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农家女孩的遭遇 || 3618字

北城拘留所的南楼是提审楼。在二楼的北侧有一间专门拨给检察院用的提审室。此时,关提审员和他的书记员小孔坐在桌后,一边翻看着案卷,一边等着公安局的人把犯人带来。照案卷上看,这个叫吴孝玉的女子在那个林海通企图对她时,奋起反抗,一刀刺死了那个姓林的。如果案情就这样了结,吴姓女子就没有任何罪责,可以免予起诉,马上释放了。但是从公安局预审时所发现的几个疑点看,那个姓林的是否要对吴姓女子,并无确实证据。相反的,根据公安局所提供的材料,吴孝玉是林海通家的保姆,因而,问题就产生了:她在林家工作了那么长时间,林海通都没有对她有过类似行为,那么,为什么林海通会跑到香山去**她呢?于情于理,此因更有点说不过去了。正因如此,公安局以杀人嫌疑将吴孝玉逮捕,同时,也留下了许多难点等待着检察院的处理。

犯人进了屋,关提审不禁挑了挑眉毛,上下打量她。这个农村来的女孩子长得如此单薄,又如此秀美,使人很难相信她会做出什么坏事,更不用说操刀杀人了。关提审让她坐下,觉得这个女子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她是柔顺的,但是,如果在情急时刻,为了保持自己的良心和自己的真情,她是有坚强的意志的。想到此,关提审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似乎是要自己把这一点记在心里头。然后,他看了看小孔,示意她开始记录。他问:“你叫吴孝玉吗?”孝玉点点头。关提审又问了一下在监室的情况,吃的可足,睡得可好,有没有人打她,等等。孝玉都用点头或摇头来回答。关提审干咳了一下,表示要进入正题了。忽然,孝玉一下子跳起,冲向了他坐的那张桌子。小孔还以为犯人要打她,吓得扔下了笔。不料,孝玉在桌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尖声哭了起来,大叫道:“请你们放下我吧,快放了我吧!我受不了啦,实在是受不了啦……”旁边的警察上前,硬把她拉了几下,才算拉回到了她在门旁的座位上。孝玉还是捂着脸哭,把审问工作耽误了。为此,关提审恼火得不行,把刚才孝玉进门时他所产主的好印象全破坏了。

“我问你,”关提审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让语气显得平淡无奇,“那个林海通,为什么要上山去追你?”

“他……林海通吗?”孝玉失神地反问,“林海通?”

“那天,你对公安局说,”关提审翻着手中材料,其实,他什么也没看,“林海通是到香山追你和那个病人,叫什么来着?”

“啊,志明大哥,”孝玉失声叫道,像是发现了救命的希望,“是志明大哥,他……他是知道的,我没有罪,请你们放了我吧。”

“林海通为什么要去追你们?”关提审声调严厉。

“因为……因为他他他想杀志明大哥。”孝玉小声说,勇敢地抬起了脸。

“你凭什么这样说?”关提审看了孝玉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有什么根据?”

“是志明大哥说的,”孝玉道,“我们从林老板家逃出来,就是因为这个。”“因为哪个?”关提审的话说得更慢了。

“因为林老板要杀志明大哥。”孝玉倒有些着急了。

“是吗?”关提审沉默了好一会儿,手里真地翻出了一张纸。“你的证据,是什么?就是这一条:是匡志明说的吗?”

“是他说的,他亲口对我说的。”孝玉点头。

“可是,我这里有他亲笔写的东西,”关提审看着那张纸,“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刚好相反,我曾问过他,林海通是不是想杀他,他说:绝无此事。”

孝玉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

“他说,”关提审看了她几秒钟,才接着看手中材料,“他跟林海通是结拜兄弟,亲如手足,自从他得了病,一直得到林海通的照顾,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矛盾和冲突。是由于他养病的那个地方突然发生事故,起火爆炸,他才稀里糊涂地跑了出来。当时,他是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对林海通和其他一切人的情况,都不知道。问到他为什么跑到香山,他是这样说的:‘我当时吓得要死,以为全北京都着大火了,就在那个小姑娘的帮助下,逃到了这里。’至于林海通和他的两个手下为何跑到香山,为什么那两个人昏倒在他的屋里,他都一概不知。问他林海通为什么会摸进你的屋子里,他是这样说的:‘林海通跟吴孝玉曾有过关系,听说小吴跟我逃了,他自然着急,要去找她。找到以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关提审把手中的材料扔到了桌上,身子朝。后一靠,死死地盯住了孝玉。

孝玉把两手攥在一起,放在两腿之间紧紧地夹住。她微微把头偏过来,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关提审,偶尔,也看一会儿那个忙着做笔记的小孔。她像是感到奇怪:既然她什么也没说,那个梳长辫的姑娘忙着记什么呢?她的嘴唇揪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像是要吹出一声口哨。结果,她只是轻轻地舒出一口冷气。从这以后,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关提审又问了她好几个问题,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关提审有点恼火,因为他早已相信这是一个简单的案子,然而,其中定有文章可做,而这文章非他不能做成。他是胸有成竹来提审这个小姑娘的,料定一问之下,她便会全线崩溃,把他要知道的全告诉他,说不定还要比他要的多得多。他总觉得在这个小姑娘的杀人动机后边,会有一个长长的卖淫嫖娼的名单,而在那单子的最前头会是一系列的北京文化名流。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就是这样的效应。他们早就知道林海通这样一个人了,知道他以种种手段收罗一些外地女孩子,放在他在北京的某个安乐窝里,除了自己享用之外,就是租售给自己在这一方面的同道,获利不薄。谁能说这个小姑娘不是一个重要线索呢?有了她作为开头,此案的揭破不是指日可待的吗?可是,谁又能想到,她的态度一下子变了,变得比榆木疙瘩还坚硬了呢?

关提审一下子站起,猛地想起自己的座右铭:“永不发火”,才又坐下。他刚要以拳击桌,又注意到了小孔的眼神,记起他对小孔说过的那句话:“沉住气,才能办好案。”那手也软软地放下了。他观察孝玉,知道今天她无论如何不会开口了。“这里头,恐怕要复杂得很啊。”他这样想,心里警惕了许多。他决心要好好研究一下此案,也许一切都不是像他原先想过的那样。也许,一切都比原想的要更复杂呢。于是,他要管教把孝玉带回,自己收拾公文包,边收拾边对小孔笑了一下;“这个小姑娘,真是个小呆瓜。”小孔却没有笑。关提审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小孔脸微微一红,说,“我看,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呆。”关提审眉毛一挑,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小孔很喜欢看他这样,因此,脸又红了一下。“啊,这么说,你看出什么了?”关提审笑道,“快说说吧。”小孔说:“你没注意吗?说到那个林海通的时候,那小姑娘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一说到那个匡志明,她的神色就不大对头了。”关提审一愣:“怎么不对头?”小孔道:“她的眼睛放光,脸上也发红,这是她心情的反映。你可能不大懂得女孩的心理,可是,我知道,如果一个女孩在提到一个男人时,有这样的表情,就说明……说明她对他有了某种感情。”说到此,小孔自己脸倒红了。关提审问:“这……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小孔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呢,倒提醒我们,那个姓匡的,他的情况,我们也应该多了解一下,特别是他跟这个小姑娘的关系。”关提审说:“我已经问过他两回了,从侧面,还了解了林家所有的人。那姓匡的得了一种血癌,活不过今年了。他跟这个小姑娘也没有任何别的关系,完全是病人和护理员的关系。”小孔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关提审嘴里念叨着“匡志明”,陷入了沉思。

孝玉回到12号监房,正碰上黄灯指使手下的几个干将在管教一个“不懂事的”。那是一个家住密云的年轻媳妇,因为盗窃被关进来的。今天上午她的家人通过关系来看她,给她拿来了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按照牢头们的“规矩”,所有的犯人不管以什么方式得到外面“打进来”的吃用之物,都要进门之时便全部掏出,孝敬给牢头。那密云媳妇把兜里的瓜籽、巧克力、果脯、花生米都放在黄灯的身边之后,自以为得计,准备着夜半时分享用自个儿偷藏在裤裆里的话梅果,结果,还是给黄灯发觉,搜了出来。密云媳妇被打得跪下求饶,所有的吃食自然再没她的份,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成了。孝玉进门,见黄灯正跟她的手下坐在墙角,大吃大嚼,还喝着早先存下的麦乳精。见孝玉低头坐到墙边,黄灯叫:“过来,吃点儿。”她把孝玉算作了一个“心上人”,自然在各方面都要对她照顾。孝玉头也没抬,想着自己的心事,对黄灯的再三招呼毫无反应。黄灯把一块巧克力朝她丢过去,落在了孝玉的头上,掉到脚边,她连看也没看一眼。黄灯不再理她,自顾跟她的那些手下偷吃偷乐。吃完后,就是犯人们的消食时间,在这段时间,可以不用规规矩矩地“坐板儿”。牢头们便趁这机会,拿新来的犯人打岔取乐。

“来,玩玩蒙眼打屁股。”黄灯发出指示。

“好嘞。”她的手下齐声答应。

当下,好几双手同时伸出,把那个密云媳妇按到了墙边,让她以头抵墙,再用衣服把脑袋蒙住,将屁股高高地撅起来。其余的女犯纷纷把鞋子抄在手里,轮着个儿地上前,朝那屁股上猛抽狠打。那媳妇每挨上一下,就得猜一猜是谁在打她。如果猜中,那被猜中的人就要代她撅在那里挨揍;要是猜不中,那媳妇就得继续撅在那儿,把屁股打肿也不得解脱了。在目前的监狱里,这是犯人中间流行得最普遍的娱乐方式,通过它,可以宣泄犯人积郁在心头的仇恨与激愤、悲痛与伤感,所有这些感情,如果憋的时间长了,最终都要成为可怕的暴力。把这暴力变成一种游戏,在猛打别的人屁股的时候,就渐渐地得到了无上的乐趣,这,就是此种游戏在狱中盛行的秘密。另外,监号里的牢头更喜欢这个玩艺,因为他们可以用这个办法,教训那些看着不顺眼的家伙。比如黄灯就故意让那个可怜的媳妇光挨打,怎么也猜不出是谁在打她,因为,她一使眼色,手下的人就叫道:“猜错了!”实际上,那媳妇已经猜中了五次。

孝玉一直呆坐在一边,跟所有的人都不接近。那边角落里,众女犯已经把那媳妇打得快死了,可是,没有黄灯的发话,谁也不敢把那游戏停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是黄灯在教训那不懂事的媳妇,同时,也是在向所有的人提出警告:以后要是犯了号里的规矩,就要得到如此的下场。那媳妇眼看就坚持不住了,还在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来。如果管教听到了动静,打开门责骂牢头,那门一关上,最吃苦的还是那个“不懂事”的人了。孝玉听着这一切,看着这一切,心思却一点也不在这里。她还在回想关提审说的话,奇怪匡志明大哥为什么要那么说话。“他说林海通没有要杀他?是的,他就是这样说的。他还说,是因为地下室着了火,他给吓懵了,才跟着我,稀里糊涂地跑到西山的。对,他就是这样说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说谎?”孝玉越想,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像一层凉水,在她的后背上慢慢地漫了过来,慢慢地结成了冰。她从心里往外感到一股寒意,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