉仍未稳定,不要颠簸上路,注意静养。”莫如摊开纸张,

书写药方,细细得嘱咐着他如何煎药,如何服食,严谨而细致。

南宫明感激涕零向莫如道谢,一边悄悄打量面前的绝世少年,从莫如进来那一刻他就察觉到少年身上受了不轻的伤,隐隐记得下午莫如高昂在骏马上的身姿仍是潇洒俊逸,可现在却缓慢得挪着步子。谁有这等本事伤的了他?瞟了瞟萧倬凡,萧倬凡眼睛却紧紧盯着莫如,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莫如起身告辞,温和有礼,南宫明直把莫如送出门外,千恩万谢,无亲无故,几天内两次耗费内力搭救他南宫家的世子,即便是让南宫家倾家荡产也是心甘情愿,可莫如却推辞了一切感谢,只是谈谈说了句:“南宫昊有你这样的父亲是他的福份,他理应早日康复,承恩尽孝。”回望窗掕上印出萧倬凡伫立的人影,黯然离去。

“倬凡,你和公子说了什么?他怎么就肯三番四次相助呢?”南宫明一脸疑惑,大恩不言谢,他必须搞清楚兄弟究竟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大哥,”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了,萧倬凡坦然笑笑“莫如,是我和韵竹的儿子!”看着意料之中南宫明惊讶得合不拢嘴,萧倬凡竟有些暗自得意。

“什么”,南宫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终于明白了莫如刚才那句话的含义,狠狠在萧倬凡胸前捶了一下,“你凭什么!”想着那丰神傲世的少年居然是萧倬凡的儿子,忿忿不平啊,典型的不劳而获嘛。

是啊,凭什么,萧倬凡拍拍冲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南宫明肩膀,“想不通啊,慢慢想吧。”转身出门。

客栈很小,莫如住的房间和萧倬凡的房间并排着,当中只隔了一堵花墙,一座圆形拱门将两个小院联在一处,萧倬凡刚穿过门洞,就看见那一抹惹眼的白衫。

莫如牵着心爱的乌骓马,身后跟着小雨,包裹搭在千里马背上。两人小心翼翼拽着马笼头,在夜幕里慢慢前行。

“等一下”,打破夜的寂静,萧倬凡闪身挡住两人前进的路线,不解得问“上哪去?”

“萧前辈”,莫如抬起头,目光清澈宁静,“请让行。”

一句“前辈”让萧倬凡的心凉了半截,喃喃道:“你叫我什么?刚才……我已经……”

“萧前辈”,莫如出言打断,“给前辈添麻烦了,莫如虽身居山野,少承庭训,也知不可强人所难,仗势欺人;诊治南宫昊不过是体念南宫明一片爱子之心,前辈不必介怀。”

一席话不咸不淡,说得萧倬凡如打翻了五味瓶,心里酸楚却无言以对。

“你……”萧倬凡握紧拳头,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语言,“我是说……你可以跟我走。”自以为拉下老脸说了句退让的话,可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得生硬,命令般的话音自己都觉着没有说服力,忙又接了句 “你这伤怎么上路?”

“不劳您费心。”莫如淡淡得,“请让开!”

萧大知府(修)

一个月以后,京城知府萧倬凡的宅邸。

虽算不得雕梁画栋、气势恢宏,也是院落层层、假山湖石,一派豪门大院。

萧倬凡放下笔,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望着依旧堆成小山般的各种公文、书信,叹了口气。

一切都跟他离京时没有什么两样,但萧倬凡心里却多了一些什么,闲时他一遍遍翻看着韵竹的那方锦帕,一次次回想着莫如的一言一行,他终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将莫如从记忆中抹去,越想忘却,越增添了藕断丝连般的挂念。

呆呆凝望着一池秋水,一阵风吹过,凋零的树叶飞卷而起几许挣扎后无力得坠入池中,淡出点点涟漪。

萧倬凡时常身着便装到街市中转一转,看看百姓们生活是否安定,有什么问题和难处,他是父母官,有责任照顾呵护着这些百姓。

大家都和萧倬凡很熟了,对于这位知府百姓们交口称赞,萧大人不但断案公道,处事公允,更难得他不怕得罪权贵,能为民做主。见萧大人走来,一路上招呼声不断。

“萧大人早。”

“我这儿刚出屉儿的包子,萧大人尝一个。”

萧倬凡微笑着走过。

“萧大人,您还记得她不?”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走到他跟前,小女孩穿着红红的花衣裳,梳着一对羊角辫,很是招人喜欢。“那年冬天要不是您掏钱给丫丫治病,我们丫丫恐怕就……”妇女抽噎着忙拽过女儿“来,给萧大人磕头。”

萧倬凡蹲下身,看着面前羞涩得往母亲身后直躲的小女孩,笑眯眯的说:“丫丫,别怕,叫萧伯伯,伯伯给你买糖吃。”

小女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脸慈祥的伯伯,一点也不害怕了,甜甜得叫了声“萧伯伯。”

“哎—”萧倬凡笑了,轻轻揉了揉丫丫的头发,“真是乖孩子。”掏出一贯钱交给丫丫妈,“来,拿着,给孩子买些什么。”

“这,这怎么行啊?”丫丫妈想推辞,萧大人一行已经走远了。

萧倬凡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围着好些人,疾步走上前去,围观的人忙闪开一条道:“萧大人来了,你们别闹了。”

圈子中有两个人,一老一小他都不认识,恐怕是外乡来的。只见老人瞪着眼,光着一只脚,手里操着鞋底正朝青年身上抽去,一边还不停口得骂:“你个小畜生,竟敢打我,看我不揍死你。”

青年一边闪躲一边抓住老人的手腕:“你不讲理!”

“都住手!”萧倬凡一声断喝,两个人兀自拉扯了一阵才松开了手。

“怎么回事?”他问老汉。

“这个畜生”老汉把鞋放下,咬牙切齿说“他竟敢打我!”

“我没有!”年轻人急着争辩,“是我躲闪的时候他自己没收住脚摔了一跤。”

“哦”,是清官难断的家务事了,萧倬凡暗暗心中好笑,看着那个凶巴巴的老头儿,十有八九是他挑起的事端。

“老人家,他是你儿子吧,您为何要打他呢?”

“这小子骂我老不死的!”

“我没这么说”青年急得直蹦。

“你是这么想的!”

“你不讲理!”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动手,萧倬凡忙拦住老者,“他为什么要骂你呢?”

“我,我把他的画撕了。”老头子不再瞪眼,口气却还是挺横。

“那画怎么招你了?”

“你看,他说这是我,我有这么丑吗?”,老头儿从地上捡起几张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纸,大概还能看出上面是一个人,画得小眼睛大鼻子,张着血盆大口确实难看。

萧倬凡看看青年,憋住笑很严肃的说“你也真是的,多练练再拿给老人家看嘛,瞧把你爹气的。”

青年委屈得抹了把泪,从怀中中摸出了一叠子纸,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哽咽着“我想把爹的样子画下来,我要外出谋生了,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也是个念想。我是不会画,可这已经是我画得最象的一张了。”

人群一下寂静无声。

老汉愣住了。

原来如此。

“孩子也是好心嘛,你这当爹的太横了!” 围观的人感叹道。

“是啊,任谁忍一下也就没事了,这点小事哪里至于就动手啊!”

“其实你们把事情说开不就行了,干嘛一条道走到黑,相互伤害呢。”

“亲爷俩嘛,又不是仇人……”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得议论着,萧倬凡先时笑着,渐渐的,他的笑容僵住了,自己和莫如不也正在僵持之中,宁可互相伤害,却没有人肯先让这半步……他默默得拨开人群离开了。

楼上,一人立在窗边目睹了这一切,直到萧倬凡的背影渐渐消失方才转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这两个人演得不错,好好打赏他们。”

“是,公子!”

弄巧成拙

莫如的视线又移向街角那家包子铺门前,刚才那一幕让他久久无法平静:萧倬凡慈祥得抚着丫丫的小辫子,和蔼得笑着:“丫丫,乖……”;倘若那双温暖的大手抚在自己头上,萧倬凡是否也会笑着说:“如儿,别怕,叫爹爹……”

“公子”,小雨将客栈的茶杯擦了又擦,倒了一杯水递给莫如,“别看这萧倬凡凶巴巴的样子,倒是个挺不错的官呢。真搞不懂,他的功夫端的不弱,要当官也该当个武将啊,那多威风,这文官当起来多憋气啊……”

“别总萧倬凡,萧倬凡的!”莫如美妙的遐想被小雨打断了,看着小雨兀自自言自语唠叨个没完,没好气得瞪了他一眼“他毕竟是我的—”某些字眼依旧如鲠在喉,半天才吐出几个字“—长辈啊。”

“哦,那我称呼他‘老爷’,好不好?”小雨调皮得冲莫如眨了眨眼睛。

莫如扭过头去不理睬他,心里却有些甜蜜的喜悦和憧憬。

这几天,萧倬凡总有些心神不安,也不知是怎么了,越来越多的事让他联想起莫如这孩子。

刚才在府门口,一个摆摊算卦的老道拦住了他:“老爷算一卦吧,很灵的。”

萧倬凡摆摆手,他向来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走开走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摆摊!”贴身侍卫大声喝斥。

“这位老爷正为子女之事所困吧。”老道悠悠说道。

“去去去,谁都知道我家老爷根本没有子女,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一边呆着去。”侍卫上前驱赶老道。

闻此言萧倬凡心中“咯噔”一下,他转回身紧走两步到道士面前:“老先生你说什么?”

老道细细端详着萧倬凡的面容,面带玄机一字一句得说:“我奉劝您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再难挽回了。”

“萧某求教。”

“老爷从面相上看若有子嗣必定能光宗耀祖;若无子嗣则您一生多灾多难,而有无子嗣的关键都取决于您的一念之仁,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萧倬凡破天荒的给了算命先生一把铜钱,身后的侍卫们惊讶不已,相互挤眉弄眼:老爷居然对这信口雌黄的老道这么客气,莫非老爷思春了,也想娶媳妇生儿子?

萧倬凡独自在书房里看着锦帕发呆,管家丁义端来一碗参汤,“老爷,喝口参汤吧,您这几天一直精神不太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听小吴子说您还算命了?”

“唔。”提起算命的事萧倬凡心头更是烦闷,挥挥手正打算让管家退下,突然他目光一跳“不对!”许多疑点在脑中瞬间闪现:

其一,这个算命的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父子之间的纠结,真有洞察天机的能耐何须出来摆摊;其二,那么多热闹大街他不去,却将摊位摆在僻静冷清的萧府门前,有悖常理;其三,那道士拿了钱款后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他在看什么!哼!

答案只有一个:此人必有问题。

萧倬凡冷哼一声:“丁义,去把这个道士给我抓来,我倒要看看他的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是,老爷”丁义答应一声退下了。

过不多久,丁义把抖作一团的道士扔在萧倬凡脚下,“老爷,这家伙拿了一笔钱滑脚刚要溜,被我逮个正着。”说罢递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

“大胆妖道,是谁指示你说这番话给的,若不从实招来看我大刑伺候!”萧倬凡怒目圆睁,喝声震得屋子嗡嗡响。

老道早就吓得瘫坐一团,“老爷饶命,我都说,都说……昨天有个穿青衣的年轻公子指示我到这儿候着您,那些话也是他教我说的,只要我把这些话照说一遍他就打赏我一百两银子。老爷我没干坏事,就是贪财,求老爷宽恕,老爷宽恕……”

“青衣公子?”萧倬凡捋着胡子思忖着,“他叫什么?”

“不,不知道,他也没说—”老道颤颤巍巍抬起头:“哦,对了,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远远站在边上看着,那个青衣人对他很恭敬,称呼他什么‘公子’的……”

萧倬凡“啪”一掌重重拍在几案之上,缓缓才抬起拍得发红的手,狠狠吐出几个字:“敢算计老子,你等着!”

棋高一着

第二天,萧倬凡突然更改了日程,前往京郊的禁卫军劳军。

一路之上老萧不时透过轿子的缝隙向后张望,偶尔闪过白色衣袂亦步亦趋得尾随在队伍后面,萧倬凡得意得笑了。

京郊十里是京城的重要屯兵地点,远望旌旗招展,黄土飞扬,近观军容整肃、气势磅礴。这里是守护着京城人民、更重要的是皇帝安危的禁卫军军营。东平王,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元帅,皇帝的近臣,在没有战事的时期统领、操练着这支举足轻重的队伍。

东平王皇甫少华,曾经的武林盟主,由于卷入了一场江湖仇杀,被迫投效朝廷。然而少华信奉男儿一诺千金,因此多年来在朝为官虽非自愿,倒也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他和萧倬凡是老相识了,早在江湖中两人就有过交手,这些年在朝中无聊手痒的时候就会找萧倬凡暗中切磋,两个人武功半斤八两,心气又都高,相互不服气得很。只是少华的武功朝人尽知,是朝中公认的第一高手,而萧倬凡,顶着文官的翅角帽,每天坐着官轿进进出出,除了少华外,朝中还没人知道萧倬凡一身的武功,也是萧倬凡为人一向低调,不愿意招惹是非。

现在萧倬凡正端坐在少华的大帐中品着茶,作为京城的父母官向禁卫军发放各项军需物资是定期工作,因此他对少华的大帐熟得就跟自己家似的,在他的师爷和少华的副官点校数目的间歇,萧倬凡相当不客气得迈着八字步踱进少华的中军大帐大咧咧得坐下,招呼着少华的副将把好吃好喝的弄来。

少华笑指着萧倬凡:“行啊,使唤我的人挺顺手啊。”

萧倬凡眯着眼睛喝了口茶,缓缓道:“那是,在王爷的地盘上,使我的人多不合适啊,显得您不仗义。”

少华嘿嘿干笑两声,萧倬凡这张嘴他是说不过的,不过多么多年相交下来,他也深知老萧的死穴,百试不爽,于是少华指着刚才倒茶的副将说:“既然萧大人使得顺手,就让他跟了你去吧,你老萧孑然一身,又无子嗣,我看小路子机灵又勤快的,让他给你当干儿子,也免得你后继无人。”说完悻悻得看着萧倬凡,每次一谈到后继问题,老萧总是吃瘪,然后少华就开始长篇大论谈教子问题,看着老萧脸色转向青白,不屑得用手指弹他的案桌,少华就有一种大获全胜的快感。

可今天呢,今天老萧反应不对啊。

萧倬凡笑眯眯得看着少华,连连颔首:“就是就是,大帅多年来耳提面命的教子经验下官心领神会,也总想着去哪儿找个人继承家训,不过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我看这事就不用偏劳大帅的人了。”

“哦?”少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吹着茶叶末琢磨着老萧话里的意思。

萧倬凡看着少华迷茫的脸色越发得意,他招招手对刚才那个副将小路子说:“你去把萧大少爷请过来。”

小路子茫然不解得看着萧大人,“我,我上哪儿给你请去啊?”

“附耳过来”,萧倬凡拉过他一番交待,听得小路子一愣楞的,直翻白眼“啥意思?”

“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萧倬凡笑着拍拍小路子的肩膀,“去请萧少爷吧。”小路子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元帅点头,马上领命下去了。

萧倬凡特意将“少爷”两字拉长了音,格外强调了一下,用眼瞥撇少华,见他更加迷茫,暗自忍了笑。

果然少华憋忍不住问:“你府上我又不是没去过,连个婆娘都没有,哪来的少爷?”

萧倬凡卖起了关子,严肃得看着少华道:“大帅这茶真是不错,好茶!”

气得少华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小路子带着一队士兵来到辕门外,气势汹汹把萧倬凡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萧倬凡带来的侍卫仓郎拔出佩剑。

小路子冷哼一声:“萧倬凡大逆不道,竟敢行刺王爷,现被捆在中军大帐即刻问斩,随行人等一律拿下听候发落!”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影不知从何闪出,掠向中军大帐。

小路子惊异得望着那道背影,啧啧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萧大少爷!

卫兵见有人闯营,忙张弓搭箭,莫如头也不回,一抬手,指风过处十余个人悉数倒地,动弹不得。

责罚难逃

元帅皇甫少华听得帐外马嘶人叫,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皱了皱眉,对萧倬凡道声:“稍坐。”一掀大帐走了出来。

眼前的场景倒让他吃了一惊,自己的手下将领有一多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余一半手持各种武器团团围着一个少年,少年一身白色的长衫,一根玄色宽带束腰,眉清目秀,身姿挺拔,一脸傲然。

他正待开口询问,就听耳边一声怒斥:“畜生,反了你了!”萧倬凡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一见萧倬凡毫发无损,气定神闲踱出大帐,脸上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志得意满的神情,莫如暗吸一口冷气:“不好,中计了!”

狠狠剜了一眼正朝自己坏笑的萧倬凡,怎么可以用这种方法诈我出来!万目睽睽之下,萧倬凡一句“畜生”出口,先声夺人,已然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萧倬凡背着双手,很满意得欣赏着儿子生气愤怒的表情,耐心的等着莫如主动投子认输。

“爹——”,莫如左右思量,横竖是在劫难逃,无奈之下挤出一个字。

“军营之中怎容得你来放肆!跪下”萧倬凡手往地上一指喝斥道,复又扬起胜利者的笑容,充分享受着当爹的权力。

得寸进尺啊,莫如却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强忍着一口闷气,撩开雪白的衣襟跪倒在黄土之上,眼中写满了——忿忿不平。

少华不禁惊讶得打量着少年,这就是老萧的儿子吗?啧啧,不知道老萧哪儿弄来的,怪不得刚才跟我哪儿装腔作势的,还真有两下子!他回头看着一脸佯怒的萧倬凡,悄悄竖起大拇指表示“你真牛!”

欣赏归欣赏,但作为一军主帅,他总得为禁军找回点面子,尤其是为那些倒在地上,满眼愤怒的将领报仇吧,要是就这么轻易算了,自己还怎么带兵,将领们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来人,将他捆了,扰乱军营当按军法处置,重打……四十军棍。”他扭头去征求萧倬凡的意见,四十军棍已是不轻,但要给受伤的将士出口气,也不能再少了。

士兵上前作势要捆,莫如冷冷的目光一扫,吓得士兵后退了三步。

莫如倨傲得望着少华“你敢!”

少华瞪着莫如,太张扬了吧,今天老子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想着伸手去拔胯上的长剑,他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有多少斤两。

拔剑的手被另一只手用力按住了,萧倬凡对他摇了摇头,警示的目光告诫他不要自取其辱。

萧倬凡低声对少华说:“老哥,能不能卖个面子,倬凡定然给诸位一个交待。”少华想了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萧倬凡从侍卫手里借来少华的马鞭,金丝莽鞭,力可断金碎玉,径直走向少华的帅帐,回头扫了儿子一眼,沉声道:“滚过来!”

莫如有些迟疑……萧倬凡低声道:“我这是帮你,挨军棍可是要脱裤子的……”话未说完被萧倬凡一脚踹进大帐,反手放下帐门。

帐外的众将开始不明就里,窃窃私语着,不一会帐内传来暴风骤雨般马鞭清脆的抽打声和沉闷的呻吟声,这才明白萧大人要亲自动手。少华暗道:你要放水就放吧,只要我能交待过去就行,这次算你欠我的。随后将受伤的兵士一一搀起,好言相慰。

整整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帐内的鞭声仍是一声紧似一声,从未间断,呻吟声却越来越弱,帐外众将面面相觑,从一开始报仇解恨的快感变成后来的隐隐担心,一个个低头攒眉忍不住想进去劝阻,几个将官悄悄凑到少华身边小声说:大帅快劝劝吧,这打得也太狠了,再不停手这孩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少华早就听不下去了,见有人来讨饶,一跺脚:“萧倬凡,算你狠!”一拉帐帘,冲了进去。

大帐内一片血腥,莫如赤着上身,伏在地上,从肩到腿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鞭子仍无情得在淤痕上撕开口子,皮肉绽开,渗出一道道血流。莫如紧咬一缕垂下的发辫,无声承受这发泄般的鞭笞,朦胧中忽然听见有人进来,下意识伸手去摸脱在地上的长衫。

萧倬凡手中举着的金丝莽鞭上已裹了一层血痕和皮肉,他瞥了少华一眼,犹自挥舞着血鞭,要继续抽下。

“够了!萧倬凡,别打了!”饶是少华身经百战,杀人如麻,见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少年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是一阵心酸。

他伸手去搀扶莫如,莫如却咬着牙披上衣服,自己挣扎着站起身来。

“谁让你起来的!”萧倬凡冷冷道。

莫如一愣,低下头,撑着腰又挣扎着要跪下,被少华一把托住。“老萧你够了没,在老子面前抖威风也用不着拿孩子撒气,太过分了!”

萧倬凡缓缓放下鞭子,依旧冷着脸:“去,给王爷陪个不是。”

少华忙拦下莫如,“行了行了,早知你这个打法,还不如打军棍呢,来人,把军医找来。”

“不要麻烦,不碍事的。” 莫如的声音苍白无力却不容违逆。

萧倬凡见少华生气,忙换了个笑脸,拍拍少华:“咱哥俩难得见面,来,喝茶喝茶。”

“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萧莫如。”萧倬凡说到“萧”字停顿片刻,用余光扫了莫如一眼,莫如也正向他望去,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少华气鼓鼓得坐在一边,又心疼得看看莫如兀自忍着一身伤痛恭立在萧倬凡身后,恨不得踹萧倬凡两脚。

萧家父子离开军营的时候,很多将士都偷偷在看,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几乎是拖着步子挪出去的,身后虽然盖着玄色披风,可血迹依然斑斑点点染在身前和裤子上。大家不禁扼腕唏嘘,痛惜这个英俊少年,痛骂那个狠心的老爹。

父子较量

傍晚,萧倬凡带着莫如回到府中。

管家丁义接过老爷的官帽,忙不迭吩咐下人打水伺候老爷更衣,惊讶得看着老爷领回来的少年,白衫几乎都被血迹染红,一路风尘仆仆,衣衫上褐色、红色的血迹与汗渍层层叠染,一片狼藉;可少年依然骄傲得扬起头,坚定的目光凌乱的发髻下格外清晰。

“来,孩子过来洗洗吧,这是怎么了?”丁义心疼得看着少年,亲自绞了一块帕子递过去。

“丁义,你别管,我和他的帐还没算完呢。”萧倬凡换了一身轻便的袍服沉着脸走了出来。

莫如伸出准备去接帕子的手僵在空中。

“这……”往常萧倬凡也时常带些孤儿小乞丐回来住,总是和颜悦色,好饭好菜的招待,今天老爷怎么了,对个受伤的孩子不依不饶。

“老爷,要不我先给他换身衣服,吃了饭您再问?”丁义皱着眉头不死心得又问一句。

萧倬凡也不搭理丁义,径直看着满是血迹的莫如:“怎么?不服气?”

“孩儿不敢。”莫如淡淡回答。

丁义惊得长大了嘴,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不敢?”萧倬凡嘲讽道:“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哼?在我的地面上给我演戏,演了一场又一场,跟老子我玩心眼,你他妈还嫩了点!”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应声而碎。

莫如蠕动了下嘴唇,没有吭声。

“你不是拂袖而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以为萧家是什么地方,你大少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莫如惊恐得抬起头,萧倬凡脸色冷得能挂上一层冰,声色俱厉得凝视自己。

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咬牙跪下,“莫如错了,爹爹教训的是。”

“教训?还没开始呢!”萧倬凡轻轻捏起一片破碎的瓷片。

夜静阑珊,秋风习习,夜晚的萧瑟的北风让人倍感寒意。

萧倬凡在书房里誊抄公文,通篇的钟王小楷一丝不苟。寒风扫过,将几张刚誊写好的文书卷起吹落到地上,倬凡放下笔正要起身,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唉,又快到冬天了。”倬凡揉着酸软无力的膝盖,每年的冬春相交之际,膝盖上的旧伤都无情折磨着他。

“吱呀”书房门开了,丁义走了进来。

“老爷,一炷香快燃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丁义有些结巴,不知道还要怎么折磨这可怜的孩子。

萧倬凡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跪在牌位前莫如清俊的背影。

乌黑的发一绺绺无力得搭在肩头,单薄的衣摆在秋风瑟瑟中翻飞,衣衫上早已风干的血迹在夜晚孤灯下显得格外凄凉;裤腿高高挽起,膝盖碾压在一块粗糙、冰冷的青砖上,身子跪得笔直。

“是不是觉得我心狠?”萧倬凡缓缓问。

“是!”丁义毫不掩饰对萧倬凡的不满。

萧倬凡默默闭上眼,“他是韵竹的孩子,是我唯一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我欠他们母子的太多了,我怎么能不心疼他……”半晌,转过头看着丁义,一字一句道:“你看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怜他了;你知道他杀过多少人吗?他的手下从来没有留过一个活口,我不过是挫挫他的锐气。”

丁伯惊讶得看着那个仿佛若不禁风、一脸沉静的少年,抖着嘴唇无言以对。

已经三更了,一阵阵的更鼓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萧倬凡睡意全无,拨了拨烛花,取出一本《战国策》随手翻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莫如月下清俊的背影。

刚才丁义过来回话:

“老爷,少爷上过药已经休息了,您不要担心。”

“哦”,倬凡一脸不屑,“我哪有担心他,这小子自作自受。”

丁义一边往炭盆里填炭,一边笑眯眯得看着倬凡:

“没有吗,谁让我把那瓶珍藏了多年的‘冰玉膏’给他敷伤口的?你当年那么重的伤也没舍得用,这孩子一点皮外伤你怎么舍得了?”说罢从怀里摸出“冰玉膏”还给倬凡。

萧倬凡接过那个青瓷小瓶小心翼翼纳入怀中,有点不好意思:“阿义,他说什么了吗?”

“让我想想”,丁义拿腔拿调得吊足了萧倬凡的胃口,好半天才慢吞吞说“清洗和上药他一直很配合,不像某人每次上药都捂着屁股又躲又藏”瞟了倬凡一眼,老萧忙掩饰着咳嗽两声。

“少爷很客气得问了我府上的情况,老爷有几房夫人,老爷当知府多少年了,老家在哪里……真有意思,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问这么多闲话,这孩子。”想到莫如一副好奇的样子,丁义忍不住笑了。

“还有什么?”

“哦,’冰玉膏’他没有用。我刚拧开盖子,他就让我收起来,说是别‘暴殄天物’……”

“这孩子啊”倬凡好一阵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脚下的炭火已经熄了。

“丁义,加些炭来。”倬凡轻唤一声。

红红的炭火燃起来了,然而来添炭的人并不是丁义。

莫如一身单薄的秋衫,双手捧着燃起的炭盆轻轻置到倬凡脚下,又起身将倬凡手边的团花茶杯端起,换了一杯热茶恭谨得递上:“爹”。

萧倬凡一脸愕然得看着莫如,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幻觉。

“你怎么来了,讨打吗?”萧倬凡一瞬间恢复了严父的神态。

莫如恬静得看着他,抿了嘴一言不发;望着莫如清澈的目光,萧倬凡竟是教训不下去,长叹一口气,黯然问“我如此待你,你不恨我?”

莫如轻轻摇了摇头,幽幽道:

“那天的街头,您黯然离开那对闹事的父子时,我就知道在客栈分别后您一直没有忘记莫如”;

顿了顿,凝视着萧倬凡的眼睛接着道:“军帐之中,您的鞭子再遒劲,都毫无例外堪堪避开孩儿受过伤的肋骨,您以为莫如身上吃痛就不会察觉吗?院中罚跪时您明明看见丁伯作弊,挑了根最短的香点上却并未阻止,难道不是心疼儿子身上的伤口和膝盖?您一个多月前就让丁伯收拾好了这处跨院,房内的摆设和如儿山庄的房间几乎一摸一样……”莫如没有说下去,眼中却溢满泪水,父亲原来一直都在等自己回家。

萧倬凡听着莫如一点一滴娓娓道来,心下酸楚,原来这个孩子什么都知道,之所以以退为进,不过是要自己再多心疼他一些……

这个严父的脸再也拉不下去了,一把拉过莫如,珍宝般紧紧搂在怀里。

萧大少爷(全)

京城商业大街上酒肆、茶楼、绸缎庄,古董店鳞次栉比, 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叫卖声、车轮声、人声鼎沸。

瓷器店伙计正拿着一块软布仔细得擦拭着精美的钧窑酒壶,蛋清色的润泽代表着制瓷业高超的技艺和祖传的秘方;陈老板小心翼翼得将一件又一件瓷器宝贝似的放到博古架上。

“很漂亮。”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板回头望去,一个俊秀的公子正凝神看着月白釉三足洗由衷得赞叹。

陈老板指着那只小巧的笔洗对公子说,“这是哥窑的精品,您看表面的裂痕润泽均匀,黑胎厚釉,釉面开大小纹片,又称 ‘金丝铁线’。”

少年小心得接过哥窑瓷器,对着阳光细细品鉴着,半晌冲身后的小雨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喏,帮我包起来。”一个年轻人拍出两个小银锭。

“这只笔洗我们不卖的,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您再看看其他的货。”陈老板满脸堆笑得谢绝了。

“是吗?”年轻人一脸揶揄,陈老板还没看清楚,那笔洗就已经到了年轻人的手里,陈老板忙伸手去夺,年轻人一失手,笔洗直冲地面坠去……

陈老板“啊——”一声惨叫,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陈老板睁眼一看,两个少年已经拿着瓷器走远了,留下桌上的两个小银锭……

莫如坐在茶楼的雅间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品着新到的云雾茶,听着年幼的琵琶女眉飞色舞唱着轻浮的曲子……

父亲一早到下属的祥符县处置洪水后的灾情去了,要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萧倬凡临行时严厉得告诫莫如:“老实在家歇着,别出去惹事;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知府衙内,不是未名庄庄主,你要敢在我地面上动一个人,回来绝饶不了你!”

父亲前脚刚走,莫如就被小雨一阵死缠烂打的央求:

“公子啊,我们来京那么久了,每天都躲在暗处,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明正言顺露面了,咱们出去逛逛吧。”

“好吧”,莫如欣然同意。

出门时丁伯追了出来,“少爷,老爷吩咐您不能出府的啊。”

莫如对丁伯笑笑:“是吗,老爷只说不能‘惹事’,没说不许‘出府’啊;再说,老爷远在异地,如何得知?万一老爷知道了……”莫如脸色一沉,警告般得看着丁伯:“那必定是你汇报的!”转身和小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那个小瓷盆有什么好的?”小雨在一旁翻来覆去把玩着那只哥窑笔洗,一边嘟囔着“咱庄子里那些笔洗个个都比这个漂亮。”

莫如敲了一下小雨的脑袋:“臭小子,净惦记好吃好玩的了,一点都不警觉!人家丁大总管派了人盯着我们呢,刚才在瓷器店门口蹲了半天,喏,那个人。”小雨顺着莫如的目光望去,果然有个身穿黑色棉袍的家伙在楼下探头探脑得朝上张望。

小雨吐吐舌头:“这太夸张了吧,我们不过到处逛逛,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莫如招招手把小雨叫道跟前,“把那两个人叫上来。”一边指着在楼下喝茶的两个书生低声吩咐小雨,一边不怀好意瞟着楼下的黑棉袍。

没过一会儿,莫如和小雨就离开了茶楼,可怜那个黑棉袍一直盯着那个半开的窗户和里面隐隐约约对坐的两个少年,直到深夜。

城郊有座废弃的城隍庙,庙外茅草丛生,小雨钉子般立在门外。尽管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淋湿的衣衫经秋风一吹冷得刺骨,小雨也只是站在树冠下稍稍避避,绝不敢到处走动,更不敢靠近庙门。

莫如背着双手立在已经褪色垮塌的城隍老爷面前,林峰一脸恭敬站在下手。

“萧倬凡没有为难你吧。”林峰关切得问。

“他很好。”想到这些天萧倬凡对他的关切,莫如的笑容一闪而过。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收了笑脸,一脸宁静。

“不是萧倬凡,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踏进萧家大门了,萧毅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勾掉了。”

莫如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眉峰紧蹙,上天为何要这样捉弄自己!

师恩似海

“林峰,林峰你躲起来做什么?”

莫如两个童子髻上飘着的红色的锻带,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得看着缩在墙角的林峰。林峰比他大六岁,两年前未名山庄庄主救了他一命后,他便成了少庄主莫如的贴身侍卫。

“公子,我…… 我闯祸了,帮个忙吧”林峰一把拉住蹲在身边的莫如,可怜兮兮得央求着。

“怎么了?”

“我不小心,把庄主那副《雪竹图》撕破了……”

“唉,你这孩子”莫如无比同情得看着林峰,一派师父的腔调“总是毛手毛脚,自己去领责吧,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林峰瞪了莫如一眼,敢情扳子不是招呼到你身上,净说风凉话。庄主处罚众弟子相当凶狠,即便林峰已是近二十的大小伙子仍是不寒而栗。

“保重,晚上我带最好的金疮药去看你。”莫如拍了拍林峰的屁股,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公子,救救我!我、我可以到镇上帮你买泥人。”

“不稀罕”。

“那,把我的飞镖送一盒给你。”

“不要。”

“那,你说要什么啊?”

“我要那个香香的荷包。”莫如挤着眼笑了,每次看林峰背着人对着荷包又看又闻的,肯定是个好东西。

林峰咽了口口水“这个嘛……”荷包是林峰的小表妹亲手绣的,小表妹是他的心上人。

“不行就算了”莫如甩了甩头发,不经意得说“上次小雨打烂了师父的古董花瓶,也不过是挨了一百大板,趴了两个月而已,小林子你武功比小雨高多了,肯定用不着两个月的。”说着作势要走。

“公子,我,我给你那个荷包。”林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后山上,莫如一身对襟短衫精干清爽,手中一柄木剑却舞得剑气飞扬,四周树叶石子同剑花一起翻飞,端的是人剑合璧,谁与争锋。

一个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的中年人立在一旁,背着双手凝视看着心爱的弟子练剑,不住的点头,几多赞许。

“如儿,来,擦擦汗。”杨鼎坤招呼着刚刚收势的莫如。

“师父,如儿练得好不好?”莫如一拧身,白衫翻飞腾空而起,如一片树叶般轻轻落到中年人身边,一脸撒娇得望着师父。

“好!”杨鼎坤一脸慈爱得看着莫如,轻轻擦去他额上的汗水,拿过一旁的长衫替莫如披上,“如儿,这套剑法你要牢牢记在心里,不要轻易使用。”

“为什么呢?”莫如系着腰间束带,随口问道。

“这套剑法是为破解剑神的流云剑法而设的,我潜心研究了十几年了。”杨鼎坤敛去了笑容,复杂的看了一眼兀自阳光灿烂的莫如。

“那,我要见不到剑神,不就没有机会用这剑法了吗?”莫如感觉到师父口气有变,扬起脸不解得问。

“你会见到他的,如果我杀不了他的话。”话音冷冷的,眼中的寒光一闪。

“哦”,莫如似懂非懂答应一声,这些江湖仇杀离自己很遥远,不过林峰那个荷包倒是离自己很近了。

“师父,如儿练剑练得好,可以要个奖励吗?”

“坏小子,打什么主意呢?”杨鼎坤刮了刮莫如秀挺的鼻梁,一脸愁云散开,温和得笑了。

“如儿,如儿不小心把您的《雪竹图》给撕破了,您不要生气,”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牵着师父的衣襟轻轻摇着,“如儿已经重新画了一幅,比原来那幅还要好。”

初闻损坏了最喜爱的画,杨鼎坤皱了皱眉,但见莫如如此讨巧,揽了他在怀里,“你啊,唉,长不大的孩子。”

莫如心中暗笑:“摆平了,等下找林峰要荷包去。”

书房中,莫如临摹的《雪竹图》墨尤未干,果然是酣畅饱满、笔落飞扬,比原作更多了一份傲世的气息。杨鼎坤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莫如见到林峰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才知道林峰还是没能躲过庄主的责罚,庄中上下都知道庄主是个不可欺的主,目光犀利,心狠手辣;只有莫如不知道,因为他觉得师父是世界上最温和、最慈祥的人了,母亲有时还会说他几句,师父却几乎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师父将莫如叫到书房,关上房门,拿出一根藤杖。

“莫如你趴下。”师父严厉得喝道。

莫如眼睛骨碌碌溜着那根从没见过的“棍子”,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准备夺路而逃。

“莫如”,杨鼎坤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一脸茫然和委屈,不由软下心肠,叹了口气柔声道:“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你能支撑得起这个庄子,照顾好你的母亲吗?”

莫如走上前,拉着师父的袖子轻声问:“师父要去哪里?带如儿去好吗?”

杨鼎坤没有理睬莫如,依旧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你母亲总说我太宠你了,把你掼得不成体统,男孩子应该在严厉的家法中成长,这样才能磨练心志、坚忍不拔、成为不可战胜的人”;慈爱得看着眼前一脸稚嫩的少年,“可你呢,我总觉得你还小,舍不得;你自己算算,做过多少该打的事,可你都长到十三岁了,竟是一次打都没挨过。”说罢沉声喝道:“莫如,过来,我要给你补上最后一课。”

“不要,别打,我又没有错。”莫如躲闪着师父挥过来的藤杖。

“还敢躲!”一声藤杖破风呼啸声划过,眼看无处可避,莫如大呼一声“舅舅!”认命得闭上眼睛。可半天也没觉得屁股疼痛,扭头一看,师父竟是目中含泪,藤杖垂在手中。

“师父?”莫如轻声呼唤。

“唉,罢了。”杨鼎坤始终是狠不下心,毕竟这是他们杨家唯一的血脉,轻轻搂过还有些惊惧的莫如“如儿记住,你是男人,你一定要坚强……”

第二天,师父离开了山庄。

一个月后,师父死了,死因不明,凶手不明,师父的胸口有一处致命的剑伤。

莫如恸哭失声,全庄上下一片悲痛。

母亲看到师父的尸体上的伤口时,眼中却没有泪水,失魂落魄得走了,从此在后山盖了个竹楼,再也不踏入山庄半步。

莫如伏在师父灵前,林峰立在身后,满面泪水,手中持着藤杖一鞭鞭重重抽在莫如臀上,沙哑着声音喝道:“公子,你要坚强,要坚强,要坚强……”

从未有过的剧烈的疼痛让莫如清醒:师父真的已经去了,舅舅不在了;莫如你要坚强,母亲就靠你了。”

“啪啪”,藤杖在臀上挂出血痕、渐渐染红了白麻丧服。

“公子……”林峰抖着手不敢再往下打。

“谁让你停的,继续打”,莫如脸色苍白却目光凌厉。

又一阵疾风暴雨过后,莫如身后血水开始点点滴落,莫如嘴唇咬出血洞,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却是一声不哼、眉峰紧蹙、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心中默念“师父,你看到了吗,莫如自己补上这课,你放心吧,你的如儿长大了,如儿一定撑起这个家,如儿一定为您报仇!”

自此后,那个抓髻的顽皮少年不见了踪影,莫如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变得沉稳、老练、不苟言笑;在风雨飘摇中带领大家血洗了几伙趁火打劫的仇家,重新巩固了未名山庄的江湖地位;同时重申山庄庄规,辣手处置了一批犯上作乱的人,血腥过后庄内一片整肃,连林峰这个和莫如从小玩到大的青年都对莫如刮目相看,敬而生畏。

自讨苦吃(全)

沉湎于往事,莫如静静望着窗外的雨——许久叹了口气,林峰知道莫如必是又想起了先庄主,心疼得唤了声:“公子。”

“哦,师父的忌日又快到了”,莫如回过神,淡淡道。

“是啊,三年了。”林峰知道,每年师父忌日这天,莫如都会久久跪在师父的牌位前,让下人用藤杖打到趴在地上起不来为止,年年如此,他要用自己的血祭奠恩师,铭刻仇恨。

“你刚才说萧倬凡是被萧毅逐出家门的?”莫如忽然问。

“是”林峰取出一页纸交给公子,上面记着“乙丑年三月萧倬凡被逐出萧家,族谱除名。”莫如心中一动,乙丑年,十七年前。

想到萧倬凡在教训自己时仍一口一个“萧家”,不禁莞尔。

几天后,莫如坐在京城最大的青楼—怡红楼最红的妓女嫣红的屋里。小雨立在身后寸步不离,嫣红在旁边殷勤得沏茶递水,不时侧过脸含情脉脉得看着面前俊俏的小哥。

“公子,等这么久了,他会来吗?”

“会。”

“如果他不介意呢?”

莫如接过嫣红递来的茶,推开了嫣红摸索过来的手,“不会。”

“我不信,你才认识他多久,会这么了解他?”小雨不服气得撅着嘴。

是啊,从相识至今不过相处了几天,凭什么认为自己了解父亲,也许不过是他的一种期望吧,认为一个好父亲定然会阻止儿子混迹在这种地方。

莫如吹着茶叶,低声问:“藤杖准备好了吗?”

小雨一滞,颤声道:“准备好了,公子,您,您真的要……这又何必……”

“什么时候变得跟林峰一样婆婆妈妈了?”莫如回过头报以一个安慰的微笑:“没事的,别担心。”

忽听得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老鸨甜腻的声音:“哎呀,萧大人来啦,稀客呀。”

莫如释怀得笑了。

起身挑了一缕嫣红的乌发,凑上前嗅了嗅, “真香啊,姐姐果真是冰肌玉骨发生香。”一边说一边将嫣红揽到自己怀中。

嫣红早已按捺不住,两腮飞上红晕,顺势要倒向莫如怀里,却被莫如有力的手按住了。

“砰”包厢的门被一脚踢开,萧倬凡一脸怒火站在包厢门口,颤抖的手指着莫如却气得说不出话。

毫无意外的,莫如脸上火辣辣挨了一记巴掌,脸上立时现出道道指印。

嫣红惊叫一声,不知所措得看着眼前的情形。

老鸨也赶了过来,嘴里叨念着“萧大人息怒,有话好说”,边使眼色让嫣红出去。

眼看房门口越来越多挤来看热闹的人,萧倬凡压住火气,低声喝道 “跟我回府!”

萧倬凡狠狠关上书房的门,回过身望着一脸不屑的莫如,气就不打一处来。

午后萧倬凡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一路上萧倬凡还自嘲着:有儿子没儿子还真是不一样,几天不见竟日思夜想,不禁快马扬鞭,加紧赶路。

回到府中却没有看到莫如,问丁义,丁义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倬凡心想这孩子一定到哪儿逛去了,年轻人嘛,刚来京城,没人拘着难免放纵一点。

直到晚上,晚饭摆上了桌仍是不见莫如踪影,萧倬凡看着一点一点冷却的菜,心也一点一点变凉,一拍桌子,瞪着丁义“说,这畜生去哪儿了!”

见此情景,丁义不敢再瞒下去,他也觉得莫如做得过分了,明知道老爷今天回府,却还腻在那种地方迟迟不归,是该得些教训。可当丁义结结巴巴汇报了莫如的行踪看着萧倬凡由白转青的脸色,不禁替莫如捏一把汗。

“萧莫如,你知错吗?”萧倬凡压住顶到肺的怒火问道。

“我没错!”莫如不咸不淡回答。

“这些天你都做了什么混帐事?还有,你,你怎么敢去那种地方!”

“你有说过不能去吗”莫如回顶一句。

“放肆,敢顶嘴!”

“不是吗?”依旧毫不妥协,直视着萧倬凡铁青的脸。

萧倬凡气得声音发颤,厉声喝道:“跪下!”

莫如站着没有动,却不再争辩。

萧倬凡四下张望,一眼瞥见墙角的竖着的一根藤杖,伸手抄起。

“啪,”一杖兜着风抽在莫如膝盖弯,莫如向前一栽,伏跪在地。紧接着臀上挨了一下。

“家规白背了!让你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裤子脱了!”

又一杖抽下,比上一杖更重。

“脱了!”萧倬凡吼道。

沉重的藤杖抽在还没好利索的旧伤上,莫如倒吸了口冷气,却仍是没动。

萧倬凡伸出手去扯莫如的腰带,腰带却被莫如紧紧按在手下,一脸桀骜不逊望着萧倬凡。

“拿开!”萧倬凡未料到莫如做错事还敢如此挑衅,睚眦欲裂。

咆哮的声音传来,丁义在外间厅堂坐立不安、急得满头是汗,搓着手道“不好了,老爷发怒了!”

小雨静静坐在一边,握紧双拳,一言不发。

含了内力的藤杖朝莫如手臂抽去,想惊走挡住腰带的双手,不想莫如却死死不放,一杖扎扎实实抽在小臂上,萧倬凡一楞,又气又疼,又怕伤到筋骨,忙撩开衣袖去看,莫如手臂上一道僵痕立时肿了起来。

“唉,你不该去那种地方的,你呀”心痛之下,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萧倬凡放下手中的藤杖,大有以说教代替棍棒之意。

莫如低着头脑子飞快得转着,萧倬凡如此心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尽管心中颇有不忍,但今天也绝不能让他就此停手。咬了咬牙:萧倬凡,你千万别手软,别心疼我,不值得!

莫如抬起头,不停口得嘲讽着:“青楼怎么了?不也是萧大人管辖下的场所吗,它光明正大开得,我怎么就去不得…”

“你!太……”抚着胸口匀了下气“太放肆了!今天若不能教训你伏贴我就不姓萧!”萧倬凡见莫如依旧冥顽不灵,毫不悔改,气得浑身直颤,抡起藤杖照莫如身后一阵猛抽…

冷汗潸然,萧倬凡动怒时的下手确是比林峰重多了,加上旧伤叠加,痛彻心肺,一次次的重击下疼痛已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失控的颤抖和头脑一片空白。莫如已有些撑不住身体,用尽力气定了定神,断断续续又道“你,何必假道学……以为我不知道,青楼中哪个女子不是……先孝敬你们这些父母官……”

“畜生!”萧倬凡已是气得丧失了理智,复又抡起藤杖猛砸下去,十几杖后,莫如雪白的衣衫上已是血色浸染。

“啊”莫如无意识得惨呼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在又一杖后栽倒。

萧倬凡望着疼昏过去的儿子和满身血迹,看着染满血迹的藤杖,猛的警醒。

扶起莫如,只见儿子面如白纸,满头冷汗,目光游离,萧倬凡大声呼唤:“如儿!如儿!”

戏中有戏(全)

萧倬凡颓然得坐在太师椅上,整整一个时辰纹丝不动,双眉紧锁,今天的事让他倍感蹊跷。

书房里一滩血迹森然,丁义含着泪蹲在地上擦拭着,嘴里不住埋怨:“老爷,少爷进府不过十天,您倒好,见一次打一次,他怎么就这么不招您待见呢;不就是逛了窑子嘛,这么大的男娃子谁不对女人好奇呢,您多跟他说道说道不就行了,至于往死里打吗?”

搓了一把染成暗红的手巾,看着盆中淡淡的红色丁义不住叹气:“上次在军营,那么重的鞭伤也没见少爷倒下,今儿个这柔韧的藤杖却将那么硬气的孩子打到晕厥,可见你下手多狠……”

萧倬凡手指在几案上无意识得滑动着,并未理会絮絮叨叨的丁义。刚才小雨默默流着泪将莫如背走,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是冷冷说了四个字:你别过来。

突然,滑动的手指停下。

不对!那个炮仗一般的小雨怎么会如此冷静!

萧倬凡的目光移到丁义正擦拭的血迹斑斑的藤杖上:“藤杖,是你放进书房的?”

“我怎么会放那些东西,我事先又不知道你要动家法吗?我要知道一定放把戒尺在里面,那东西又轻又薄……”

后面的话萧倬凡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只觉得头脑“嗡”得一声响,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莫如一次次激怒自己,却在受罚时毫不躲闪,凭着血肉之躯苦苦承受?原来,这竟然是一场事先安排的圈套!而安排这场苦肉计的人正是——莫如自己。

萧莫如,你究竟要做什么!

萧倬凡气得火往上顶,猛地拔起身大步流星往莫如房里走去,身后丁义焦急得呼唤“老爷您去哪里?夜里冷披上衣服……

秋夜寒冷,大多下人早就收拾妥当躲进了温暖的被窝,享受着长夜的美梦,只有莫如的房间内灯火通明,数个油灯、烛台安置在床架两侧,照得屋内如同白昼一般;地上一盆盆热水排成一溜儿,一大叠干净的帕子平整得放在床头,沾上血迹的帕子和扯下来的中裤堆叠在地上的铜盆里,八仙桌上摊放着已用过的药泥。

莫如上过药,虚弱得伏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方干净的被单,小雨正用热帕子替他擦汗。

萧倬凡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药味冲鼻而来,他看了看桌上放着的汤药:人参、三七、当归、红花、熟地……至少煎熬了两个时辰。

怪不得不让自己过来,人家连伤药都事先备下了,萧倬凡冷哼一声,拧着眉头看着愣在面前的主仆两人,心中暗骂道:臭小子你皮肉痒痒了,居然绕着圈子讨打!还敢戏耍老子,要不是看你伤得爬不起来,定要拖出去再揍一次!

莫如愣了一下立时明白把戏被萧倬凡看穿了,苦笑着挥了挥手让小雨退下,自己挣扎着撑起身。

“爹——”莫如声音有些沙哑,稍一挪动额上冷汗淋漓,却仍毫不示弱得看着萧倬凡,目光坚定,并不在乎再挨上一顿训斥或是第二轮责罚。

深秋时分,北风不断呼啸着从窗外侵入,卷进几片早已凋零的树叶,萧倬凡看着仅穿了一身单衣,赤了脚直立在面前的儿子,叹了口气,终究是心疼多于愤怒,知道原因又怎样,孩子已然伤成这样自己又何苦再追问。

“先躺下”萧倬凡不容分说、小心翼翼把莫如按倒在床上,顺手拎起床上的薄被裹住儿子瑟瑟发抖的身子,威严得警告“别动啊!”继而缓和着口气“萧莫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懂不懂!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莫如抬起头,惊讶得看着父亲,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游走全身,

他仔细得端详着面前这个人,好像还从未这么近距离得看过父亲:那灼热的目光和微蹙的眉头中包含几多关爱?那双有力的手让他想起了师父,师父总在他睡着后悄悄来给掖被角,还顺手揉揉他乌黑的头发,用他那温暖的大手。

“不想说就不说了”萧倬凡看着发呆的莫如叹了口气,关切得伸手在莫如额头上试着体温,顺手理了一下他凌乱的鬓角。

莫如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定定神,指了指书桌,话语却噎在喉中。

萧倬凡疑惑着走向书桌,桌上平放着一封信函,展开看时竟是元帅皇甫少华的亲笔,刹那间萧倬凡抬起头,不认识般看着莫如,颤抖着声音“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免得您为难。”回答轻松而淡定。事先告诉您,您还下得去手吗,莫如没有说出口,萧倬凡当然会明白这良苦用心。

萧倬凡释然之下痛苦得闭上眼。

原来莫如大闹皇甫元帅军营之事早已有耳目报与皇帝,皇帝谈笑之余对这个少年很是好奇,特别召见皇甫少华问了详情,大有将莫如收到身边充当贴身侍卫之意。皇甫急忙修书一封提前告知。

莫如竟是为了避免这尴尬的差事四处风流惹事,为了替父分忧而自讨重罚!

倬凡知道,倘若莫如辞官不做,必遭皇帝怀恨,自己也要背上不忠不义之名,丢官治罪也是迟早的事;而莫如这种清高的孩子断然不肯做朝廷鹰犬,更不要说伺候皇帝那种憋屈的活儿了。万般无奈之下,这个苦肉计使得固然有些荒唐,却为自己赢得了时间,不失为暂缓矛盾的方法。皇帝的一众耳目定然会将萧莫如混迹青楼、行为不端并痛遭家法之事呈报天听,即便皇帝不在乎也要顾及大臣们的颜面不敢收用莫如,此事便能风平浪静过去,只是……

萧倬凡一把捧起儿子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默默端起桌上的药碗,一勺一勺喂到莫如嘴里。莫如静静伏在床上,心神恍惚。

银色的月光柔和得撒进窗户,萧倬凡静静守在床边,被疼痛折磨了一晚上的莫如此刻终于入睡,睡梦中,他仿佛看见了师父,孩子般赖在师父的怀里撒娇,师父轻轻刮着他的鼻子,爱怜的说:“我的如儿什么时候才长大呀……”

父慈子孝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萧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时,萧倬凡已准备出门,他喜欢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听着卖早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看着学生们夹着书跳跃着跑向学堂,伙计们一块块下着门板期待一天的好生意;自己的百姓丰衣足食,对于他是一种欣慰。

远远看见自己府门前立着两个人,萧倬凡揉了揉眼,没有错,白衣胜雪随风而舞的是正是莫如,旁边是青衫软靠,一身利落的小雨。

莫如一手托着腰,腰间没有束玉带,也没有扎腰带,衣摆翻飞,不是故作潇洒倜傥状,实在是腰际肿痕高隆,几次都无法将腰带系上。

见到萧倬凡一身官服迎面走来,莫如笑了,灿烂的笑容映在金色的阳光下,格外迷人:“爹,这么早。”

很随意的问候,很青春的笑脸,萧倬凡一下愣住了,仿佛忘记了这孩子昨天还挨了一顿痛打,忘记了他本是个孤傲冷绝、武功盖世的少年,面前这个笑得眼睛弯弯的孩子不过是个花季少年,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

萧倬凡心中一阵爱怜,却绷着脸转向小雨:

“小雨,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伤成这样也让他下地;早上寒气重也不说多加件衣服,他要是冻病了惟你是问。”

莫如笑得眼睛更弯了。

小雨撅着嘴一脸委屈:

“老爷,你讲讲理好吧,您家这位少爷啥时候听过人的劝啊,倔驴子似的,恐怕也就你说的他还能听进去些。”

“说我是驴?”莫如瞪了小雨一眼,臭小子居然仗着有人撑腰敢当面骂我!真是造反了!

小雨见一道冰冷的目光扫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吓得后退了半步。

“别逞强了,回去歇着”萧倬凡自然知道小雨是不敢违逆莫如的,莫如想做什么他哪里拦得住,转向莫如嗔怪一句。

“爹,如儿没事,出来透透气罢了。”莫如放下扶了腰的手,提了内力走了两步:“您看,没事吧。”

倬凡看着一道水渍顺着莫如的鬓角淌了下来,皱了皱眉,这孩子果然像倔驴。

“别动,我背你回房!”萧倬凡俯下身。

小雨瞪大眼睛怎么也不相信公子肯在清醒时被人背着走,但莫如现在正老老实实趴在萧倬凡肩头,还扭头朝他挤眼睛“天啊,公子是不是伤得太重,精神失常啊”小雨暗自咋舌。

莫如将头埋在父亲宽宽的肩头,隐隐能听到遒劲有力的心跳,收起笑脸,一滴热泪悄然滑落……

华灯初上,莫如小心得端着熬了一天的参汤走进萧倬凡的书房:

“爹,您歇歇,如儿帮您誊。”

莫如放下参汤,费力得跪到书桌前的蒲团上,接过萧倬凡递上的狼毫,顺着萧倬凡的意思将一封奏章写完,吹干墨迹递还过去。

意思清晰,笔法干练,端正踏实的小楷一丝不苟,字迹隽秀,萧倬凡惊喜得看着面前的儿子,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与骄傲溢满心头。

“嗯,还好。”倬凡不露声色得递过一封邸报,“按这个意思给祥符县写个回函……”

窗棂上映出父子二人伏案疾书的身影,如此和谐。丁义几次想进屋来倒茶,都不忍破坏这一刻的温馨,放下茶壶悄悄退下了。

有了莫如的协作,很快如山般堆积的公文就分门别类一一处置妥当。

“爹,丁伯说您腿不好,让儿子看看。”

“没什么,别听老丁咋呼,你也累了半天早点去休息吧。”倬凡很是不舍得莫如带着一身伤躬身伺候他,却又打心眼里享受儿子的孝顺。

莫如单膝跪在倬凡身前,撩起父亲的裤腿,膝盖上几道并不显眼的旧伤隐约可见,莫如下手迅疾按着膝盖周边穴位,眼睛盯着父亲的反应……

“外伤加冻伤!您没有及时将寒气逼出。”莫如说着从怀中摸出特制的金针“如儿帮您推宫迫寒吧。”

“没有及时将寒气逼出。”萧倬凡苦笑一声,能活下性命已是万幸了,何况只是膝盖留下隐疾。这么多年了,想起那一晚上的惊心动魄,萧倬凡仍是不寒而栗。

莫如揉按着穴位,金针慢慢扎入,一股暖流从膝盖间缓缓游走,莫如指尖一股纯厚的内力送入,引导着暖流顺着各个穴位流动。萧倬凡身上暖洋洋的,很是受用。

“这样再过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治愈了。”莫如收起金针,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扶着几案慢慢起身。

“如儿”萧倬凡伸过手搀了莫如一把,望着灯光下爱子苍白的脸“过些天再说吧,你伤都没好还乱动,不怕落下疤吗?”

“那怎么行?”莫如夸张得皱起眉,“过些天就入冬了,无法在‘小雪’前把寒气迫净就前功尽弃了,爹爹您可要配合医生治疗啊,您不想如儿白白耗掉这多内力的吧?”偷偷瞟了一眼还在寻思的倬凡,调侃道“落下疤有什么不好,下次您就不舍得再打如儿了……”

“威胁我!”萧倬凡本想伸手在莫如头上敲一记,手到头顶却停住了,狠狠把莫如整齐的发髻揉乱,还不怀好意得嘿嘿笑着。

“爹啊!”莫如果然捂着发髻四下躲闪着,一副可怜兮兮欲哭无泪的摸样。

夜近三更,莫如立在院子里背着手看着满天星斗,回复了一贯的冷峻和坚毅。

刚才林峰前来回报,已经将消息传遍江湖,恐怕近期就会有些帮派去萧家刺探。

莫如冷静得告诉林峰:

“我已决定放弃利用萧倬凡进入萧家的计划,我自己去。”

林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在他的记忆里,公子还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计划。何况没有萧倬凡引路,闯入萧家无异于飞蛾扑火,林峰劝诫道:

“公子,萧家不但高手林立,而且机关重重,听说萧毅智谋过人,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能成功潜入萧家。倘若有萧倬凡在就不一样了,以您的身份……”

莫如摆了摆手阻止林峰说下去,“不用说了,我知道。”

林峰仍是不死心:“公子,先庄主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何要放弃这天赐良机呢?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您也终于得到了萧倬凡的充分信任,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

“我意已决,你去准备吧。”莫如决绝的眼神和语气让林峰不敢辩驳,黯然退下。

莫如当然知道自己的抉择意味着什么,九死一生?莫如冷笑,即便是死又有何可怕。父亲又怎能算是“小节”?林峰,你能将父亲看做一种理所当然可以用来舍弃的东西,我做不到,父亲同师父一样,是莫如这一生最珍视的人。

莫如抬起头继续望着璀璨的星空,“爹,有些事是注定不能改变的,如同每颗星星必须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

隔了半晌叹了口气:与其让您在如儿和萧毅中痛苦抉择,如儿宁可您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您就永远不会为难了,原谅如儿吧!

萧毅何人

崇山峻岭的南部边陲,因其地薄人稀、物产匮乏,从来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而是朝廷流配犯人之所。通常被判流放至此的犯人无异于被判了死刑,唯一不同的是多了段绝大部分人犯都走不到头的漫长而险恶的旅途。

这里,红色的泥土种不出粮食,只有番薯和油菜勉强果腹;人民生活俭朴而艰辛,一件新衫往往就是最大的奢侈。这样贫瘠的土地,却养育着最质朴、最善良的百姓,在这样的穷山恶水间竟居住着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林传奇。

他,二十岁上狂傲得目中无人,单人独剑一个月内连挑江南六大门派;三十岁时剑锋所指天下无敌,在天下群雄嫉妒与厌恶的眼光中坦然封剑退隐,自此后几十年闭门不出,隐居在这天堑般的山峦之间,隔绝尘世。

这个传奇,就是萧毅。

硕大无朋的夕阳缓缓垂向雪山之巅,晕红一圈山腰上的云朵,炫目的金光直射在萧家热火朝天的演武场上,照耀着近百萧氏子侄和众弟子精赤的上身,整个演武场呼喝震天、尘土飞扬,那一个个健实、棕金色的身躯仿佛一头头下山的豹子充满了青春的意气和无畏;无论使的是剑、棍、枪,还是用掌、拳、指,个个都可算得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每个子弟拼尽全力、一丝不苟,将武功发挥到极致,因为他们知道师父此刻正立于高高的点将台上甄选着萧家剑法的传人。

点将台拔地三丈,位于演武台之南,背靠高耸入云的雪山,台上数十个护卫柱子般持刀而立,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任何人移动分毫。一个乌发长髯,背负双手的老人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凝视着点将台下正在练功的一干子弟,夕阳照在他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上,神像般令人不敢直视。粗布皂袍的青年恭立身后,浓眉大眼,刚毅不阿,目光炯炯却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差错。

萧毅看罢多时,皱紧了浓密的眉头“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弟子,嗯?”

“儿子不才!”萧倬云忙低下头等待老爷子雷霆般的怒火。

“哼!”萧毅不满得沉哼一声,又向演武场中扫了一眼,“小彤呢!”一道寒光射向倬云。

倬云惊愕得张着嘴,不明白父亲此话何意。

萧彤是萧倬云唯一的儿子,质朴善良、沉稳踏实,是同辈子弟中的翘楚和领袖,也是萧毅倾力传授的弟子,怎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前因顶撞萧毅被一顿惨烈的家法打伤了腿,伤愈后只能靠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

“腿瘸了可以不用练功吗!”萧毅冷冷道。

一怔过后,倬云即刻躬身施礼:“是,我这就去唤他过来。”他的头埋得更低,不敢让萧毅看见他目中打转的泪水,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抠进肉里。

“回来!”萧毅转过头,眉头紧蹙,萧彤腿瘸后总是退避三舍,实在躲不开自己,就摆出那副一成不变的淡漠,“冤孽啊!”萧毅重重叹了口气。

突见一只雪白的鸽子远远飞来,悠闲得在萧毅面前停下,挑衅般得乍了乍翅膀,咕咕叫着,欢快得在点将台上吃起了散在灰尘里的玉米粒。

静静看着鸽子无拘无束得闲庭信步,萧毅暂时放下了堵心的萧彤,沉醉其中;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俯下身捡起一粒散落的玉米,声音低沉而威严:

“什么人竟敢糟蹋粮食,去查!”

“是!倬云明白。”

萧倬云满手心都是汗,他分明已经看清鸽子扑腾翅膀时露出足腕上红绳捆扎的白色帛卷,那是二弟萧倬凡跟他联络的唯一方式。除了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高原之上,其他鸽子几乎绝迹,父亲居然没有疑心,萧倬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和那只鸽子能在洞察一切的萧毅眼皮底下逃过此劫。

“大少爷!”

“少主……”

仆人们一边恭敬地向萧倬云问安,一边忙不迭得退立两厢。只见一向四平八稳,沉着冷静的大少爷神色慌张、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府门,一阵风似的钻进书房,“嘭”的把门锁紧。

萧倬云定了定神,走到窗户前四处张望确定无人,才伸手放下窗钩,关上窗户。大步来到书桌前迅速拆开那封着蜡的帛卷,就着烛台一边看、一边烧。

“哐当”,房门被踹开,萧毅一脸寒气站在门口,倬云手一抖,未燃尽的帛纸掉落在地。

“父亲……”慌乱一闪而过,萧倬云左跨一步用靴底踩住了那段帛纸,试图将其碾碎。

“哼,长本事了!”萧毅冷冷凝视着儿子,语气无可违逆“捡起来!”

帛卷内容大多已燃尽,但最后一句“代向父亲问安,弟倬凡上”却清晰得无需任何解释。

萧毅脸上冷得如覆了一层冰,催动掌心内力将那帛卷残片化为片片灰烬,风吹过粉末散落一地。

萧倬云咽了口苦水,一言不发双膝跪倒。

“谁敢跟这个畜生有任何瓜葛,决不轻饶,你是知道的。”萧毅须发皆张、凶狠得瞪着儿子,额上青筋直蹦,抬脚便踹。

倬云应声横飞三尺,额头撞上书桌一角,立时渗出血痕,他毫无怨尤得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二弟请我转告您,他有儿子了,今年十六岁……”

萧毅远去的身影猛得一震。

初涉江湖(全)

重阳已过,时近立冬,京城萧家大院中的葡萄藤已逐渐干枯,仆人用大扫把刷拉刷拉清扫着最后一批树叶。

萧倬凡一身玄色棉袍坐在葡萄架下,手指轻扣石桌,很不耐烦得看着小雨再一次跑进内宅捧出一个巨大的包裹,连同刚才拎出来的两个大包裹一起往马鞍上搭。由于包裹太大,那可怜的马背上已没有小雨落腚的地方了,小雨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得摆弄着包裹,萧倬凡终于忍不住开口:

“别折腾那马了,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小雨抹了抹头上的汗,指着包裹说“这些都是公子日常必备的东西,去哪儿都得带着;这尊铜香炉,是焚香沐浴时用的;这个石臼和药炉是配药必须的;公子喜欢使官窑的瓷杯喝茶;用通体透绿的翡翠杯饮酒;喜欢用泾县宣纸写字、在苏绢上作画……”

丁义在一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说怎么这么一大堆呢。”

萧倬凡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我们是访友,又不是搬家,别带那么多累赘。”

小雨看看这件、瞧瞧那件,哪个也不舍得挑出来。

说话间,莫如一身白衫从房里闪出来,“爹,可以出发了?”

萧倬凡瞅了一眼玉树临风的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他一拍脑袋,转身问小雨:

“你家公子还有其他颜色的衣衫吗?”

小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没有啦,别说其他颜色,就是衣衫沾了指甲大的污渍都必须立刻换下来。”话未说完就被莫如狠狠瞪了一眼,浑然不觉的小雨还兀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他打小就只穿这一种颜色,听说连小时候用的尿布都没有杂色……”莫如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指飞点小雨哑穴。

“是吗。”萧倬凡意味深长得看了一眼讪讪陪笑着的莫如,心道:就你这副败家样,若被老头子看见,还不把我卸了。

“先找件我年轻时的衣服给他换上。”萧倬凡拍拍兀自站在一旁欣赏着小雨“家当”的丁义。

不大一会儿,莫如撅着嘴磨磨蹭蹭走了出来,穿了一件袖口有些破损洗得发白的青衫,虽然依旧难掩绝世神采,但乍看上去朴实多了,萧倬凡满意得咧开嘴笑了“不错不错,这样好多了,嗯,玉带也解掉,还有头上的玉簪……”

把儿子周身拾掇得无懈可击后,萧倬凡回头瞅瞅仍捧着三个大包裹的小雨沉下脸:“你若真不嫌累的话,就去把那根藤杖也带上,免得老子开导你家公子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

小雨瞟了一眼莫如,恋恋不舍得放下一干包裹,只摸出一把银票和几个金银锭揣到怀里。

离开京城,主仆四人策马上了官道,偶尔可见来往穿梭的信使飞马奔过,漾起一地砂土。父子二人各怀心事,提了缰绳缓缓前行。

萧倬凡想起了三天前和丁义的密谈:

“老爷,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爷的七十大寿,您不想回去看看吗?

“想,每天都想”倬凡怅然得叹了口气,“想父亲,大哥和小彤,还有没见过面的小微,也想你老子——丁叔。”萧倬凡愧疚得看着从小跟了自己却同样有家不能回的丁义,“是我连累了你。”

“老爷您说的什么话呀,丁义一天跟了您,就一辈子跟着您!” 就是这句简单质朴的话让丁义十七年前义无反顾追随自己浪迹天涯,倬凡感动得捶了下丁义的肩膀,“你小子,唉——”。

丁义憨憨得笑笑,挠挠头忽小心翼翼轻声问“你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老太爷脾气还会这么大吗?”

谈到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萧倬凡明显底气不足:“嗯,人说六十而耳顺,老爷子即便比别人顺得晚点,七十了总该没啥脾气了吧,你说呢?”二人相互安慰般对视着不住点头,心里却仍是抖霍得厉害,他们又不是没尝试过,只不过每次都被下人用棍棒直接扫地出门而已。

无论如何,今年要再去萧家走一遭,哪怕只是远远得看一眼呢,都足以慰聊两颗多年漂泊在外游子孤寂的心,更何况现在还有莫如这么个“大胖孙子”奇货可居,想到当年老爷子抱着小彤时那灿烂得能融化冰雪的笑脸,萧倬凡和丁义顿觉信心倍添、勇气倍增。

“哦对了,不要告诉如儿我们去哪儿,到了地方再说。”萧倬凡心虚得再三嘱咐丁义,他可不想在儿子面前提这么没脸的往事,刚端上的父亲架子还没摆够呢。

莫如见父亲马鞭遥指南方,心头一紧,顿知大事不妙。他没有料到事过这么多年父亲居然还没忘了山那边的家,没有忘记那个原该老死不相往来的萧毅。“看来还是不够了解父亲啊”,莫如叹了口气,自己满把妙手布局却唯独忽视了老爹居然会“临时变节”,恐怕现在林峰那里计划已经实施,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一步算一步吧。从来运筹帷幄的莫如头一次感觉到心中如此没底。

小雨却是兴奋得满脸笑容,一会儿拔根枯草衔在嘴里,一会儿哼着歌,山间长大的孩子在狭小的萧府快憋出病来了,如同放飞一般狠狠感受着野外自由自在的空气。突然,他发现一个问题,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今天公子居然连续不停得、绘声绘色得说着个各种笑话,逗得大伙儿一路笑声不断。小雨吐吐舌头:谁说我话多来着。

古道旁有个茅草房外挂着大大的“酒”幌,贩夫走卒、镖师马队、官差犯人各色往来之人都在此地歇脚、吃饭,一桌桌坐得挤挤挨挨。

萧倬凡栓好马,招呼着“店伙计,来壶酒、两斤牛肉、十个馒头。”

“好咧,马上就来,您先坐”,一个伙计从肩上抖下一条油麻麻的手巾使劲擦了擦油光锃亮的桌子。

“来吧,都坐下。”萧倬凡率先坐了桌子的上首。

莫如看了一眼那张油腻得能刮出二两油的凳子踌躇着没动,旁边一个挑夫光着脚板蹲在凳子上吸溜着面条;他的同伴正踩在凳子上挤着水泡;另一张桌上两个乞丐争抢着剩菜,打翻的油汁汤水流得桌上、凳上到处都是……莫如只觉得一股酸水往上涌。

小雨见公子瞅着凳子纹丝不动,恍然大悟,忙从包裹中抽出一件自己的旧衣裳垫到了凳子上。

莫如勉强顺了口气,咬咬牙正准备坐下,就听一声低喝:

“莫如站着!小雨你坐。”

萧倬凡绷着一张黑脸心道:好小子,年纪不大毛病不少,老子非得把你这付少爷做派彻底磨掉不可,否则还谈什么进家门,净等着大家一起玩完吧。

小雨拿捏着莫如脸色,屁股挨了半个凳子小心翼翼得坐下:公子对不住了,可是您说要听老爷吩咐的。

父亲让站着莫如自然不敢坐下,只是木头般戳在桌子边上终是不雅,见伙计送来酒壶莫如忙一把接过,很自然得给父亲杯中斟满了酒后持壶恭立,冷冷逼退了数道好奇的目光——看什么看,没见过孝子?

走了这么多路,还说了这么多话,真是又渴又饿,看着旁人胡吃海塞的模样——就更饿了。莫如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对一个看上去又黄又黑的馒头如此渴望,不由咽了下口水,揉了揉可怜的胃,一个劲儿给小雨使着眼色。

突然邻桌一个身穿绿色夹袄的少女“倏”得跳起来躲到自己背后,几乎和自己贴在一起。莫如何曾被女人靠得这么近,只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正待推开她,就觉得少女揪紧自己的衣衫,吹气如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救救我!”莫如立时怔在那里。

这时两个背剑的蓝衫少年往这里寻来,在吃饭的人群中扫视一眼又绝尘而去。

“走了,还躲!”莫如一步侧过避开那个女孩,皱着眉头问“干嘛贴我身后?”

少女晶亮的眸子熠熠闪光,唇红齿白笑逐颜开,声音银铃般动听“小哥哥,这么多人都坐着,就你站着,我不躲你身后躲哪里啊。”

莫如脸更红了。

小姑娘却笑得更甜“谢啦,后会有期”,一个东西悄悄塞进莫如手里。

莫如展开一看,手心里多了个馒头。

风起云涌

少女哼着歌走了,一抹绿色渐行渐远,莫如看着那背影,忽然觉得若有所失,不知茫茫尘世,是否有缘能再相见。

官道上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声纷至沓来,远远可见镶着黑边的红色锦旗上绣着一只腋生双翼的猛虎,此乃是京城第一镖“飞虎镖局”的旗号,为首一人不怒自威,虎目炯炯,正是人称“飞虎银枪”的总镖头王飞虎。

凭着王飞虎一杆使得出神入化的虎头枪和一应弟子的齐心协力,飞虎镖局稳居京都镖局之首,然而近年来年事已高的王飞虎甚少出来走动,闲遐时含饴弄孙,自得其乐,活计大多交由弟子们打理。

“这不是萧大人吗?”王飞虎飞身下马,朗声问候着大步走上前来,箫知府平素和百姓们打得火热,对这些江湖人士更是关照有加,飞虎镖局自然也没少麻烦过他。

萧倬凡忙站起身,迎上两步,含笑道:“王总镖头,你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小雨见机如释重负般得一个箭步窜到莫如身前,递上一个在袖子里藏了很久,压得有些变形的馒头。

“萧大人这是有公务在身还是……”看着萧倬凡一身朴实的百姓装扮,王飞虎不明就里。

“哦,带上孩子回家乡看看,很久没回去了。”萧倬凡笑着向后指了指,余光却看见莫如正在和小雨交接着馒头……不禁又皱了皱眉。

“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萧大人教子有方啊。”王飞虎称赞道。

嗯。萧倬凡含糊得答应着,心道:这小子坏的时候你你是没看见。

见王飞虎手中紧握着独门兵器银杆虎头枪,萧倬凡不禁奇道:“王总镖头,可是很久没听说你亲自押镖了,哪尊神把你老给请出来啦?”

王飞虎呵呵陪笑着,目光却不住四下逡巡,神色紧张。

萧倬凡突然发现王总镖头身上背着、准确说是捆着一个长条的包裹,用数十道牛筋死死绑在身上。所有镖师团团站在王飞虎身后,手按绷簧,随时准备性命相搏。

所押之物必定非同小可,萧倬凡暗吸一口冷气,当下不再多言,寒暄几句各归各位。

莫如依旧捧着酒壶站立着,一脸恭敬微垂着头,模样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

萧倬凡不禁好笑,板着脸问:“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十来桌人听个模模糊糊,一些食客纷纷停下筷箸,瞧热闹般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如目光一凛,老爹你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审我?蹙着眉头轻声道:“爹——”

莫如倒不是惧怕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被父亲教训几句甚至挨上几巴掌的难堪;他担心的是,在不远的地方正荫蔽着若干训练有素的庄内高手,这些铁血汉子可不会在乎萧倬凡和莫如是什么关系,他们接受的命令是:谁敢对公子不利,杀无赦!

“什么啊,听不清楚,错哪儿了?”萧倬凡故意提高声音。

这是有意刁难啊,莫如抿着唇盘算着,自己若不低头恐怕父亲脸上挂不住;但当众认错倘被父亲不依不饶的责罚,又恐怕那帮没脑子的冲出来刀兵相见。两难之下莫如压低声音道:“求爹爹给儿子点面子,回客栈莫如任凭发落,求您了。”见父亲盯着自己的衣袖恍然大悟,忙将私藏的两只馒头招供了出来。

嚯,还两个呢,萧倬凡瞟了瞟一脸尴尬的莫如,真有人心疼你啊,正待发作,只觉得桌下被人踢了一脚,丁义呵呵笑着说:

“老爷,吃饭吧,吃了饭还要赶路呢。”

萧倬凡本意不过想警告莫如不可太过骄奢,顺便熟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教子有方”罢了,有坡自然就下驴了。

“坐下吃饭吧。”

莫如长吁一口气,再也顾不得板凳桌子干净与否,赶忙坐下,揉了揉酸胀发麻的腿。

旁人等了半天的好戏也没开场,悻悻得扭回头继续吃饭。

突然,不知何处起火,一团浓烟腾然生起,茅草屋内外顿时笼罩在黑烟之内,伸手不见五指,食客们还来不及跑出几步就因吸入肺中的黑烟纷纷倒下。

一盏茶时间后黑烟渐渐散去,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渐渐清醒,惊恐得从桌下探出头来,只见满地死尸,血肉横飞,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走。

他们匆忙离去中仿佛看见刚才还被父亲训斥得抬不起头的少年单膝点地,一手扶着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王总镖头,面色水一般沉静……

莫如将手按在王飞虎前胸将一股纯厚的内心送入,延续着一世豪杰的最后一点生命。王飞虎胸前被砍了一刀,整个后背被平平削去,那个紧紧捆扎的包裹也不见了,苍白的脸在内力催动下稍稍有了些颜色,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惊讶而疑惑得看着莫如:

面前这个看似青涩的少年竟然在举手投足间杀了十个高手,而任何一个高手都足以在三招内将王飞虎置于死地。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他是怎么杀的人?王飞虎根本没有看见他出招,也根本不可能看清,少年杀人时一如恭立在父亲身后时的平静温和,除了因内力激荡而鼓动生风的衣袖……

“王总镖头”萧倬凡走上前,他看了莫如一眼,莫如轻轻摇头,失血过多,救不活的。

“包裹里究竟是什么?”一个驰骋江湖几十年的英雄竟然就此陨落,萧倬凡不禁唏嘘,既知王飞虎生命无多,不如直截了当问明,对方不惜以十条高手性命为代价也要抢走的包裹里究竟装着怎样的秘密。

王飞虎看着莫如,又看看萧知府,苦笑两声,不能说,这是镖局规矩。

萧倬凡一字一句道“这些人既然能为了包裹杀你,就能杀你全家灭口,如果你不想王家被斩尽杀绝的话,告诉我包裹里是什么,我一定护得你家人周全。”

萧知府一向言出必行,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儿子,王飞虎相信只要萧倬凡答应他的家人就有救了,权衡之下不禁老泪纵横,一生的信誉竟毁于最后一刻:

“是,地图。”

“什么地图?”

“云南……萧家……” 他抖着手摸着那杆陪伴了他一辈子的银枪,

萧倬凡浑身一颤:“什么!”

“谁?谁让你送的?哪里来的图?送到哪里去?”萧倬凡一把扶起王飞虎,发疯似得摇着。

可是王总镖头却睁着眼,永远说不出话了。

人群散尽,只留下一地血迹和尸体,山背后忽然款款走出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在一地血腥的诡异中毫无惧色,仿佛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过。一个仍未死透的镖师扬起头伸出了手正欲呼救,那女人走到他身前抬起柔软的绣花鞋踩在咽喉处,一身清脆的“咔嚓”声后,那人颈骨粉碎睁着惊恐的眼睛魂飞魄散。女人在死人堆转了一圈,终于发现王飞虎手中死死攥着的那杆银枪,拧开枪杆,倒出一个羊皮卷轴,突然仰天大笑:

“萧毅,我等这天很久了!”

江湖宿怨

初冬季节黄河以北大都一片肃杀,树木凋敝,可河间府却有一处山庄位于山麓之南,地下有温泉潺潺流过,主人引温泉之水入得庄内,为此一年四季林木繁茂,鸟语花香,置身庄内仿佛身处江南,小桥流水、牧童横笛。这个很会享受生活得庄主复姓独孤,乃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

独孤翀天是独孤家的现任掌门,此刻他正焦急得在自家花厅之上来回踱着步,大声嚷嚷:

“都两个时辰了,唐家那娘们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个面如冠玉、手执折扇的中年人不急不慢得放下茶碗:

“翀天兄稍安勿躁,唐大娘什么时候失手过?再等一下。”

“慕容惊涛,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若不是你拦着,老子在京城早就把那图抢回来了,还用等到现在?”独孤愤愤得一掌拍在案桌上,“哼,现在倒好,消息四散,多少双眼睛盯上图纸,别说那些与萧毅有宿怨的,就连那些江湖名门正派也是虎视眈眈,恐怕夺得了图、也难保全。”

正说话间,门人来报:“唐大娘回来了。”

一阵香风飘过,一个弱不禁风般的女子缓缓走来,轻轻扯下那幅白色面纱,面纱下是张精美绝伦的面容,只是眼角额头印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唐月甜腻得笑着:“让两位掌门久等了,真是小妹的罪过。”那勾魂的笑让独孤一阵心慌意乱。

唐月郑重得将羊皮卷放置在几案上,简单叙述了取图的经过。

“看来某些人等不及了,居然派了十几个一流高手同时埋伏那个镖师。”唐月一直守侯在酒馆茅屋之后,对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大娘真不愧是唐门最聪明的人,我们不但取走了真图,还有人作了替罪羊,好个一箭双雕之计。”独孤赞道,望着唐月娇美的面容,不由得伸手想去摸唐月滑嫩的玉手。

唐月毫不躲避,只冷冷一笑:“唐家人全身都有毒,不信你就试试。”

独孤顿时清醒,一身冷汗。

慕容潇洒得立起身,摇着扇子走到几案前,准备去拆羊皮卷,却被一道劲风逼退一步。

“不许碰!”独孤翀天拦在慕容身前。

慕容略微尴尬得笑笑,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说实话,我很怀疑这幅图的真实性,诸位难道对萧家地图突现江湖不感到意外吗?”慕容退回座位,讲话依旧不紧不慢。

“这有什么奇怪的?萧怪物脾气古怪又规矩森严,仇家又多,天晓得谁挑唆了萧家子弟绘了这幅图。”

慕容冷峻得摇了摇头,“你太不了解萧家子弟了,试想这几十年来,可曾有过任何一个萧家子弟背叛萧毅的!”

一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萧氏子弟甚至家人背叛过萧毅,无论是严刑逼供、名利相诱甚至是美色当前,那些看上去平凡朴实的萧家人永远只有一个选择——为保护萧毅而牺牲自己。

“那个,萧家的老二不是背叛萧毅了吗?”独孤沉默一阵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月淡淡道:“萧老二被萧毅逐出家门,不是因为他背叛萧毅,而是为了一个女人。”唐月是崇敬萧倬凡的,因为她曾经深爱的男人根本不敢在萧毅面前说半个“不”字。

“萧老二这些年平平淡淡混在官场上,你以为他与萧毅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凭他一身武功混个王爷都绰绰有余,他何必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知府……”

“你是说?”

“他一直在暗中为萧毅做事,据我所知这些年他利用职权不但帮萧毅疏通了一条经商之路,还避免了两次涉及萧家领地的战争。萧毅不见得肯领这个情,但萧老二绝对忠心耿耿,毫无异志。”

又是一阵沉默。

“说道萧老二,我今天见到他了,一身便装,也出现在酒家;对了,他身边有个武功极强的少年,不知什么来头。”唐月打破了沉默。

“哦,说来听听。”慕容和萧倬凡本是儿女亲家,十多年前却遭萧家退亲,他的女儿为此蒙羞自尽,两家结下深仇大恨。然而,报仇不过借口罢了,慕容家的人向来心怀大志且冷血无情,他想将女儿嫁入萧家和参加这个联盟的目的都一样,无非是找到萧家宅子下那条通往金矿的密道。

“烟雾中我看不太清,但那夺图的十几个人除了一个拿着包裹脱身之外,其余人都死了,眨眼间都死了。”唐月想起那一瞬的惊心动魄,竟莫名有些战栗。

“你能肯定是那个少年干的?”

“不能肯定,烟雾太大看不清楚,但烟渐渐散去的时候,立着的除了萧老二,只有那个少年,其他的人都倒下了。”

“如果你出手一招之内能解决几个呢?”独孤明显对高手更感兴趣。

“三个,不超过四个,如果我身边有足够多的独门暗器的话。”唐月掂量着回答。

独孤心中估算着,倘若唐月只能杀死三个,那自己也绝不会超过四个,换而言之,那个能同时杀了十个高手的人一定能杀了自己,而这个人却和萧家是一头的,想到这儿,独孤一阵心烦意乱。

“哦,”唐月突然莫名其妙朝独孤笑笑:“你那宝贝女儿好像对那个少年很有意思哦。”

“什么!”独孤一掌又拍在几案上,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他们独孤家这一代人丁稀少,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从小视若掌上明珠,怎能容许宝贝女儿喜欢个不明来历的人,正待追问详情却听慕容突然插口沉声问道:

“你说,那少年武功奇高,一招杀了十个高手?”

“没错。”

“你说有一个人背着包裹走脱了。”

“是啊。”

突然三人都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能在一招之内杀死十个高手的人定然能杀掉第十一个,但此人没有,他只杀了十个一无所有的人却单单放走了那个手拿包裹的人。

……

难得平静

夕阳西斜,小镇中人来人往,吆喝买卖、讨价还价,热闹非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过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

坐在小镇酒楼靠窗的桌前,萧倬凡一行四人仿佛全然忘记了白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眼前的食客们猜拳谈天,闲话家常,一派温馨;什么江湖仇杀、血腥死人,不过是说书人的故事罢了。

萧倬凡从窗户望去,楼下两个男孩子正拿着竹棍打打杀杀,大的说:“看我的少林棍法天下无敌!”小的毫不示弱“少林棍法算个屁,我的杨家枪法才是天下第一……”正挥舞间男孩们的娘来到跟前,一把抢下两人手里的竹棍,冲着老大屁股抽了两下“别闹了,怎么带的弟弟,舞枪弄棒的戳着怎么办?”推推桑桑把两个孩子拉回家吃饭去了。一句话触动了萧倬凡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对大哥和父亲的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而同一瞬间他解开了一个多年的心结,原来父亲一直都是偏爱自己的,他和大哥不管谁犯了错,爹爹严厉的板子永远先打在大哥身上…

莫如见父亲呆望着窗外,默默起身将父亲面前已经冷却的茶水倒了,换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爹”。倬凡回过神,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儿子都已经长大了。

莫如又提起茶壶给丁义倒了一杯茶,恭敬得双手递过“丁伯”,慌得丁义忙站起身,摆着手不敢去接,“少爷,使不得”。莫如轻轻将丁义按在椅子上,笑道“当然使得。”。丁义愣愣得瞧着莫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无法相信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经常被老爷家法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小少爷居然是这么个狠角,面冷心硬,出手无情,诛杀十人连眼都没眨一下。丁义也终于明白了老爷说的那句“他手下从来不留活口”是什么意思。

小雨无辜得盯着满桌香味四溢的菜直咽口水。公子不动筷子他也不敢动,而公子却一点要开动的意思都没有。小雨心下嘀咕:敢情你是不饿,中午我的馒头都省给你吃了。

萧倬凡看着小雨一脸郁闷的瞧着一桌子菜,呵呵笑了:“来,都吃饭吧,累了一天了。”见大家埋头吃饭,倬凡却怅然得放下筷子,“你们继续吃,我出去走走。”行至门口回过头意味深长得看了莫如一眼。

莫如忙起身离座,刚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从包裹中摸出马鞭缠了几圈握在手上,小雨惊慌得托住公子的手,饶是他再迟钝,也知道公子此时拿鞭子要做什么了。“放手”莫如狠狠瞪了小雨一眼,小雨哆嗦着放开手,眼中一片潮湿,眼巴巴看着公子抄起马鞭掖在身后跟了出去。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一路上默默无言,夕阳照在倬凡脸上,身后拖出长长的恢宏的影子,莫如忽然觉得父亲的背影好高大,感觉好踏实,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安全感了,他真的很想就这样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走下去。

镇外的小河边空旷无人,河边浣洗的婆娘们都回家煮饭去了,静静的河岸只有水声潺潺流过,萧倬凡停下了脚步。

莫如咬了咬牙,撩衣跪倒,将马鞭高高托起,“烦劳爹爹教训!”

萧倬凡一愣,恍然想起白天两个馒头的事,这孩子倒还掂记着呢,紧锁的眉头不由一展,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儿子拉起来,:

“这顿家法先记下,若让为父再看见你骄奢挑剔,一并重重责打!”

“是。”莫如舒了口气。

“不是为这事叫你出来。” 倬凡慈爱得看着莫如,半晌叹了口气,“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江湖上恐怕很快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了。”

“哦”,莫如含糊得应了一声。

“我问你”萧倬凡声音忽然沉下,凝视着莫如的眼睛:“为何放走那个人?”

“那个人”自然是指拿着包裹走脱的人,此事太过明显,莫如早料到父亲会有此一问。“为了找出幕后指使。”莫如冷峻平静得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思前想后多次了,应当毫无破绽。

萧倬凡点点头,缓下语气,“我猜你也是这个用意。”

继而叹了口气:“你毕竟年轻,江湖阅历不足,不懂得人心险恶。其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夺图之人,而是那个伪造萧家地图之人,此人躲在暗处却借他人之手挑起江湖风波,让平静多年的武林再陷入血腥争斗中,居心叵测且手段高明,不可小觑啊!”萧倬凡沉声道,“如儿,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找出这个罪魁祸首平息这场祸端!”

“是。”莫如双拳紧握,手心都是汗。乍着胆反问一句:“您并未见到那图,怎知便是伪造的?”

萧倬凡背着手淡淡笑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莫如的问题,而是平静得凝望着流淌的河水:“等你去了萧家就明白了。”

“老爷,老爷”丁伯一路小跑沿着小河找到这里,打断了父子俩的谈话,“大老爷来信了”。

丁伯一边喘着气一边递上信,一封粘着羽毛的八百里加急。丁伯转身用关切的眼神询问着一旁的少爷:老爷没有为难你吧。

莫如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但有时话语比鞭子更让人痛苦。

信是云南大爷写的,派了信使送到客栈之中,丁义当然不敢耽搁立刻送来,他知道若非事出紧急,萧倬云怎敢冒大不为给弟弟回信,还明目张胆让萧家的信使送信。

“是小五亲自送来的。”丁义话没说完就见萧倬凡拆信的手开始发抖。

大哥怎么让小五出来的,萧家所有人出门都必须经老爷子点头,难道说……萧倬凡根本不敢往下想,拆开了信封深吸一口气定睛观瞧。

莫如上前一步,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父亲,眼光往信上扫去。

信上字迹潦草,只有简短数个字:“小彤,离家出走了;他带走了地下迷宫图纸。”

萧倬凡手一抖,信直落到地上。

十几年来第一个私自离家的人居然是自己嫡亲的孙子,萧倬凡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父亲现在的脸色必定难看无比。小彤啊,你为什么要离家,又究竟去了哪里,倬凡知道这孩子不但继承了大哥的淳朴敦厚,也继承了萧家子孙特有的傲骨,这种单纯倔强的性格怎么能出来闯荡江湖呢,何况还带着那么一个随时会断送他性命的物件。“唉—”萧倬凡重重叹了口气。

莫如蹲下身拾起信纸,脑中飞快得转着:小彤,小彤是谁?

“爹”,看着萧倬凡脸色青白不定,莫如试探着建议,“先回客栈吧。”

“不!”萧倬凡跺了跺脚“我们立刻起身,连夜上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彤,你不该这时出来添乱啊,让我找到一定饶不了你!”他回身看了看一脸顺从的莫如,心下安慰:还是我的儿子好啊。

离家在外

长江沿岸的荆州城内,一直是商贾云集的商业之都,车来船往,交汇着五湖四海、各行各业,一片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城墙根一家酒楼由于位置不佳,生意清淡,只靠角落的桌边坐着一个客人。此人头戴斗笠,身穿麻衣,手边放着一根铸铁拐杖,他低低压着帽檐,随时关注着进出城门的行人。斗笠下偶尔现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虽略显疲惫但一双眸子却格外炯炯有神,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家出走已有十天的萧彤。

置身于这繁华闹市,反而更令萧彤倍感孤独,惦念家人。萧彤自幼家教甚严,作为萧家唯一的孙子,不但被勒令严禁踏入江湖,就连离开萧家家门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这次恍然间离家数千里,萧彤自己都感觉不真实。

十天前,他在书房的屏风后意外得听到了父亲和祖父的谈话,当他知道二叔想携子归家的请求再度被祖父严辞拒绝时,萧彤突然血脉沸腾,当晚他悄悄取走了祖父房里的地图,偷了用父亲的腰牌出了家门。他简单得认为只要自己将密道图纸交给二叔,二叔就能回到萧家……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却后悔不已、进退维谷,回家,只怕性命难保;去找二叔,可又该去哪里找……

忽然街上两骑快马飞奔而来,萧彤眉峰一挑,身形如蜻蜓点水般掠起,轻无声息得闪入一旁的雅间,紧紧贴在墙角。

“谁!”一声少女娇叱,屋里人“仓郎”拔出随身的匕首。

萧彤显然未料到屋内有人,慌忙伸出手压在少女嘴上,示意她保持冷静,边透过放下的竹帘朝外看去。

两个身着灰色短襟布衫的精干青年大踏步走上楼来,仔细搜寻着酒馆的每个角落,突然,他们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那根拐杖上。

“三哥,你看!”一人惊喜得呼唤同伴。

“没错,是他的!”另一人看着碗里还剩了一大半的面条,摸了摸余温尚存的碗,压低声音:“他就在这附近,搜!”两个人训练有素行动起来,地毯式搜索着酒楼内每一寸角落。

搜到雅间,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那个“三哥”突然推开了房门。

房里只有两个女人,见他闯进来俱是花容失色。

“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丫鬟尖叫着,下意识得护在小姐身前。

那人并不理会女人对他的敌意,目光继续仔细打量着屋内,一张盖着桌布的圆台,几个黑漆圆凳,简单的陈设几乎藏不了人。一念之下,他走上前突然掀开桌布,桌下却空空如也。

“对不起,打扰了。”说罢头也不回出门继续追赶。

少女迅速掩上房门,施施然走到窗前,敲了敲:“喂,进来吧。”

那斗笠少年从窗户后闪身跳进屋内,手指因紧紧勾住窗框而有些发白,不知是紧张还是太累,脸上已是一层汗水。

萧彤抱了抱拳,“多谢姑娘相助。”

少女笑盈盈得看着这个人,扬起脸问“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少年张了张嘴,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一时语塞“嗯,那个……”

见少年手足无措的憨样,少女咯咯笑个不停,“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呗。”

“好!”萧彤答应得很痛快。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嗯……童彤……”从来没撒过慌的萧彤一阵脸红,幸好斗笠挡住了他尴尬的脸色。

“你是鼓啊,还‘嗵嗵’呢?咦,你怎么脸这么红?”她好奇得打量着少年,此人轻功端的不弱,居然手指勾住窗框的一檐可以支撑这么久不掉下去,只是人傻了些,说句话脸就红得跟花布似的。

萧彤的脸更红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说话,面前少女雪一样莹白的肌肤,明亮的双眸、朱唇的嘴唇和笑起来浑身散发出的少女馨香,撩得萧彤浑身酥痒,心如小鹿般咚咚直跳。

“童少侠,你要去哪里呢?”

董彤摇着头,他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二叔。

“那么,你能送我去一趟衡山吗?最近路上不太平,我正想雇个护卫,如果你愿意保护我,我可以多付酬劳。” 少女托着腮眨着闪亮的眼睛询问着萧彤。

“嗯……这个”萧彤自己已是一身官司了,怎能再带上一个弱质女流上路,一时犹豫。

“你说话不算数,刚才还说要帮我忙的!“少女撅着嘴,怒视着萧彤。

萧彤一时语滞,是啊,自己是说要帮她一个忙,余音尚在,怎能反悔。他看着姑娘嗔怒的样子,心又一次无法控制砰砰乱跳,不由自主点头道:“那好吧,我陪你去。”

萧彤一瘸一拐得去拿拐杖,少女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发呆。

丫鬟小红凑到少女耳边打趣道:“小姐,看上他了?”

“呸,谁会看上他,你不觉得他的背影很象那个人?”少女满脸羞红的说。

“嗯,哪位啊?爱慕小姐的人那么多,是唐七少爷吗?表少爷吗?南宫少爷……”小红板着手指头细数着。

少女嗔怪了一声扭过头,自言自语道:“莫如公子,难道我们竟无缘再见了吗?”

夜晚萧彤呆呆得坐在客栈院里的青石上,看着漫天繁星,不由想起了二叔:

二叔在家的日子是萧彤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时一家人常常围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谈天、下棋,看他举着小剑挥舞,听二叔说着各种故事。二叔,是萧家最溺爱萧彤的人,不同于威严的祖父和不苟言笑的父亲,二叔总会给他讲各种有趣的事情,出各种鬼点子,甚至替他挨打受罚。那个诡计多端、聪慧过人的二叔常因惹是生非被祖父拎到祠堂一顿好打,可每每刚从祠堂中受责出来,揉着还肿着的屁股又招呼他:“小彤,走,叔带你出去玩,”见小彤摇头,二叔就挤着眼坏笑:“傻小子,最危险的时候往往是最安全的……”

可自从二叔离家后,萧彤再也没有见到祖父笑过,父亲也越加的谨小慎微,他们对自己的管教愈加严厉,稍有差池就棍棒加身……

“喂,想什么呢?”少女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出来,“我让小红多做了一碗,很甜的。”

萧彤感激得接过碗,“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萧彤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声。

“独孤雪,你叫我雪儿好了。”

痴心真情

山间的小溪旁,雪儿卷起衣袖,露出一段皓腕,撩起清澈的溪水洗去满脸尘垢,她扭转头:“哎,童大哥,傻站着干嘛,你也来洗洗啊。”

萧彤坐在溪边,望着阳光下雪儿闪亮的眸子和晶莹的脸庞,一时竟是呆了。

“喂,”雪儿撩了一捧溪水泼向萧彤,嗔怪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洗脸吗?”

萧彤被溪水泼了满脸,用手抹了抹,不好意思得说:“你,你真好看。”

雪儿擦干了手,走到萧彤身边坐下,侧过头问:“真的吗?我真的好看吗?”

“真的,我发誓,我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子了。”

雪儿咯咯咯笑了,“你呀,你才能见过几个女子?”

萧彤脸又红了。

雪儿支着腮,望着阳光照耀下金亮亮的溪水出神半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谁,谁见到你都会喜欢的。”萧彤忙接口。

雪儿笑了,“原来你也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呢。”

“你有喜欢的男孩吗?”萧彤半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二十出头的他本是早该娶亲,但腿伤后原本定亲的女方说什么也不肯把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一个瘸子,故此亲事也就拖延下来,因此萧彤虽已不小,却对男女之事还是懵懵懂懂的。

雪儿点点头,“他呀,笑得时候象太阳光一样温暖闪亮;皱眉的时候让人心疼不已;瞪着眼睛的时候却威风凛凛令人生畏;他……”

“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爹叫他‘莫如’来着”

“哦”,萧彤很想替雪儿高兴,那个叫“莫如”的少年既然能让雪儿这么喜欢,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吧,可萧彤心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有一种莫名的怅然。

小红被雪儿先行派去衡山上了,雪儿竟然很放心得将萧彤一个人留在她身边,她隐隐觉得,这个腼腆的少年对自己很好,不会欺负她,只会象大哥哥一般保护她周全。

去往衡山的路上不时可见各门派的争斗、倒在路边来不及清理的尸首和血迹让不少过路人吓破苦胆掉头就走。

萧彤诧异得问雪儿:“怎么这么多人在此打斗?难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雪儿自幼跟着父亲在江湖上厮混,熟知各种江湖规矩和江湖轶事,听萧彤这么问,反是奇道:“你竟不知?每四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很快将在衡山举行,场内不便作弊,各门派自然要想出千方百计在路上将他们的对手解决掉。”

萧彤叹了口气:“这么个‘天下第一’的虚名真值得这么多人连命都不要去追求吗?”

雪儿赞同得点头:“是啊,真正的高手根本不屑来争,北有薛峰、南有萧毅,两大武林顶尖高手从来不参加这武林大会,可又有谁敢说自己比他两个武功高呢。”

提到萧毅,萧彤不由自主激灵一下。

“不过这次不同,这次各门派倒不光是来争‘天下第一’的名头,而是来争夺一张图纸的。”

“图纸?”

“正是,就是云南萧家的密道图纸,据说该图已在衡山上现身,不知落入哪个门派手中,招致各方神圣齐聚衡山抢夺图纸。谁让萧家藏着武林中人最惦记得两样东西呢:武功秘籍和黄金……” 雪儿兀自滔滔不绝得说着。

萧彤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口,图纸尚在自己身上,那么他们手中的是什么?难道萧家还有第二份图纸吗?又是怎么从萧家流落到江湖的?

心中千头万绪,萧彤踯躅着脚步,犹豫着自己是否该趟这个浑水。

雪儿见萧彤停了下来,皱了皱眉:“怎么了,童大哥?”

萧彤暗自思量,既然来了就该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夺回那份图纸,也可避免萧家的一场大难,他展颜冲雪儿笑笑“没什么,鞋掉了,”大步跟上。

一路之上,萧彤和雪儿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两人几次施计都未能摆脱,当他们走入一片行人稀少的密林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五个蒙面大汉。

“雪儿,你让开,”萧彤上前一步,挡在了雪儿身前。

“臭小子滚一边去,我们要的是那个娘们。”蒙面人中那个领头的喝道。

“不行,不许你们伤害这位姑娘!”萧彤将拐杖横在当胸。

“哈哈哈……小瘸子还真是不自量力!”蒙面人一把拽开脸上的黑布,“明人不做暗事,我们是昆仑五虎,记住爷爷的姓名,免得死后做个冤鬼!”

“昆仑五虎……”雪儿记起来了,华山派掌门去年就曾败在其中两虎手上,昆仑五虎的剑阵堪追少林的十八罗汉阵法,恐怕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攻破。奇怪的是父亲并未和昆仑派结仇,为何五虎如此大规模出动目标却针对自己?

“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雪儿面容沉静,毫无惧色。

“你没有得罪我们,但你老子手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老二嘿嘿干笑着。

老大的很不满得低喝一声:“跟他们费什么话,上!”说罢提起宝剑刺向雪儿。老大一动,剩下四虎俱都舞动宝剑,顿时空中无数剑花将萧彤和雪儿围在当中。

突然空中一把梨花钉暴雨般洒落,其中老五避闪不及中了一钉,他惨叫一声“唐门的毒……”话音未落载倒在地,萧彤回头一看,发暗器的正是那个貌似娇弱的雪儿,不禁又惊又喜。

老大见兄弟惨死,大吼一声:“臭丫头,敢杀我兄弟,偿命吧!”一招紧似一招,用上了拼命的招数。

雪儿摸出腰间软剑,一抖剑花逼住老大,她回头对萧彤喊道:“你快走,此事与你无关,没必要搭上你的命!”

突然,雪儿身边的剑光少了几道,她回头一看,萧彤已举起拐杖架住了其中三柄剑。

腿受伤后由于不便用剑,萧彤潜心研究将萧家剑法融入棍法之中,用拐杖使来也是得心应手,萧家剑的威力也能发挥个七八成。

昆仑派剩下的四人显然未料到这个瘸腿少年的武功这么高,老大当即改变策略,让老三老四缠住萧彤小心应战,老二过来偷袭雪儿,他们的目的本是捉住这个丫头,并不想跟那少年纠缠下去。

眼看一支长剑即将刺入雪儿后心,萧彤大呼一声“小心”,飞身扑来,用身体护住雪儿,长剑刺入萧彤肩窝的同时萧彤运力于掌,拍碎了老二的天灵盖。

其余三虎疯了一般组成剑阵扑向萧彤,萧彤冷哼一声,萧家子弟的矫傲让他面对强敌时无所畏惧,手中的拐杖掀起一地沙尘,萧家剑法在他的拐杖上挥洒得淋漓尽致,精妙绝伦。一盏茶后,最后一人也被萧彤戳中心口倒地身亡,萧彤望着五具尸体,终于松了口气,回身看了雪儿一眼“你没事吧。”

“童,童大哥。”雪儿看着眼前的萧彤,除了肩头那一剑,他那条残疾的腿也因躲闪不及中剑,鲜血浸湿了上衣和裤腿,整个人血淋淋的,勉强用拐杖撑住身子;这样狼狈的他却温柔得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还真是傻!” 雪儿死里逃生,看惯了江湖险诈、人情淡薄的她,却不料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会为救自己而不惜生命,不禁泪流满面。

她蹲下身,撕下自己的衣服替萧彤扎紧伤口。

“雪儿,我,我……”萧彤很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只是觉得雪儿是个值得守护的好女孩。

“我们不过刚认识了没几天,你都不知道我的底细,怎么能为我冒死呢,我要是坏人,你死了都不值。”刚才还很坚强的雪儿突然泣不成声。

“你是个好姑娘,你一定是”萧彤肯定得看着雪儿,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

“傻瓜,你这个傻瓜!”雪儿扑进萧彤怀里,泪水打湿了他染满血迹的衣衫。

“我的腿恐怕一时走不了,你赶紧走吧,别管我”,萧彤轻轻挣开雪儿搀扶他的手,那手如此润滑,仿佛白玉一般柔美。

“童大哥,我扶着你,你要走不动我就背着你,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小雪紧紧握住萧彤的大手将他搭在自己娇弱的肩头。

“不行,我会拖累你的。”

“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萧彤望着面前这个少女无比坚毅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从来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禁不住泪水盈眶。

日暮时分,山脚下一个娇小的身躯背着一个比她身子长大很多的人,手中柱着一根拐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向上攀。萧彤已经完全昏迷,血仍然不住得往下淌着,和着雪儿的汗水滴落在每一个台阶上。

“开门、开门……”雪儿拍打着最后一间客栈的大门,她已背着萧彤走遍了所有的客栈,却都已住满了,萧彤失血过多,如果再不医治恐怕性命难保,雪儿脸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拼命扣着最后一间客栈的铜环。

“吱呀”,门开了,开门的却不是店家,而是一名身配宝剑的护卫。

“这间客栈已经被包下了,你们去别处吧。”

“大哥,求求你了,让我们住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雪儿颤抖着摸出身上所有的银子,摘下手中的翡翠镯子递上去“求求你了……”

“不行,”护卫摇摇头,“你快走吧,”说着就要掩上大门。

雪儿“仓郎“拔出匕首想硬闯,护卫侧身一闪,一整天的疲劳、虚脱让她立足不稳,和身上的萧彤一起载到在地,雪儿惨呼一声。

“什么事这么吵!”一个青年几步走到门口,狠狠扇了护卫一记耳光,“什么规矩!不知道公子弹琴的时候不许人打扰吗?”

绝世少年

青年皱着眉看着地上的两人,娇小的少女费力得抬起浑身浴血的少年,少年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早已昏厥多时,不由摇了摇头:这对野鸳鸯,看来修不成正果了!

有心无力,青年拍了拍护卫的肩膀:“小雷,扶他们出去吧,这次失职先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一并重罚!”

“是,谢总管!”小雷舒了口气,扶起一滩泥般的少年,向门外走去。

门前地上多了串银质的铃铛,青年忙向着已然落寞走出客栈大门的姑娘喊道“哎,你的铃……”

话却嘎然而止,青年突然想到什么追上那个姑娘,直视那女孩憔悴的脸庞犹豫得问:“你,你是雪儿吗?”

雪儿抬起头,透过泪水迷糊的眼睛看着青年,疑惑道:“我是雪儿,你怎么会认识我?”

“表妹,我是林峰,你小林哥哥啊!”林峰又惊又喜得看着少女。

“小林哥哥”,雪儿呢喃着,这个称呼是那样熟悉和遥远,半天她抬起头“你是林家的小三?”十年不见,物是人非,雪儿仔细辨认着林峰,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高大英武的青年就是当年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甜言蜜语的林小三。

“是我啊,你还送过我一个荷包呢,记得吗?”林峰想起那个被公子赚走的那个荷包,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后悔不已,总以为再无缘相见,却不料今天竟能与表妹重逢。

雪儿突然拉着林峰的袖子指着身边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央求道:“你真的是小林哥哥,小林哥哥,你帮帮我,救救他。”

“这…”,林峰咽了下口水,爱莫能助得瞧着雪儿缓缓摇头,“此人伤成这样恐怕你找到大夫也晚了。”

雪儿悲从中来,伏在萧彤身上大声呼唤着,“童大哥,童大哥,醒醒,醒醒啊…… ”

林峰叹了口气,看着心爱的小表妹哭的梨花带雨实在心有不忍,补充了句:“如果我家公子肯出手,以他的医术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只不过……”话没说完,林峰自己先后悔了,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主子什么脾气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别说现在局势复杂,即便是平时莫如又怎么可能去插手管这档江湖闲事。

“只不过什么?”听说有救,雪儿一把抓住林峰的衣带,红着眼睛颤抖道:“你家公子是谁?带我去见他,快!”

林峰皱皱眉,明知不可为却不忍心扑灭表妹的一腔希望,权当赌一把吧。

穿过几道穹门,一路上侍卫林立,见到林峰俱都抱拳施礼,微微颔首。林峰点点头,回首示意雪儿不要出声,两人轻手轻脚走到客栈的正院前停住了脚步。

一阵清越悠扬的古琴声悠悠传来,时而如平湖秋月、时而又惊涛拍岸,听来忘却尘世,身心浸润…院门虚掩着,透过门缝,雪儿隐约看到一人身着浮云般飘逸白衫,衣袖鼓风翩然而动,坐在一棵合抱的樟树下抚琴,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头顶总起一绺发髻以紫金冠压顶,高贵而脱俗。此人面前冉冉升起的檀香阻挡了雪儿的视线,看不清其面容,但只那一道傲岸的身姿已是脱尘出凡、绝世神采,强大的气场令人不敢逼视。

一曲弹完,林峰拿捏着余音在门外轻声道:“公子,林峰有事相求。”

半饷,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进来。”

林峰带着雪儿走进小院,雪儿用余光瞟了一眼仍坐在蒲团之上微阖双目的高人,不由一愣,揉了揉眼睛,这人怎么和自己朝思暮想的莫如公子长得这么象?

“公子,这个是我表妹,那个,那个荷包你还记得吧?”林峰打算先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有了亲切感再提要求成功概率比较高。

“哦,记得。”莫如睁开眼,有了丝笑意,林峰向他要过很多次的那个香香的荷包的主人来了。

“有事直说,跟我还绕弯子!”莫如佯怒。

“是,我表妹的一个朋友受了重伤,请公子……”

莫如沉下脸一言不发,小林子你昏头了,这种要求也敢跟我提。莫如的沉默已是明确的拒绝,不过是当着外人给林峰一点面子罢了。

林峰见了那面沉似水的表情,早知必是如此,转过身抱歉得对雪儿道:“对不起,哥帮不了你。”

“你,你是莫如公子?”身边的雪儿突然插口。

莫如和林峰同时诧异得看向雪儿,林峰惊讶得张开嘴,世上并无几人认得公子,何况孤独家和未名山庄素无来往,怎么表妹会识得;莫如的吃惊一瞬即逝,他平静得打量着这个小姑娘,雪儿凌乱的发髻和满脸的汗水下那对明亮的眼眸忽闪忽闪,紧紧抿着有些咬破的嘴唇,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绿衫女孩。

“是啊,我记得你,藏在人家身后的那个小丫头。”莫如淡淡笑了。

雪儿却哭了,这坚强的女孩见到表哥时都不曾流泪,可此时却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难在一时间都烟消云散,她根本忘了面前这个少年不过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她早已将莫如看做可以替她遮风避雨的那座高山。

“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莫如轻轻哄着雪儿。

一句话果然让雪儿停下了哭泣,她用手背不停得抹着泪水。

“好啦,算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莫如递上一块干净大帕子,“大姑娘哭的满脸开花象什么样子。”回头朝林峰点点头,不一会儿,满是血迹的萧彤就被背了进来。

“此人是谁?”莫如侧眼看着萧彤的伤,却不着急搭脉。

“他是我的朋友,他受伤了,我想找个客栈住下可所有的客栈都满了,我想找个大夫给他治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雪儿舔舔干涸的嘴唇,从与莫如的见面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倾诉自己的困境。

“只怕大夫已经救不了他了,他失血过多。”莫如仍是淡淡的。

“怎么会,他身上的两处伤并没有伤到要害,而且都止血了。”

莫如没有回答她,轻轻撩开萧彤的上衣,萧彤的胸前居然还有第三处创口,血水汩汩不断涌出。

如遭霹雳,雪儿震在当场,泪都忘了流。

“我真笨,我害死他了!求求你!救救他,他都是为救我,才受的伤,求求你…”雪儿突然语无伦次得喊道。

“昆仑派的人伤的他?”莫如看着那斜切的创口打断了雪儿。

“是的,昆仑五虎在路上拦截我,双方交手时他为了救我用身体挡了几剑。”雪儿擦擦眼泪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五人都已被他杀了。”

“哦!”莫如不禁动容,这少年竟能将出道几十年的昆仑五兄弟斩于马下,这等武功出自何门?

“他师出何门?”莫如冷静得问,对这少年的身份有些好奇。

雪儿摇摇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你们很熟?”

雪儿摇摇头,“我们才不过认识几天。”

“他是喜欢你吧?”

雪儿慌忙摇头,“我当他象哥哥一样”,雪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道红晕,急着否认。

莫如叹了口气,世上真有这般痴人,为了一个并不很熟也不爱他的姑娘情愿搭上性命。

“他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知道,他叫童彤。” 不停摇头的雪儿终于点了下头。

“童彤……小彤……”莫如突然瞥见雪儿手中的拐杖,目光一凛“萧彤!”

他迅疾伸出三根手指搭到小彤手腕上,一试之下不由眉头紧蹙。

“林峰,把这个人抱到我床上去”莫如吩咐道,“准备热水、纱布、把我随身带的药都送过来。”莫如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话音刚落人已闪入屋内。

血是热的

香炉里还点着没有燃尽的檀香,熏风飘来,看着安详躺在床上已是只剩半条命的萧彤,莫如一阵迷糊,低下头踌躇着。

这个人,是萧毅的孙子,唯一的萧氏正宗根苗,倘若就此神不知鬼不觉死了,也只能怪他行事鲁莽、替人强出头,不可怨天尤人,更与自己毫无瓜葛。果然如此,即便杀不了萧毅,他家自此绝后,也算得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此念从脑中一闪而过,莫如定了定神,天,怎么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莫如你卑鄙!”抬手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猛然清醒,一身冷汗湿透重衫。师父从小教导莫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男儿就该光明磊落得对决,即便死,也应无愧于心!怎么将仇恨加诸他人身上,师父倘若知道自己有这种肮脏的想法,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深吸一口气,将萧彤扶坐在自己身前,小心得褪下沾满血迹的衣衫,放眼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萧彤紧实的身体上布满一道道深浅不一渐渐淡去却仍清晰可辨的伤痕,有些伤口一直都未大好,露出粉红色的鲜肉,一搭眼便知那不是普通的刀剑伤,而是各种家法多年层层叠加后留下的痕迹。

莫如记起父亲不久前在路上对他说的话,“如儿,有件事你要记牢,萧家的家法从来不是摆设,在京城,爹可以纵着你,但进入萧家以后我无力护你周全,你必须从现在起把这幅浮夸的样子收起来,否则……萧倬凡看了看莫如身边的小雨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确:否则就准备趴凳子上挨揍吧。

进入萧家以后?莫如冷笑,爹你放宽心,绝对不会有“以后”,心下抵触,口中却对父亲啰啰嗦嗦反复叮嘱的几条家规应声附和着。

现在亲眼见到萧彤身上斑驳的家法痕迹,莫如十分震撼,眼前的少年究竟犯了何等大过竟被如此频繁无情得责打,看来真的如父亲所说“萧家家法不是摆设”啊。

认穴精准、出手如电,莫如连封萧彤三十六处穴道,已然枯竭的几处血洞终于不再有血水渗出。从刀具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牛角弯刀,对着烛火熏烤消毒后,莫如麻利得下手剜去萧彤伤口化脓的皮肤和腐肉,用温水清洗伤口后敷上特制的药膏。

即便是剜肉敷药的疼痛,也没有令重度昏迷下的萧彤清醒过来,莫如知道,倘若此人无法在一个时辰内苏醒,就算勉强活了性命,身体脏器也会受到严重破坏,但这种外伤除了止血敷药,并无其他治疗手段。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看他的造化了。

正待离去,忽然昏迷中的萧彤无意识得哼了一声,莫如凑近细听,他断断续续说的是“再不敢了……饶了小彤……二叔……救我……二叔……”

“二叔”?爹!莫如一愣,旋即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堂堂萧家长孙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唯一可以指望的居然是十多年来从未谋面的叔叔,多么荒唐!何其可悲!看着那张年轻却惨白的脸,莫如眉头紧皱,心念一动,倘若此人今后能代替自己在爹爹膝前尽孝,倒也不枉今天救他一场。

主意已定,莫如几步走到八仙桌前,用软布将刚才剜肉的小刀擦拭干净,毫不犹豫反手一刀切在自己手腕动脉之上,一道深深的红沟立时显现,青春血液汩汩冒出,顺着刀锋流到碧玉碗内,血越流越急,头脑渐渐昏沉……

莫如一边跑一边叫着:“师父,如儿的礼物呢?”

冲进花厅却吓了一大跳,师父的右臂全是血迹,莫如跑过去心疼得搂着师父受伤的胳膊,咬牙切齿得问:

“师父,谁干的,如儿替你报仇!”

“傻孩子!”杨鼎坤顺势将莫如一把揽在怀里,“真担心再也见不着我的如儿了。”

莫如被抱得有些喘不过起来,挣了挣问:“师父武功这么高,什么人能伤得了您啊!”

“呵呵,不是人,是神兽。”杨鼎坤笑着放开了如儿,从怀里摸出一颗圆圆亮亮的珠子。

“真漂亮”莫如接过珠子,莹白的珠子闪着妖艳的光泽,凑近闻闻,还有种特殊的香气。

“此乃‘天人丹’,是雪山神兽的蛋,神兽每六十年才产一枚蛋,据说吃了这蛋可以使人徒增六十年的功力。”

“哦,那师父吃了不就天下无敌了!”莫如恭敬得托着那枚神奇的蛋还给师父。

杨鼎坤并不答话,接过“天人丹”,突然将丹药送入莫如嘴里,还没等莫如明白怎么回事,丹药已经落入腹中,一股暖流在丹田汹涌奔腾,小脸猛然憋得通红。

“如儿,别乱动,导气归元……”师父一边说着,一边以双掌抵住莫如背心,一股温和的内力送入,缓缓将四处乱窜的真气复又收拢到丹田之内。

一盏茶之后,杨鼎坤擦擦满头的汗水,有些气喘得对身前打坐的莫如道:“如儿,你的天赋甚高,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师父能力有限只能教你这么多,这颗丹药会使你功力大增,切记要走正道,不要辜负我……”

“师父……”莫如知道六十年功力对于学武之人意味着什么,苦于正在运气出不得声,随着‘天人丹’在体内的消融,师父的殷切厚望和宠爱溢满每根血管,感动的泪水无声滑落……

莫如血液中仍流淌着天人丹残存的功效,虽已无法提升内力,却也能补气生血。一碗灼热的鲜血灌进萧彤口中,萧彤苍白的脸上立时有了些红晕,费力得睁开眼,又疲惫得闭上。莫如看着如婴儿般沉沉睡去的萧彤,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随手扯了根布条裹住手腕上的伤口,推门而出。

雪儿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背影不住抽动着。

“他没事了,你休息去吧。”莫如柔声道。

闻声转过头,雪儿一双轻灵的妙目有些红肿,还含着未擦净的泪水。

“莫、莫公子,谢谢你。”

莫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吐出几个字“应该的。”

“你……”雪儿痴痴得看着如同一片云般飘逸却难以捉摸的莫如,感觉那样不真实,“你真的是那个‘看人吃饭,饿着罚站’的少年吗?”

莫如笑着反问,“不像吗?”

缓缓敛了笑,从雪儿身边走过轻声道:“他快醒了,去看看吧。”

雪儿看着那一身无尘的背影,在月光下,仿佛一尊白玉石的雕像,那样完美却又那样冰冷;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比遥远,眼中又湿润了。

不择手段

走出小院,却见林峰已将当值的侍卫调走,自己立在门口当石狮子,不由笑了,拍拍他肩膀,“少胡思乱想,我和这丫头没什么的。”说着脸上也不禁有些发红。

“当真,那你倒是把荷包还给我呀!”林峰打趣道。

“傻瓜,人都在跟前,还要荷包做什么?”莫如斜了林峰一眼,这家伙还真小气得紧,难怪这几年未名山庄富得直流油,谁让自己有个总管是守财奴。

“公子,你的手”林峰忽然看到莫如手腕上缠着的布条皱了眉。

莫如摸了一下还丝丝拉拉疼着的手腕,淡然得点点头。

“就这傻小子,也值得您自损元气!”林峰夸张得大叫一声,怎么也不相信向来清高孤傲的公子会为了救这小情种割腕放血,半是含酸、半是心疼。

莫如不满得瞥了林峰一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跟我过来。”林峰嘴里嘟嘟囔囔还在忿忿不平,见莫如走远忙紧跑两步跟上。

房门紧闭,林峰规规矩矩立在三尺开外,莫如伏在桌案上专心得写着什么。

“那天你怎么对我承诺的,嗯?”莫如头也不抬,语气冷冷的,听不出是怒是嗔。

“十天之内江湖翻遍也要把萧彤……嗯……找出来。”林峰心虚得答道,后面的字轻得几乎听不清。

“那人呢?”莫如猛抬起头,目光冷峻直视林峰。

林峰被看得浑身发毛,强自镇定得干笑两声,故作神秘道:“再多给我三天,已经有线索了。”

莫如又低下头继续写着,半晌缓缓放下笔,“啪”一拍桌案,冷冷道:

“再给你三天,哼!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我,那人就死了!”

林峰闻言一惊,“扑嗵”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公子白里泛青的脸色,半晌才反应过来:“公子,你是说那小情种,哦不是,您救的人是萧彤?”回想今天的情形不由冷汗直冒:“属下该死!公子恕罪!”

莫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缓和了口气对地上满脸惊恐的林峰道:“好在天助我也,没想到萧彤竟会自己送上门,有惊无险!这样一来倒也省了周折;不过小林子你要吸取教训,再出现这种纰漏休怪我翻脸无情。”

“是,林峰记下了。”一番折腾后林峰彻底老实,大气也不敢喘,低眉顺眼得问“那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这是萧彤身上所带的原图,八百里加急派人送回萧家,告诉萧毅萧彤在我手里,十天之内他要是不来,就准备替他孙子收尸吧。”莫如的话寒意逼人,目光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我倒要看看在他萧毅眼里是他自己的老命重要还是他孙子的小命重要!”

“那,如果萧毅不来呢?”林峰思忖着提出自己的疑问。

莫如胜券在握般得笑了,拿起叠好的宣纸,“这是照原图绘的萧家地图,你亲自交给独孤翀天,让他尽快打入萧家,切断萧毅所有退路。”咬牙冷哼一声:“萧毅不来,我就过去。”

“是!明白了。”

“哦,对了,别忘了告诉他,他宝贝女儿在这里作客,请他别担心。”莫如把玩着那只已经有些破损的荷包,幽幽说道

“是!公子您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等等!”

忙碌了一晚上又失了不少血,莫如有些旋晕,看着眼前跳跃的烛光,轻声问道:“小雨那里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已经三天了,毫无音讯。”

“下去吧。”莫如无力得挥挥手。

软禁萧倬凡的时候莫如什么也没想,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再三思量。

萧彤既已离开萧家,自己即便不出手也会有其他门派以萧彤为饵要挟萧毅,倘若萧毅因此死到他人手里,自己岂不是白忙一场。得知萧彤出走的当天夜里,莫如悄然点了萧倬凡的睡穴:自己既要与萧毅决斗,又要尽量避开萧倬凡,万般无奈只有出此下策,看着床上安详睡着的父亲,莫如撩衣跪倒磕了三个响头,死死咬着唇:“爹爹,对不住了!如儿虽然很想知道在萧毅和儿子之间,您会做何选择,但如儿断不忍心让您看到这残忍的一幕。爹,宁愿您恨我,把莫如当做十恶不赦的江湖败类也好、家门逆子也好,总之要恨我入骨除之后快,这样的话今后如儿不在了,您心里也会好受些。”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头也不回得走了。

可是现在居然和父亲失去了联系,莫如心里空落落的,既挂念父亲的安危,又悔恨自己行事鲁莽。

“公子”,一声呼唤让莫如忙从纷繁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门外侍卫回报“那位童公子和雪儿姑娘来了。”

“哦,让他们进来吧。”

萧彤在雪儿的搀扶下艰难得走进了房间,莫如略一迟疑,起身亲自端过一个圆凳,含笑问道:“重伤在身怎么下地了?”转过头板起脸埋怨雪儿:“你也是的,怎么不拦着他。”

雪儿嘟着嘴:“这家伙一醒过来,听说你救了他非要过来向你当面致谢,我倒是拦了,可他说‘你不扶我去,我就爬过去’,就他这倔脾气能赖我吗?”

莫如摇头笑了,看来这脾气属于遗传。

萧彤脸色仍是雪白,但精神尚好,费力得站直身体,声音嘶哑地说:“叩谢莫公子救命之恩。”作势就要跪下,大礼参拜,慌得莫如忙上前一步牢牢搀住,凑到萧彤耳边说了句:“哥,莫如受不起,我不姓莫,姓萧,是你二叔萧倬凡的儿子。”

血脉相连

萧彤头脑“轰”的一声,如遭雷电劈了一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支吾着出声;“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如没想到一句话让萧彤这般反应,看来自己还真是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抱歉得笑笑,朗声又重复一遍:“哥,我是萧莫如,你二叔的儿子。”

“你真是二叔的儿子?”萧彤迟疑着,疑惑的目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把莫如仔细端详一遍,面前玉树临风的少年被他看得有些忸怩,别着头不好意思得低声道:“真的,要不我怎能认出你呢?我知道哥身上的表记……”

萧彤抬起头目光飘向远处,半梦半醒得喃喃着“救命恩人……莫如……萧莫如……弟弟……”,一时还有些别不过这根筋。

莫如肯定得点点头“正是”,不容分说撩起衣襟跪倒:“萧莫如拜见堂兄。”

萧彤忙一把抱住莫如,“兄弟……”再也止不住热泪盈眶。

刚才还是命悬一线垂死挣扎的他,转眼竟然亲人团聚,将弟弟实实在在拥在怀里,真是苍天有眼、待己不薄啊!萧彤激动的心跳声和手臂微微的颤抖都毫无保留得表达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欣喜,

莫如被萧彤紧紧抱着,心中苦笑一声,这傻哥哥还真是……有点傻。

“二叔呢?”萧彤突然想起他此次出门的目的。

“爹爹正在南宫世伯家,办完事便会赶来这里与我们汇合。”莫如面不改色,不假思索得编着瞎话。

“那太好了。”想到即日就可见到二叔,萧彤开怀得笑了。

“哥,躺下歇会儿吧。” 莫如伸手扶住萧彤。

萧彤点点头,失血后身体相当虚弱,本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身体,现在知道眼前之人正是自己要寻找的亲人,心里松了口气,顿时感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莫如将萧彤搀扶到床边坐下,亲手替他除去鞋袜和外罩衣衫,萧彤既知莫如乃二叔之子,也就不再推辞,含笑着欣然受之。

雪儿在一旁一声不吭,忽然感觉自己呆在屋里很是多余,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偏偏不知怎的脚象长在地上一般挪不动步子。

“莫,公子。”雪儿轻唤。

“知道我姓萧还叫莫公子,小丫头该打了。”莫如扭过头调皮得冲雪儿眨了眨眼。

雪儿只觉得一股暖流淌过,甜甜地笑了,这才是她喜爱的少年郎。

“雪儿,你到厨房看看,给我哥煎的药差不多好了,去端过来。”莫如毫不客气得使唤雪儿,仿佛是他的小丫头一般。

“噢。”雪儿却欢快得答应一声,莫如居然把她看成自己人啊,怎么能不让这她心花怒放,几乎完全忘记了昨晚那个白衣少年对她的冷漠。

莫如看着雪儿雀跃远去的背影,无奈得笑笑,阖上门,从一旁炉火上拿下瓦壶倒了一盆水,搓着帕子。

“哥,擦把脸”莫如含笑着将热气腾腾的帕子递给萧彤。

萧彤擦汗之际,莫如飞快得从身上摸出另一份临摹的地图脚本,稳稳当当塞回了萧彤挂在一边的长衫暗衬之中。然后若无其事得接过萧彤递还的帕子。

“这条腿是受了外伤吗?”萧彤搬着伤腿放到床上时莫如拧着眉头问道。

一声叹息,萧彤落寞的点点头,用手轻轻抚着大腿腿骨,“是爷爷踢的。”

莫如不禁动容,心下震惊:萧毅!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居然忍心对如此单纯憨厚的孩子下此毒手,更何况他本是你的亲生孙子?

莫如咬着牙道:“太过分了!他简直不是人!”

“莫如,”萧彤慌忙摆手喝斥道:“切不可这么说爷爷,倘若被知道了,可不是一顿教训这么简单的。”

莫如撇撇嘴,冷哼一声,就这么一句话就把他吓得这样,可见萧毅淫威还真是盛啊;倘若让萧彤这种本分的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恐怕此时连话也说不出了。

见萧彤一脸长兄的架子,莫如也不便驳斥,堆笑着道:“好,我不说了,我看看你的腿伤。”

“已经没事了,断骨都重新长好了,不用看了吧。”萧彤在伤处按了几下,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

“我是大夫,我不看过怎知能不能治呢”莫如含笑着坚持。

明显感觉到床上的人一颤,一言不发艰难得侧过身,解下腰带,却露出比上身更加伤痕累累而斑驳的臀腿。

莫如一扫之下,慌忙扯过被子替萧彤盖上,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萧彤扭转头,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却安慰得拍了拍莫如的手,摇摇头“别介意,萧家子孙都是这样长大的。”颇有些羡慕得看着莫如,“二叔是不是没舍得这么打过你呢。”

莫如脸上一时红了,“嗯,这个……”

他不再搭言伸手到被单里摸准萧彤腿骨上的穴位按了下去。

“疼吗?”

“呃……不疼。”

“这里呢?”

“有些酸,不疼”

“这里?”

“嗯……”萧彤闷声忍了痛,脸色瞬时变色。

“这里疼是吗?”莫如手指迅速向上移了一寸,“这呢?”

萧彤疼得说不出话,咬着牙点头承认。

莫如皱着眉抿着唇低头沉思着。

“如儿,怎么样?”

“你的腿可以治,当初腿断之后断骨虽然接了,但有一块碎骨一直游离在体内,这块碎骨堵住了原有的经脉路线,导致血液无法正常流动……只要重新疏通血管,重接这处断骨,还是有希望复原的……

“真的!”萧彤不等莫如把话说完颤抖着一把拉住他的双手,惊喜万状。他曾无数次睡梦中扔掉拐杖,用自己的双腿奋力奔跑,可每当梦醒第一眼看见床边的拐杖,萧彤只有无声的叹息,一次次将苦涩的泪水咽回肚里。

“只是……”莫如迟疑着,“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耽搁了一段时间……”

“如儿,你试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萧彤哽咽了,对于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而言,这短短的半年如同梦魇一般,每天在他人同情、怜悯、嘲讽、讥笑的目光中生存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莫如扶着萧彤慢慢躺下,“哥,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复原些,如儿就为你治。”

“药来了。”门外传来雪儿轻声的呼唤。

莫如打开门,低头看着一脸害羞的姑娘,温和得说:“你照顾一下他。”

“嗯。”雪儿满脸红霞。

从萧彤房里出来掩好门,莫如招过门口的侍卫低声吩咐:“一刻不离得看好他们,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回禀。”

“是,公子!”

皓月当空,月圆人不圆,爹爹,你在哪里?萧毅,你究竟又是怎样一个人!

云南萧家。

送走了未名山庄的使者,萧倬云已在祠堂跪了好几个时辰,对于儿子的叛逆不肖给家族带来的灾难身为父亲的他责无旁贷。

“吱呀”一声,祠堂的门开了,萧倬云忙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身子,“父亲,是儿子对小彤疏于管教,惹出今日的祸端,倬云请求重责。”

“混账!”萧毅那威严的声音传来,倬云忍不住有些颤抖。

“怪不得萧彤做事荒唐,你这个当老子首先糊涂!”萧毅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儿子惶恐。”

萧毅几步踱到倬云身前,倬云惊讶得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换下了宽大的袍服,穿了一身劲装,不由诧异道:“爹,您这是?”

“哼!你跪在这地方是能救萧彤还是能救萧家,糊涂的东西!”萧毅斥骂一声,接着道:“我去会会那个什么玩意的庄主,马已经备好了,你随我一起去。”

萧倬云迷惑得抬起头看着父亲,很是陌生,迟疑着说:

“这件事既然是倬云的错,请让倬云代替父亲前往会见未名庄主,最近江湖波谲云诡,萧家风雨飘摇,父亲身系家族安危,不应以身涉险。”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等把萧彤找回来看老子不扒了你俩的皮!”说罢背过手恨恨得向祠堂外走去,走到门口猛的停住长叹一口气,一字一句缓缓道:“萧彤是我萧毅唯一的孙子,即便放弃萧家祖传宅邸,我也不会放弃小彤。”余音绕梁,人已走远了。

萧倬云猛然抬起头愕然回身望着父亲的背影,两行热泪止不住挂在这个从不流泪的中年人脸上,半晌吐出几个字:“小彤,你真傻……”

擦肩而过

衡州,地处南岳衡山之南,因山南水北为“阳”,故得此名。而因“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栖息于城南回雁峰,故雅称“雁城”。

城西南角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客栈里,炭火明明灭灭得燃着,南方山区湿气大,冬季阴冷难耐,萧倬凡裹着一身半旧的长袍,目光紧盯着桌上的地域图,在一条条细线和标记间搜寻儿子和侄子的踪迹。

“老爷,少爷会不会先行去了云南?”丁义捧过一杯热茶,试探性得问了一句,几天来老爷茶饭不思,眼看着形容憔悴,脸颊凹陷,丁义看着心疼却又帮不上忙,不知把那惹祸的少爷骂了几千遍。

萧倬凡长出一口气,接过茶杯捂着手,苦笑道:“他若肯随我去云南又何必唱这出戏!”

丁义尴尬得笑笑,劝解道:“兴许少爷一时糊涂,年轻人总难免鲁莽。”

“唉,他若当真是冲动鲁莽的少年心性我也不必这么揪心”,萧倬凡看着茶杯里氤氲的热气,眉峰紧锁:“就因为他不是,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丁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我给打盆洗脚水去,解解乏。”

说罢悄悄退到门口推开房门,右脚刚踏出去,却突然大叫一声:“小雨,你堵着门干嘛,吓我一跳?”小雨不知何时背靠门柱坐在门口睡着了。

听有人叫他,小雨猛然惊醒,一下跳起来“谁,谁叫我!”边说边把头探进房门,看到萧倬凡仍在屋内略略安心,又一屁股坐回门槛之上。

“小雨,要睡觉也别坐门口啊,当心着凉。”萧倬凡对小雨招招手,“进来。”

小雨揉着还有些迷糊的眼睛走进暖和的房间,一眼看见桌上的地图和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记号,心中满是歉意和酸楚。

“来,坐这儿。”萧倬凡和气得拍了拍身前的圆凳。

“咱们和如儿分开有五六天了吧”,萧倬凡很随意得说着。

“嗯。”小雨慢慢坐下,谨慎得斟酌着自己口中的每一个字。

“他走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公子吩咐我好好照顾你,他有事要先行一步……”这句话小雨已经对萧倬凡说了不下数十遍。

“他究竟去了哪里?”萧倬凡锋利的目光忽然象剑一样刺向小雨,小雨慌忙避开,心里咚咚直跳。

然而只一瞬后小雨抬起头,勇敢得迎上萧倬凡慑人的目光。“公子说办完事就派人那间客栈找我们,你想找他不如我们现在立刻赶回去……”

这个贴身护卫还真不白给,居然反将一军,萧倬凡哭笑不得。

“你还真是对他忠耿耿!”这句是对小雨由衷的赞扬。

“当然,小雨愿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小雨朗声道,“否则怎么能轮着我伺候他呢。你不知道吧,当初十几个人为了争当公子的贴身护卫……”提起他当年之勇小雨顿时得意洋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萧倬凡听着小雨添油加醋的吹嘘,淡淡笑着,从小雨不经意的话里流露出对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的无比尊重和崇拜,公子不仅是他,也是山庄从总管到每一个庄众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偶像。听着小雨叙述着一个个他并不熟悉的莫如的英勇战迹,渐渐的,萧倬凡的笑容僵住了:原来莫如这孩子行事从来谋定而后动、处事果断诀绝,既不拖泥带水,也从不轻易出手;那么这次他所谋又为何呢?

“小雨,你想不想救你家公子?”萧倬凡突然打断了小雨的话。

小雨不明所以得看着萧倬凡,救?什么意思?难道公子有难?

萧倬凡继续说道:“莫如是不是很孝顺我?”

小雨点头,思索着两句话之间的关系。

“他既然很孝顺我,却又软禁我,软禁我还命你贴身照顾我,是何道理?”

萧倬凡不等小雨想明白,径自答道:“这说明他心中记挂我却必须避开我,而避开我是因为他要去做的事很危险,他不愿见我涉险,对吗?”

“嗯……”萧倬凡的分析很有道理,小雨并不知道莫如的初衷,但萧倬凡的一番话让他陷入思考中。公子走的时候说得明白:照顾老爷要像照顾我一样,老爷若掉了一两肉我就抽你十鞭子,以此类推……。

“所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们即便死也应该和他死在一起,对吗?更何况有我们在身边说不定可以化解险情!”萧倬凡的目光热烈得看着小雨,鼓舞着他。

小雨的血开始发热,他发过誓要永远保护公子,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一切明枪暗箭,现在公子有难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死何足惧,能与最崇敬的人并肩战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小雨颤抖着手在图上指了一个地方。

萧倬凡顺着小雨的手指凝神看去——“衡山”。

萧倬凡舒心得笑了,几日来的忧愁一下淡去不少,拍了拍小雨“好孩子,我们这就去找你家公子,我替你在他面前多美言几句。”

“你……”当小雨发现自己最终被萧倬凡的话打动主动供出了公子行踪,心中后悔不已,却是欲哭无泪。

悻悻出门,小雨“咚”得一声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一把搀住他:

“兄弟,没撞着你吧。”

小雨抬起头,面前一人浓眉大眼,温和得看着他,小雨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没好气得一把揪住那人衣襟:

“哼,走路不长眼啊……”挥手一拳向那人身上打去。

却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那人丝毫没有反应,依然温和看着他:

“手没打疼吧。”

小雨又惊又怕,愣在原地。

“老大,过来。”一声威严而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人立刻如孩童般乖乖低下头从小雨面前走过,去了隔壁房间。

“爹,”萧倬云摘下头上的斗笠,躬身而立,“未名山庄使者通知我三日后在山顶废弃的山神庙前见面。”

“嗯,”萧毅用手抚着桌上的宝剑,这柄令人闻风丧胆的墨玉剑已有几十年没有现身江湖了,今天居然为了救孙子,让尘封已久的宝剑再度出鞘,萧毅不禁感慨万千。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飘飘忽传来,用的竟是江湖失传已久的“传音入密”之功:“萧老怪快出来,咱们大战三百合……”

萧毅眉头一挑,“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没死!”抄起宝剑一提气从窗户翻身跃出,循着声音追去。

萧倬云一愣,忙拿起行李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丁义端来一盆热水,边走边笑道:“老爷,你怎么刺激小雨了?他一个劲儿得砸自己的胸口呢。”

“哎呦”小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萧倬凡忍不住扑哧笑了,“小雨别打了,不就是说了如儿的去向嘛,用不着这么自虐吧。”

小雨仍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老爷,要说我这拳头打人也挺厉害的,怎么刚才打在人身上却变得软绵绵的,一点也吃不上力?”

萧倬凡脸上变了色,“你碰见的人什么样?”

小雨揉着被自己打疼的胸口,想了想道:“一个中年人,带着斗笠看不太清楚脸,但眼睛很有神,对了,他右手上还有道疤……”

丁义手里的水盆“哐啷”掉在地上,开水淌了一地,他兀自张大了嘴看着萧倬凡,声音颤抖“大,大爷的卷云功……”

仿佛被电着一般,萧倬凡蹭得弹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房门,来到隔壁房间门前却停住了脚步,仔细得整理着身上的衣衫后,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敲门。

“哥,是你吗?”

门内毫无回音,萧倬凡又提高声音喊道:“哥~ ”

半天无人应答,倬凡一咬牙推了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可是屋内已是人去屋空,只有萧倬凡呆立在其中,许久——

武林大会

“老爷,回房吧。”丁义道。

“我出去走走。”萧倬凡落寞得摸着屋内的椅子,余温尚在,人一定没有走远。

“我跟你去,我认得那个人。”小雨如同鲶鱼一般紧紧贴着萧倬凡,生怕他撇下自己独自开溜。

萧倬凡无奈得点点头。

夜晚的衡州城没有了白天的喧闹和繁华,家家户户紧锁大门,只有酒楼妓院门口挂着妖娆的红灯笼,门前车马穿梭、人声鼎沸。

萧倬凡漫无目的得瞎转着,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萧伯伯,萧伯伯。”

萧倬凡转过身,酒楼二楼的窗户前,一人正使劲朝他招着手大声呼喊着。

酒楼内照如白昼,萧倬凡立在黑处一时看不清是何人,正迷惑时,窗口又探出一个身影“萧老弟,是我。”

这下萧倬凡认出来了,这二人正是南宫父子。

“干爹,您怎么不在京城呆着,跑到这里当钦差吗?”南宫昊神清气朗,面色红润,笑着打趣道。

南宫明瞪了儿子一眼,“没规矩,怎么跟干爹说话呢。”

萧倬凡毫不介怀得笑了,“没事,跟昊儿还有什么见外的。”不知怎么,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南宫昊却满脑子闪过的都是莫如孤傲淡然身影。”

南宫明示意儿子去把窗关上,自己起身关紧了门,回身责怪萧倬凡道:

“你怎么往这里来,不知道萧家现在是众矢之的吗?”

萧倬凡闻此言不由一惊:“哥哥此话怎讲?”

“慕容惊涛前些日子频繁来访,游说我南宫世家与独孤、慕容和唐门联合,攻打云南萧家,被我严词拒绝。但据我所知其余三家均已合兵一处、现正盘桓在萧家城外。”

倬凡蹙着眉头沉吟半晌:“以萧家的地势险要和我爹的武功,即便他们再多的人马也不可能攻得进去!”

“我三天前得到的密报,他们已经得到萧家地下迷宫的图纸。”南宫明见萧倬凡惊得直直站了起来,忙扶住他的双肩把他按回椅子上,继续说道:“你别担心,他们还不会这么快出兵,我听说这三家掌门以及武林各大门派目前都聚守在衡山之上,通过比武争夺指挥权;换而言之,谁争得了‘天下第一’的称号,就可以在此次行动中号令天下群雄,调动其他几家的人马,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约定。”

“这么说,江湖群雄聚集在衡山,不光是为了比试武功,而是争夺灭我萧家的统治权了!”萧倬凡脸色惨白。

南宫明缓缓点头道:“正是。”

“你来此地也是准备来争夺统治权吗?”萧倬凡冷笑着。

“瞧你这话说的,且不说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即便是你对昊儿的救命之恩,我南宫明此生也断然不敢有负。”南宫明气得吹胡子瞪眼,暗叹真是好人做不得。

萧倬凡释怀得点点头,俩人都是几十年过命兄弟了,自己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歉然得轻轻拍了拍南宫的肩膀,赔笑道:“是小弟的错,哥哥莫生气,”却又不解得问:

“那你此来……”

“我接到了令兄的书信,请我在山下接应,他与令尊已经赶往衡山。”

“我爹,他为何来衡山?”萧倬凡闻此言既惊且惑,既然衡山上到处是要杀萧家而后快的人,父亲此来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

南宫明苦笑着看了萧倬凡一眼:“因为萧彤在山上。”

第二天一早,南宫明吩咐南宫昊在山下等候,自己陪同萧倬凡一起上山,尽管武林中认识萧倬凡的人不多,但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为上。

武林大会正如火如荼得进行着,萧倬凡和南宫明赶到山上时已是会期最后一日了。两人和丁义、小雨寻了个远离会场的隐蔽所在安顿下,抬眼往会场看去。

出乎意外的是,这场中原武林比武场内居然站着个头戴喇嘛帽,手持镔铁棍的西域和尚,耀武扬威得在场中叫喊着,场边或坐或躺着好几个受伤的人,竟然有少林达摩堂的堂主、武当派掌门清风道长和唐门的第一高手唐风。萧倬凡和南宫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俱都惊得目瞪口呆。

“还有人吗?还有人打吗?”西域和尚那拔摩哈哈大笑,“原来都是酒袋饭桶!哈哈哈,中原人还真是不经打!”

会场上衡山派掌门和少林方丈脸色极其难看,场边这些人不是都自诩“高手”吗,平素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样子哪去了,真到了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的!两位掌门对视一眼,暗中叹了口气不住摇头,倘若这“天下第一”的称号真要封给个番邦之人,那中原武林真是脸面丢尽、从此再也别想抬起头来。两掌门表面上稳重平静,神情自若,脑中却飞快寻思着总要想个什么法子过了这一关才好。

要想个什么法子过了这一关才好。

正此胶着之际,忽然一条灰影腾空而起,大刀挥舞成一团金色的旋风直扑那拔摩而来,那拔摩大叫一声“好样的!”,抡起手中镔铁棍迎上去,顿时场内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眨眼功夫已经拆了二十余招。

“这人是谁,你可识得?”萧倬凡转过头问。

南宫明一边盯着场内的比斗,一边道:“这是北海派掌门人林海,一柄纯金大刀力大势沉,刚猛无比,他可是当今武林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转过头凑近萧倬凡悄声说:“我还是他的手下败将呢,呵呵。”

能让南宫明主动言败的人只怕不多,看来这林海还真是个人物。萧倬凡不由笑道,“难得难道,你也有服输的时候?”

南宫明不快得瞥了萧倬凡一眼,这当着我儿子面呢,也不晓得给老哥留点面子,报复性得说:“不错,老哥哥我活这把年纪也就败给过两个人,一个是他,还有一个……”他嘿嘿一笑,“就是你那个山庄的宝贝儿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萧倬凡果然郁闷得不再说话了,两人别转头继续向场内看去,场内已然分出胜负,那拔摩手握铁棍收势而立,林海侧卧在地上,金刀落在三丈开外,右手捂在心口,鲜血如线般从嘴里流出……

“老爷”林家的人慌忙走上前想扶起场中的林海,可稍一搬动鲜血就止不住喷涌而出,眼看林掌门已是气息奄奄,血流不止,林家止不住悲戚连连却手足无措。只有老管家强自镇定,叫来两个弟子想把掌门抬到边上诊治。

忽然一声如晴天霹雳般传来“不要移动他!”老管家忙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蓝色的人影闪电般飞来,稳稳当当落在场中,来人表情复杂、目中含泪看着快要断气的林海。

“三、三少爷!”老管家惊呼。

“峰儿!”林海抬起头,呆滞的目光盯着来人,又一口血涌出。

血浓于水

林峰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血不停得从那坚毅如刀刻般的嘴角溢出,目光散乱,努力得对着焦想看清自己。

林峰扬了扬头,不让泪水流下来。

他没有伸手,任凭那双布满沟壑、饱经风霜的手在空中无助得虚抓着。

林峰握紧双拳,手上的青筋条条绽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忍不住现身,本以为心早已死了,没想到心中某个角落竟对他还有一丝的不舍?

十年之前,林家有五个儿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因为他体质太弱不能练武,一直成为排斥和嘲笑的对象;

那年,由于他打了一个骂他“野种”的小妾,这双手挥舞着棍子把他打得遍体鳞伤,扫地出门,任凭他流落街头、自生自灭,终于他真的成了野种;

莫如在街角的稻草堆中发现了他,央求师父收留他,师父不但救了他的命,也治好他体虚的病,赋予他第二次生命;从此以后林峰心里只有师父,再无父亲和家人。

多年后,林家枝叶凋敝,曾让林海引以为荣的几个儿子先后辞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林海在一次次的打击后骤然老去。

他恍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生死不明,派人四处寻找,却渺无音讯。

“峰儿,是你吗”,林海艰难得张开嘴,老泪纵横,多少愧疚和自责溢满心头,一时说不出话。他想凑近看看,却睁不开眼;他想伸手摸摸,那不足一尺的距离却好像天人相隔。

林峰闻此言身体不由自主颤抖,内心两个声音同时呼啸着:

不要过去,他自作孽不可活,该得此报应;

快去吧,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

林海又一口血喷出,无力得闭上眼。

迟疑了一下,林峰还是走上前一把扶起林海,掌心的内心逼入,但林海脸上已是越来越白,身体毫无反应。

“是我,是峰儿!”林峰发疯似得喊着,撕心裂肺。

可林海垂着头,已是无法听到。

冷风呼啸刮过,挟着林峰心碎的呼唤,整个山峰之上一片凄然。

忽然一片白影如同被风吹落的树叶一般飘然落在场中,那样轻、那样摇曳,众人看得瞠目结舌、浑然忘我,不知是否天神降临还是草木成精;人,怎么会这么轻,可以被风刮起?

身影立定后,那片白影变成了一个头顶金冠、腰系玉带,身穿白衫的美少年,众人惊诧、崇敬、感慨,一时间鸦雀无声。

白衫少年不顾众人的反应,一言不发,双膝盘坐在林海身后,一只手抓住其手腕,一手抵在其背心,顷刻间,林海头上白雾蒸腾,已经魂游太虚的林海竟然又睁开了眼。

“那不是,你儿子!”南宫明惊呼一声。

萧倬凡楞着一声不吭。

是喜悦、是愤怒、是骄傲、是失望、是感动……五味杂陈。

莫如放开林海的手腕,双手同时抵住林海的后心,看着满面泪水的林峰缓缓摇了摇头,“小林,时间不多……”

林海的面色在莫如内力催动下骤然变得红润,目光精湛,他一把握住林峰的手:“峰儿!”

林峰已是泪流满面,一声“父亲”却如鲠在喉,低下头,只任凭父亲枯槁冰冷的手紧紧握住自己,记忆中这双手离自己手最近的时候就是拿戒尺狠狠将自己小手打到红肿的时候,那双有力的大手总是狠狠扯过林峰的小手,无情得一下下抽打在巴掌大的地方,直到手掌高高肿起、掌心透明……

这是他们的手生平第一次相握,也是最后一次相握,四只手叠在一起不住颤抖着,已分不清是他的手抖,还是他的手抖,抑或是他们的心在抖。

“对不起,是爹对不起你……”林海感谢上天的眷顾,让他在临死之前还能见儿子一面。

林峰摇头,这一刻他终于懂了莫如的选择:血浓于水,这本是任何人无法改变的。

“峰儿,你可以叫我一声吗?”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最终的心愿,布满血丝的瞳孔里装满一个面容,那是他儿子的脸,他要将这个镜头牢牢记住,一辈子……

见到儿子,他本已很满足,能握着儿子的手,更让他倍感幸福了;但人心总是贪婪的,他奢侈得希望再听到有人叫他“爹爹”,一个很久没有听到的称呼。

“三少爷,求您了!您就叫一声,让老爷安心得去吧……”老管家跪在林峰面前,涕泪纵横。

林峰抿着嘴,看向莫如,莫如也正看着他,目光中满是鼓励,却一言不发。

面对此情此景,无人有权替林峰决定,林峰必须自己面对。

“峰儿,叫声‘爹爹’……”林海握住儿子的手渐渐松开,目光再度散乱,他的脸上充满期待,写满遗憾。

“爹——”林峰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亲情如洪水一般刹那间倾泻而出;如果不是公子援手,父亲已经满心愧疚而遗憾得去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他终于喊出来了,好在,还不算晚。

一切的怨恨,一切的委屈,此时此刻,都已不再重要,云烟般随风而逝,不管有多少过节,面前的人毕竟赋予自己生命,他们血脉相连…

林峰一把将父亲搂着自己怀里,将父亲的头枕在自己肩窝,“爹……爹爹……爹爹 ……”一遍又一遍得呼喊着,仿佛要将十年没有叫出口的父亲一次喊个够,泪水滴落在父亲脸上,林海安详而满足得闭上了眼,嘴角挂着孩童般甜甜的笑。

向父亲遗体磕了三个头,林峰站起身来,他现在是林家唯一的男人,他要给未尸骨未寒的父亲一个交待,他要——报仇!

擦干眼角的泪水,抄起地上的金刀,林峰掂了掂,沉甸甸的。刀锋一转,劈向愣在一旁的那拔摩,那拔摩下意识跳开,举起镔铁棍与林峰战在一处。

林峰仗着一身怒火和悲愤,凶勇无匹,前十招竟与那拔摩堪堪打平,怎奈何武功终是不济,十招过后渐渐败下阵来,眼看那拔摩一掌即将印在林峰前胸,如同拍向林海心口那掌一般无二。

林峰想撤身,却因招式用老无法避开,无奈得闭上眼睛,苦笑一声:“爹,峰儿这就来陪您!”

“啪~”耳畔传来一声轰天的声响,如同平地惊雷,地上的灰尘漫天扬起,林峰被掌风震得倒退两步,睁眼一看,公子不知何时挡在自己身前接了那拔摩一掌。

那拔摩“蹬蹬噔”倒退了五六步才堪堪站稳脚步,吃惊得看着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说什么也不相信刚才那雷霆万钧的掌力出自于他的手。

“你,是谁!”

莫如冷冷看着他,在他眼中这个人已经死了。

对于死人他从不浪费口舌。

那拔摩由惊转怒,“奶奶的,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老子让你知道你那拔爷爷的厉害。”抡起镔铁棍使出了看家本领。

莫如冷哼一声,双掌挥出,赤手空拳同他打在一处。

场中内力激荡,飞沙走石,场外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不错神得看着一场绝世高手的巅峰对决,两大掌门欣喜得站起身,激动难以言表。

“呼”,镔铁棍飞出老远,众人揉着眼看去已是尘埃落定,那拔摩捂着胸口,滚倒在地上,一步步向后爬去,

“我不打了,我认输!放过我……”

莫如依然一身无尘的白衫,静若秋水,面寒似冰,又向前迈了一步。

“住手!”

莫如身形一颤。

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那熟悉的声音,久违的呼唤,威严却带着心疼,几天来莫如千百次得盼望着父子重逢的场景,幻想扑进他怀里,任父亲揉乱自己的发髻。

但,绝不是现在,更不该在这里,万众瞩目之下,莫如还有事情要做,他不能回头,不能儿女情长,一抖手,掌风狭着内力,劈在那拔摩脖颈的动脉上,那拔摩一口鲜血喷出应声倒地。

父子重逢

那拔摩几下抽搐后断气,眼珠子睁得老大,至死都不相信自己英雄一世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一个孩子手里。

看着那狰狞的死不瞑目的样子,莫如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告诉你,敢动我的人,都该死;更何况你还在我面前自称“爷爷”!

好像灵魂有感,那拔摩的双眼忽然闭上了,他死后终于懂了一个道理:在中原,爷爷不能乱叫,弄不好会送命的。

身后强大的气场紧紧逼来,莫如仿佛听到了火山即将爆发前依稀可辨的轰鸣声。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瞬间堆出一脸不自然的笑容,低下头小心翼翼叫了道:“爹。”

“萧莫如!”这家伙竟敢当面忤逆,简直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萧倬凡怒火难以遏制,战争一触即发。

天空中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隆隆,狂风大作。

林峰赶紧拦在父子二人中间,老母鸡护雏般护着身后的少年。

眼圈还红肿着,说话也不甚连贯,却仍费力得辩解道:“别怪他……都是林峰冲动……公子本不打算出手……”

“啪”话未说完,萧倬凡已抡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给了莫如一记耳光。

林峰张大嘴,未说完的话生生截断,他不敢去看莫如,众目睽睽之下,他知道这个高傲的少年伤得多深。

一巴掌重重打在莫如脸上,也重重砸在莫如心里。

扬起半边红肿的脸颊,惊讶得看着父亲,嘴里一阵腥甜,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潸然流下。

全场上千人的目光聚焦在白衣少年通红的脸上,难以置信这个神仙一般的少年被如此结实得揍了。龙搁浅谈、凤凰落架,今天真是开眼。

刚走到半路准备降阶相迎的衡山派掌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的立在台阶中央。

时间仿佛静止。

父子二人静静对立着,谁也不肯让步。

突然一个炸雷在山顶劈开,碗口大的老树熊熊起火。

趁着众人一错神之际,莫如猛地低下头快步从萧倬凡身边走过。

“站住!”萧倬凡一愣,莫如已在三丈开外,不禁恼怒得低喝。

莫如却展开无以伦比的轻功走得更快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再不开溜难道让这位肚子鼓涨得刺豚一般的仁兄要当众上家法吗!

萧倬凡跺着脚,狠狠道:“我让你跑!”

“二叔!”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萧倬凡循声望去,一愣之后颤声道:“你,是小彤?”本以为父亲和大哥既然冒险来找萧彤,萧彤必在贼人手上,却不料竟是毫发无损,不禁大喜过望。

“二叔,是我”萧彤紧走几步扑进萧倬凡怀里,一时呜咽。

“小彤,孩子啊,都长这么大了……”萧倬凡顿时漫天乌云散去,脸上阳光普照,温柔搂着萧彤,抚着他的头发,不由也是热泪盈眶。

莫如并未走远,回过头愣愣得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柔情似水的搂着一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却不是自己,伸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下酸楚……

坐在贵宾席上的唐月侧过脸对身旁的慕容道:“这就是我上次说的白衣少年,他是萧倬凡的人。”

慕容惊涛“唰”抖开扇子,半掩着脸对另一边的人道:“独孤兄,那天来送图纸,和你大谈分成的可是那个姓林的小子。”

“正是,他是林海的三公子林峰,我表外甥,不会错的。”

慕容脸上露出令人难以琢磨的笑容,回过身对唐月说:“你说,他把图纸送来,还派人谈判瓜分萧家财产,会是‘萧家’的人吗?”

唐月拧着柳叶眉谈谈摇头,却仍是不解。

慕容压低声音对二人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哼哼,等着看好戏吧。”

唐月忽然想起什么事,“这次的比武……”

独孤愤然道:“还比个屁啊,那小东西原本就是这次行动的总策划,奶奶的,连老子的女儿都算计在内,真他妈够狠的!”

慕容惊涛严肃得点点头:“翀天兄说得很是,这小子所作所为正是要置萧家于死地,我们暂且按兵不动,且看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哼,他再不把我女儿还回来,老子就把图纸的事捅给萧倬凡,看不打得他满脸开花。”想到莫如挨得那一巴掌,独孤又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你别猴急得往外捅,反而坏了大事,我们静观其变吧;再说了,你女儿在人家那儿多住几天能吃什么亏,说不定给你带回个“天下第一”的女婿,你就偷着乐吧。”慕容掷榆道。

“哈哈哈”独孤翀天突然朗声大笑,引得一干人好奇得转过头,唐月忙扯了他一把,瞪了独孤一眼,“轻点,你就经不住慕容那小子花言巧语,至于得意成这样吗?”

天空渐渐下开了雨,武林大会中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武竟是草草收场、无果而终,但从此武林记住一个人,面冷手辣的白衣少年,未名山庄庄主。

萧倬凡一路拉着萧彤嘘寒问暖,又唤过了南宫明和丁义等人,大家多年后再度重逢,一阵唏嘘感概。

“老弟啊,你怎么这么冲动!”南宫明埋怨道:“这么大的孩子了,你怎么能当着全武林和他的下属打他呢,让他的脸往哪放,小心他怀恨在心。”

“哼,他敢。”萧倬凡面沉似水。

“二叔,您可别怪莫如弟弟,一命偿一命,这是武林规矩,谁让那和尚先打死了林家掌门的。”

“嗯,你自己那档官司还没结案呢还敢管他的事,等会二叔一并给你们哥俩掸掸土,接接风。” 吓得萧彤一吐舌头,再不敢支声。

“老爷,咱家少爷还真是露脸啊,这武功也太高了,我看都赶上老太爷了,老太爷若见了一准儿高兴。”丁义熟悉萧倬凡的脾气,这些话字字都落在点上,让老萧美在心里。

萧倬凡果然面色霁和很多,拍了拍丁义的肩膀。

几个人正又说有笑,两个年轻的青衫侍卫快步走上前,拱手道:“诸位老爷,公子已在客栈等候,请诸位随小人们过来。”递过雨伞,客气得一旁服侍着。

别看萧倬凡面上冷静,心里多少还是忐忑不安,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了莫如,看他离去时阴沉的脸,倬凡何尝不担心儿子再次拂袖离他而去。现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长长得出了一口气。

雨中教子

大雨滂沱落下,满山遍野一片白茫茫,如同雾里看花。

萧倬凡一脚踏在水里,布鞋立时湿透,冰冷刺骨,寒意游走全身,不由破口大骂:“什么鬼天气!”

一个青衫侍卫立刻躬身道:“老爷别着急,客栈马上到了,公子已经吩咐各屋都点了炭火,很暖和的,还给您备好了干净换洗的衣衫。”

“哼”萧倬凡心道:臭小子倒会享受,躲在屋里烤火呢。不过见他思虑周到,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心里颇为受用。

不多时行到山脚下。

客栈大门敞着。

门口两名守卫单膝跪地。

一行人楞在门口,青衣侍卫和小雨见状均就地跪倒,不敢支声。

瓢泼的大雨中,一个孤独的背影跪在院落中央,裤腿高高挽起平静得跪在积水的水洼中,头上的金冠、腰间的玉带和雪白的锦袍早已除下,整齐得叠放在一旁,薄薄的白色短衫紧紧贴在身上,宽肩乍腰的身材毕现,任凭雨水浇个湿透,肆虐的暴雨无情冲刷着他乌黑的长发,豆大的雨点砸向全身,那样凄美,却又无助……

冬雨,透骨寒冷,几近冰点。

北风,狠狠刮过,狂虐凌厉。

天寒地冻浑身湿透之下,他的身影却跪得笔直,一如既往的倔强与骄傲。

一时间,静寂无声。

只有大雨哗哗得下着,落在油纸伞上“啪啪”作响,萧倬凡握着的伞有些颤抖。

“少爷!”丁义率先打破了宁静,快步跑到莫如身前,将手中的雨伞撑在孩子头顶,想替他遮挡一片雨,尽管只是杯水车薪。看着孩子被雨水浇得几乎苍白透明的脸,丁义急切得望向萧倬凡,你倒是发话啊,难道眼睁睁看着孩子冻病了不成。

“莫如,快起来,有什么话到屋里说去。”南宫明心疼不已,伸手去搀。

莫如抬起头,嘴唇已是冻得青紫,却哆嗦着摇摇头。

萧倬凡走到莫如身侧,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爹——”莫如低垂着眼睑,恭敬得唤了一声,伏跪在地。

萧倬凡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地,稳稳踱着步子走进了屋。

其他几人再心疼莫如,见当父亲的不吭气也是无奈奈何,跺了跺脚跟在萧倬凡身后走了过去。

莫如目送着父亲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暗叹了一声,跪直了身子。

堂屋里燃着四个炭盆,整间屋子春风和煦般温暖,与外面的寒冬格格不入。

桌上托盘里赫然放着干净的衣衫,鞋袜。

萧倬凡除下脚上浸湿的鞋袜,被雨水浸泡过的脚已是一片红色的冻伤。

“二叔,我这里有药。”萧彤从怀里摸出萧家特效的伤药递给萧倬凡。

“不碍事。”萧倬凡擦干脚,跻着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走到窗前停住了脚步。

如幕如遮的雨帘中,莫如挺拔的身子开始摇晃,偶尔俯下身扶一下满是积水的地面,又慢慢起身跪好。

萧倬凡目不转睛得盯着这一切,指甲深深抠进窗框。

“老萧啊,你这是何苦呢,明明不舍得还嘴硬!真要是不解气把他叫进来打一顿不就完了,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可没地方后悔去。”南宫明捧着热乎乎的参茶,想到院子里跪在冰雨中的莫如心里暗骂萧倬凡冷血,突然想起什么猛的站起身道:“你别是为了上次那句玩笑话拿孩子出气吧!”

南宫明依稀记起上次他和萧倬凡分手时说的话:

“这种白捡的儿子不要就不要吧,别太往心里去,说实话就这眼高于顶的儿子你要了也管不住。”

“哼, 他敢不服老子就打到他服气为止。”萧倬凡瞪着怪眼反驳道。

“哈哈哈”南宫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拍拍老萧的肩膀:“确实有理,但你首先得打得过他呀……”

萧倬凡一脸通红,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倬凡此刻不会是在自己面前存心显摆当老子的权威吧?南宫明急道:“你千万别犯傻,怎能拿孩子置气!”

“瞧你说的,”萧倬凡目光从窗前移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一时冲动、不分青红皂白的。”

“那你还不依不饶的?”

倬凡闷了半天,吐出几个字:“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再过来回话!”

南宫明不解得看向萧彤,萧彤正望向丁义,丁义却低下头搓弄衣角,一言不发。

“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杀了那个喇嘛?”

萧倬凡不再做声,这个话题他根本不愿提起。

一把关住窗户,黯然走回座位。

他把萧彤叫到身前,“小彤,你可是拿了老爷子的图纸?”

既然萧彤安然无恙,那份图纸又何以会流落江湖。

“二叔,我错了……”萧彤赶忙站起身,低下头喃喃不语。

“图纸呢?”

萧彤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打开纸包抖出里面的图纸,萧倬凡展开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指着面前崭新的宣纸和清晰的字迹问:“是这份吗?”

萧彤见二叔神色有异,忙凑上前一看,惊得合不拢嘴,“不……不是的,原图是画在绢上的,而且放了那么多年没这么新啊。”萧彤走得匆忙,并未细看图纸,但他记得从爷爷房里拿的是一份绢画,并不是宣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萧彤失神道,自己并没有动过纸包,图纸怎么会变了样。

“你都和谁在一起呢?”萧倬凡紧盯着萧彤。

“就和莫如啊……”

莫如?萧倬凡拧着眉,“没有其他人吗?”

“哦,还有个姑娘。”萧彤马上想起来了。

“谁?”

“雪儿。”

“他姓什么?”

“嗯,姓独孤,叫独孤雪。”

萧倬凡看了南宫明一眼,南宫明叹了口气,

“独孤雪正是独孤翀天的女儿。”

家法拷问(修)

暮色沉重,骤雨初歇,积水的地方开始结冰。

莫如终于支持不住身体,双手撑地,水在他的膝下结成冰,仿佛连体他的身体一起冻住。冰渣如同无数把尖锐的小刀一般刺破膝盖,寒气逼入体内游走于每一个角落。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耳畔朦胧中传来丁义焦急的呼唤。

抬起头,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漆黑一片,山上狼嚎声声,凄厉绝伦。

“我……还好。”莫如费了很大的劲哆嗦着吐出声音。

这种样子能好到哪里去,丁义叹着气,“老爷吩咐你起来。”看着目光中露出惊喜的少年,又不安得侧过头去,“他让你换了衣服到厅堂回话。”

“知道了。”莫如的眼光黯淡下去又渐渐亮起来,该来的总要来,自己本不该投机取巧,自讨苦吃;爹爹又怎会轻易放任自己的胡作非为,他愤怒正说明他还在乎自己。

莫如慢慢起身,膝盖以下早已一片红紫,血点斑斑,腿几乎直不起来,莫如只得无奈得看看丁义,“麻烦扶我一下。”丁义含泪点头,这要强的孩子但凡走得动从来都不让人搀扶,今天只怕伤得不轻。

“少爷,如果老爷下手重了,您就赶紧认个错啊,千万别硬抗着;老爷其实心特软,他心里一直很疼你的。”丁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心急如焚得支个招。

“是,记住了。”莫如安慰着丁义。

不大会儿,丁义扶着莫如走进厅堂,莫如已经换过一身半旧的衣衫,头发依旧湿淋淋的,额上一层薄汗,乍暖之下,全身如同针扎般刺痛,满脸激得通红。见了眼前场景不由一愣:

萧倬凡挥舞着板子,

萧彤趴在条凳上,裸 露的臀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一边闷声道:

“萧彤错了,再也不敢了…… ”听见开门声,羞得顿时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萧倬凡瞥了一眼莫如,抡起手中的竹板加大力气又是一下,萧彤疼得一抽,却死死忍住呼喊。

“大声说!”又一板子准备拍下。

萧彤刚要开口,莫如快速出声打断道:

“他身上有剑伤。”

萧倬凡的板子停在半空。

“小彤,让二叔看看。”倬凡放下竹板,小心得把萧彤扶起,半搂在身前查看伤口:萧彤胸前裹好的伤口因为震动又再次崩裂,血迹已然渗透衣衫。

“傻孩子,你怎么不说啊。”萧倬凡一边忙萧彤提上裤子,一边心疼得替侄子擦着冷汗。

“二叔,小彤让您和爹爹担心了,还弄丢了图纸,确实该打。”想起图纸失踪给家里带来的麻烦,萧彤后悔得直抽自己嘴巴。

“小彤”,倬凡忙捉住萧彤的双手,安慰道:“别着急,会找到的。”

忽又严肃得说:“到时见了你老子和爷爷知道该怎么回话吗?你就说你并非私自离家‘是二叔让你出城的,图也是二叔让你拿的。’记住吗?”

萧彤茫然得点点头,犹豫着问道:“那您怎么办?按爷爷的脾气……”

“这你不用管了,二叔自然有办法。”萧倬凡扶起萧彤,对门口丁义道:“你扶他回房,帮他上药。”

“哎。”丁义答应着又颇有深意得看了莫如一眼。

莫如苦笑着点头。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跪在地上的莫如和站在一边擦拭着板子的萧倬凡。

“爹。”莫如放肆得仰起头,贪婪得看着父亲,几日不见父亲明显消瘦了,眼窝深陷,鬓角也现出了几缕银发,都是自己惹的祸,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是如儿不好,爹,您消消气。”莫如低下头低声道。

“我没生气,真的。”萧倬凡依然语气平静,放下板子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儿子。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莫如长吸一口气,自嘲得笑笑。

想逼供就来试试,原因,绝不告诉你。

艰难得爬行几步,扶着凳子慢慢挪上去趴好将后襟掖起。

“对不起。”抬起头淡然得看着萧倬凡,刚触到那焦虑的目光又不安得避开。

这算什么!挑衅吗?萧倬凡目中精光暴涨,却努力控制着情绪,“你不要故意激我!”

“对不起,无可奉告。”毫无商量余地又重复了一遍,莫如将头埋在条凳上,凳上隐隐还残留着哥哥的体温和星点血迹。

萧倬凡的手开始颤抖,愤怒的目光射在长凳上白衫单薄的背影上。

直觉告诉她,萧莫如软禁自己跑来衡山必然事出有因,此原因必然至关重要,而他必须知道。

他强压心头的怒火,只想心平气和把事情搞明白,可莫如一开口就全然否决,留给自己一个尴尬而冷漠得背影。

“哼!”萧倬凡冷哼一声。

太不像话了!

萧莫如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得挑战老子的威严!

你以为老子不敢揍你吗!

门外狂风呜呜吹着,灌进门里的风摇曳着烛火忽明忽暗,照在萧倬凡铁青的脸上,阴森恐怖。

一只大手探向莫如的腰际。

“不……”在倬凡的手刚触到莫如身体的一瞬间,莫如的手已经紧紧按住腰带,他不能,不能像萧彤那样被剥光了挨打,那是他的底线,他的尊严。

“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无论什么原因我都可以不计较!”萧倬凡的手停在莫如腰上,郑重道,他愿意再给莫如一次机会。

莫如没料到在这种情况下以萧倬凡的脾气居然耐着性子又退了一大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惊异得猛然抬起头又缓缓垂下……自己却只能辜负他了。

莫如闭上眼,两滴清泪无声落在黑漆长凳上,同时,一点点撤开了按在腰上的手。

他做不到欺骗爹爹,又不能坦然相对,谎言固然伤人,实话却更伤心。

能做的只有沉默,也许皮肉的痛苦可以减轻些许负罪感……

身后一凉,长裤被一把扯下,从腰至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莫如一阵战栗。

等了很久,板子一直没有挥下来,正当莫如暗自换气之际,“啪~”一板子兜着风拍在大腿根部。

“啊~~~”痛彻心扉,忍不住惨呼一声。

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又一板子打在同一个地方,力度更大,臀上已时肿起一道三寸阔的僵痕,莫如闷哼一声。

萧倬凡这次真的动了气,呼啸的板子声扑天盖地而来,板板用足力气,刚十几板后莫如的臀腿之上已是一片青紫,横七竖八的肿痕叠压交错着,布满血点,比之萧彤挨了四五十板的伤势更重。

莫如的身子不由自主得颤抖,他还从未挨过这等狠打,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擦着眼泪。

脑中忽然闪现丁义临走时的忠告,虚弱得唤声“爹——”

板子顿时收住,萧倬凡等着他的下文。

“是如儿……一时糊涂……糊涂了。”

“啪~”

“啊~”这一板比哪下都重,拍在肿痕最密集的地方,血点立刻从破损的皮肤上渗出。

“你会一时糊涂?啊!多想想再编一个!”萧倬凡越着急板子下得越快越狠。

莫如不敢再吭声,只有紧紧咬住拳头。

身后火辣辣的灼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麻木,他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头脑越发疼痛,不知这场磨难能否熬到尽头。

不知责打了多少下,“咔嚓”一声,板子从中间一折两断,萧倬凡看着后身满是血的莫如,握住半截的板子楞在那里。

“爹…… ”

萧倬凡凑过去,听见儿子气声断断续续说:

“您……要是还……没消气,如儿……帮您再找……板子过来……”

跺了跺脚,狠狠将半截板子摔到地上,萧倬凡推门出去了。

片刻温馨

父亲身影刚离开,莫如慌忙忍着痛小心得提上裤子,房门大开,被属下看见了成何体统。

“公子,可以进来吗?”见厅门洞开,早已心焦如焚却不敢靠近的小雨从门口探进了头。

莫如苍白的脸上一红,不知道刚才的景象有没有被这小子看见,伏在凳上向他招招手。

小雨快步走过来,半跪在公子面前小声问:

“打完了吗?我背您回去?”

莫如皱皱眉,这算什么话,怎么跟吃饭似的“吃完了吗?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

敢情板子没有招呼在你身上,瞧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伸手想去拍小雨的脑袋,却抻动伤口,顿时疼得眼冒金星,冷汗直淌。

“还没完呢。”莫如斜了一眼毫无同情心的小雨,闷闷道。

小雨吐吐舌头,今天动静够大,恐怕老爷是算总账呢。

忙递上酒囊,“公子喝一口吧,止痛的。”

莫如顾不得许多,一仰头“咕咚咕咚”把酒灌进肚里,浑身顿时暖洋洋的,疼痛也减轻了好多。

“几件事,你去办。”莫如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吩咐道:

“一、让林峰连夜通知对方更换地点;

二、把独孤雪交给林峰,不许她和这里任何人接触直接送走,明白吗?”

“是!”小雨答应一声,又不解得问:“让林总管通知谁?换到什么地点呢?”

“你告诉他就是,不要问那么多,快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莫如体力不支,汗水直冒,趴在条凳上调整内息。

“是,属下明白!”小雨抱拳退下。

隔不多时,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莫如忙深吸口气,打起十分的精神。

看来父亲又找到趁手的家伙了,莫如还来不及哀叹,果然身后一凉,被提起的裤子又被无情得扯下。

什么事有过第一次,第二次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莫如对那一层遮羞布不再坚持,更何况,以他目前的状况也没能力坚持。

咬住牙关,双腿绷紧,等待着雷霆万钧的第二波责罚。

许久,板子没有落下。

有了一次经验,莫如不敢丝毫放松,依旧紧绷着身体,做好充分的准备。

一阵掌风拂过。风很轻,但莫如何等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免得又猝不及防大呼小叫的。

感觉上有一双大手拂过淤肿的臀部,还混合着黏黏的液体。

掌已落下多时,却仍未感觉出疼痛,是否自己然疼得麻木了?

转瞬间,伤处传来一丝清凉感。

莫如惊讶得回过头,萧倬凡手里托着个青釉瓷瓶,另一只手正往他的破屁股上抹着,他认得那个瓶子,正是丁义看作珍宝一般的“冰玉膏”。

萧倬凡见他回过头,停下手,问道:“疼得紧吗?是不是太用力了?”

莫如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压在心头许久的委屈和痛楚如海水般倾泻,泪水止不住滚落下来,“爹……”一向坚强的孩子竟然泣不成声。

“忍忍啊,一会儿就好。”萧倬凡用更为轻柔的指法,毫不吝惜得将近乎大半瓶的疗伤圣药拿来给儿子擦着皮肉伤。

原来父亲的手可以这么温柔,莫如静静伏在凳上,感受着父亲每一次指尖划过破损肿起的肌肤时的仔细与小心,清凉的药膏揉进伤处,身上的痛楚顿时消失了……

“这,这也疼。”莫如不舍得父亲的手离开自己,开始耍赖。

“这儿吗?”萧倬凡很耐心得一点点上着药,小时候常和大哥两人互相帮助,手法纯熟,虽然时隔多年仍是记忆犹新。

“还有这儿……”莫如胡乱瞎指。

“哎呦…… ”

萧倬凡照着莫如屁股上就是一巴掌,虽然轻,却触动了多个伤处,疼得莫如浑身直颤,冷汗滚滚。

“还哪儿疼?”

“不,不疼了。”莫如不敢再耍花样了,准备提起裤子起身。

“别乱动。”萧倬凡一把打横抱起莫如,如同抱着婴儿一般托起就要出门。

“裤……裤子”莫如惊呼一声。

“不许提,晾着!”

莫如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将脸埋进父亲温暖的胸膛。

风云突变

将儿子抱回房间轻手轻脚摆到床上,萧倬凡试着莫如的额头,有些烫。取过一条蚕丝锦被把儿子裹紧,看着孩子白里透红的脸,像极了他的母亲,无奈得叹了口气。

“如儿,不管什么事,你都应该先跟爹说,爹是过来人,能明白这其中滋味。”萧倬凡自言自语,说得莫如如坠云雾。

萧倬凡刚才坐在大门口冷静时,忽然看见小雨领着一个少女匆匆出门,便远远叫住。

“老爷,她是雪儿姑娘,公子吩咐送她离开这里。”小雨回道。

独孤雪?这女子既然已从萧彤身上偷得图纸,为何不尽快脱身,莫非她还有其他动机……

看这女孩一脸无辜的样子,恐怕也是被人利用,萧倬凡不愿多计较,挥挥手让小雨赶快把人送走,这种眼线留在身边总是麻烦。

“伯父。”知道是莫如的父亲,雪儿轻声唤道,面上飞霞。

萧倬凡愣愣得看着面前清纯动人的少女,忽然想起来了,驿道边小酒店里藏在莫如身后的绿衫小姑娘,莫如见到她的当晚就跑了……

萧倬凡看着雪儿一步三回头往莫如房里张望的模样,恍然大悟,如儿莫不是为了这个姑娘才做的傻事,少年情怀总是春,男女之事难以把持也是正常,自己年轻时又何尝不是这样,不由自嘲得笑笑。

私奔,唉,萧莫如这自作聪明的家伙也会干这种事,活该挨打。

一旦想通,萧倬凡顿觉豁然开朗,惦记着莫如的伤势,忙去取了伤药过来。

“雪儿姑娘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就这么轻易被个女孩子骗了?这顿打一点也不冤,是该好好长点教训。”萧倬凡一边说,一边绞了把手巾递给儿子。

莫如愣愣得听着,半天才弄明白,原来父亲竟误会了自己和雪儿。这些温存的举动不过是对误会的弥补,莫如心里不好受却又无言反驳。

窗户“啪嗒”被风吹开,狂风呼啸着吹进屋子,“噼里啪啦”好些东西吹落地上,烛台上的烛火也随之熄灭。

萧倬凡赶紧起身去关窗户。

“嘎大嘎达”用火石重新点着火,蜡烛燃起的一刹那,莫如忽然记起桌上还放着昨晚林峰送来的盟约,天啊,盟约啊…….

顿觉天旋地转,烛火带来的光芒却让莫如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这张纸原本可以不在那里,但:

莫如绝未料到父亲会亲自送他回房,并未及时收起;

如果不是林父过世奔丧,林峰定然早就妥善收藏;

可林峰不在,他的房间绝不容许属下擅入,所有摆设无人敢碰;

一壶酒下肚,眩晕之际,竟忘了吩咐小雨,错失最后良机;

现如今,这份有着多人签字画押的纸正四仰八叉得躺在书桌上……

莫如顾不得浑身疼痛,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撑起身扑到书桌前。

桌上却空无一物。

萧倬凡正蹲在地上,慢慢展开一张纸……

莫如光着脚,站在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许久,萧倬凡才站起身,目光对着莫如,可呆滞的眼中却找不到莫如的影子。

“反萧联盟”,“盟主”,“五成所得”萧倬凡眼前不断晃过这些字样,嗓中一阵腥甜,“哇”得一口血吐了出来,溅在盟约之上。

莫如慌忙上前想搀扶父亲,被萧倬凡一脚踢飞。

萧倬凡对着烛光又细看了一下署名——“莫如”。

很好,连祖宗都不要了!

一张沾染了血迹的纸重重“啪嗒”掉在地上,萧倬凡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自己四处寻找的罪魁祸首,反萧盟主,就是他,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

自己居然引——狼——入——室!

莫如手里握着萧彤和独孤雪,一边威慑萧家,一边压制三大家族替他卖命。

这人太可怕了!

片刻之前他还觉得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下重手打了孩子,于心不安,本想好好补偿一下,努力当个好父亲。

片刻之后,老天竟然跟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萧倬凡笑了,笑得那样狰狞可怖。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莫如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风翻飞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袂,夜色照着他清冷的面颊,脆弱无助一闪而过,强提内力支撑身体,暗叹一声:

天意啊!

父爱,别做梦了!你根本没有这个命!

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缓缓吐出两个字:

“没有。”

“啪”一巴掌扇在还肿着的脸上,莫如应声再次扑倒在地。

狠毒的掌风裹挟着内力拍下,这掌上还残留着清凉的“冰玉膏”,刚才那样轻柔的手掌为何打在脸上竟会火辣辣的疼……

莫如头脑嗡嗡作响,半面脸完全麻木,撑了两次才从地上撑起,却又被赶上的一脚踢滚在地。

血,从嗓子眼涌上,却和着嘴里的血一起咽下。

肋骨再次断裂。

踢得好!

莫如欠您的就算还清了!忘了我吧!

闭上眼咽了口苦水,却是满嘴血腥。

扶着书桌傲然站起身,睁开眼已是满脸寒意:

“萧倬凡!”

“你,叫我什么?” 萧倬凡的身体无法抑制得颤抖。

“不错,这些事是我做的。不但这些,还有所有的图纸,从王天虎开始所有的图都是我伪造的;我就是贪图名利,爱财如命的人,要怪就怪你自己眼拙吧!萧彤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你,也不过是行动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莫如冷冷道,“只不过现在有了萧彤,你已没有利用价值。”

“你说什么?”

“谢谢你一直把我当儿子看待,很可惜,我不是。”

看着萧倬凡一脸死寂的表情,莫如冷哼一声,

“我不是你儿子!别太自作多情了!”

“你……说什么!”萧倬凡捂住胸口,很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我不是你儿子!”莫如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胡说八道!那封信,韵竹的信!”萧倬凡从一片混乱中挣扎出来。

“信,是可以伪造的。”

萧倬凡刚要开口说话,莫如冷冷截住:“胎记也一样。”

“玉佩呢,玉佩!”萧倬凡的自信开始崩溃。

“玉佩当然是真的,但不是我的,是从一个女人身上搜出来的。”

“女人呢?”

“杀了。”莫如的话冷得象冰。

“你……”萧倬凡一掌劈向莫如,却在半空停住了。

自己算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立场去教训他!

回想着相认以来的种种困惑,莫如异乎寻常的孝顺,诡异的行踪,凶残的手段,一切都让他隐隐不安,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如此,好得很。

不管怎样,总算敌我分明,自己至少不必心怀芥蒂,不必再有牵挂,很好。

“儿子”,哈!南宫明说得对,这种“儿子”自己根本要不起,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被个孩子骗了,输得一败涂地;刚才自己还舔着脸教训萧彤要睁大眼睛看清敌友,没想到睁眼瞎的正是自己。

“啪!”萧倬凡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跌跌撞撞走出门去。

看着萧倬凡远去的身影,莫如再也撑不住,滑倒在地,紧紧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身体不住颤抖。

一片冰心(修)

拂晓时分,雨后的山上淡淡挂着一层薄雾,崇山峻岭显得越发神秘而静谧。

山腰上一棵千年古树下,白色的衣襟无力得垂着,那样独孤和寂寞。

斜倚在树干之上,努力地透过重重雾气,看着一个个人影在山间时隐时现。

“公子”,林峰匆忙赶来,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看着满面憔悴的公子,心疼不已。

“你何苦要骗他!”林峰知道这种谎言对自身的伤害远远大于对方。

莫如扬起倔强的嘴角,淡淡道:

“如果我死了,他不会那么难过。”

林峰摇摇头,心里叹道:公子,你错了!

当林峰与林海四手相握的那一刻,当老人眼中装满儿子的身影满足离去的那一刻,他懂了,原来没有什么节是解不开的,永远解不开的只有血缘。

“你以为你死了他能不难过了吗?失去了你,他必将痛苦终生。”

林峰看了公子一眼,将口边的话咽到心里,目光赶紧移开,这孩子已经不堪重负,他又怎么忍心再撕开这个伤口。

莫如的身体剧烈得抖着,如同被风拂过的枯枝。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抵住肋骨,两枚钢钉生生钉在血肉之躯上,只是为了撑到明天。

萧倬凡带着萧彤等人连夜逃离,萧彤不明所以。

“二叔,如儿呢?”

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死心,但乍听到这个名字,萧倬凡还是无法抑制的痛苦,他顿了顿强作镇定,

“他留在山上接应你祖父和父亲,我们先下山和南宫昊汇合。”

“为什么我们为何要连夜赶路?”萧彤的伤口不住被衣服摩擦,疼得直吸气。

“太多人想用我们胁迫你祖父就范,我们要尽量避开……”

忽然萧彤拐杖打滑,脚下一扭,萧倬凡忙伸手搀住。

“小彤,你的腿…… ”

“如儿说可以治好的,他说等我身体好些就替我医腿。”萧彤眼中装满期待。

萧倬凡苦笑了一下,傻孩子又被骗了啊。

“他还说如果他没空替我治,按这张方子也可以治好的。”萧彤从身边取出一个小锦囊,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不少东西。

萧倬凡猛然抬起头。

“方子?拿给我看!”

“可是,如儿说下山后才可以看,这还差一段路呢。”萧彤忙将锦囊藏到身后。

“拿来!”萧倬凡一把从萧彤手里抓过锦囊,三两下扯下封条。

“二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发过誓的……”萧彤满脸忿忿不平。

里面果然有张图文并茂的方子,满纸一丝不苟的小楷,熟悉的字体。

萧倬凡的心不住狂跳。

上面清楚得注释着腿骨何处错位,如何一步步医治。

锦囊中还有一个药瓶,里面是配合萧彤疗伤的各种药丸,药瓶上详细贴着各种标签和服用方法。

里面还很出乎意料的有一个旧旧的荷包……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既然是利用萧彤,何必花费心思替他治病?

“二叔,您看,方子反面还有字。”萧彤提示道。

萧倬凡翻转药方,只搭了一眼,立刻僵在那里。

“哥,替我做些事,权当治腿的报偿:

你二叔左膝上的伤还未彻底复原,每晚用药酒擦拭百次,一月即刻康复,切忌辛辣,忌受寒;

你二叔的腰椎受过伤,按摩时轻揉第三节腰椎向下一指之处,要轻;

你二叔喜欢喝龙井茶,爱吃面食,他胃不好,少给他吃硬冷之物;

你二叔晚上踢被,方便的话帮他多盖两次;

…………

密密麻麻竟写了一整页。

最后一句:这张纸的事不许告诉你二叔,也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他会伤心的。

竟似遗嘱一般。

萧倬凡拿着这张纸,字迹越来越模糊,眼泪盈满眼眶: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好几天以前啊,我还笑他神神秘秘的。怎么了?”

“大哥,你带萧彤下山,我,我要回去一趟!”萧倬凡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咽下。

话未说完,突然十几个人影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哈哈哈,萧倬凡、南宫明、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走!”说话间丛林中忽然冒出几十个人呼啦把他们围在中间,慕容惊涛摇着扇子诡笑着从人群后慢慢走了出来。

“慕容,你想干什么!”南宫明怒喝一声。

“干什么,当然是用萧老怪的儿子和孙子去换秘籍和宝藏啊!”慕容扇子一收,端的风流倜傥。

“就凭你?”萧倬凡不屑得瞥了慕容一眼,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慕容笑眯眯看着萧倬凡,“萧老二!我慕容惊涛别的本事不大,就是有自知之明,不像有些人,明明没有当爹的命却有偏当爹的瘾,哈哈哈……”

“你!”萧倬凡被当众揭开伤疤,自是又羞又怒,一掌劈向慕容惊涛。

慕容身子向后一拧,轻飘飘落在三丈以外,稳稳站到一人身边。

那个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满脸凶相,一身褐色的喇嘛袍,声如洪钟:

“谁,谁杀了我的好徒弟!”

慕容惊涛用扇子指了指萧倬凡:“就是他儿子杀的,你捉住他,过会他儿子来救他,你再杀了他儿子报仇。”

那番僧正是那拔摩的师父,西域第一高手西摩罗。

西摩罗“噌”拔起儿臂粗细的禅杖,奔着萧倬凡打来。

萧倬凡三五招后渐渐落败,萧彤见状赶来助阵,却也不敌。

南宫明刚要伸手,却被慕容惊涛缠斗住,难以援助萧倬凡。

突然萧倬凡身中一掌,扑倒在地,眼看百余斤的禅杖即将砸得他脑浆迸裂,

“叮”,耳畔传来一声清越的声响,

一柄银色的软剑挑开了上百斤重的禅杖,

一身胜雪的白衣挡在萧倬凡身前。

“林峰,带他们走”不容置疑的命令。

“要报仇就跟我来!”莫如轻蔑得看着西摩罗一眼。

转过头,又看了萧倬凡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是抱歉、是不舍、是无奈……

萧倬凡呆呆得看着面前的少年,一瞬间,他记起来了,

多少个夜晚,莫如静静得跪在自己膝前治疗着自己的伤腿;

多少个寒夜,莫如守候在自己身旁彻夜不眠,衣不解带辛劳伺候;

多少次受了责罚,莫如忍了一身伤痛凑到自己身边,为的只是确认自己是否怒火伤身;

即便是昨夜,那样的苛责也毫无怨尤,以他的武功本可轻易躲避或运功抵抗,可他没有,他偏要以血肉之躯默默承受着自己的一切雷霆雨露……

“如儿!”萧倬凡真的很想将孩子搂在怀里,这傻孩子竟然比萧彤还傻!

莫如一颤,对着萧倬凡淡然一笑,转过身泪水却满溢。

撑住腰,足尖一点施展轻功仿佛化蝶般翩然而去。留下萧倬凡空张着双臂一片怅然。

番僧提起禅杖拔腿便追。

“臭小子,纳命来!”

慕容惊涛急得直喊:“别去,小心上当!”话音未落,一白一褐两条人影已然不见踪影。

看着面前的南宫明、萧倬凡、林峰几大高手,自知不敌,慕容赶紧挥挥手,媚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匆忙带着人飞也似得逃跑了。

萧倬凡正要追赶莫如,却被林峰伸手拦住,

“公子吩咐我带你走,你若想上山就先打我这儿过!”林峰横剑当胸,毫不妥协。

“林峰,你让开!”

“不让!”

“莫如有危险!”

林峰淡淡道:“那个番僧武功虽高,应该还不至于伤到公子。”

“可是莫如身上有伤……”

林峰皱了皱眉,怪不得刚才看公子的面色惨白,原来身上又挨了板子,唉。

“皮肉伤,不会有大碍吧。”林峰勉强笑笑,却不再那么坚定,询问的目光扫向萧倬凡。

“除了外伤,他……恐怕还有内伤……”

“你说什么!”林峰一把揪住萧倬凡的衣襟,“你怎么不早说!你这混蛋!”

林峰头也不回赶紧往回跑,重伤之下,怎么能擅动内力呢,公子你不要命了!萧倬凡也忙大步跟上。

“公子……公子…… ”山上满是林峰焦虑的呼声,回声阵阵,荡气回肠。

两人沿着山路发疯似的找了三个来回,却仍无所获。

突然,萧倬凡颤抖得喊了一声:“看……那儿!”

林峰顺着萧倬凡的目光望去,山崖边的树枝上挂着一片雪白的布片,那正是公子的衣衫;布片上有一条血迹,——却不知是谁的血!

寒夜温暖(修)

林峰沿着悬崖慢慢攀援而下,萧倬凡拉着绳索,后悔和自责充斥着他,那片血色衣衫让他一个劲儿后怕,既希望能找到如儿,又害怕万一……

如果如儿真的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办!

两人默默无言得下到山底,山里又下开了雨,淅淅沥沥,昨日还未晾干的泥土,和着雨流成道道泥浆,冲刷这每一寸□土地和的石块。

林峰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西摩罗的尸体。

一剑洞穿心脏!

既然公子杀了他,公子一定没事!

他长长得松了口气。

萧倬凡也长长得松了口气。

两个人相视而笑,就知道莫如,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看着西摩罗的致命伤口,林峰叹道:

“公子居然用剑杀人!”

“那又怎么?”萧倬凡大惑不解。

“他曾发誓,这辈子用剑只杀一个人。”

萧倬凡看了看地上的西摩罗,“不会是他吧?”

林峰转过脸,直直得看着萧倬凡:“如果不是被你打得那么惨,被逼无奈,杀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拔剑!”

“那他要杀谁?”萧倬凡目光直立。

林峰冷笑着扭过头:“过了明天,我一定告诉你。”

“你知道莫如在哪里是不是?”萧倬凡一把扯住林峰,急切道:“你告诉我,我要见他。”

林峰一把挣开,瞪着萧倬凡,冷冷道“不告诉你!,你不配知道!”

萧倬凡愣在那里,喃喃道:“我不配,我不配…… ”

无边无际的雨中,莫如握着根并不结实的树枝,撑着身子蹒跚在陡峭的山路上,衣衫尽湿和着血水和泥水,已经看不出本色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身上疼痛欲裂,额头也是滚烫,莫如却顾不得许多,努力辨明方向,朝着约定的地方一步一步走过去。

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面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目标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伤口被雨水泡得开始肿胀不堪,打在体内的钢钉随着每一步钝锉着骨头,折磨着每一寸肉体和神经,莫如已经精疲力竭,却用意志强撑着身体。

山上土地稀薄,气候无常,种不得庄家,住户甚少,只有少数猎户狩猎时居住几天。又走了大约一里路,莫如终于看见一间小小的木房,小屋又破又旧,应该是猎户们废弃不用的,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气朝那里走去。

推开破旧不堪的房门,莫如惊讶得发现屋里竟然住着两个人,两道警觉的目光朝他扫了过来。

“抱歉,打扰了。”莫如慌忙歉然得合上门,在屋外的找了一处不是很湿的地方,就着屋檐扶着腰慢慢坐下。

木门却“吱呀”一声又开了,“小兄弟,快进来吧。”一个中年人立在门口和气得看着他。

莫如点点头,感激得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松明灯,不大的地方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床前燃着一个火盆,由于木屋年久失修、四处漏风,只有点火盆的方寸之地还有一丝温暖。

一位老者盘膝坐在床上,给自己开门的中年人轻轻合上门后径自立到床前,殷勤得服侍着。

莫如自行找了一个墙根坐下,离开他们远远的,双手抱紧膝盖,仅靠着自身的体温勉强维持着,在这样的风雨寒夜,荒山野外,有一个地方能遮风避雨已经很奢侈了,怎好再给别人添麻烦。

“爹,冷吗?”

“爹,喝些热水。”

耳边朦朦胧胧传来一声声亲热的话语,好像很熟悉。

莫如抬起头,痴痴得看着面前的父子,父慈子孝,真好!

想起萧倬凡,莫如的心象被什么狠狠揪起,原来有爹叫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而自己却亲手葬送了到手的幸福……

不由自主得抱紧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他忽然觉得好冷,孤独感席卷而来,泪水止不住肆虐横流。

屋外的倾盆大雨,掩饰着他失声的痛哭。

哭吧,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他,没有人会笑话他;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山庄庄主,他只是一个满身伤痕无人理睬的孩子……

身上的疼痛,心中的酸楚,化作一道道涓涓细流,无声流淌。

“孩子,怎么了?”

莫如满脸泪水抽噎着抬起头,那老者正蹲在自己面前,慈爱得看着他。

“看你伤得不轻,很疼吗?”

莫如有些尴尬、满脸通红,忙伸手擦眼泪。

“好了,有什么委屈跟爷爷说说好吗?”老者轻轻拍着莫如的肩膀。

中年人在一旁笑了,他似乎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和颜悦色和人说话。

“来,说说,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嗯……爹打的。”莫如看着老人,突然感到莫名得熟悉和亲切。

“你爹什么东西,凭什么下这么重的手!太过分了!”老者气愤填膺得破口大骂一边怜惜得将莫如扶起。

中年人在一旁简直忍不住要笑,您老人家太虚伪了吧,您哪次打儿子也没轻过。

“把湿衣服换了!”老人的眼中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气势。

不多时莫如穿上了一身不知是谁的半旧短衫,干燥、柔软,他靠在墙角满足得闭上眼,慢慢调着内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莫如惊讶得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身上还多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而自己正躺在小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怪不得晚上睡得这么香,放眼望去,那个老者盘坐在地上,中年人仍站在身旁,中年汉子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衣,很明显,他将棉袄脱下给自己盖上了。

漫漫寒夜,萍水相逢,他们竟将御寒之衣、栖息之所都让给自己,莫如不知该如何感谢这等恩惠。站起身,颤抖着双手将棉袄奉还:“多谢。”

中年人朴实得接过棉衣,抖了抖继续穿上,“可好些了?你昨晚发烧说胡话呢,一个劲儿拉着我叫爹。”

莫如脸上一阵发热,尴尬得笑笑:“不好意思。”

自己竟然糊涂到说梦话,被人盖了被子抱到床上都不知道的地步,莫如你也有今天,真是想都不敢想。

打开门,门外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仿佛昨天的风雨早已远去,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身傲骨

莫如走出门外,在积满雨水的大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就着水里的倒影洗去满脸污垢,恢复美少年的本来面目。

不大一会儿,他满身是水走进了小屋。

“这孩子,烧退了,身上不疼了是吧,又去玩水!”老者嗔怪道。

“看,我做的早饭。”莫如笑着从背后抄出两条烤鱼献宝似的高高举着,“我下河捉鱼去了嘛。”

“手艺不错啊。”老者笑眯眯得看着莫如,“有前途!”

“爹”中年人多少有些担忧,眼看着父亲毫不介意得吃着来路不明的烤鱼,也只能附和得笑笑。

“萧老怪,别躲了,我看见你了……”远远得飘来一声又细又怪的声音。

屋里三人顿时神色大变,

老者皱了皱眉,轻哼一声: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中年人忙去抽剑:不好,爹身上的毒还未解!

莫如手上的烤鱼“啪”掉在地上,失神得看着慈祥的老者:他……就是萧毅……

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头扛着一柄巨大的斧子,一手叉腰站在小木屋门口吹胡子瞪眼:

“萧老怪,你还真是不爽气,说好大战三百合,怎么打了一百招就跑了…… ”

“老不死的,老子现在烦着呢,别招惹我,对你没好处。”萧毅坦然大步走到门外,萧倬云一边对莫如道:“你在屋里呆着别动”,一边赶紧跟了出去。

莫如愣在原地,“为什么他是萧毅!为什么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要杀的人居然是一个那样和蔼得老人?师父啊,你真是给如儿出了一道难题。”摸了摸身边那把软剑,又看了看小木屋里的一切,跺跺脚,也跟了出来。

两大高手对决,端的是山崩地裂,石破天惊,瞬间功夫两人已经交了二三十招,萧毅一柄墨玉剑如蛟龙出水、灵异流畅;对方的开山大斧力大势沉,招招凶猛。

两人一快一慢、一轻一重,均是炉火纯青,经验老到,拆的难分胜负。

萧倬云立在五丈开外,不时挥剑击落一些扫来的石子,这些被真气弹出的石子看似轻巧,却颗颗致命,场边都危机重重,以萧倬云的武功根本无法靠近场内。

见莫如从木屋走出,毫无顾忌朝场内走去,萧倬云忙伸出双臂拦住了他“别乱跑,快站我身后”,可能觉得自己口气太生硬了,又侧过头柔声道“那边有危险,你最好回房去,实在想看就站在我身后,别靠太近。”

“这个……”莫如有些哭笑不得,这感觉很奇怪却也很温暖。

“这人是谁?”尽管好笑,莫如还是很安分得站到萧倬云身后,小声问。

“他叫何老邪,江湖中人称“北邪南怪”中的“北邪”,与家父齐名。他本是家父的莫逆之交,奈何十多年前他的独生子与人比武时不幸身亡,何老邪从此精神失常;他唯一记得的是当年家父眼睁睁看着他的独生子被杀却见死不救……”萧倬云见莫如凝神沉思,忙收口道:“想什么呢,这和你又无关。”

莫如回过神来,忙道:“没,没想什么。”转睛朝场内看去。

十几招后,萧毅招数越来越缓慢,几次都闪躲得相当艰难,以萧毅的武功不应该这样啊,莫如很是诧异。

“你爹怎么了?”莫如轻声问萧倬云,萧毅虽然面色如常,却明显力不从心。

萧倬云叹了口气,“他身上的毒还没完全解掉,一运内力本已被压制的毒气又游走全身……”目光却紧紧盯着场中的局面不敢片刻偏移,手中宝剑业已出鞘,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何老邪早已不耐烦,挥掌向萧毅身后震去,又一片碎石激荡,萧毅不得不勉强提气用衣袖将碎石荡开。

一枚碎石击中他的膝旁穴,脚下一踉跄,胸腹空门大开,何老邪柄大斧直奔萧毅前胸而来……

“不好”,萧倬云刚想欺身上前,替父亲解围,一道人影闪电般窜出,自己手中的剑莫名其妙被夺,“仓郎”一声,何老邪的大斧被一柄剑架开。

自己的剑,正握在另一人的手里,接下了何老邪的全力一击。

萧倬云揉了揉眼,正是刚才被自己掩在身后那个可怜兮兮,满身伤痕的孩子。

“孩子,你?”萧毅也颇有些意外,昨天他已发现这个孩子身怀武功,睡觉之时内息仍缓缓流动,只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内功竟已登峰造极,全天下能挡开何老邪这一斧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

“你是谁?是萧老怪的孙子吗?”何老邪竖着眉头嚷嚷开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如一时僵在那里,这个问题他还真是回答不上来。

“呵呵,是啊是啊,快替爷爷收拾这老不死的。”萧毅哈哈大笑。

莫如应声一剑扫去,何老邪慌忙飘开一丈:“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两个打一个,耍赖皮……”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莫如左手扶在腰上汗水潸然而下,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兵器相交内力相搏,震开了全身伤口,痛彻心扉。

“少侠,恕倬云眼拙……”萧倬云双手抱拳向莫如行礼,感谢他出手相助。

莫如慌忙躬身还礼,这一躬顶住了肋上的钢钉,痛得不由“啊”惨呼一声,怎么也直不起身。

“少侠,怎么了?”萧倬云托住了莫如颤抖的身子,关切得问。

萧毅也走到近前,着急道:“是受伤了?”伸手想撩开衣衫查看伤势。

莫如咬紧牙关站起身,摆手道“没事。”

面对一脸真诚的父子,莫如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尤其是萧毅,一身剧毒未解,居然先查看自己的伤势,这是何等胸襟,怎样气度。

真的必须拼个你死我活吗?

莫如心中一团乱麻。

萧毅笑看着莫如,“好俊的功夫啊,你爹怎么舍得往你身上这么招呼?”

一旁的萧倬云突然开窍了,自己总被爹狠狠“招呼”的原因是功夫不够好啊,总算明白了!看父亲一反常态的热乎劲儿,真想把这孩子天天带在身边,他都多久没看见自己老子这么开心得笑过了。

莫如低下头极力避开萧毅慈爱得目光,忽然他看见一双手,一双脉络乌黑的手,萧毅的手。

“唐门的毒?”

“嗯。”

“中毒多久了?”

“三天了吧。”

萧毅中的竟是唐门无药可解的“绝情”!

倘若萧毅用内力逼毒,五天左右或可逼出,但经过刚才的拼斗,毒已深入四肢百脉,即便是内力再高深,最好的结果恐怕是武功尽失。

莫如的脚碾着地上的一块石子,他的心却象石子一样被自己碾着。

“如果萧前辈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把毒先逼出来。”莫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他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我信你。”

萧毅毫无戒心背对着莫如坐下,将整个后背坦然交给他。

莫如完全可以一掌将其毙命。

可他不会这么做,他永远也不肯趁人之危。

一股醇厚的内心慢慢推入萧毅的脊中穴仿佛潮汐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萧毅调整着自身的内力,在莫如内力的推动下将毒气一点一点汇集起来,又沿着经脉缓缓向外推,如果没有上百年的功力,无论是谁也做不到……

天色从头顶到渐渐西沉,不知道多久过去了。萧倬云钉子一般守在二人身旁,不敢丝毫妄动。

莫如腾出一只手从头上拔下发簪,摸准穴位深深插入。

一盏茶功夫,黑色的血顺着簪子一滴一滴流出来,慢慢的黑血变成红色。

萧倬云欣喜得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父亲的命保住了。

“少侠,您对父亲的救命之恩倬云无以未报,请受我一拜。”

莫如一把拦住萧倬云,将簪子插回头上,扶着腰慢慢起身,苍白的面上毫无表情。

“萧毅,不用谢我,我救你不过是要亲手杀了你!”

看着两人无比震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

“我就是未名山庄庄主。”

竟然是他

崇山峻岭草木繁茂,道路本就狭窄,下雨之后更是泥泞难行,不时有大小石块从山上滚下,阻断唯一的通路。

萧倬凡天不亮就起身赶路,走了大半天,早已疲惫不堪,却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得跟着前面的蓝色身影,因为那里有他需要的所有答案。

林峰只顾埋头快走,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萧倬凡却无暇理会。

今天正是约定的决斗之日,抬头望天已是日上三竿。他必须快些、再快些,定要赶在决斗结束前到达那里。

决斗地点在半山腰凉亭前的空地上。

草木静静聆听,除了偶尔飞过的野雁扑翅外再没有任何声响。

林峰皱着眉困惑得站在空地中央,公子向来信守诺言,但凡有一口气定会赶来这里。除非……眼前又晃过那一片沾血的白衫,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

萧倬凡也跟了过来,大口喘着气:

“就是这儿吗?人……人呢?”

难道已经比完了?

不可能,平坦的泥土和丝毫无犯的草木昭示着长久没被打破的宁静祥和。

难道他们还没有来?

公子可能情况不明,那萧毅呢,他明明承诺到场却为何也不在?

难道……林峰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让一场本该轰轰烈烈的决斗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过头,满腔的愤怒倾泻到身边这个混帐父亲身上,如果不是他的责难,公子又怎会下落不明。

林峰再也顾不得什么秘密,多重禁忌,跺了跺脚,劈头问道:

“你老子有没有爽约的可能啊?”

“你问他作甚……”萧倬凡刚一开口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一阵轰鸣,揪住林峰,睚眦欲裂,毛发皆张,

“什么?我爹!你是说……莫如……那个人——是我爹!”眼前发黑,几乎语不成声。

林峰看着目光散乱的萧倬凡,冷哼一声。

风静静得吹过,发出低低的呜咽。

萧倬凡惨然得闭上眼,自己早该想到的。

莫如决斗的对象正是自己的父亲——萧毅。

这就是莫如苦苦隐瞒的事实,这就是自己千方百计要知道的真相!

但怎么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

——骨肉相残!

天下最惨的事莫过于此。

颓然得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心如油煎火烤,忽又被撕成条条碎片。

一边是亲生儿子,一边是生生之父,不管谁杀了谁,他都永远不会原谅另一个!

——同样,他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悲剧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或者……

萧倬凡不敢再往下想。

山腰之上愁云惨雾,离山腰仅有一里之遥的小木屋外却是另一番场景。

当“未名山庄庄主”几个字飘进萧毅耳朵的时候,他愣了一愣后居然笑了:我说呢,谁能带出这样的孩子,啧啧,原来是他。

“孩儿啊,你是杨鼎坤的徒弟还是儿子?”

“亦子亦徒。”

莫如冷冷得拔出腰间的软剑,“萧毅,我今天要替师父报仇!”手捏剑诀,全神贯注。

少年的衣衫被泥水血渍浸染,也许不再洁白似雪;重伤下内力耗损,面色不再温润如玉;但少年的身姿依然如雄鹰般桀骜张扬,目光似水晶样清澈坚定。

萧毅背着双手,活动了一下盘坐许久的腿脚,眯起眼睛欣赏得看着面前玉雕般的少年,却摇头道:

“岁月不饶人啊,年纪大了身体复原慢,我累了。比武的事,明天再说吧。”说着径自慢慢吞吞走回房去。

“仓”莫如一柄剑抖开无数剑花逼向萧毅,将其笼罩在重重杀机之下,可萧毅却不为所动仍以后背相对。

“唰”,眼看剑锋离萧毅只剩一尺多远,莫如不得不撤剑在手,眉峰紧锁,自己总不能杀一个不还手的老人吧。

暮色深沉,莫如在小屋外转了无数个圈子,几次忍不住朝小屋内喊道:

“前辈,您……您歇好了吗?”腰间的钉子今天再不拔出来就要伤及肺腑,可今天要是拔了,就这野外风寒,缺医少药的,明天恐怕连站着都有困难,更别说生死决战了。

喊了半天却无人搭理。

莫如只得盘膝靠在树根上。远远看着小屋里的父子二人开始提水做饭,温馨热闹,自己独自忍耐着饥肠辘辘,伤痛交加。

“吱呀”,小屋的门又开了,萧毅露出脑袋,

“娃娃,进来啊,你莫不是已然怕了我!”

莫如皱皱眉,我干嘛要怕你。

走进小屋,萧毅正坐在桌边,笑望着他:

“今天你救了我两次,不管为了什么,我们今天做一晚上朋友,可好?”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

无论明天谁倒在剑下,他们今天还是朋友!

莫如想也没想,坦然笑道,“好!”

他的内心何尝不想有这样的亲人和朋友,桥归桥、路归路,恩怨两清。

“孩子,怎么称呼你?”

“前辈,叫我‘如儿’吧。”莫如喜欢这个称呼,师父总这么叫他,爹爹心情好的时候也这么叫他,可这种时候不多,爹多数时候都是冲他一瞪眼“萧莫如……”

“如儿,愣着干嘛,吃饭啊。”萧毅招招手。

并未没把他看做神功绝世的未名山庄庄主,还如同今早一样亲切随意,莫如恍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迷茫中,他恭顺得站起身,替萧毅盛了饭,犹豫着递过去;又替萧倬云盛了一碗……

“少侠,我自己来吧。”萧倬云忙起身去接。

“叫我如儿吧。”莫如笑笑,心道怪不得萧彤这么老实,上梁正啊。

萧毅温和得招呼莫如坐到他身边,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真没想到杨鼎坤居然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心里不禁又有些妒意。

“如儿,萧彤他……”倬云忍不住问道,毕竟担心儿子的安危。

萧毅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混帐!提那个畜生做什么!”倬云赶紧起身,低头听训不再多言。

莫如跟着站起身,歉然道:“我已派人送他下山和南宫家汇合,不用担心,我……并未伤害他。”,心下却惨然:萧彤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心疼和爱护,何等幸福啊。

吃完饭,莫如默默起身收拾桌子,自己既是晚辈,还是尽些义务吧。

倬云不好意思得接过莫如手里的活计,“如儿,我来吧,你累了一天了,赶快歇歇。”

莫如却没闲着,抱来一堆枯枝,蹲下身往火盆里添着柴禾。

“啊~”,突然腰间的铜钉再次错位,疼得他面白如纸,汗似雨下,伏倒在火盆边。

“如儿,怎么了?”

萧毅不言声轻轻撩开莫如的衣衫,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傲然屹立的少年居然有这么重的伤。

古铜色的肌肤上露出两个金属的钉头,周边的皮肤已经开始化脓……

“怎么回事?”

“肋骨……断了一根,用两枚铜钉锁住了。” 莫如嗫嚅道。

“不会影响比武的。”他忙加上一句,可不知怎的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胡闹!你疯了,就这你还比武?不要命啦!”萧毅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莫如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甘心情愿低头挨训。

“老大,去找件旧衣服撕成布条,臭小子,快把这俩东西取出来!不拿出来,老子绝不跟你比武。”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莫如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你想知道你师父临终时的遗言吗?”萧毅斜睨着这个倔强的少年,对付这种孩子他还是很有办法的。

莫如不吭声了,是啊,师父既然是死在他手里的,只有他知道师父究竟说了什么!

犹豫了半饷,他终于妥协了,老实得站在萧毅面前,除去上衣,俯身撑在木桌上。

咬紧牙关,“拔吧。”

萧毅伸两指快速拈住一枚铜钉,一运力“啪”一道血剑从莫如体内喷出,一枚二寸多长的铜钉混着血肉生生拔出,莫如浑身直颤,却一声不发;萧毅用布条按住血洞,如法炮制又迅速拔出另一枚铜钉。止了血上了药,用布条将整个腰部紧紧裹住。

萧毅拿起那枚血肉模糊的钉子,蹙眉叹息:

“你怎么下手拍进去的,啊?”

半天没有回声,转头才发现莫如早已疼昏过去。

他伸手将莫如轻手轻脚抱到床上,仔细检查着其他伤口。

“老大,去打盆水来。”

萧毅仔细得用布条蘸水轻轻擦去腰际的血痕,处理着身上一处处已经破损化脓的伤口。

“这孩子,还真倔,都伤成这样了还硬撑…… ”

忽然这双从来稳若磐石的双手开始颤抖。

“爹,您怎么……”

倬云低下头,父亲粗糙的双手正轻轻抚摸在孩子腰臀间一处淤肿的伤痕处。

仔细再看,那不是淤肿,而是

一个属于他们萧家的特殊标记。

——青色的剑状胎记。

决斗(一)

萧毅轻轻摩挲着那块细小的胎记,目中泪光闪现,

“倬凡这畜生,也配有这样的儿子!”

“爹,您是说,他是二弟之子?”倬云望着昏迷中的少年,面露惊喜。

“哼,糊涂东西,他若不是老二的娃儿,凭什么对你这么客气,你想想你站着的时候他可曾坐下过。”

萧倬云点点头,也确实如此,怪不得刚才总觉得有些奇怪。

“臭小子,明知道老子是谁居然也敢伸手,真是胆大包天……”萧毅瞪了莫如半天,忽然笑了,“还真随我!”

过不一会儿,莫如悠悠醒转,恍惚中自己正被目光上上下下扫着,一个激灵,伸手先去摸裤子……

“醒啦,来喝点水。”萧倬云将莫如扶起身,递过一碗水。

“我,自己来吧。”莫如一阵慌乱,倬云却看着他无足无措的样子由衷得笑了。

萧毅假咳一声,

“伤口有何不适吗?”

摸了一下裹得很好的伤口,莫如点头道:

“多谢前辈,处理得很好。”

“你做什么?” 见莫如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萧毅皱眉道。

“我还是到门外睡吧,不打扰前辈休息,今天没下雨。”莫如顶着腰下了地,萧倬云也不拦他,微笑着给他让路。

“走吧,你要这么瞧不起老夫,老夫今晚肯定休息不好。”萧毅望着莫如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是赤 裸裸的威胁!

莫如准备推门的手停下了,转过身凝视着父子二人,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明天的决斗前辈不会爽约吧。”莫如皱眉逼问道。

“二十招,打完休息。”萧毅的口气绝无回旋余地。

莫如抚着腰际的伤口。

二十招是他身体所能支持的最大限度,但,这句话从萧毅口中说出来,却让他无法自已。

薄雾清晨,草叶上还粘着白茫茫的霜,大山尚未苏醒,却有人起得比太阳还早。

莫如的衣衫在风中猎猎翻飞,一遍又一遍轻轻擦拭着手中银剑。

萧毅踏出小屋之时,莫如早已等候多时,略一颔首,将银剑背到身后,静静看着萧毅。

二人立定后屏气凝神,互相对视,寻找着对方起势的破绽。

高手决斗,生死一线,容不得半点疏忽。

忽然一阵风刮过,莫如手中银剑如水银泄地,漫天白浪卷向萧毅,萧毅轻弹墨玉剑,一声龙吟,在白浪中叱咤翻腾。

第一招。

两人内力旗鼓相当,莫如只怕略胜一筹,但以剑法而言,莫如则差太多了。

萧毅不愧是剑神,剑法果然出神入化,怪不得天下群雄拼去性命也要誓夺萧家剑谱。

莫如立时变招,在剑身上注满内力,剑气逼向萧毅脚下的泥地,溅起无数泥块扑向对方,这是昨天何老邪胜出萧毅的招式,莫如今天如法炮制,但萧毅毒素已除,今非昔比,所有碎石都一一化解。

第二招。

第三招

……

第十九招莫如忽然使出师父特别针对流云剑的剑招,出剑方式和位置完全不同,剑法狠辣得贴着萧毅胸前多处大穴游动,萧毅一声冷哼,却毫无招式得胡乱架开莫如手中银剑,抬腿向莫如洞开的中门踢去,火光电石的一刹那,又将脚向下挪了挪,狠狠踢在大腿根上,莫如连退四五步,总算勉强站住,冷汗又冒出来了,真是雪上加霜啊。

咬牙提剑欲再发招。

萧毅却已“仓郎”一声宝剑归鞘。

“今天不打了。”

“还差一招!”莫如急道。

“你若不服气,明天再来二十招!”萧毅说完又往小屋走去。

走到屋门口,回头看看捶胸顿足的少年,忍了笑招招手,

“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上药!”

莫如斜倚在大树上,没有理会萧毅。

坐都坐不下去,萧毅这一脚踢得够狠,半边屁股都肿起来了,再加上爹爹打的板子这些天一直没处理,一时间肿痛叠加,支撑不住。

“如儿”,萧倬云温和得笑着走来,“疼吗?我背你过去吧。”

“我不去!”莫如低下头,这算什么吗?

“腰上的伤口总要换药吧,否则明天比武你直接认输得了。”这句并不是萧倬云的原话,是萧毅教他说的。

莫如动了动嘴,却没法反驳。抿了唇,一瘸一拐得跟在萧倬云身后来到小屋。

“前辈……”

“自己趴上去,”满屋药香,萧毅掳起袖子,搓着帕子。

踌躇在床前,“我师父临终究竟说了什么!” 莫如绝不会一走了之,他一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既然目前对萧毅毫无办法,只有等待,只有忍耐。

萧毅撇了一眼莫如,这孩子既无失败后的垂头丧气,也不自怨自艾,目光仍像从前一样的坚定无惧,碧水般沉稳清澈。心中暗叹:小杨啊,我到底还是输给你了。

转念又一想,不由笑了:不对,还是你输。

“你什么时候赢过我手中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萧毅轻蔑得看着莫如,“如果赢不了,你跪地上求我,叫我三声‘好爷爷’,我也一准告诉你。”

莫如握紧拳头,许久。

长出一口气,解开衣衫,默默趴到床边。

倬云摇着头笑:如儿啊,谁让你犟不肯叫爷爷的,等着吧。

迷雾重重

换过药,莫如趴在床上,十九招剑法一一闪现在眼前,自己的剑法并未出错,为何会落败呢。

“想不通啊,来,拿着”萧毅递给莫如一支筷子,自己手里拿着另一支。

莫如以筷子出招,萧毅解招,果然丝丝入扣,毫无破绽,一直解到第十九招,萧毅将手中的筷子一把横在面前,竟然化解了所有致命的落点。

“啊!”莫如终于明白自己落败的原因了,“这招并不是萧家剑法!”

“谁说不是?”萧毅照屁股就是一巴掌,疼得莫如直吸冷气。“哪个说出剑一定要依照招式了!”

“我师父说的。”

“杨鼎坤这笨蛋!屡战屡败还不动脑子!误人子弟!”

“不许你说我师父!”莫如瞪着萧毅,目光中怒火闪现,骨节格格作响。

“哼。”萧毅心里酸溜溜的,轻轻替莫如揉了揉屁股以示歉意。

继续举起筷子,“剑,由心生,所有的剑招都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招行云流水的上半招完全可以和飞沙走石的下半招连在一起,也可以和你的剑招融合在一起,心中有剑,手上有招,懂吗?”

莫如看着那根筷子,“心中有剑,手上有招。”这是师父从未说过的话,可确是这样有理。

莫如没有吱声,慢慢从床上挪下来,走到屋外,捡了一根树枝比划开了。

漫天的树叶随着他的身子旋转飞舞,落到地上时却已都被树枝劈作两半,再次随风轻扬,莫如再劈……

风是无序的,剑是随意的,招随心动、剑跟风舞。

招式都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击倒对方;只要能击倒对方,什么招式都是对的。

萧毅看着莫如的身影,不住得点头。

“很有天分啊,是个好娃娃……”

萧倬云恭立在父亲身后,调侃道:“那您还舍得踢这么重,都肿了。”

“哼,这臭小子一副玩命的架势,我不把他踢开,躺下的就该是我了;再者说,他明知我是他爷爷,还剑剑杀招,活该挨揍……”

“他也许知道您是谁,但您不认倬凡,您就不是他爷爷。”

萧毅虎目微睨,冷冷得扫了儿子一眼,行啊,放肆得很啊!

倬云却咬了牙继续道:“这孩子心高气傲,您既然不要他爹,他怎肯开口认爷爷。”

“啪”,一记热辣的耳光呼啸而下。

萧倬云忍了疼,心里却长出一口气:老二,这巴掌算你欠我的。

不远处的山腰上,萧倬凡和林峰两人焦虑难耐,刚干过一架。

两人大战一百回合,结果是不分胜负,伯仲之间。

林峰坐在大树底下,愤愤不平得继续言语相讥:“啧啧,这就是萧家剑法啊,很不怎么样嘛。”

萧倬凡坐在凉亭中喘着气:“我这可不是萧家剑法,这是萧家剑法入门,你可别小看萧家剑法…… ”话到此处心头一紧,想到父亲几十年前就称霸武林,多年的积累又怎是莫如这样的无知少年所能抵挡……

林峰好奇道:“怎么,你还没学上家传剑法就被赶出来了!”

“你……”触动倬凡的伤心处,咬牙切齿道:“你等着,等我见到如儿,一定把林大总管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他。”

林峰毫不示弱得回敬着:“别一口一个‘如儿’叫得那么亲,谁知道公子还要不要你这个老子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又怒视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得往一起凑了凑。

“就你这臭脾气居然有那么好的女人肯跟你,真是没天理!”林峰愤愤不平。

萧倬凡哼了一下:“怎么,不服气,要不要前辈我教教你?”

“嗯……这个……”林峰嬉皮笑脸得凑近萧倬凡:“哎,那你说说当年是怎么把夫人骗到手的吧?”

“什么叫骗?那叫情投意合。”萧倬凡白了他一眼。

“说说嘛。”林峰也老大不小了,但这方面的事却接触甚少,少年人难免好奇。

“莫如和家父究竟有何仇?”萧倬凡不失时机得提条件。

林峰思忖半天,“好吧,你先说,说完了我就告诉你。”

“一言为定!”

萧倬凡调整了一下坐姿,林峰也挨着他坐下。

“那一年,我已满20岁,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说好过完年就迎娶过门。家父在我哥的婚事上颇费了一番周折,决不允许我再重蹈覆辙,因此打订婚那天起我就被禁足在家。”

“能关住你才怪。”林峰一边插嘴。

萧倬凡别了林峰一眼,不好意思得笑笑,“呵呵是啊,没过两天我就溜出去了,却意外见到了她。”沉醉在回忆里道,“她仿佛从天上下凡一般,那样清纯美丽,却对人间的事一无所知,身无分文没有却高贵得如同公主……”

“你爱上她了?”

“嗯,当时她被人一路追杀,我为了救她身受重伤,两人相互搀扶着找到个山林住了下来疗伤,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后来我们就相爱了,再后来……”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看着一脸遐想的林峰忽然收住了口。

“再后来呢?”

萧倬凡叹了口气,脸上黯淡下来,“半年后,我被父亲捉回去了,等待我的是一顿惨烈无比的家法,如果不是小竹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信念,我恐怕早就死了……可当我回到那个林子时,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偶然分手竟成永别。

“那……她不知道你是谁吗?为什么不去找你?”林峰奇道。

“不知道,那时我们只想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谁也没问过对方的身世。”说到此处萧倬凡突然后悔不迭,如果当初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姓名,也许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好半天才从回忆中缓过神,“就是这样,该你说了。”

林峰点点头:“公子的师父是未名山庄的上一任庄主,也是我的恩人;他象亲生父亲一样抚养公子长大成人,文韬武略倾囊相授。在见到他们师徒之前,我从不知道一个孩子可以这样被宠着,可以那样无忧无虑得成长。”

萧倬凡默默颔首,他虽不知道莫如的师父是谁,但他却知道莫如身上一丝旧伤都没有,若非极其宠爱,这对于学武之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峰目光骤冷:“就是这样一位慈爱善良的人却惨死在你父亲——萧毅手中!”

造化弄人啊……

半晌,萧倬凡淡淡问:

“这人叫什么名字?”他要记住这个人,这个赋予儿子第二次生命的人。

“杨鼎坤”

“谁?”萧倬凡声音直颤。

林峰重复道“杨鼎坤。”

“杨大哥,怎么会这样?萧倬凡想了想不住摇头“这不可能……”

林峰握紧手中的宝剑,冷笑了一下:“错不了,师父身上的致命伤正是拜墨玉剑所赐,他的遗物中有一封血书,上面四个字:去找萧毅……”

回忆往事

天还没亮,萧毅却听到一阵呜咽的箫声,飘飘摇摇,满山遍野。

披衣而起,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莫如已不知去向,只有儿子倬云和衣倚在床边,可能是太累了,仍在熟睡之中。

萧毅将被子轻轻搭在儿子身上,推开窗户。

窗外,竟是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般变了模样。

雪落在树枝之上,已有两寸多厚,偶尔鸟雀飞起,震落一片白雪。

莫如一身白衫面山而立,乌黑的头发披在身后,手中不知哪里来的一杆翠绿的短箫,箫声悠扬,荡气回肠。

萧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忍心破坏这一幅无瑕的美景。

一曲终了,莫如放下箫,手不经意得撑在腰上紧紧捂着,天气寒冷衣衫单薄,伤处好得很慢。

回过头,看见窗框上露出的人影,莫如忙放下腰上的手,甜甜得笑了“前辈,早。”

萧毅点头,这孩子,真想搂在怀里好好疼疼。

小杨啊,你恐怕不知道他是我孙子吧,否则你又何苦这么做呢。

三年之前,萧家。

杨鼎坤如同以往一样再一次败在萧毅剑下,却抚着胸口赖在地上不起来。

萧毅喝道:“小杨,这次你总没话说了吧,跟我的姓有什么不好,我将萧家剑法传给你!”

杨鼎坤口中忽然喷出一口血。

萧毅大惊失色,自己并未伤到他,怎么会吐血?

“小杨,你身上的毒……难道……”萧毅扑到近前,扶起脸色苍白的杨鼎坤。

“萧大哥,小弟……对不住你。”

“‘天人丹’呢,难道解不了你身上的毒?”

杨鼎坤摇摇头,“那枚丹药我没吃,不过是延十年寿命而已,何必暴殄天物呢。”

他拉住萧毅满脸哀求道:“大哥,小弟我有个徒弟,我死后请你收留他,将萧家剑法传给他……”

“胡说!”萧毅火气上撞,“你的徒弟关我什么事,我的传人是你!”他揪住杨鼎坤的衣衫:“说,你是不是把丹药喂给他了?”

杨鼎坤点点头,费力得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他好吗?你愿意替我照顾他吗?信中我已令他拜你为师,跟你的姓。”

“我不愿意!你这个傻瓜,居然为了一个毛头小子放弃生存的机会,什么孩子也及不上你的万一啊……笨蛋!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居然这么笨!”萧毅暴跳如雷,夺过杨鼎坤手里的信函,作势要撕,被杨鼎坤一把抱住。

“大哥,算我求你,我杨鼎坤一辈子没求过什么人,就这一次……”默默跪在萧毅满前,虚弱得伏在地上:“我知道自己熬不过这几天,特意远道而来恳求大哥,这天下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教他了,他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求你了,他是个好孩子,你会喜欢他的。”

萧毅真是痛心疾首,面前的人跟他叫劲了一辈子,从不认输,绝不屈服,今天居然会为了一个毛孩子向自己下跪,杨鼎坤你疯了吗?这样做太不值了!

十年前,杨鼎坤在试药时不幸中了天下无人能解的剧毒,靠着自身的内力勉强压制,近年来已越发难以控制,毒发的间隔越来越短。听说“天人丹”能增强一甲子的功力,萧毅毅然冒险陪同杨鼎坤一同夺取了丹药,为的只是让小杨再压制此毒十年,没料他居然轻而易举得将救命的丹药给了一个毛孩子。

“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萧毅无奈却轻轻抚着杨鼎坤的背。

“你答应了!”杨喜极而泣。

“如果他来找我,我勉力为之吧;如果他不来,我也不管了。”

“他会来的,”却一眼瞥见萧毅满脸的愤懑得收起了那封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信,杨鼎坤不由心下一凉,如果萧毅不将此信交给如儿,如儿又怎么能找到他呢?

毒素快速吞噬着杨鼎坤的每一寸神经,浑身抽搐不止,多年的行医经验让他明白,自己的大限到了。杨鼎坤飞速得想着对策。

萧毅守在他身边,一声声沉重的哀叹。

突然,一道亮光闪过,自己的墨玉剑被拔出。

“不要~~~”萧毅痛呼一声。

剑锋毅然反手插入杨鼎坤的胸膛,杨鼎坤边蘸着自己的血在衣衫上写着什么,一边扬起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大哥……你等着……那孩子一定……会来的……替我好好……管教他……”

萧毅虎目含泪,狠狠跺着脚。

为了对故人的承诺,萧毅没有撕去那封信,但也绝不去找那个孩子,他打心眼里抵触那个夺去他亦敌亦友、最欣赏的小杨生命的家伙。

直到近日,收到未名山庄的挑战书,他才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他倒要看看,这个凝聚着杨鼎坤一生心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前辈,看招!”突然一个不明物体冲萧毅飞来。

“啪”,一个雪球砸在窗框上,雪渣四溅,萧毅顿时生了个白眉毛白胡子老头。

莫如在远处一脸坏笑。

“你这孩子太顽皮了!”萧毅皱着白花花的眉毛望去,莫如手里又抄起一个雪球正在向他瞄准。

萧毅顿时童心大起,跑出房间和莫如雪球大战。

萧倬云被屋外的笑声吵醒,推开门,看见一老一小正追逐嬉闹。

门前的空地上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用松果做的三角形的眼睛凶巴巴的,一把干树枝做成的胡子一根根乍着,双手举着一根扁担……萧倬云忍不住笑了。

父父子子

当第一抹阳光洒向大地时,莫如抽出随身的软剑,印着雪光,分外闪耀。

萧毅平稳得立在雪地上,缓缓抽剑出鞘。

萧倬云心中一紧,莫非刚才二人的快乐融洽竟是场梦,为何霎时又再次兵戎相交,生死相博!

侧过脸,那个颇肖父亲的雪人正和自己一样,默默无语呆立一旁,惆怅而又无奈得看着一场本该避免的斗争上演。

剑未动,意先行,一股寒意逼向萧毅,地上的雪粒化作漫天飞雪激射,白色迷障下猛然窜出一剑,直扑对手……

毫无招法,因地制宜,却如此凌厉夺势。

墨玉剑迎上,却不料莫如招中有招,一式“天旋地转”逼得萧毅后退半步。

出道以来,能在第一招逼退自己的,第一个人是莫如!

萧毅大喝一声“好”,凝神应对。

一旁的萧倬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浓眉紧蹙,手里紧紧攥着剑柄,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武功根本插不上手,插手也不知该插哪边的手。

一瞬间宝剑声叮当作响,两人已经交了四十多招,不分胜负。

萧毅出招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重……

突然,所有声音都没有了,一片死寂中萧倬云看见莫如的软剑抵在萧毅心口……

剑已刺破衣衫,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再用一丝力气就能看见绚烂的嫣红。

剑离心脏,只有两寸,莫如仿佛听到了萧毅铿锵有力的心跳;

不,那是自己的心在激烈得搏斗着。

刺下去,师仇得报,莫如可以用萧毅的血祭奠亡灵,结束三年来一千个日日夜夜的不安与纠葛;

也许只要一抖手,两寸的距离就能轻易抵达。

但,

莫如的手却稳如磐石,丝毫不动。

为什么自己下不去手!

莫如暗骂自己懦弱。

目光落处,老人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平静让手持宝剑、操控生杀大权的少年内心不住翻涌。

突然想起昨晚和萧倬云的对话。

“如儿,去休息吧,这点事我做就好。”萧倬云接过莫如手中的柴禾,温和得说。

“没事的,伯伯。”莫如微微一笑。这是莫如第一次称呼萧倬云“伯伯”,却把倬云激动得够呛。

倬云颤着手轻轻揉了揉莫如乌黑的发髻,“好孩子”。

面对孩子清澈的眼睛,倬云问:“如儿,伯伯也许不该问,但是你和家父的这场决斗究竟为了什么……”

“您知道杨鼎坤吗?”莫如瞥了一眼木屋的窗户,压低声音问。

倬云点头。

“您告诉我,他是死在令尊手上的吗?”

倬云点头,又摇头。

“杨大哥确是死在萧家,但比武之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事后我只看见家父抱着杨大哥的尸体放声恸哭……”倬云很想编些谎言骗骗莫如,让他暂时放下仇恨也好。但,他做不到,看着莫如黯然离去,倬云的心像被捅了一刀般钝痛。

莫如突然心中一动,“杨大哥……恸哭……”

难道说这里面另有隐情。

“前辈,”莫如剑锋仍丝豪不动得抵住萧毅,语调波澜不惊,“家师是不是你杀的!”

“哼!”萧毅纵横江湖几十年,何曾这样被人挟持着问话,心下愤然目视远方。

“你说过我只要胜了你的剑,你就将家师的遗言转告,前辈不会食言吧。”莫如厉声道,剑尖向内逼近半寸,冰凉的剑头已刺破衣衫,顶在胸膛之上。

彰然的逼供!

萧毅皱着眉,这小子竟敢用剑抵着老子,果然不是啥好东西,怪不得老二要揍他,正待开口骂人,突闻一声断喝:

“住手!”一条黑影扑向莫如的剑。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到。”萧倬凡竟然打着喷嚏从空而降。

莫如闻声剑锋不由自主一抖,堪堪划破萧毅身体,鲜血顿时印上麻布灰衫上。

“爹!”见父亲受伤,萧倬凡痛呼一声,转过身怒视着又想挺剑便刺的儿子。

“刺啊,往这儿来!”倬凡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露出结实的胸膛。

萧倬凡又上前一步,裸 露的胸膛逼近莫如手中那把挂着父亲血渍的银剑。

莫如紧张得后退半步,软剑却依然平举着,剑尖却有些打晃。

一只大手毫不讲理得将莫如手中的剑一把夺走扔得远远地,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雪地上,莫如赶紧运气护住周身要害,不敢还手,防守总可以吧。

“萧莫如你疯了,他是你爷爷,你怎么敢跟他动手!”这种忤逆的大罪打死都是活该,萧倬凡刚想抡起大巴掌扇莫如,想想总算没酿成惨剧,多日来悬着的心猛然放下,看着儿子消瘦的面容一时欢喜多于生气,慢慢将巴掌放下。

萧毅也不出声,站在一旁看热闹。

“你让开,我说过了不是你儿子!”莫如咬牙站起身,嘴里继续强硬。

倬凡瞥着莫如,臭小子,给你台阶你还不下,讨打啊!

看来今天要不揍你一顿,还真交代不过去……

萧倬凡四下寻摸,一把将雪人手上的扁担抄到手里,瞪着面前的少年,“你再说一遍!”

见爹爹堪堪赶到,莫如早已放弃杀萧毅的念头,只是还不想让萧毅这么快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自己成了他儿子的儿子,那些要紧的问题怎好再逼问,于是一口咬定“再说一遍又如何:我不是你儿子”

话音未落,又被一扁担拍倒在雪地上。萧倬凡这下真生气了,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倔!不是我儿子你肯这么老实挺给我打!

“叫你嘴硬!”又一扁担抡下

“我,不是你儿子……”莫如的声音越来越轻,明显没有底气。

“让你再说!让你再说!”萧倬凡本想给老爹演场苦肉计,却被莫如几句话勾得火气,发泄般抡着扁担,无序得抽在莫如背上、腰上、臀上,莫如身后又渐渐殷出淡红色。

莫如抱住头,在雪地里来回滚着躲避凶狠的扁担,却不敢吭声……

“住手,老子还没死呢,”萧毅实在看不下去,大吼一声。

萧倬凡突然想起身边还站着这么一位,大骂自己糊涂的同时忙扔了扁担双膝跪倒:“爹,孩儿……”

萧毅目中冰冷,“谁是你爹,滚!”一边扶起莫如,见莫如冰冷的手紧紧压着肋骨,不用问,又被这混蛋伤到了。

伤处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被他的臭脚踢到,萧毅越想越气,一脚蹬在倬凡身上,踢得他连滚带爬翻腾出去好远,满身粘了白雪,倬凡也顾不得去拍,爬起来立刻老老实实跪好,颤声道:“爹爹息怒。”

莫如见此状心中不忍,挣了挣扭过头想去搀扶却被萧毅紧紧揽住,“你欠揍啊,我不是他爹,他也不是你爹,他爱跪就让他跪去,你心疼个屁!”

无语……

眼看着莫如被父亲搀进小屋,倬凡想跟过去,斗争了半天却又不敢动。

倬云含笑着走到近前,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低声道:“老二,老爷子很喜欢你儿子,你坚持住,有希望!”说罢赶紧丢下倬凡跟进房间伺候去了。

冰雪消融

小屋中萧毅解开衣衫,硬朗的胸口被剑锋划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创口不深血已经凝住。

倬云递过药膏,萧毅随意得涂抹一下又穿上衣衫,只是看着衣服上那个破洞心疼不已,指着规矩立在一旁的莫如道,“瞧你干的好事,一会儿替我补好。”

“哦。”莫如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件破旧的衣衫,满心不乐意得答应一声。

萧毅温和得拍着床岸,“如儿,过来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倬云走过去笑着推了莫如一把,“去啊,让爷爷给看看。”他特意着重“爷爷”二字,好让莫如尽快进入角色。

闻此言莫如不由一愣,师仇尚未了结,这么快就要认“爷爷”了吗?

莫如扬起头皱眉道,“还望前辈先告知家师的遗言!”

一声“前辈”喊得萧毅眯起了眼,倬云的冷汗直冒,这拧小子啊。

莫如却无畏得直视着萧毅,手中无剑,目中有剑,盯得萧毅浑身上下不舒服。

“你老子就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吗?”萧毅冷冷问,无名火腾得升起,眼看要烧到萧倬凡屁股上去了。

“请前辈莫要牵扯家父,在家父心中,您一直是他最尊崇的人,更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象您这样的一代宗师断不会言而无信、欺瞒一个晚生后辈的,是吧?”莫如咄咄逼人得反问道。

萧毅鹰隼一般的目光与莫如视死如归的目光对视着,互不妥协。

倬云急的手心都是汗,莫如啊,你怎么敢和爷爷这么说话,唉……

半晌,萧毅终于先“哼”了一声“好,很好。”扭过头冲着门外一指“老大,你先出去,滚远点。”

“是。”倬云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不安得望向莫如,脚下踌躇。

“要老子给你开门吗?”萧毅咆哮道。

“倬云不敢!”

萧倬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小屋,关紧房门,叹了口气。

看了看跪在雪地上纹丝不动的萧倬凡,慢慢走了过去。

“大哥,里面怎么样?”

“你儿子跟你老子叫板呢。”萧倬云强掩内心的不安,轻描淡写得说了一句。

萧倬凡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混小子,真气人,白指望他了!”

“你儿子还真有种!”倬云突然赞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敢跟老爷子对骂的人。”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萧倬凡哭笑不得。

小屋里萧毅从怀里摸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啪”得一声丢在桌上,“自己看!”说完径自去倒了杯茶,扭过头不去看他。

莫如迟疑着看向桌面,黄褐色的信封写满岁月的痕迹,加上保存不善,封面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他向前迈了两步,才看清封上的字样竟写着:“莫如亲启”。

扑上前一把捧起信封,这字迹太过熟悉了,是师父惯用的“瘦金体”。

“这是,家师给我的?”莫如抬起头轻声问。

“哼!”萧毅默认了。

莫如抖着手拆开信封,一封洋洋洒洒数千言的信呈现在眼前,刚看了前两句,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如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了。很多事本想当面告诉你,但恐怕来不及了,是师父对不起你……”

看完这封迟来的信,莫如已是泪流满面,他转过身伏在门上强忍着悲痛默默流泪,身体一抽一抽不住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师父竟然牺牲自己的性命成全自己的武术造诣……

师父竟然放弃最后的一点生命、不顾他最在乎的尊严低声下气去求萧毅,只是为自己换来天下第一的剑法和强大的依靠。

而一切都给了他的师父对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如儿,希望你能一直无忧无虑快乐得生活着!”

莫如哭得有些虚脱。

“如儿,过来!”萧毅心疼得看着孩子,“都是我不好,我该早点来找你的。”

莫如回过头,扑跪到萧毅身前,伏在他腿上继续痛哭,萧毅抚着他柔顺的黑发,想起小杨的英年早逝,也忍不住哀叹连连。

“哭吧,痛痛快快哭出来就好了。”

“师父~~”莫如再也忍不住喊出声……

寂静无声得小屋里忽然传出莫如的惨呼,门外的兄弟二人惊得面面相觑。

“支呀”一声门突然开了,莫如有些站立不稳得走出来,失魂落魄得在雪地上捡起那把被萧倬凡丢开的银剑,往山崖走去。

“莫如”萧倬凡惊呼,站起来就要去拦阻儿子,却被萧倬云一把拉住。

“别急”倬云低声道,“如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山崖深不见底,一群乌鸦盘旋在上空,饥饿得“呱呱”叫着,在雪地上寻找着稀少的食物。

白雪掩盖了一切,明明就在雪下的食物,却偏偏因为一层薄雪的阻隔而无法找到;就如同真相一般,只有当恩怨消融时才发现,其实掩盖一切的只是一层透明的、一触即化的水……

莫如慢慢跪下,颤抖着发白的双手在地上拢着雪,冰凉的雪激得双手通红发紫,他却心无旁鹜、不知寒冷得继续堆着,紧紧拍实,冰渣划破了手指也浑然不觉,听凭鲜红的血一滴滴染在晶莹的雪丘上,艳丽而妖娆。

就用自己的血祭奠师父吧,师父本是为了他而死的。

默默将那柄为仇恨而生的银剑深深插入雪冢, 叩头、叩头、再叩头。

师父,你放心把,如儿已明白了您的苦心。

您放心得去吧。

回过头,脸上虽还挂着泪水,莫如已露出微笑。

眼睛四处看着,“小林子。”

“公子,”人家家务事自己搅合在里面多有不便,林峰在一旁躲了很久,直到公子召唤才从树丛中闪出。

“你先下山去找南宫父子,让我们的人分作两路,一路先赶去云南萧家待命,一路等在山下和南宫家的汇合。”莫如声音有些嘶哑。

“是,那你呢?”

莫如侧目看着老老实实跪着的父亲,淡淡笑了,“恐怕还要耽误一点时间,你先去吧。”

“那萧毅他……”

“都过去了。”莫如呆望着那个剑冢,满含深意得点了点头。

三代同堂

“爹,如儿混账,惹爹爹生气了。”莫如把林峰支走后,走到萧倬凡身后跪倒。

“谁是你爹!”萧倬凡现学现卖,眼睛瞥向别处。

“都是儿子的不是,”莫如向前跪爬半步,“爹您快起来吧,膝盖上的伤还没大好呢,经不住这样折腾。”心疼得看着父亲的双腿浸在雪中,周围一圈冰雪被体温捂热化成水又结成冰,腿都冻在冰里,莫如伸手去搀,萧倬凡却推开了他的手。

一方面,他要给儿子做个表率,以身作则教育他如何做个规矩的萧家子孙;另一方面,老头子没让自己起来,他还真不敢起来,免得功亏一篑。

莫如拧不过父亲,只好无奈得跪在父亲身后,陪着。

“你腰上…… 怎么了?有伤?” 突然倬凡侧过头问。

莫如一阵慌乱,“哦,没什么,旧伤了。”刚才一通折腾,伤口也没空处理,被父亲一说,顿觉生疼难耐。

“比武时弄伤的?”

“哦”莫如胡乱答应着。

“别这儿冻着了,去找你伯伯上些药,去啊。”倬凡平和得说道。

温暖来得太突然,莫如反而有些愣住了。

“小伤不碍的。”他笑了笑隔过尴尬,对倬凡道:“那个……那个萧前辈又没让您跪着,冰天雪地您何必……”

话没说完脑袋被萧倬凡敲了一记:“什么萧前辈,他是你爷爷。”

莫如不情愿得揉着脑袋,压低声音道:“他可没让我叫爷爷,他说要收我当关门弟子,刚才让我叫他师父呢。”

一句话,惊得萧倬凡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什么,你…… 当他弟子?那…… ”那莫如岂不成了自己的师弟,也就是说父亲摆明了态度不要自己了。

“你,没答应吧。”倬凡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也是我师父的意思……”莫如拖着长音,定定得看着父亲。

“如儿……”萧倬凡转过身,双手搭在儿子肩膀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我……”

看着父亲着急的样子,莫如不忍道:“爹爹,只求您原谅如儿这次的不肖,您和前辈的过结如儿自有办法,您听我说。”

莫如凑近父亲的耳朵,如此这样。

萧毅在房间里转了几十个圈,从窗缝里向外瞄了一眼,转身对长子说:“让如儿进来,他身上的伤经不得冻。”

“那倬凡呢。”倬云乍着胆子问。

“放肆,要我说第二遍吗?”萧毅火大。

“我知道,可是倬凡不进来,如儿怎么会丢下父亲在外。”

“你这是要挟我吗?”萧毅的语气已经不再那么生硬,透过窗缝再往外看,忽然“嗯?”一声轻噫,砰得推开窗,窗檐上的积雪乱蓬蓬落进房间,仿佛又下雪一般。门外的雪地上只有一深一浅两个雪印子,人却不翼而飞。

回过头目光询问着长子:“人呢?”

萧倬云摇头,“会不会已经走了?刚才莫如跟他的侍从说了些什么,然后他跟老二又说了些什么……”

“混蛋,说了什么啊!”萧毅又急又怒。

“我想可能见您不肯原谅他,倬凡带着儿子回去了吧。”

雪地上,除了两对跪压的雪坑,还有一串脚印,脚尖向着山下方向而去。明明是倬凡和莫如两个人,为什么脚印只有一串?

倬云也同样纳闷,他蹲在地上,发现脚印边还残留着一滴血迹,用手摸摸还是湿润的,不用问,一定是如儿身上的。

萧毅和倬云对视一眼,看来是莫如身上的伤痛发作,萧倬凡不敢去小屋,只有背他下山了,必是如此。

“爹,恐怕如儿腰上的伤口又被老二踢到,在雪地上跪了半天创口崩裂了……”

“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还用你说!萧倬凡这个混蛋,如儿若有个好歹,老子饶不了他!”萧毅忙从屋里拿了件棉衣,顺着脚印追了出去。

追出几百步,终于看见了一棵百年老樟下的父子二人,倬凡怀里抱着莫如,莫如脸上惨白,好像已经昏厥过去。

萧毅“嘎吱嘎吱”踩着积雪走到萧倬凡身边,将手里的棉衣搭在莫如身上,作势就要将莫如打横抱过去。

“不,让我和爹待在一起。”莫如慌忙“苏醒”过来,虚弱得睁开眼往父亲怀里凑了凑。

“如儿,你的伤受不了冻,去小木屋里处理一下。”萧毅紧张得蹲在身边,用棉衣紧紧捂住莫如腰侧的伤口。萧倬凡本来还有台词的,见父亲对莫如异常和蔼的举动竟然愣住了,一时什么词都想不起来了。怪不得莫如说要演这么一出“苦肉计”,原来老头子吃这一套啊…….

莫如推了父亲两下没有反应,只得继续唱独角戏:“萧……萧前辈,我们之间的恩怨已了,感谢您这些天来的关照。当年家师以为莫如无人照料才将晚辈托付给您,现家父既在,莫如自当……侍奉父亲,还望前辈见谅。”

莫如的话说的没错,自己不肯认倬凡的话当然没有理由把莫如从父亲身边拉走,看着这乖巧聪明的孩子萧毅心头却又实在难以割舍,一时语滞。

倬云在适当的时候赶来,见此情景立刻端起了老大的架子,“老二,你胡闹什么!什么前辈晚辈的,莫如你再叫一声前辈试试,你爹不舍得打你,大伯可要动手了!”

一番话,说得另外三人内心大赞,萧毅暗自点头:老大,这么多年你就这句话最中听,有点萧家长子的气魄。

“那……不叫前辈叫什么呢?”莫如装傻道,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盯着萧毅,挖好坑等他跳。

“叫爷爷!”萧毅站起身,看着身前的一堆同仇敌忾的子孙分明知道自己上当了,却也乐得顺坡下驴。

“爹爹在上,受不孝子萧倬凡一拜!”父亲金口一开,倬凡忙扔开怀里的儿子磕下头去。

萧毅斜了莫如一眼,坏小子正站在地上抿着嘴笑呢,那意思:“先有鸡后有蛋”,不认儿子哪有孙子。

“滚起来,回家再同你算账!”萧毅喝斥道。

“是”,萧倬凡早已乐得何不拢嘴,十几年的努力总算修成正果。一脚把莫如踢到地上,“快叫爷爷!”

“爷爷”,莫如刚要磕头忙被萧毅一把抱在怀里,心疼得泪光直闪,“走,回小屋爷爷给你上药去,倬凡这个混蛋,等会我多踢他两脚……”

倬凡看着一老一小的身影,撩衣给倬云跪下,“大哥!”

“行啦,别高兴太早,老爷子就算让同意你回家,那些家法族规也没那么容易放你进门,你可想清楚了!”一边扶起了倬凡。

“大哥,我知道,只要能回家,死了也愿意。”

倬云点点头,宽厚的大手激动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自食其果

看着父亲捧宝一般抱着莫如一路小跑,萧倬凡竟有些迷糊:“爹……他怎么了?我不在家的这些年总这样吗?”

倬云瞥了弟弟一眼,你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难道说离家时间久了,把老头子的脾性也忘干净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你回家看见那块给你专门留着的板子就明白了。

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自打你走后我们从没见他笑过,我一天不被他骂就感觉不踏实,五天不挨一巴掌就会心神不宁,小彤的腿……也是被他生生打断的。”

萧倬凡突然停住了脚步,目视着前方已经缩小的背影,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抽搐。

“走啊,怕了?”倬云冲他笑了笑,倬凡苦着脸却挤不出笑容。

“大哥,我不是怕, 是丢不起那个人。”说着脸腾得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好歹也当了父亲,儿子都这么大了,自己总不能再被老子没羞没臊得打吧。

萧倬云冲他屁股拍了一巴掌,笑骂道:“你也有害臊的时候,真少见,快走吧。”

天色渐晚、树影憧憧,兄弟二人一路说笑慢慢走着。

等他们赶到小屋门口,却见莫如正在盘问一个侍卫,萧毅黑着脸站在身后。

“怎么了?”萧倬凡问道。

“爹,大伯,山下客栈中的南宫父子和……”他看了一眼萧倬云低声道“和萧彤等人被捉走了。”

“啊!”萧倬云急道“是什么人干的?”

“大伯,您别急,我这就下山去查。”莫如扫了父亲一眼,他当然知道是谁绑走了萧彤,自己报仇心切惹出来的祸端该由自己去摆平。萧倬凡会意得点点头。

莫如冲几位长辈一抱拳:“既然刻不容缓,那如儿先走一步了。”

“等等!我们一起走。”萧毅声如洪钟般响亮,大踏步跟了上来,莫如暗自叫苦不迭。

林峰赶到山下客栈之时,这里已是一座空楼。店家、伙计和各色衣衫的侍卫倒在血泊之中,南宫父子、萧彤、丁义和独孤雪不知所踪。未曾料到公子和自己在山上多耽搁了三天,山下的状况竟如此失控,林峰立即派人上山给公子送信,自己守在客栈之中寻找蛛丝马迹。

走进上房,林峰细细得观察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突然,在屏风下他看到了一角艳丽的裙摆。

“谁!”出声的同时剑已出鞘。

“是我。”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虽然风华绝代奈何岁月催人。

“唐大娘,你……”话音未落,林峰就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你……下毒…… ”

“哈哈哈~”唐月大笑:“就你凭也配老娘亲自下毒?谁让你乱摸的,这些名贵的药粉本是给萧毅留着的,真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掌灯时分,偌大的客栈里漆黑一片,只有一间客房灯火通明。

窗纸上印出一男一女的身影,二人谈意正浓。

“林三少爷,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为什么要当伺候人的奴才呢?”唐月满脸笑意,用手轻轻撩拨着林峰青春的黑发。

林峰呵呵笑了,“这种事唐大小姐最能理解了,听说当年想迎娶大小姐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可谓万人空巷;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小姐还待字闺中,独守黄花。”

唐月的脸一下子白了,哼道:“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信不信老娘把你的脸割成一条一条的,看哪个女人还会喜欢你!”一柄锋利的小刀在林峰白皙的脸上不住摩擦着。

“我信,当然信,人都说老姑娘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不谬,哈哈。”

唐月的刀尖眼看就要刺破林峰的面颊,林峰忽然福至心灵道:“不知等会萧家老大来了,看见当年的玉女用刀在人脸上作画会是什么反应。”这件事他并不清楚,只是一时情急胡乱出口。恍惚间听女人们私下嘀咕时带过这么一句,“唐大小姐能看上他,算了吧,人家暗恋的是萧家老大……”

“你说他、他会来!”唐月果然脸上变色,匆忙收起了刀,对着铜镜开始整理发髻。

林峰长出了一口气,女人还真是善变,口中仍敷衍着:“是啊,他跟萧毅从来形影不离的,萧毅若来他怎会不来?倒是唐大娘你自告奋勇在这儿守着,莫非就是想见他!”林峰一语道破天机说得唐月脸上微红,竟露出少女般的羞涩。

房门砰被踹开了,唐月闻声望去,莫如面无表情得立着门口,萧家老少三人站在不远处,自己所有的手下都倒在地上。

唐月反是一笑,暗中佩服慕容的神机妙算,这小子果然倒戈去了萧毅那边,幸亏他们机警早有对策,否则非被他卖了不可。瞥着莫如清秀傲慢的脸庞,万分不舍:别怪我无情,谁让你自找的……

款款向莫如走来,深深蹲了个万福甜甜道:“总盟主,您来了,小女子未能大驾远迎真是失礼,这帮奴才真是瞎了狗眼,怎么连您都不认识呢,回头定要重重惩罚他们。”

仿佛怕莫如身后的人听的不够清楚,唐月特意提高了那声“总盟主”的称呼,叫得莫如浑身发毛。

“你不要信口雌黄,快滚!”莫如手指向唐月,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你要是再敢瞎说一句,我就杀人灭口了。

按照慕容的安排,唐月留在此处的目的就是要将莫如的事抖落给萧毅。早知道萧家家法森严,萧毅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子,又怎容得下子孙背叛家门,即使萧毅不杀莫如,祖孙斗得两败俱伤他们也好坐收渔利。唐月见目的已达到当然不便久留。

“小女告辞了,这是给贵总管的解药。”唐月走出房门,走到萧毅身边时回过头将小瓷瓶扔给莫如,春风满面道:“其他几位已经在萧家城门下待命,只等您一声令下即刻攻城……” 莫如握紧拳头,却碍于萧毅站在她身边不敢造次。

“哦对了,盟约上怎么说来着,得手之后萧家财产分你五成对吧……”唐月生恐这火还不够大,非要再扇上一把。

她扭过脸看了看萧毅铁青的脸色,温柔得福了一福:“多年不见,萧老太爷还是这么硬朗。”又朝萧倬云福了一副:“萧大公子……”一双美目定定得看着倬云,多年不见,他还是那样英俊、沉稳、温柔,一时竟呆住了。

“唐……唐大小姐,请问犬子萧彤在何处?”萧倬云急忙拦住她的去路问道。

一句话让唐月突然清醒了,当年面前这个人早已背叛了他,跟别的女人成家生了孩子,害的自己一辈子痛苦不说,更成了全武林的笑柄!自己不是要报仇吗?让他也尝尝一个人独孤终老的滋味。面色渐冷了下来,“你儿子,哼,他就在萧家城门之下,吊在我盟军的行辕柱上,只等一声攻城令下,就拿他开刀祭旗!”

满眼都是萧倬云痛苦得表情,唐月快意得走了。

莫如乘此当口给林峰吃了解药冲他一使眼色,将他支走。

房间里只剩下萧家祖孙四人。

何以处之

窗外滴水成冰,北风呼啸。

屋内燃着火盆,灯火通明,本该是暖意融融,却感觉比屋外更加寒冷。

萧毅眯起眼睛打量着刚领回来的孙子,手指毫无规律得在桌上扣着;莫如直被盯着芒刺在背,手脚无措,初次领教了这位叱咤江湖的老爷子的厉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烛泪一滴一滴落下,斑驳得堆积在油腻的支架上,毫无征兆的,一盏烛台忽然熄灭。

“啪”萧毅的大手重重得拍在桌上,又一盏烛火随掌风而灭。

却仍然一言未发。

倬云知道父亲的风平浪静正是暴怒前的表现,不说话则说明心里的怒火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萧毅平生最痛恨背叛家门的行径,有一个算一个,绝对不留活口,死,用他的话说:太便宜他们了!

现在自己的孙子居然挑拨全武林公然跟他作对,萧毅的心痛可想而知,即便是老爷子心疼这孩子,恐怕莫如这次也是在劫难逃。

无声得压抑中第一个憋不住得是萧倬凡。

“爹,我来解释一下,莫如这畜生年少无知,张扬狂放被心怀叵测之徒所诱,以助他报师仇为契机,实则要挑拨萧家祖孙的关系,已达到他们侵占萧家的目的……”

“不是这样,”莫如毫不配合得截断了萧倬凡的合理解释,“唐月所有的话都是真的,这件事本是我策划的,攻城的方案和时机也是我定的,如果您未能按时赴约,我现在一定会出现在萧家城门之下指挥大军攻城克敌。”

萧毅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萧倬凡心里恨不得抽莫如俩耳光,却不得不继续为他开脱,“爹爹,是这混小子一时糊涂,我已经重重责罚过他;出这样的事都怪我教子不严,倬凡甘愿领责。”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萧毅冷冷的一句话吓得萧倬凡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倬云慌忙解围道:“父亲三思,试想唐月他们这么做要的就是萧家自相残杀,他们好不费吹灰之力大举进攻,我们绝不能中此奸计,危难关头还望爹爹以大局为重,莫如之事容后再议。”萧倬云复又哀声道:“再说萧彤现在生死未卜,莫如好歹是萧家的血脉,即便再有不是,还望父亲大人念在萧家后继乏人……暂且放过他……”说道后来声音哽咽,话不成句。

萧倬凡和萧倬云一左一右挡在身前,如同两尊门神一般紧紧护着身后的孩子,他们深切得知道如果萧毅真要追究,莫如今天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莫如深吸一口气、默默得从二人中间穿过,缓缓走到萧毅身前跪下,扬起脸平静得望着他:“莫如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我承认是我报仇心切不择手段,给萧家带来了灾难,莫如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只求您给我点时间先救萧彤他们出来,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顿了顿又道:“还有……此事与家父无关,您说过的话……要作数。”莫如逼视着萧毅,仿佛临终遗愿一般。

倬凡当然知道莫如说的是自己回萧家一事,泪水不禁在眼眶中波涛翻滚,心中骂道:混蛋!你那点机灵劲儿都哪去了,该说的不说,尽是废话,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瓜!

萧毅看着视死如归的少年,又看了看伏在地上哀求的两个儿子,痛苦得闭上眼睛。

“滚过来!”萧毅眼中突然精光暴射,目视着莫如怒喝一声。

莫如拿捏着向前跪了一步,又向前跪了一步。

“衣服解开!”

莫如猛然抬起头:鞭刑吗?

咬紧牙关解开衣衫,不住怎的,手竟有些无法抑制得发抖。

他挺直身子跪在萧毅脚下,腰上还缠着昨日裹上的布条,半边布条早已浸染成红色,从早上到现在一天的劳顿,当中还挨了萧倬凡一脚,被扁担抽了好几下,在雪地里跪了半天,又急着赶下山,伤口早已破了,还未长好的肋骨根本经不得一点触动,现在挨鞭子,只怕是催命鞭了。

但他不想逃避,这是罪有应得,谁让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得去报仇;当他志得意满、自认为计无余算之时,却发现一切都错了,错得那样离谱。

莫如低下头等待着。

“爹,‘子不教父之过’,要打先打我!”见萧毅要动手倬凡慌忙跪爬几步阻拦道。

“爹爹,不要啊,如儿身上的伤经不得啊……”倬云苦苦哀求。

“都住嘴!”萧毅看着莫如哼了一声 “趴下!”

应声撑伏在地上,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胛倾泻到地上,麦色的肌肤结实紧致,暴露在空气中绷得紧紧得。

“裤子!”萧毅轻喝道。

莫如一愣之后,抿着嘴平静得松开腰带,只是裤子怎么也褪不下来,伤口上的血粘在裤子上,大半天没有处理早已凝住了,他一狠心用力去扯,却被一只大手给拦住了。

“蠢货!”萧毅喝骂一声,莫如赶紧抬头,却发现老爷子瞪的不是自己,而是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愣着干嘛?不知道去打盆热水,还有药膏、棉布,统统给老子拿过来!”

两兄弟抬起头,迷茫得看着父亲,又互视一眼慌忙起身去拿东西,前脚刚跨出门萧倬凡就忍不住问:“大哥,我没听错吧,爹说拿什么?”

“拿鞭子!”萧倬云脸上终于云开雾散,笑着拍了拍弟弟,“以后萧家又多一个祖宗!”

图纸之迷(修)

萧毅手里捏着热帕子在莫如身上轻轻捂着,小心得揭着他身上的裤子和布条,嘴里却不依不饶得骂着:“臭小子你能耐不小啊,竟敢算计老子的老巢;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承担一切后果’,你凭什么承担千万条生命,啊!”声音一大不由下手重了点,扯裤子时生生带掉一块油皮,莫如“嘶”得抖了一下,萧毅慌忙用帕子按住伤处:“怎么,弄疼了?”下手越加轻柔,一条裤子足足揭了一盏茶功夫。

身边伺立的两兄弟看得实在有些受不了,这老头子怎么可以这样?萧家哪个子弟不是挨打长大的,别说这种忤逆大罪了,即便平常挨打冤枉了,也从没见他说过半句软话,更不要说亲自上药这等美事了。莫如这次的祸都闯到家了,老头还这么有耐心地给他上药疗伤,连句重话都没有,实在……有点……溺爱过头。

“爷爷”莫如在父亲不满的眼光的不住扫视下,终于扛不住侧身道:“如儿这点伤没大碍的,上了药我就连夜赶去萧家城下,那张地图、地图”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痛苦道:“我照原图绘了一张给了独孤翀天了,我怕去晚了……”

话没说完正在上药的屁股被萧毅的大巴掌狠狠扇了一下,脆脆的“啪”一声,莫如红着脸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要说你也是该揍!”萧毅说完这句慢悠悠得继续抹着药,隔了半晌才接着说:“你就这么轻巧把原图还给了我,倘若你我现在两军对垒,就这粗心大意的你就定然全军覆没。”

莫如闻言惊得撑起身,仔细回忆着那份绢图,图上每一个标记都已牢牢记在心里,正反面也都查过,就那样一张薄薄的绢布,还能有什么夹层不成?

“那张图难道还有玄机”莫如不解道。

“喏,再看看。”萧毅将一卷绢塞到手中,展开观看正是自己不久前还给萧毅的那一份,莫如颠来倒去看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

“哼!”萧毅提示道:“这副图是画上去的吗?”

“不是,是印染的。”莫如摸着图随意道,忽然心中一动,为什么不用笔画上去却要费这个周折,莫非是……起身去拿桌上的笔墨,蘸饱了墨的毛笔刚要往绢上抹,倬凡急着出声喝止:“休得鲁莽”,回头却见父亲正背着手在一旁含笑不语。

墨迹过处,果然一道道白色的印迹现了出来。

不大一会儿,整幅画上涂满墨汁,绢上的图画已完全掩在墨色之下,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图呈现在众人面前,兄弟二人看得瞠目结舌,原来真的密道图竟是一幅蜡画,绢上的图不过只不过是伪装、障眼法罢了。

莫如细看墨色上的条条白线不禁一头冷汗,一个劲后怕,如果按照绢图上的路线去攻克萧家密道,那是必死无疑。

飘渺的迷雾之间隐约可见一座城楼——萧家城,坐落在两座千刃高山之间,仅有的数十米的窄窄缝隙被一座高逾数十丈厚约三丈的高墙拦得死死的,唯一的通路就是墙上那个与高大的城墙浑然不成比例的逼仄小门。

这座依仗着天然屏障的城墙数百年来历经无数的风雨和战火的洗礼,却从来未被攻开过,顾又被称为“攻不破的城墙”。

盟军在城下已经驻扎了十多日,屡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城墙太高云梯不够长,搓了麻绳将两架云梯结在一起高度才勉强可以够到城垛,可士兵们刚爬到一半,城墙上的瞭望孔中便会探出挠钩,准确无误得推倒轻飘飘、在风中不断摇曳的加长云梯……

几位当家人正愁眉苦脸得坐在中军帐中,穿着厚厚的皮裘烤着火。

高原苦寒、草木荒芜,食物匮乏,向来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的几位掌门连吃了十多天的洋芋,脸都土黄了。

唐月抿着干裂的嘴唇,一脚踢在炭盆上,扬起点点火星,“这鬼地方!”

独孤瞪着怪眼道:“那个叫莫如的臭小子真的跟萧家的混到一起去了?”半个多月前林峰曾为了一成的比例争得面红耳赤的镜头仍历历在目,可能这么快这复仇心切的家伙怎么就倒戈去了敌方的阵营呢,再说了萧毅是吃素的?他能容忍卧榻之侧有此野心狼子?

“当然真的,你是没看见他跟萧毅那副亲热的样子,醒悟吧,他是萧倬凡的亲儿子,萧毅的亲孙子!你以为都跟你们家似的窝里斗?”唐月没好气得瞟着面前的两位“武林世家”。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慕容惊涛居然还扇着那把让人恶心的扇子,强作优雅得笑着“亲孙子又怎么样?你看看萧彤,人家可是嫡亲的长孙,啧啧,萧毅不是照样把他废了;就莫如这等大逆不道,你看着吧,能逃得过萧家家法才怪,哼!”

门外由远到近传来一阵骂娘的声音,几人对视一眼慌忙收起满腹牢骚,换上一副名门大家的高傲挂到了脸上。

“他奶奶的,这仗老子不打了!”毛毡的帘子被重重掀起,带起一串旋转着的雪粒和刺骨的寒风,雷将军一脸怒过踏进帐篷。

“雷将军,有话好说,谁又惹您老生气了?”唐月伸手接过来人手里的斗篷,一脸的春风。

“老子的人马已经死了数百个了,天寒地冻的这兵怎么带啊!你们谁爱打谁打,老子要把队伍拉走了!”雷将军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骂骂咧咧道:“妈了个巴子的,本想捞一票的,这下蚀本蚀大了……”

慕容站起身,笑容可掬得迎上前,“将军,是我们照顾不周,这是给死伤将士们的抚恤,这是几位小民孝敬大人的,请将军再忍耐几日,只要进得了城,我保证您到时的收益是这个的千百倍。”说着掏出两张银票,冲雷将军肯定得点了点头。

雷将军扫了一眼银票上的面额,一把塞进靴筒里,“看在几位掌门面子上,老子就再坚持几天,围城可以,攻城免谈……”说着又骂骂咧咧走了。

慕容躬身看着雷将军走远,转过身哼了一句:“渣滓!”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中不满却束手无策,独孤翀天火往上撞,一拍几案咬牙切齿道:

“来人,去把萧彤给我带过来!老子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身心俱痛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门外家将进来通报:“萧彤带到。”

“带进来!”

两个家将架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子重重扔到了帐篷里的地毯上,脚上带着重重得铁链,两条胳膊软软得搭在地上已经脱臼,身上的衣衫破烂成一条一条,衣不蔽体、血渍满身……

如果不是掩在杂草般凌乱得头发后那双半睁着的眼睛,此人已与死人无异。

唐月前两天刚到盟军大营,只知道萧彤每天被吊在辕门之上两个时辰,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得看他,没想到竟然被蹂躏至此,即便她痛恨萧家的一切,看到这个年青人所遭受的酷刑也不禁心中不忍。

萧彤无法用手撑起身体,但他仍顽强得用肩膀、用头、用没有残废的腿慢慢爬起来,一次、两次…重重跌倒,他就再爬起。自懂事起父亲就教育他:萧家子孙绝不能在敌人面前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要堂堂正正站起来!

独孤翀天正准备继续对他用刑,却被慕容惊涛拦了下来。

“萧大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莫容惊涛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笑脸,看着不住跌倒的萧彤嘲讽道:“你在萧毅心中的地位本就如同鸡肋,他现在有了萧莫如这样天资聪慧的孙子恐怕眼中再也不会有你这个迟钝的跛子了……”

萧彤顿住了,这句话如同匕首一般狠狠插在他的心上,血流不止。

“我告诉你,萧毅已经决定将萧莫如立为萧家传人、亲传萧家剑法,你这傻瓜什么也得不到,你又何必吃苦受累白白维护他?”见萧彤又行将摔倒,慕容踢过一把椅子撑住萧彤的身体。

“只要你告诉我萧家密道怎么走,你不但可以拥有萧家的一切,还可以有……雪儿!”

“雪儿!”这一声如同冰窟里的一道阳光,让萧彤浑身一颤,无神的眼眸顿时闪了一下。

独孤翀天不满得出声:“呃~这个事嘛……”

“这个事就这么决定,只要你引兵进入萧家,第二天就让你和雪儿成亲!”

萧彤费力冲慕容惊涛眨眨眼示意他靠近些,忽然张开满身血污的嘴一口痰吐在他的脸上,

“呸,你休想……你们这群……混蛋!”

一团又腥又黏的东西粘在慕容保养考究的脸上,如一只水蛭般甩不掉,慕容顿时又惊又怒,玉面变色:“萧彤,你这是找死!”

萧彤冷笑着虚弱得吐出一句:“你有种就杀了我!”

慕容惊涛几次举起手又咬牙放下,不是舍不得杀萧彤,而是舍不得这枚唯一能和萧毅谈条件的筹码。

“拖下去,给我狠狠得打!”慕容的鼻翼不住翕合着,自诩“小诸葛”的他竟然对萧家一个晚生后辈束手无策实在难以下台。

“你们两个这么对一个小孩儿是不是太过分了!”萧彤颇肖他父亲的那份刚骨让唐月难以自矜,出言讽刺道:“你们好歹也是威震一方的名门正派,怎么能干这么龌龊的事!”

“哼!妇人之仁。”慕容狞笑一声“你倒是提醒我了,来人,把关押萧彤的牢笼好好‘布置’妥当,我就不信萧毅和萧倬云能不来救他!”说道“萧倬云”的时候,余光中唐月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密不透光的帐篷中一片漆黑,萧彤伏在坚硬、冰冷的冻土之上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浑身每一寸骨头都象被磨碎了一般掣痛、脑子也如千万个小针穿刺般剧烈疼痛。他想站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忽然一滴水落在他嘴边,也不知何处来的甘霖,多日来饥渴不堪的他慌忙去舔,不料水竟是咸的。

“萧大哥你醒了?”呜咽着的少女的惊呼,千百次梦回中留恋的声音,身着翠绿色夹袄的女子的影子在萧彤面前越来越清晰,他看见了,那粉嫩的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水,这泪竟是为自己流的?

“雪……雪儿”沙哑的嗓子半天才挤出一口气,黯淡的目光顿时熠熠生辉。

“萧大哥是我”雪儿忙将萧彤扶靠在自己身前,端过一碗水慢慢喂了进去。

“别哭了,我一点儿也……不疼”萧彤想伸手去擦雪儿的眼泪,奈何双手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雪儿解开自己破烂的衣衫,用温水一点一点擦着伤口,那感觉——痛并快乐着。

忽然那双羊脂般雪白的双手慢慢移动到他的腰际,解去了他的腰带。

萧彤一阵战栗,“不……不……不劳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不妥,自己若再□岂不玷污了雪儿姑娘的清誉。

“傻瓜!”雪儿皱着眉头戳了他的额头,手下毫不停顿、心无芥蒂得褪下萧彤早已成为布条的裤子,慢慢擦拭着伤口……

泪水顺着萧彤的鼻尖一滴滴落到地上,是幸福、是感动……温润的小手划过满目仓夷、麻木不仁的伤口时,萧彤竟能感觉到肌肤上点点酥痒难耐,心快速而激烈得跳动着。

“好些了吗?”替萧彤换好衣衫,接上手臂,雪儿一点点喂他喝着热热的米粥。

好,太好了,简直不能再好了。

“谢谢……”萧彤恨自己笨嘴拙舌的,为什么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来。

“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办法阻止他们伤害你!”雪儿忽闪的眼中又淌出泪来。

萧彤不住摇头,“我知道,不怪你。”刚恢复知觉的手臂想将这个天仙般的女孩搂在怀里。

雪儿的眼睛中闪出喜悦的光芒:“真的,太好了!”忽又羞涩得轻声问:“你们萧家人会接受我吗?”

萧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意思是说?难道她愿意嫁给我!狂喜之下结巴道:“当然……一定的,你这么善良……他们都会喜欢你的。”萧彤的手终于够着了雪儿羸弱的肩膀,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抖得更厉害。

“我爹说,刚才萧家的密使来见过他,要给我……定亲。”雪儿的脸红得象新娘子的盖头,娇羞之意撩人心扉。

萧彤咽着口水,压制着无法抑制得冲动。

“我就知道莫如公子是喜欢我的!”雪儿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萧彤的心象被冰山狠狠撞了一下,不断往下沉、往下沉、心脏被冰渣凌迟一般刺出无数个血洞。

“萧家派人给萧莫如提亲啊,你怎么了?”雪儿看着萧彤苍白的脸色焦虑得问。

“没……没什么……恭喜你!”一口涌上的血被萧彤苦苦咽下,满嘴腥味。

营救萧彤

离盟军不到半里之处,有一片碧蓝色的高山海子,夹在群山之中,人迹罕至如同仙境。海子旁矗立着一座古朴的三进式院落,这是萧毅在城外的别院。

萧毅清晨即起,打了趟拳活动了下身子,披上棉衣走进大厅。

院中的下人们还在最甜美的回笼觉阶段,大厅中两个儿子却不敢贪觉,如两根柱子一般立在那里,等候多时。

萧毅满意得点点头,径自在太师椅上坐下,手边是儿子们沏好的茶,一掀杯盖清香的铁观音茶香四溢,上手试试温度正好,慢慢饮了一口。

“莫如呢,还没起吗?”随口问道,他心知哪个年轻人不贪睡的。

“儿子去唤他起来。”倬凡躬身心中奇怪:莫如一向起得很早,今天怎么误了?

萧毅的心情看来不错,摆摆手:“不用了,让他多睡会儿,还长身体呢。”

直到天色大亮,下人们端上早饭,莫如仍不见踪影,萧倬凡不由火冒三丈:混小子还真当自己是祖宗了!“去,把萧莫如叫过来!”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莫如少爷没在房里。

没在房里,没来问安,那他去哪儿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好,这孩子定然是闯敌营去了。

昨日晚饭之时得到线报,萧彤在敌营中又遭受一次刑讯,生死不明。

萧倬云的筷子“啪嗒”双双落到了地上,慌忙回过神,默默拾起筷子低头吃饭。

萧倬凡照莫如正准备夹菜的手上就是一筷子,莫如手一抖,一块鱼肉啪嗒落到了汤里,手背上立时红起一根细条。

“老二,你要造反吗!”萧毅将筷子拍到桌上,双目一瞪,“都愣着干嘛,吃饭!”亲自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莫如碗里。

一顿饭几个人都无声无息得吃完,各怀心事。

今天莫如居然不打招呼私自行动,而且是事关全局的营救行动,饶是对他处处包庇纵容的萧毅也不禁勃然大怒,一个茶杯摔得粉碎,大骂道:“萧莫如也太不像话了,他……他这是‘有组织、无纪律’!等他回来定然要让他知道知道萧家的规矩,哼!”

萧倬凡在一边诺诺称是,“是,都是儿子教子无方,爹爹莫气坏了身子,倬凡一定狠狠收拾他!”

“还有你,怎么教的儿子!你不在萧家规矩也忘干净了,要不要老子重新教你一遍!”

完了,邪火烧过来了,倬凡赶忙跪下,“爹爹息怒,儿子惶恐。”又低声带出来一句:“这小子心思太野、不好管教!”

萧毅一腿踹在倬凡大腿上,踢得他顿时侧卧在地,“混蛋,还敢跟老子顶嘴!‘不好管教’,好管教要你干嘛!”

“爹爹暂息雷霆之怒,想莫如侄儿身手不凡、头脑机敏,此去即便救不回小彤,料也不会有所损伤,但请宽心。”倬云一番话好歹让萧毅的火气降下来不少,挥挥衣袖大步回房去了。

倬凡一场虚惊,向大哥投去钦佩的目光:老大就是老大,对父亲果然拿捏得准。

忽闻门外一阵嘈杂之声,还有夹杂其中呼唤“公子”的,萧倬凡向外望去,正是莫如回来了。

林峰双手小心得从莫如背上抱下血迹模糊、软作一团的萧彤,看样子仍在昏厥之中,身旁还站着一个满脸焦急得绿袄大眼睛女孩——独孤雪。莫如一身是血,满脸汗渍,看见父亲忙迎上前请安:“爹爹。”

待莫如走到近前萧倬凡方看清楚,汗是他的,血却不是,那是一路颠簸沾染的萧彤身上的污血。遂放心大胆得抽了他一巴掌,

“跪下!你这个无法无天、目无尊长的畜生!”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爹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这还当着客人的面呢。

别院离军营距离虽不算远,但都是山路,莫如昨夜悄悄溜出去,摸黑翻了两座山来到营地,破费了一番周折才救出萧彤,又背着他翻了两座山回来,直累得身体虚脱,脑子抽筋。

“聋啦!”萧倬凡第二巴掌正要扇过来时,带起的屡屡劲风让莫如顿时清醒了,慌忙道:

“爹爹,大哥的身体状况很差,且容如儿替他诊治之后再来领责。”

一个很好的台阶,萧倬凡收起掌力点点头:“刻不容缓,快去!”

替萧彤全身检查、清洗;几处断骨之处重接、受伤之处包扎、上药,直忙到下午才算告一段落,看着昏迷不醒的萧彤和浑身是伤的身体,莫如深深自责。

“大伯,哥受伤不轻,但多是外伤,生命无虞,只是恢复起来会慢一些,我……”

“你去歇着吧,我守着他就好,你也辛苦了。”倬云笑着拍拍莫如,“别想太多。”

莫如躬身告退直奔了父亲的房间。

房间门口早已摆好了一条漆色斑驳的宽口长凳,凳旁斜支着一块硬木板子,莫如硬着头皮走上前托起那块板子,板子上好像还有个字——“凡”,难道爹竟赶工了一块专门教训自己的板子?

莫如不解着向屋里走去,发现爹爹在一旁站着,爷爷居中而坐。

“爷爷、爹,莫如不该私自外出,彻夜不归,惹两位担心。”休整片刻,莫如早将家规在脑中过了一遍,挑出一条最轻微的“罪行”。

“这时候了还避重就轻,跟长辈绕脑子,啊,到外面趴着去。”倬凡用手一指那条凳子,莫如却不挪脚步使劲得看着萧毅,低声道:“爷爷……”

“啊,这个嘛……”老爷子终于出声了,“这件事先放放吧,记账,到时一起算好了!”

“爹爹~~”倬凡有些糊涂了,刚才是谁跳着脚要收拾莫如的,怎么临时变卦啊!结果您还扮了红脸,我反倒成了白脸。

“谢爷爷。”莫如笑得眼睛弯弯,举着板子凑到萧毅身边,“您看,这里怎么会有爹的名字啊……”

“莫如,还不回房去反省一下,讨打吗?”萧倬凡有些挂不住了,脸色微红。

“哦,这个字嘛……”萧毅拖着长音,“还是很有故事的……”

苦口良药

傍晚时分,一直昏迷中的萧彤终于醒了过来,迷蒙中看到了父亲萧倬云的影子,一下子惊醒了。

“爹……”枯哑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双手支撑着床板想站起来。

“别乱动,小心伤口。”倬云将儿子扶靠在床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到儿子面前。

千百次梦到和父亲家人重逢的镜头,都是先被以严厉著称的父亲狠狠赏一巴掌,紧接着家法伺候。却不料现实却如此不真实,父亲居然毫无怒气,眼睛一瞬不眨得看他喝过水后,拿起床边的帕子轻轻擦去他嘴角流出的水渍。

“爹,萧彤不孝,让您担心了。”在敌营中受尽酷刑折磨时从未皱过眉头的硬汉子,却被父亲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招惹得泪流不止。

“眼泪擦了,象什么样子!”父亲丢下帕子,板起脸教训道:“这次若不是莫如涉险救你出来,你哪里还有活命……”

莫如,听到这两个字萧彤的脸暗沉下去,后面的话竟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莫如是雪儿的未婚夫,他和雪儿要成亲了……

“萧大哥醒了?”一声婉转清脆的少女嘤声让萧彤方寸大乱,雪儿一撩厚厚的布帘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萧伯伯。”见倬云坐在床前,雪儿有些尴尬,心头突突乱跳,自己的父亲把他的儿子打成这样,萧家人能轻易放过自己吗?

“雪儿姑娘,快进来。”倬云从床边站起来,温和得看着面前低着头羞涩不语的少女,由衷得一笑:萧彤这孩子眼力倒不差,雪儿是个好姑娘。

雪儿腼腆得笑了,放下药站在一边。

眼看着自己杵在房里碍事,倬云自嘲得笑笑,拎清得走了。

“萧大哥,来,喝药了。”从外面乍入温暖的房间,雪儿的脸上激得红红的,用勺子盛起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浓密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萧彤看得痴了,第一次这么清楚看她,真是好美。

她是为了讨好莫如才这样对我的吧?收回杂念汤药入口,真是好苦……

听说萧彤醒了,莫如风风火火从爷爷那里赶来替他把脉,一进门却发现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一只脚跨在门槛里进退不是。

“莫如……”雪儿笑盈盈得起身,红晕飞起。

“哦,独孤姑娘……”复又变得一脸傲然,拒人千里。

一声“独孤姑娘”,雪儿的笑容僵住了,她木然得看着青春洋溢的白衣少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萧彤身边,心里像塞了块棉花般堵得慌。

这一切萧彤看在眼里,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萧莫如,你真是太不惜福了,这么好的姑娘垂青你却不懂得珍惜……别过脸、眉目间满是忿然之色。

莫如误以为萧彤为了在敌营受尽酷刑怀恨于他,忙收敛起傲气低声哄道:“哥,这次是如儿的不是,大不了等你身子恢复了让你打一顿解解气,不过你要好好养伤,否则哪有力气抡得动板子啊。”

萧彤皱着眉瞟了眼一脸坏笑的弟弟,无奈得叹了口气。

诊过脉,莫如温声嘱咐萧彤几项禁忌便要走了,一直被冷落着的雪儿终于忍不住唤了声“莫如……公子”,迟疑着追了出来。

“有事吗?”莫如停住脚步,却并没回头。

“雪儿想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公子,你……你为什么不理我?”雪儿紧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莫如深吸一口气回头,发现面前少女早已哭得雨带梨花。

“独孤姑娘,是莫如失礼了,感谢你在军营中对大哥的照顾,没有你的相助,我定然无法打开重重机关救出大哥,再次谢过姑娘。”莫如冲着雪儿象征性得一抱拳,淡淡道。

又是一声“姑娘”,雪儿的心不断下沉,冰冻……

莫如的冷漠让雪儿又记起了衡山客栈那晚如玉雕般的高傲少年,那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距离感阻碍着她,纵有千言万语、百转愁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哀怨得看着他,看着她心爱的人毫无留恋得从她身旁泰然离去。

坐在台阶之上,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放声痛哭。

“雪儿!”萧彤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单薄的底衫现出身上无数伤口、苍白的脸上却印着一双倔强热烈的眼眸,他只是无言得、轻轻得递过一块帕子。

“萧大哥!”雪儿一头扑进萧彤怀里,抽泣着的后背在寒风中更显瑟瑟,萧彤忍着满身的伤痛扮演着坚强的依靠。

莫如透过花墙看见这一切,舒心得笑了笑,悄悄离去。

大厅旁边有间不大的耳房,里面供奉着萧氏祖先的画像,有位极人臣的宰相、也有征战沙场的将军,著书立说的学者,端的是人才辈出。

令莫如无比惊讶得是,萧毅的父亲、自己的太爷爷竟然是太宗皇帝倚重的朝廷柱石——征西大将军萧石。为什么萧毅偏偏特立独行,偏居南方一隅和朝廷相抗呢?

怀着疑惑又继续看,案桌上没有牌位、没有香炉,竟供着的一溜儿檀木板子,板子上都标着板子主人的名字,人手一块,归属清晰。

对照着板子再抬头看那些画像,果然很有说服力,板子越是色彩斑驳表面磨损严重的萧氏子弟就越是出人头第,正如爷爷所说,萧家的儿郎都是在板子下成才的。莫如忍着笑发现隶属于萧毅的那块漆板油亮崭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对子孙下这么狠的手了。

莫如刚想将刻着“凡”字的木板放到桌案上,忽听身后一声轻叹“不能放上去!”

萧倬凡慢慢走进来,接过板子用衣袖轻轻擦了擦,塞进供桌下面,一阵黯然。

忽然偏过脸笑着问:“喜欢吗?赶明儿给你做一块。”

情归何处

萧家风平浪静家和万事兴的同时,盟军阵营却是一片混乱、人心惶惶。

独孤翀天清晨收到了一封密函,一个人躲在帐内看。门外的守卫只听帐中突然传出“兵兵乓乓”一通猛砸的声音。“当”,青铜的火盆被踹翻;“喀吧”,不知是椅子还是几案一折为二;“哗啦”挂着的甲胄应声落地……

俩卫兵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向两边各闪了一步,心惊胆战得口中求神念佛?帐内显然已经没什么可砸的了,他们——目前是离独孤翀天最近的“东西”了……

“唰”帐门打开了,卫兵认命得紧紧闭上眼,独孤翀天慢慢走了出来。

“天气不错啊!”顺手拍了拍右手边的卫兵,“把里面打扫一下。”态度和蔼、面带微笑。

一个时辰后独孤家的人马紧急集合,招呼也没打就欢呼雀跃、唱着家乡小调撤回老家去了。

密函中仅有简单的几句话:

“令嫒已是萧家之人,特奉上定礼一份,待亲翁返乡后再议婚期。”

落款是萧毅的亲笔草书,定礼是一只通体翠绿的极品翡翠玉镯,这种玉色是大理国边境的深山所特有,价值连城。

缺少了独孤的中军帐显得格外冷清,唐月蹙着眉抱着一个小暖炉,慕容焦急得来回踱步。

“独孤家这个贱丫头,见个男人就丢了魂了?别看萧家的男人一个个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呸!”

唐月冷冷斜了慕容一眼,紧咬贝齿。

慕容意识到自己说突了嘴,讪讪停了口。

忽闻门外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不时传来高声的呼喊“我们要回家……不要再打仗了……”原本三家混兵一处,现在独孤家的一走,难免造成人心浮动。

慕容抄起帅案上那柄青锋剑,走出帐外,唐月知道他要做什么,低了头不言语。

“啊”帐外传来一声厉呼,接着所有的声音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慕容提着仍在滴血的宝剑走进帐内,“哐当”丢在唐月面前的几案上,阴测测说了声:“看谁还敢走!”

唐月脸色煞白抱着手炉径自走了,路过帐外被一剑穿心的慕容家人的尸体时,周身上下竟一阵战栗。杀人不眨眼的唐大娘会怜悯一个死人,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多日来的压抑和不满让唐月的忍耐到了极点,她再也受不了伪君子的卑劣与残暴,她不能与虎谋皮。

漫无目的,唐月远远离开军营,只是想透一口闷气。

萧家城外的这片密林她既熟悉、又陌生。

信马由缰走进一片树林,满地落叶沙沙清脆悦耳,唐月下了马,细细摩挲着一颗碗口粗大的乔松,这里,曾是她和他的定情之处,也是伤心之所。

仰起头费力得找着什么,干裂斑驳的树干上有一处树皮被人为锉去,上面隐隐约约刻着:

“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李白的诗句旁还俏皮得刻着一个圆圆的月亮躲在云后……

原来还在这里,唐月暗自舒了口气,二十年了,多少物是人非,当时齐眉的树干早已拔地三尺;岁月催人,自己也从花样年华成了半老徐娘。

还是在这棵树下,苦苦守候着心上人一天一夜,那个口口声声要和她私奔的人却不见踪影,她于是满腔仇怨而去。从此唐家少了个待嫁的青涩少女,江湖上多了个铁腕冷血的用毒高手。她恨萧倬云,她恨天下所有负心的男人,她要让他们用血来铭记欺骗的代价。

轻轻一跳,攀住了粗壮的枝桠,惨然笑着正待永远抹去那片心中的香格里拉,忽然发现诗词下又多了一行字,岁月的痕迹挤压着每一道比划,字迹不易辨认,但,唐月还是看懂了:

“月,我来了,你在哪……”一个猛颤几乎从树上掉下来,枝桠不住摇摆震颤着,伏在上面的唐月泪水止不住肆虐。

原来,他没有背弃诺言,他们只是——擦肩而过。

落款的日子正是她愤然离去的那天。

静静地碧玉湖边,一个背影婀娜女子久久立着,松松挽着发髻,宽大的广袖在风中劲舞。

仿佛一卷唯美的诗词。

二十多年前。

青青草地上,春花烂漫,她正逗弄着怀里的灵猫,灵猫一身雪白,吃得鼓鼓的象个小雪球,小白忽然从她手上跳下,蹦上跳下去扑蝴蝶,唐月只是坐在草地上抿着嘴笑。

“哧”羽箭破空而来,将满地飞跑的小白钉在地上,唐月惊呼着捧起它:箭已穿肠,危在旦夕。

马蹄声随扬尘而来,为首的青年剑眉朗目,一匹枣红色的大马飞驰到身前,看着唐月手里的小白,一扬马鞭,朗声道:“这是我的猎物。”

唐月也不答话,手中软鞭直奔青年而去,青年一愣忙用马鞭卷住了她的长鞭诧异道:“姑娘住手,有话好说。”

没想到这个家伙竟还有两下子,唐月扯了两下软鞭没挣脱,恨恨得骂道:“混蛋!你杀了我的小白,赔我!”

“小白,你养的兔子吗?”青年迷茫得看了看那团白白的猎物。

“你白痴啊,这是猫,我的灵猫!”唐月终于抽回了自己的鞭子,反手一鞭甩在青年身上,“啪”一声竟打实了,她反而恍惚得愣住了。

“白色的猫”青年没有顾及被打着的伤处,翻身下马,爽朗得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来……给小白吃下去。”

接着又“哧拉”一声扯下衣衫上的布条,“人说猫有九条命,它不会这么容易死的。”青年一边低头仔细给灵猫缠着绷带,一边温和得安慰道。抬起头,撞见少女亦怨亦怒的目光,呆了一下又赶紧荡开去。

红彤彤的夕阳西斜,清清的碧玉湖边,那个青年沾湿帕子给小猫洗着伤口,唐月端端得捧着小白,萧倬云每天都会跑来给它擦药疗伤,嘘寒问暖,几天来灵猫垂危的伤势竟神奇得好转,

“萧大哥,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父亲。”唐月打趣着说。

“月儿,你也一定是个好娘亲……”倬云笑着话未说完,面前的少女已是满面通红,啐了他一口。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倬云奇道,忽然明白过来,也不禁莞尔,盯着那双美目低声问:

“你……可愿意……”

湖水中映出一对神仙眷属,男子英姿勃勃,女子绝世容颜……

那一年她16岁。

低头看向湖光潋滟的水中,水面平静后又现出一男一女的影子,唐月屏住呼吸不敢稍眨眼睛,恐怕一眨眼这美好的幻象又同她的青春一般——再不复返。

风波再起

莫如替萧彤仔细检查了伤口换了药,见父亲坐在萧彤床前嘘寒问暖有说有笑,对自己仍是爱答不理,不免有些落寞得退下。回到自己房间,胡乱用剩余的药膏抹在自己一些未痊愈的伤处。天气寒冷,几日来奔波忙碌未得空好好休息,伤口虽无大碍,但也未有好转。

“公子,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林峰规矩得敲门声。

莫如边理着衣衫,收拾了残余的药膏,边应声道:“进来。”

“这里太过严寒,我给你熬的补汤,老母鸡加上人参、枸杞和当归,在火上足足炖了一天。”林峰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书桌上,“快趁热喝。”

揭开小碗,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溢,莫如刚端起小碗忽又若有所思得放下。

“在萧家伙房里熬的?”

“是啊,诺大的伙房里就炖了锅土豆,那两个伙夫见我熬汤占一眼灶还老大不乐意的,唠唠叨叨废话连篇被我狠狠修理了一通。”林峰颇有些得意的扬着嘴角。

莫如知道林峰整治人的本领非凡,摇头笑了,“汤还有吗,给爷爷送一碗去,再给萧彤送一碗。”莫如知道,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自己吃独食总是不妥,倘若伙夫们一嚼舌头被爹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哪有那么多,就做了您一份的,您又从来不喝第二碗的,剩余的……还能盛出一碗吧。”

“那把我这碗给送老爷子去吧,还有一碗给萧彤,我这没病没灾的用不着,被爹知道又要骂‘败家子’了。”莫如将碗盖扣上,浅笑着将汤放回托盘之上。

林峰惊讶得看着公子,这位从来挥金如土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竟变得如同小媳妇一般,过着谨小慎微的日子。

“这怎么行,您这每天白菜土豆的哪能吃饱,喝碗汤怎么了,我们在林子里抓的野鸡,自己带的人参熬的,又没花他萧家的钱,您至于这么唯唯诺诺委屈自己吗?再说了,您把人家当长辈当祖宗得供着,他可把你当儿子了吗!”

“林峰,你说什么呢!”莫如双眉紧锁,低声呵斥。

“我说错了吗?他不知道你正长身体吗,怎能三天两头动不动就让你挨打饿饭,看你最近瘦的……”看着公子日渐消瘦的面颊,一拳捶在桌上:

“公子你醒醒吧,师父已经去了,他不是师父,他也根本不可能象师父那样疼爱你!这家伙只不过把你当做他在父兄面前炫耀的工具罢了,不要再忍耐了,不用再傻等了,犯不着!”林峰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抑制不住额头青筋暴起。

“行了行了,下去吧。”莫如背过身立在窗台下,显然不愿谈及此话题,却抑制不住情绪起伏波动。

碧玉湖畔。

“唐月,你快走吧,一会儿被发现就走不了了。”

“我不走。云,你还爱我的对不对?”唐月凝视着一脸仓皇的萧倬云,满脸深情问道。

萧倬云被看得心慌意乱,侧过脸“我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不要再问我……”

忽然发现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白衫飘逸漠然得看着自己和唐月,不知来了多久,不免有些尴尬。

“莫……莫如,你怎么来了?”抬头望天原来已是辰时,心知不妙。

“唐月,你既然送上门,就不要怪本公子不客气。”莫如并不看萧倬云,只是冷冷望着那个面色酡红的女人,

长袖翻飞,手指急出如电,隔空点向唐月周身穴位。

唐月猝然接招,堪堪避开两指,第三指却奔着腋下空门而来,眼看一指风雷般转眼即至再难避闪,忽闻“当”宝剑清吟之声,萧倬云已握剑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开了第三招。

“唐月,你快走!”倬云低声道。

莫如扭过头陌生得看着萧倬云,不耐烦道:“大伯,不能放她走,可以用她要挟对方释放人质,小雨、丁伯和南宫父子还在敌营之中。”

“我说——放了她,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萧倬云如一座山般挡在唐月身前,沉声道。

莫如咬咬牙,心里起急,“不能放!”脚尖一点倏然到了唐月身边,五指急弹。

“哧”血箭飞出,萧倬云毫不犹豫得用手臂挡住了莫如虚招下对唐月的致命一击,手臂上立时鲜血直流。

“快走!”回过头推了唐月一把,怒喝一声。

唐月忍着泪,掩在倬云身后快速钻入密林,再三回头却见叔侄二人仍巍然不动得对视着。

直到唐月人影消失,萧倬云才长出一口气:

“莫如……”显然不知该怎么跟侄子解释这一切,“我……”

莫如慢慢走到近前,一言不发替萧倬云止了血,简单扎住伤口,接口道“不用说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中了箭正被人追杀……”目光迥然得望着伯父,公然串供。

萧倬云愣了愣,这种撒谎耍滑的事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来没做过,被父亲知道了那还了得。只是今天这档事都怪自己一时魔障,受父亲一顿家法倒没什么,若连累莫如挨打却是于心不忍,遂重重点头,轻拍他的肩膀,“好。”

萧毅看着手臂上血迹斑斑的长子皱着眉,有心计较他的鲁莽却也下不去手,只狠狠骂句。

“真是不像话!滚!”

“是,父亲,倬云混账!”萧倬云伏在地上诚恳得认错。

见父亲走远,倬凡忙扶起倬云,“大哥!别动,我来敷药。”

“不用了,一点小伤。”倬云极力躲闪着。

萧倬凡不由分说撕开大哥血迹浸染的手臂,一个彰然的血洞赫然眼前,手臂竟然对穿,臂骨折断,伤口处血已凝结,仍有血水汩汩渗出。

这怎么可能是箭伤!

这内力,这手法,这伤口,萧倬凡太熟悉了!

自己身上曾有过这样一个血洞,在未名山庄,如果不是那块玉佩,那血洞必然延伸至后背——同样一指洞穿。

萧莫如!

畜生!居然敢对你大伯下这么狠的手,你等着!

萧倬凡强压着内心熊熊怒火,表面却佯装不觉得替倬云固定了手臂,包扎好伤口又温声絮叨了两句才告退出来。

隔了好一会儿,萧倬凡悄悄往莫如房间潜去,背后掖了一根蟒鞭。

心中隔阂

莫如临时居住的房间紧贴着萧毅的正院,原本是长子萧倬云的住所。因萧彤所受伤颇为严重,浑身淤肿、肌肤尽裂,起身如厕都要人搀扶帮助,虽有雪儿精心照料,但未婚男女不谙人事多有不便,倬云又不放心交给下人伺候,为此与莫如暂更换了房间住到儿子隔壁亲自照料。

萧倬凡满面怒火,蹭蹭迈大步来到莫如房间门前,正待一脚踹开房门,“支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莫如轻罗内衫,披了件外衣立在门内,面色清冷却很是恭敬。偏身让进了萧倬凡,正要唤“爹”,一眼瞥见父亲身后斜插的结实的鞭柄,呼唤顿时噎在喉咙中,心下苦涩:这位原来不是来找自己说话的,是算账来的。

儿子的一声不吭让本就气不顺的萧倬凡心中更为添堵,进了屋子,看见书桌上端放着一只白瓷汤盏还冒着热气,火就更不打一处来:这混账,不但目无尊长,而且娇奢成性,全然没将老子说的话听进去!顺手捞起汤碗朝莫如掷去,“哐当”茶盏尽碎,绛黑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刹那间呛鼻的草药味散满房间。

倬凡这才一愣,原来这碗并不是参汤, 只是普通的中药而已,自己竟是有些莽撞了,俯视着蹲在地上一片片拾着碎瓷的儿子,额角上一片红印赫然在目,也不知是砸伤还是烫伤。

“萧莫如!”倬凡口气软了一些,阴着脸喝问“说!大伯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是!”莫如低头清理着地面泼洒的药迹,连眼皮都没有抬,难以控制内心激荡:你既然知道这满地泼洒的是药汤,为什么不问问如儿何处有伤?哪里不适?你难道真认为儿子是金刚不坏之身,刀枪不入吗?

那天为救萧彤,莫如一手护着身后的萧彤,单手托起千斤鼎,向上推举之时不慎伤及内府,回来后却不想惊动大家,只悄悄在普通的活血化瘀药中添加了两味药材,慢慢疗伤。就是这样一碗草药不知哪里得罪了父亲竟被砸得粉碎……

父亲似乎从未关心过他。他会坐在萧彤床边替他剥桔子、掖被角,满脸慈爱和温馨;却从来没有对站在身后,伤病并不亚于萧彤的儿子稍加辞色,哪怕只是问句“你没事吧”也足以让莫如自我慰藉,可是,什么也没有,连个询问的眼神也没有。

“说!为什么!”倬凡没有注意到莫如手指的颤抖和低垂眼睑中蕴含的湿润,伸到腰后去拔鞭子,不管为了什么,以莫如武功,若是伤了人必定是有意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绝不能饶恕。

莫如冷眼看着父亲将一根两指粗细、丈余的蟒鞭一圈圈盘在手里,威吓?刑讯?

两眼一闭,紧咬了下嘴唇漠然以对。

什么理由也不想再说,也不用再说。也许正如林峰所言,父亲不过将自己当做进入萧家的敲门砖,只要能砸开门,绝不会顾及砖块的感受。既然他要的只要自己浑身是伤跪在大伯面前磕头告罪的效果,好给因自己而受伤的大伯和萧彤一个交代,何必又多此一问!只管抽好了。

“混蛋!老子在问你话!聋啦!”萧倬凡“啪”抖开鞭子,鞭梢落在书桌上,一条油漆顿时剥落。

问话,用鞭子!莫如心中冷哼,却站起身恭谨答道:“这里离爷爷卧室很近,夜深惊动了老人家恐怕不妥。”

萧倬凡被儿子几句话抢白得脸色一阵发青,事到如今还敢用老爷子来压我,难道有了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不成,萧莫如,就凭你这句话今天这顿打是挨定了!

“跟我来!”尽管一肚子火,终究还是没胆子在老头子隔壁揍他孙子,萧倬凡一跺脚走出房间。

别院外的树林中,满地落叶在经历了一生的辉煌后,终究回归大地,贴近养育自己的树根,功德圆满;却也有些树叶孤零零挂着枝头,不是它不想回家,而是家不接纳,任由它独自用脆弱的身躯应对无数风霜雨雪。

莫如望着对面的父亲,父亲,他曾以为那是第二个师父,是值得自己花尽心思和血肉去珍惜和敬重的人,本以为萧家是个可供栖息温暖的大家,可是他错了,越靠近萧家,父亲就离他越远。

萧倬凡觉得有些冷,面前莫如的眼神和脸色熟悉而陌生,他想起来了,这表情属于杀人不眨眼的未名山庄庄主,那寒风般的冷漠和冰刀一样刺人的眼神让他内心隐隐不安。

“畜生!你越发放肆了!”倬凡皱着眉喝斥道,蟒鞭应声破风抽去,半路却被什么东西有力得钳住了。

凝神看去,竟是莫如两只修长的手指。

“我没错,凭什么打我!”莫如平静得问,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发问,只怕也是最后一次。

萧倬凡一时张了嘴说不出话来,怎么也不相信平时顺从的儿子居然敢抢他手中的鞭子,还敢这么跟他这么大呼小叫的,几天不打竟然要造反了!

“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我一天是你老子揍你就不需要理由!不但我,还有你爷爷,你大伯,就连你哥揍你也无需问为什么!你的生命是萧家给的,萧家就算要了你的命也是理所应当!”萧倬凡气急败坏得抢回鞭子,喝骂中又一鞭抡去,这次莫如却没动,耳畔“哧拉”一声裂锦之声,衣衫已破。

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在萧家就是这样的角色!你是我老子,你还知道是我老子,难得,真是难得。

莫如咽了口苦水,刚才稳稳夹住鞭梢的手指颤抖着缓缓解下腰带,一层轻薄如纱的罗衫飘落在地,丝绸的衬裤也旋即飘落,结实紧致的身躯浸润在月光下,无比绝美……

默默转过身,双手撑在身后的树干上,额头紧紧贴在粗粝的树皮上。

是了,老子打儿子,需要理由吗?

自以为聪明,其实真的很傻!

心抽碎了

“啪~~”鞭子着肉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林中,阴森恐怖,身子随鞭子晃了晃又稳住,汗水湿透的手指紧紧抠进树干,光洁的后背已被生生扯开一条血沟。

本该撕心裂肺得疼痛才对,可这一刻,除了身后的滚烫和心中的冰冷外,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啪~啪~”树上沉睡中的小鸟被惊起,扑啦啦振翅团团飞起,树枝间的鸟窝随树叶一起坠落;林中的野狼群闻到了血腥的味道,瞪着绿亮的眼睛舔着嘴唇耐心得站在不远处等待今夜的美味。

十鞭过后,萧倬凡停下手,他太知道蟒鞭的威力了,鞭到之处端的是碎石裂金。他并不想伤害儿子,要的不过是儿子对自己的服从、规矩、成为萧家的骄傲,可不知怎的,离初衷却越来越远。

眼前儿子的身体剧烈痉挛着,背上纵横翻卷的皮肉触目惊心。

“知错了吗?”萧倬凡掩饰着内心极度的瑟缩和不安大声问道,只要莫如肯认错,他就罢手。

“莫如——没——错!”微弱的声音和着满腔不服气。

“畜生!”

刚压下的火因一句话又被撩起,“我让你跟老子犟!”这一刻他已不再去追究“为什么”,慢腔心思要制服这头难驯的小兽,用凶狠猛烈的皮鞭磨尽全身的野性,绝不能让他再伤害家族中的任何人!

咬着牙挽起袖子,抖开满是血痕的长鞭,疯狂的抽向已经血迹斑斑、少年赤 裸的身体。

“啪~啪~”蟒鞭锐利沉重,又十几鞭过后,由肩至胫已满是扒开的交错的沟壑,嫩肉露出,血沿着鞭痕纵横汇集,又顺着股沟滴滴落下。莫如眼前已渐渐模糊不清,身子不断往下滑,滑,十指指尖满是血迹却再也无力抠住树干,随着一鞭击中背心,鲜血从脏腑涌上顺着嘴角溢出,抽搐中重重扑到在落叶之上……

视野迷糊中,看见父亲的身影,不、是背影的离去。

爹!不要走,不要留莫如在这里……伸出手探向冰冷的背影,却在空中无助虚抓着,从未有过的慌乱:爹爹,回来扶儿子一把,莫如就当这一切不曾发生好吗……

冥冥中仿佛听到了儿子的话,萧倬凡回过身,看着血肉模糊的人影趴在地上向他伸出双手,心中掏空般抽痛,在严寒的野外一丝 不挂满身是血挣扎中的少年,毕竟是他儿子,他唯一的儿子!

萧倬凡停下脚步,默默解开身上的棉衣朝莫如走去,蹲下身,将衣服小心盖在莫如后背上,迟疑道:“穿上”,见莫如满是血迹的冰冷的手向他摸来,倬凡一颤,顿时清醒:萧倬凡你现在绝不能心软,一晚上狠了心的痛责若以自己的退让收场,这顿打必然又和以前一样功亏一篑;老爷子对莫如的惯溺已昭然若揭,横竖不肯动孙子一根指头,自己再不严加管教,依了莫如的性子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一念至此再无留恋,避开莫如哀求的目光,冷冷道“穿上棉衣……不要让你爷爷看见……”,甩开莫如扯住他衣袖的手大步流星走了。

血,再度从莫如口中溢出,眼中却没有泪。

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费力得捡起一旁的衣衫。

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人满眼泪水看着他。

“小林,我……”莫如忙用棉袍遮住伤痕累累的后背,习惯性露出宽慰的笑容,笑容却在遇见林峰满是恨意的眼神时消融了,苦笑中低下头“你是对的……”

第二天清晨,萧倬凡在厅里见到了早早候着的莫如,眼圈有些发暗,穿着自己留下的青灰色棉袍,前额扎了一根黑色布带,堪堪挡住那片红肿。

“父亲,早”很有规矩得请安,带到伤口,稍微动弹仍满头冷汗;难为他如此遮掩,竟看不出太多破绽。

果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啊,萧倬凡点点头,老话还是有理,这小子挨打后明显老实很多,早这样多好。

萧毅清咳一声稳步走进厅堂,里面两大一小三根柱子般立着的儿孙忙躬身施礼。

“嗯”,萧毅沉声应答,鹰隼般的目光一个个扫视过去,检查子孙面容是否庄重,衣衫是否整洁。扫到老二时,萧倬凡忽然如同触电一般慌忙垂下眼睑,躲避自己的目光。

萧毅是何等人,只此一望便知倬凡心中有鬼,心念一转朝他身后的莫如瞥去。

第一眼望去,嗯,孙子低眉顺眼得站在老二身后,没问题;端起茶杯喝了口铁观音,凝神细想却感觉不对,又看了莫如第二眼。

怎么看怎么别扭。

莫如满脸的汗渍亮晶晶的,应该是热的吧;却穿了一身粗厚的青布棉袍,莫非很冷?又难不成是打摆子忽冷忽热?

“莫如”萧毅唤道“到我身边来。”

“是,爷爷!”莫如慢吞吞挪到萧毅身边。

萧毅却不看面前的莫如,只斜睨着一旁的萧倬凡,直觉告诉他这小子定是被老二收拾过了,一大早恁的老实。

萧倬凡被盯得开始头上冒汗,又不能装聋作哑,咽了口水道:“莫如……恐怕不适应高原严寒,多……穿点……”

“哦,这样啊。”萧毅毫无先兆一把扯落莫如头上的绑带,莫如下意识用手去捂额头,手刚提起却被萧毅打落,头上青紫的肿块顿时彰显无遗。

“啊~”萧倬云惊呼一声,心疼之余怒目望向弟弟,如果莫如头上有伤,那这一身的棉袄之下该是怎样的场景……倬云想都不敢想。

“真的冷吗……”萧毅玩味得看着萧倬凡,“如儿,把棉衣脱了!”

莫如按在腰上的手纹丝不动,这身伤怎么能被爷爷看见,那不是无端生事吗。

“老二,你帮他脱!”萧毅这下动了肝火,看样子还伤得不轻。

磨磨蹭蹭走上前,萧倬凡抿着唇却不动手,这身伤血淋淋的只怕比萧彤在敌营受的刑伤都重些,自己一时火大下手没分寸,回来也是后悔得一夜没合眼,几次想回到林中将儿子抱回来都咬牙忍住了,直到丑时闻听得莫如房间有了动静才略为踏实。

这孩子有神功护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萧倬凡如是安慰着。

“脱!”萧毅等不下去了,一拍几案厉声喝道。

萧倬凡抖着手伸向莫如的腰带……

平静之下

“脱!”萧毅等不下去了,一拍几案厉声喝道。

萧倬凡抖着手伸向莫如的腰带……

“报城主!”守卫在门外单膝点地:“门外来了几个人,为首的自称是南宫明。”

“哦!”萧毅目光缓缓从莫如身上移开,沉声吩咐“老大,你去看一下!”

“是,父亲”,萧倬云答应一声快步退出。

萧毅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头再跟你算账!”瞥了眼老二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南宫明虽是晚辈后生,却也是现今南宫家的掌门,此番义薄云天站在萧家这边不惜以身犯险,萧毅理当亲自迎接。

萧倬凡屏息低头规矩得跟在父亲身后。

门外一行人正和萧倬云寒暄,见萧毅过来,南宫明抱拳道:

“萧城主,这怎么敢当!”

“少来这套!”萧毅瞪着眼嗔怒着,“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学得假惺惺了。”南宫明尴尬得笑笑:“萧伯伯太客气了,侄儿不好意思之极。”

“萧爷爷好!”南宫昊嬉皮笑脸凑上前来。

萧毅点头“昊儿吧,一晃都这么大了。”

一个个望去,这些人虽然形容憔悴衣衫破旧却没有受伤的痕迹,明显不是闯营出来的。

“你们…… ”

“哦,今晨唐大娘放了我们,并送我们至密林中,”见萧毅起疑南宫明又跟了一句,“我不明白她是为什么。”

“回来就好,先去清洗一下换身衣服。”萧毅凝神思索着边向身边的长子看去,萧倬云一脸走神的样子清楚得标着答案。

萧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背过手走了。

“大伯,对不起。”见爷爷走远,莫如撩开衣襟跪下要给萧倬云赔罪,倬云忙伸手搀住,莫如还是挣扎着跪下去给萧倬云磕了头。原来大伯坚持要放走唐月也是有目的的,自己鲁莽差点误事还重伤了他,心中惭愧。

“孩子,不怪你!是大伯不对。”倬云轻轻拍了拍莫如膝上的土,笑道:“女人啊,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如此轻微的触碰仍使莫如的伤口难以承受,直疼得他脸色惨白,豆汗淋漓。

“如儿,你…… 身上……”倬云扶住面前虚弱得孩子,抖着声音问道。

“没事。”费力得稳住身体淡淡一笑。

见儿子吃力得撑着,萧倬凡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莫如,你先下去吧。”

“是。”莫如行礼后慢慢离开。

“老二,你怎么能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倬云看着莫如蹒跚的步履不满得指责倬凡。

“哼,谁让这畜生跟你动手把你伤成这样,我这是对他客气的!”倬凡依然愤愤不平。

萧倬云扭过头凝视着弟弟,“是,他是跟我动手了,你问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倬凡满脸狐疑,莫如坚持不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萧倬云长叹一口气,“我昨天遇见唐月了……莫如跟她动手时我用手臂替她挡了一招,在如儿眼皮底下放走了唐月……”想到自己昨日的失态和放纵不好意思得笑笑,“就是这样。”

萧倬凡脸色很难看,难看之极。

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莫如为什么不肯说!他宁肯被自己误会、即便被自己打死,也不愿解释。

倬云仿佛没注意到弟弟的脸色,继续道:“两军阵前私放敌将就是通敌,这是何等的罪名,以爹的脾气肯定要按军法论处,莫如只怕深知这一点,便毅然替我瞒了下来,早知道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我宁可被父亲重责一场也好过你冤枉他,你这不是冤枉他,是侮辱他!”倬云越说越激动,倬凡的头也越来越低。……”

原来是这样!莫如不肯说伤害大哥的理由正是为了保护大哥!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倬云见倬凡难受得样子,缓和了口气温声劝道,“老二啊,莫如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千万不要伤了他……”

“哥,你别说了。”泪水不住打转,眼前一直晃着野外满身是血的少年被他甩开的手和那双哀求的眼睛。

自己这爹当得真是失败!萧倬凡一跺脚向莫如房间走去。

“莫如!”房间里空空的,只有刚回来的小雨在屋内静静得整理东西。

“小雨,见到莫如了吗?”

“没有,我也刚过来,公子没跟您在一起吗?”

萧倬凡失魂落魄得摇摇头,坐在门槛之上。

“公子,回来啦!”小雨欢快得小鸟一般从萧倬凡身边跳了过去,“总管,我来拿。”

萧倬凡抬起头,莫如平静得站在面前,林峰手里的一只药箱已被小雨接过,原来他是去了萧彤房里替他疗伤。

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毅然坚定地眸子笔直得立在面前,拒绝了林峰搀扶的双手。

“莫如”,倬凡一阵心酸站起身,“我……”

“有事吗?”恭敬却冷漠。

倬凡有些不知所措“没事,我过来看看,你……”

“莫如想休息一下,如果您没事的话。”莫如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我……帮你上药吧。”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不用了,等会儿还要过去用饭,棉衣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下来。”莫如垂下眼睑,侧过身,给萧倬凡留下一条离去的通道。

“请吧,让公子歇一下也不行吗?”林峰怨恨的目光和带刺的话语。

萧倬凡只得无奈得走开,行至门口突然听到小雨一声惊呼“公子!”回头望去,莫如已一头栽倒在林峰怀里……

见萧倬凡跑来,林峰抱起莫如冷冷吩咐道:“小雨,关门!”

房门在萧倬凡面前“支呀”一声合上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唐月率众离开时和慕容惊涛大干一场,双方人马伤亡严重,唐月背心中了慕容扇中所藏的毒针,绝气而亡。

慕容惊涛冷哼一声去摸唐月身上所揣的唐门独家暗器“铁莲子”,身子触到唐月的一刹那猛然想起唐月戏说的那句“唐家人全身都有毒”时已经晚了,他的手开始腐烂,并迅速向手臂蔓延。

慕容忙挥剑斩下右臂,痛骂着“臭婆娘”恨恨得败兵而走。

那个来“捞一票”的大将军掠走了战场上几家人来不及拿走的辎重粮食,打包全部收入囊中,大获全胜而归。

一日之间,敌军撤得干干净净。

城门打开,萧氏子孙排成两溜迎接萧毅入城,纪律严明、队伍整肃,所有人一丝不苟跪在红土之上,对萧毅的敬仰和爱戴满满刻在脸上。

入城之时,萧倬凡狠狠摸了摸城门上硕大的铜钉:“十六年了,倬凡终于回来了……”

风暴之前(大修)

进城之后,百废待兴,中断的南北通商道路重新疏通、采购粮食蔬菜充实廪库、奖励守城的将士,萧毅手头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事——祭祖大典。

萧毅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祭祖,届时要将老二和莫如的名字列入族谱,可是这规矩……几百年来数不胜数的逆子倒在萧家杖下,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却再也没有站起来。

“爹,那些族里的长辈我去求情,不能让倬凡冒此大险啊~~”

“混账话!”萧毅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规矩是不能改的,更不能因为是我的儿子而更改。”

倬云当然明白,父亲统领着数千族人靠的就是铁血的手腕和祖传的规矩,一旦改动家规则人心不稳,易生动乱。

“要不……”倬云吞吞吐吐道:“让倬凡回京城去太太平平过日子算了,您心里有他这个儿子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写到那本册子去呢?日后莫如当家了自然会给他一个名分的。”

萧毅点点头,长子这句话还颇有见地的,长叹一口气,“倬凡若是走了,莫如不愿留下。”萧毅还是有私心的,儿子可以不要,孙子必须给他留下。

“这孩子,他难道愿意看着他爹被活活打死……”突然感到这话不吉利忙掩住口。

房间里。

莫如伏在床上,小雨一边替他小心得敷药,一边流着眼泪。

小雨泪腺也太发达了,每次上药都得哭一回,咸咸的眼泪滴在莫如裂开的伤口上,疼得直吸气,莫如皱着眉侧头埋怨道:“你哭什么,又没抽在你身上!”

不说还好,一句话招惹得小雨泪如雨下噼里啪啦都落到莫如伤口上,不啻于往伤口上撒盐。“抽我吧,我宁可代公子挨这顿打……老庄主若是在世,看见你伤成这样该多心疼啊~~~”

师父,一提起这两个字莫如鼻子有些发酸,是啊,从小到大师父连巴掌都不舍得往他身上招呼,偶尔手指割破个小口子他都会难受半天,用透气的丝棉层层仔细包裹上,好几天都不让碰水,洗脸洗手都让侍卫们团团伺候着,一天至少亲自换三次药……若是看到心爱的徒弟被人打得浑身是伤,恐怕会和那人拼命的吧。

“蹬蹬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雨忙将被子搭在公子身上,起身擦干眼泪。

林峰一掀门帘,反手带上门到莫如床前单膝跪下,想掀开被子却被莫如制止。无奈扭头问小雨,“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鞭子入肉太深,一直无法愈合,衣衫摩擦的地方红肿发炎。”小雨抹着眼泪。

林峰皱眉,那天夜里自己背着浑身是血的公子在密林中和狼群浴血奋战后,他分明听到身后的人伏在他耳边说:“送我……回家。”林峰含泪答应,“好,天亮了咱们回山庄去。”可第二天公子却仿佛浑然忘了,忍着伤痛披上粗粝的棉衣为那残暴的家伙极尽掩饰。

萧倬凡不配有这样的儿子!看到公子身上新添的鳞次栉比的伤痕时,林峰拔剑杀了那人的心都有。

今天,他又一次劝说公子离开时,莫如没有像往常一样拂袖而去,只摸着胸前那块玉佩淡淡道:

“容我想想。”

进城后,萧倬凡还住在以前的房间里,本以为自己这家门逆子的一应之物早被愤怒的父亲付之一炬,却不料房内桌椅摆设和他离去时丝毫不差,尘封了十六年的回忆扑面而来。坐到宽大的书桌前感慨万千,习惯性得伸手向下摸去,不由脸色一变,不知是谁又将他四处藏匿的藤条塞回暗格之中。

院里本有间偏房空着,可莫如却坚持不肯和他同处一院,让人将行李搬至二门外的客房之中。萧倬凡真恨不得当了满府下人按了这小子再揍一顿,只是儿子苍白面容下毅然的神色写就“决不妥协”四字,想到他身上的伤也只得暂时咽了不满,任由他去。

午后的阳光慵懒,父亲和大哥忙得晕头转向,自己却大小事情都插不上手,萧倬凡只得让丁义唤莫如过来吩咐几句,不大一会儿丁义回话:“少爷不在房内,小雨也不肯说他去了哪里。”

萧倬凡心中恼怒,看来是存心躲了我!不过是抽了他几鞭子,就算冤枉,爹打儿子也是天经地义,这小子居然就敢这样跟老子甩脸色!

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来回直晃,萧倬凡愤愤得摔门而出,前去兴师问罪,却在半路遇到一脸愁容的萧倬云。

“大哥,怎么了?”倬云面色惨淡,见了弟弟更是皱紧眉头。

“老二,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倬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倬凡的心一个劲往下沉,数九寒冬额上冒出了汗。

说罢多时,兄弟俩相视无言,倬云双手按在弟弟肩上,“你要想清楚,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倬凡呆呆得望向祠堂,苍松翠柏之间的白墙格外醒目,苦笑道:“不用再想,倬凡已想了十六年!”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莫如所住的客房,先前的恼火已经烟消云散,他只是很想见见儿子,跟他说说话,仿佛自相认以来,除了斥责和狠罚什么也没为儿子做过,甚至不知道莫如的生辰和喜好,真的很过分。

莫如的房间仍然一如既往的整洁、淡雅。尽管是偏远小城,林大总管还是很有办法得弄来一堆坛坛罐罐、笔墨纸砚,地上铺着厚密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把一间又脏又破的房间收拾得焕然一新,高贵温馨。

莫如确实没在,只有充满敌意的小雨蹲在一旁煎药,见到萧倬凡连招呼也不打,倬凡自行坐在书桌前等着。

桌上摊着画了一半的水墨山水,青山绿水,繁花丛生;渔翁垂钓,少女放牧;好一派世外桃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小雨有意无意对着萧倬凡猛扇一通,呛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倬凡却恍然未觉,起身拿过床架上的一件白衫细细看着,补过的针脚处血迹虽已洗去却仍是淡淡可辨。

“莫如,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倬凡和气得看着小雨。

小雨咬着唇不说话,埋头煎药。

萧倬凡长叹一口气,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自己那天确实下手重了些,加上蟒鞭的威力,伤口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好。

眼看一个时辰过去了,小雨连杯茶也没给倒。

萧倬凡落寞起身,“莫如回来后,让他即刻来见我。”

小雨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站起身朝外狠狠吐了口吐沫,“我呸!”

风暴之前(二)大修

被逐出萧家十多年的逆子萧倬凡居然被允许入城,还住进了萧府,这条消息犹如平地炸雷,众说纷纭,越传越玄。几个位高权重的族人一番议论后均表示怀疑:不可能,以萧毅的性格怎会向个晚辈低头,其中必有文章,众人怂恿萧毅的胞弟——四爷萧远打着问候的幌子去探看究竟。

分宾主落座后,萧毅阻止了正要开口的“四爷”,回过身招招手,屏风后落落大方走出来一个俊逸少年,躬身立到萧毅身后。

萧毅低声对少年说:“这位是我的四弟萧远;那是他的长子萧立……”四爷看着有些迷茫,这派温和的声音竟发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哥。

“大哥,这位是?”萧远乍着胆子问了一声后,手心开始冒汗,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打断了掌门说话。

萧毅果然不满地看了萧远一眼,却没发作,望着身后的少年平和得说:“他是我孙子——萧莫如!”

少年当下抱拳:“四爷爷,各位长辈,莫如有礼了。” 态度不卑不亢。

萧远仔细打量着那个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表现出与年龄很不相符的沉静、冷峻;一双眸子和萧毅的一般厉如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萧远告辞出来,围着府门前等候消息的人一拥而上,萧远拉着一张苦瓜脸劝慰众人的同时自我安慰:“各位从此可以不必再争了,老爷子心目中已经有了萧家继承人了!奶奶的,萧老二的儿子还真是个角色。”

众人怏怏散去,对萧莫如的敌意显而易见,萧彤被设计致残后,包括四爷在内,几个家有才俊的族人为了争夺萧家继承人一位已明争暗斗好几年,正闹的不可开交,现在居然盼来这么个结果。这回倒好,这几家手握重权的长辈空前团结,对萧倬凡和他儿子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莫如从萧毅房里告退出来,找了一处冷僻的墙角,肩膀顶住墙,满脸冷汗哆嗦着手去袖子里摸金针。金针在合谷、人中、百会、少商等要穴间不停捻转,强刺激下意识恢复清醒,又在墙根蹲了半晌,呼吸渐渐顺畅,五官正常运作。墙内两个下人的对话声进入耳廓。

“忠叔,这次真的要动极刑吗?”

“是啊,你小子运气不错,萧家都二十多年没动过这家伙了。”

“那萧二爷岂不是死定了?”

“嘘,你作死啊。”忠叔骂道,“少管闲事!主子的死活也是你这等奴才议论的?”

顿了顿,那个年轻人有嬉皮笑脸讨好道,“您老见多识广,一定知道那刑罚为什么叫‘千创百孔’吧?”

“哼,那是。”忠叔得意了一下:“那不是普通的刑杖,棍头上有几十根一寸多长的木刺,一棍下去身上就十几个洞,你算算一百棍打下来还不是上千个创口,数百个洞吗?武功再高也没用,任谁也扛不住这样失血?所以这极刑之下至今没有活口……”

莫如扶了墙,脸色煞白,一口血喷出。

夜色渐深,萧家已经宵禁。

小雨替公子掌着灯,莫如完成了山水画的最后一笔,将笔搁回笔山,静静得看着。

青山秀水,烟笼苍茫,一派江南美景。

“公子,我也想家了。”小雨痴痴看着画上的一草一木,目光柔和起来。

“是想家?还是想小桃子啊!”莫如接过烛台放回桌案,朝小雨笑笑。

“都想。”灯下的脸涨得通红。

莫如的笑容黯淡下来,若有所思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门外狂风奔放,树木倾斜,一开门一阵风窜入,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小雨忙取了衣架上的白狐皮裘犹豫道:“这儿夜里极冷,您这身子……”

莫如接过皮裘,伸手拦了小雨,“别跟来。”

望着公子拐出院子,小雨才想起自己煎了一下午的药,还有那人给公子留的话。

“偏不说,您老慢慢等着吧。”小雨撇着嘴,畅想着萧倬凡左等右等不见人的焦虑样子十分解气。

高高的牌楼后是一座清净的小院,森严肃穆,古木参天。这里是萧家列祖列宗灵位所在地——萧氏祠堂。

门口有萧氏子孙轮流守值,敬香添油,火种长明,莫如轻轻一提气从后院矮墙上跳了进去。

祠堂比别院的那间耳房大得多,也张挂着列位祖先的画像,只是供桌上供着灵位,而不是板子。祠堂两侧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惩戒不孝子孙的刑具,木枷、铁链、皮鞭、棍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阴森可怖,不知这些家法背后隐藏着多少萧家亡灵。

莫如屏气凝神,在一排刑具中一一辨认,却并没有忠叔所说的“千创百孔”,难道那个老奴在骗人?仔细将屋内所有摆设都查看一遍仍是没有,莫如自嘲得笑笑,自己居然被个老家伙蒙了,白揪心大半天。走到门前顿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他看见了一个白布长条包裹挂在主梁之下,祠堂正中。

取下包裹打开,一本册子滑落出来,莫如弯腰拾起,打开册子,暗褐色斑驳得字迹是用血写成:

萧氏不孝子孙,犯以下重罪者,受满一百杖“千创百孔”,以血洗罪,保留族籍。

反叛、忤逆、通奸、不孝、不睦……

丙寅年,萧子成,四十八杖毙;

辛卯年,萧礼,六十二杖毙;

戊午年,萧封,五十六杖毙

……

每一个名字就是被这刑罚夺取的一条生命,莫如目光扫过,十几个人中无一幸免全部毙命,最多的熬了八十三杖,最少的三十七杖。

这是何种毒辣的家法,明明是杀人的凶器,却偏偏让人死前受尽□和痛苦,莫如掂了掂那根沉甸甸的棍子,黑粗的木棍沾染了太多血迹,早已看不出木色,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闪着幽幽的摄人光泽……

失血并不会造成人的猝死,可寸长的木刺无眼,刺破脏器和血管才是致死之因,莫如沉思着…突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已来不及收起白布包裹,只好拿着它一猫腰钻进了幔帐遮掩的供桌下。

萧毅走进祠堂抬起头,金丝楠木主梁下空空荡荡,再一低头瞅见幔帐下露出的那段白狐皮子,皱眉低喝道:“滚出来!”

莫如自知躲不掉,慢慢从桌底蹭出来,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一片,汗渍浸透。

“爷爷。”

“放肆,祠堂的东西也是随意动得的?跪下!”

莫如站着没动,目光却如剑一般刺去“您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从来没有人敢跟他瞪眼,还大呼小叫,萧毅却忍了惊怒,冷冷道,“你都已知道了?”

这句话证实了一切,父亲果然不日后将被这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致死,莫如握紧双拳,睚眦欲裂。

萧毅避开孙子逼视的目光,转身凝望着供桌上一排排的灵位,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是无计可施。”

莫如顿时清醒下来,处在掌门的位置,很多事本身不由己,爷爷这么做必也是无奈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深夜潜来祠堂,暗中寻找解救之方。

垂下头恭敬得撩衣跪到萧毅身后,“莫如错怪您了,不该顶撞爷爷。”

萧毅拉起他,“起来吧,怪不得你。”

莫如抬起头,看着几日来苍老了很多的萧毅,脱口而出“如儿有办法。”

“快说!”

莫如指着册子上的一个字,烛火煌煌,血渍惨淡。

“不行,你休要逞强!”萧毅断然否决。

“是这样的……”莫如凑到爷爷耳边如此这般,萧毅听罢满面凝重,“偷梁换柱,只是苦了你啊。”

“如儿欠下的那些板子,就此一并勾了可好?”莫如笑着,目光清澈。

萧毅一把将孙儿搂在怀里,“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祭祖仪式

萧氏祭祖仪式隆重而简洁。

祠堂大门敞开,大供桌上摆放牛、羊、猪三牲贡品,青铜香炉中插着三支大香,蜡烛一对。

各支长房侍立在祠堂内,年满十六周岁的男丁恭立在院中,鼓乐声起。

萧倬凡已被族谱除名,按规定不得入内,只能长跪在祠堂门外等候传唤。

回想这一生感觉很失败,年少肆意妄为被逐出家门,爱妻失散多年缘尽终生;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孝顺儿子却又生分成这样,到临死连个相伴之人都没有。

萧倬凡一夜无眠等着莫如,可儿子终究有来,孤灯长夜,寂寥独守,眼前满是儿子在野地里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无助哀求的场景,恐怕真如大哥所说自己“伤了孩子的心。”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抱起儿子,将他揽着怀里,可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冷,到了心底。

孤独、自责、悔恨交加……

祠堂里悄悄走出来一个人,到他身后撩衣跪下。

“如儿,真的你……来了?”萧倬凡声音都是哆嗦的,眼中闪着欣慰的泪花。

儿子终于来了,上天一定听到了他的心声,竟然又赐给他一个机会,倬凡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想揽住他的儿子。

莫如却慌乱得避开了,留下倬凡双手在空中尴尬得虚张着,怔在那里。

趁着无人注意,莫如将一个东西塞进萧倬凡的手里,压低声音道:

“把这粒药含在嘴里,受刑的之前吞下去,您不会有事的。”坚定的目光给人无比信心。

接过药丸,倬凡感慨万千,“如儿,爹,对不起你,你能原谅爹吗?”酝酿了半天终于将歉意说出口,回头却发现莫如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

无比怅然,越发悔恨。

主祭人萧毅带领全体族人向祖先跪拜叩头后,由祭司宣读祭词。萧毅得空余光一扫,发现站在萧彤身边的莫如脸色苍白,身体打飘不禁皱了皱眉,莫如显然发现爷爷在看他,忙打起精神笔直站好。

祭祖礼成,第二项就是对不孝子孙的惩戒,萧毅居中落座,一脸肃穆。

有两个子弟不尊师长,聚众斗殴被捆绑在刑凳上一通板子噼啪作响,一时间惨呼连连。

几位长辈们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对杀猪般的惨叫充耳不闻,这场面在萧家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喝茶的喝茶,剔指甲的剔指甲,静等着下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登场上演。

两个血肉模糊的身子被水泼醒,伏在地上嘶哑得说了声:“谢掌门教训。”被人拖走了。

“传萧倬凡。”隔了一会,萧毅沉声道。

“传萧倬凡——”传话声嘹亮,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睁大眼睛转过头向门外望去,萧倬凡一步步手足并行至祠堂中,规矩得跪好,萧毅喝问道:

“萧倬凡,你若想重返家门必须经‘千创百孔’血洗罪孽,你可想清楚了?”

“是,不孝子孙萧倬凡心意已决,甘愿接受惩罚,只求祖先宽宥还我族籍。”

“好!”萧毅挥挥手,一旁的人双手捧过白布包裹。

“倬凡去了,爹爹保重。”萧倬凡含泪向萧毅磕了个头,一狠心脱光了所有衣衫,赤身 裸 体伏在刑凳上,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身体有些发福,棕铜色色的肌肤光洁平滑,早年家法的痕迹已很难找到。

一阵风扫过,白布抖开盖在萧倬凡身上,只留脑袋露在外面。

萧毅一点头,“行刑”,随着呼喝声,带有木刺的棍子重重落在背上,鲜血顿时染红了白布。

萧倬凡强忍呼喊仍抑制不住出声“啊~~”

棍子从背到腰到臀腿一点点向下延伸,白布上的血迹由点连成线,又晕成片,不一会已成了一块血布。

“二十”,刑杖已打至膝盖部位,唱刑人蹲下看了看,萧倬凡满头是汗,嘴角不住流出混着口水的血沫,身子在布下不住痉挛抖动,口中不由自主呻吟着。向行刑人点头道“继续。”

刑杖又从背部开始砸下,“二十一、二十二……”棍沉力猛,毫不留手。

一旁看的人早已目瞪口呆,如此惨烈的景象即便是打在别人身上,也足以震慑人心,看得人魂飞魄散。

唱道“三十”的时候,莫如目光去找萧毅,萧毅却泰然自若的喝着茶,仿佛下面血染祠堂的人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三十七、三十八”萧倬凡的呻吟声越来越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神智昏迷。

“四十”唱刑人翻了翻萧倬凡的眼皮继续点头,棍子又挟着风呼啸而下“四十一…… ”

莫如见萧毅不住避开自己的目光,心道不好,顾不得什么规矩,从人群中冲出飞扑到萧倬凡身上。

“四十五”,行刑人没料到有人敢上来挡,一时收不住手,木刺沾身,几个血点立刻染红了莫如的白衫。

萧毅看着倔强的孙子暗暗摇头,刚才见莫如精神不佳,知道他昨日刚挨了好一顿教训,有意让他少担一些,不料他还是冲了出来,只得无奈得吩咐道:“将萧倬凡拖下去,剩余的刑杖由其子萧莫如承受。”

“慢!”在一片唏嘘声中,四爷站起身翻着怪眼阻拦道,“大哥这是何意?萧家的家法从来没有代替的道理。”

萧毅早知必有此一问,冷着脸问道:“看来四弟熟悉家法,跟大伙说说家规上如何写的?”

“萧氏不孝子孙,受满一百杖“千创百孔”,以血洗罪,保留族籍。”萧远朗声道。

“哼,不错,萧倬凡是子,萧莫如是孙,由“子”“孙”受满百杖有何不妥?”萧毅眯着眼反问道,突然精光暴射,瞪得四爷心头一阵乱颤。

老东西居然玩文字游戏,钻家规空子,萧远气得身子发颤却又无法辩驳,忽然旁边一人轻轻拉了他一把,回头一看正是萧毅的堂弟八爷,八爷指了指萧莫如有指了指行刑人用力点头, 萧远立刻会意,本就不敢批龙鳞的他忙就坡忙下驴道,“掌门此令并无不妥,完全合乎家规,恕小弟愚鲁。”当下不再言语悄然落座,祠堂中顿时寂静无声。

萧远冷笑,既然行刑人是八爷的人,借此机会除掉萧莫如岂不比打死一个萧倬凡更有价值。萧毅,你就玩阴的吧,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失血过多昏迷中的萧倬凡已被倬云派人小心得抬走。

莫如深吸一口气,一闭眼照着样子除下衣衫,伏在沾满父亲斑斑血迹的长凳上静等家法伺候,可白布却迟迟没有盖到身上,疑惑得睁开眼发现所有的人都死死盯着他的脊背,萧毅更是失态得从椅子上直直站了起来。

自己背上溃烂的伤口吓到他们了吧,莫如胜利般得扬起头朝萧毅笑了笑,您老现在才知道孙儿有这处伤,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落叶归根

“掌门,掌门……”

萧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询问长子倬云:莫如身上怎么有这些伤?什么时候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

倬云早已后悔得低下头去,他本是知道为了自己私放唐月受伤,侄儿被弟弟狠狠修理过一次,却也因为一己私心没敢告诉父亲,却没料倬凡下手重到这个地步。莫如每日里神色如常,做事一丝不苟,毫无推诿,丝毫看不出带伤的痕迹,倬云只当他伤势早已好转。这些天倬凡的事已让萧毅很是头痛,他又怎敢提倬凡背着老头子打莫如的事,那不是火上浇油吗?没有人事先知会她,他又哪里晓得莫如会替倬凡挨打。

萧毅见倬云不说话,显然是知道。好啊,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瞒着我,敢情就我被蒙在鼓里。握紧的拳头,骨节格格作响,再看看面前脸色惨白的莫如,又痛又怒:你小子是存心的吗?你早知道自己一身的伤却为了要替那不争气的东西多扛几下跟老子软磨硬泡,硬是分了这许多棍子,你知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允许这么伤害自己了!你是他儿子,可也是我孙子啊。

一时间祠堂寂静无声,刑凳上的血珠“啪嗒”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众人多年来在萧毅的淫威下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过日子,今天终于有幸享受得看着萧毅被自己逼得进退维谷的样子,心头大爽,暗中窃喜。也不催促,一个个稳如泰山般端坐着,品鉴着萧莫如身上各式各样的伤痕花纹,赞扬着萧老二对儿子下手够凶狠,把个英气逼人的少年打得跟鸳鸯一样五色斑斓。不时用余光瞟着脸色极为难看的萧毅,哼哼,看你今天怎么收场,是咬碎银牙打死满身是伤的孙子,还是拖回半死不活的儿子继续揍,反正你得舍弃一个……

气氛僵持着,萧毅真是不舍得莫如,没有伤的情况下那种东西挨六十杖都玄,更不要说现在这样了,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经得起这么流!萧毅咬着牙顶着压力,迟迟不肯用刑。

“爷爷,如儿想跟您说句话。”莫如打破僵局,冲萧毅顽皮得眨了眨眼。萧毅迟疑了一下,皱着眉踏着满地血污走到刑凳前蹲下身,莫如撑住身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萧毅皱着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了不少,狠狠得在孙子脑袋上拍了一下,喝令两边“混蛋,愣着干嘛?用刑!”

白布刷拉抖开盖住了莫如伤痕累累的身子,随着染血的刑杖落下,唱刑人的喝道:

“四十五、四十六……”刹那间,年轻人鲜红的血迹如梅花般点点绽放,跳跃到雪白的布上分外妖艳夺目。

萧毅铁青着脸,嘴巴里嘟嘟囔囔,萧倬云一看便知,老爷子在骂:萧倬凡,你个兔崽子等着……

棍子重重落下,始终围绕在莫如后心和腰椎间猛砸,迟迟不往下移,且一棍比一棍慢,间隔一次比一次长,转瞬间白布上的梅花已成了血海。萧毅心中一紧,很明显有人想要莫如的命。

莫如攥住刑凳的手指早已抠出血迹,却一声都不吭,咬牙硬抗。

族中长辈看得冷汗直冒。一些人面面相觑:此子不除,必成大患;一些人心里暗挑大拇指:真有种!不愧是萧毅的孙子!

萧毅扫了长子一眼,倬云早已发现状况,在父亲示意下忙大喊一声:“换人!”

萧倬云冲那个面如土色的行刑人冷笑一声,忙上来两人将那人捆上带下去拷问,另一人立刻接过棍子继续刑罚,唱刑的人满头冷汗,差点忘了数到几,半天才道:

“……七十,七十一……”棍子终于挪到了臀腿上,力量也轻了很多,莫如一松气,一口淤血吐出。

疼,早已麻木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强运内力延缓血液的流动,避免失血过多。

“一百!”刑罚终于可以结束了,莫如如释重负得闭上眼。

“快,小心抬走。”倬云将棉被搭在莫如身上,护送他出去。

萧毅尽自心急如焚,却还得耐着性子继续仪式……

萧倬凡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亮得刺眼,熟悉又陌生,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二爷,二爷”耳畔是丁义惊喜的呼声,看来自己还活着。

背上到处疼得抽搐,身体象捅成了马蜂窝一般净是窟窿。剧烈的疼痛让萧倬凡不住吸着冷气。

“倬凡,怎么样啊?”大哥握住他发冷颤抖的手,关切问道。

“哥,我真的熬过来了?”仍是不敢相信。

“是,”倬云笑着在弟弟脉搏上一搭,很有些意外,倬凡身体的损伤远比他意料中的小,经脉也丝毫未损,不过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小心的将弟弟的冰冷的手放进被子里捂着,“准确得说,你这四十四杖是熬过来了。”

“四十四杖,还不到一半?”倬凡顾不得剧痛撑起身却气力不支倒下,“怎么会这样,老爷子不是这个风格。”

萧倬云斜他一眼,心道:自从你儿子出现后,老爷子早已经没有风格了。

“莫如瞒着我们跟老爷子串通一气,他硬是忍了一身的伤替你挨满了一百杖。你啊,有这样一个好儿子还不知足、不珍惜,把孩子打成这样,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倬云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

“如儿!”倬凡鼻子一酸,眼泪直打转,他终于明白了儿子在祠堂门口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儿子早就准备好替了自己,明明心里孝顺,嘴上却什么也不肯说,这傻孩子。

自己挨了四十多棍尚且疼得满眼金星,那莫如,“他……现在……怎么样了?”

倬云摇了摇头,现在知道心疼了,早干嘛去了!有心骂他一顿,看他心里难受的样子却也不忍,“如儿伤得不轻,他两个手下背走敷药去了。”

“扶我去看看。”倬凡强撑起来。

“不行!”倬云断然否决,伤成这样怎能下地。

“让我看看吧,求你了。”倬凡目中乞求着,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原来正是这个儿子。

莫如住的小院打扫得很干净,成堆的落叶被扫在树根周围,莫如不让人扫走,说腐烂的树叶最能滋养树根处的土壤,树根吸收了养分明年必能生长更茂盛,叶落归根,这是树叶为生育自己的父母所作的最后一份贡献。

莫如房间门敞着,里站着一人背对他们,手里托着瓷碗,竟是萧毅。

是不是莫如出事了?

一念至此,萧倬凡挣扎下地,撑着身子望去,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桌上还摊着那天的画,瓶瓶罐罐的都在,只是不见了人。

“莫如呢?”

萧毅转过身,将桌上的信递给他,默默无语,一双稳健有力骨节突出的大手微微颤抖。

打开信纸,只有寥寥数语: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忘了莫如,就当我们从未相遇。

信纸如落叶般飘落,萧倬凡脸色蜡黄,目光呆滞。

莫如走了,他居然走了!

带着一身的伤痛,带着满腹的委屈,走了。

祖孙之间

莫如的离去,让原本热闹的萧府冷清了不少,一连三天,晨起的早课都见不到掌门的身影,萧倬云虽然每天都按时来,却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惆怅,心不在焉走走过场。

大家议论纷纷,流言蜚语四起。

“听说祭祖那天,掌门的孙子萧莫如被打死了…… ”

“是啊,掌门为了保住儿子的命让就让那个萧莫如扛刑,打死之后直接拖出去埋了,未满十六岁连祖坟都没进,可怜啊。”

“不对不对,那萧莫如不是掌门的孙子吗,怎么舍得让他扛啊?”

“那还用说,肯定不是亲生的呗,你们没看到那天在练武场萧老二打他打得多狠呐……”

一群人七嘴八舌越说声音越大,忽然“小六子”踢了正自滔滔不绝的“三哥”一脚,众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萧倬云脸色铁青站在身后,慌忙笔直站好,喊了声:“师父。”低下头等着挨训。

萧倬云背过双手板着脸斥道,“你们一个个很空吗?列队,扎马一个时辰。”

“是!”一群少年不敢怠慢,忙齐齐站好双拳收在腰间,扎稳马步。

倬云摇了摇头赶紧去了父亲房间,几日来倬凡伤重卧床不起,萧彤伤势刚有好转父亲又抱恙在身,全家的担子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压得喘不过气来。倬云倒不是怕辛苦,他是怕在这非常时期有人借机惹事;那天在祠堂,老爷子眼皮底下都有人敢动手脚,这些天老爷子不露面,人心惶惶的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丁总管端了食盘出来,倬云一搭眼,父亲又是一口没动。

“丁叔,我爹呢?”

“大少爷”丁叔看着倬云、倬凡两位少爷长大,对这俩孩子比自己亲生儿子都好,尽管倬云都已不惑之年的人了,还是习惯亲昵得称呼他“大少爷。”

“老爷去了彤少爷房里。”

“啊?!”倬云凭空打了个冷战,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到萧彤房里去过,偶尔差人把萧彤叫过去也是一顿家法伺候,多少年了从没给过好脸色…… 坏了,别是老爷子今天心情不好,跑去找萧彤撒火吧。

倬云心里七上八下的,忙辞别丁叔向萧彤房里走来。

萧彤的院子空旷而干净,屋里没莫如那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只空荡荡摆设着床、书桌和椅子。椅子也只有一把,平时根本没有人会来,偶尔父亲过来他也只有站着听训的份儿,因此一把椅子就足够了。

萧毅第一次来,好奇得打量着孙子的屋子,一眼就看到墙上挂着的那柄宝剑。这柄剑还是萧彤成人礼上自己送给他的,萧彤腿伤后虽已弃剑习棍,此剑却仍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对祖父的尊敬和对习剑的渴望一如既往。

萧毅看着面前战战兢兢不住发抖的孙子,心里不住一阵怅然,这么多年来因为萧彤是长房长孙,对他期许甚高,似乎过于太严苛了些。

“身上的伤全好了吗?”萧毅尽可能缓和着口气问道。

“回……爷爷,已经好了。”萧彤声音也是颤抖的,“我明天、明天就去参加早课,萧彤再不敢偷懒了。”

这孩子竟以为自己是在责怪他不曾练武,吓成这个样子,听着让人心酸。

萧毅转换了个话题,想跟孙子聊聊独自在外的经历和遭遇,温声问:“你这次离家……”

话音未落,萧彤已经从书桌下抠出了藤条,双手高高托起,不顾腿伤跪了下去:“这次离家出走是萧彤的主意,图纸也是……从您房里偷的;萧彤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爷爷责罚。”

也许是动作和语式相当熟稔,萧彤反而不抖了,咬紧牙关,一脸坦然。

这动静让的萧毅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本来心里烦闷过来和大孙子说说话,却又闹得这样生分。 萧毅尴尬得摸摸手边桌子,萧彤也没给倒茶,连个做假动作的杯子都没有,只好悻悻缩回手,干咳一声。

萧倬云不早不晚正好这个时候赶到,见儿子跪在地上请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飞奔过去用身体挡住萧彤:“爹爹息怒,是儿子没有教导好小彤,先罚倬云吧。”

“都起来吧。”萧毅苦涩得叹了口气,他先时在房里将老二骂了无数遍,要不是看在他身上伤重,真想把这个逼走他孙子的混蛋拖起来揍上一顿,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能全怪倬凡对莫如心狠,自己就没带好头啊,向孙子表达个关心都弄成这个样子。

倬云扶起萧彤,突然问道:“彤儿,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萧彤所着的衣袍宽松,从外面看不出腿上打的夹板痕迹,倬云扶他的时候带到衣衫,触碰到坚硬的木板是以奇怪。

“这个,莫如让我先瞒着你们的。”萧彤有些为难得看着父亲和爷爷焦急而疑惑的脸犹豫着说。

“快说!”倬云急了,怎么莫如的话你就这么听得进去,连长辈都绕进去!这俩孩子究竟在搞什么?

萧彤磨蹭了半天,终究不敢隐瞒,“他替我把受伤的腿骨重新接过了,半个月后拆了夹板就可以走路了;他不让我告诉你们,说到时给大家一个惊喜。”

倬云的目光中顿时装满希望,云开雾散扶了萧彤左看右看,喜不自禁。“如儿真是个好孩子啊~~”想起莫如挨那样重的刑罚前都不忘替萧彤疗伤,感激和心疼并存。

“哪天接的?”萧毅没有“惊喜”,反是皱紧了眉头。

“祭祖前一天。”

也就是说他铁了心要走,连萧彤的腿都事先治好了免得以后纠缠。

“他还说了什么?”萧毅要在蛛丝马迹间弄清莫如的想法。

“嗯,让我好好对待雪儿姑娘,照顾好您和二叔,他说腿骨已经重新接过了,半年后再复查一次应该就能完全康复……”

半年,复查,萧毅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他慈爱得握住了萧彤的手:“小彤,好好养伤,等你腿好些了,爷爷亲自教你练剑。”

萧彤受宠若惊得张着嘴,看向父亲,父亲眼中含着热泪重重得点了下头。

世外桃源(完)

冬意渐去,风和日丽。

密密的竹林里,升腾起缕缕雾气,迷迷蒙蒙,若隐若现,山石包围得谭中一少年盘膝而坐,闭目凝息,湿漉漉的长发高高挽起,全身浸在水中,只腰上围了一片纱巾,背上隐约可见新愈的粉色疤痕。

竹楼上,一女子身着素衣,玉手调琴,琴音淙淙,平和安宁。穿过纵横穿插的竹枝和蒸腾的雾气,凝望着池中的爱子。

山庄的竹楼下有一眼温泉,一年四季温度不变,功可美容养颜,更能生肌接骨,再重的伤浸在温泉中几日便能长出光滑新嫩肌肤。

莫如回庄之时淋漓的层层叠加的伤经过几日的调养已渐渐收了口,长出了新的肌肤,再有韵竹这样的岐黄高手诊治,外伤已基本痊愈,只是内伤依旧,一运内力到膻中穴就再也无法前进,韵竹对此亦是无能为力。

莫如从石上取过碧玉箫,和着母亲的曲子呜呜吹奏,一时间琴瑟和谐,高山流水,山谷空灵,头脑澄净,忘却了凡尘俗世,抛去了忧愁烦恼,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山庄,从未与萧倬凡等人相识相认,依旧过着无忧无虑,恬淡宁静世外桃源般的庄主生活。

一曲终了,莫如揉了揉胸口,淤血从嘴角殷出,滴落在氤氲的池中,慢慢晕开,莫如苦笑: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又怎么可能平复如初呢。心,早已不再平静如水,投影出的一切又怎能毫无波澜?

擦干身体,一旁两名贴身仆人伺候着披上宽大的袍服,梳理头髻,上了竹楼。

“还不好吗?”韵竹递过一碗温着的药。

在母亲关切的目光下莫如轻轻摇了摇头。

“淤血还是积在穴道里。”

韵竹心疼看着儿子,莫如离开的几个月明显憔悴消瘦了许多,回来时里里外外又是一身的伤,真不知道那个父亲是怎么当的,把个好好的孩子折腾成这样,实在后悔将如儿交给他。

“别让我看见他,否则一定饶不了他。”韵竹忿然道。

见母亲又为这件事动气了,莫如柔声哄道:“好啊,娘要替儿报仇!”心下却黯然:爹爹早已回到了萧家,圆了十几年的归家梦,只怕不再需要自己这块敲门砖了,说不定已将他全然忘记了也未可知;母亲并不知道儿子心里的委屈,莫如不敢说也是怕母亲真的生了气,有些事就不好挽回了。

“公子在哪里?”楼下传来小雨的声音。

“在夫人楼上。”公子的仆人恭敬答道。

“公子,小雨有事回禀。”小雨抬起头大声喊道,脚下却不敢妄动,夫人的竹楼是整座山庄的禁区,踏进半步者一律杀无赦。

莫如从竹楼的栏杆上露出大半个身子,“什么事在这儿说吧。”今天是母亲的生辰,莫如不想再管其他杂事,只想静静陪一整天好好孝顺她。

小雨眼睛东瞧西望,吞吐道:“那个人来了……”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冲莫如直使眼色。

什么人?“二”——“萧二”莫如怔了怔,他怎么会来?略一思索撩了衣袍角就要下楼去。

“莫如,你站住!”韵竹唤住了他,走到楼梯前轻声问:

“是他吗?我去会会。”

看着母亲款款而去的身影,莫如目光中露出一丝欣喜,伸手顺下发髻上的玉簪。

小雨撇撇嘴嘟囔了一句:“事到如今您还是很在乎他啊,在乎他说过的话。”对于公子的反应很是不以为然。

莫如低头看看手心里的羊脂玉簪,旋即笑了,将发簪交给小雨:

“去,替我找件衣服过来。”他强调着“衣服”,符合萧倬凡要求的衣服果然是要找一找的,因为莫如所有的衣衫从不穿第二次。

萧倬凡将乌骓马拴在山庄前的大树上,虽然儿子的家也该算是自己家,可门前那些守卫显然对他满脸敌意,传话的人更是一去无踪影。倬凡等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撑不过身上颠簸未愈的杖伤疼痛,默默坐到树根下,手中无聊得揪着残存的几根枯草,不是不敢闯进去,而是要拿出个道歉的端正姿态来。

萧倬凡窸窸窣窣掏出一卷画,莫如留在书桌上的那张,画面上青山绿水,树木葱茏,正是眼前这个与世无争的未名山庄。

两天前。

莫如书房里的棋枰上留了一个珍珑棋局,却将一枚白子置于水墨画上。

“老二,这幅画画得是哪里?”萧毅轻轻拈起画上的棋子,棋子下是一片碧海悠然的山间竹林,竹林中隐约可见一座小房。

“这里是……”颓然坐在床边一声不吭的萧倬凡凑近细看,失声道:“是未名山庄!”怪道看起来这么眼熟。

“那这个地方是?”萧毅苍劲有力的大手点向那片竹林,那个充满玄机的棋子暗示着解法。

萧倬凡辨认半天摇摇头“倬凡不曾去过。”忽然心中一动,竹林,韵竹,难道韵竹的墓修建在那里,莫如陪伴母亲去了。

父子二人了然得对视一眼,谁道珍珑无解,答案昭然若揭,就看下棋之人想不想解了。

“爹,倬凡这就去把这小子找回来,好好调教,若再敢耍庄主脾气就打断他的腿!”儿子私自离开他惊疼之余,却是掩饰不住的愤怒,才进家门几天就丢这么个人,背地里被族人下人们指指戳戳,以后可怎么过。

萧毅把玩着那枚棋子,稳妥得坐在书桌前,朝地面一指,“来,过来,我告诉你几件事。”

倬凡不明所以,扶着千疮百孔的身子慢慢跪下。

萧毅看着地上老实跪好的儿子,叹一口气,真是蠢材,莫如已经离开四天了,这当爹的居然还是这样的觉悟,我要是他儿子,早他娘的走了!

“你就没想过我孙子会不会有事……”

倬凡愣愣得抬头,这算什么称谓,不说“你儿子”,却偏要说“我孙子”,存心隔过我不成?

“他有这么深的内功护体,医术又高明,挨顿打不会有事……的吧”既然自己受了刑罚三日便可起床,莫如年纪轻轻只怕恢复更快,倬凡如实回禀,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越来越黑的脸。

“啪!”一个镇纸挟千钧之力飞来,砸在萧倬凡臂膀上,倬凡吃痛惊呼一声,抱住臂膀。

“你内功虽不怎么样,弹开个把镇纸也是绰绰有余,怎么不运内功抵抗啊!”萧毅轻蔑的淡然问道。

“您是我爹,我……怎么敢……”话语嘎然而止,是啊,自己不敢抗刑,儿子同样也没敢。莫如内功是高,但哪次挨家法也不曾运功抵抗过,板子鞭子实足抽在身上,一样是道道凸现伤疤。

“莫如救萧彤的那晚受了内伤,他不过是个孩子,别把他想得那么坚强。”萧毅蹙着眉缓缓道,每个字如同锤子般敲击在萧倬凡心里。

受了内伤!怎么会这样?

倬凡想起那晚密林中莫如满身血迹伏在地上凄厉的哀求,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校场中并不重的四十棍竟然令他昏厥。再想到祠堂门外儿子虚弱惨白的面色,开始头上直冒冷汗,“莫如他……会不会……”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不止。

“混蛋!这话该我问你,你是他父亲,你动的家法,你不知道轻重吗!”萧毅愤怒的一拳砸在书桌上。

当晚,萧倬凡单人独骑离开了家,去寻找他生死未卜的儿子,脑子盘旋不去的一句话是萧毅留给他的:去吧,既然是“从未相遇”,那你们就重新开始吧。”

大结局

从日暮西沉到夜色渐浓,乍暖还寒刺骨的风呼啸而过,萧倬凡一直等在门外没有移动,紧抱了双臂交在胸前,贴在马肚子上略略取暖。

一人提着灯笼走来,守卫之人恭敬得行礼,“门外是萧二爷吗?”凑着恍惚的微光,看清来人正是林大总管。

“林、林峰,是我。”萧倬凡从地上艰难站起身,满脸兴奋的走上前,“如儿呢,他,还好吧。”

林峰冷冷道:“随我来。”转身即走,一句客套的话都没有。

穿过重重游廊和门洞,两人渐渐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山庄向后山走去。

“林峰,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见如儿!”萧倬凡停下了脚步,四野的荒凉和黑暗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你怕了吗?”林峰挑衅得转过头,抬起灯笼照在萧倬凡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林子深处有一座牌坊,沿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上是三座修建讲究的坟茔,在月光下光洁莹白,周边绿莹莹闪着磷光。

“到了,你们慢慢聊,我不奉陪了。”林峰说完提着灯笼走了,丢下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的萧倬凡孤身立在一组坟包前。

“这不是真的。”倬凡扑到石碑前借着月光细细分辨,中间的石碑上刻着“杨门鼎坤之墓”右侧的石碑上刻着“先母韵竹之墓”,左侧赫然刻着“莫如之墓”,隽永的字体深深陷入粗粝的碑石上,倬凡颤抖的手摸着石碑,将脸贴在粗粝的石碑上,“这不可能!”撕心裂肺得呼号如同狼戾般回荡在暮色中。

“为什么不可能。”石碑后淡淡走出一身白色纱衣的女子,赤着光洁小巧的足,身子弱不禁风得倚靠在莫如的墓碑上用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抚去几片树叶。

萧倬凡惊得倒退一步,“小……小竹,你……是人是鬼?”

女子温柔得咯咯笑着, “玉郎,你说呢?”女子扬起脸,那娇俏的容颜和婀娜的身姿同十多年前一般无二,清澈明丽的眼睛脉脉望着他。

是人?又怎么可能青春永驻?

“小竹,真的是你。”萧倬凡反而不怕了,迎上前捉住女子的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不怕我是吸血鬼吗?”女子轻轻撩着倬凡的发丝,“不怕我把你带去阴曹地府受尽酷刑?”眼角眉梢满是柔情蜜意。

萧倬凡摇摇头,“我不怕,带我去吧,这样我们一家就团聚了。我儿子呢,他真的随你……不成?”泪水顺着腮滚滚而下,从来不曾想过莫如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就这样去了。

女子的脸上的柔情消失了,变得冰冷无比:“儿子,哼哼,居然还有脸提他,你根本不配当父亲!你若还有些良知,就该随了他去。”

萧倬凡毫不犹豫跪倒在莫如墓前,想起儿子的种种孝顺默默垂泪,“如儿,是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爹这就下来陪你们,重新开始当个好父亲。”拔出墨玉剑,横到颈上,“小竹,我来了。”

“仓郎”宝剑从中断开,萧倬凡回头,一白衣少年立在远处,手捂着胸口,嘴角渗出血迹,

“娘,你别吓他了。”

“如儿!”韵竹跑向妄动真气的儿子,恐怕又伤得不轻。

白色纱衫在眼前掠过,萧倬凡看到了月光下韵竹的影子,她,是人!不是鬼!

“如儿,小竹,”倬凡丢下断剑向妻子、儿子跑去……

萧家祠堂里,倬云双手奉过一块檀木板子,萧毅用刻刀在上面端正得刻下“萧莫如”三个字,轻轻吹去木屑,微睨了抿着嘴立在身后的长子一眼,“别眼馋,这块板子是比你们的薄些,这样打起来才疼嘛。”

明明是护犊还找借口,倬云忍了笑问“爹,您怎么知道莫如会回来呢?”

“蠢材!”萧毅用板子朝倬云身后比划了一下,“不动脑子,这小子若不想回来,又何必留下那么清晰的线索,这家伙除了在老二面前有些犯傻外,还是不笨的。”

“那他为什么要走?”

“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让这对父子好好体会吧。”萧毅意味深长得摸着板子上的字迹。

倬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莫如那天在祠堂究竟对您说了什么?”

萧毅笑了,笑得坏坏的,压低声音道“他说‘如儿昨夜把刑杖上的木刺削短了一截,您放心不会伤到筋脉的。’”

倬云抬头望着那根已经束之高阁的“家法”,皱着眉也笑了,“怪不得老二的伤好得那么快!如儿这坏小子。”

“就是,这混小子,连老子祖传的家法也敢毁,哼,哼哼”萧毅又忍不住得意起来,“真他娘的随我!”

(全书完)

wsbnop 发表于 2012-9-10 19:26

覺得莫如每次被打,都很冤枉。

萧毅老頭應該多教訓萧倬凡的!

他才應該被打。

是很冤枉的

rubydogy 发表于 2012-10-6 00:43

好喜欢这个故事!!!

谢谢~~~~~~~~~~~~~~~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