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红与黑的碰撞 || 24.0万字

程云看着窗外说:“我也是听别人说起,五年前因为和三里的一场决斗,吴承被人暗算,惨死在‘六人铁骑’手中,三爷本来心脏就不好,得知那消息以后突然发作了心脏病,还好当时身边备有药,又抢救的及时……后来大家都对吴承闭口不谈,‘承哥’二字就成了禁忌,没有人敢多说哪怕半句话,我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那……那个承哥,三爷很重视吗?”秦月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程云。

程云接过来道了声谢谢,之后继续说:“据说三爷把承哥当儿子般培养的,但却没几个人知道其中的故事。”

“我哥肯定知道,但他肯定不会告诉我,嘉振哥也一定知道,再然后就是潘副总了,龙飞也许就他们三个人知道了。”

程云停下了,没有再吃下去,他问道:“为什么?”

秦月说:“嘉振哥是三爷的亲生儿子,三爷既然心脏病发作,当儿子一定不会不知道的;我哥是三爷的干儿子,五年前就已经开始做任务了,只是当时龙飞还没有成立,那就是在龙腾;潘副总本来就是龙腾的人,龙飞开业以后他才调来做副总的,所以他也一定知道。”

“呵呵,不错,我现在右手不能动,要是能动的话,我肯定给你鼓鼓掌,你分析地太对了。”程云咬了一口苹果,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嘿嘿,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敢跟任何人说过,因为要是让三爷知道了,我就挂了!”

“呵呵,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怕三爷吗?”

“怎么可能不怕啊,三爷往那一站我都吓得不敢说话呢,不过现在不怕,我在医院呢,三爷是不会来的,嘿嘿……”程云悠闲地向上挺了一下,靠在床头,“在医院待了半个多月了,早就忘了什么是刺激,不知道出院以后还能不能重新适应以后的生活,现在这日子,就是得过且过了。”程云吃完了苹果,将它扔进床下的垃圾筐里,对秦月说:

“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看推理一类的东西?”

秦月点点头,笑着说:“嗯!我很喜欢,不过,看得出你也喜欢,因为你一开始就注意到我没扎耳洞,我觉得你观察力特别强,那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我说得对不对啊?”

“对,没错儿!我不上学以后就开始四处闲逛了,那段时间经常能跟兄弟们搞到一些书啊、漫画啊什么的,没事干的时候我就看书,我喜欢看书,要不是母亲出了意外,我可能现在还在大学里读书呢。”程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时候,什么书都有,但是所有的书里面我就喜欢那些推理的东西,有时候看见一道推理题都高兴地不得了。你知道不,我跟他们搞过竞赛,谁答对了有奖,答错了就负责找书去,哈哈哈,那个时候别提有多快乐了!”

秦月听了以后也开心地笑了,她看了一眼吊着的输液瓶,已经一半了。

“小月,说真的,我特羡慕你有一个那样的哥哥。”程云左手伸到脑后,看着秦月很认真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母亲生活,继父很暴力,常常打我的母亲,后来母亲去了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过的,没有人关心过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后来来到龙飞,认识了你哥哥,他虽然只比我大一岁,但却像个大哥一样。你刚才说,你哥总是说你傻,其实你没看到,昨天你拔完针以后他有多高兴啊!”

秦月慢慢张开嘴,轻声问道:“真的啊?我以为他又要说我什么呢。有时候我挺怕他的,怕他凶我,怕他打我,所以就……”

程云有些质疑地问:“你哥会打你?看得出来,他很疼你,怎么会打你?”

秦月有些委屈地说:“我刚来龙飞的时候,他明知道我是他妹妹,还把我拖到刑室去……”

程云忙劝道:“既然知道你是他妹妹,那怎么可能舍得打你啊,不过要说是那次,你确实有些过分了,他是老大,你当那么多人的面那么说他,面子上肯定是挂不住的,我带你过去也是按规矩办事啊,你不会也怪我吧?而且那次阿浩确实是手下留情的,没真打你,真正要罚要打的时候可没那么轻松。可不要误会你哥啊……算了,不说了,聊点别的吧!”程云问道,“你哥打算让你下一步怎么走啊?女孩子入帮,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月有些微红着脸低下了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挨打总归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想想哥哥也不容易,自那以后再没打过她,也就罢了。她对程云说:“我哥没跟我说过下一步怎么办,我也没问他,他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晚上回家以后都是他一个人在屋里整理资料,思考问题,很少跟我说话。入帮的事也不是我哥提出来的,可能是三爷提出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哥也没跟我解释,我也不可能去问三爷,但我想,既然这样决定,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以后怎么办,我都听我哥的。他才刚二十多岁就累成这个样子,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忙,以前连饭也不会做,现在慢慢地能做出几道菜来,这样回家以后我就负责做饭、打扫房间,让哥哥一早起来就能吃到饭,晚上帮他打好洗脚水,睡前我再把床帮他铺好,他困了以后直接就可以睡了。公司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劳累,我能做的也只有做饭、打扫卫生了。”

程云叹了口气,自己这几年过得不易,可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呢?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知道为哥哥打洗脚水、铺床、做饭、分忧,她又是何等地不容易!靳总现在是在为公司的事而忙吧,百纳川这么一闹,龙腾的股票大跌,看样子还是会继续跌下去,龙飞虽然是独立的集团公司,但事实上还是隶属于龙腾的,省外的几个分公司可能已经乱了阵脚,如何才能将这些事稳定下来……三爷有三爷的事情,这些事三爷不会管,现在自己病了,一点也帮不上忙,担子全部落在了靳总和潘副总两个人的身上。即便是这样,靳总还要经常来看自己,还跟自己聊天,陪自己解闷。靳总是一个要谋全局的人,他可不会那么轻松,而且现在又把商务部的事情揽了下来,不知道会有多辛苦……

“程哥?”秦月轻轻叫了一声,“该拔针了。”

程云抬头看了看输液瓶,已经不剩多少了。他对秦月点点头,秦月走了过来,像前一天那样弯下腰、轻轻撕开固定输液器的胶带。这时候,程云对她说:“别怕,就像昨天一样,干脆地往外一拔就好了。”

捏着针头的手稍一犹豫,她拔出了那枚针头,左手轻按下药棉,之后程云将右臂弯曲了一下,轻轻抖动了一下胳膊。秦月将针头挂在了输液器上,扭过头来轻声问道:“这次疼吗?”

程云慢慢坐起来,用左手按下药棉,对秦月笑了笑,他摇摇头说:“不疼!”

会议

靳朗让阿羽送走了程云,又在嘉振的办公室里说了会儿话,正欲离开时手机响起。他打开一看,是条集团网的短信,上面写到:

“今天下午三点,总公司将召开紧急会议,请董事会全体成员,总公司各部门负责人,各分公司经理、副经理准时出席会议……”

靳朗退出短信,手机上显示现在已是近十一点,他盯着嘉振,脑子里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莫非是因为股票的事?”靳朗想着,完全没在意嘉振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嘉振问道。

“是干爹通知下午要开会的信息。”靳朗说完就开始自言自语,“可是也不该这么急……”

嘉振正欲再问,靳朗的手机又响了,是三爷打来的。

“干爹……”靳朗叫道,“嗯,我正跟他在一起呢。”

嘉振凑过来,耳朵贴着靳朗的手机,可是想听又听不见,就不自觉地使劲向跟前凑。靳朗专心听着三爷的吩咐,他用手推了嘉振一下,想将他推开,嘴上一直“嗯嗯”地应着,就这样坚持了一分多钟才结束了通话。

嘉振见靳朗挂掉了电话,急得伸手拍了靳朗一下:“干爹说我什么呢,你也不给我听!”

靳朗呵呵笑着说:“干爹说啊,让我处理完手头工作就过去,中午饭去那儿吃,顺便把你也带上,你看看现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快点交待去吧,开完会估计也到下班时间了,你都可以直接回家了!”

嘉振凑近了问道:“还要我去啊?医院还有很多事儿呢,再说了我又不是董事会和部门负责人,让我去干什么?”

靳朗说:“你爸的原话是:‘把嘉振也给我带来,让他来听听!’这可是干爹的原话,要不,你再给他打一个?”靳朗笑着把手机递过去,嘉振却没有接。

“好好好,我去我去!”嘉振说着就走到电话前,给秘书打电话让他进来。

处理好手头的事以后,靳朗开着车先出了地下停车场,嘉振的车紧跟着跑了出来,但开车的却不是嘉振,而是他的贴身保镖窦超。嘉振入帮至今已经七八天了,但是三爷仍然没有撤掉窦超。窦超一直很认真,平时嘉振在办公室时他就在对面的屋里呆着,为了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房门,他的门从来不关。嘉振出去的时候,窦超就与他保持十到十五米的距离,即便是在医院的走廊也是如此。嘉振出门的时候,也一向都是窦超驾驶。

阿伟的事确实曾经对嘉振造成过伤害,但前一日三爷带了他去见了阿伟,这个心结已经彻底打开了,只是面前的窦超还不知道阿伟断手的真正原因,所以做起事来就有些太过较真。嘉振一开始对他特别反感,现在倒也习惯了,有时走在路上,还时不时地跟窦超说几句话。

车一路行至龙腾宾馆,这是龙腾集团董事会投资的宾馆,龙腾集团的很对会议都在这里召开。宾馆一共十七层,无论龙腾集团有会与否都对外营业。

前台接待为靳朗和嘉振打开车门,车由服务生开进了停车场,他们则由礼仪小姐请进了餐厅。

餐厅的门打开的时候,嘉振愣了一下,本以为是父亲请了他们二人来小聚,谁知竟来了这么多人。他看了看旁边的靳朗,靳朗向他使了个眼色,就拉着他走到父亲身边鞠躬道:

“三爷!”

嘉振心里想:阿朗没有喊“干爹”,那么这些人必是帮中人了。想到这儿,他也像靳朗那样,鞠躬道:“三爷!”

三爷“嗯”了一声说:“还知道规矩。自己找地方坐吧,就等你们两个了,坐好了咱们就开始。”

嘉振跟着靳朗坐下,心里仍有些埋怨:阿朗这小子也不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准备……

“下午三点,公司将在楼上的会议室开个会,会议的内容就是根据这几天股市的行情制定一套处理办法。现在把大家叫到这里来,一是因为有些话不便对帮外的人说,二是想请大家一起讨论一下公司的危机处理办法。会议时间不会太长,大家辛苦一下,讨论之后再吃饭。”

三爷说着,就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他示意吴秘书过来,将这些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靳朗刚拿到的时候本没有太在意,他以为只是董事会或者上面下达的文件,可看到文件的标题时才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自己四年前写的那份《龙腾集团危机管理预案》么!

四年前,龙飞还没有成立,靳朗也只是龙腾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他自毕业之后,就一直在龙腾集团工作,从最基层开始。三爷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历练靳朗的机会,凡事他认为靳朗能做的,就全部交给他去做。四年前,龙腾集团的一个分公司出现了亏损,但因为市场前景不错,又不忍割舍,于是总部投入了大量资金才将其挽回。之后三爷就给靳朗布置了一项任务,要他起草一份《危机管理预案》,以备之后所用。

“大家都是帮里的人,公司现在的内忧外患也都很清楚,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先请大家看一下这份预案,如果没有什么不妥,今天下午的会议就按照这个执行,如果还有什么异议,就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修改。”

全场只有三爷与靳朗两人知道这份预案出自靳朗十九岁的时候,那时的思想过于稚嫩,写出来的东西也很空洞。靳朗又仔细翻看了一下这份预案,发现有很多观点都已不适合现在的龙腾,如果就按照这份预案上面的内容进行的话,别说去与百纳川这样的公司相抗衡,就是对付公司内部的突发事件,也不可能顺利解决。

想到这儿,他连忙说道:“三爷,我认为这份预案显得过于稚嫩,也有很多与龙腾现有状况不相符的地方,三爷能不能考虑用别的预案……”

三爷瞪了他一眼,靳朗马上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连忙低下了头。嘉振并不知这份预案是靳朗写的,听了这话,也就为他捏了一把汗。嘉振虽然入帮没几天,但却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靳朗的话有些不太合适。

还好三爷没有发火,他开口说道:“是否相符,要等大家都看完以后讨论了再定,你如果有什么意见,现在不妨说出来与大家讨论一下。”

靳朗只觉得这份预案现在拿出来用不合适,但至于应该怎么修改,他还没有想法。正犹豫着应该怎么办,就听三爷耐心地、细缓地说:“年轻人,还是不要太冲动的好,这里的前辈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多听听、多想想,对你有好处。要是还没有想好,就再把预案看一看,想一想公司现在的状况,把想法与现实联系起来以后,再做决定不迟。”

听了三爷的话,靳朗便没了之前那么紧张。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开始逐行看下去。

“三爷。”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我觉得这份预案也没什么不妥,但是细节部分需要再完善一下,毕竟现在的龙腾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市场,要想保住龙腾的实力,就必须尽可能地考虑周全。如果我们就事论事,拿股票这事来说,那么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状况就不止是了解百纳川坐黑庄的动机,而是如何避免龙腾股票的继续下跌……”

中年男子继续说着,靳朗拿起笔不断地做着记录,嘉振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出门前没带笔,而且,隔行如隔山,在他看来,这一切就像是在听天书一般。

之后大家开始讨论,你一言我一语,嘉振始终没有说话,靳朗偶尔插一句,却也顾不上他。会议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在大家都发表了意见之后,最终制定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三爷将修改好的文件递给吴秘书,要他立刻拿去打印。之后他看了一眼嘉振说:

“韩嘉振,你什么看法,跟大家说说。”

“啊?我?”嘉振小声说道,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讨论还在进行,也不知道大家都说到了什么地方,就吱吱唔唔地说,“我、我……”他的眼光有些飘忽不定,左手在下面拽着靳朗的袖口,右手不停地搓揉着台布,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也难为了这孩子……”他想着,对大家说:

“正式介绍一下——”三爷道,“这是韩嘉振,一周前入帮,公司最近比较乱,这两天又出了股票的事,现在又处于危机期,不易有太大动静,所以嘉振入帮就没有叫大家来。我在这儿跟大家陪个不是,请大家见谅……”

“三爷,您不用客气,我们大家都知道嘉振是您的儿子,大公子入帮是情理之中,您做主就行,不用跟我们商量的。”

“就是啊,三爷,您太拿我们当外人了,这我们都认识、都知道……”

嘉振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从小就没进过几次龙腾的门,怎么这些人都认识自己。刚才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岂不是很丢人……

“嘉振。”听到三爷叫他,嘉振立刻抬起头看着三爷。三爷继续说:“你跟靳朗两个人都还年轻,以后要多学多看,多请教长辈。入了帮可不比从前,有些事是要按规矩办的,你们两个年轻人可要虚心学习才行。”

两人点头应着。靳朗知道,三爷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大家觉得在搞特殊而已,可是嘉振是怎么想的,他却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嘉振今天第一次来开会,又听到了三爷说了这样的话,心里一定是不平静的。

批评

饭后,一行人乘坐电梯,来到了位于十楼的一个中型会议室里,会议是由龙腾集团的薛副总主持的。薛副总先将公司现遇的基本情况介绍给与会人员,之后就将话筒转给了三爷,由三爷亲自布置公司今后的安排。

这次的会上,气氛并没有饭前的会议显得严肃,三爷更多地是总结了之前各分公司的努力,他只将公司近来所出现的问题做了总结,指明了以后的发展方向,就结束了讲话。

三爷讲话时,嘉振在下面有些不解,他轻轻拍了拍靳朗的胳膊,小声地说:“我怎么看不明白,干爹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靳朗略微低了一下头道:“嘘……以后在这种场合里,一定记住,得叫‘董事长’或者‘韩总’,在刚才的那种场合,得叫‘三爷’,这两种场合都不能叫‘爸’或者‘干爹’!”

嘉振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明明自己比靳朗大几个月,可是自从入帮以来,自己好像一下子小了十几岁,一碰到这样的场合,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一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行行行,那你告诉我,韩总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刚才让我感觉形势那么严峻,现在又让我觉得没事儿了呢?”

靳朗继续低声说:“刚才开会的人都是帮里的,韩总就没必要隐瞒了,有什么说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啊,很多都是分公司的人,都不是帮里的,就拿百纳川坐黑庄来说,他们哪能看出来是坐了黑庄啊,韩总要是这个时候把这事儿说出来,不就等于说是不打自招了吗?唉……你真笨!”

“你们俩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宏宇从前排走过来,站在靳朗旁边弯下腰严肃地说,“韩总朝这儿看了好几眼了,有什么话散会以后再说!”

靳朗马上挺直了身子坐好,眼睛正好与三爷的目光相对,三爷冷冰冰的眼神让靳朗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嘉振,见嘉振还没反应过来,就用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半张着嘴说:“快坐好!”

嘉振听到以后,也立刻挺直了身子,但却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听着三爷讲话。

百纳川公司旁边,一个六层的配楼中——

“来来来,吃盒饭!”胡世海手提两袋盒饭来到一间三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屋内有三个人,清一色的深蓝色西装、浅蓝色领带。这三人见胡世海进来,就都站起来问好,其中一个中等身高、中等身材的人快步走上前去,接过了胡世海手中的袋子,道“胡总还亲自给我们送吃的来,胡总辛苦了!”

这便是百纳川的操盘手——贾清军。

胡世海笑着说:“我跑跑腿而已,不辛苦,是你们辛苦啊!一天到晚地在这里守着,都下午了,还没让你们吃上中午饭呢,都饿了吧!快来快来,这是专程从‘咸安居’叫来的外卖,还附汤呢!什么都别说了,先吃饭,吃饱了再说啊!”

“你看看,胡总就是疼人,还专门从‘咸安居’叫外卖,要是别的领导,他们还不随便打发我们啊!”

“就是,还是胡总疼人!”

“呵呵,快吃吧!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这话可不敢往外说啊,快点吃了好干活儿!”胡世海带着幽默的腔调说。

“胡总?”贾清军说,“您吃过了?再来一份呗!”

胡世海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吃不下,最近胃不舒服……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我随便看看。”说着,就坐在了电脑前,看起了股市行情。

龙腾宾馆十楼,某中型会议室——

薛副总刚一宣布龙腾集团的内部会议结束的时候,宏宇就迅速凑到三爷跟前听候指示。“把那两个小屁孩儿给我拖到隔壁接待室去!后面的讨论他们不用参加了!”

“是!”宏宇点头应着,向后退去,回到座位上,把靳朗和嘉振从后门带了出去。

“韩总让你们两个先在这儿待一会儿,他一会儿就来。”宏宇说完就掩上门走了。

嘉振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靳朗,一杯留给自己。他将水一饮而尽。“干爹让我们来这儿干什么,不让听后面的讨论了?”

靳朗觉得,三爷八成是因为两人在会上说话,生气了,把他们两人带到这里来反省。正欲告诉嘉振自己的猜测时,三爷就阴沉着脸推门进来了。

靳朗看到三爷脸色不好,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放下手中的杯子,拉了嘉振并排站在三爷面前。嘉振微低着头,时不时地偷偷瞄看着三爷。

“看什么看!”三爷怒道。

“爸!……不是,干爹!……不是,董事……长……”嘉振吞吞吐吐地,一时竟紧张地忘了应该怎么称呼面前的人。

“韩总!”靳朗在一旁叫了一声,他是想提醒嘉振,应该叫“韩总”。

“瞧瞧你们俩这称呼!真给我长脸!”这句话,嘉振倒是不折不扣地听出来了,这是反话。

三爷见二人都低下头去,就开口道:“你们俩一天见多少次面,有什么话不能散会以后说的,非得在会上小声嘀咕,都嘀咕什么呢?!”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嘉振以为靳朗会回答,靳朗又以为嘉振会回答,两人就都没有说话,仍旧低着头。

“说啊,这会儿倒是安静了?靳朗你说!”

“是!是这样的韩总,嘉振他……他不明白您为什么在刚才这会上跟在楼下那会上的反应不一样,所以他就问问我为什么下面那个会严肃、这个不严肃,我就小声告诉他了。我们……我们没敢大声说,也就……说了几句,没敢多说……”

“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三爷心里想,他抬着头瞪着靳朗:“宏宇要是不过去,你们就打算说到天黑呢吧!还敢在这儿跟我说什么‘就说了几句、没敢多说’!靳朗我告诉你!你这撒谎的毛病要是再不改,我就给你好好扳扳!”

“三爷……我不敢,我说的实话,没敢撒谎……”靳朗红着脸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嘉振现在更晕了,不是说好了要喊“韩总”的吗,怎么现在靳朗又叫了“三爷”呢,他心里想道:“爸的称呼还真多!”

嘉振想说帮这靳朗说几句话,可是又不知该怎么称呼面前的这个人,见三爷生气了,嘉振没多想,张口就喊了一声:“爸!”

“你叫我什么?”三爷立刻将目光转向嘉振,“‘爸’是你现在喊的?”

嘉振急忙改口道:“韩董事,不对……韩总、三爷……我、我跟靳朗真的是没打算多说,宏宇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打算说了,真的,爸……不对……真的三爷……”

三爷坐在沙发上,皱起了眉头,心里感叹着嘉振这半道上入帮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嘉振的两句话便使三爷的怒气消了大半,他无奈地说了句:“罢了,瞧把你们吓得,以后都给我长点眼色,尤其是你韩嘉振!平时不忙的时候多去找找阿朗,别总是临时抱佛脚,你看你闹了多少笑话!”

“是、是,我记住了,三爷、韩总……”嘉振点头称是,伸手拉了拉靳朗的袖子,脚也向靳朗迈去。他小声对靳朗说:“没事儿了,别怕了。”

“还有……”三爷说,“韩嘉振,你听好了,从今天起,见到宏宇不许直呼其名,要懂规矩,宏宇比你大,又是你的师父,你好歹也得叫人家一声‘宇哥’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非得把话都挑明说透了你才明白啊?!”

“是,我记住了,以后就叫他‘宇哥’。”

百纳川配楼中——

“胡总,还是‘咸安居’的饭好吃!”贾清军吃完了以后就凑到胡世海旁边说,“今儿吃的特过瘾,我就喜欢吃这干煸牛肉,胡总,您怎么知道我的口味啊?”

“是啊,胡总!”另一个人说道,“我最喜欢‘咸安居’的鱼香肉丝,又好吃又不腻,今天还真吃到了这鱼香肉丝盖饭,我可得好好谢谢您呢!”

“哈哈哈,你们就这点出息啊,那好说啊,只要你们好好干,明儿我还给你们买!现在吃饱喝足了吧,咱们该开工了啊!”

贾清军他们各自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胡世海的旁边,听着胡世海的安排。

“咱们的这只股票已经连续两天涨停了,邱总的意思,是明天让它跌一次,不要跌停,跌到百分之四或百分之五就可以了,后天开盘的时候还让它跌一点,然后慢慢涨上去,收盘之前涨停,你们看看能做不能做。”

“我看可以。”贾清军说,“只要资金到位了,这个股价就可以继续拉高,只是不知资金这一块……”

“资金的事情你们放心,邱总那边正在想办法,当然了,有钱大家赚,这是邱总的原则,自然不会亏待各位的,只是这几天还要委屈一下各位了,这屋里是憋闷了点儿,等过了这些日子,我自会请示邱总,请你们去欧洲旅游。”

“胡总,您客气了,我们就是专做这个的,虽说也会费些力,但还是能做到的,这事儿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您之前也一直待我们不薄,我们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做。”

龙腾宾馆十楼,接待室——

三爷站起来说:“行了,都别哭丧着脸了,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也就说你们两句而已,你们倒是有没有认识到错误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认识到了……”

“真认识到了?那好!回去以后一人一份检查,里面要包括对公司现状的认识和理解,最好能提出一些解决办法,字数不能低于三千。我知道你们忙,回去以后抽时间写,明天上班之前交给我。写得深刻了,我就不再追究了,要是写不深刻,那就不能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了。都记住了?”

“记住了……”

靳朗和嘉振还有自己的公司和医院,三爷便提前放了他们回去。嘉振从没有写过那么多字数的东西,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而靳朗,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写论文、写计划,还起草过很多议案、预案。检查虽是第一次写,但他却在坐进车里之前就已经打好了框架,哪一段写什么、一个方面写多少段、公司的现状是什么、以及对现状的解决办法,他都心里有数,只要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他用一两个小时就能把检查打出来。

“嘉振要愁死了吧……”靳朗心里想,“他一直学的是医学,对经济、金融和管理一窍不通的他来说,要写出这三千字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发愁

从龙腾宾馆出来以后,嘉振直接回了家。他一直想了一路,都没有想出一个大致的框架。一直学医的他,对公司管理这方面实在不了解多少。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医生,虽是院长,但医院的管理却比龙腾集团要简单得多,更况且,他还有顾问。

医院的顾问叫张世强,他的老本行也是医生,本也有着自己的私人医院,但却在五年前因为一起纠纷而官司缠身。后来医院关门歇业,走投无路的他便进了龙腾集团,做了一个普通职员。一直到嘉振学成归来,有了开私人医院的想法,三爷才想起来自己手下正好有一位能派上用场的人。在征求了张世强个人同意后,三爷将他调离了龙腾集团,从那时起,张世强就开始帮助嘉振管理医院。

嘉振向来对管理一类没有兴趣,他的脑中只有医学。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终会有入帮的一天。现在入了帮,再想反悔可就不容易了。他想:今天让我去参加会议,后来又让我写检查,爸是摆明了态度的,以后我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想到这儿,他便掏出手机来,拨通了张世强的电话。

“张叔!”嘉振叫着,“张叔,您无论如何也得帮我啊!”

张世强被嘉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叫震了一下,他定了定神说:“别慌,慢慢说。”

“张叔,我爸罚我写检查呢,让写龙腾的现状和管理办法什么的,您看我一点儿都不懂,写不出来我爸要生气的,要不您帮帮我吧,行不?”

嘉振如炮轰似的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过了五秒钟张世强才反应过来——“我的小祖宗啊,这我可真帮不了你,别说我不知道龙腾的现状,我就是知道了、帮你写了,这事儿要是让你爸知道了,那挨骂的可就是我了!你啊,别着急,慢慢想,想出什么来就写什么,你爸又不是不讲道理,他知道你对这个不懂的,你能写出来他就已经很高兴了,不会怪你的!”

嘉振挂断了电话,叹了口气,对窦超说:“张叔不肯帮我。”他手里不住地玩弄着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公子……”窦超说道,“张叔不是帮里的人,他不知道三爷的脾气,他不帮你还好,要是真帮你完了这事儿,让三爷知道了,那后果可就严重了。大公子刚入帮没几天,但一定得知道什么是家法、什么是帮规才行。触家法是小,触帮规是大,既然三爷让大公子写公司的事,那就是跟帮规扯上关系了,大公子可一定要考虑清楚啊,不仅这事儿别人帮不得,您自己也得认真对待啊!”

窦超的一席话,让嘉振听得头都大了。入帮一周以来,他觉得世界上的事仿佛都跟他作对,行也不是、停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几个称呼就够让他头疼的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家法和帮规,这更是让他头疼。不过,虽尚未分清楚家法与帮规,但却被窦超的话所提醒,这篇检查是绝对马虎不得的。

“那你告诉我,阿伟那事儿是家法还是帮规?”嘉振问道。

窦超想了想,说:“阿伟的事,应该算做是帮规,但却没有在帮里执行,如果算作是家法,那样的处罚就显得过重了,如果算作是帮规,那就显得轻了……”

“行了行了,我都被你绕糊涂了……”嘉振低下头,两肘压在膝盖上,两手将头发向后缕了两下,叹了口气。

“大公子,到家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以后慢慢想。”

嘉振空着手下了车,窦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车停好后,伸手将嘉振放在后座上的大衣、手机、文件夹等都抱了出来,疾步向屋里走去。

靳朗出了龙腾宾馆就与嘉振分了手,他直接回了龙飞,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潘龙因公务脱不开身,因此没能去参加会议。他见靳朗回来,就忙问道:

“靳总,怎么样,都说什么了?”

“你等会儿,我喝口水!”潘龙接过靳朗手中的文件夹,让靳朗坐了,自己去饮水机那儿接了水来。

“帮会上说的比较严峻。”靳朗一口气喝完,他把杯子递给潘龙说,“嘿嘿,再来一杯吧!”见潘龙去接水,他又接着说:“下午的会上没说什么,那些分公司的经理们一个个的都还眉开眼笑呢,都说股票涨涨跌跌的也很正常。只是帮会上分析的形势却不容乐观,看样子,百纳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收手的,咱们得准备打持久战。”

“他们的目的倒底是什么啊!”潘龙问道。

“不知道呢!”靳朗又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三爷也没说,帮里也没讨论出个什么来。”

“还要吗?”

“啊?什么?”

“我是说水,还喝吗?”潘龙指着靳朗手里的杯子问。

“嘿嘿……”靳朗摇摇头说,“不喝了,你当我水缸啊,呵呵。说说你吧,下午有什么新进展没有。”

“有两个事儿我得跟你汇报一下。”潘龙见靳朗不再要水喝,这才坐在靳朗对面的沙发上说:“项目的事进展得很顺利,老莫亲自打电话告诉我的,叫我们放心。”

靳朗点点头,调皮地说:“老莫办事我向来放心!人家是老前辈,又是科班出身,肯定比咱们强!说说另一件事吧,我洗耳恭听!”

“老大,我想再查查这个余东。”

“余东?”靳朗说,“是跟小月一块儿毕业的那个吧?你接项目以后我就把他调了,怎么,他有问题?”

潘龙严肃地说:“昨天下午我在楼下见到他的时候,他慌慌张张地从我身边跑过去,我问他去哪,他说要去一个阿姨家,我当时没多想,就让他走了,可他走了我又觉得不对劲。今天早上在洗手间门口看见他,他脸色不对,我问他,他说没休息好。下午打扫卫生的人来告诉我,说她在一个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注射器,我当时觉得蹊跷,就把它留下来了,然后把它拿到医院里看看能不能检查出里面的成分,你猜怎么着,居然是毒品!我想着咱们这儿没有谁吸毒啊,后来想起来余东的行为和面色,我才怀疑的他。还有一件事,我下午见余东在财务室门口瞎转悠,我没惊动他,但觉得他肯定有问题!”

靳朗眉头紧皱,余东跟秦月差不多大,居然会去吸毒!而他又在财务室门口转悠什么,想偷钱?拿了钱去买毒品?想到财务室存着上个星期刚划来的六十九万元现金,他不由得出了一阵冷汗。他对潘龙说:“你这样,先别惊动他,再盯他一天,告诉王猛哲让他看好财务室,我今晚就跟三爷说那笔账的事,看能不能尽快转走,以防夜长梦多,我担心那小子偷了钱拿去吸毒。如果真要是这样,潘龙啊,你恐怕又要进刑室了……”

听着靳朗清淡地说完最后一句,潘龙站起身,低着头说:“是我失职,选人不当,老大要怎么罚,我都认了……”

“坐下坐下,我吓唬你呢,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就行了,谁也别说出去。你先查着余东的底,我想办法把钱转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嘉振心里装着那篇三千字的检查,连吃饭都食不知味。他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就上楼去,到书房里翻起管理类的书来。他抱了好几本,回到自己屋里,之后拨通了靳朗的电话。

“阿朗啊,你的检查写完了没?”嘉振懒洋洋地问。

靳朗刚跟潘龙说完余东的事,连饭都还没顾上吃。“我这儿还有事儿呢,那个我回家再写。”

“不早了,都快八点了,你得写到几点啊?明天一早还得交呢!”

“我啊,两个小时以内准能完成,等我忙完了,回去就写,十二点以前还能睡觉呢!”靳朗知道嘉振写得很痛苦,故意说得很轻松地气他。“你呢?写完了吧!你回家到现在都两个多小时了吧?”

“你故意呢是不是,我哪有你那下笔如有神的功夫啊,我这儿还没写呢!认识错误倒是好认识,可是后面的管理啊现状啊什么的,我都要头疼死了,要不你一人写两份,发我一份行不行?”

“得了吧,你不怕挨抽我还怕呢!自己写吧啊,我还有事儿要忙了,明天见!”见靳朗嬉笑着合上了手机,潘龙问道:“老大,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

“告诉你也无妨,今天嘉振第一次去开会,好多规矩他搞不懂,三爷在上面讲话,他在下面问我,结果被三爷发现我俩搞小动作,就把我们拖到接待室去罚站,光罚站还不行,还要写检查,嘉振写不出来,现在还在发愁呢,我刚才那是故意气他……”

“哈哈哈……你们怎么当着三爷的面儿还敢做小动作啊,还被罚站,还要写检查,哈哈……”

靳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忙说:“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别给我到处乱说,尤其是不要告诉程云那鬼小子!”

“好好好,我谁也不告诉,不过说到程云,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儿,他说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跟领导反映反映,看能不能把手机还给他。”

“嗯,像是程云说的话,‘跟领导反映反映’,有意思!你说他生这场病之前,我怎么没看出他有这么可爱啊,好像之前也没怎么重视过他,这也真奇怪,他病了以后我反而发现他很多优点,你说,这些优点是他本来就有但我没发现呢,还是病了以后才有的呢?”

潘龙笑道:“老大,有些事就是存在着巧合,其实你现在发现也不晚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人牵挂着是好事,彼此珍惜总要好过陌路吧!”

“嗯……”靳朗将潘龙的话反复回忆着,细细玩味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看呢,手机要不要还给他?他那可不是个小手术啊,才半个多月,他就想到处乱蹦跶了,这怎么行!”

“老大,依我看,手机没事儿的,把手机给他,但是限时开机,这样既保证了休息,又让他解了闷,这些日子他是真的闷坏了。”

对比

嘉振把自己的“罪行”交待清楚后,就开始苦思冥想后面的现状与展望。他翻看了很多案例,但都不是对症下药,只有真正了解了龙腾集团的现状,才有可能写出针对性的东西来。于是,他合上书,下了楼,正好遇到了在吃饭的三爷。

“嘿嘿,爸,您老回来了!您辛苦了,您多吃点儿,吃完了儿子给您捶捶背啊!”

三爷瞪了嘉振一眼,说:“说吧,你闯什么祸了,无事献殷勤!”

“爸,没啊,我乖着呢,您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啊,我哪是闯祸的料啊,嘿嘿……”

三爷继续吃他的饭,没理嘉振。

“爸!”嘉振从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来,坐在三爷的身边说,“真没闯祸,我就是想问问您,那检查的事儿,那检查……”

“三千字,只能多不能少,而且必须有实际内容,没得商量!”三爷打断了嘉振的话,短短几个字,就把嘉振说得彻底无语了。嘉振本还想慢慢跟三爷磨的,这下倒好,三爷一句话就把嘉振的想说的全都挡回去了。

“怎么了,嫌少?”三爷夹了口菜,塞到嘴里嚼了几下说,“你别拿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不会写了就学,现学现用,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现在就想偷懒了,这怎么行!”

“爸,现在是在家里,您能不能别那么严肃啊,我现在一见着你我就提心吊胆的,我生怕一个不小心我……我再惹着您,真的,我现在跟您说话都心跳加速呢,您以后能不能别吓唬我啊。”

“你啊,你也别嫌我严肃,你这不是在谈公事吗,那就公事公办,对公事还是严肃点儿好,等到你写完了、疲了、累了、倦了,那时候爸再陪着你臭贫啊!去吧,不会就去找你宇哥,让他教你。”

嘉振无奈地走开,嘴里嘟囔着:“爸,你变了!”

三爷在心里笑道:“不是我变了,而是你的身份和处境变了。小子,以后的路还长呢,这才刚起步,你就吃不消了?”

宏宇给嘉振开了小灶。关于龙腾的现状,宏宇给嘉振讲到十一点。后来看着时间不多了,就粗略的把自己对龙腾集团的发展前景以及其他的一些看法简单的告诉了嘉振。之后,嘉振就回书房去,准备打出来剩下的那一部分。宏宇讲完后特别嘱咐他,要他加进去自己的观点。可是嘉振写的时候,秦月的那篇谈判报告一直在他脑子里闪现。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一点了,于是他也懒得再组织语言,就把宏宇讲给他的那些东西略带总结地写了进去。等他把剩下的那一部分也打出来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嘉振早上挣扎着起来,下楼时三爷已经在吃早饭了。

“爸,这么早?”

“还早?你看看几点了。”

嘉振看了看座钟,果然已经不早了,他匆匆地洗漱完以后,刚想跟三爷一起吃早饭,就见三爷站了起来,宏宇见状,急忙拿了三爷的衣服过来。

“爸,现在就走啊?那您等等,我去把检查打出来!”嘉振说着,放下手里的面包就往楼上跑。

三爷穿好衣服对宏宇说:“走,不等他,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懒了,让他自己给我送公司去。”

当嘉振气喘吁吁地跑下来的时候,三爷已乘车离开。嘉振无味地啃着面包,委屈地听着窦超重复着刚才三爷说过的话。

三爷到龙腾的时候,靳朗已经在那里等了。三爷见了很是高兴,问道:“昨晚几点睡的?”

靳朗笑笑说:“睡的不晚,不到十二点就睡了。三爷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想必今天心情很好吧!”

“还是你会说话,这个嘉振,凌晨三点才写完,早上也起晚了。不说他了,说说龙飞吧,昨天你大半天不在,公司还好吧?”

“挺好的,一切正常!”

三爷点点头说:“如果你一个月不在公司,回来的时候都能像你走之前那样一切正常的话,那就说明你成功了,怎么样,现在敢做这个保证吗?”

靳朗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不敢。”

“不要着急,你还年轻,慢慢锻炼吧!”

“是!”靳朗恭敬地答道,双手将检查递了上去。三爷看得不住地点头,很顺利地通过了。

“三爷,我想跟您说个事儿。”

“你说。”

“上个星期的那六十九万,我想问问什么时候能转走,那么一大笔现金放在那儿,我怕不安全。”

“这很难说,那其实是林总的钱,他没地方放了,我这儿也没地方放,就放你那儿了,你可得好好保管的,不能出了差错啊。”

“三爷,我知道,但是现在公司……昨天……”靳朗说说停停,始终不知该如何把余东的事说出口。三爷也不着急,他故意不看靳朗,等靳朗自己把话说出来。

靳朗定了定神,说:“三爷,我公司里有个叫余东的人,他跟秦月是一届的,我当时是为了隐藏秦月的身份,才故作假象地把余东从下面调上来的,可是现在我有点怀疑他了。昨天潘龙见他在财务室门口转悠,还看到他脸色不对。昨天还在公司的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注射器,我们现在怀疑余东吸毒。”

“他确实在吸毒。”三爷说,“而且,他是百纳川安插在你们龙飞的一个小奸细。我本来是没打算告诉你的,现在既然你自己发现了,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吧。”

“他是百纳川的人?这么说……他不是为了偷钱买毒品了?那他为什么要在财务室门前转悠呢?难道说一直是百纳川在供着他吸毒?难道说……是百纳川在惦记那几十万块钱?”靳朗低声分析着,渐渐地入了境。

“不错啊,分析地挺好,挺在理的,可是证据呢?”三爷故意地问道。

靳朗摇了摇头说:“还没有证据。”

三爷说:“余东这个人,你要防着他,不要惊动他,留着他,放长线、钓大鱼,到时候他会是我们和百纳川交易的筹码之一。但是,这个筹码究竟能值多少,那就要看你怎么养了。还有,我要的是证据,你想办法去找证据,只要能拿出证据来,我就不追究你用人不当的事了。明白了吗?”

“是,三爷,我明白了。”

靳朗在龙腾的大楼底下见到了嘉振,他正一脸疲惫地向自己走过来。“平时熬夜也不像现在这样没精神啊,你是不是病了?”靳朗问道。

嘉振抱怨道:“我这是愁得,愁死了。唉……不多说了,我得赶紧交了去。”说着就迈开了步子。

“哎,等等!”靳朗叫住了嘉振,“进去后要叫三爷,如果是在大厅里碰到的话,就要叫韩总,知道了吗?”

“哦!”嘉振点点头,走了进去。

三爷看着嘉振的检查,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嘭”地一声把检查拍在了桌上,怒喝道:“这就是你写的检查?!”吓得嘉振连忙说道:“三爷,我……我尽力了,真的,我这是第一次写公司的事儿,您别生气,我以后慢慢学!”

三爷雷霆震怒道:“这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没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可是昨天宏宇跟你讲了那么久,你总该有自己的想法吧!为什么这份报告上没有体现?!跪下!”

嘉振一下子清醒了,他连忙屈膝跪地,不敢说话。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要的是你的态度!你是怎么对待的,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这样有意思吗?一天到晚地臭贫!你把那时间多用在学习上,好好学学这些管理的门道,这比什么不强!平时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非得打了骂了才长记性?”

嘉振低着头,三爷现在正在气头上,而嘉振现在什么都不敢说。

“问你话呢!”

三爷突然问道,嘉振心里惊了一下,连忙说:“不……不是,不是的,我、我改,一定改……我、我不要挨打。”

“挨不挨打那是你说了算的?就你这个态度还不该打?”

嘉振低声说:“该……可是……”

“还敢有‘可是’?!”

“不……不敢。”嘉振又低下声去,已经快要听不见了。

三爷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宏宇,给我拿根竹棍来……对,就现在!”

嘉振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三爷道:“爸……三爷,我不敢了,您别打我了,我下次一定认真,三爷,别打了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真的不敢了……”

“你很让我失望,就算你在管理这方面不如阿朗,最起码阿朗挨打的时候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我是无缘无故打你么?这是第二次了,再敢有一次因为态度的事让我生气,我直接给你扔到孙杰那儿去!你再讨价还价一个试试!”

嘉振听窦超说过,孙杰是龙腾的打手,但凡被帮规处置的人,都是孙杰出手的。这么说,如果自己再不争气,就要受帮规了吗?想到这儿,嘉振有些不寒而栗。

宏宇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类似于鸡毛掸子似的竹棍。他准备把竹棍交给三爷,但三爷却没有接。

“宏宇,他是你手里的学生,学生的学习态度不好,当老师的是不是该管教管教了?!”

宏宇忙道:“三爷,嘉振还没入门,教育几句就算了吧,这竹棍打起来很疼的,万一打伤了……”

三爷没了之前的愤怒,他说:“宏宇,我以前跟你说过,让你别护着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护着他等于害了他,你要是不舍得给他定规矩,那我来定。今天就冲他这态度,用你手里的竹棍给我狠狠地打他二十下,看他长不长记性!”

“是!”宏宇应道。三爷之前确实跟他说过训练嘉振的事,一开始宏宇以为三爷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想要那么做,但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了。尤其那句:“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护着他等于害了他。”如果危险真的来临,嘉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想到这儿,他对嘉振说:“嘉振,找地方趴着去。”

嘉振也搞清了现在的状况,宏宇虽是父亲的近身,但却是自己的师父、教练、老师,况且现在父亲有令,宏宇不得不从,自己也就乖乖地两手撑在沙发上,等着那根鸡毛掸子似的东西抽下来。

“啪啪啪啪啪……”嘉振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宏宇打的这次,比他上次挨父亲的那次轻多了。但因为这根竹棍较细,打下来的速度也很快,打到十几下的时候,嘉振又差点忍不住用手挡了。宏宇停顿了一下,嘉振刚松口气,竹棍就“啪啪啪……”地又打了下来。

“起来吧!”三爷对嘉振说,“你宇哥还是给你留足了面子的,也没使劲儿打你,但是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了。要是不想再挨打,就得端正态度,认认真真地学。这份检查我扣这儿了,回去把你的备份也删了,一切从头儿写,明天的这个时候交给我,你要再不认真、再不听话,就记着我的话,把你送到阿杰那儿去,那儿可不比你宇哥,到时候可别怪我让你棍棍见血!”

嘉振听着都觉得害怕,他急忙说:“三爷,我、我不敢了,我知错了,这次一定好好写。”

打发了嘉振离开,三爷开始埋怨起宏宇来:“你怎么那么温柔,那么轻轻的几下保管他没出这个大门就忘了疼了。”

宏宇笑着说:“三爷,大公子可是您的独苗啊,我把他打坏了,您还不活吃了我啊,我看大公子是真吓着了,这次准保听话的,您就别担心了。”

“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这小子,不像话!”三爷把靳朗和嘉振的检查都递给了宏宇,说:“你看看,还是不一样吧?!唉……嘉振的起步太晚了!这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有责任……”

宏宇说:“三爷,您也别太难过了,就别再为过去的事纠结了,大公子的起步是晚了些,但好好调教还是能赶上的,毕竟都是年轻人啊。”

“那就辛苦你了!”宏宇的一席话倒让三爷宽了心。“走吧,看看百纳川今天唱的是哪出戏。”

黑庄

证监局某办公室——

“齐副主任,有您一封信!”证监局的某间办公室里,一位老大叔敲门喊道。

齐鹏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接过信来,简单谢了送信的大爷,就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那信发呆。

“齐主任,一大早的这谁的信啊,让您发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问道,“该不会是嫂子寄来的吧?才几十分钟没见着面儿,就想成这样了!您看嫂子多爱您呐!”

“去!瞎说什么呢,你嫂子哪有这闲工夫,该干嘛干嘛去啊!年轻人不学好……”齐鹏随口一说,继续看着信封发呆。

这是一封EMS,收件人是“证监局当日值班主任”,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为空。“这不对啊!”齐鹏心里想,“这样的信件邮局也往外发吗?这根本就是一封不符合邮寄标准的信件啊!难道送信的大叔也没看出来这封信有问题?”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将信封撕开,取出了里面的信——这是一张打印纸,上面写道:

“证监局当日值班主任您好,我是股友,现在举报百纳川集团的股票,这只股票有黑庄……”齐鹏越看越觉得蹊跷,这封信没有署名,是匿名信啊!

“小赵!”齐鹏叫道。

“哎!齐主任,什么事?”刚才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跑过来问。

“你这样,你去把百纳川集团的股票给我调出来,我看看。”

“好!”小赵应着,打开了电脑。

“齐主任,找出来了,您来看吧!”

齐鹏将信件折叠好,重新装回信封里,放在办公桌的最下面一个抽屉里之后,走到电脑跟前。

“两个涨停板?”齐鹏对小赵说,“前天、昨天连续两天都是涨停板,看来这效益不错啊!”

小赵说:“最近股票大部分都跌,这只涨得这么好,肯定有不少人买的吧!”

“你打个申请,查查他的资金来源。”齐鹏站起身,把椅子让给了小赵,自己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喝着茶水。

“好。”小赵应着,熟练地操作着电脑。

靳朗从龙腾出来就先来到了医院,他对程云说:“你的申请我批了,一会儿找阿羽要手机去吧,嘉振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只管要就是了。不过,我话可说在前面,你得好好休息,话费为证,出院之前可不许你多打电话多发短信,要是打得多了、发得多了,我可不饶你。”

“老大,您放心,我有数的!有总比没有好啊,其实我也就是有个依赖,也不一定打电话、发短信呢!”

“就会捡好听的说!”靳朗走过来,轻轻拉起程云的右手说:“听小月说,你的右手已经扎地不成样子了,你就不能换个手让护士扎?你看看,这针眼都能看见了。回头我叫小月给你用热毛巾敷一下,能消肿。”

“谢谢老大关心,我这左手血管埋得深,护士找得麻烦,索性就一个手扎了。不是没几天扎的了吗,就这样吧。”

靳朗朝着程云的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不行!今儿就扎左手,右手让小月给你敷敷,怎么说也得再扎一个星期呢,你这手以后还要不要了。”

“老大,我真没事儿了,您看这都几点了,还不让我起床,以后我出院了怎么适应上班的生活啊?”

“什么没事儿了!开颅手术那是小手术吗?不听话。”靳朗埋怨道,“你安心休息了这几天,公司的事儿还多着呢!你不养好了,回头又晕倒,我可就不管你了!”

“那、那、那我好好养……”

靳朗走后,程云慢慢地起来,洗漱之后就在走廊里转悠。护士牛妍告诉他,阿羽今天倒班,要程云再等等。程云没办法,只好又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等着看股市报道。

三爷与宏宇来到了龙腾集团的内部监控室,这里是龙腾大楼内外所有摄像头监控的地方。这个地方不显山、不露水,适合讨论一些不便公开的话题。监控室的里面还有一间屋子,三爷与宏宇走进里屋,打开电脑,二人坐了下来,等待着开盘。

证监局某办公室——

“齐主任,您看!”

齐鹏从座位上一下子跳起来,三两步跨到小赵的身边,盯着电脑屏幕。“百纳川集团,十月二十六日投入资金三亿元……十月二十七日,上涨百分之六……十月二十八日涨停、二十九日涨停……”齐鹏小声念着,他盯着屏幕问道,“今天几号?”

“十月三十号。怎么,百纳川的股票有问题?”小赵问道。

齐鹏按着小赵的肩膀说:“信不信,这里边有道儿!”

小赵皱起眉,挠挠头说:“有道?什么道?”

“不信啊,你看看他的资金来源,肯定查不到!”

“那……齐主任的意思是,这里面,有黑庄?”

齐鹏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说:“小赵啊,野主任出差,明儿才回来,这事儿得等野主任回来定夺,是上报呢,还是咱们自己查,这得等野主任表明态度,咱们才好办事。你今天就盯着这只股票,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另外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资金来源查清楚,看看还会不会有其它的资金注入,到时候咱们就好做了。”

“好的,我再查查看。”小赵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仔细地寻找新的线索。

百纳川配楼里——

胡世海亲自来到操盘室,贾清军带着他的另外两个助手操作着电脑。

贾清军说:“胡总,依现在的情况看,开盘的时候能跌百分之二左右。”

胡世海点燃一根香烟,道:“行,你把握住它,跌倒百分之四就立刻涨起来,邱总交待了再投两个亿,涨到涨停板应该没问题的吧?”

“没问题胡总,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龙腾集团监控室——

“三爷您看,跌了百分之二!”宏宇道,“这程云还真行!都让他猜到了!”

三爷没说话,他一直在盯着屏幕,想着下一步百纳川究竟会做什么。

百纳川这次的动机实在是蹊跷,帮里有人说,也许是邱行健不想做了,公司临解散前再做一笔;也有人说是邱行健手头紧张,发不起高额工资,坐黑庄养活手下的人;还有人说,也许是邱行健故弄玄虚、掩人耳目而设下的套子……而三爷觉得,若真是邱行健设下的套子,那这个套子迟早是要把百纳川和邱行健都套进去的。

“宏宇,你看一下龙腾和龙达的股票。”三爷吩咐道。

宏宇轻点鼠标,龙腾的股票情况便映入眼帘。

“涨了百分之一!三爷!”宏宇有些惊喜,而三爷却“哼”了一声,道:“昨天跌了那么多,今儿涨个百分之一你就乐成这样了,禁不住几个跌停板就跌破发行价了,看你那个时候还能不能乐出来!”

“三爷,我的意思是说,今天没跌,总归是好事儿吧。”宏宇怯怯地说。

“好事儿?这可不见得。他既是有黑庄,还能让他自己一直跌下去不成?用不了多久就涨上去了!这一点,程云比你强,你还别不服他。”

“三爷又说我了呢,我哪有不服气……”宏宇抱怨道。

三爷笑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服与不服不是你说了算的,你的脸上都挂着呢,还不承认。”

宏宇撇撇嘴,点击了龙达集团的股票,情形也比前一天稍好些,不涨也不跌。

“三爷。”宏宇叫道,“百纳川倒底是什么目的啊,这个时候坐黑庄,这也太过显眼了吧!”

三爷说:“百纳川可不是一般的小公司,邱行健这个人以前也很仗义。可是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他的兄弟虽然也有一些是卖命的,但都是为了他的钱。他出的价钱是别人的三倍多,所以有一些人没钱花了,就到他那儿去,挣了些钱就再撤出来,再没了钱就再去,都不长久。他身边有几个待得时间长的,但都是老人儿,都是最初跟他的人,还念着当年的一份旧情,胡世海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些年,邱行健发展的大了,路子也都铺好了,现在是什么都敢做。我一直在怀疑他黄、毒都做,还做走私,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三爷无奈地笑笑,继续说,“说起来,也真是有意思,咱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来抓这个邱行健,可是不扳倒他又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龙腾、龙达、龙飞,上上下下上千口人没饭吃了。”

宏宇闷闷地说了句:“那他招谁不行,非得招惹咱们?”

“市场就是这样,这就是竞争,竞争是无处不在的。你看看,就拿这股票来说,不管邱行健的动机是什么,也许他仅仅是想玩玩而已,但就这简单的‘玩玩’,就把龙腾和龙达的股票整下去了。邱行健是个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以后还有什么动静儿,谁能知道?他这样猖狂,必是在证监局有张牌。”

宏宇点点头,若有所思。他又将鼠标点到百纳川,他惊叹道:“三爷,跌到百分之四了!”

“看到了!别大惊小怪的,安安静静地再盯一会儿,时间还早。”

医院——

程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电视里,评论员仍然不耐烦地说着“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这样的话。主持人仍与评论员一唱一和,什么“跌是正常的”啊,“以后还会涨”啊,说完好的又开始说不好的,总之含糊其词、模棱两可、时好时坏,让听众把握不住他们想说什么。

“还真是聪明人啊!”程云心里想,“现在的股民,哪怕是再盲目地炒股,也都多多少少的有些股票常识,‘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这类的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一会儿说好,一会儿说不好,这摆明了就是让股民们自己做选择嘛!到头来,还不是被这股票的假象所迷惑?”想到这儿,他“哼”地冷笑一声道:“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啊?”程云只觉得耳朵一痒,扭头一看,竟是阿羽。

“坐这儿时间不短了啊,该换地方了!”阿羽说,“每天看电视就这么点儿时间,超了可不行。”

程云拍了拍膝盖,站起来道:“行!这就走。不过……能不能把手机给我啊?”

“唉……过来吧!”阿羽边走边说,“我刚来,就听见小妍跟我说,你一大早的就跑去要手机,见我不在,还想赖在那儿不肯走,有没有这事儿?”

“怎、怎么是赖在那儿不肯走啊,我、我冤!”程云跟着阿羽来到了护士值班室,阿羽转动钥匙的时候程云说道,“我就是想多问一句,看你什么时候能来,我哪有赖在那儿不肯走呢。”

“好了,我就说那么一句,你看你冤的,男子汉大丈夫的,心眼怎么那么小……”

程云无奈地摇摇头,跟着阿羽进了值班室。“好好好,我错了行不行,大姐,我错了,我不该心眼小,不该赖着不走,你、你把手机给我吧……”

阿羽“扑哧”笑出声来,说:“跟你开个玩笑,手机还你,还有电池、充电器,一样儿都不少,靳总特别交待的,叫我今天早点来,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着急,这不看不要紧,你还真急了!哈哈,你急什么呀?要了手机跟谁联系呢?透露透露,让我也听听?”

程云有些站不住了,他接过装着手机的盒子,脚下挪着步子,不住地向外挪着步说:“我、我要手机是有事儿,才不是为了跟谁联系呢!”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阿羽见了,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百纳川配楼——

“胡总,今天要拉高多少?”贾清军道。

胡世海有些犹豫,他说:“涨到百分之六七就可以了,不过……邱总的意思是涨停。”

“那……”贾清军看着胡世海,没再往下说。

胡世海犹豫了很久,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毙于邱行健枪下的那一瞬间。他开始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胡总,胡总?您没事儿吧?!”贾清军叫道。

“没事儿、没事儿啊……那就按邱总的意思吧!”胡世海说完就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时不时地摸一摸手机,想把它拿出来,可手伸进去又停住了。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就对贾清军说道:

“这样吧,你们在这儿做着,我去‘咸安居’买点儿饭回来,中午一块儿吃怎么样?”

“真的啊?胡总,那太好了!”

胡世海走出配楼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冷汗了,他坐进车里,颤抖着将钥匙插入方向盘下的钥匙孔,踩下离合,发动起车子,仍是没能平静下来。他打开CD机,鲍比达的钢琴曲轻扬地传出来,他这才渐渐静下了心。他将手机掏出,拨出了号码,之后,将CD机的音量关小,等待着对方接电话。

“是表哥啊!你吃饭了吗?”手机里传来一句问候。

胡世海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屏住了呼吸,努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说道:“寿涛,快把东西收拾一下,我晚上送你出去!”

胡世海挂掉了电话,他趴在方向盘上,一时间感觉骨头都被抽走了。身上的冷汗浸透了衣领,顺着脖颈滑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百纳川那十几层高的大楼,瘫坐在驾驶坐上……

小聚

这天下午,宏宇随同三爷一起来到了林锦明开的茶楼。宏宇将三爷送至茶楼三楼的一个小包间,等待着林锦明的到来。

五分钟后,林锦明提着一个大纸袋进来。宏宇见状,知趣地接过来,放在一边,之后就准备离开。

“宏宇!”林锦明叫道,“等一下!”

“林总,什么事?”宏宇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

林锦明笑着掏出一张卡,说:“来,宏宇,这是茶楼的VIP卡,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留着用吧。”

“林总,这……这……我怎么好意思……”宏宇没有伸手接。

“拿着吧!这些年你跟着三爷没少出力,就是一张VIP卡,怎么就接不得了?快拿着,不然我可要生气了。”林锦明转过来对三爷说,“就是一张卡,还不让孩子接了?”

三爷忙笑道:“我哪有不让他接啊!宏宇,快拿着吧,这又不是在公司,论年龄,林总还算是你叔叔呢,你就安心地接了吧!”

宏宇接过了VIP卡,谢过了林锦明就欲退去。林锦明又开口道,“这算是一张免费卡吧,以后,你拿着这张卡,到这里来的所有费用都记到卡上,你一分钱都不用拿。叔在英国开了分馆,以后到了英国,这卡也能用。还有,叔名下的所有酒店、娱乐城,你都可以拿这张卡去消费,都是全免费的。要是不小心丢了,就告诉叔一声,叔给你挂失,以后你拿身份证就可以了……”

宏宇听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本以为这只是一间茶楼的优惠卡,谁知竟有如此大的优惠!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林叔,这、这卡我不能要。”

“老三!”三爷在一旁说道,“宏宇还是个孩子,你得让他明白要想吃要想喝就得靠自己的努力来赚,你这么一下子给了他这么大一张卡,是想让他以后就此堕落下去不成?”

“二哥,没那么严重,我相信宏宇是好孩子。”林锦明对宏宇说,“去吧,到楼下去,想吃什么点什么,试试这卡好用不!”

“你啊,糊涂!”三爷见宏宇离去,就开始对着林锦明抱怨,“有多少人见了钱就堕落的,你还不清楚?还给他这么大一笔,唉……”

“二哥,宏宇挺好的,我相信他不会的。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跟了你将近十年,也吃了不少苦头,就一张卡而已,你看大即大,看小即小,你还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宏宇要连这点诱惑都抵制不住,那你就是选错人了!”

“我是信得过宏宇,可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好了,二哥,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有别的事想跟你谈。”林锦明站起来,拿过宏宇放下的纸袋,将纸袋横向放倒,依次拿出三个纸盒,递给三爷说:“二哥,这是几款新出的手机,前天刚到的,你给孩子们换了吧。它带有定位系统,已经与网络联系上了。”

林锦明说着,又将手伸进纸袋里,拿出两个纸盒说:“这是两个车载定位仪,跟手机一样,已经连上网络了。你拿回去,让阿振和阿朗装到车上,试试看好用不好用,据说这个能精确到米呢,你让他们开车出去跑一圈儿,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找到。”

三爷疑惑地看着林锦明,说:“怎么了老弟?这是要干什么啊?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担心他们跑丢了不成?”

“二哥,我常年不在孩子们身边,就是一部手机而已,还不让我送啊?不过,跟踪设备的软件还在龙达,一会儿我让小兰给你送龙腾去。”

“别让小兰送了。”三爷道,“说完了事儿,我让罗非去拉过来。小兰一个女孩子,还是让她做些轻巧的事吧。”

“也行!”林锦明说完,两手十指相对,之后又插在一起,低下头,看着桌上的小茶碗,叹了口气。

“三弟,有……难言之隐?”三爷试探道,“今天你一进门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难道是弟妹出什么事儿了?”

林锦明深深叹道:“唉……”他摇了摇头说,“南安普顿的货让他们扣了,说是来源有问题,宁雪霖又回了国,小兰也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我担心她对付不了,决定回去看一看。”

三爷安慰道:“通过电话了吗?弟妹这几年,身体还好吧?你别干着急,回去看看也好,把那边的事儿处理完了,就带着弟妹回来吧,这儿才是家啊!”

“二哥不用担心,她身体好,没问题。只是……女人嘛,感情丰富,这么些年没见着孩子,总是想孩子想得睡不着觉。你给寄的那些录像和照片,她睡不着,就反复地看,看了就哭,哭了就更睡不着了……我就得起来安慰她……”林锦明摇摇头,笑道,“可是越安慰她,她就越哭得厉害……”

三爷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将茶碗端起,递到林锦明面前说:“喝点儿,凉了就不好喝了。把那事儿办完了,就带弟妹回来吧,让她见见孩子,弟妹比你更不容易啊!你想想看,小月刚出生,就把孩子从她身边硬生生地抱走了,她都没看几眼,这一晃又十几年,能不想吗?”

“说是这么说,可我不能一冲动再害了孩子们呐!苦也就苦她一个吧,别让孩子们担心……”

“她苦,你不苦?你敢说你舍得孩子?哪个父母能舍下自己孩子的,你不苦才怪!”三爷说完,将茶一饮而尽,没有再续。

林锦明站起来,将茶壶里的水倒在三爷的茶碗里,又将茶碗敬到三爷面前说:“二哥又生气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二哥。三弟承认,确实心里苦,可是自己苦了就不想再让孩子们苦了。二哥看在三弟的这份心上,就把这茶喝了吧。”

三爷瞪了林锦明一眼,接过茶碗。“你啊,一辈子的死要面子活受罪!那是你的孩子,又不是你的上司,再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把他们当做小孩儿似的,你能护他们一时,还能护他们一世?该他们面对的,你也挡不住啊!”

林锦明嘿嘿笑道:“二哥就是嘴上硬、心里软,你不也是护着他们吗?”

三爷“哼”了一声,就只喝茶不说话了。他将这一小碗茶饮尽了才道:“机票订好了?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这么急?”三爷说,“这也太急了吧!”

林锦明低着头,看着茶碗里的茶水。茶水尤静,心却很乱。“得到消息以后,我在这儿呆着也不安心,还是早去早回吧。小兰……我就不带走了,你安排她进龙飞吧,万一我要是有什么事儿,她以后能帮着点儿阿朗;龙达,我也都清了,剩下个空壳……要是还有‘以后’,就重新开张,要是没有‘以后’……就麻烦二哥,把它卖了吧,留着给自己安置些养老的东西,算是三弟对您这十几年的报答;还有上个星期给阿朗的那笔钱,也让他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就算以后出了事,即便是公司没了,也还有这笔钱在,两个孩子也不至于后半生吃太多苦……”林锦明头也不抬,就这样自顾自地说着。

三爷有些发火:“怎么着老弟,你这是要安排后事啊?不就一批货吗?至于这么严重?!”见林锦明不说话,他更生气了,“这十几年的沟沟壑壑都挺过来了,眼前就这么的一道小门槛就挺不过去了?你在南安普顿待了那么久,就没有一点社会关系?荒唐!”

三爷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将一个小茶碗震落在了地上。他站起来,在屋里踱步,尽力将心中的火气平下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孩子就在跟前却不能认的那种滋味我能理解,可我也跟你说过,你就是认了,也没有大碍嘛!认了以后,一家人同舟共济,有困难一起挺,有危险一起担,虽然孩子们会吃些苦,但最起码那是个完整的家啊!可是你呢,老婆整天哭,孩子一天到晚地抬不起头来,总觉得是自己爹妈不要他了,你心里也不好受,这何必呢?以前分开,那是特殊情况,可是这两年情况好转了啊,可以认的时候你又犹豫什么呢?现在倒好,跑到我跟前交待起后事来了!就你做的这件事,大哥要是还在世,今儿非抽你不可!”

林锦明站起来,走到三爷跟前,屈膝跪地道:“二哥,这几十年来,你我虽是把兄弟,但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与大哥对我无异,兄弟我记着了。这些年,阿朗还算懂事,以后就让他给你养老吧,也算是我们林家欠你的,以后……”

“啪!”三爷用尽力气,抬手一掌抽在了林锦明的脸上,左边脸颊由白变红,之后,五道指印明显地浮现在了脸上。三爷眯着眼睛,瞪了林锦明半分钟,之后才道:“你尽管放心地去死好了,孩子我养着,我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他们你是他们的爸爸!”三爷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林锦明摇摇头,闭上了眼,跪坐在小腿上,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冰释

三爷憋着一肚子的闷气离开茶楼,林锦明准备的带有GPS装置的手机和车载定位仪他一个也没带回来。他阴沉着脸,带了宏宇离开,上车之后只冷冷地说了句“回家”,就一路上都再也没有言语。宏宇也不敢多问,就开了车回去。

三爷一到家,就直接去了书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两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想些什么。到了吃饭的时候,宏宇也不敢去叫,只是在客厅里犹豫来犹豫去,拿不定主意。

嘉振自早上挨了打,一天都觉得不顺,看谁都不顺眼。上午呆在办公室里一直都没有出去。桌上的文件夹也乱七八糟的摆着,一点也不像他平日的作风。吃过午饭后,他打开电脑,本想再写份检查,可是又心烦写不下去。他打电话给靳朗,靳朗那时正在忙,就没顾上跟他细说。嘉振自己理着思路,无论是宏宇的还是靳朗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就算是总结得再好,也还是过不了三爷那一关。想到这儿,他把桌上整理了一下,接了杯水放在电脑旁,开始打字。

“不对,不对,你的手没举平,胳膊得伸直,得这样……”

靳朗特意比平时早回家,在家里后院的小花园内,正手把手地教秦月握枪。

“举平了,然后呢?”秦月问。

“然后就瞄准开枪了呗!”靳朗一边说,一边给秦月做解释,“你用这里瞄准那里,食指往回一勾,就行了。”

“那我试试。”

“好。”

秦月按照靳朗说的,将食指向回一勾,枪却没响。

“哥,它怎么不响啊?”

“我没装子弹啊!”

“没装子弹我打什么啊,那哪能看得出来我打得准不准……”

“我要是装了子弹,你‘砰’地一声打出去,你哥我一会儿就被警察叔叔逮进去了,以后谁还教你打枪啊!”

“不是有消音器吗?怎么不装上?”

“你学个枪还要装个消音器,这账怎么算啊?等你练好基本功了,我就带你到野外去,那儿没人,你随便打,到时候就怕你打不上靶!”

“哥……你又小看我……”秦月哭丧着脸,自己拿枪瞄准前面的固定物,做出要扣扳机的样子。

“你看看,你看看,刚说过的手要举平,还举不平,把胳膊伸直了!”靳朗伸手拍了秦月一下,“啪”地一声,秦月右臂上挨了一下。

秦月撅撅嘴,眼睛看着地面。

靳朗无奈,连忙哄道:“好了,又没使劲打你,还好三爷不在。你继续玩儿吧。”

“没有子弹,没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就不练了?我那会儿举空枪都举了一个月呢,三爷整天在我胳膊上绑东西,就一直这么拿着枪举着。我一开始也是举不平,胳膊老是弯,三爷就拿个小棍儿在旁边站着,弯一次就敲一下,可疼了呢……”

“啊?哥,那你挨了多少打啊?”

“那哪能数得清!”

嘉振打完报告,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家。进门看到宏宇在客厅转来转去,就问道:“我爸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宏宇忙说:“早回来了,下午去见了林总,从茶楼里出来就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回来就一直在书房里不出来,我正犹豫要不要叫他吃饭,你看……”

嘉振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对宏宇说:“要是以前,我早就进去把他拽出来了,到吃饭的时候当然要吃饭。可是现在我不敢,还是你去吧,把他叫出来吃饭。”

“呃……”宏宇半晌没动,“我要是敢去,早就去了,还用在这儿转悠?”

嘉振走到沙发上坐下道:“那就都别去了,他饿了就自己出来吃,咱都别管他。阿朗说的对,他就是个大灰狼!那么凶……”

宏宇也坐了下来:“呵呵,快别这么说了,真要让他听到了,你又得挨顿揍。”

三爷在书房的椅子上半躺着,林锦明的话让他感到一阵阵心痛。那句“算是我们林家欠你的”,一直在他脑中回响着。三弟啊,我养了阿朗十几年,难道就是为了你这一句“算是我们林家欠你的”吗?你太让我伤心了……

正在难过之时,手机响起。他本不想接,可是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小兰打来的。

“二伯,我是小兰。”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平静。

三爷知道,小兰这时候打电话来,无非是为了林锦明的事。于是他说:“要是为你爸的事,就不要说了。”

“二伯,我想跟你当面谈谈,可以吗?”

三爷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想来就来吧,我在家等你。”

小兰是在龙达打的电话,放下电话后,她把那套跟踪软件搬进了车里,之后就来到了三爷家。她让宏宇把带有GPS装置的手机、车载定位仪和跟踪软件都卸了下来。嘉振跟她打招呼,她也没顾上多说什么,只问了句“二伯在哪?”嘉振指了指楼上的书房,小兰就快步走上楼去。

“二伯,我也不绕圈子了,直接跟你说。”小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三爷对面,她说:“我爸下午去茶馆,带走了我准备好的手机和定位仪,可是后来他又原封不动地提回来了,我见他脸上有指印,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二伯,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那一巴掌是你打的。”

三爷苦笑道:“怎么,林家的人来兴师问罪来了?”

“二伯,我不知道我爸哪里做错了,因为他回来以后一直没跟我说话,我问了,他也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你们之间有误会。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

小兰看着三爷说出了那些话,三爷看出了她眼睛里的真诚,他依稀能看到一丝晶莹在闪动。

她继续道:“我不希望我爸带着遗憾走,所以我必须要把事情告诉你……”小兰说着,眼泪就滑了下来。

三爷站起来,从另一张桌上拿了抽纸,递给小兰说:“孩子,别哭,有话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二伯,可不许隐瞒。”

小兰点点头,哭着说:“二伯,我告诉你,我全告诉你,英国那边出事了……南安普顿的货让人查封,利物浦的分公司被人安装了定时炸弹,会计卷着钱跑了,流水线上的工人罢工……那边的黑道出了五百万英镑买我爸项上的人头,他此次去,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我妈打电话说,已经有人去家里找过他了……他们带着枪,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扫碎了……还好当时我妈不在家,要不然……”小兰失声痛哭,一边流泪一边说,“我妈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说不管结局如何,死也要和我妈死在一起……他准备了这些带有GPS定位的东西,就是怕阿朗他们遭到不测,万一他们真被人盯上,他希望二伯能利用那套设备找到他们、救出他们……可是,二伯……你为什么不收呢,你不仅不收,你还打他……我爸他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你让他怎么安心回英国去啊!呜呜呜……我不想让他去,我想拦着他,可是我拦不住啊……我爸养我这么些年,他虽然是我的叔叔,但对我就像是对自己的亲骨肉一样,我不想眼看着他去送死……二伯,你帮帮我爸吧,他这一走,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

三爷的心就像被钝刀子来回割一样,原来三弟的话另有隐情。他刚一来到小兰身边,小兰就将头扎进他的怀里。她紧紧地抱着他,像个孩子似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毛衫。他将小兰搂在怀里,轻抚她的头说:“别哭了,孩子,是你二伯不对,你带二伯回家去,让二伯跟你爸好好聊聊,算是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吧,好吗?”

小兰点点头,又有几滴眼泪滴落。

“宏宇!”三爷快步走下楼,一边走一边叫着,话喊出来才看见嘉振坐在沙发上。“嘉振回来了?”

嘉振本不想理他,可是念他的心情不好,就点头应了一声:“嗯,我回来了。”

“你去拿个冷敷袋过来,快点。宏宇把车钥匙给我。”

“三爷,我送你去吧!”宏宇一边拿钥匙一边说。

“不用,你在家吧,好好教教他。晚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嘉振拿了冷敷袋来交给了小兰,他歪着头去看了小兰一眼,小声说:“怎么了兰姐?大灰狼欺负你了?”

三爷听到了这话,也懒得跟他计较,穿好外套就走了出去。

小兰用手拨了一下嘉振,说道:“小破孩子,好好学习去,别挡道!”说完就出去了。

三爷与小兰各驾一辆车,两人心情都很沉重。林锦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事情,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就是煎熬,从现在起一直到飞机起飞前,每一分钟都会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血印。此时,他的心沉重极了,胸口阵阵憋闷,嗓子里已有丝丝甜意,一股气血直往上顶,想喷泄出来,可又似被什么东西挡了回去,一团气纠结在胸口处,上,上不得;下,下不去,只能不住地摇头、叹气。

“我都知道了。”三爷轻轻地走进来,以至于林锦明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小兰都告诉我了,是二哥的不对,不该打了你。”

林锦明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犹如烧着两团火。他本想站起来,却被三爷按了下去。小兰回了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厅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三爷拿出冷敷袋,将它按在了林锦明的左脸颊上,林锦明被激了一下,但很快就适应了这股凉意。“还疼吗?”三爷轻声问道,“是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

“二哥,你说这干什么,是我对不起你……”林锦明打断了三爷的话,叹了口气,“唉……这都是命啊……”

“别这么悲观,事情还没有到那种不可挽回的余地。你回去查一下,把宁雪霖也带回去吧,多一个人好办事,她不是也在英国待了两三年的吗,她也有她的社会关系。还有那边的海关,你不也有关系吗?请他们帮帮忙,把货提走。炸弹不是也拆了?拆了就没事了,工人罢工也没什么,把钱发给他们不就完了吗,明天我叫宏宇给你拨些款,大不了咱的股票不做了,要那么些钱干什么,把这边的公司卖了,咱们带着孩子们过安静日子去……”

“二哥……那股票是你的心血,哪能说不做就不做啊,既然入了这道,哪是那么容易挣脱的,邱行健那边不是已经有动静了么?你也不用劝我了,一切都看命了……五百万英镑,不是小数目啊,英国的杀手……”说道这儿,林锦明摇了摇头,“万一我……我放心不下孩子们……二哥,孩子们就都托付给你了,以后你多受累了……”

“你看看你,下午刚打过你,现在又开始了不是?”三爷拍拍林锦明的手背说,“我早说过,我们兄弟早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蹦一起蹦,要死一起死,你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什么你们林家欠我的,我养了阿朗十几年,就是为了听你这么一句么?!……你不用担心我,一直以来,我都没跟你说过,邱行健是很刁毒,但他奈何不了我,我手里还攥着一张大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动它,现在邱行健蹦跶出来了,也是请那张牌出面的时候了。”

“二哥,我明白了,你也不用把话说透,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这样我就没有牵挂了,就放得下心了……”

“好兄弟,安心去处理那边的事,哥还等着你带着弟妹回家团圆呢,你看看,孩子们也长大了,以后你会省下不少心。多往好处想想,现在是苦了点儿,但终究都会过去的。”

三爷说这话,纯粹是为了安慰他这弟弟。说起来,其它的事都不能算大事,他相信这弟弟的能力,但那些都是只不过费些力气就可以压下去的事情。可是唯独黑道悬赏五百万英镑要他项上人头的这件事,又怎能不让他们害怕!正是因为怕,小兰才哭着要自己去拦住他。

然而,只有这对兄弟知道,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林锦明不可能把妻子一个人丢在英国去承担这一切。他们还知道,那两个从小就没了亲生父母照顾的孩子,十多年来,一直等待着与他们的父母团聚。

“明天叫阿朗带着小月去机场送送你吧,到那边多想着点他们,一定要带着弟妹一起回国,别让孩子们等太久了……”

心花

三爷在回家的路上就拨通了靳朗的手机,当时靳朗正在厨房做饭,而秦月此时正在一旁练习举枪。

“阿朗,明天下午你三叔要回英国去,你带着小月去送送吧。他这一去可能要一年半载的,明天公司的事能放就放,早点走,去陪你三叔聊聊吧。”

“干爹,三叔怎么走地这么急?有什么事吗?”秦月凑了过来,她想听,但靳朗比她高了一个脑袋还要多,她凑不上去。靳朗使了个眼神,让秦月继续去练习。

“明天去了你自己问吧,我还听说你种了蒜苗,正好一并搬过去给你三叔尝尝。”

“呵呵,蒜苗是没长成,长成蒜黄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干爹放心吧!”

靳朗挂断电话,关小了火,对秦月说:“三叔明天要回英国,你早点起来,我们去三叔家,怎么样?”

“好啊,我还挺想他呢!三叔明天就走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准儿,一年半载吧!小月,一会儿吃完饭,哥跟你商量件事儿啊!”

“哥,你现在说吧,反正现在我也是闲着。”秦月把胳膊放下来,将枪揣在了上衣兜里,背着手看着火上的炒菜锅道,“就现在说吧!”

“嘿,你倒是自觉啊,就练这么一会儿?”

“你不是要跟我商量事儿么,我当然得专心听啊!”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现在商量了?”靳朗一时没注意,就被秦月给绕进去了。“行行行,我现在说,那你吃过饭以后可要好好练啊!”

“好,说吧!”

“哥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把三爷认作干爹吧,好不好?你看,你认了他做干爹,以后他对哥好,也会对你好的……”

“好啊!”

秦月如此干脆的回答,让靳朗一愣,一时净忘了翻炒锅里的菜。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开口跟秦月提,一是他觉得秦月有时会耍小性子,她未必受的了三爷的约束;二是秦月固执的性格,也未必愿意认三爷做干爹。但经过他分析以后得出的结论是,还是认了的好,这样利大于弊。他用了好几天,想出了很多条理由,就是想在秦月拒绝的时候能提出来,好让妹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现在,秦月如此干脆的回答,倒让靳朗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了。

“你……当真?不用再……考虑考虑了?”靳朗问道。

秦月接过了靳朗手中的铲子,继续翻炒着,她说:“哥,你还说我不专心,你看这菜,再不翻就要糊了。在这种事上,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当然是当真的啊,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你不说,我怎么开口,我又不知道你的意思……”

“嘿嘿,有意思,你行啊,还知道问问我的意思,行,没白疼你这妹妹!”

晚饭过后,靳朗将一个半斤重的沙袋绑在了秦月的右臂上,对她说:“咱就慢慢来,半斤半斤地加,这会儿别嫌轻,一会儿也别嫌沉,就这么举着,你要是能坚持举十五分钟,明天我给你做一天的饭,你看怎么样?”

“真的啊?我要是举十五分钟,明天我吃什么你做什么?”

“那当然!”靳朗绑好了沙袋,将手指弯曲着刮了一下秦月的鼻梁。

“好,那我就挺着,顺便想想明天吃什么!”

“不过我可有个要求,你的胳膊要是弯了,我可要敲的啊!”

“啊?”秦月立时来了精神,挺直了胳膊。靳朗笑了笑,去厨房刷碗了。

“又吓唬我……”秦月心里想着,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下。

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传来,秦月的手机响了。她听着厨房的水管还在流着水,知道靳朗还没有忙完,就蹭了两步,来到了茶几边,伸出左手将手机拿了过来,又蹭了两步,站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秦月用左手的大拇指按下接收键,“一条短信:程云”。秦月笑了笑,按下确认键。“小月,吃饭了吗?今天怎么没有来?”

秦月用极不熟练的左手按着手机键盘,“吃过了,我哥说,下午要教我打枪,所以回来地早,就没去你那边儿。”

秦月编辑好以后,确认没有丢字、错字以后才按下了发送键。刚准备将手机揣在衣兜里,靳朗就问道:“干嘛呢?偷懒是不?”

这声音让秦月吓了一跳,她慌忙把手机塞进了衣兜。靳朗走过来说:“瞧你那胳膊,都弯成麻花了,还不快伸直?!”

虽说在哥哥面前可以死皮赖脸,但靳朗的突然出现还是让秦月吃了一惊,她急忙伸直了胳膊,嘴里嘟囔着:“哥,你别生气啊,我这就伸直……”

“刚才的不算,重头来!”靳朗也拿出手机说,“我定个闹钟,定到十五分钟以后,什么时候响了什么时候停,我也不用看表了,就盯着你那胳膊,弯一下就敲一下,看你还敢不敢分心!”

“哥,我不敢了……”秦月刚说完,衣兜里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她想用左手去按拒绝键,企图终止这叫声,但靳朗已经听到了。

“我说呢,刚才弯着胳膊就是因为发短信呢吧!手机交出来,省得放你那儿你分心。”

秦月当然不愿意交出手机了,她左手按着衣兜,迟迟不肯掏出来。

靳朗看懂了她的心思,道:“拿出来,我又不看你的短信,我给你关机,练完了你自己再开。枪这种东西你不能分心的,你嘉振哥因为这个都挨了三爷的打了,打地可狠呢,以后你认了三爷做干爹,就你这态度怎么行?快,把手机关掉,给我。”

秦月掏出手机,按下关机键,交给了靳朗。

秦月撑了不到五分钟,就已经觉得手臂发酸,为了不让哥哥小看她,为了少听几句哥哥的唠叨,她咬着牙坚持着。刚过十分钟的时候,她的手臂就开始有些发颤了,胳膊酸得连带着脖子也酸痛了起来。她轻轻动了一下脖子,酸痛刚刚有所缓解,就立刻又酸痛了起来。又过了两三分钟,连扣着扳机的手指头也没了知觉,仿佛已经不知道怎么去伸展这根手指了。

靳朗的手机闹钟响了,他按下取消键的同时,将秦月的手机递了回来。“坚持地不错啊,值得表扬!明天做你爱吃的给你吃!”

秦月接过手机,她先将手机重新放回衣兜,之后用左手托着右臂,慢慢地放了下来,用左手拿走了僵在右手中的枪,递给了靳朗,在他面前甩了甩胳膊,问道:“哥,明天还这么练?已经酸了,明天肯定疼!”

“疼就对了,练得多了就好了,今天就到这儿结束吧,洗洗早点睡,明天一早还去三叔家呢!”

“好,我去打洗脚水。”秦月又甩了甩胳膊,就欲离开。

“不用了,今天我去给你打,你好好歇歇,嗯?”

洗漱完毕,秦月躺在床上,翻看着程云刚刚发来的短信,有两条未读。第一条是:“哦?学枪了?收获如何?”第二条是:“怎么突然不回了?在刷碗?”

秦月觉得很有意思,连忙编辑到:“刚才在练习举枪,手机被我哥没收了。至于收获嘛,胳膊上绑了半斤的沙袋,我哥要求举十五分钟,但是中途给你发短信,被他看到了,之前的就都不算了,重头来,一共举了二十多分钟,现在胳膊酸,抬不起来了。”

很快,程云又发来了短信:“我刚才还担心呢,还好你没事。胳膊酸是正常现象,过几天就会好,明天你来吗?”

秦月笑着回到:“明天说不定,也许去不了,我哥带我去见三叔,可能不去公司了。”……

程云和秦月就这样你一条我一条的发着,两人互发了十多条才互道“晚安”。靳朗洗漱完毕后并没有直接上床休息,而是来到了阳台,来看他种的蒜黄。

三个花盆都用大纸箱围着,上面盖着报纸,报纸是为了挡阳光用的。靳朗揭开报纸看了看,里面的蒜黄已经长了一尺多高了,满满的一盆蒜黄,虽没能像三叔期望的那样长成蒜苗,但明天它就能派上用场了。靳朗从三盆里挑选了长得最好的一盆,把它搬进了屋里,撤掉了周围的纸箱和上面的报纸,满意地点点头,之后才去休息。

程云把秦月发来的短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才罢手,这些天他实在是太闷了。尽管他现在的生活比之前的几天都丰富,但也许是之前太过于憋闷,现在的这份丰富竟没能起太大的作用。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两手交叉伸于脑后,笑着想着心事,渐渐地睡着了。

潜逃

胡世海在公司待到天黑,他掐断了手里的香烟,穿上大衣,拿了车钥匙,关门离去。在去往地下停车场的路上,他给寿涛发了短信:“准备吧。”

车子发动了,他转动着方向盘,车头的灯光扫过了周围仅有的两辆车,之后踩下油门,冲出了停车场。

“邱总。”胡世海冲出停车场的同时,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一个男人按下了邱行健的号码,说道,“他走了。”

邱行健冷笑一声道:“跟上他,看看他去哪,随时给我汇报。”

“是。”那男人从后面走出来,坐在了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开了出去。

胡世海车行一路全是红灯,他的心里非常急躁,飞机是晚上十点的,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再这么一路停下去还不知能不能赶上。他停在一辆车的后面,拿起手机,拨通了寿涛的电话:“你准备下楼吧,时间不多了。”

十分钟后,胡世海的车出现在寿涛所住的小区里,寿涛在单元楼门口等待。他手里只提了一个旅行包,见胡世海的车开过来,就快步走了过去。

“表哥,我没拿那么多东西。”寿涛一坐上车就说。

“好的,你听好,我先在你的账户里打了三十万,以后再陆续给你打钱。你到了以后先安置一下,然后再接你妈过去。到了以后就换个名字吧,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做事要过脑子,别像现在这么冲动,不然哥离你那么远,也帮不了你啊。”

“知道了,哥你放心吧。”

在距离胡世海的车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辆黑色桑塔纳尾随了一路。这便是在百纳川地下停车场的那辆。车里的司机又拨通了邱行健的电话:

“邱总,我是雷子。他接了寿涛,现在往城北走,我估计着是去机场了。”

“继续跟着。”

“是!”

胡世海把手机递给了寿涛,说:“好几天没给你妈打电话了吧!用我的电话,给你妈打一个,好好说说话,别让你妈又哭。”

“哎,好。”寿涛接过了胡世海的手机。

“表哥,怎么没人接啊?”

“不应该啊!睡了?可能没听见吧,你再打一遍。”

寿涛按下了重拨,依旧没人接听。

“怎么办啊表哥?”

胡世海也觉得不应该,虽然阿姨每天都会出去转转,却一般都是白天出去。但为了让寿涛宽心,他还是说了句:“别急,再等等,也许是出去了。”

车开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寿涛匆匆忙忙地下了车,胡世海说:“别着急,还来得及,先进去吧。”寿涛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胡世海向四周观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可疑车辆跟踪后才跟着寿涛走了进去。

雷子在距离机场两公里外就已经停了下来,那时他已经确定了胡世海和寿涛就是去机场无疑,他把情况汇报给了邱行健,就在原地待命。

“你去吧。”邱行健打来电话说,“把车停远点,进去看看是几点的飞机就回来,不用等他了。”

雷子将车开到机场,最近的三个班次分别是九点半、十点、十点二十分起飞的。他看了看表,首先排除了九点半的那个班次。十点起飞的在二号候机厅,十点二十分起飞的在一号候机厅,他选择了先去二号候机厅看看。

雷子刚一走到二号候机厅的门前就看到了到处张望的胡世海,他立即躲在了门边,远远观望。胡世海眼神飘忽不定,坐立不安,这些都被雷子看在眼里,他猜想,此时的胡世海一定是心神不宁吧。他拨通了邱行健的电话,道:“老大,十点的飞机,飞往西双版纳的。”

“西双版纳?哼!还挺知道享受!”邱行健说道,“行了,你回来吧,其它的事你不用去管了。”

邱行健挂断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志强,有生意了。”

电话那头异常地嘈杂,这个叫志强的人大喊道:“都别吵了!”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他对着电话里说:“老板,您吩咐!”

邱行健不紧不慢地说:“有个人,他背叛了我,想请你帮忙干掉他……”

“老板,是要招子(眼睛)还是金杠子(腿)您只管说……”

“我要他死。”邱行健轻言道,“他十点的飞机,往西双版纳去,你能赶得上吗?”

志强一听就来了精神,他问道:“放心吧老板,我从这儿过去最多一个小时,不过,那价格……”

“你出个价吧。”

“五万吧。”

“可以。”

“弟兄们,有钱啦!”志强挂断电话,拿起桌上刚开瓶的啤酒,一饮而尽。

机场候机室——

胡世海又拨了一遍电话,阿姨仍是没有接。寿涛焦急地看着胡世海说:“表哥,怎么办啊?”

胡世海帮寿涛整理了一下衣服道:“别急,一会儿我去看看,可能是电话坏了也说不定。”他停下来,又将寿涛细细打量了一下,说,“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到那边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安置好了就马上给我来电话,千万别忘了啊!”

“知道了表哥,你都说几十遍了,我记住了。”

送走了寿涛,胡世海急忙来到阿姨家。他一路上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来到阿姨家已是晚上十点半。他跑着上了楼,使劲敲了敲门,没有人开,情急之下使劲踹向门去。门被“嘭”地一声撞开,门框上的木屑哗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家里已被翻得一团乱,胡世海大声喊着“阿姨!阿姨!”,最后在卫生间里看到了被反拷在管道上已奄奄一息的阿姨。

阿姨家没有斧头,他就硬是用锤子将手铐从中间砸开。他将阿姨抱起来,抱到屋里,给阿姨盖上被子,使劲地搓着她的手,阿姨这才渐渐苏醒过来。

胡世海熬了姜汤,喂了阿姨喝下,又煲了粥喂了阿姨吃下。见阿姨一直不说话,情知是吓着了,自己也不好立时就问,便在一旁劝道:“阿姨,你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想办法把这铐子给您取下来,今晚我不走,就在这儿陪您,你别怕啊!”

“小海……”寿涛的妈妈轻轻叫道,“涛涛呢?”

听到阿姨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胡世海鼻子一酸,这才哽咽着问道:“阿姨,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天黑那会儿……来了几个警察……说是……涛涛杀了人,要把涛涛带走。我说……不可能,涛涛不会做那种傻事的,他们……他们就……就把我拷在了厕所里,把家里翻了一遍……就走了……”

“警察?涛涛杀人?”胡世海又问了一遍,阿姨不住地点头,他这才确定了刚才没有听错。

寿涛的妈妈哭着说:“小海啊,让涛涛……跑吧!阿姨本想让他去跟警察解释一下就好,可是……你看,他们连我都不放过,把我绑着……要不是你来,我就冻死在那了……你可千万别让小海回来啊……让他跑得远远的,回来……可就要没命了……”

胡世海的心脏猛然一跳,连身体都跟着直了起来,他脑子里嗡嗡地,似马达一样,他的手开始颤抖,白天的那种被抽掉骨头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的眼前开始逐渐模糊、变黑,身体也开始逐渐向前倾倒。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切,他本以为安全的举措,此时却成了深不可测的地狱。

“阿姨,你先休息吧,涛涛没有杀人,那些警察肯定是搞错了,是我让他出去进货的,要好些天才能回来呢,您就放心吧……”

胡世海来到了阳台上,他点燃一支烟,眼框已经开始湿润了。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察吧——胡世海心里想——他们都是邱行健的人吧,他果然还是因为搅拌机的事,他早料到我会把寿涛送走,所以早在我身边放了“粽子”吧。胡世海频繁地吸着香烟,封闭的阳台一时间烟雾缭绕。他看了看手机,此时已是凌晨一点。他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寿涛恐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寿涛下了飞机以后就打车去了宾馆,他登记后来到了一间单人房里。他将背包放在了床上,想去洗个澡,于是就去卫生间打开了热水。之后他打开了电视,拿起了电话,刚要拨号的时候,门被悄悄地打开,四个蒙面男子闯了进来……

半小时以后,当这四个男子换下装束、消失在这家宾馆的时候,在这间单人房里,电话垂了下来,电视也还开着,卫生间的浴盆里,洗澡水已经溢了出来,水哗哗地流了一地,就要漫进屋里。寿涛趴在床上,身下的床单已全被染红,血顺着床垫流在了地上,土黄色的地毯上已有了一片不小的血迹。他的头枕在右臂上,右手背上还在向下滴着鲜血。眼睛已经被挖走了,左腿膝盖以下不翼而飞,连那包行李也跟着主人的眼和腿消失地无影无踪……

送别

胡世海一直在阳台上抽烟,直到凌晨三点还没有接到寿涛打来的电话,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寿涛一定被邱行健派去的杀手杀害。他的周围落满了烟蒂,他抬头看了看天,这一刻,有些阴霾,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黑乎乎的,就像是个无底的深渊。

寿涛是早上七点被发现的。前一夜,寿涛住进宾馆的时候打开了热水管,水一直流了五六个小时,早上六点多,楼下的一位房客打电话到前台,说是楼上的下水道在不断地渗水,自己住的那套房的卫生间也积了水。前台值班人员看了他的房间,确定是楼上的原因,就上楼去敲寿涛的房门,可是无人应答,无奈之下,只好又去前台拿来房卡开门。

由于天还早,服务员也只是想查看一下滴水的原因,因此就没有兴师动众。两位女服务员拿了房卡,又敲了敲门,确定无人应答后才插入房卡,将门打开。她们走进了屋里,看到了寿涛那缺掉一半的左腿,看到了他身下白色的床单上已凝固变黑的血迹,看到了右手手背上的血痕……其中一位服务员吓得尖叫起来,她拔腿就向外跑去,另一位直接吓得昏倒在地上,两个小时以后才渐渐苏醒过来,但却已经神志不清了。

警方是上午七点四十分到达的出事地点,初步将其定为“入室盗窃之后杀人潜逃”,警方的分析是——房客随身的行李不见了,身上的证件、通讯工具、钱等全都不翼而飞,而这位房客又不是通缉的对象,只要再调查一下他的社会关系,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

然而事情却并非那么简单。寿涛是用本人的身份证登记的,西双版纳的警方顺着这条线索联系了寿涛的户籍所在地,调出了他的社会关系,从而得知了这个在宾馆惨遭他人毒手的男子的真实身份。

由于这次的杀人手段极为凶残,警方决定成立专案组,由两市的警方共同联合组成,队长是西双版纳刑侦支队的队长卢青,他负责查出寿涛在宾馆遇害的真正原因,并缉拿真凶;彭俊辉为副队长,他负责调查寿涛在百纳川的工作情况以及在本市的社会关系。

“又是百纳川?”刑警队长彭俊辉在公安局长史福军的办公室里说道,“上次的那个搅拌机事件还没查出眉目呢,现在又出来一个‘无眼案’,怎么这些事儿都摊到那个公司身上了?”

“树大招风啊!”史福军站起来,把一张打印纸递给了彭俊辉,“看看吧,昨天一早收到的匿名信,举报百纳川的股票有黑庄。不过我可说清楚,现在这张纸上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指纹。”

彭俊辉粗略地扫了一眼,说:“局长,这是您写的?”

“我还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 史福军笑道,“信不是我写的,你看看,这是打印出来的,然后通过EMS发过来的,但信封上并未署名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这说明这个寄件人根本没有通过邮局邮寄,而是直接将信送到了这里。这上面没有他的指纹,这说明这个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而且他具有反侦察思维。”

“那到收发室里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彭俊辉说完这话之后就恍然大悟,“不行,这人既然有如此本事,就一定不会是自己亲自送的信,他肯定是让别人代送的,得,还是别问了,问了也白问。”

史福军将彭俊辉手里的信件抽了回来,说:“问还是要问的,这是个程序,也许能问出线索来也说不定。不过这事就仅限于你、我两人知道,咱们现在证据不足,不宜打草惊蛇。这黑庄的事,现在不归咱们管,这是证监局的事,明天你带两个人先去百纳川查查那个搅拌机的事,把寿涛的人际关系搞搞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物。”

靳朗与秦月一大早就来到了林锦明家,靳朗下车的时候将那盆蒜黄搬了进去。“三叔,你看看,长这么高了,今天中午拿它做汤喝,给您尝尝!”

林锦明点着头:“好小子,还真养出来了,味道一定很正宗!”

靳朗准备去厨房做饭,被林锦明拦住了:“还不到九点,你着什么急,坐下来说会儿话,你兰姐马上就回来了,见了面,你再去厨房也不迟。”

“三叔,兰姐是谁?”秦月问道。

“是我女儿,这几年一直在英国,这个月的月初刚回来。本来这次应该带她走的,但是看你哥一个人撑着那么个公司也不容易,就让你兰姐留下来帮他一起打理,一来呢能剩下他不少心,二来呢他也能从你兰姐那儿学到不少管理的门道。”

“爸,阿朗和小月来了?”小兰一进门就喊,“又降温了,快要下雪了吧!”

“这就是兰姐吧?”靳朗站起来,看着从门口进来的小兰夸道,“兰姐好气质啊!”

“谢谢啊!小朋友,你嘴真甜!”小兰抱着一大包东西进了里屋。

林锦明笑道:“小兰就是这样,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小月以后可别学她啊,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稳重。”

“三叔,兰姐看起来很亲切呢!”秦月说着,就伸直了脖子朝里屋看,想让小兰快一点出来。

小兰脱掉外套,将盘起的头发放了下来,靳朗眼前一亮,对林锦明说:“三叔,我总觉得好像以前在哪见到过兰姐。”

林锦明还没回答,小兰就插了进来说:“当然见过,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小兰!”林锦明制止了她,脸立刻拉了下来。小兰也不甘示弱地说:“怎么了,见过就是见过,只不过是他忘了而已。”

靳朗问道:“三叔和我干爹把兄弟很多年了吧,怎么我从来没有听干爹说起过你们以前的事,我小时候的事确实不记得了,很模糊,好像……真的在哪见过兰姐,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阿朗啊,小兰说抱过你,那可能真的是抱过你,叔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小吧,一二十年了。不过,不管见过还是没见过,她既是叔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了,往后你们兄妹俩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这个姐姐,她本事可大着呢,枪法好,功夫更好,跆拳道黑带八段,小月以后跟着姐姐学学,这样大家都省心。”

“姐姐跆拳道黑带八段啊!”秦月兴奋地靠过来,“姐姐什么时候教教我,我早就想学了,就是没人教。”

“好啊小月,姐一会儿就教你两招,怎么样?”

靳朗去厨房做饭,秦月在客厅里跟着小兰比划着拳脚,林锦明在一旁呵呵直笑。他心里明白,此次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归来,但看到孩子们都还开心,自己也踏实了许多。

“不对不对,你的腿得这么踢,胳膊也得用腰上的力气甩出去才有力度。”小兰手把手地教着秦月,秦月之前一点基础都没有,小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纠正了她的一个姿势。“对,这样就对了,找到感觉没有?”

秦月笑着点点头,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兰姐,你太厉害了,练了多久才练成这样的啊?”

“我十岁就开始练了。”小兰说着,将手比到了秦月的肩上:“十岁的时候,我才这么高。”

林锦明又一阵心酸,小兰十岁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这个原本幸福、和睦、完整的家庭烧得灰飞烟灭。大哥林锦庆夫妇惨死在火海中,只留下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小兰。靳朗还不到五岁,秦月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为了不让这两个孩子受到伤害,林锦明在一夜之间将他们托付给了最亲近的两个人——三爷和宁嫂。那时,两个孩子都还在甜蜜的梦中,然而,当他们醒来以后,一切都变了——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家……

林锦明想把小兰也托付给别人,毕竟这是自己亲生的侄女,是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但固执的小兰却执意不肯走,幼小的她跪在林锦庆夫妇烧焦的尸体前发誓:不抱此仇,誓不为人!她认了自己的叔叔作父,认了婶婶为母,从此以后跟着他们天涯海角地漂泊。

“三叔?吃饭了!”靳朗走过来说,“三叔想什么好事儿呢,想地这么认真。”

林锦明忙掩饰道:“没、没有啊,呵呵,刚才看你兰姐教小月踢腿,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事儿了,我那时候对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是我爸爸整天拿根棍子在旁边站着,练不好了就是一顿狠打,我刚才就是在想这事儿呢。”

秦月问道:“三叔,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林锦明说:“我爸爸啊,用现在的话讲,那叫武术教练。练武就是吃苦,所以啊小月,你得能吃苦,才能练好功夫。”

“知道了,三叔,我觉得这挺好玩儿的,以后我好好练!”秦月说着,朝小兰笑了笑,做了个鬼脸。

“好了,去洗手吃饭吧。”小兰把靳朗和秦月打发走,拦住了林锦明的去路,小声说道,“我爷爷是武术教练?可真有你的!你看你,随口这么一说,让他们俩都当真了,我看你以后这个谎还怎么圆!”

林锦明说:“以后有没有机会圆,那还两说呢。”

小兰伸手“啪”地一声打在了林锦明的后背上:“不许这么说!”

“兰姐?”靳朗轻轻问了一句,“我没看错吧?”他洗完手出来正好看到小兰拍三叔的那个动作。

“呵呵,阿朗啊,你没看错。”林锦明说,“你兰姐就是暴力,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以后等她嫁了人,让她男人收拾她去!”他说完就躲闪到靳朗和秦月的身后,急得小兰直跺脚:“爸,你又乱说!”

饭后,林锦明打发了小兰去刷碗,把靳朗和秦月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他从书桌上的一个瓷瓶里拿出了一副字,将它打开,铺展在他们面前说:“这是我昨天刚写好的,今天一早让小兰拿去裱了一下,现在我把这个送给你们,你们留着做个纪念吧。”

靳朗接过了这幅字,秦月两手搭在了靳朗的肩上,念道:“竹林山下一座庙,弯弯曲曲羊肠道。若是冬至我不来,今生无缘白头老。”

秦月读一遍没有读懂,就又读了一遍,问道:“三叔,这是什么诗?”

林锦明道:“这个啊,是我当年写给你们三婶的,昨天突然想起来了,正好也没什么送给你们的,就写了这幅字。留给你们,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留个念想吧。”

“三叔。”靳朗将这副字给了秦月拿着,自己走到了林锦明的身边问道,“三叔,您这一走倒底要多久啊,我跟小月都不想让你走。”

秦月也说:“三叔……可以不走吗?”

林锦明的心紧了一下,他本想叹口气,可最终还是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他笑着说:“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得去把你们三嫂接来啊,你们还没见过她呢。再说了,英国那边有一批货出了问题,我得去看看,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扣着吧,这扣一天就是好几十万英镑呢,三叔可没那么多钱让他们扣啊。”

小兰这时走了进来,打发了靳朗与秦月去帮忙把行李搬到车上,自己留了下来——这是她与林锦明单独在一起的最后时刻。在小兰面前,林锦明可以放松许多,他不用戴着那副轻松的面具来掩饰自己心中的难过。小兰一头扎进林锦明的怀里,她尽力压抑着痛苦说:“爸,你放心,我会带好弟弟妹妹的,等你和妈一起回来……”

林锦明说:“小兰,你不容易啊,爸总觉得亏欠你什么,如果爸能回来,以后一定想办法补偿你……”

“爸,你别说了……你把我养这么大,你欠着我什么了?爸,我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小心,给女儿一个机会,也给阿朗和小月一个机会,让我们来养你,好吗?”

靳朗与秦月两人再次走进书房的时候,小兰已擦干了眼泪,但看得出来她刚刚哭过。小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走吧,现在时间还算宽裕,路上不用那么紧张。”

临登机的那一刻,小兰把靳朗和秦月推到了林锦明跟前,自己靠着一根柱子站了,悄悄地抹着眼泪。她心里清楚,虽然自己是林锦明一手养大的侄女,有着叔侄之间的亲情,但靳朗和秦月才是他嫡亲的子女,倘若这次真的是诀别,这个机会应该是他们的,而不是自己的……

林锦明向登机口走去,进了那道门,就再不能回头了。可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使他终究还是回过头来。他伸开双臂,将这一双儿女用力地抱在怀里。秦月忍不住地哭出声来,她紧紧地抱着林锦明的腰,闭着眼睛,不肯松手……

“阿朗,小月。”林锦明说,“都别哭孩子,三叔还回来呢,很快就回来,你们以后都乖乖的啊,都争口气,等三叔回来以后,你们要把自己学到的展示出来,让三叔好好高兴高兴!”

林锦明看着小兰远远地站在一边,心里再次紧了一下,小兰是想把机会留给阿朗和小月吧,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使了个眼色,小兰抹着眼泪走了过来,他将小兰抱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说:“好女儿,好样的,你是爸的骄傲!弟弟妹妹托付给你,爸也就放心了……爸不在的时候,你就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等着爸妈回来……”

当林锦明确定自己的身影消失在三个孩子的视线中时,他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倾泻而出。现在,他仅仅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他顾不得周围那些人诧异的眼光,哭着一路快走直到登上了飞机。他用颤抖着的双手扣上安全带,将头侧向机窗,看着地面上的地勤收起升降梯,回想着刚才发生在候机厅的那一幕,渐渐闭上了眼。

他想:为了孩子,我要活下去。

仇怨

送走了三叔,靳朗带着小兰和秦月直接去了公司。秦月与靳朗的关系在那个下午公开,小兰也于那个下午正式进入了龙飞集团。

三爷确定了梁永茂要去布匹市场的时间,他告诉阿伟还有四天的时间可以准备。阿伟有些犹豫,自从那天三爷告诉了他梁永茂要去布匹市场的事情以后,他就在想,如果除掉了梁永茂,三哥会怎样对他。他设想了很多种结果,现在将要动手的时候仍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他说:“三爷,我想再劝劝我三哥,如果他还是执意不肯,那就动手吧。”

此时的邱行健正在一家洗浴中心洗澡,雷子刚从外面进来,他简单汇报了一下就垂手立在一边听邱行健的吩咐:“就当没这事,在胡总面前也别表现出来,以后我自会跟他解释。”

“是。”雷子应道。“邱总……”雷子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说,“今天早上我去您办公室的时候,在桌上发现了这个……”

邱行健接过来看了一眼,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句话,他看后脸色大变。“把手机递给我。”他接过雷子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照片背面的电话。

“林锦明的女儿还活着,她没死。”

邱行健立刻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她没死……”

“这不可能!”他掀翻了身边的糕点、水果、茶盏,发疯似的大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明明看见她已经死了的!你骗我!”

“看样子,你的确不信。当年林锦明的妻子产下的是一对双胞胎,都是女孩儿,可是只留下了一个,另一个因为出生前吸入了羊水,当天就夭折了。而另一个,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你若是不信,就派人去龙飞看看,人长得可是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雷子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邱行健,将他扶到躺椅上,又捡起他摔在地上的手机,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他刚要清理地上的水果和糕点,就被邱行健制止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邱行健裹着睡衣,蜷缩在躺椅上,脑中回想着十八年前,那个雪后的傍晚——

他抱着刚满一岁的女儿从商场走了出来,妻子推着婴儿的小车跟在后面。“让孩子睡会儿吧。”妻子说,“抱着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也累了吧。”

邱行健对妻子笑了笑:“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也累了吧,回家歇歇吧。”妻子将婴儿车里的手提带一一提了出来,他将女儿放进了婴儿车里,扭头要接过妻子手里的手提袋时,腰身不小心撞到了婴儿车,这车顺着人行道滑了下去。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车辆行人来来往往及其繁多。这对夫妇只顾着手里的袋子,谁都没有注意孩子的小车已经滑到了路中间。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他看到了那辆婴儿车,他不断地闪烁着灯光、按着喇叭,由于路上的雪还未化,这摩托司机多次刹车都没能将车停下来,最后“嘭”地一声撞向了那辆婴儿车。小车在马路中间转了几个圈,滑到了另一边的行驶道上,惊了路过的马车,马抬起前蹄,将婴儿车倒扣着掀翻在地,小女孩从车里飞了出来,马车无情的车轮压过了女孩儿娇小的手臂……

等邱行健夫妇抬起头时,婴儿车正倒在路中间。他们发疯似的跑到了路上,从好心人手里接过奄奄一息的孩子,无助地叫着“乖乖,乖乖……”

开摩托车的那人就是林锦明,事后他回忆说,当时的天空还在飘着雪花,地上的雪有些已经冻成了冰,他发现婴儿车的时候曾经多次刹车,但最终也没能刹住。马车受惊的时候,马夫已经逃跑地无影无踪,林锦明被邱行健夫妇死死缠住,要求赔偿他们的损失。法院的判决是,林锦明并无违反交通规则,撞到婴儿车也是因为路滑所致,对此不必赔付邱行健夫妇的损失;邱行健夫妇没能看好婴儿车而导致小车滑到路中间致使婴儿死亡,对此,应付全部责任。

邱行健的妻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得了精神分裂症,她时常把铁片之类的东西当做是自己的孩子。邱行健那段时间忙于打官司,对妻子多少有些忽视,判决结果下来的那天,他本想着回去之后如何跟妻子商量要不要继续上诉,不料回家以后却发现妻子已经倒在血泊中,她怀里还抱着那把已经生锈了的、早已扔在阳台上的卷了刃的刀……

邱行健抱着妻子一阵痛哭,之后仰天长笑。他决定不再上诉,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为妻子和女儿“报仇”。

那时林锦明的妻子已经临产,邱行健打听到了她所住的医院,之后就整天守在那里。他每天都把“父债子偿”这几个字在心里默念成百上千遍,他的血液里渐渐地充斥了一种叫“仇恨”的东西,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变得凶狠、毒辣、冷漠……

终于等到了这天,林锦明的妻子被推进了手术室,邱行健紧握着手里的小刀,静静地在妇产科的大厅里等候。

“真可怜,才刚出生就……”一个护士说。

“是啊,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吸了羊水,救都救不活了……”另一个护士说。

邱行健拦下了护士以后才知道,林锦明的女儿因在母体里吸了羊水,出生后抢救无效,现在已经咽了气。之后,他看到了林锦明一筹莫展的样子,听到了女人悲伤的痛哭,他笑了,笑得恐怖,令人惊栗……“天意啊!天意!”他折叠起手里的那把小刀,重新将它揣在了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医院。

“雷子!”邱行健大声喊道,雷子应声进来。

“老大,什么事?”

邱行健狠狠地说:“你把那照片翻拍在你手机上,给你手下的小弟一人发过去一张,明天天亮之前我要见到那个照片上的人!”他咆哮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你把那个女孩儿给我带过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遇险

龙飞“上面”的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从五点一直到七点多。靳朗以总经理的身份将小兰安插进了“上面”,之后便是讨论如何召开公司集团大会上的任职会议。

这两个多小时对于余东来说可谓是“提心吊胆”,因为他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随时有毒瘾发作的可能。可是,会议还在继续,并且不知道将会持续多久,他只有等,等到不能再等的时候,以一个合适的理由“逃”出去。

晚上七点五十分,余东终于发作了毒瘾,他以着凉闹肚子为由,向靳朗告了假。靳朗自从上次得到了三爷的提醒之后,就对余东多留了份心。这次开会,一是要在“上面”公开自己与秦月的兄妹关系,二是要给小兰安排一个职位,三就是要看看这个余东,倒底能撑多久。余东的告假,无疑坚定了靳朗的怀疑,他向潘龙使了个眼色,在余东出去后的七、八秒之后,潘龙也悄悄地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余东去了洗手间,他靠着墙壁慢慢坐在地上,把针头插入了左臂上的静脉中,将毒品推了进去。

余东觉得舒服多了,他将注射器丢进了下水道,之后洗了手就准备拉开门走出去。

“你在里面干什么?”余东刚打开洗手间的门,就看到了潘龙严肃地站在门口,他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站在门口等他,于是这突然的问话让他吃了一惊。他急忙说:“没、没啊,没干什么啊,我上厕所。”

“是吗?”潘龙冷冷地问,同时迅速地扫了一眼余东暴露在外面的胳膊,“天冷了,把袖子放下来吧,别冻着……也别让针眼感染了。”

余东本想道谢,但后面的半句却使他僵立在原地,莫非自己吸毒的事情已经被潘副总知道了?他慢慢地扭转过头来,试着做最后的挣扎。他笑着、若无其事地说:“潘副总说什么,我没听懂。”

“真没听懂?”潘龙一把抓过了余东细细地左臂,指着那小红点说,“是你自己扎的吧!”

余东慌了神,他忙甩掉了潘龙抓他的手,使足了力气将潘龙拽进了洗手间,关上门小声地说:“潘副总,我求求您了,一定要帮我保密,千万不能给靳总知道啊,要是给靳总知道了,我就完了,他会开除我的,我就没工资了,我阿姨……我也就没办法再养了……”

“你阿姨?你还好意思说你阿姨?你都吸毒了,你拿什么养她!”

“潘副总,我、我真有阿姨,我想办法养她……”

“你不止这一份工作吧!你也不用瞒我,你才混了几年,就想瞒过我?哼!你还嫩得很!说,你这毒品的钱是哪来的!”

“我自己打工,赚、赚的……”

“你打工?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样,谁要你!”潘龙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觉得这样的问话他是不会招认的,就放慢了语速说,“说说吧,你要是说了实话,我就不告诉靳总了,你要是敢瞒我,我就把你吸毒的事都跟靳总说了,让你彻底没了这份工作!”

“别、别……我说,我说……”余东是真的怕了。他想,若是不说,潘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又不能照实说,否则百纳川和龙飞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于是他就编了串瞎话应付了潘龙——

“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去一家酒吧里打零工,那里的……人多,做毒品生意的也多,我在那里认识了几个人,他们给我做牵线人,能便宜……一些……”

潘龙知道余东说的是假话,但也不好现在就揭穿他,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想起余东年纪轻轻的居然去吸毒,而且眼看着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更为他可惜。

“要我不说可以,但是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余东心想,明明说好了告诉你就放了我的,怎么现在又有条件了。他犹豫了一下,道:“说吧。”

“戒了吧……”潘龙明知道不可能,可还是说了出来。

余东低着头,浅笑道:“要是不戒,潘副总就一定会告诉靳总么?”潘龙本想说“不是”,却被余东抢了先:“潘副总果真是老谋深算呐,想必潘副总都查清楚了才来这里堵我的吧?是,我承认,我是给百纳川做事,来这里也是百纳川的邱总安排的,可是我没有做过一件出卖龙飞的事情!也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靳总的事!……”

余东还在说着,潘龙心里一惊,想不到余东竟是邱行健放在龙飞的奸细!原本仅仅以为他吸毒,却没想到后面还藏着这么大一件事。潘龙本想劝劝余东不要陷得太深,余东却不打自招地把这秘密说了出来。

面前的余东已经低下头去,潘龙的心中徒增了一丝不忍。余东抬起头来,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说:“如果我告诉您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您能放过我吗?”

潘龙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好像突然相信了这孩子,“你说吧。”

余东向前凑了一步,微微贴在潘龙的耳边。潘龙听后大惊失色,飞奔着跑出了洗手间,朝会议室跑去。

靳朗看着潘龙尾随余东出去以后就暂停了会议,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大家也要喘口气。他叫来了秦月,对她说:

“后面的会议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了,你去看看程云吧,也有几天没去了不是?你去跟他说说话,看看他是不是又让护士往左手上扎针了,看看他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养病,一会儿会开完了,我去他病房找你回家。”

秦月点点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本想给程云发条短信,但又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惊喜,就没事先告诉他。秦月走到电梯口,按下电梯的时候觉得有点饿了,就乘直达电梯下到了底楼,买了些糕点和水果,然后从医院的正门进去。

此时已接近晚上八点,医院的大厅里也没多少人了。秦月走进电梯,电梯门就要关上的时候,两个穿休闲服的男子也跟了进去。

潘龙气喘吁吁地从洗手间跑出来,直接跑进了会议室。他打开门,喘着气,扫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没有发现秦月。他拉着靳朗跑了出来,匆忙之中有些词不达意——

“靳总,秦月呢?”

“我让她去看程云了。”

“已经走了?走多久了?”

“有一、二十分钟了吧,怎么了你,慌慌张张的,余东怎么样?”

“老大啊,快去找秦月吧,别想余东了,秦月就要有麻烦了,邱行健下了追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老大,快去吧……”

靳朗听得迷糊,潘龙又大致解释了一遍,他这才恍然大悟,恐怕秦月真要遇到麻烦了。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带了潘龙乘电梯下了楼,直奔程云的病房去。

心火

靳朗和潘龙一路跑到程云的病房,推门进去的时候程云正坐在床上看着杂志、听收音,病房本就没有多大的面积,靳朗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秦月,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程云的床前说:“小月呢?”

程云愣了一下,前一天晚上秦月才发的短信给他,说今天要去送三叔不一定能来看自己,怎么现在靳总倒过来问他要人了。他说:“不知道啊,我一天都没见到她。”

靳朗的脑子“轰”地一声炸了,他颤颤地向后退了两步,之后飞快地跑了出去。程云看到了靳朗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急虑,但又不敢问,只好将目光投向了潘龙。潘龙不放心靳朗一人,只是简单地说了句:“秦月失踪了。”就追着靳朗的足迹跑了出去。

“秦月失踪了?”程云想,“这是真的吗?可是看样子不像是假的啊……可是,怎么会失踪呢?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啊?”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拨了秦月的号码,话机里传来的声音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程云也开始坐立不安了……

嘉振此时正在从野外训练基地回家的路上,车里有三爷和宏宇,宏宇开着车。上车的时候,三爷本想让嘉振跟他一起坐后面,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嘉振就打开了前面的车门,他对旁边驾驶座上的宏宇说:“嘿嘿……我坐你旁边,不跟后面的大灰狼坐一起。”

三爷听见了,却也懒得拍他,只是将右手压在了左手上,眯起眼睛靠在车上休息。

嘉振撇撇嘴,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三爷闭着眼睛,知道父亲不愿理他,他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车行至一多半以后,他觉得没意思,就想问问靳朗他们怎么样了,可是手往裤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手机来,这才想起了练枪时因为一个不重要的电话被中断,父亲下令将手机调成静音,之后又强行没收的事来。

“爸,爸?您老……睡着了?”嘉振向后扭着头问。

三爷没理他,头向一边儿偏去。

“嘿嘿,爸,我知道您老还没睡呢,那什么,手机该给我了吧,这都快到家了,您还不让我看手机啊?”

三爷从口袋里摸出嘉振的手机,看也没看地递了过去。

“爸,你真好!”嘉振说完就扭回了头去,按下解锁键。

三爷“哼”了一声,说:“我不好,我是大灰狼,我专吃你……”

“爸,你看看!”嘉振将手机递到了三爷面前说,“你看看,十二个未接来电了……”

嘉振急忙打开未接来电的话单,除了有三个是医院打来的,其它的九个都是潘龙打的,正想要回拨的时候,潘龙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大公子,你可接电话了,出事儿了!”潘龙在那边喘着气说,“秦月失踪了!”

“啊?什么?你慢点儿说!”

潘龙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说:“秦月失踪了!邱行健下了追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嘉振听着潘龙把事情简单地讲了,就说了句“我马上到。”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宏宇!”嘉振说,“再快点,先送我到医院!”

嘉振接电话的时候,三爷听到了电话里潘龙的声音,他说:“是潘龙打的吧,这么晚了,该不是阿朗又有什么事了吧?”

嘉振急着说:“爸!不是阿朗,是小月!邱行健把小月绑架了,阿朗急得一句话也不说,兰姐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去了哪里,余东也失踪了,龙飞现在是乱了套了……”

“宏宇,再开快点,我也去!”三爷先稳住了嘉振,“你急也没用,就你这急样,见了阿朗怎么说?”

“恐怕人是在医院丢的……”嘉振愧疚地说,“龙飞‘上面’哪那么好进,而且潘龙说,小月是准备去看程云的……”嘉振停了下来,他拨了医院监控室的电话——

“史叔,麻烦你把今天晚上七点四十分到八点十分的所有监控录像准备好,我马上要用!”

嘉振放下电话,心乱如麻。他能体会到靳朗此刻的心情,虽还未见到,但依他对靳朗的了解,阿朗此刻一定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了。

“阿振……”三爷说,“要想稳住阿朗,你自己要先稳住才好。”

“我知道,爸,我尽量调节。宏宇,还能再快吗?”

宏宇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速表说:“已经进市区了,再快就超速了,你不如趁现在想想一会儿见了靳总以后该怎么说。”

“宏宇说的没错。”三爷拿出了手机,拨了罗非的电话——“小月失踪了,你派人到阿朗家里去,要是有消息了马上联系我!”

嘉振叹了口气,对三爷说:“爸,小月她……不会有事的吧?”

三爷说:“但愿吧。”

靳朗从程云的病房出来以后就开始在走廊里找,走廊里没有,他又到了楼下,楼下的小吃馆、超市、水果店都没有秦月的影子。潘龙还算镇定,他拨打过秦月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之后打了嘉振的手机,一直没人接。他一边跟靳朗说着话,试图分散靳朗的注意力,一边依靠手机短信联系着王猛哲,让他宣布散会,并且看住余东。可是王猛哲回的电话里却说,余东已经不见了,兰姐也不知去了哪里……

靳朗自从听了程云说没有见到秦月以后,直到现在,近一个小时里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管潘龙在旁边怎么解释、怎么宽心,靳朗都没有开过口。靳朗的手机还在会议室的桌上放着,潘龙想尽一切办法稳住靳朗,对他说:“靳总,先回会议室吧,你的手机还在那儿呢,也许小月已经打电话给你了呢。”

明知不可能,却还要这么说。潘龙几乎是搀扶着靳朗来到了电梯口,在等电梯的时候,靳朗靠在墙边,潘龙就用这段时间给嘉振发了短信:快点,再快点,我怕靳总要撑不住了……

录像

三爷与嘉振赶到龙飞的时候,靳朗正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表情木然。嘉振跑过来,使劲摇晃着靳朗,一边摇一边说:“你说句话啊,这样下去哪行,你别吓我啊!”

靳朗仍是无动于衷,呆坐着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嘉振无助地看向三爷:“爸,这可怎么办啊……”他是医生,他知道靳朗再这样下去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三爷见到靳朗这样也很着急,他觉得硬来不是办法,必须引导着才能讲出话来。于是他示意嘉振不要着急,自己坐在靳朗旁边的椅子上,拉过靳朗的手说:

“孩子,告诉干爹,小月是什么出这个门的?”

靳朗看了看三爷,慢慢开口说道:“小月……不到八点……”

接近两个小时了,靳朗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他的话音一出,三爷、嘉振、潘龙、王猛哲都松了一口气。

三爷继续问道:“那你告诉干爹,你让小月去做什么了?”

“干爹……我让她去看程云,我说……让她先去看程云,然后开完会以后……我就去找她回家。”

三爷点点头,这些情况他都已在来的路上了解了,现在靳朗已能开口说话,他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下来。他问道:“你吃饭了吗?”

靳朗摇摇头说:“会议一直开到八点,我们都没吃。可是小月也没吃,干爹,你帮我找到她,她一个女孩子……”

“孩子别急,干爹想办法,小月不单是你一个人的,我还要认她做干女儿呢!”三爷的一番话让靳朗宽了心,他知道干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这样吧……”三爷说,“潘龙,你带靳总去吃点东西,必须吃,你给我看着他。吃完了就回到这儿来等我的消息。”潘龙点头应到,带着靳朗走了出去。

三爷让罗非守在了靳朗的家里,让王猛哲带了几个人在龙飞周围继续寻找,他自己则带了宏宇一起跟着嘉振去了医院的监控室。

史叔已把嘉振要的录像准备好了,嘉振一来他就开始放录像。录像是从七点四十分开始一直到八点十分的,四人一直看了二十多分钟都没有发现有疑问的地方。当录像放至八点零七分的时候,出现了可疑情况。

“史叔,停!”嘉振指着屏幕说,“爸,你看!像小月!史叔,再倒回去一点。”

三爷盯着屏幕:从电梯里走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的背上背着一个人,背上的那人用毯子蒙着,全身除了膝盖以下的部位,其余的都被毯子蒙住了。另一个人时不时地向四周看看,表情却也不慌张,好像真的是背着家人来看病一样。

“是小月没错!”嘉振挂断了打给靳朗的电话说,“阿朗说了,小月穿的就是那双鞋。”

“嗯,那就是了。”三爷说,“嘉振,你还上楼去,阿朗他们应该回来了,潘龙一个人不行,你也去吧。宏宇,把你的关系调动起来,让他们也帮着打听打听。”史叔听完三爷的安排就问道:“三爷,那我能帮上什么忙?”

三爷说:“你把这段录像拷贝两份吧,一会儿我带走。你就别乱跑了,还在这儿盯着,要是有可疑的人出现就跟我联系。”

史叔点点头,转身去拷贝录像。

“爸,那你呢?”嘉振问道。

“你就别管了,我出去一下,后半夜回来,阿朗那边就靠你了。”

“三爷,我跟你去吧!”宏宇正准备打电话,听到三爷的话又将手机收了回来。

“你别去了,要是实在没什么事就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跟邱行健斗,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三爷拿了录像转身离开,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嘉振追了上来,他拉着三爷的衣袖说:“爸,兰姐怎么办啊……”

“小兰不是小月,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她也许是去找小月了。别多想了,上去陪陪阿朗。”

三爷发动了汽车,他拿出手机拨下了电话,与电话里的人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上路了。

小兰当时正准备从会议室出来,忽然听到了潘龙对靳朗说了小月失踪的消息,靳朗带着潘龙跑出去的时候她也跟着跑了出去,她没有去程云的病房,也没有去楼下找秦月,而是直接去了城东的一个胡同,在那个胡同的最里面有一间房,小兰进去的时候,七、八个醉汉正歪在那里喝酒。

“兰、兰姑奶奶?”其中一个醉汉慌忙叫道,“兰姑奶奶怎么想起来到这、这里来了……”

“瞧你们一个个的熊样!都给我起来!别喝了!”

这七、八个人一听小兰发了火,都放下了手里的酒瓶子,像哈巴狗似的蹭到小兰的脚边,等待小兰的吩咐。

“发动你们所有的力量去给我找个人,找到了,本姑奶奶重重有赏!保你们这辈子都有酒喝!”

“嘿嘿……我就知道兰姑奶奶好,姑奶奶什么时候都护着咱弟兄,姑奶奶您有事儿就吩咐,让我们找什么人,您说!”

小兰将秦月的样子和衣着对他们做了描述,临走的时候嘱咐他们说:“找到了以后都跟我客气着点儿,她可是我妹妹!你们谁要敢动她,可别怪我姑奶奶脚狠,把你们五脏六腑给踢出来!”

“哎呦姑奶奶,我们哪敢啊!别说那是您妹妹,就是跟您没关系的人,只要您一声吩咐,我们哥几个都是赴汤蹈火的啊!您就放心吧!”

小兰“哼”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时候众人都松了口气,可是小兰忽然又转过身来,这七、八个人的神经又都绷紧了:“兰、兰姑奶奶,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抽空把你们的屋子也收拾一下,你们这屋子让女孩子怎么进啊,不说你们还都不自觉了,真是的……还有,找人都给我快着点儿,拖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亏你们还在这道上混……”小兰说完就走了,这七、八个人吓得酒全醒了,有的躺在地上,有的跪在地上,有的趴在地上,霎时都没了力气……

秦月进了电梯以后,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跟着走了进去。电梯门刚一关上,其中一个男人就掏出了一块手帕,紧紧地捂住秦月的鼻子,秦月挣扎了几下,渐渐没了意识,手里的手提袋也滑落到地上,蛋糕上的奶油粘在了袋子上,玻璃瓶装的酸奶摔在地上,碎了……

一个男人将秦月背在了背上,另一个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条毛毯,将秦月从头包了个严实,只留出两条腿半露在外面。他们按下了“1”,电梯又重回到一楼,之后就背着秦月走出了医院。

两人带着秦月先打车离开了这里,到两公里外的一家公立医院门口停了下来。他们将秦月抱下了车,车上的司机还好心地问了句“这姑娘得的什么病。”其中一人连忙应道:“不知道啊,反正那家医院治不了,我们来这儿看看。”

他们在医院楼下的台阶上坐了,想着此时应该去哪。其中一人本想将秦月立刻送到邱行健那里,但另一人提醒道:“这么晚了,就是送去了也不好谈价钱,不如找个地方先过了这一夜,明天再去找他。”两人争论了很长时间才商量妥当,决定先回自己的老窝,等天亮了再联系邱行健。于是,这才打了辆车,朝南郊开去。

踌躇

三爷在林锦明新开的茶馆门前停了车,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半了。他直接去了三楼的一个包间,已经有一个人在里面等了。

见三爷走了进来,这人站起来说:“老连长,倒底是怎么回事?”说话的这个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声音富有磁性,留着短平头,身高有一米八上下,穿着一套中山装,一双眼睛担心地看着三爷。

“理想。”三爷伸出手去,“不,应该叫你靳市长了……”

“呵呵,老连长客气了。”理想与三爷握了握手,说:“坐吧,倒底是怎么回事?”

三爷将秦月的情况简单说了,又将秦月失踪的过程分析了一下,理想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三爷介绍了情况以后,理想说:“这么说来,情况还是很复杂的啊。”

“是,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都找不到,恐怕在外面也是凶多吉少啊。”

“老连长,您的意思我明白。公安局长史福军今天下午刚跟我联系过,说邱行健在股票和之前的搅拌机那件事上都有很大嫌疑。我一会儿跟史局长联系一下,让他带着人明天一早就去百纳川调查,分散开邱行健的注意力,让他没有机会对秦月下手,您再派人利用好这段时间,尽量快速地打听秦月的下落。史局长也不是外人,他那儿设备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请他介入,也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倒底是市长啊,就是不一般!”三爷点点头说,“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咱们也不宜久叙啊,别叫我一个老头子耽误了你的前景。”

“老连长哪里的话,我这条烂命还是当年您给救下的呢,要不是您,我哪有今天。老连长还是不要市长市长地叫了,您还是叫我靳绥飞吧,这让我能想起当年在部队的事啊!”

“好,靳绥飞!”三爷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也陷进去了,靳朗这孩子……可就托付给你了。”

“靳朗既然跟了我的姓,我就把他当做自己的骨肉了,这点您放心!不过,老连长,你不要那么悲观,依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咱们一起想办法。”理想摇着头说,“老连长就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您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我都还没来得及报答呢,怎么能让您陷进去呢?”

靳朗与潘龙走后,程云就开始坐立不安,他弄不明白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打电话问靳朗,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打电话给潘龙。潘龙先是把他数落了一顿,让他安心养身体,不要多想。可话是这么说,潘龙自己心里也清楚,龙飞出了这样的事,自是从上到下都不能像往常那样安宁了。他知道程云一定坐不住了,就把秦月失踪的事也告诉了程云。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程云在打完这电话之后就擅自离开了医院。

护士查房的时候发现了程云不在,一开始以为程云去了洗手间,可是二十分钟后再来检查的时候仍是没有程云的影子。值班护士急忙打电话给阿羽,阿羽此时已经躺在床上就要睡着了,接到了值班护士的电话就惊醒了起来。阿羽又打电话给嘉振,说了护士查房发现程云不见的情况,之后就要回医院来。

嘉振听到阿羽说了程云不见的消息,就走了出来,来到了走廊上,他不想让靳朗知道这消息,之后也没有在靳朗面前说程云失踪的事,如果说了,他怕靳朗再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嘉振知道程云的病情,虽然身体仍然虚弱,但已无大碍,现在程云离开,应该也是去找小月了吧。他对阿羽说:“你休息吧,我在医院呢,这边我盯着。”

之后,他拨了程云的号码,程云却拒接了。

嘉振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程云一定是在躲着自己,于是就发了条短信给他——

“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不拦你,方便的时候回个电话给我。”

程云离开病房之后就偷偷地溜回了办公室,他换了身衣服,拿了车钥匙,又拿了手机充电器和一块手机电池,快要到小毛子那里的时候电话响了。看到是嘉振的电话,他急忙按下了拒绝键,刚停下车的时候又接到了嘉振的短信,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嘉振回个电话。

“韩哥……我……”

“我不问你在哪,你也不用告诉我,我只对你说一句话,好好保重自己,手机要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这两点你能做到吗?”

“能,我能……”

“那就好,靳总那边我帮你兜着,但你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状况了,不然我们两个都得受帮规处置。”

“是,好,我会小心的……”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程云早已跨进了小毛子的“点”里,那个自己曾经当过“大哥”的地方。可是嘉振简单的两句话,使他开始踌躇、开始犹豫。他最终放弃了进去,他重新坐回到车里,拨通了小毛子的电话,叫了一声:“小毛子。”

“大哥?兄弟们,大哥来电话了!快起来,大哥来电话了!大哥,你这些天都去哪了,你让兄弟们都担心死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也不开机……”

车窗开着,程云坐在车里都能听到屋里小毛子和众弟兄的声音。自打自己病了以后,这半个多月就没再听过小毛子的声音,虽然小毛子仍像之前那样浮漂,但他还是觉得很亲切、很踏实。

“小毛子,让兄弟们都安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大哥,你说!”小毛子将手指放在嘴上,对着兄弟们“嘘”了一声。

“我犯错误了,上次你那事让我老大知道了,受了处分,关了半个月的禁闭。老大不理我了,从那以后一句话不跟我说,断了我跟外界的一切联络……”

“啊?大哥,那你……现在呢,现在怎么样啊?大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连累你的……”

“小毛子,大哥没事,你听好啊,大哥现在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单薄,所以大哥就想让你带着兄弟们也帮我一起做。”

“大哥你说!只要有我小毛子在,我一定帮你做成!”

“是这样的,有个女孩子失踪了,有可能是被道上的人绑了去,老大急疯了,到处派人去找,说谁找到了以后就会重用谁。你看,我现在基本上就算失业的人了,只要找着这女孩儿,我就不用发愁工作了……”

“大哥,没问题!我小毛子虽然大事没做成,但这几年在道上的网铺得密得很,那女孩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没有,我去打听,肯定会有消息!”

程云挂掉手机,调出了秦月的照片,这是他前天刚拍下来的,秦月背靠着窗户,对着自己笑着,笑得很甜。“真漂亮啊!”程云想着,用手摸了一下手机屏上秦月的脸,微微一笑,将照片发至了小毛子的手机。

“小月别怕,我这就去救你……”程云想着,发动了汽车,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

急救

凌晨一点零五分,三爷告别了理想,此时他正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使自己平静下来,整理着已有的线索,想找到羁绊邱行健的证据。

车开至距离龙飞集团两、三公里的时候,三爷突然觉得心慌了一阵。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以为天晚了,休息得晚的缘故。可哪知越往前开越难受,他情知不妙,急忙踩了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阿振……”三爷喘着气无力地叫道,“让宏宇给我带点速效救心丸来……”

“爸!你怎么了爸!”嘉振强自镇定下来,让宏宇先下楼去开车,他自己则跑到医院,拿了药就冲下了楼。

他们在路边找到三爷的车,宏宇打开车门,嘉振将速效救心丸给三爷含下。之后,宏宇将三爷从驾驶座上扶了出来,平放在后座上。由于车里空间很小,嘉振只得站在车外为三爷把脉。他心里默数着,三爷此刻的心跳速度每秒钟跳动三到四次,也就是说,一分钟的心跳已经超过了两百次。

“宏宇……”嘉振关上了后面的车门说,“我来开这辆,你把那辆开回去吧。”

“大公子……行、行吗?”宏宇有些慌张。

嘉振抬了一下头说:“没事,你快点开回去,在医院门口等我,叫潘龙下来一趟,先不要告诉阿朗。”

嘉振将车开得尽量稳当,宏宇一路加速地来到了医院的正门口,将车交给了值班的保安开到停车场去。潘龙接到电话以后一路飞奔地跑向电梯,待嘉振开着车将三爷送至医院门口的时候,宏宇和潘龙都已在那里等了。

他们将三爷抬上了担架,平稳着推向了电梯。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三爷的脸色较之前好了很多。嘉振伸出右手把脉,左手极不熟练地拨着号码,他用及其干练的语气,吩咐值班的护士配药。话音刚出,三爷反手一握,嘉振忙低下了头去看他。

“不用了阿振,爸好多了。”

心跳的速度的确比之前的慢,现在基本上能降到一秒钟两次。但嘉振仍是执意不肯,他挂断了电话对三爷说:“药已经配好了,你不打就得浪费掉。”说完就背过身去,不去理他。

邱行健刚躺下身手机就响了,他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一直没人出声,邱行健在心里骂了两句,就挂掉了。

两分钟后,手机又一次响起,是个陌生号码,他接通以后,仍是没有人出声。

当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邱行健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心里的火了,此时对方终于发出了声音:

“是……邱总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已被做过处理的声音。

“你是谁?!”邱行健问道。

“呦,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咱们不久前刚打过交道的啊,您派去的人,把我追到了西双版纳,把我眼睛啊、腿啊都给拿走了,不过几十个小时之前的事,你怎么就能忘了呢?”

邱行健觉得双肩已有寒意,他问道:“你倒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你坐了黑庄,绞死了人,还把人肢解……呵呵,这些足够送你上西天了。”

“你……倒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就是想提醒你,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太绝了。”

“你、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那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要是敢动那小女孩一根手指头,你干得那些事儿我就全给你抖出来!我这儿可是有证据的……”

邱行健瘫坐在床边,他想:莫不是这些事全都暴露了?如果要是这样,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的钱、他的财产包括他的生命就全没了。想到这儿,他连忙拨通了雷子的号,告诉雷子,暂时终止对秦月的追杀令,以后再说。

一针管药物缓缓地推进三爷臂上的静脉中,他的气色好多了,心跳也恢复了正常。注射完之后,嘉振勒令三爷休息,不许离开病房半步,由宏宇看守着。

凌晨两点半,小兰打开了电脑,林锦明已平安抵达南安普顿并发了邮件报平安。信上说:我和你妈一切安好,勿念。信上还问到,阿朗和小月的情绪还好吧?小兰看到这封邮件以后悲从中来,分开不过十个小时,秦月就……

她忍住眼泪,熟练地敲击着只有她与林锦明才能明白的代码,示意他们兄妹两个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靳朗比之前好了一些,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就起来走走,虽是这样,但心里还是乱作一团。

“宏宇,我的鞋呢?”三爷从病床上坐起来,低头看着床边,“快给我找找鞋哪去了。”

宏宇靠在另一张床上打瞌睡,听到三爷叫他就急忙站起来说:“三爷,鞋……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还不找找去?”

“不找了吧,睡吧,天亮了再找吧,这大晚上的哪看得见……”

“跟嘉振学贫呢是不?肯定是那小子把我的鞋藏了,快去给我找找啊,真有急事!”

“那……大公子说了,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把鞋给你……”

“嘿!我还不穿了!”三爷从床上下来,就要往门口走。

宏宇急忙拦住他说:“三爷,地上凉,您快回去躺着吧,您、您配合一下吧,您要是出了这个门,大公子他……他会拿那双眼睛杀了我的!”

三爷停下脚步来对他说:“他拿眼睛杀你?你就不怕我拿枪毙了你?耽误了这事你负得了责吗?!”

宏宇一听这话,忙跪了下来,道:“三爷要毙我,那我也只好认了……”

“嘿!你跟我叫板是不是?”

“不敢……”

“那你就赶快站起来让我出去啊!”

“那你得答应我不出去……我就站起来……”

三爷无奈地笑道:“我服了你了,行……好……”说着,转身坐回到床上去。

宏宇连忙起身迎上去说:“三爷,您别生气,气大了伤身的,等您好了,我、我随您处置,但是……但是现在不、不行。”

听着宏宇的声音越来越小,三爷也不再难为他,就说:“那我手机呢?手机也让他给拿走了?”

“没、没有……”

“那在哪呢?不让我出去,手机总该给我的吧!”

“在我这儿呢……”宏宇压了压自己的衣兜说,“但是,不能给你……”

“几点了?”三爷问。

宏宇看了看表说:“快三点了。”

“快三点了?!快点把手机给我!”宏宇本不想给,但三爷突然很严肃地看着他,他只好将手机掏出来,递给三爷。

手机被调成了静音,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了,其中四个是林锦明打的,另外的三个电话来自公安局局长史福军。

震惊

病房——

三爷看到了有公安局局长史福军的来电,连忙按下了回拨,果然,史局长在等待三爷的电话——

“三爷啊,你也太见外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要不是靳市长打过招呼来,您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别说是您,就是普通人家的绑架案,也得由我们公安部门负责不是?要不是靳市长,您还打算越过我们公安部门自己搞定?……”史福军刚接到电话就一通埋怨,最后委屈地说了句,“还不接我电话……”

三爷忙解释,说手机不在自己身边,刚刚才拿到的,一看到有你的未接来电就赶紧给你打。可是不管三爷作何解释,电话那头的史局长始终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赖定了是三爷的不是。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天也不早了,你们也挺忙的,用不了四个小时天就亮了,公安局长不好做,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

“你一个人的力量能行?”史福军说,“我已经让刑警队的彭俊辉亲自带队出警了,这样也许会快一点吧。”

原来,市长靳绥飞刚跟三爷告了别,就打电话给史福军说了情况,史福军不敢耽搁,把刚睡着的彭俊辉一个电话扰了起来,命他亲自带队,只得暗访,不可明查,先对市里的一些小混混常居的地方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搜寻。

三爷放下电话,心里又多了分安心,这支刑警队不同于其它,他们的暗访是出了名的,道上的人给了个称呼,叫“暗道”,“暗道”连同彭俊辉在内的七个人里,各个都是侦查高手,据说有几个人还有黑社会背景。

别的不说,彭俊辉就是三爷的心腹,三爷因为之前曾是一位公安局老局长的养子,因此他对警察一类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长此以来,跟市局里的警官都还保持着联系,史福军就是典型。彭俊辉任刑警队队长以后,史福军将他介绍给了三爷,如此一来二去,彭俊辉就对三爷敬而崇之。

会议室——

林锦明给三爷打了四个电话,三爷都没有接听,他觉得蹊跷,就把电话打到了嘉振的手机上。可是,本以为会影响嘉振的休息,没想到接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倦意,这不得不引起林锦明怀疑。

“这么晚了还没有睡?”林锦明质问嘉振。

“没,睡不着。”嘉振看了一眼靳朗,走出了会议室,向三爷所在的病房走去。“三叔到家了?”

“嗯。”林锦明简单应了一声,就不安地问,“出什么事了?你爸不接我电话,我打了四个他都没接。”

“他心脏病犯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他的手机我让宏宇收着呢,调成静音了,所以没听见。”

病房——

三爷挂断手机,狠狠地瞪了宏宇一眼,宏宇垂下头去,眼睛看着脚尖,他知道三爷错过了一个重要的电话,现在定要对自己算账了。

三爷两手按在床上,两腿垂下床来,对宏宇说:“过来!”

宏宇刚颤颤巍巍地向前挪动了一步,身后的门就开了。嘉振一声不吭地走进来,把挡道的宏宇拽到了床尾,之后走到三爷跟前,一句话不说,将手机递给了三爷。三爷疑惑地看着嘉振,看着嘉振那张拉长的脸,心想:我明明是他爸,还得看他的脸色。想到这儿,头一偏,索性不看他。

嘉振也不示弱,将手机在三爷面前晃了一下,之后就放到了床上,仍是一句话也没跟三爷讲,拖着宏宇离开了病房。

三爷倒底是败给了自己的儿子,他拿起手机,刚问了句“谁”,对方就急促地说:“二哥,快告诉我倒底出什么事了!”

“三弟啊,到家了?一路上还好吧!我刚看到你打来的电话啊,刚才睡着了,没听见……”

“二哥!到现在你还瞒我!是不是要我现在就坐飞机飞回去你才肯说实话啊!你就别骗我了,嘉振都跟我说了你心脏病的事,倒底是因为什么啊,快点告诉我!”

“这个韩嘉振!我早晚揍他!”三爷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睡得晚了,没休息好,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二哥,是不是阿朗和小月那出什么事了……你别瞒我,我能感觉得到,二哥,你就跟我说实话吧……”

“没事啊,谁说他们有事……”

“二哥!难道你忘了四十年前是你的谎言害了自己的家人了吗!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阿朗说谎的吗!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在骗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话!……”

“三弟你冷静一下!”林锦明为了让三爷说实话,竟搬出了四十年前的事来激三爷。三爷叹了口气,对电话里说:“这事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弟妹……小月被人绑架了。”

三爷哪知他说这话的时候林锦明的妻子就在电话旁边,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林锦明此时也非常难过,他一面要劝妻子,一面又要压抑自己的痛苦,此刻,三爷也沉默了。

“二哥……那……有消息吗?”林锦明带着一丝哽咽问道,“有多久了?”

“还没消息,已经……七个多小时了。不过公安机关已经介入了,帮里的人也在找,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你不要担心,有消息了我马上联系你……”

“二哥,我……阿朗……”林锦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三爷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安慰了他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嘉振把宏宇拖出去以后,宏宇低着头不敢看嘉振的眼睛,走廊里也是一片寂静,嘉振在宏宇跟前来回踱着步,想说他几句,可又觉得他夹在自己与父亲之间也很难做,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他,于是继续来回踱步。屋里,三爷接完了电话,大声喊了一句:“宏宇!”宏宇就立刻推了门进去。

三爷把嘉振的手机朝宏宇身上一扔,宏宇当即吓了一跳,本能地接了过来。之后,三爷生着闷气,拉过被子来盖在身上,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工地——

秦月自被那两个男人下药昏迷之后,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苏醒过来。她觉得浑身酸痛,却又动弹不得。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一件件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开完会后,她下了楼,去买了些糕点和牛奶,之后就去了医院。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有两个男人走了进去,电梯刚启动,这两个男人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用一块手绢类的东西蒙住了她的鼻子和嘴,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想到这,秦月明白了,自己正是被那两个人带到这里来的,可是,为什么?她又动了一下,试着站起来,可她的手脚都被绑着,两手背在后面,也无法拿下塞在嘴里的布。周围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又饿又冷。仿佛地上有水,她的膝盖以下似乎都已被浸湿。她听不到人讲话的声音,只能隐约听到滴水的声音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也许这里的隔音好吧——秦月想,“即使在静寂的夜,这叮叮当当的声音也还是小得可怜……莫不是在工地上?”

绑架秦月的两个男人此刻也没有休息,其中一个人对秦月起了歹意,另一个人按住了他劝道:“邱老大看上的人,岂能让别人动一下?”那个人却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是追杀令,都要杀的人了,还会在意谁动她?”

两人正在争执的时候,他们就接到了撤销追杀令的通知。

“他妈的!到手的生意飞了!”两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地一直闹到了凌晨五点。秦月也在这个时候又冷又饿地睡着了。

会议室——

小兰给林锦明发完邮件以后就下楼了,她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潘龙去了洗手间,现在只有靳朗一人在会议室里,他已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正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是谁,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愧是林家的大少爷,就是能沉得住气啊,丢了人,也不慌,比起一般的小老百姓,您可是处变不惊啊……”

靳朗只当是有人喝醉了酒打错了电话,就说了句:“你打错了。”

“打错了?林家大少爷,您就别跟我装了,实话告诉你,你妹妹在我手里呢,想要你妹妹的命,就准备好钱,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看怎么样啊?”

“谁是林家大少爷?你打错了!”靳朗正欲挂断电话,就听电话里嚷嚷道:

“打错了?我真打错了吗?还跟我这儿装糊涂!不想要你妹妹的命啦!”

电话是那两个绑匪打来的,他们商量到凌晨五点,决定向靳朗敲诈一笔钱,也不至于因为煮熟的鸭子飞了而受损失。

“靳总,你真不知道啊?你是林锦明的儿子,你不知道?嗬!这可真新鲜啊!”

靳朗觉得脑袋“嗡”得一阵眩晕,潘龙刚好这个时候进来,连忙扶住了他,让他慢慢地坐下。靳朗挂断电话之后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线索

小兰招架不住靳朗的层层“逼问”,将他是林锦明之子的事实告诉了他。之后,在他再三的询问下,小兰将林锦明被追杀的事告诉了靳朗。

嘉振的手机是在宏宇的怀里响起的,宏宇急忙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生闷气的三爷,后退了两步将手机递给了站在走廊里生闷气的嘉振,这电话是潘龙趁小兰劝慰靳朗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打的。嘉振推门进去走到三爷的床边,叫了声:“爸。”

果然不出嘉振所料,三爷将头偏向另一侧,依旧不理他。

“爸,阿朗知道三叔的事了,也知道了他的身世,绑架小月的绑匪给阿朗去了电话,要五百万赎金,他先应下来了。还有,程云去了开发区,他以前的兄弟查到了一些线索……”

嘉振汇报着这些情况,突如其来的诸多信息让三爷一时不知该如何理思路,他坐起来对嘉振怒目而视道:“还不给我鞋?!”

嘉振拦住了要去拿鞋的宏宇,自己去拉开窗帘,从窗台上拿下了鞋,弯腰给父亲穿好,之后垂手立于一边。

“回头我再收拾你!”三爷严肃地对嘉振说,之后带着宏宇离开。

“行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难受了,你爸对你挺好的,这你也知道。小月那边也不要太着急,至少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那么多人都在找她,你也该往好的方向想想。”三爷看了一眼小兰,继续对靳朗说,“不是我们瞒了你,是你爸不想让你担心,这才不说的。倘若这次他能平安回来,定会带了你母亲一起回家团聚……”

刚过七点,公安局就派了人来到了百纳川集团,公司全体职工都已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等候。由于起得太早,很多员工都无精打采地,就连邱行健本人也垂头丧气。

“怎么了邱总,没休息好?”带队的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刘志峰,他一副书生打扮,个头不高,刚过一米七,比邱行健矮了半个脑袋。

“你们查案,也不能这么早吧!这才刚过七点!”邱行健抱怨道。

刘志峰陪笑道:“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局里知道您这是大企业啊,我们要是上班时间才来,那岂不是要影响了您的生意?所以还是暂时委屈一下,您配合了我们,我们也好回去交差啊!”

这时,一个穿警服的人进来向刘志峰汇报:“刘队,总部有三人未到,分别是运输部一人、人力资源部一人、项目部一人;销售公司有两人未到,除此以外全部到齐。”

“是什么原因未到?”刘志峰问。

“销售公司的两个人里,有一个病假、一个事假,都有证人证明,但总部的三人却不知为何没来。”

刘志峰看着邱行健说:“邱总,您看是什么原因呢?”

邱行健本想编个谎话说他们没来是因为生病了,可突然又想到刑警队的这些人之前没有说出那几个人的名字,如果自己说了,那岂不是不打自招,自己挖坑自己跳吗?他就问那汇报情况的人:“我们已经按要求给每位职工发出了通知,怎么会有人没到呢?不知你说的是谁。”

那人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几下念道:“运输部的寿涛、人力资源部的丁雷还有项目部的黄铁钢。”

邱行健佯作镇定地打电话叫来了胡世海,向他使了个眼色说:“丁雷、寿涛、黄铁钢都去哪了?怎么没来也没有请假?”

胡世海对着满屋的警察,狠下心、使劲握了握拳头说:“哦,是我工作的疏忽,忘了告知相关部门,也忘记给邱总汇报了。是这样的,寿涛跟着一批货出国了,丁雷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也要过几天回来,黄铁钢被排到英国深造,昨天刚走……”

“罢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好再打扰了,时间也不早了,先从运输部开始吧,其他的部门可以开始工作了。”刘志峰说着,就欲带人离开。

邱行健却发了话:“既然运输部的人没到齐,刘队何不从别的部门开始查呢?不如先查别的吧。”

刘志峰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也行。”心里却更坚定了局里的推测。

史福军亲自带了监听设备来到龙飞。绑匪第二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史福军就用这套设备查出了他们所在的大致方位。同时,史福军向彭俊辉发出了地址。

嘉振记下了地址,发短信告诉程云:“小月可能在开发区海河大道与井冈大街交叉的一带。”程云看到短信后立刻来了精神,他就在距离那两条街不足三百米的地方。

他满怀希望地将车开到了那个地方,却不知该从何下手——这一带有四个建筑工地,都是在建工程,小月会在哪里呢?

他没有时间再去犹豫,直接给三爷打了电话,要求听一下监听的录音。电话里,程云的语气十分坚决,三爷本不想让靳朗知道程云私自出院的事,现在也来不及了,只得当着靳朗的面,将录音通过手机放给了程云听。

程云反复听了五遍,他非常仔细地听着对话以外的声音。他听到有机器马达转动的声音,听到了搅拌机的轰鸣声,第五遍录音还没有放完的时候,他便惊喜地喊道:“三爷,我知道秦月在哪了!这一带有四个建筑工程,但只有一个在八点前就开始了施工,工地上有的照明灯还没有灭,这肯定是他们连夜赶工还没来得及关……”

三爷将消息告诉了史福军,史福军吩咐彭俊辉要以最快的速度与程云汇合,小毛子带着众兄弟也到了程云那里,小兰也联系上了前一日找到的那七、八个小混混,让他们赶去程云所说的那个工地。

此刻,靳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林锦明的担心暂时放到了一边,他来回踱着步,王猛哲送来的早餐他一口也没有吃下去。

“你能不能坐下歇会儿?”三爷对靳朗说,“你就是转到地球那头也没用啊!”

“干爹,我也想去救小月,你就让我去吧……”靳朗乞求道。

“不行!”三爷坚决地说,“你不去还好,去了准帮倒忙,再说了,你走了以后谁来接这电话,这不等于告诉他们咱们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嘉振也想说几句,可他刚向前迈了一步,就被三爷的眼睛“杀”了回来,只得退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着。

秦月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八点,她的衣服已经全被浸湿,她哆嗦得快要站起来了。胳膊被反绑着,已经没了知觉,腿上的绳子绑得很紧,两腿似乎已经僵硬了。她觉得气管里似乎有一团火,要把她全身的水分都蒸干。她费尽力气向前倾着身子,蜷起两腿,将两个膝盖加紧,把塞在嘴里的布拽了出来。嘴巴因为长时间的半开半闭,连颌骨都快要无法收张。她慢慢地开合着嘴巴,想吐出嘴里的纤维物,却发现自己早已口干难忍。因为难受,她再没有力气去吐出嘴里的东西,渐渐地,她体力不支,又一次昏了过去。

获救

绑匪再一次打去电话,与靳朗约定交赎金时见面的时间、地点,靳朗忍着心中的怒火与绑匪周旋,这为搜寻秦月赢得了时间。几乎所有参与搜救秦月的人此时都与程云汇合到了一起,他们分成了几个小组,决定分头行动。

程云一路寻找,一路回忆着三爷给他放的录音,他以机器的马达声和搅拌机的轰鸣声为线索来判断绑匪打电话的大致位置。小毛子跟在程云身后大气不敢喘,猫着腰悄悄地、一步一回头地洞伺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是哪边的人先暴露了,在他们的头顶传来了一声枪响,程云连忙跑了上去,小毛子也跟了上去,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彭俊辉手握着枪,正蹲下来检查倒在地上的那人的呼吸。

“咱们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了。”彭俊辉说,“刚才的那一枪恐怕已经暴露了咱们的身份,这工地上工人多,咱们的动静又太大,这样对咱们很不利。”彭俊辉从怀里摸出一个警官证扔给程云说:“留着备用吧!”说完,就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一路走上来,马达声和搅拌机发出的声音都很大,这让程云觉得与自己听到的不一样,他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在地下室?”他便往楼下跑去。

一迈进地下室,程云就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他立刻让小毛子通知了彭俊辉,自己则站在一根柱子后面隐了起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不到半分钟,在他的不远处晃出一个人影来,那人满口粗话,不知在和谁通着电话,只说自己要发财。又听了一会儿,程云已经能够确定那人就是绑架秦月的人了。

彭俊辉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了地下室,对绑匪喊道:“别动!我是警察!”绑匪听到“警察”二字,掉头就跑,程云、小毛子从两面包抄。但绑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眼看着他越跑越远,彭俊辉拔出枪来,朝绑匪开了一枪,这一弹正中膝弯,绑匪当即疼得滚趴在地,鬼哭狼嚎般地求饶。

“人在哪?”彭俊辉用枪指着绑匪问道。这人手指着前方的一个屋子道:“那有个楼梯……顺着走下去……那丫头……在最里面……”

程云拔腿便跑,果然在下面的一个暗道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秦月。他将秦月抱了起来,发现她全身都已浸湿,便又重新将她轻轻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裹了起来。

“局长,找到了,程云已经开着车往回走了。秦月昏迷不醒,发现她的时候被人反绑着,还发着高烧……”

史福军将消息告知了三爷、靳朗、嘉振,嘉振闪身离开了会议室,疾步朝医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通过手机联系阿羽。靳朗紧跟着嘉振,他激动地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程云将车开到了医院门前,连车门都没顾上关,抱着秦月就冲进了电梯,直接去了急诊室。阿羽和小妍都已在那里等候,她们为秦月换了身衣服,为秦月量了体温,她此时已是四十一度的高烧了。

“院长,小月可能有些虚脱,情况不太好,她还在昏迷之中。”

听到阿羽的话,靳朗有些慌了神。程云听了嘉振的吩咐,带着靳朗离开了病房,在隔壁的一间空房里休息等候。

程云关上门,跪在了靳朗面前:“靳总,对不起,我擅自离开了医院,我认罚……”

靳朗此时心里一团乱,他之前担心父亲、担心妹妹、刚知道程云离开医院的时候又担心程云,现在程云平安回来了却跪在地上,小月还在隔壁昏迷不醒,父亲也不知此刻是否正面临着枪林弹雨……

他拉了程云起来,表示不再追究。

小妍将他二人带到了秦月的病房,嘉振已经给秦月挂了盐水,虽然仍是昏迷,但嘉振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发烧和惊恐,再加上没有休息好、劳累、饥饿、缺水……这一系列的因素加在了一起导致了昏迷。

送走了史福军,三爷带着宏宇来到了病房。他坐在秦月的床边,看着这个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的孩子,心疼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秦月的额头,将她散乱的头发轻轻拨了拨,又给她盖紧了被子,就揪了靳朗、嘉振和程云出来。

“小月没事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觉,下午小月醒了以后再来。尤其是你,程云,赶紧回去休息吧。”

“爸,我再给你做个心电图吧。”嘉振说着就要拉着三爷走开,三爷拒绝了,搪塞着说已经好了、没事了,嘉振却仍是不依。三爷没办法,只好拍了嘉振一掌,说:“你藏我鞋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险些耽误了大事,还不快去休息,否则以后用帮规打下来你能撑得住?!宏宇,快把他拖走!”

秦月醒来的时候小兰正坐在旁边,见秦月醒了,她微笑着拿了脱脂棉沾了水给秦月擦拭嘴唇。“太干了,嘴上都翘皮了。”小兰心疼地说。

秦月想叫一声“兰姐”,却出不了声,她又用了点力气叫了一声,可还是喊不出声音来。小兰放下手中的碗说:“不要急,你现在严重缺水,再等等啊,姐陪着你,再睡会儿吧。”

小兰取下了体温计,秦月现在的体温降到了三十九度,看来这药已经起了作用,秦月的神智也很清醒。

刘志峰带着他的人一连查了好几个部门,都没有发现可疑情况,他将目标对准了那三个人未到齐的部门。尽管邱行健再三地婉言拒绝,他也执意要去查,因为寿涛在西双版纳登记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的身份证,警方早已调出了寿涛的档案。此时的邱行健处在腹背受敌的状态中——他想,胡世海尚且好对付一些,可眼前的这个刘志峰恐怕有些来者不善。想到这,邱行健打了一个寒颤,跟着刘志峰去了运输部——寿涛所在的部门。

童年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兰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给秦月唱着儿歌。病床上的秦月,她的脸色已不如刚来时那样苍白。由于长时间处在那又湿又冷的暗室中,刚被送回来的时候高烧竟达四十一度,身体也因为高烧而严重缺水。她从回来到现在已过二十四小时了,却仍然无法正常开口说话。

“要我说啊,你哥他就是个呆木头,对你、我没印象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己爸妈都不记得。来,张嘴,吃口苹果。”小兰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了丁,放进秦月的口中。

“你别急着说话,这样也挺好的,静静地养一养,好了以后好好地跟爸妈通个电话。哎,可说好了,不许再叫‘三叔’了,得叫‘爸’!”

秦月笑着点点头,细细嚼着嘴里的苹果。

“程云这孩子不错,挺知道疼人的,就是有一点不好,怕你哥比老鼠怕猫还厉害,回头我说说他,丑媳妇儿还得见公婆呢,老这么在你哥面前放不开,这以后怎么办,你哥能放心把你嫁给他?”

秦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急得她张口就要说话,不想却被苹果呛了一下,“咳咳”地连着咳了十多下,小兰急忙将她扶起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兰姐!”秦月费尽力气,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才多大啊,什么娶啊嫁的……”也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害羞,秦月的脸红了。

“昨天程云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样子比你哥还紧张,还真让我说着了,不然你脸红什么……”小兰将水杯递给秦月,秦月的脸越发地红了。

“好了好了,姐不说了,你好好养身体。昨天下午你睡着,程云怕打扰你休息,都不肯进来,就趴在那玻璃窗上看着,他可比你那呆木头哥哥会疼人!”

这时靳朗推门进来,正好听见小兰说“呆木头哥哥”,就问道:“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呢?”

“我是说小月呢,你还不够格!”小兰拍了一下靳朗的手背说:“洗手了吗你!拿起来就吃!”

靳朗咬了一口苹果说:“我小时候听说过一句话,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具体听谁说的我也忘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还算有良心!”小兰嘟囔着说,“这你倒是记得!那话我常说,每说一次你大伯就训我一次……还是咱爸好,每次都买好东西给我吃!那会儿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你啊,你就是个呆木头!我连一两岁的事都记得,你居然对五岁的事都没印象。”

靳朗“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说:“五岁的事确实不记得了,一两岁的事儿没准我也有印象,要不你提示一下?”

“行啊!就怕提示了你也不记得!”小兰给秦月削的苹果被靳朗拿去吃了,她只好再削一个。“小月,姐来给你验证一下你哥就是个呆木头啊!”

小兰边削苹果边说:“阿朗,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那有一块大石头,大石头旁边有很多小石子。有一天你在那里捡石子,不小心脚滑了,摔在地上,然后你就开始哭。后来我叫你别哭你不听,最后惹急了我,就朝你屁股上踹了一脚,这你倒是不哭了。记得这事吗?”

靳朗“啊?”了一声道:“有这事?”之后就伸出大拇指说,“姐,你就是厉害,从那会儿你就会踹人了,怪不得跆拳道黑带八段呢!”他故意把“黑带八段”四个字说得特别重,之后又问了一句:“姐,你那会儿多大啊?”

“六岁!”

靳朗看着小兰手里的苹果已经削好,就又抢了过来说:“姐,你得补偿我,我那时候才一岁啊,你就踹我?不行,这个苹果我要了,小月要吃,你就再给她削吧!”

小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秦月说:“看见了吧,我说程云比你哥会疼人,你还不信!妹妹啊,你好眼光!”

靳朗听说程云把自己比下去了,也不甘示弱,就蹭过来说:“姐,你再给提示一个,没准儿这个我有印象呢!”

小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背了几句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去哪里寻找?”

靳朗惊喜地接了下半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有谁能知道?”

看着小兰微笑着点了点头,靳朗恨不得一蹦三丈高,他高兴地对小兰说:“姐,我还以为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是骗我的呢,原来都是真的啊,太好了!小月啊,三叔不是三叔,是爸爸,原来三叔对我们那么好,因为他是我们的爸爸啊……”

小兰把靳朗从秦月的床前扯到一边去:“呦呦呦,瞧你那高兴劲儿!我骗过你吗?当然都是真的了,你也是,不就是小时候改的一首诗嘛,你别再把小月吓着!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轻飘飘地,一点也不稳重!”

“姐,我就是高兴,没想吓着她啊。”

说着话,小兰又削好了一个苹果,她又将苹果切成丁,放在了秦月的嘴里,继续对靳朗说:“你小时候总是跟嘉振打架,他比你大几个月,长得比你快,个头比你高一点,每次你都打不过他,打输了你就哭,爸还得来哄你,冬天是糖葫芦,夏天是冰棍,春天是棉花糖,秋天是甘蔗,一年四季就没断过,你呢,该哭还哭。二伯就跟爸说,照他屁股上使劲拍两下,就绝对不哭了……这事儿是不是也没印象了?”

靳朗摇摇头,“嘿嘿”笑道:“原来那时候干爹就想着打我了啊,怪不得后来下手那么狠,大灰狼……”靳朗坐在了秦月的床边,不好意思地说着。

“其实我倒是觉得二伯说得对,爸就是太惯着你了,我都看不惯,更别说二伯了。你的性格太弱,多亏了二伯调教地好,不然你要是跟了爸,现在肯定是一事无成。”

“姐……这也太绝对了吧,干爹他……你不知道,干爹打得可狠了,我可不敢讨价还价。”

“打就要狠打,尤其是对你,谁叫你性格弱呢!”

靳朗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月,就对小兰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小兰笑了一下说:“怎么,怕妹妹知道啊?这有什么丢人的,都是小时候的事罢了。”

这时候,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传来,小兰将手机递给了秦月。她翻开短信,看到了程云的慰问,于是悄悄地在心里笑了。

暴怒

证监局某办公室——

“不行,我不同意!”刚从外地出差的证监局主任野山鸣坚定地说,“百纳川是个大企业,他们有数亿资金很正常,咱们不能仅凭一封匿名信就怀疑人家这么好的企业,更不能仅凭这一封匿名信就让公安机关介入,这万一人家是清白的,岂不是咱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野山鸣刚来到单位还没喘口气,证监局副主任齐鹏就拿来了那封匿名信。见野主任大发雷霆,职员小赵吓了一跳,自他来到这里工作,还从未有过一次野主任发这么大的火。

“再想想吧,百纳川人家是大公司,资金上要是真有问题公安局早就发现了,还用等到咱们一点一点地发现?”

齐鹏却坚持道:“可是野主任,他们的资金确实很可疑啊!”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让我静一静。”野山鸣说完便拿了公文包出了门去。

小赵给齐鹏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跟前说:“是不是野主任刚来,有点转不过弯来呢?”

齐鹏勉强地笑了笑,也拿着公文包出去了。

市长办公室——

“小月还好吧?”靳绥飞给三爷倒了一杯水,在三爷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现在好多了,多亏了彭俊辉,不然单靠我们的力量还是不行的。”

“都是自己人,老连长就别再见外了。再说了,龙腾集团每年给市里做多少贡献啊,我得代表市政府好好谢谢您啊!”

“靳市长说笑了,我们龙腾不给市里找麻烦就不错了,怎么还敢邀功请赏呢?”

靳绥飞说:“老连长,现在办公室里就只有你我两人,还是不要那么客气了,您还是叫我靳绥飞吧,叫别的我不习惯啊!”

“哈哈哈,好!就叫你靳绥飞!你啊,这么些年了,还是那副贱骨头,不说你几句你就不舒服,该不是在部队养成的毛病吧?”

靳绥飞“呵呵”笑着说:“您是我连长,您还不知道我什么习惯啊,要怪那也得怪你,那时候你净凶我,不过我确实进步了不少,所以才不想让你复员,你走那会儿,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你跟靳朗一样,性格太弱。你刚进部队那会儿还想家想得哭鼻子呢,好劝歹劝都不管用,冷你几天什么事都没有了,后来营长知道了这件事还夸我,说我教导有方、因材施教,把我推荐到团里去做典型呢!日子过得真快啊,转眼就二十多年了。不说这个了,我来是想跟你说个工程。”三爷拿出一张图纸递给靳绥飞说,“这段时间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个工程,就算是我为市里做些贡献吧。”

百纳川配楼——

邱行健亲自来到了这间办公室里,看着操盘手贾清军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邱总,您就放心吧,今天收盘之前股价能比操盘之前高出一倍呢!”

邱行健也没说什么,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了贾清军的桌上,手离开之前轻轻拍了拍那档案袋。贾清军也只是意会,坐正了身子微微向前一倾,表示了谢意。

邱行健刚出配楼,就接到了证监局主任野山鸣的电话。“邱总,有人写了匿名信报到了局里,说百纳川有黑庄,我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刚进办公室就听他们在讨论这事儿呢。邱总啊,我可是尽力了,但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啊。这事儿我可不是不管,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啊。您倒底有没有坐黑庄啊,要是真有,就赶紧撤了吧,撤了就没事了……”

“哼!要你有什么用!”邱行健气氛地挂断了电话,咒骂着。当初正是因为有野山鸣在证监局,他才会决定坐黑庄。本以为野山鸣能帮着扛着事儿,可他万万没想到,野山鸣如今对钱没兴趣。“现在刚有了风吹草动,这畜生倒是跑得比猴子还快!”——邱行健越想越气,这一头还没平定下来,那一头公安局又电话通知他去办公室了。

前一天,刘志峰在百纳川查了一整天,已经确定了在西双版纳遇害的人正是百纳川集团运输部的寿涛。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回到了队里,将情况报告给了局长和队长,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刘志峰这次来,是为了搅拌机一案。他已经了解到了项目部的黄铁钢又叫“杠子”,明明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可昨天胡世海却说杠子前天刚走,这摆明了里面有悬疑。因为之前负责搅拌机一案的彭俊辉现在改为负责寿涛的尸解案,因此就将搅拌机的案子转交给了刘志峰。刘志峰带着人来到百纳川,直接就去了项目部,黄铁钢仍不在岗,刘志峰就决定将项目部的人集中起来,挨个询问,逐一排查。

邱行健闻讯赶到,之前的野山鸣临阵脱逃一事已经让他很恼火,现在看到了刘志峰带着人闯进自己的公司,居然顾不上自己总经理的身份,毫无收敛地在众人面前发了火。邱行健平日里虽不善笑谈,但严肃的时候也并不可怕,可现在竟有些失去理智,要不是胡世海拦着,他竟要对刘志峰大打出手了。

胡世海忙陪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刘队见笑了。我们老总近日里休息不太好,情绪波动比较大,再加上近日公司内外有很多传言对我们公司不利,所以老总有些失态,也请你们见谅。”胡世海遣散了众人、吩咐他们做好工作,又嘱咐近身薛凯将刘志峰等人请到会议室招待,自己则把邱总带回办公室。

胡世海咬咬牙,不得已先将寿涛的仇恨抛在脑后,对邱行健劝道:“邱总,您消消气,他们也是正常的调查,咱们不必惊慌,等他们查完了也就没事了,再坚持坚持吧。”

邱行健是暴躁脾气,又是一个及其自负的人,他当然不会买胡世海的账。回到办公室,只剩下他和胡世海两个人的时候,那暴躁脾气又是表露无疑,比之刚才在刘志峰面前更是夸张了好几倍。他急躁,火气又没处撒,净将桌上那接满开水的杯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杯落地、水四溅,他的裤边被水沾湿,皮鞋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胡世海默默无声,他弯下腰,用手拾捡着地上的碎瓷片。自从杠子被绞死以后他就一直在想,如果十八年前邱行健的女儿没有被马车压死,他还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吗?

秦莲

“快趁热吃了吧!”中午,阿羽提了一个饭盒进来,将饭递给了靠在床上的秦月。

“谢谢阿羽姐姐!”秦月虽然嗓音仍有些发哑,却已无大碍了。“阿羽姐姐,这不是从食堂打来的饭吧?食堂的饭哪有这么好吃!”

阿羽笑道:“当然不是了,也就你能吃出来,以前我也有做过饭给靳总送到病房去的,他还真的以为是食堂做的呢。”

“阿羽姐姐,你别跟我哥一般见识,兰姐说了,我哥他就是个呆木头,他脑子不够用,心思全在他公司上呢,其他的事他一概是不闻不问的。”

阿羽点了点秦月的额头,道:“你啊,就少说几句吧,先把饭吃完,一会儿我给你扎针。”

“啊?哦……”秦月往嘴里送着饭菜,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逃过这一针。

韩嘉振刚出医院门,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这女孩越看越像是宁嫂的女儿秦莲,于是,嘉振就叫了两声。这女孩一听到有人叫,慌张地张望了一下周围,拔腿就跑。

不跑不要紧,她这一跑,嘉振就确定了这女孩正是秦莲。

“秦莲,你站住!”嘉振快跑两步追上了她,抓住她的胳膊问道,“看见我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妈妈呢?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莲看了看抓着她胳膊的人,待她确定了抓她的人就是嘉振的时候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找不到我妈了,没有她的消息,我到处打听都打听不到……”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啊,也不去找找三爷,你一个人来回地找哪行啊!你看看你,这身衣服,几天没换了,还有头发,你再看看你的脸,花得跟个马戏团的小丑似的,快别哭了,一哭就更花了。”

嘉振这么一说,秦莲更觉得委屈:“你以为我不想来找你们啊,可是我妈说了,她说不让我给你们添麻烦的。”

“你这孩子,你妈都找不到了,她管你找谁呢,你来了她又不知道……唉,算了,你还没吃饭呢吧,走我带你吃点。”

嘉振点了几个菜,看着秦莲狼吞虎咽地吃下,心里直叹气。“你多久没吃饭了?”他心疼地问道。

“两三天了……”

“那怎么不吃饭呢?”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钱包让人给偷了,随身就带了几十块钱。白天找我妈,晚上住便宜旅馆,前天晚上钱花完了,只好睡大街上……”

“唉……我要是知道你来这儿了,怎么也不可能让你睡大街上啊,就算你不愿意住家里,我那医院总归有空床的吧,哪还能没个你住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睡大街上,万一,这万一……”

“没有万一,事情已经发生了。”秦莲往嘴里塞着菜,语气平淡地让嘉振很吃惊。

“你说什么?”

“已经发生了……前天晚上,有几个男的……后来我被他们打晕了,醒来的时候觉得不对劲……”

“你……!”嘉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小声地说,“你啊你啊,快告诉我,现在怎么样,感觉好不好……这可怎么办啊,这要让你妈知道,那……那得伤心死啊……”

“嘉振哥……”秦莲看着碗筷小声说,“你是医生,我……我这样会不会……怀孕啊……”

嘉振拉了秦莲就要走:“走,我让人帮你检查。”

“我不去!”秦莲挣脱开来,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继续吃。

“为什么不去?你那样了……你……不行,反正必须得去!”

“我爱怎样就怎样,不要你管!”

“我就管!你不让我管我就不管了?我告诉你,不光我管你,三爷也得管你,小月也得管你!不像话!”

听了这话,秦莲委屈地哭着说:“我就不像话了!你们谁管过我死活啊,我睡大街上谁管过我啊,呜呜呜……现在出事儿了知道来管我了,出事儿前怎么不管我啊……”

“好了好了,咱不哭了行不行?哭也不是办法啊,你在这儿这么哭,多少人看你笑话呢,你跟我去医院,到医院你使劲哭都没人拦你,好不好?你看,也不是我们不管你,我们真不知道你来这里了啊,要不是我今天出来看见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呢。你看你,这么些天不吃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谁不心疼你啊。听哥的话,跟嘉振哥哥回去好不好,你要实在不愿意住家里,就住病房吧,跟小月做个伴,她这几天也病着呢,暂时不能回家。”

秦莲擦擦眼泪问:“小月病了?怎么回事啊?”

“前天让人绑架了,救回来的时候发高烧,烧到四十一度……好了,不说她了,你要是还把我韩嘉振当哥哥,就听嘉振哥的话,跟我上去,我找人帮你检查一下,这可是大事,不能耽搁的,你可不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想你妈,她知道了会多伤心啊,听话,上去查查吧。”

“我妈会知道?我就当她不在了……”

“不许胡说!你妈是很在乎你的,不然会为了你,去跟那个男人打架?”见秦莲又低下头去,嘉振忙拉起她说,“不说了不说了,走,跟哥上楼去。”

秦莲听说秦月已无大碍,检查完之后便躲在病房里不肯出来,除了嘉振,她也不肯让别人进。嘉振答应了秦莲为她保密,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从秦莲屋里出来以后,他就打电话给三爷,暂时隐瞒了那件要为秦莲保密的事。

“爸,莲莲现在在我医院里呢。宁嫂不见了,莲莲自己跑出来找,钱包让人偷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已经两三没吃饭了……”

三爷也是很久没有宁嫂的消息,现在秦莲又受了这样的苦,他也是感到一阵揪心,再三叮嘱了嘉振要派人看好她,不能再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找,要给她吃好喝好调理好之后再送她回家之类的话。三爷本想赶过来看看,可是秦莲现在不见任何人,他也只好嘱托嘉振先照顾了。

折罪

韩嘉振的办公室——

“爸,对不起,我没看住她……”嘉振跪在三爷面前说。

“爸是你现在叫的?”三爷厉声道,“宁嫂是帮里的人,她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隐瞒!现在倒好,人也没看住,她一个女孩子你让她跑哪去啊?!”

“是……三爷……”

“是是是,你就知道说是,现在说是有什么用啊?人呢?”

“爸……不是,三爷,我去找。”

“你去找?你知道她跑哪了?你去找?你上哪找去!”

“三爷您放心,我就是找到天边去也要把她找回来!”

“我放心?我怎么放心!你拿什么让我放心!她还不到二十岁啊,出了这样的事,你……”

“爸,莲莲出了那样的事您也不能赖在我头上啊,那事又不是我干的……”

“还敢顶嘴!你明知道她出了那样的事,还瞒着我不报,还不把她看好了,现在人跑了,上哪找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是挨十次帮规都没有用!”

靳朗敲敲门,三爷应了他才进来,见嘉振跪在地上,三爷背着手走来走去,就知道三爷正在气头上,进来以后垂手站在嘉振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三爷将秦莲的事说与了靳朗听,之后指着嘉振问靳朗:“阿朗,秦莲是宁雪霖的女儿,宁雪霖是四爷的人,现在秦莲跑了,找不到了,你说,就他这事儿,帮规怎么处置他?你告诉他!”

“是!要打……一百……”

嘉振撅撅嘴,小声问道:“这么多?那,有没有补救措施?比如说,我要是能把莲莲找回来呢?”

靳朗回道:“可以减免。”

“那我去找!”嘉振说着就要站起来,三爷怒道:“跪着!谁让你起来的?”

“三爷,我、我去找她,将功赎罪……”

“哼!我不用你找!跪着给我好好反省!你还想免掉那一百大板不可?!”说完就带了靳朗离开。

秦莲是趁着天快亮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的。她偷偷跑出了医院,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里。

三爷在近两个多月里一直没联系上宁嫂,靳朗突然想起来那次跟秦月一起吃完小笼包子以后见到的那个跟宁嫂很像的女人。他把三爷带到了那条路上,希望能从那里再得到一些线索,但却没有再见到宁嫂。

“干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宁嫂啊?”靳朗问道。

“那是有意瞒你的,当年你家里出了事,你爸把你托给了我,把你妹妹托给了宁嫂。她叫宁雪霖,后来一直跟你爸爸保持着联系,时常把小月的情况告诉你父母,你爸也经常打电话给我了解你的情况。这些年,你和小月不容易,可你爸妈更不容易,他们把所有的压力都承担了起来,却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你们受委屈。”三爷接着说,“小月十岁的时候,宁雪霖就想退帮了,帮里一直不知她倒底遇到了什么难处,想帮她,又帮不上忙。她想把小月托付给帮里的人,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就只好一直自己带着。秦莲是宁雪霖的女儿,跟小月同岁,当年宁雪霖把小月抱到自己家的时候,她男人一直很不愿意,时不时地还打她,宁雪霖就一直那么受着。”

“家庭暴力啊?那秦莲和小月怎么办啊?”

“宁雪霖一直很护着她们,后来搬到了外面去住,那男人一开始不找她,后来在外面过了几年之后又把她们找了回来。宁雪霖本以为他会比之前好些,哪知却变本加厉……宁雪霖的性格很倔,从来没有对那个男人屈服过。”

“干爹,可是……小月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三爷呵呵笑道:“小月是随了宁雪霖的性格,倔得很,也不服输。你说得对了她才听,说得不对了,她跟你顶着干,所以啊,你这哥哥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嘿嘿,我还真有点心疼了,干爹啊,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我就不打她了。”

“这事要你们自己去磨,倒底是血浓于水,现在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分开的时候小月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一晃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要是不让你们自己慢慢体会、慢慢理解对方,你们能像现在这样吗?草不割不长,踩踩长得更结实,你忘了?我教你背的第一首诗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你看,在这方面,你就比嘉振成熟很多。”

“干爹,阿振也不容易啊,让他学那些,我觉得有点……”靳朗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三爷,没再说下去。

“有点什么,不敢说了?”三爷笑着说,“你以为我真让他做这行啊,我早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是这块料,只是他有了这么个趟浑水的爹,他自己还能清到哪去啊,为了保护他,从小到大给他换了多少贴身保镖,不让他学点东西,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等他能保护自己的时候,还让他当他的医生去吧。”

靳朗把车开到了秦莲家里,秦莲打开门,刚看到了三爷就立刻又把门关上,所幸靳朗反应快,用脚顶住了门。秦莲这几日没休息好,还饿了好几顿,当然没有靳朗的力气大,门关了一半就关不动了,急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三爷劝道:“莲莲,别倔了,开门让伯伯进去,伯伯跟你有话说。”

秦莲带着哭腔说:“伯伯,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你们帮里的人来往,怕我打扰了你们,她要是知道你们来找我,她会不高兴的,我不想让她不高兴,我想让她回家……”

靳朗趁秦莲分散了注意力,伸手将门推开,三爷一脚迈了进去,只见屋里乱糟糟的——电视机歪在了地上;沙发被掀翻;茶几上散落着十几张照片,却都是半张半张的;墙上的风景画好像是掉了个钉子一样,因为无法固定而歪斜着。

“家里怎么回事?”三爷问道,伸手去扶起掀翻的沙发,靳朗也赶忙过去帮忙。

秦莲哭道:“我爸回来找钱,我说没有,他就自己翻,然后……就把家翻成这样了……”

“唉……这是要干什么啊!”三爷拿起桌上的照片说,“这照片呢?也是他剪的?”

秦莲点点头,“嗯”了一声,说:“他说不跟妈妈过了,就把两个人的合影全剪掉了,只拿走了他的。”

三爷叹道:“不过也好,这样的日子,不过更轻松。”

靳朗将电视机搬回到电视机柜上,又将墙上的风景画重新订好,将屋里简单地归置了一下,这才坐在三爷旁边,细细打量着秦莲。

秦莲与秦月同岁,看上去却远没有秦月活泼,秦莲的心思比秦月更重一些,感情也更脆弱。

“你妈为什么不让你跟帮里的人来往?”三爷问。

“没、没什么,也没因为什么……”秦莲吞吞吐吐地说,“我妈她也没细说,就是……不想让我给你们找麻烦。”

“这就是你妈不对了,既然都是帮里的,这怎么能是找麻烦?回头见了她,我可得好好说说她。”

回来的路上,靳朗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三爷问道:“怎么?你也受刺激了?”

靳朗咧咧嘴,勉强笑笑:“干爹,我在想,那样的生活环境……”

“小月不是很好吗?何必为过去的事担心呢?只要宁雪霖肯回来,莲莲也会没事的。”

“可是,那个男人也太过份了吧。”

“是很过份,帮里早就想废了他,但是宁雪霖没有表态,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宁雪霖有她的原则,她觉得纵使那人有千万不是,也终究还是秦莲的亲生父亲。别去多想了,这事还得帮里人想办法,人多力量大嘛!这小丫头从小就听嘉振的,一会儿回去以后还是先让嘉振过来看看她,也算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枪击

回来以后,嘉振仍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三爷心想,儿子还算懂事。他用手指着嘉振说:“起来吧,这一百大板先给你记着,差事办不好,回来打你两百!”

嘉振撅撅嘴,两手按着地板慢慢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怕挨打,还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没力气,他竟一改往日贫嘴的习惯,站起来以后悄悄地揉了揉膝盖,垂手立在了一边。

“秦莲回家了,我跟阿朗刚才过去看了,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早没了家的样子。莲莲身体虚弱地很,她不肯再过来,你去吧,给她带点东西,再留些钱,好好劝劝她。”

“是。”嘉振应道,就要转身出去。

“回来,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秦莲。”

三爷说:“嘿!你故意呢是不,不就是让你跪了一会儿?你哪不服气就说出来让我听听。”

嘉振上身向前一倾,微微躬身说道:“没、没不服气,我错了,真知错了,我去看看秦莲。”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三爷半天没想明白,一向臭贫的嘉振,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要是每次都这样,倒真能省下不少心。

窦超仍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着嘉振,不管嘉振发多大的脾气,他都会做好他保镖的本职工作,对嘉振几乎是寸步不离。见嘉振离开了办公室,窦超赶忙扔下手里的报纸,紧跟着他走进了电梯。嘉振心烦,就当窦超是空气,对他不理不睬。

在地下停车场,嘉振见到了小兰,正巧小兰没事,非要缠着嘉振跟他一起去。嘉振瞥了一眼窦超,对小兰说:“兰姐,走,开你的车去。”

嘉振开着车,带着小兰一溜烟地跑了,窦超拿出了另一把车钥匙,发动了嘉振的车,紧跟着追了出去。

嘉振和小兰买了很多东西去秦莲的家里,他们坐着聊了一会儿,嘉振又劝了劝秦莲,说好了以后会常来看她之类的话,秦莲也答应了嘉振会好好照顾自己。他与小兰两人呆了一个多小时,天快黑时才离开。

窦超一直跟嘉振保持着至少两百米的距离,即使这样,嘉振也知道窦超在跟踪他,于是就对小兰说:“兰姐,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甩开这狗皮膏药。”小兰只觉得好笑,便应了他。

嘉振踩下油门,见胡同就扎,窦超在后面追得浑身出冷汗,生怕跟丢了回去交不了差。倒底是一个逃一个追,逃的占了主动,再加上有小兰在一旁出谋划策,竟打开了GPS全球定位仪,“二十米左转”、“过路口直走”……两人在车里笑着,可以说是轻轻松松地就甩掉了窦超。

被甩掉的窦超不敢怠慢,他立刻拨通了三爷的电话向他汇报。三爷此时也已回到了龙腾,一面让窦超继续找,一面打开了全球定位系统,搜寻着嘉振与小兰的位置。

一阵急促的低电报警,嘉振踩下了刹车,将手机掏了出来说:“又没电了。”小兰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要打电话就用我的,给你搁这儿了。”

车又开了一段,天越来越黑,小兰问道:“你倒底要带我去哪啊?”

嘉振嘿嘿笑道:“我其实就是想甩掉窦超,甩了他以后我就想回家了,可是好像这条路越走越远了,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要不下去问问吧,这么一直开哪成啊,看样子都到郊区了吧。等等,我查一下。”

小兰刚刚打开车载定位仪,就听到“砰!”地一声,紧接着车子就向一边歪去,嘉振急忙踩了刹车,将车停到了路边。

“爆胎了?”小兰问,“好好的怎么会爆胎?”

“这荒郊野外的,爆了胎可怎么修啊,早知道不甩窦超了,现在早到家了。”嘉振说着,就下了车,查看情况。

“兰姐,还真是爆胎了,右后胎……”嘉振敲着副驾驶的窗户说。

“嘉振快趴下!”小兰从倒后镜中看到了后面有人影闪动,来不及打开车窗,用手使劲拍着车窗大声喊着。嘉振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子弹就擦过他的左肩、蹭过了车窗、继续向前飞去。

“啊!”子弹将他的肩膀擦破了皮,他本能地伸出右手去掩盖伤口,全然忘记了身后存在的危险。

小兰从车里拿出了两把枪,打开车门滚下了车,拽着嘉振就向树丛中跑去。嘉振才刚刚意识到此刻所面临的危险,就觉得小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滑了一下,她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右手及时地按了一下地,然后又迅速地站起来,拉着嘉振继续跑,步履却较之前慌乱了许多。

“兰姐,你没事吧?”嘉振问着,忙不停地打量小兰,看有没有受伤。

“没事,快跑吧,他们人不少,咱们俩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拿着这把枪,一会儿实在不行了就开枪,这可是活靶子,多好的锻炼机会啊!”

“兰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个,咱们往哪跑啊,这黑灯瞎火的……”

小兰想给三爷打电话,可一摸兜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车上,刚才嘉振手机没电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拿出来以后忘了收回来了。她看着身后的黑影子,有七、八个人在后面晃动,他们紧跟着自己和嘉振,此刻回去等于自寻死路,可若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跑下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她忍着脚上的枪伤,呼吸已有些喘息,她对嘉振说:“阿振,你听姐说,咱们……这么跑不是办法,姐去把他们引开,你回车里……拿我的手机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来救咱们,不然……咱们跑不了多远……他们就追上来了。”

“不,兰姐,我、我跟你一起,你到哪我就、就到哪,不跟你分开。”

“阿振,你听话,不然咱们跑、跑到天亮也停不下来。”

嘉振仍是执意不肯,小兰的脚越发疼得厉害,她强忍着疼痛,额上已冒出虚汗。她从十岁起就跟着林锦明东躲西藏,像这样的事情不是没经历过,但他知道这对嘉振来说还是第一次,为了不让他太紧张,小兰用尽力气说:“其实……偶尔这么跑跑……也挺好的,锻炼身体……还不怕冷,暖和……”

“啪!啪!”身后又传来两声枪响,身后的人追得更近了。眼看着前方仍是一片漆黑,没有栖身之地,小兰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意识已渐渐模糊。

“兰姐!兰姐你怎么了?!”小兰的突然瘫倒也连带着毫无准备的嘉振差点摔倒。身后的人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三十米了,他已经看到了有三把枪正瞄向这里,眼见着小兰几乎昏迷过去,再跑已是不可能了,他便将自己的外套迅速地脱了下来,把小兰的头、脸裹住,抱着她滚下了旁边的土坡,一路滚了下去……

命悬

窦超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搜寻着。这一带属于郊区,没有点点闪闪的霓虹灯,连路灯也是隔三差五的坏掉一个。窦超转过一个路口,看到了一辆凯迪拉克,他喜出望外,本以为是小兰的车,可靠近了一看才发现不是。白欢喜一场。他犹豫着拨了嘉振的电话,却是关机。不之情的窦超深叹了一口气,他已做好了回去领罚的准备。

嘉振与小兰奔逃的时候三爷正给他们打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他只好追踪车的位置。

“窦超,去新兴街,往东走三十米,你去看看。”三爷打电话给窦超,窦超当即调转车头,朝新兴街开去。

窦超接近了那辆凯迪拉克,果真是小兰的车。他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可是车里却没人。隔着车窗,他看到了一个手机在闪,有来电——

“三爷,我是窦超。”窦超一边说着,一边查看车四周,“车里没人,手机在车里放着。”

三爷正纳闷,心想这两个孩子搞什么鬼。窦超忽然瞥见了右后方瘪掉的轮胎,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地上的子弹壳。

“三爷,右后车胎爆了,车附近的地上有子弹壳,……是不是他们遇到了枪击?”

窦超这话一出口,连饶是“身经百战”的三爷此时也站不住了,他左手撑着身子,右手飞速地搜寻着周围的地理位置,见北面是一片林地,便吩咐了窦超向北跑,沿途找寻。

三爷叹了一声,短短几天的时间,秦月遭绑架,秦莲被人强暴,现在嘉振与小兰生死不明,林锦明在英国命悬一线……难道帮里要遭受灭顶之灾?!他忙接通了连线,让帮里安排救援。

嘉振抱着小兰滚下了土坡,小兰的头、脸被包了起来,没有受伤,可是嘉振的脸上却被蒺藜划了好几道口子,深浅不一,有的还流了血。到了土坡下面,嘉振没敢耽搁,他趁着那些人还没有追上来,急忙背起小兰绕过了好几个弯跑了十多分钟,确定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这才将小兰放下来。

浓密的树林,即使是冬天,树杈也能将月光挡住。月高悬,洒下一丝惨淡的月光,就着这月光,嘉振看到了小兰苍白的脸。

“兰姐?”嘉振试着叫醒小兰,可是小兰没有反应。

“兰姐,兰姐!……”嘉振担心地叫着,声音很小,但是很急促。小兰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嘉振脸上划得深一道浅一道的口子,便心疼地伸出手去,轻抚嘉振划伤的脸。

“傻弟弟,怎么不知道把自己的脸包起来……”小兰虚弱地说。

嘉振笑了,说:“兰姐,你是女孩子啊,总不能让你毁了容,我是男人,我没关系的,快让我看看你伤到了哪,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小兰吃力地摇摇头说:“别忙活了,姐哪也没伤,就是累了,让姐靠着你睡会儿吧。”

嘉振将小兰的胳膊抬起又放下,却没有看到伤口,他说道:“不可能,姐你快告诉我,哪受伤了,脸上都没血色了,你伤得不轻啊。”话音刚落,他就借着月光看到了地上的那一滩血。

“兰姐!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啊!”嘉振脱下毛衫和衬衣,光着脊背,用力将衬衣撕开,把大的那块放在了小兰的脚底下,小的那块扯成了三块布条。他将其中的两块布条紧紧地绑在小兰的伤口上下,先止住了血。之后看了看小兰的伤势。

小兰的小腿处被子弹擦过时带掉了一层皮肉,嘉振看到了以后觉得心酸,全然忘记了自己肩上的擦伤,所幸伤口不算大,他这才踏实下来。可是,只这一处的小伤口绝不至于流出那么大的一片血迹。他将小兰的腿轻轻翻转了一下,一处更大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一发子弹穿进了肉里,还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子弹陷在小腿内侧,隔着皮肉都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子弹。他不想看到这发子弹打穿了小兰的骨骼而导致她后半生残疾,他也不想看到小兰因为这发子弹引发的伤口而感染破伤风,他恨不得立刻取出那罪恶的子弹。可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有限了,没有手术刀,没有麻醉剂,连止疼的草药都没有……他将手放停放在小兰伤口的旁边,手指微微抬起、又放下,他与子弹的距离,寸许而已,此时却变得遥不可及。

“怎么了?”小兰拍拍嘉振的脊背,虚弱地问,“怎么不说话?我没事,一点小伤,没大碍的……倒是你,这么冷的天,快把衣服穿上吧,哪有人……大冬天还……光着背的,别冻坏了。”

“疼吗?兰姐……”嘉振说,“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不该甩掉窦超……”

“阿振……”小兰上身向上一挺,微喘着说道,“一直以来姐都很欣赏你,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要去后悔。知错就改……以后不要再任性了就是,你看……这荒郊野外的,姐还有伤在身,咱们还被人追着,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我们了,到时候……你哪还有力气跟他们……打呢?姐还指望你跟他们拼呢,我可是走不动了,你得留着力气,把我背、背回去啊……快把衣服……穿上吧,冷……”

嘉振把毛衫穿上,却执意不肯再穿外套,非要给小兰披在身上。他用撕破的衬衣将小兰的小腿包住,又将她打横抱起来,继续向丛林深处走去。“兰姐,咱们得换个地方,不然那些人会沿着血迹找到我们的。”

帮里的人很快来到了小兰的汽车旁,他们联系了窦超,之后分头行动。

在英国的林锦明因为下午给小兰发了邮件,却迟迟不见回复,便给三爷去了电话。三爷搪塞着,本不想告诉他,奈何林锦明又搬出了四十年前三爷说谎的事,三爷无奈之下只好将真像告诉了他。

“二哥,自作孽不可活啊……”林锦明颤抖地说,“我才刚走……才几天,小月让人绑了票,阿朗那孩子跟失了魂似的,如今小兰和嘉振又……孩子们招谁惹谁了,有什么不能冲着我们来,非要连累孩子们呢……二哥,你说,咱们这是……咱们这是……唉……”

三爷心里也不好受,他一面安慰着林锦明,一面盯着定位系统,观察他们的动向。

三爷刚挂断林锦明的电话,窦超就打了过来:“三爷,我们在地上发现了血迹,面积不大,隔几步就是一滴,现在正在继续找人。”

有血迹!三爷的心又颤了一下,还好,面积不大。“你们盯着点周围,听着点动静,他们可能是藏在哪个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了,仔细着点搜搜。”

小兰已经开始浑身发热,她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本就是冬天,又是晚上,小兰已经开始冻得哆嗦。

“停下吧,就这里吧,你也歇歇……”小兰说,“下车之前,我打开了车载……GPS,你爸会来救我们的……”

嘉振只穿着一件毛衫,之前光着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现在抱着小兰跑了这么一程,后背已有微汗。他将小兰轻轻放在地上,把外套紧紧地裹住她,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搓着她的双手,时不时地哈出几口热气。

“阿振,给姐唱首歌吧,小时候姐特喜欢听你唱歌,越大了越听不到了。”小兰冻得发抖,说话时上下两排的牙齿撞击发出“咯咯”的声音。

嘉振抱紧小兰,微笑道:“兰姐想听我唱歌,那我就唱给兰姐听,就唱咱们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吧。”

嘉振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用一种顽皮的嗓音唱到——

“昨天我打从你门前过,你提着小桶往外泼,泼到了我的皮鞋上,路上的行人笑呀笑呵呵,你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我……”

帮规

“啪!”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体型健壮、身材魁梧的大汉反手一甩,重重地扇在了秦莲的右脸颊上,秦莲的身子向左倒去,在地上蹭了十多厘米远。趁着惯性,倒下以后身体又向前倾了一下,差点失去了平衡趴在地上。秦莲的左臂本能地挺了一挺,上身因为惯性又向前倾了一下,扭伤了左肩。当她强撑着抬起头时,嘴角已渗出了鲜血。

“说!韩嘉振去哪了?!”满脸横肉的大汉咆哮着,迈着沉重的脚步,渐渐逼近秦莲。

秦莲使劲摇摇头,哭着说:“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啪!”大汉照着秦莲的左脸颊又是狠狠地一记。秦莲趴在地上,腰胯之间像被抽了筋一样,酸胀难忍。腰胯之间的酸痛还未来得及缓解,就又吐出一口血来,耳鸣、眩晕、外加脸颊火辣辣地灼热的痛感,使她无助地流下委屈的泪来。

那些人见嘉振抱着小兰滚下了土坡,又因为天黑,一时寻找无果,便都打道回府了。窦超和帮里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些人早已离开。

窦超带着人沿着血迹一路寻去,在一棵大树下,血迹中断了。

“钱叔,没有了,这附近没有血迹了。”一个推着小平头,个子不足一米六五的男子说。

“这样吧,吴昊,你们继续在这附近找,我跟窦超上前面去看看,有消息了就通知你们,好吧?”钱叔回道。

钱叔是帮里的老人儿,名叫钱文博,虽没有三爷年龄大,却也四十多岁了。他曾经是一名警察,十五年前被诬陷受贿,被迫脱了这身警服。三爷幼时曾被一名公安局长收养了七年,自幼便对警察很尊敬,而钱文博又曾在局里做过事,虽然那时还正年少,他与三爷之间的关系却很要好。后来钱文博落了难,三爷自然出手相帮,他一时无处可去,便入了帮,平日里也不算太忙,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钱叔带着窦超向前方走去,他不停地看着脚底,对窦超说:“咱们找了这么久都没看到追踪他们的人,我看是不是他们已经走了。这血迹也不知是谁的,但从现场这狼狈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嘉振或者小兰的,他们应该是被人追踪到了这里,又想办法把伤处遮掩了,再转移到其它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被追踪他们的人找到踪迹了。”

窦超点点头,觉得钱叔说得有理。“可是钱叔,这么一来,他们是安全了,我们岂不是也找不到他们了吗?”

钱叔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盯着这附近的草地仔细地搜寻,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唉……看来是小兰受伤了,情况不太好……窦超啊,这帮里的老人儿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以后,在撤离的时候会留下一个印记,这个印记就是便于大家找到他的标记。可是在血迹消失的地方没有找到这个,看了是小兰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啊……”

“那怎么办啊,钱叔,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找下去?”

钱文博抬头看了看天,虽然仍是黑漆漆的,但似乎东方已有了微亮。“天快亮了,这会儿是最冷的时候,不知他们穿了多厚的衣服,再加上受伤……”他摇摇头,对窦超说,“咱们快点找吧,尽量快,看这血迹是失了不少血,四爷不在家,咱们得好好照顾好小兰,要不怎么跟四爷交待?还好嘉振学过医……”

“兰姐,兰姐醒醒,不能睡啊,兰姐!”嘉振使劲摇晃着小兰,这一夜,他紧紧地把小兰抱在怀里,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小兰一直强忍着痛,时不时地还和着嘉振的歌声跟着一起哼哼两句,她是为了不让嘉振担心自己,但终究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外加严寒伤风,在黎明破晓前昏迷过去。

远方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借着东方的微亮,嘉振辨认不出来者是敌是友。他慌张地抱起小兰,匆忙逃离这个他们呆了大半夜的地方。为了不让小兰受冻,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整夜包裹着小兰,自己的衬衣又被撕裂,这一夜他只穿了一件毛衫。一夜未睡,再加上提心吊胆,现在猛然这么跑了一阵,他只觉得一阵眩晕,不小心脚下踩了一块滑石,就这样抱着小兰摔倒在地。

那两个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眼看着来人越逼越近,嘉振却颤抖地站不起来了。他摇晃着小兰,嘴里不停地叫着“兰姐,兰姐……”可小兰却始终没有醒。他忽然想起了身上还有枪,于是哆嗦着摸出枪来,上了膛,手指扣着扳机,瞄向那两个人。

可他的手实在是太抖了,太阳升起前,地表的热能散发殆尽,再加上恐惧,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既瞄不准,又放不下,一时竟僵在了那里。

“兰姐,兰姐你快醒醒啊,怎么办啊兰姐……”嘉振带着哭腔,一手仍是紧紧地握着枪,另一手摇晃着小兰。

“阿振……”小兰叫了一声,声音小地像从地底下发出似的,嘉振听到小兰的声音之后迅速回过头去,将枪甩在了地上,双手将小兰的头托起。

“兰姐,呜呜……”嘉振哭道,“兰姐,你不能死啊,兰姐……”

小兰伸出手去,抹掉了嘉振脸上的泪说:“不哭了啊,姐没事,姐还要看着你……娶媳妇呢,怎么会这么……快就死呢……”

“兰姐……”嘉振将头紧贴着小兰的额,几行泪顺着小兰的头发滑到了土地上。

一个男声哼着短调渐渐走近,小兰侧耳倾听了一阵,之后欣喜地对嘉振说:“阿振,你快去,是钱叔……咳咳……是钱叔!你快去……”

嘉振抬起头,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个人,身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他刚要站起来,就听到来人叫了一声:“钱叔,是大公子他们!”

“窦超?”嘉振刚开口叫出这个名字,便觉得心里一阵惭愧,低下了头,他不知此刻应该怎么面对窦超,也不知以后将如何面对他。

钱文博查看了一下小兰腿上的伤势,忙叫窦超来背了小兰往回走,自己则一手拖拽着嘉振,一手拨了三爷的电话,将现在的情况汇报了过去。

“你啊,糊涂!”钱叔指着嘉振的鼻子说,“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看你爸能饶得了你不!”

钱叔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嘉振身上,嘉振也顾不得拒绝,拿来便穿,却不小心触动了肩上的伤,他这才想起自己也中了枪伤,于是就向伤口摸去,那里早已经冻得僵硬了。

“冷吧!看你以后再任性,下次再任性就让你冻死在荒郊野外,谁也不来找你!”钱叔嘴上说着气话,可心里还是很心疼的。他握住嘉振的手,那两只手已冻得青紫,仿佛是握着两大块冰一样。

三爷一直联系不上秦莲,心里着急,便让靳朗过去看看。可是靳朗到了的时候秦莲却不在家,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推开走了进去。“秦莲不在家,家里又被翻得不成样子了。”靳朗回来以后对三爷说。

“秦莲还是不想见我们啊……”三爷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兰姐昨天一晚上没回来。”

靳朗疑惑的看着三爷,问道:“干爹,兰姐她……她去哪了?”

“她受伤了,枪伤,你钱叔说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

“兰姐在哪?”靳朗心里“突突”了两下,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昨天跟嘉振俩人从秦莲家出来以后就把窦超甩了,结果跑到郊区迷了路,后来又被人袭击,跑到了丛林里面,你钱叔天亮了才找到他们,现在应该快到了吧。”

小兰一回来就被送进了抢救室,嘉振也需要包扎一下伤口。可是刚刚消完毒,三爷的近身宏宇便来到了医院。等嘉振的伤口刚包扎好,宏宇便将他请上了车。

在龙腾的刑室内已经站了十多个人,这里面大部分是看着嘉振长大的,自入帮以来,嘉振也不少受这些人的关照。可是今天却不行了,打他见到宏宇的那一刻起,他便知这次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他缓缓地走到三爷面前,跪下说:“嘉振一时任性,带着兰姐甩掉了窦超,之后没有及时回家,还到处乱转,致使最后遭人袭击,兰姐受了重伤……我认罚。”

三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嘉振,向后转身,抽出了一根食指般粗细的藤条扔给了孙杰:“一百二十下,谁也不许求情!”很简短的几个字,却是落地有声。

嘉振心想,一百二十下,恐怕连骨头都抽的不剩了吧……却不敢怠慢。他两手撑着地站起来,走向了刑椅,趴了上去。之后,手脚被紧紧地绑在了刑椅上,挣脱不得。

孙杰正犹豫着要不要按规矩行事,三爷便走了过来,伸手拽下了嘉振的裤子。嘉振羞愧地低下了头,紧紧绷起暴露在空气中的臀。

“呜……啪!”第一藤打了下去,在场的人心里一惊。那些看着嘉振长大的老人儿们跟着心里一紧,心疼,却不能上前求情。

“呜……啪!”五秒之后,孙杰打下了第二藤,两道棱子浮起。

“呜……啪!”又是五秒之后,第三藤落了下来,嘉振的手臂回缩了一下,但那是无用功,他被死死的绑在刑椅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呜……啪!”第四藤落了下来,臀部已有了烧灼感,他又本能地缩了一下手臂,这次仍旧没能缩回来。

“呜……啪!”五秒钟,痛苦——因为他明知道要发生,却不能阻挡它的发生。观刑的人里有人轻轻挪了一下脚步,可看到三爷坚定的眼神,脚就不听使唤地又缩了回来。

“呜……啪!”第六藤,嘉振的上身向上一挺,一滴眼泪滑了出来。

“呜……啪!”第七藤,他的腿开始动了。

“呜……啪!”第八藤,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却又不敢大声哭喊,只能小声地发出“呜呜”声。

“呜……啪!”第九藤,又一个五秒,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在下一藤抽打落下来之前的一瞬间,他“呼”地吐出了一口气。

“呜……啪!”第十藤打下来的时候,他将头埋在了两臂中间,饥饿、困倦、劳累、恐惧……这些都加重了他的疼痛感,使他已经痛得没有力气再挣扎。

“呜……啪!”、“呜……啪!”、“呜……啪!”……每隔五秒钟的间隔,孙杰就会甩下一藤来,嘉振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

“呜……啪!”、“呜……啪!”、“呜……啪!”……嘉振咬破了嘴唇,他想换个地方咬,想去咬手臂,却因为两臂张开,只能张张嘴,咬不到。

“呜……啪!”、“呜……啪!”、“呜……啪!”……每隔五秒钟就是一次,整个刑室都环绕着藤条破空的声音,而抽在皮肉之上的“啪”的一声,更是打得在场观刑的人心惊。

三爷仍是端立在一旁,他此时恨不得将嘉振打死。阿伟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吸取教训,这次甩掉了窦超,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来。他气愤地恨不能自己走上前去,抢下孙杰手里的藤条,朝死里抽他,让他长长记性。

眼看着打了六七十藤,嘉振已经趴在刑椅上不动弹了。便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三爷……”

听到有人说话,孙杰立即停止了抽打。钱文博看了一眼嘉振,叹了口气,他对三爷说:“三爷,不是我给他求情,嘉振虽然犯了错,但念在他年轻,又是刚入帮不久,很多规矩还要以后慢慢学,不能一蹴而就。况且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是成心悔过,刚才在这里也是主动地认错了,咱们罚他也不是目的,孩子既然知道错了,就算了吧……”

三爷狠狠地瞪了嘉振一眼,却仍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棒子将他打死。

靳朗敲了敲门进来,他之前被三爷支走去看小兰。他手里拿着手机,进门后直接来到了三爷面前,恭敬地说道:

“三爷,四爷的电话,说找您有急事。”靳朗将手机递给了三爷,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趴在刑椅上狼狈的嘉振,心疼不已。靳朗自六岁入帮,还没有一次受过帮规的教训,嘉振刚入帮没几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帮规。再看嘉振那刚刚挨过打的地方,条条伤口都已绽开,道道伤口都变得狰狞。

靳朗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电话是林锦明打的,确切地说,是靳朗给林锦明打的。因为小兰还在手术当中,靳朗心里又放心不下嘉振,便驱车来到了龙腾。他躲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藤条抽打的声音,眼看着四五分钟过去了,里面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便拿起手机拨了国际长途,把刚刚睡着的林锦明吵了起来。

“二哥,阿振还小,以后慢慢教育吧,已经打得不轻了,他肯定也认识到错误了,就算了吧……”

“是阿朗那小子给你打的小报告吧,哼,我迟早连那小子一块儿收拾了……”

“二哥,小兰她……怎么样了,她伤得重吗?”

“重不重的别问我,有本事自己回来看!”

林锦明在电话那头急道:“二哥,你……你明知道我回不去的……”

钱文博听着说话的语气,知道是四爷林锦明打来的电话。他便叫了靳朗来,一起把嘉振从刑椅上放了下来,趁着三爷打电话的时候为嘉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帮他整理好着装,扶着他跪了下来。

“谁让你起来的?!”三爷打完电话一回头,见嘉振已穿好衣服跪在了地上,心里就已经烧起了一团火。

钱文博马上回道:“三爷,真不能再打了,再打非伤了筋骨不可,嘉振还小,伤了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孩子都已经知道错了,就算了吧,咱帮里的规矩也不都是死规矩啊,打他不是目的,只要他知错了,就不打了嘛。嘉振,快告诉三爷,说你知错了。”

嘉振疼得已经跪不稳了,要不是靳朗在旁边扶着,他早就一头栽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了三爷怒目而视的样子,又害怕地低下了头去,心惊胆战地小声说:“三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将手机塞给了靳朗,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室。

独木

“余东这个小畜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邱行健将手里的文件“嘭!”地一声甩在了桌上,雷子垂手立在一边。

“他以为跑了我就找不到他了?把他找回来,我连本带利地一起跟他算!跟我斗?也不掂量掂量他几斤几两!秦月的事肯定是他告的密,不然龙腾的行动能有那么快?这次是便宜了他们,等有下次,我直接做了他们!”

“老大,您息怒!您想怎么做,只管吩咐便是。”

“想怎么做?我现在就是想做,也得能做啊!他公安局的凭什么每天在我这呆二十四小时,我就是再可疑,他们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雷子握了握拳头说:“老大您放心,他们拿来的条上有日期的,时候到了要是还赖着不走,咱就直接告他们去。这两天股票没之前好了,等到时机成熟了就让他们公安局的陪咱们损失!哪能让他们……”

“咚咚咚……”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刑警队的副队长刘志峰敲门进来。邱行健忙给雷子使了个眼色,雷子便不再说下去。

“邱总。”刘志峰镇定地说,“这是我们搜集到的有关黄铁钢的资料,很多人叫他‘杠子’,而这个杠子,就是在工地搅拌机被绞死的那个人。您身为百纳川的总裁,对此事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邱行健心里打着鼓,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几个穿警服的人,眼神又飘忽着看了看面前的刘志峰,忽然笑道:“我是百纳川的总裁不错,可我公司上上下下上千人,难道要我把每个人的来处和去处都要搞清楚么?”

刘志峰见邱行健现在仍在狡辩,便拍案道:“可是杠子是项目部的负责人,他直接归你管!”

雷子上前一步抓住了刘志峰的衣领,压倒在桌上,说:“你跟谁拍桌子呢!这里是百纳川总裁的办公室!由不得你在此撒野!”说完,提起拳头便要打下去。

在门外站着的几个穿警服的人看到了这一幕,都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有的拉住雷子的袖口,有的扶着被雷子压倒在办公桌上的刘志峰,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放肆!”邱行健本想装作没注意,让雷子先打下这一拳再说,可谁知竟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情急之下只得把雷子指责了一通,随后极不情愿得拉起了之前被按倒在办公桌上的刘志峰。他一边替刘志峰整理着衣服,一边道:

“实在是对不起啊,这孩子不懂事,惊了你,我在这儿跟你道个歉,看我面子了,饶了他,别跟他计较啊!”

刘志峰闪了一下身,拒绝了邱行健的好意,自己将衣领和袖口整理了一下说:“他惊了我?别是我惊了他吧?!”

邱行健忙笑道:“刘队长真会说笑,怎么是你惊了他呢?这不等于是说我们心虚吗?我们百纳川的人做事向来是光明磊落,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来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

刘志峰狠狠地瞪了雷子一眼,对邱行健说:“说三道四?身正不怕影子斜?哼!是与不是,我们自会查清楚,到时候希望你们不要弄得措手不及!走!”

“刘队长慢走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那个条上开的日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那您可得抓紧时间查了,得还我们百纳川一个清白不是?不送了啊!”

雷子的那一拳没打下去,气自然不顺,等刘志峰带着人刚一走远,雷子便从腰间拔出了枪,上了膛,扔在了邱行健的办公桌上,之后背过身去干脆地说:“老大,你动手吧!”

“你这是干什么?”邱行健问道。

雷子头也不回地说:“我坏了你的事,丢了你的人,跟刘志峰动了手,坏了你的规矩,我雷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砍要毙,老大说了算,我绝没有半点讨饶,你动手吧!”

邱行健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倒底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他将枪退了膛,轻轻碰了碰雷子的胳膊,说道:“收起来,一会儿那帮人再闯进来看见咱们这儿有这玩意儿,不就等于说是告诉了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了,又不是你的错,我干嘛罚你,干嘛毙你,我还等你给我办大事呢!行了,别别扭了,咱这几天可没功夫再蘑菇了,有些东西要抓紧时间办了,余东那……还是你去吧,做得干净点,别再给人留下什么线索来,咱可折腾不起了。”

邱行健从办公室出来便驱车来到了一间废弃的仓库中,证监局的野主任已经在那里等了。他见邱行健开车到来,忙小步跑着来到了他身边,喘息着说:

“邱总,快别做了,证监局已经开始怀疑百纳川坐黑庄了,现在已经在查证据了。他们是铁了心地要查下去啊,我拦都拦不住他们,您快跟手下的人说一声吧,别做了,真要是让他们查到了证据,那可就是枪毙的罪过啊!”

邱行健不屑地看了野山鸣一眼,说道:“拦不住他们?你是根本就没有拦他们吧!我邱行健自问是对得起你的,你要都少钱我都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听着这话,野山鸣一阵心寒,他赶紧说:“邱总,我知道,您对我确实不错,可这有时候不是钱的问题,念在你我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吧,别再继续做下去了,到时候真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啊。”野山鸣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这是您上次给我划的钱,我一分没动,全交还给你,朋友我最后再劝你一句,赶紧收手吧。”

野山鸣将卡交给了邱行健,摇了摇头,夹着公文包离开了仓库。邱行健拔出手枪,对着野山鸣的后背开了一枪。

“砰!”野山鸣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邱行健收起枪,走近了仓库门口,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野山鸣,之后从他的身上跨了出去。

哼,朋友?我早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朋友了……——邱行健冷笑道。

一阵寒风吹过,在一排柏树中,有一棵已经枯萎了,这阵寒风,吹落了它上面仅剩的几片叶子,使它在这片松柏林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可怜……

虚惊

市公安局——

“局长,我请求立即逮捕邱行健!”刑警队的副队长刘志峰在局长史福军的办公桌前说。

“逮捕他?你的证据呢?”史福军白了他一眼道。

“从搅拌机里的那些血迹里分离出的DNA对比就是证据!”

史福军从转椅上站起来,又坐到沙发上说:“你有证据是他做的吗?”

刘志峰的语气软了下来,说:“暂时没有……但是我很快就会找到的!”

“我问你,没有证据,你怎么逮捕他?”

“我……可是真的是他啊!是他绞死了杠子又雇人杀死了寿涛!”

史福军说道:“你来刑警队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做事净是不过脑子呢?有这时间抱怨,还是去找找证据吧。”

刘志峰沉默不语,他此刻在想,明明是一个大杀人魔,为什么就能这么嚣张地逃避责任!利用寿涛绞死了杠子,又利用别人将寿涛灭口,现在杀害寿涛的人逍遥法外,没留下一点线索,又从何去找呢?项目部的人守口如瓶,口口声声说没见过杠子,自己千辛万苦搜集来的线索突然中断,没有证据,没有进一步的线索,逮捕邱行健?天方夜谈!

想到这,刘志峰觉得扫兴,他扭头看向局长,说了句:“局长,我请求并案调查。”

史福军没有表态,眉毛却向上扬了一下。

证监局——

证监局的副主任齐鹏左等右等不见野山鸣回来,便去了局长陆袁前的办公室里,结果局长也说野山鸣没去过他那。之后,齐鹏又找了好几间办公室,也没找到主任野山鸣。齐鹏打他的手机过去,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无人接听。

齐鹏有一份文件需要等野山鸣签字,眼看时间就要到了,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又来找局长。

“陆局长,野主任还是不接电话,怎么办啊?”齐鹏焦急地问道。

陆袁前拿起电话,拨了野山鸣的手机号,一直等到自动切断链接也没人接听,打他家里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陆局长,不会是野主任出什么事了吧?”齐鹏不安地问道。

“按说现在也不该在家啊,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陆袁前问道。

齐鹏摇摇头说:“他只是说了有事要出去一趟,不过他也说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来的啊,现在都过去三个多小时了,电话又没人接……我去问问交通部门,看看有没有接到车祸的报案……”齐鹏抓起电话,问了交通部门,又问了医院,仍是没有野山鸣的线索。

“文件我先给你签了吧,一会儿你去趟野山鸣家里看看,也许他家人知道他去哪了。”局长接过文件,签上了字。

齐鹏点点头说:“也只好先这样了。”

龙腾集团——

嘉振挨了打,低着头承认了错误,三爷却是看也没看他儿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室,带着宏宇来到了医院。

小兰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却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去,小兰还在熟睡。三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兰,想起不听话的嘉振和靳朗,心里直叹气。宏宇见三爷面色凝重,便垂手立于一边,低头不语。

“回去自己领家法。”三爷淡淡地对宏宇说。

宏宇一愣,继而低头称“是”。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三爷依旧淡淡地说道。

宏宇微微抬头道:“宏宇……不知道……”

“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遇到了危险,竟然一个枪子儿都没打出去,白学了这些枪法……”宏宇当下明白了,三爷是怪嘉振一枪都没打,怪他只顾着害怕了。

三爷继续道:“若是打了但没打着,那还能从轻处罚,可这拿起枪来自己倒先吓坏了,这段时间学的东西都没用上,‘教不学,师之惰’,徒弟的失误,你这先生也有责任的吧?”

宏宇立刻跪了下来,说道:“三爷教训的是,是我没教好他,宏宇不敢徇私,回去就去领家法。”

“唉……起来吧。我让嘉振学这些,是想让他能自己保护自己,可他呢?不提气的东西!气死我了!他这个样子,连靳朗六岁的时候都不如。”

“三爷,嘉振这才刚入门,是您太心急了,您对他的要求太高,超出了他的能力。”

“我对他要求高?”三爷问道,“我对他还有什么要求吗?我就是要求他能打出去一枪,别自己把自己吓成那样,他倒好,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没学枪有区别吗?我九岁的时候还没人教我打枪呢,我不照样打他个苏联鬼子?!”

宏宇将左手食指轻轻放在唇上,三爷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兰,又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嘉振不是做这个的材料,我也没打算把他历练成什么样,只是帮中内忧外患,他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这才是我的初衷。阿伟的事你也知道,根本就没给他嘉振留下什么教训嘛!这次敢甩了窦超自己单跑,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这样,偏偏就往我这枪口上撞,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以后还不给他反了天?帮里的规矩是立给别人的?既然入了帮,就得让他知道点规矩。”

“三爷,打得不轻了,回去就别再打他了吧?”宏宇试探着问,“这次都够他趴上一个星期了,回去要是再打,那还不伤了筋骨?”

“你别替他求情,想想你自己的事吧。回去打不打他,那要看他自己找不找打。”

宏宇向后退了两步,低头无语。

三爷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了,便站起来,给小兰压好了被子。也许是麻醉剂的药效过去了,小兰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

“孩子,疼吗?”三爷问道,心里却是极为心疼。

小兰勉强笑笑说:“二伯,我没事,有我爸的消息吗?”

三爷摇摇头说:“前面刚打过一个电话来,没说他那边的情况。”看着小兰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他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你爸妈都挺好的,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不是吗?”

小兰抿抿嘴,点点头。

三爷不放心小兰和小月,索性将她们一并带回了自己家中。小兰伤势未愈,阿羽死活不答应小兰出院,三爷便将阿羽一并接去了家里,把她与小兰安排在了一个房间,让她帮着照顾。

嘉振伤得不轻。三爷离开刑室的时候靳朗本想追出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嘉振便失去了重心栽倒在地上。他连忙回来扶起,与钱文博一并将他搀扶着上了车,去了医院。

处理完伤口,嘉振说什么也不肯呆在医院里,靳朗没办法,只得让潘龙帮着一起扶了嘉振坐进车里。三爷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嘉振一下车,就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

“爸……”嘉振跪在三爷面前说,“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是儿子不孝,惹了您生气,做了糊涂事,让您伤心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别罚窦超,别罚宏宇,也别罚阿朗了,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一时任性才犯下的错,儿子真知错了,真的得到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他说完,便伸出双手,放在三爷的腿上,双目凝视着三爷,用恳求的语气道,“爸,你要是还不解气,您、您就打我吧,别憋着,会生病的……”

“啪!”三爷一掌打在了嘉振的脸上,嘉振本就重心不稳,挨了这一巴掌便直接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靳朗没敢去扶,也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言语。

“你知道我憋着会生病,你知道我会为了你的事去罚宏宇、罚窦超,你为什么不长记性!过来!跪好!”嘉振摸了摸挨打的脸颊,挣扎着重新跪在三爷面前。他低下头、闭上眼睛,生怕再挨上一耳光。

“把头抬起来!”三爷厉声道,“我就这么教你的?敢做不敢当?”

“没、没有……不敢……敢……不敢……”嘉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越说越觉得变了味道,忙收住声音,不再说下去。他不敢再直视三爷,怕再气到他。

秦月想给小兰削个苹果,出来时看见两个哥哥都跪在地上,她一时不知该继续往厨房走还是停在原地。正在犹豫时,三爷叫了她过去,也叫了两个哥哥起来。

“起来吧,小月也过来。”三爷说,“趁你们几个都在,我有话要跟你们好好说说。家里的情况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大道理不用我讲。家里正是困难的时候,小月前几天虚惊一场,昨天又是嘉振带着小兰两人出了事,秦莲现在下落不明,阿朗、小月,你们的父母还在国外,还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你们兄妹这一路走地不容易啊,可要好好地珍惜,家里可再出不起什么乱子了,不然你们的父母在外面能安心吗?还有你,嘉振,爸今天打你是打得重了,用了帮规,可是你是不是也应该站在爸爸的角度去想想呢?你比阿朗大、比小月大,你三叔不在家,你就不能乖一点让爸爸省省心?爸今天不是生气,是失望、是伤心,你都这么大了,还让爸手把手地教你?为什么让你学枪,你当真不知道?你小时候说不入帮,爸就不强迫你,大了说不入帮,爸也没强迫你,你想去学医,爸随你,可是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爸怎么会要求你入帮呢?你第一天学枪,爸就跟你说了,要你自卫,要你自己学会保护自己……可你呢?!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兰姐昏迷了,全靠你了,你开过一枪没有?!还好是他们撤走了,还好是钱叔把你们找到了,不然你今天还能活着回来吗?!你兰姐现在还有命吗?!你三叔他们回来,你让你爸怎么交待!你让爸爸怎么对得起他们啊!”

三爷说着,声音开始发颤。在靳朗心里,干爹就是个神,他永远那么坚强,永远那么稳健,可是现在,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恨铁不成钢,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自己和嘉振的身上,可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干爹失望。

“爸!”嘉振扑在了三爷的怀里,脸贴在了三爷的右腿上,他哭着说,“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爸,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好好学,我好好练,我……我不想让你失望啊……”

三爷叹了口气,轻抚嘉振挨打的脸颊,问道:“疼吗?”

嘉振蹭在三爷怀里摇了摇头说:“不疼,爸,儿子以后再也不气你了,儿子给您争口气,给帮里立功。”

三爷笑笑说:“立功就算了,别再给我惹事就行,再敢惹事,直接打断你的腿!打残了我养着,省得你再乱跑。”

靳朗见三爷笑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三爷瞥了他一眼,说:“让你看着你兰姐,乱跑什么,电话是你打得吧,国际长途,你也不嫌贵!”

靳朗嘿嘿一笑说:“我要不去,干爹还不把嘉振打死在杖下了?”

三爷刚要接过靳朗的话,手机忽然响起了,是林锦明打的。电话刚一接通,林锦明就兴奋地说:“二哥,我们明天回国,机票已经订好了。小兰怎么样了?小月怎么样了?嘉振还好吧?伤到筋骨没有?阿朗听话了没?你没气到吧?帮里的事呢?顺利吗?……”

林锦明炮轰似的问了一连串地问题,三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兰的伤势,林锦明就已经问到了帮里的事了。三爷说道:“你着什么急呢,慢慢来!怎么,明天就能回来了?那边的事办妥了?”

靳朗和秦月一听,都凑了上去,三爷知道他们兄妹心急,便打开了手机的扩音器,只听林锦明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道:“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徐二那臭小子搞得鬼,害得我这几天提心吊胆的不说,还差点就见不到两个宝贝女儿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三爷见两个孩子着急,就冲着电话里喊了一句。

“二哥,是这样的,徐二嫌我在国内待得时间太长了,他闲得无聊,把我的货给扣了,让员工罢工,还散出话去,说给我的楼里装了炸弹,还说要几千万英镑买我的人头,结果我一回去,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货物早就运走了,罢工的员工也全回来了,徐二刚刚找到我,说这都是跟我闹着玩的,他就是想让我快点回去……”

“三弟啊,你这也太胡闹了吧!开这么大的玩笑!把徐二揪回来,咱俩一块儿收拾他!”

靳朗和秦月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徐二是谁,但听到父亲这么一说就都松了一口气,嘉振在一旁也微笑了起来。

靳朗接过了电话,和小月两个人跟林锦明说了几句,三爷在一旁说:“明天就回来了,有什么话非得在电话里才能说?”

小月吐吐舌头,把手机交还给了三爷。

“二哥,小兰醒了吗?我还想跟小兰说句话。”三爷无奈地站起来,把手机送到小兰的房间去。客厅里,靳朗和秦月对视一笑,撇下嘉振,跟着三爷一起进屋去了。

期待

“小月你快点!”靳朗在客厅喊道,“女孩子出个门就是麻烦……”

“哦!知道了!”秦月在屋里喊着,“马上啊!再等我两分钟!”

原来,秦月是躲在屋里给程云发短信——

“今天去机场接我爸妈回家,你这两天还好吗?昨天走的急,没顾上跟你说。”秦月说。

“你爸妈要回来了?太好了!代我问好啊!路上小心。我挺好的,就是闷得难受,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才让我出院啊。”程云说。

“多休息几天吧,明天我找个机会去陪你,我去给你讲故事,这样你就不闷了。”秦月说。

“小月!你好了没有啊!别让干爹一直等着,快点,有什么事不能回来再办啊?”靳朗在客厅又喊了,秦月从里屋跑出来说:

“哥你真啰嗦,像个婆婆!”秦月走到鞋架上换了鞋,又从衣架上拿下了外套,披上就走出了门,临走时还说了句,“还说我?看看咱们谁等谁!”

“嘿!”靳朗大叫一声,“你给我站住!小丫头片子,跟你哥这儿玩起来花样来了?”靳朗慌慌张张地穿好鞋,连外套都没顾上披在身上就赶紧追了出去。“你别跑,小丫头片子,看我追上你不揍你的。”靳朗呵呵笑着,只顾看着前面小步快跑的秦月,却忘了脚下的台阶,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啊”地叫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别跑,你过来!”靳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叫了几声,对着秦月说道,“过来扶我一把啊,看着你哥趴地上你就那么高兴啊?”

秦月嬉笑着小步挪过来,看着靳朗狼狈的样子呵呵地乐着:“你不揍我,我就过去,你要是揍我,我就跑,不管你!”

“好好好好好,不揍你,快过来吧。”话音刚落,秦月就小跑着过来,拉了他起来。

靳朗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钻进了车里。三爷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着靳朗的一脸狼狈说道:“多大的人了,走路还摔倒。”

“都是她,要不是她跑那么快,我哪会摔倒啊!”靳朗委屈地说。

“哼,你还说妹妹,要不是你磨蹭了时间,你用得着那么慌慌张张地吗?”三爷扭过了头,趁着靳朗低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时敲了靳朗的头一下。

靳朗“啊”了一声,揉了揉被拍的脑袋,狠狠地瞪了秦月一眼,秦月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是的,干爹,你不知道,我一直说让他快点,他就是磨蹭。”秦月趁机欺负起靳朗来。

靳朗瞪大了眼睛,握着拳头,虽然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并没真想打她,但三爷还是不愿意了,“啪”地一声拍下了靳朗的拳头,说道:“不许打妹妹!”

靳朗哭笑不得,跟三爷理论起来:“干爹,真的是她磨蹭的,不是我……”

“就是你,我明明看到是你最后出来的,小月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时间观念都没有,你爸妈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早就让你收拾好了等我回来接你,你可倒好,磨蹭了时间还怪妹妹的不是,要不是去接你爸妈回来,我今天连你一起关禁闭。”三爷把靳朗数落了一通,秦月看见靳朗的这幅委屈样笑得合不拢嘴,靳朗嘟囔着小声说道:

“干爹不分是非,还偏心……”

“我就偏心!”三爷也像是故意要气靳朗似的,“小月比你懂事,哪像你似的明明错了还狡辩。”

靳朗知道辩不过三爷和秦月两个人,干爹认定了是自己磨蹭了时间,再多的争辩也是无用功,只好一个人闷闷地靠在后背上看着窗外生闷气。

“今天晚上你们就回自己家里住吧,跟爸妈好好聚聚。”三爷看着窗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宏宇,晚上把阿伟接回来吧,后天有任务,明天做做准备。”

“是!”宏宇听到“任务”二字一时兴奋,脚下猛踩了一下油门,车子瞬间提速,把毫无防备的三爷、靳朗、秦月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待得知是宏宇的失误所致,三人便都开始埋怨起宏宇来。靳朗叫得最响:“宏宇,你驾车技术不过关啊,明天重新学去!”

前一天,嘉振挨了帮规,三爷虽然已经不再生气,但却没有完全原谅他,惩罚还在继续——关禁闭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哪儿也不许去,医院若不是有重大的、必须是嘉振亲自处理的事情,也不许他参与,全由张世强代理。

“兰姐,你好点了么?”嘉振拖着步子,走进了小兰的屋里。他不敢坐下来,只好两手撑着床沿,撅着屁股站着。

“打得够狠的呀!”小兰贴近了嘉振,“不能坐了?”

嘉振委屈地看着小兰,巴不得立马掉下几滴泪来。小兰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起来,看来是真打重了。

“多少啊?”小兰问道。

嘉振撅撅嘴说:“不知道,挺多的,老爸用了帮规,那么多人看着我,往死里打……”

“帮规?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姐没事,你也别难受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的,养一养就好了。”再轻的帮规也重,小兰知道嘉振受了不少苦,既是心疼,也就不再多问,只看他脸色不如往日光泽滋润,便让他回屋休息去了。

“干爹,你从来没跟我们讲过以前的事,还有你们小时候的事,现在能不能跟我们讲讲啊?”靳朗扒着副驾驶的靠背,把头伸在了三爷的身边。

三爷呵呵笑着,说:“说那些干嘛,都是过去的事了。”

“干爹,我也想听,想知道你跟我们爸妈是怎么认识的,想知道你们小时候的故事。”小月也凑上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三爷,继续说,“还想知道我哥小时候的故事,可是他不给我讲。”

“哈哈哈,知道他为什么不给你讲吗?”三爷笑道,“因为他好面子,你哥小时候可没少挨了打,他怕在你面前丢了哥哥的面子和尊严,所以才死活不给你说的。”

“干爹!”若不是靳朗坐在后面,他都可能去捂住三爷的嘴了。现在晚了一步,三爷已经把话都说出去了,靳朗便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三爷对靳朗说:“没什么,小时候谁还不犯错呢?要怪也得怪你爸,从小把你惯坏了,你小时候那样子,说实话,我不喜欢,可是后来说你你又不听,那可不就打了呗。不过,你爸走这十几年有一点倒是好,不然要是照他这种宠溺法,你现在绝对是纨绔子弟,肯定不会有现在的龙飞集团了。”

“干爹,嘿嘿,是啊,我多乖多听话多懂事啊,您还说我没小月懂事,我要是不懂事,能有现在的龙飞?干爹,您也太偏心了,我不依。”靳朗开始在三爷面前撒起娇来。

三爷没理他,对秦月说:“我为什么始终不提自己小时候的事,就是想让你哥忘掉过去的那些不开心,你哥小时候总觉得是你们爸妈不要他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做什么都没兴趣、都做不长久,遇到困难就想放弃,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哭哭啼啼的,一点也没个男孩儿的样子,为这,我可没少揍他。后来长大了,他对我开始有种畏惧感,有时候我想让他在我身边撒撒娇他都不来,有一段时间还躲得远远的。正好那段时间你嘉振哥跟我也有误会,两个孩子都不理我,这倒好,把我一个孤老头子仍在那里,没人管了。小月,你可不要学他们,他们俩不孝顺,都不如你。”

靳朗又开始委屈了:“干爹,这可怪不得我,我当时还不知道嘉振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呢,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不然我才不躲你呢,那时候的你肯定是最亲切的了,嘿嘿。”

小月打断了靳朗的话,继续问着三爷:“那后来呢?”

“后来就多亏了吴承了,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人,可是年纪轻轻的就走了……”

“小月,你看你,非得勾起那些伤心的事来。干爹,不说了啊,都过去了,不去想承哥了,您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伺候您,我们也懂事的,是吧小月、是吧宏宇!”

三爷欣慰地笑着,心里多年的沉积释放了。

“干爹,我爸妈他们当年很浪漫吗?”靳朗突然问道。

三爷“哈哈”大笑道:“浪漫?这怎么讲?”

靳朗疑惑地看了看秦月,对三爷说:“我爸走的那天把我们叫到他的书房,送给了我们一副字,上面写着一首诗,爸说那是情诗,说是当年给我妈写的。”

“哦?有情诗啊?哈哈,那我还真不知道了,那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以后你们自己去问他们吧。”

秦月挠挠头,对三爷说:“可是我总觉得那首诗怪怪的。我记得好像是:‘竹林山下一座庙,弯弯曲曲羊肠道。若是冬至我不来,今生无缘白头老。’干爹,你听说过吗?”

三爷叹道:“这哪是什么情诗啊,这是暗语。当年林家遭变,你们的大伯林锦庆一家让人一把火烧死在家里了,就剩下了一根独苗,就是小兰。着火的那天,正好是冬至日,所以诗里提到了冬至。你看‘竹林山下一座庙’,这是‘等’字,‘弯弯曲曲羊肠道’,谐音是‘到’字,这诗的意思是,如果我冬至还没回来,那就不要再等我了。当年你们的爸妈离开的时候也是把这首诗给了我,说是等到下一年的冬至日若是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就不要再等了,还好他们后来在英国立了脚。你们的爸爸既是临走前又给你们留下了这诗,也是想让你们的等待有个期限,如果到了冬至还没有回来,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所幸的是,这只是一场闹剧,是一场恶作剧,他们没事,他们顺利的回来了。”

机场,三爷、靳朗、秦月、宏宇已在出口等候着,已经有乘客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靳朗和秦月马上就能见到相别近二十年的亲人了。秦月拉了拉靳朗的衣袖说:“哥,我有点紧张。”

靳朗将手搭在秦月的肩上,使劲往自己的身边揽了一下,他又何尝不是呢?看着越走越近的父母,他低头对秦月说:“小月,你看,你跟妈长得真像啊。”

秦月此时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她紧紧地抓着靳朗的手,看着越走越近的爸爸妈妈,这一天,他们等了十八年。

番外1——弃

“妈,使劲,使劲,打他的头,用力啊,打他的后背……快,踹他,使劲踹!妈,妈!快跑!快跑!他手里有刀,妈!快跑!……”

十四岁的程云躺在邻居周奶奶的床上,不停地挥着手,他皱着眉头,使劲地踢揣着被子,满头满脸的大汗。

周奶奶放下手中的药碗,将程云头上的毛巾拿下来,重新投入凉水里,又将它拧干、叠好、放在程云的额头上。她叹了口气:“作孽啊……”她将被子向上拉好,用力压下了程云挥着的手臂,给他塞进被子里。她坐在程云的身边,用手轻抚着孩子的脸,轻声安慰道:“孩子,别怕,都过去了,你妈没事了,别怕孩子……”说着,竟流下两行老泪。

两个小时前,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在他的那个“家”里,他的继父推倒了他,之后亲手打死了他的母亲……

“妈。”周奶奶的大女儿玲玲把药碗端了过来,“他这样,还能喂进去吗?”

“喂不进去也得灌进去啊,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孩子小小年纪的……”

“妈,我……我想起了我小时候……”

玲玲是家里的老大,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当年,玲玲出生的时候,周奶奶的男人嫌她是个女孩儿,不顾亲人朋友在场,摔了门子便扬长而去。后来是玲玲的姑姑把他找了回来,几次训斥之后才能勉强过日子。

可是玲玲的父亲终究不愿意,一年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仍是女孩儿。

这女孩儿刚一出生,父亲就扇了母亲一耳光,之后骂骂咧咧地说她没出息。姑姑又看不下去了,出面调节了几天,日子又能勉强地过下去。

此后的五年里,玲玲的母亲怀了三次身孕,为了避免招惹麻烦,她都是悄悄地去找了医生把脉,可是三次都是女孩,母亲忍痛割爱,把这三个胎儿依次悄悄地做掉了。

玲玲七岁的时候,父亲怀疑母亲身体有病,非要拉着她去医院检查,这一检查便瞒不住了,此时的母亲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父亲大喜,自以为有望,便将母亲接回了家里好生娇养。母亲信命,趁父亲不在家时偷偷去找过中医把脉,果然又是女孩儿,再做掉已是不可能了,只好听天由命,先生下来再说。

半年后,母亲产下一女,从此,玲玲再没看见过父亲的笑容。

“你是要我绝后?!”七岁的玲玲紧紧地抱着六岁的妹妹缩在墙角,刚出生的小妹妹不停地在床上哭着,她还不会翻身,更不会走路。耳边回响着父亲咆哮的声音,玲玲不敢睁开眼睛,尽管捂着耳朵,可是依然能听到清脆的耳光声……

“妈,你说,我爸他还是人吗?!”玲玲搂着母亲的肩膀,看着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遗像。

“唉……别这么说你爸爸。”母亲轻轻叹道,“他年轻的时候是有万般不是,可也终究是你爸爸,再说了,他后来也对你不错,念在他已经去了份上,就饶恕了他吧。”

“妈,爸是走了,可他对我们姐妹们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您不是不知道啊。我跟二妹是一辈子不想结婚了,小妹到现在也没个男朋友呢,我看我们姐妹三个,这辈子集体打光棍的可能性很大了。”

周奶奶舀了一勺药,慢慢递向程云的嘴边,程云紧闭着嘴,药汤顺着脸颊流向耳垂,滴在了枕头上,玲玲忙拿起盖在程云额头上的毛巾擦拭起来。

“这父母生气,最后受罪的还不是孩子?”玲玲抱怨道,“我没觉得他可怜,他父母不在了,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最起码以后他再也不会看到他爸妈打架了。”

“你这是嫌我死的慢?”周奶奶生气了,她把汤勺丢进了碗里,药溅了出来。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玲玲急忙靠过去安慰了几句。

程云已经烧了四个小时,他还不知道他的母亲此时已经不在了人世,他也不知道他那个逃遁的继父已经被抓。周奶奶一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她在想,这个孩子醒来以后,该如何让他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玲玲抱着程云的头,用手抠着他的嘴,周奶奶一勺接一勺地喂药,半小时以后,有医生过来给程云打了退烧针。天已完全黑透了,程云仍旧没有醒来。

审讯室——

“说说吧,你是怎么打死你老婆的。”在询问室,刑警正在审问着程云的父亲。

“我没打她。”他平静地说。他的头偏向一边,一副至死不渝的样子。

“证据确凿,你还死不认罪?”刑警解下衣服上的皮带,挥舞着,表情狰狞地看着他。

然而,程云的父亲依旧平静如初,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就是没有,有种你就打呀!”

这一句激怒了刑警,他挥起皮带,向面前这个人的脸上用力抽去。

“呜……啪!”三指宽的皮带抽在了他的脸上,长长地一道血痕登时出现了。他怒目望着抽打他的刑警,鹰一般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低下头,用手摸了一下挨打的地方,手指染上了血迹,苦于被烤在椅子上,不然真会跟这刑警拼了。

“你他妈的打我?”程云的继父怒吼道。

“你他妈的我打的就是你!”刑警说着,提起皮带“呜”地一声又朝他的另一侧脸上打去。

“老子跟你拼了!”他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副手铐,他拼命地站起身,却又被椅子上的挡板卡了回去。刑警看着他疯了般的挣扎无动于衷,抬头冷笑一声,重新坐回了他的位子。

“你不是挺有种的吗?打老婆,打孩子,你打呀,你接着打呀,有种的你把那两皮带打回给我呀!”刑警拍打着桌子,继续道,“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除了打老婆、打孩子,你他妈还能做点什么别的事?!”

“老子的事儿还用不着你来管!”程云的继父指着脸上的两道伤口说,“你看见没?这就是证据!我留着,到时候告死你!”

“哼,证据?”刑警说道,“什么证据?你告我?还是看看你自己吧!”

程云的继父环顾着屋里,屋里只有他与刑警两个人,屋里没有监视器,没有摄像头,什么都没有,他只凭这两道伤口就去告这刑警,确实有些牵强。想到这儿,他开始冷笑,笑自己太天真,笑自己太傻,笑自己打碎了牙要往肚里咽。他此刻只想着他应该如何逃离,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他们。

“孩子,醒醒。”周奶奶见程云翻了个身,便试着叫醒他。

程云费力地睁睁眼,看到了一团朦胧的影子。

“妈妈……”他虚弱地叫出了一声。

“孩子,是我,我是你周奶奶呀,能看到我吗?”周奶奶一副慈祥的面容渐渐清晰,程云舔舔干涩的嘴唇,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哎,乖……”周奶奶想去抚摸程云的头,可是鼻子一酸,几行老泪便落了下来。

周奶奶扭头拭去了眼泪,玲玲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她抱着程云坐起来,面还没喂到嘴里,程云就开口问道:

“玲玲阿姨,我妈妈呢?”

玲玲一时语塞,她看了看周奶奶,吞吞吐吐地说:“孩子,你妈她出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就让你睡奶奶家里……”

“不可能,我妈妈从来不回扔下我不管的,玲玲阿姨,你就告诉我吧,我妈妈在哪儿,我想去找她。”

“你妈真出去了,你先乖乖地吃饭,吃完了睡一觉,说不定你妈就回来了呢……”

“阿姨,我要我妈妈,你就告诉我她在哪吧……”

周奶奶犯了难,她盯着程云看了老半天,最后决定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

“妈……”程云扑到在地,向门口爬去,周奶奶和玲玲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拉回到了床上。程云缩进被子里抽泣着,他不相信母亲就这样的离了他而去。

番外2——逃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

办公室里,老师与程云面对面的坐着,程云低着头,两手不自然的拽着衣角,两脚交叉收了回来,缩在椅子下面。他没有靠着椅背,而是不自然地弯着上身。今天早上才刚刚退烧,现在的身子还虚弱得很。

老师向前倾了倾身子,轻声对程云说道:“都过去了,别多想了,以后的路还长呢。学校方面我去说过了,他们知道了你的情况,因为你成绩好,学校决定免除你的学费,只要你还愿意继续读书,书本费这部分老师来给你想办法。那个家,你要是不愿意回,就搬到老师家里来吧,老师家里人不多,也比较清静,家里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平时里你们还能在一起玩玩,你觉得呢?”

程云低着头,没说话。“别多想了……”这话说地容易,可是母亲毕竟是至亲,去的又是那样地突然,他当时昏迷不醒,都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能听到母亲的一句嘱咐。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孤独。

“住在老师家也没什么的,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你搬去我家住,食宿这一块儿我就放心了,不然你一个小孩子,又不会做饭,吃饭都是问题,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让老师怎么能放心呢?”

“可是……我是个累赘……”程云的声音很小,“累赘”两个字曾经深深地刺伤过他。母亲刚刚改嫁的时候,他的继父就说过他是累赘,此后的几年里他的继父从未正眼看过他。虽然他对继父并不服气,但继父多年如一日地对他打骂,让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但他不喜欢和继父在一起的日子。

“你不是累赘,你是老师的学生,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果你这样的学生都成了累赘,那老师再教书还有意义吗?”

曾经的程云,虽然在班上并不多言,但却是阳光、向上、积极的孩子,现在失去了亲人,他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他是好,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慢慢开导他。

“你现在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如果你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那老师就不用再担心了,可是现在你还小,老师要照顾班上的这么多学生,一有疏忽可能就会忽视一个,你们都还处在成长的关键阶段,老师一个都不能放弃的,尤其是你,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是个优秀的学生。”

程云又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老师微微轻松了一下,食宿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学习。程云一夜间经历了这些事,他一定静不下心来去学习的吧。想到这,老师拉了程云站起来,向外走去。

在学校外面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河堤,由于学校校园小,每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有两三个班由老师带着去河堤附近锻炼身体。河堤下面是一条河,水位不高,但依旧湍湍地流着。

虽然经常在这里上体育课,但此刻却是以一种不同的心情来的。程云看着河面上的微波,他的心里也跟着泛着涟漪。

“知道老师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这里对你来说并不陌生,但老师还是带着你来到这里了。因为在这里,也许你能看得更开一些,也许你能忘掉一些事,也许你会有更新的收获。”

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班的学生围成圆圈在跑步,程云扭过头去看了好长时间,忽然觉得他们好傻,跑再多圈,最终还是要停下来,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却还是在这河堤上。

“你要振作起来,以后的路还长呢,老师知道你现在静不下心来学习,可是你妈妈辛辛苦苦地攒了那么多钱给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将来争口气的吗?若是你放弃了,或者说你从此堕落了,你妈妈她该多伤心啊。”

“老师。”程云抬起头说,“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再努力还有什么用,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她了。……妈妈给我留下的钱毕竟有限,我应该去工作,我要去赚钱,等有了钱,我才有资格生活。”

“你才多大啊,就你这个年龄,就算是去找工作,有人敢要你吗?”老师拉着程云坐在河堤的台阶上说,“听话,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学成了以后再找个好工作,这样你妈妈才会高兴呢。如果你妈妈只是为了让你现在就去工作,那她还有必要那样卖命地去打工赚钱吗,还不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老师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老师也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老师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老师和学校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学费一分钱都不会收你的,你只要安安心心地读书就可以了,以后毕了业,老师会再帮你联系学校的。”

程云勉强的点点头,他的心情早就不在学习上了,妈妈不在了,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了,生活变得没有了意义,没有了依赖,没有了目标,他不知道若是现在再去读书还有什么用,也不知道现在继续活下去是为了什么。没有了母亲,他忽然没了动力,若不是老师苦口婆心地这么开导他,他真有心就此跳下去,在这熟悉而陌生的洹河里结束自己。

答应了老师要好好读书,他回去收拾了书本和衣物,可是却在返校的途中遇到了一群小混混,他们撕碎了他的书籍,抢走了他母亲留下的最后的几百块钱。他彻底绝望了,他将手里仅有的几张书的碎片扔到了垃圾桶里,对着天空冷笑了几声,向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的时候程云并没有出现在老师的面前,老师一时心急,跟学校请了假就匆匆跑去程云的家里。邻居周奶奶根本不知道程云回来过,她说自打程云偷偷溜出家里的时候她们也去找过,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程云像个游魂一般在路上游走,此时的他头痛欲裂,脚下像踩了棉花般,全身轻飘飘的。——还没休息透吧——他想。他不想再接受别人的照顾,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包袱。“有我在,周奶奶在家会不方便,玲玲阿姨也会觉得累,老师迟早有一天也会烦我。东西丢了也好,我再也不用去上学了,也不用住在老师家里了,也不用怕他们烦我了。”

老师骑车回到学校的时候,门卫拿着几张破碎的书本的纸片将她拦了下来。“你看看这是哪个班的学生,连书都撕了,太不像话了。”门卫的大爷说着。

老师接过了“书”,这些正是他所教的这个年级的课本。“莫不是程云的书?”老师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答应了自己的程云,为什么会将书撕碎,为什么又逃走了呢?

老师将情况汇报给了校长。“这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吧。”校长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可老师却清楚地知道,依程云现在的状态来说,他极有可能会出事的。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果然,正向老师所说的,依程云现在的年龄他找不到工作的。程云每到一家店,就会被拒绝一次。身上已经没了一分钱,到了吃饭的时候,他饿了,是偷?还是抢?他犹豫着。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妈妈不喜欢。

他不肯接受母亲离去的事实,他靠墙坐下,看着来往的行人,思考着自己将要去何处。

“哥,你看!”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程云寻声看去,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向他走来。

番外3——换

“你是谁?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地盘,你让开。”那个六、七岁的孩子边说边往十一、二岁的孩子身后躲。显然,他的胆子还不够大。

程云瞪了那小孩一眼,小孩子便紧紧地抱着面前的那个大男孩的腰,缩到他的身后去了。

“这是我弟弟,他还小,你不要怪他。”大一点的男孩说道,“请你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是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

打他?笑话!谁说要打他!——程云心里想,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走了。

大一点的男孩忙向他鞠躬道:“谢谢你,谢谢你。”说完就带了弟弟到程云刚刚站起来的地方坐了下来。

好饿……

几百块的钞票刚刚被抢夺一空,随身携带的几块钱零钱也被他们搜刮了去。一顿两顿的可以不吃,一天两天的也能饿着,可是一直这么下去,迟早一天会饿死。他不甘心,他想起了埋葬母亲的墓地里,有几块碑前有供品。这两天没吃好也没睡好,他一路走走歇歇,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埋葬母亲的那片墓地。

这是一片不小的墓地,它依山而建,是周奶奶以及一些好心的邻居集资买下的,交了三年的钱。程云的母亲被葬在山脚下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墓地里几乎每一块碑前都摆放了祭品。程云在母亲的碑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便去了旁边的那块碑前抓了一个馒头和一根香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哪儿来的小孩儿?!”身后传来一声质问,程云还回味着香蕉的美味,根本没意识到墓地的管理员已拿着棍子来到了他的身后。

管理员见这孩子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操起棍子便向程云的肩上抡去。棍子猛地一击,肩膀一振,振落了手中的半块馒头,他的肩膀一阵酸痛,继而麻木难忍。

“打死你这小偷!”管理员拿着棍子穷追不舍,程云一边跑一边解释:“我不是小偷!我是来祭奠亲人的,我来给我妈送点东西,你凭什么说我是小偷啊?!”

“小偷就是小偷,我明明看见你偷吃,你还敢跟我说你是来送东西的?!”

程云急忙说:“我就是来送东西的,给我妈送几根香蕉,怎么,我吃一根怎么了!”

“你少废话!你给我停下!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说清楚……哎呀!……”

程云边跑边扭过头去看,管理员已摔倒在地不能动弹。程云吐了吐舌头说:“老巫婆,以后上山别穿高跟鞋啦!”说完便撒腿跑去。

快跑出去的时候,程云忽然看见一个碑前供着一大板香蕉,他灵机一动,看了看周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香蕉抱进了怀里,又从那碗里拿出了两个馒头,一溜烟地跑出了墓地。

“香蕉贱卖了啊!清仓香蕉贱卖了!买不买都过来看一看了!不买不看后悔了啊!……”程云在墓地外面对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吼着,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瞧瞧。

“小伙子,你这香蕉怎么卖啊?”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问道。

“这些你全要了,我给你按进价处理,怎么样?”程云问。

这青年旁边的女孩说:“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咱们去了意思意思就行了。”

程云忙说:“这么好的香蕉,买回去自己吃也行啊!你们把这些买回去,一部分拿去祭奠,一部分留着自己吃……哎,你们看,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你们看见那车没?我今天拉了一三轮的香蕉,现在就剩下这一板了,卖得可好呢!”

男青年有些动心了,这香蕉看着就让人心动,便问道:“我全要了,多少钱,你算便宜点。”

“好,我给你按批发价吧,你给我十五就好了。”

“这么贵?”女孩说。

“贵?”程云反问道,“你拎拎看这有十斤了吧,这么好的香蕉我要你十五还嫌贵?我那一车的香蕉都没低过这个价,要不是就剩这一板了,低于十八我都不卖。”说完又向上抱了抱香蕉。“好沉啊”,他心想。

“算了算了,十五就十五吧,快点进去吧,一会儿还要去吃饭呢!”男青年把钱给了程云,抱起了香蕉,带着女孩离开了。

程云拿着赚来的十五块钱爱不释手,他心里美滋滋的。已是黄昏了,他看到了有通向市里的公交车,票价一元。他累了,想坐车回去,可是他犹豫了,若是明天赚不到钱呢?这十五块钱又能撑多久?于是,他咬咬牙,绕过公交离开了,一路走一路歇,又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市里。

进了市区以后他又开始迷茫了,这么大的市区竟没有我的栖身之处。——程云想着,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下午呆过的那个地方。

果然,那两个兄弟还呆在那儿,小男孩儿已经睡着了。

“他是你弟弟?”程云走过去问道。

大男孩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他本能地向里侧了侧身子。

“这么睡要着凉的,你们冬天也是这么过的吗?”程云蹲在地上,打量着缩成一团的小弟弟。

冬天?谁知道呢!能不能活到冬天还不知道呢!他想着,将弟弟往怀里轻轻揽了一下,没有回答程云的问话。

程云将从墓地里偷来的馒头拿出了一个塞到了这大男孩的手里,又犹豫了一下将另一个掰下了一半给了他,自己留下了半个,揣在口袋里。他对大男孩说:“咱们做个交易吧,我这儿有两个馒头,给你一个半,我留半个,我用这一个半馒头换点地方,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你看怎么样?”

大男孩一双黑眸盯着程云,他和弟弟流浪了三天了,每次都是将好不容易偷来的食物给弟弟吃,三天来他只吃过一小块小的可怜的面包。现在竟然有一个人送了一个半的馒头给他,若不是这一个半馒头,他只怕天还没亮就要暴尸街头了吧。当下忙点点头,抱着弟弟向里挪了一下,腾出了一块地方留给了程云,自己拿起那半块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谢谢你!”程云深深地舒了口气,他躺在地上,看着这五角的天空,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对大男孩说道。

“你说什么?”大男孩说,他心想,谢我?为什么要谢我呢?你救了我的命,该说谢谢的是我吧。

“我是说,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容身之处,要不是你,我今晚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过呢。”程云趴在地上,看着大男孩俏皮地说。

“其实也未必要睡这里,这市里随便哪一个角落都能呆一晚上的,我和弟弟三天换了四个地方,这里是昨天晚上才找到的,可是今天就看见你来了,还以为你要抢我们的地盘儿,所以弟弟才会那样对你说话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为什么要换地方,那些地方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有人占了,弟弟还小,我不想让他受伤,我又不是那种好斗的人,所以只能委屈一些,带着弟弟离开那里。”

躺在男孩腿上的弟弟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弱弱地问道:“哥哥,咱们又要走了吗?”

男孩摸摸弟弟的头说:“冬冬,不走了,好好睡吧,睡醒了就有饭吃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程云又振作了起来,本已凉了的心此时又燃起了烛火,他忽然很敬佩这男孩,他躺下来,看着天上的星星说:

“我也没有家了,明天早上咱们一起去找吃的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吃的,肯定饿不着的。”

小弟弟爬起来揉揉眼睛,对程云说:“真的吗?大哥哥明天能不能也带上我,我也想给哥哥找点吃的来,哥哥都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大男孩将弟弟搂在怀里,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馒头说:“冬冬,哥哥不饿,你看,哥哥有吃的,别担心哥哥,冬冬快睡吧,明天早上起来把馒头吃掉,跟这大哥哥一起,咱们找东西吃去。”

程云闭上眼睛,他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也不敢想以后,这辈子就这样做流浪儿了吗?也许是吧……

番外4——得

天亮了,大男孩舒展了一下小腿,又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胳膊。他觉有点冷,想拉起被子来盖好,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怜惜地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弟弟,脱下了外套盖在了弟弟身上。

阴天,要下雨了吧。

他看了看四周,昨晚睡在这里的那个男孩呢?大男孩站起来找了找,没有;又向外走了去找,也没有。

他冷笑了一声,是在做梦吧——他想,真是个完美的梦。有吃的,还有不欺负他们的人……

“哥哥……”小男孩醒了,爬起来走到大男孩身边问,“那个大哥哥呢?”

不是梦!——大男孩确定了这不是梦,若是梦,怎会连弟弟也梦到了同一个人呢?他刚刚有些欣喜,可马上又陷入了失望之中——不是梦,可是他人呢?

看着弟弟那期待的眼神,他实在不想让弟弟失望,他将手搭在弟弟的肩上,对他说:“他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回来。”

弟弟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一会儿就可以去找吃的了!”

饿……

大男孩三天来只吃了一小块面包和半个馒头,他摸着口袋里的那个馒头,将它慢慢拿出来,掰了一小半给了弟弟,又将剩下的放回了衣兜。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而我……算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吃的呢,这多半个馒头还是留给弟弟吃吧。——他想着,忽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绝望。

“哥哥,你不吃吗?”弟弟问道。

大男孩笑了一下,说:“冬冬吃吧,哥哥不饿呢,昨天那个大哥哥带来了好几个馒头,他早上出去的时候哥哥刚吃过,这个是留给你的。”他觉得心很痛,可他又必须控制,因为弟弟还要依赖他。

“起来了?”程云看着小男孩问道,“你知道吗?你睡了好久呢!馒头好吃吗?等你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好多馒头呢!”

“你……你不是……你不是走了吗?”大男孩瞪大眼睛,他不相信这个人走了之后还会回来。他不敢期望太多,只怕下一刻他又要走了。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很想抓住他不放,他怕他就这样在他面前突然消失掉,若是就这样地又消失了,只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从未有过对谁如此的依赖,他惊奇、惊讶、却又不敢置信,他激动、紧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希望来了,却怕转眼成空。

“嗯!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不知道,那地方吃的东西可多了呢,要是没个包,恐怕我们拿不回多少东西来呢。我刚才去外面找包了,你看这个,还是双肩的呢,我看还很不错就拿回来了。等你弟弟吃好了以后咱们就走吧,他年纪小,走不远,要走走歇歇的。”

大男孩盯着程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得都快失了神。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在心里对自己喊着,当下高兴地使劲点了点头,对弟弟说:“冬冬快吃,咱们跟大哥哥找东西吃去!”

“你叫什么名字?”程云问道。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话、聊天。

大男孩略带腼腆地说:“我叫濮阳博,我弟弟叫濮阳冬,我们的这个姓氏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家里人叫我小博,叫他冬冬。”

“那我也叫你小博吧,我叫程云,我看你比我小,我十四了,你呢?”

“那你是哥哥了,我才十一,弟弟还不到七岁。”濮阳博拉着冬冬的手说,“冬冬,这是大哥哥,以后要听大哥哥的话啊。”

程云笑着摸了摸冬冬的头,说:“我看你们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也会出来流浪呢?”

濮阳博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们……也不是……只是……”

程云见他有些为难,便说道:“有难处就不要讲了,当我没问好了。”冬冬却拉了拉程云的衣角说:

“大哥哥,我想做好多事,可是爸妈不让,哥哥就带我离开家了。”

“冬冬,别乱讲!”濮阳博制止了冬冬,将他一把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冬冬有些委屈,低头慢慢走着,不再出声。

“干嘛对弟弟这么凶啊,他还小不是吗?”程云说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你慢慢跟他讲道理,他会明白的。”

濮阳博听了这话,将弟弟往身边揽了一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我昨天是流浪的第一天,我没有家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程云对他们说,“本来是要继续留在学校里读书的,可是昨天被一群小混混抢走了书,也抢走了钱……我就不想再读了,之后就到了你们的那个地方,见到了你们。冬冬不让我在那里呆着,我就离开去找吃的,然后就找来了两个馒头和一板香蕉,香蕉卖了,馒头给了你一个半,我自己留了半个,早上起来以后吃掉了。再然后就去垃圾场和回收站里找包,再然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程云说得很平静,仿佛这一切都过去了好久。

濮阳博惊诧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已经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儿。

“你……要带我们去哪?”濮阳博问道。

“去墓地。”

“墓地?”濮阳博止住了脚步。

“怎么,不想去?也是,谁想去那地方啊!”程云轮了一下包继续说,“可是那里有吃的,有馒头、有水果,不用偷也不用抢,拿就是了,总比你这样担惊受怕地强,而且还偷不到什么,还要饿着肚子不是吗?”

也是!濮阳博想,都已经决定出来流浪了,还当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吗?墓地就墓地吧。

三个孩子走走歇歇,小冬冬走不快,三人走了五个多小时才到了墓地。程云觉得再回去已是不可能了,便在快到墓地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指着墓地外面的一块空地说:

“小博,今晚我们住这里吧,再回市是不可能了,冬冬走不动了。”

濮阳博点点头,答应了。

程云带着濮阳博和濮阳冬先来到了埋葬母亲的地方,他让他们在旁边等着,自己来到母亲的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便带着濮阳兄弟找吃的去了。

番外5——遇

“就这样……就想让我们回去?”濮阳博扭头看了看睡在里面的程云和冬冬,降低了声音说道。

“我的小祖宗哎,算我求您了行吗?您就别再赌气了,老爷都快要急死了,您就是不管老爷也要替夫人想想不是?自打您带了小少爷走了以后,夫人就一直哭啊哭的,连饭也不吃了……”

“行了行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濮阳博不耐烦地向前走了几步,坐在路边。

“您还不知道老爷的脾气吗?您要是再不回去,老爷马上就会再派飓风他们一伙的过来,飓风可不管您是大少爷还是其他人,他们就是绑着也会把您和小少爷绑回去的啊……”

“沙尘!你能不能让我静一静!”濮阳博大喊道。沙尘一惊,左右不过四天的时间,大少爷竟真成了流浪儿的模样。头发紧贴着头皮,衣服也脏兮兮的,一双不大的手上附满了泥垢,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急躁了许多。

“大少爷,我……”沙尘本想说什么,可是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辆红色越野车朝这边开来,“大少爷,快、快躲起来!飓风他们来了!”说着已是来不及了,便急急忙忙地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蒙在了濮阳博的头上,自己则转过身去。

濮阳博感觉飓风已经走了,便扯下了蒙在头上的外套,站起来对着沙尘喊道:“他这是原谅我了?他原谅我了为什么还派飓风过来?我看他是根本没把我当儿子,我还是不是他亲生的了?!我和冬冬要是就这么被飓风抓回去,那他还不把我们关起来?!原谅?哼!不要再欺骗我了!”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哎,快别这么说了,老爷派了飓风来找你们也是担心你们啊……”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冬冬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在那个家里我们没有自由。”

“回去吧。”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是程云。

沙尘扭过头来,警惕地看着程云,下意识的想把濮阳博挡在身后,可是濮阳博却将沙尘拨开,拉着程云回睡觉的地方去了。

“家里人来接了吧,为什么不跟他回去呢?”程云问道。

濮阳博淡淡地说:“不想回。”

“你有家就回去吧,我想回都没有家了。”程云劝道,“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试着跟家里人沟通一下。”

“沟通?哼,笑话!”濮阳博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怎么,不想沟通?”

濮阳博此时已经十分急躁,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不想,是根本就不可能,我和冬冬在家里没有一点自由,什么都得听我爸的,对也得听,错也得听,不能说‘不’!……”

他震醒了熟睡的濮阳冬,冬冬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眼中是惊慌的神情,他扑向濮阳博的怀中,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哥哥,爸爸又发火了吗?好怕……”

濮阳博紧紧地抱着弟弟说:“冬冬别怕,不是爸爸,是哥哥,哥哥没有发火,是跟大哥哥说话呢。”他对程云说,“看见了吧,我弟弟现在连听到别人大声说话都会害怕。”

程云不禁想起了他的继父……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啊。

“可是……”程云拉回了自己的思绪,对濮阳博说道,“冬冬还小,你就打算让他一直跟着你这么流浪么?你是哥哥,你不去试着沟通谁去呢?这墓地虽然有吃有喝,可终究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吧!这地方倒是能避避风,要是下雨了可就不行了,你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么?别说冬冬了,你不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吗,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试着去改变现状呢?我是真的没有家了,我也不想寄宿在别人家里给人家找麻烦,我不出来流浪是真的没办法,你呢?你完全可以呆在家里,不用这么餐风露宿,不用受这些风吹雨打,不就是开口跟家里人沟通一下么,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即使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给你父母一个机会让他们去了解你、了解冬冬,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好的,你去试试看吧,要是真的不能如意,那时候你再出来,我绝不再劝你回去。”

“大少爷,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啊,老爷真的已经原谅你们了,不然就不会派我出来找你们了啊。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就跟我回去吧。”

程云笑道:“呵呵,你看看,我就说嘛,你们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还是少爷呢,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吧,这几天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了,回去好好享受吧,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冬冬不是?他还小呢,这往后说不定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这么小,怎么受得起。还有,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你不心疼?要是再因为赌气饿坏了身子或者生病,这不是太不值了么?有时候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有人牵挂着你,你就得好好活着,不然这让他们多伤心啊。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家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有人在牵挂着你们,不然家里就不会派人出来找了。”

沙尘在心里感激着程云,时不时地在一旁敲着边鼓,濮阳博此刻已经感觉到饿了,并且身上隐隐发冷,听到程云说以后餐风露宿地可能会生病,他开始有些害怕。脑子里开始想象:在荒郊野外的雪地里,他和弟弟相偎着冻死的场景。想到这儿,不禁缩了一下,低声说道:

“沙尘,我们跟你回去。”

送走了濮阳兄弟,程云又来到了母亲的墓前,把这天的事情跟母亲说了,又磕了三个头,把从别的碑前拿来的食物摆了一些放在母亲碑前,然后背起背包向墓地管理办公室走去。

“你们招工吗?我有的是力气,我能干,不怕苦也不怕累……”程云话没说完便被管理人员赶出了办公室,他们“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将程云拒在了门外。

是嫌我年龄小?还是嫌我穿的脏?……天渐渐黑了,程云琢磨了一路,不知不觉几滴雨点掉在了身上。

他快跑着来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座大桥下,捡来几块砖摆好,坐在砖上。雨越下越大,他觉得有些冷,身体不自觉地缩成了一团。

他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雷震醒了他,他惊慌地坐了起来。没事,没事——他自我安慰着,慢慢平静了下来。

远处一个黑影越来越近,跌跌撞撞地似喝醉了酒,程云有些警惕地看着他。那人越走越近了,全身已被淋得湿透,他对着程云的方向笑了笑,终于撑不住晕倒在瓢泼大雨中。

番外6——救

“哎……你,你醒醒……”程云冒着大雨跑出了桥底。

来人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雨衣。由于下雨,只能衬着微弱且朦胧的月光看到这孩子脸上的几道伤口。程云见叫他不醒,只好连拖带拽地将他拖到了大桥底下。

雨水倒灌,原先铺好的砖也不顶用了。雨水越积越高,越过了三分之一的砖头,地上本就坑坑洼洼的,现在拖着个人,更是不好走了。程云将这孩子身上的破烂雨衣脱下来,铺在砖头上,将他放下来,让他靠在大桥下的桥柱上,再一次试着叫醒他。

“哎,你醒醒,醒醒啊,你叫什么,你怎么了……”

这孩子渐渐苏醒了过来,身上开始打冷颤。他的两片嘴唇上下颤抖着,牙齿碰击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说:“我……叫毛帅,他们都、都叫我小……小毛子,我、我……疼啊……疼……”

小毛子一边喊着疼,一边用手捂着左臂,程云将小毛子的左臂慢慢抬起,将衣服挽上去,看到了血淋淋的胳膊。

程云被吓了一跳,将小毛子的左臂一下子甩了出去:“你……你怎么弄的啊……你,你快走,你别……别吓唬我……”

小毛子将左臂缩了回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程云道:“求求你别赶我走,我不是怪物,我也不是鬼,我只是受了点伤,如果你赶我走,我恐怕真的就……真变成鬼了……”

程云渐渐接近了小毛子,小毛子的脸已经花了,但依旧能看得出他的皮肤很白皙。

程云说:“那……好吧,我不赶你走,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伤……那伤是从哪来的呢?”

小毛子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撒谎!”程云心里想,“磕能磕成那样?”他觉得小毛子也许真的有难言之隐,便没再问他。他继续想着:“恐怕不是什么善茬儿,等雨停了,他不走,我走。”

凌晨的时候天开始变冷,再加上下雨的潮湿,小毛子向程云身边靠去。程云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奈何自己也不觉得暖,两个孩子就这样依靠在一起。

“冷……”小毛子哆嗦着,身体仍在发颤,他胡乱地踢揣着脚底的砖头,程云被他吵醒了,睡不着,他想叫醒小毛子,可是小毛子一直说着胡话,让他听不懂。——“别打……别,我、我说……没人,那是木头,不是……”

程云再一次试着叫醒小毛子,他伸出手去推了小毛子一下,发现他身上开始发烫,再一摸额头,竟有些烫手。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小毛子身上,又站在最外面的桥柱边上探了探头,雨还在下,没有丝毫减小的意思。怎么办?

又挨了三个小时,雨还是那样大,小毛子的高热一点也不见退,程云知道,再这样下去有可能会出人命的。他将小毛子的左臂又拉过来,仔细看了伤口,伤口上还有些碎木屑,由于有雨衣遮盖,才没有浸入雨水,发烧可能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程云觉得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要赶紧想个办法给他降温。可是外面还下着雨,小毛子几乎处于昏迷状态,总不能背着他去医院吧,钱也不够啊。——他忽然想到来这的路上有一家药店,于是便向药店的方向跑去。

他快步跑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药店,天刚亮,药店还没有开门,程云使劲敲打着门窗,大声朝里面喊着:“有人吗?我要买药!有人吗?”

他的敲打声叫醒了正在熟睡的老板,老板很不情愿地开了门,见程云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于心不忍,便放了他进来,对他说:“你要买什么药啊?”

程云挤了挤衣服上的水,用手背抹了把脸,在门前的台阶上使劲跺了跺脚,把鞋上的泥跺了下去,这才进了门,对老板说:

“老板,我家里有人生病了,他胳膊受伤了,还发烧,您能不能拿点药给我?”

老板从药架上取下了两盒药,递给了程云,说:“一共三十四,一日三次,一次各两片。”

“啊?要三十四啊?!”程云小声地说,不禁摸了摸裤兜,他紧紧地抱着这两盒药,恳求道,“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我没有那么多钱,弟弟烧得厉害,伤口也发炎了,求求你救救他吧,算便宜点吧!”

老板愣了一下,从药架上取了另外两盒药扔给程云,说:“那就拿这个吧,这个便宜,两盒九块八。一个是退烧的,一个是消炎的,也是一日三次,每次各两片,饭后半小时用温水服下。”

程云依旧抱着那两盒药,又拿起老板后拿的两盒,对比了一下,问道:“老板,是不是三十四的这两盒效果更好些?”

老板斜眼看了看他,指着后拿的两盒药说:“你不是没钱么,没钱就拿这个呗。”

程云将那两盒三十四块钱的药拿在手里,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店老板问道:“老板,我能不能拿这个?我没那么多钱,我先给你一半钱行不行?我保证今晚之前就把余下的钱给你送回来。你如果不信任我,那我拿一半的药行不行?或者,我先拿一天的药量行不行?……”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坚定了要拿这种药,他只想着一定要买到这种药,这种药的效果一定比九块八的好。

头发上的雨水又滴了下来,他只是简单地拨弄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又擦了一下脖子,他将手上的水轻轻向地上甩了两下,之后又将那两盒药抱在怀里。

时钟刚刚指到六点,老板也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去说:“把药给我。”

程云向后撤了一步,不肯将药还回。“老板,求求你了,就卖给我吧,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我今晚就把钱都给你补齐!”

“把药给我。”老板又说了一遍。

程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将药递了上去,药盒已经被他压皱了,有些地方还被身上的水浸湿。

老板摇摇头,打开药盒,从里面各取出一板药片,然后又递给他说:“拿着吧,这是两天的药量,先给你家人吃下,要是不见效就明天晚上再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别再一大早的来了,我还要睡觉呢!”

程云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高兴地“哎!”了一声,便伸手掏钱。

他裤兜里的十五块钱已被雨水打湿,焦急之中不小心扯烂了一张,他不好意思地将残破的纸币展平、递到了老板面前。之后拿着药向门口跑去。

“回来!”老板叫住了他,待他回过头来,老板说,“我给你些双氧水,你拿去,给你弟弟洗洗,这是找你的钱,五块二。”老板又从架子上取来了一个小药包,装了几粒药片说,“这是土霉素,回去以后碾成粉给你弟弟敷上。”

“碾成粉?怎么碾?”

“回家用擀面杖碾啊!你家大人呢?”

“没有,我家没大人,就我和弟弟,也没有家,也没有什么擀面杖,我回去怎么碾啊?”

老板无奈地说:“得,我给你碾吧。”他问,“你没有家了,那你住哪啊?”

程云说:“本来是睡大街上的,昨晚下雨,就住大桥底下。”

“年纪轻轻,怎么吃了这么多苦?住大桥底下?那岂不是连喝的水也没有?那你弟弟怎么吃药啊?”老板将碾成粉的药片递给程云,又找了一个矿泉水瓶倒了些温水进去递给他。

“快回去吧,最好先吃点东西再吃药。是不是连吃的东西也没有啊?”

“有,有的,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哎,别谢我,我可是巴不得你弟弟赶快好呢,要是都像你这样的,我这药店也开不了多久了,你快走吧,最好是你弟弟今晚就能好,这样你就不会来烦我了,我去睡觉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程云将矿泉水瓶抱在怀里,拿着这救命药和老板找来的没被雨打湿的五块二毛钱,飞快地向大桥底下跑去。

番外7——兄

“求求你,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赶我走,我没地方去了,你要是赶我走,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我求求你,千万别赶我走,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当牛做马,我不怕吃苦,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走就行……”

小毛子连服了两天药,烧已完全退掉,伤口虽然看起来仍有些狰狞,但红肿已见消退,比刚到这里的那天要好得多。

自打小毛子出现,程云就觉得他不是个善茬,但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不管他。前几日卖香蕉赚来的十五块钱现已一分不剩了,除了给小毛子买药,剩下的钱是他左求右求才求来了两小块熟肉、青菜和米。他一口也没舍得吃,全喂给了小毛子。难怪小毛子不想走呢,在这里,好吃好喝地享受着,比外面风吹雨打的不强?

程云才十四岁,至亲去世,继父入狱,连着流浪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暂且栖身之地,还被小毛子缠着摆脱不得。他很不情愿,奈何小毛子身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要他真的丢下他不管,他做不到。他犹豫了好久,最后依然下了决心,决定让小毛子留下来。

“我可事先说好了,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以后你要是想吃米饭和青菜,那就得你自己想办法,要是再生病了,是死是活的,那就得听天由命了。我现在不单是没钱,还没吃的,没喝的,什么都没有,冬天连件厚衣服都没有,你跟着我,可是要吃苦的。”

程云能把他留下来,小毛子已经喜出望外了,他对着程云“呵呵”地笑着,合不拢嘴:“大哥对我这么好,大哥救了我一命,大哥放心,我小毛子别的不会,弄点吃的喝的还是行的,保准让大哥饿不着。”

“等等,你叫我……‘大哥’?”

“是啊,我跟了你,当然叫你‘大哥’了,怎么,大哥不喜欢?那……要不……我叫你‘老大’吧,叫‘老大’显得亲切。”

“别别,我叫程云,你还是喊我的名字吧,你叫我什么我都不习惯啊,叫名字多好。”

“不行不行,你救了我的命,又收留了我,我就得叫你‘大哥’啊,大哥,你就依了吧,不然我这心里不安啊!”小毛子说着就欲下跪了,程云连忙道:

“好了好了,就依了你吧,随你的意就是了。”

小毛子高兴地笑起来,笑得很轻松,很天真。

耗了几日,程云连馒头都没得吃了,小毛子的身子稍稍好些的时候,他便决定再去墓地寻些吃的。本想让小毛子留在大桥底下休息,可小毛子死活不同意,非要紧跟着程云。无奈,也只好带他去了。

“那里的管理员很凶,我被她逮到过一次,那根棍子有那么粗,一棍子抡到我肩上,当时就麻了。我也没顾上那么多,撒丫子就跑,还好我跑得快,不然被她给抓了,肯定就得送到派出所去了,我可不想坐牢。”程云边走边对小毛子说,小毛子听了一路,笑了一路,但都没敢出声,一直憋到了墓地,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程云问道。

“大哥,一看你就是刚出来没多久的新人,像我们,谁怕过那种的管理员啊。”

程云仔细打量着小毛子,相处了这么些天,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便问道:“你……你出来很久了?”

“嘿嘿嘿,大哥,什么叫‘出来很久了’,搞得我好像进去过似的。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外面漂着了,很多年了。”

“你多大了?”程云问。

“我十六了,周岁十五。”小毛子笑道。

“周岁十五?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叫我‘大哥’?”

小毛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说了句:“‘大哥’是不分年龄的大小的。快走吧,大哥,以后小弟再跟你慢慢解释。”

从墓地返回大桥下,快走到程云之前栖身的小山洞时,小毛子忽然颤抖起来。程云以为他的伤口发炎又引起了感冒,正想着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扭过头来却看到小毛子的脸色已经变了。

“大哥……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大哥救我!”小毛子向程云跪下,程云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何原因,只好暂时先将小毛子藏在了那个山洞里。

远处一行人走来,各个目露凶光,他们的目光扫过程云的时候,程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那小子果然不是个善茬,不行,我还得让他走。”程云心想,走进了那个山洞。

“你究竟惹了谁?!”程云质问道。

“大哥……他们走远了么?大哥,我求求你,别赶我走……”小毛子跪在地上恳求,他紧紧地抱着程云的腿说,“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我本来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我去杀人,结果人没杀成,我自己倒是受了伤,后来怕他们不饶我,我就自己偷偷地跑出来了,没想到淋了雨,再加上伤口发炎,再后来就遇到了你。大哥,我全招,我全说,求求你把我留下,我都告诉你……”

程云听着他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是招上了一个小混混。他只想着能过平静日子就行,如果把小毛子留下,万一哪天那些人又杀回来,那岂不是连自己的命也不保了?可是若是现在就赶小毛子走,小毛子就必死无疑了。相处了这么些天,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尚不忍心,更可况现在自己要把他送出去……

程云不再多想,他拉了小毛子起来说:“算了,先过了这几天再说吧。”

晚上,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程云带着小毛子回到了大桥底下。也不知是伤口又开始发炎,还是白天被那几个带着杀气的人吓到了,小毛子又开始发烧。到了后半夜,已经烧得昏昏沉沉,不断地说梦话。程云一晚没睡,陪了他一夜,天刚亮,就跑去之前的那个药店,使劲叩开了门,跪求老板,想再拿些药给小毛子治病。

“你弟弟的病还没好?再这么拖下去是要出人命的,都烧了多少天了,再烧下去要烧傻的……”老板一面劝着,一面又拿出一些药来。程云伸出手去拿了药,却迟迟地拿不出钱来。

“老板,我……我……”

“走吧,我什么都没看见。”老板说着便转过了身去,假装擦拭着柜台上的灰尘。程云意会,向着老板说了声“谢谢”,深鞠一躬,便飞奔回大桥底下。

程云抱起小毛子说:“起来吧,先把药吃了,只是这次没有水了,含着有点苦,你忍一忍,坚持一下,下午我再去找点水来……”

番外8——恩

“大哥,你看,我带来了四个人,咱们现在有两个人了,多好啊,队伍越来越大了!”小毛子对那四个人说,“嘿,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大哥!”

那四人便齐刷刷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行了拜见的大礼,齐声说道:“小弟们拜见大哥!”

程云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小毛子刚来没几天,现在又有四个人跪在地上向他磕头,本以为小毛子三天热度,叫他“大哥”只是跟他开玩笑而已,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找来了这么些人。他疑惑地看着小毛子,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小毛子蹲在程云旁边“嘿嘿”笑道:“大哥,他们给您行礼呢,您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大了,我们小弟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可是我不会……”程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小毛子捂住了嘴。小毛子说道,“大哥,您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您的实力,我们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跟着您的啊!”

配合着小毛子演完了这场戏,程云将他单独地拉到了一边:“你又耍什么花招!你知道我从来没当过什么大哥的,现在又叫来这么些人,你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吗?!”

小毛子敷衍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最后连他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谎言了,只好对程云坦白——

“其实,我早就在跟踪你了……”

原来,程云的继父好赌,每次赌输了又没钱偿还,只好借钱,借了之后又去赌,输了再借。如此这般就成了恶性循环。程云的继父入狱前曾被一群小混混抓住,非要砍去他的手臂以抵债,他好说歹说才抱住了胳膊,但却将程云出卖了。继父将家里的地址以及程云所在的学校和班级告诉了那些人,还对他们讲了“父债子偿”,要他们去向程云讨钱。程云在最后一次去学校的时候,就是被那些人抢了书和钱。但是,这仅仅是开始,以后他们要让程云付出更多的代价……

程云听完了这几乎是梦一般的故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继父竟是这样的人。他问小毛子,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抢。小毛子却说:

“本来我是跟他们一伙的,可是原来的老大临时派我去杀人,我只好退出那一伙。我也没想到人没杀成,自己却成了他们的靶子,回去之后也是死,倒不如自己跑出来。可是就是这么巧合,我遇见了你,而你却救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救命恩人被他们……所以,我……我就……”

程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去试着消化、接受这个事实。母亲已经去世了很多天,继父也早已入狱,现在自己被逼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想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用小毛子的话说:江湖就是这样的无奈,你不想参与进去,可是却偏偏有人找你的麻烦,如果不会保护自己,就势必会受到伤害。

与小毛子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程云是快乐的,他仿佛回到了六岁以前那个父母双全的日子,小毛子虽然做事冲动,但却时常会把之前的故事讲给他听,这让他对所谓的江湖和社会有了一定的认识。如果不是当年生父因车祸离世,如果不是当年母亲带着他改嫁到这里,如果继父不是个赌徒和酒鬼,如果母亲没有那样的结局,如果……他这个年纪应该正是撒娇的年纪,父母宠着,吃喝不愁;可他现在没有了回头的机会,只能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小毛子?”程云轻声叫道。

“哎!大哥,我在呢!”小毛子放下手中的菜叶,两步便跳到了程云的身边,“大哥,什么事?”

“你会拳脚功夫吗?”程云问。

“会啊,当然会!”

“那你教我吧,我也要学,现在学这个不晚吧?”

小毛子喜出望外:“大哥,您……您决定了?”

程云笑着点点头说:“是啊,决定了,没有办法,虽然我不想这样,但是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你教我功夫吧,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开始,我跟你学功夫!”

小毛子自豪地说:“行!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被小毛子带来的那四个人之前都与他私交甚好,四人来了以后,见小毛子对程云死心塌地的,便也决定踏踏实实地跟着程云。相处了几日后,他们发现程云比他们之前的大哥更贴心,程云没有架子,很多事都是大家商量着去办,在拳脚方面还总是很谦虚地讨教,这让他们感觉很温暖,很快乐。

半个月后的一天,天还没亮,小毛子便把程云叫了起来。“大哥,你看,我又带来了十二个人!”

程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这十二个人整整齐齐地跪了三排。他看着小毛子,看着之前来的那四个人,又看着刚来的这十二个人,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拉过小毛子紧紧地抱住,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竟落下泪来。

半年后,程云的拳脚功夫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他起步晚,却每天都很认真,已经有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了。有了功夫,他不再怕那些小混混来找他的麻烦,他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有很多小毛子以前的好友都投奔了他这里。只半年,他便成了真正的大哥。

番外9——进

“大哥!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小毛子带着百十号弟兄哗哗啦啦地跪了一地,而他更是抱着程云的腿,不想让程云离开。

程云笑着说:“好了好了,都起来吧,你们这么多人跪在这儿,让外人看见了岂不招人议论?”

“不起来!你不走,我们就起来!”小毛子又开始耍赖。

“我不走不行的啊,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就做个小混混吧,我去了龙飞,要是能干出一番事业来,也把你们带去享福,这样不好?非得每天餐风露宿的才是好日子?”

小毛子一听就急了:“哪里餐风露宿了,不是每天都有酒有肉的么?”

程云耐心地说:“这样下去人会堕落的,我们都还年轻啊,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一周前,程云在街上遇见了以前的老师,小毛子远远地站在远处,等待着程云与老师说完话后去做任务。可是程云跟那老师聊了一会,便向相反方向去了。小毛子不解,忙追过去问,得到的却是程云的一句:“不做了,我要去找工作。”

“都是那个老师,什么破老师,我找她去!”小毛子回想起那天的事来,觉得大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那个老师教唆的。当下便站起来,拉了门口的几个弟兄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其他人都看向程云,程云却坐在椅子上很镇定地说:“把小毛子给我带回来。”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程云跟小毛子一遍又一遍地讲道理,小毛子不听,只好下令将他暂时关起来,等他以后想明白了再放出来。

2

潘龙来到了靳朗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张纸来对靳朗说:“靳总,你看,这就是我上次跟您提到过的程云,他来龙飞之前居然做过‘大哥’,这孩子,来的时候对这可是闭口不谈的啊!”

靳朗来了兴趣,抢过了潘龙手里的资料,仔细看了看,说道:“长得还蛮帅气的嘛!才十九岁?听说前天的那一单生意是他去谈的?”

潘龙笑着说:“是啊,本来他只是老乔的助手,可是那次老乔没喝多少就被送医院去了,所以程云才有了这个机会,没想到这小子力挽狂澜,本来这单生意已经没戏了的,硬是让他又给抢回来了。”

靳朗抬起头说:“我想见见他,你跟他谈谈,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上来吧。”

潘龙将程云请到了座谈室,屏退了所有的人后对程云说:“你之前既然做过‘大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潘副总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潘龙笑道:“清者自清,浑者自浑,你读过书,我想这道理你应该懂吧。龙飞是做正经生意的公司,不过跟你这样以前做过‘大哥’的人,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见程云还是一脸迷茫,潘龙便将龙飞的性质告诉了他。

程云明白了以后当即表了态:“我听潘副总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觉悟很高嘛!”潘龙打趣地说,“不过,你也不用听我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靳朗此时正在与嘉振说话,看见潘龙带了一个人朝这里走来,他想:“这小子比照片上的模样更阳光、更帅气”。他扭头对嘉振说:“我新招的人,怎么样?”

嘉振点点头说:“好好干吧!干爹那一关可不好过,看你一点都不着急,我倒是替你捏了一把汗,怎么又是年轻人啊,年轻人没有经验的……”

“这就是靳总。”潘龙介绍说,“靳总,这就是程云。”

靳朗伸出手去,程云也将手伸出去,两手握在一起,力度正合适。程云按着潘龙交待的话介绍着自己:“靳总好,我叫程云,我以后好好干,您放心!”

短短几个字,沉稳而干练,靳朗连连点头,他对潘龙说:“好好安排一下,明天就开始工作吧。”

见程云走远,嘉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那高兴劲儿!我可没看出他哪点好,我看也就是个一般人。”

靳朗拍着嘉振的后背道:“你可不知道,别看他年轻,前天就是他给我谈下了四百万的生意,我可得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恐怕干爹今年给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3

“进来!”程云听到靳朗的答话后走了进来,他将文件递给靳朗,便站在一边等消息。

“坐吧,我先看看再跟你说。”靳朗淡淡地道。

靳朗翻看着程云递上来的谈判计划书,看到第四项“优劣势分析”时顿住了,他反复看着这几页,皱起了眉头。

“你对对方的公司了解多少?”靳朗问。

“几乎不了解。”程云说。

“你倒是很坦白啊!那你这些数据从哪来的?”靳朗用手指点着计划书问。

“是根据一些媒体的资料分析出来的。”

“可信度有多少?”

“很低,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你让我去拿另外的百分之七十去赌?”

程云点点头说:“是。”

靳朗略微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如果成功了,你能谈回多少?”

程云坚定地说:“不会低于六百万!”

“如果失败了呢?我会损失多少?”

“如果完全照着这个方案走,最多损失两百七十万。”程云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我想,应该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外的收获?”

“按照一般的谈判进度,我们可以在两天之内完成,但因为我们不了解对方的情况,所以我想请示一下靳总,能不能延长谈判的时间,在谈判的过程中顺带着调查一下他们的情况,摸一下他们的底。”

“你的意思是……”靳朗问道,“要我转移重点?”

“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因为我们与他们的交易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次,但却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系统地了解他们公司的情况。我算过,如果失败,我们最多损失两百七十万,但如果能用这两百七十万作为了解他们公司的诱饵,那我们就会赚。”

“有道理!”靳朗按着程云的思路自己又想了一遍,两人一起分析了利弊,最后确定将谈判团的成员做个临时的调整,除了程云和一个助手以外,全部换成潘龙的人。这样就为暗查对方公司的底细争取了成功的几率。

4

潘龙在回来的路上打电话给靳朗,他高兴地要跳起来了:“老大,我们成功了!恭喜你啊,老大,我们探清了他们的底细,程云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一下子就提出了要六百万的货,要他们三天以内赶制出来。他们果然没能交货,这下可好了,连上违约金,一共谈下了八百九十万呐!”

靳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险!”他对潘龙说,“如果……唉,我都不敢想。”

“靳总放心吧,没事了,有了这八百九十万的单子,三爷那关就能过去了,靳总,这次可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有什么表示没有啊?嘿嘿嘿,也多亏了程云,咱们都能松口气了。”

番外10——心

我在哪……我还活着么?

头好痛,像被割开了一般。

呃……腰不能动了,腿……不对,我的屁股怎么了,这么疼。

是刚刚挨过打吗?

我又犯了什么错,惹了老大生气……我真没用。

身子好沉,为什么动不了,周围好黑,我在哪?老大,你在哪?潘副总……你们都在哪啊……

“程云,程云,你醒醒,怎么样,好点没?”

程云费力睁开眼,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是孙浩。

“阿浩……”程云用尽力气说道,“我……”他想撑着站起来,却感觉臀部一阵撕裂般的疼,两手一软,又瘫在了刑椅上。

潘龙推开门走了进来,孙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靳总赦免程云的消息,然而等到的却是——

“继续打。”

程云不敢奢望老大的赦免,因为这次真的是自己的错,小毛子的突然出事使他六神无主,他完全忘记了老大交待给他的任务,生意毁在了自己的手里,还让老大损失了两百万。

“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心里想,用牙齿使劲咬着手背。他知道再咬就会咬出血了,但跟心里的痛比起来,头痛、手痛、甚至是把鞭子抽打的疼痛都加在一起,也没有心痛更让人痛得透彻。

可是纵使是我的错,老大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四十鞭……

“啊——”程云有些疲惫,有些委屈。第十二鞭落下时,他又疼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的不在人世了吧……好痛……在阴间也会感觉到疼吗?啊!我的头!

他睁开了眼,看到的是潘龙担忧的眼神。

“别动,很疼吧?是在办公室靳总用枪砸的吧?”潘龙轻按了一下程云的头,那块被枪砸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起来。

程云刚缓过劲来,看到潘龙,看到孙浩,也不知是疼还是委屈,竟像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起来。

靳朗进来时看到孙浩已经停了下来,本已消了七分怒气的他竟瞬间又怒了起来。程云用几乎绝望的眼神看着靳朗,又一次天旋地转之后,他从刑椅上摔了下来,眼睛渐渐闭上。

程云再醒来时,靳朗正一脸担忧地坐在他的旁边。他依稀听到了老大说再救小毛子的时候多带几个人。“不带人去尚且受罚,带了人去,老大还不活剥了我啊……老大为何这样伤感,是对我失望了么,我真该死,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2

奇怪,我这么久没来办公室,怎么办公桌上这么整齐,连灰尘也没有。是谁帮我打扫了吗?嘿嘿,不错,门也没锁。

他这次是偷偷过来的,靳朗刚刚把他送回病房,他被窝还没捂热呢,就偷偷地又跑了出来。“让老大知道了我又要挨打了。”他想,“先把门插上,等下找到资料了,我再偷偷溜回去。”

百纳川的注册资金是多少,他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坐黑庄,黑庄背后有什么阴谋吗,邱行健倒底想要做什么……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他开始搜索百纳川的相关信息。他忘了自己是在病中,也忘了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完全沉浸在了里面。

一小时过后,他觉得头有些眩晕。“糟糕,不会是猛然用脑过度了吧,嘉振说不让我动脑子的。算了,资料查的差不多了,我还是回病房去吧。”

他想站起来,可是腿一软,眼前一黑,竟晕倒在了桌上。

他隐约听到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再后面的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嘉振正在跟几个护士说着什么,他动了一下,还好,头没有之前那样疼了,也不晕了。

“我再三地嘱咐过你,不要到处乱走,不要那么动脑子,你又不是研究生,那么玩命地思考问题干什么!”嘉振见程云醒了,就开始一通数落,“你老大马上就回来了,看你今天能躲过去!”

3

小月,你在哪?千万不要有事啊……

程云听着三爷传过来的绑匪的录音,仔细观察着工地,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难道是……

“三爷,我知道是哪个了!”他惊喜地喊说:“我知道秦月在哪了!这一带有四个建筑工程,但只有一个在八点前就开始了施工,工地上有的照明灯还没有灭,这肯定是他们连夜赶工还没来得及关……”

地下室里,程云穿过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昏迷不醒的秦月。“小月,你醒醒,小月……”他将反绑着秦月的绳子解开,替她搓揉着胳膊和脚踝。可是叫了好几声,秦月都没醒,程云抱起她就向外走。刚走几步,又将她放下来,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秦月紧紧地包裹了起来。——秦月全身都已被打湿,外面风大,她会着凉的。

4

“程云?”小兰打开病房的门,对站在外面的程云说道,“怎么不进来,进来吧。”

“不了兰姐,不对,我应该叫你……”

“你跟阿朗和嘉振一样叫我‘兰姐’吧,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束,放开点。”

“谢谢兰姐,我就不进去了,就在外面看她一眼就走。”

小兰微笑道:“谢我做什么,是我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找到了小月,我还不知道以后见不见得到她了。进来吧,别太拘束了,她已经好多了,没有生命危险了,放心吧。”

“兰姐,我……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先走了,兰姐,你也好好休息吧,我晚点再来看她。”程云踮起脚尖,又向里张望了一下,跟小兰打了招呼,匆匆离开。

5

程云回到自己的病房,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着自母亲离去后的点点滴滴,他轻轻翻了个身,开心地笑了——妈妈,我确信,我找到了幸福。

手机响了,是三爷打来的,电话那头说:“程云,帮里有任务,需要你来出谋划策。你准备一下,等下宏宇去接你。”

程云惊讶道:“啊?三爷,我……我哪行……”

“呵呵,你就别推脱了,我亲自打电话给你,怎么,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程云忙道:“三爷,不是,我哪敢,只是……”

三爷笑道:“别‘只是’了,好好收拾一下,宏宇马上就到了。”

“不用了,三爷,我自己能去,就别麻烦宇哥了。”

“你还在病中,别任性,听话啊!”

“是!”程云挂断了电话,迅速地换好了衣服。“终于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他看了看这张陪伴自己近一个月的病床,笑了。

(全文完)